菊花的刺_古龙武侠小说全集

第27章错中错
    “快手小呆”曾经以一种莫测高深的笑,躲过了一场拼杀。
    这里虽不是“川陕道”,却同样是一条黄土官道现在他又碰上同样的人,和上回不同的是他这次没骑马,而对方眉宇间也没有懔人的杀气。
    其实远在三十丈外,小呆就已看清了迎面的来人是谁,但,他仍笔直的走着自己的路,没有一丝惊异,也没有任何表情,甚至他的脚跨出去的距离,每一步仍是二尺七寸。
    近了,许佳蓉始终低着头,就像有着千万个解不开的结在心中,那般落寞与孤独。
    有路就有行人,这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她当然知道有人从对面的路上与自己交错而过,只是没抬眼而已,因为这是条大路。
    可是,她停下了脚步,慢慢的回转身,凝目注视着刚刚错身的那人背影。
    人都有种下意识的感觉,现在许佳蓉就觉得那人的背影好熟,似乎在哪见过。
    “喂,站住——”
    小呆停下了步,背对着许佳蓉,当他一听到这三个字时,就已知道一桩麻烦已经避免不了。
    也同样慢慢的转过了身,小呆冷然道:“你叫我?”
    “是的,我叫你,你是——”许佳蓉面现惊容道:“‘快手小呆’!?”
    “久违了。怎么是你!?”
    “怎……怎么是你!?”
    怎么会是他?怎么会是他?
    许佳蓉只觉得这个人的背影极熟,却没想到会是“快手小呆”。
    现在她已能仔细的看清小呆,他不但一袭锦衣皱得不成样子,连他的整个人亦狼狈得不成样子。
    头发散乱,于思满腮,发了黑的血污布满全身,还有胸际缠得一层层的伤布,唯一没变的地方,该是他的那一双眼,那双永远令人看不透的双眼。
    “快手小呆”的名声早已震撼江湖,尤其在望江楼一役,力战丐帮“残缺二丐”四人之后坠江未死,直到最近复出一人独力挑了“长江水寨”,又重创“武当三连剑”,这一连串轰轰烈烈的事迹更是家喻户晓。
    如今他又这么一付惨烈、彪悍的站在面前,饶是许佳蓉武艺再强,本事再大,也不觉退了三步。
    “你……你受伤了?”
    “不错,如果你认为我受了伤就不敢应战,那你可想错了。”
    “应战?应什么战?”她一时有些迷糊。
    “我没忘了‘川陕道’你拦击我的事。”小呆森冷的道:“现在该是个好机会。”
    “我想你误会了,那件事早已过去了……”许佳蓉有些尴尬道。
    虽然心里有些奇怪,可是小呆只冷漠的瞧着这个貌美的女人道:“你无须为我担心,今天既然碰上了……”
    “我说过那件事已经过去了——”许佳蓉摇了摇头道:“何况……何况你是李员外的朋友。”
    “这又如何?”“快手小呆”木然道。
    总不成告诉对方自己对李员外的感情,许佳蓉沉吟了一会道:“没……没什么,只是我也认识他罢了……而且……而且……”
    “而且怎样!?”小呆有点不耐烦。
    “而且我……我还知道你和他之间的一些误会。”
    “你是谁?我记得你曾说过宁愿帮我的朋友,也不愿做我的敌人,还有你也说过第二次见面的时候,会告诉我你的姓名。”小呆开始盘问。
    “我叫许佳蓉,当初……当初在‘川陕道’拦击你,我……我是不得已的……”
    “许佳蓉?”小呆脑子飞快的搜索着这个名子,可是他失望了,因为他实在没听过。
    “你说你知道我和李员外之间的误会?”小呆的不解的问。
    “是的。”她答的好肯定。
    小呆没说话,只用一种研究的眼光看着她。
    “你……你不相信?”
    被人用这种眼光看着,当然会不舒服,她有些发急的说。
    “我能相信吗?”小呆像自语的说。
    他当然不相信,毕竟他是当事人。
    在他想自己这个当事人都不知道的事,外人又怎么可能知道?何况这个外人却是连听也没听过的外人。
    一个人说出来的话不被人采信,通常只有两种反应。
    一是想办法去证明。
    一就是不再解释,掉头而去。
    许佳蓉是个孤傲的女人,她当然说不出来自己碰上了一个和李员外同样身材,又同样屁股上有块疤的男人。
    所以她只有不再解释,掉头而去。
    也只不过掉头走了两步,她已被小呆飞快的拦住了去路。
    “我……我想,我想我应该听听你的话……”小呆期期艾艾的说。
    “你相信了?”许佳蓉没好气的问。
    “我想你没理由骗我。”
    “很好,由此证明你还算蛮聪明的,要不然我敢说你和他之间的误会永远也没有澄清的一天。”
    “那么许姑娘你是不是现在就可以告诉我?”
    “可以,不过我想先知道你当初为什么要约战李员外?”许佳蓉问。
    “这……这很重要吗?”
    “当然,因为李员外也为了这件事始终无法释怀。”
    “这不是三言两语就可以说完的。”小呆讷讷道。
    “我有耐心。”
    许佳蓉当然有耐心,毕竟每个女人对自己所爱上的人,哪怕他每餐吃几碗饭,上几次茅房,也都有耐心听。
    一间茶棚。
    一间专门做过路客的茶棚。
    竹屋、竹桌、竹板凳,再加上掌柜的那竹竿也似的身材,在这午后秋老虎的烈日下,有这么一块地儿,甭说,凡是赶路的人一定都会停下脚来欣上一会,喝碗茶润润干燥的喉咙。
    小果陪着许佳蓉回头走了不远,现在他们已经坐这间茶棚里。
    而许佳蓉也听完了他和李员外的故事
    “你说你是为了追查一桩阴谋而故意如此做的?”她问。
    “是的,我发现欧阳无双的背后有人唆使。”
    “何以见得?”
    “她没有那种能力,更没有那种魄力,另外,我想藉此引出那幕后的人,还有尽快找到李员外,最主要的,我希望能明白她为什么要杀李员外,以便救她出邪恶之中。”
    小呆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告诉她这些事情。
    或许他真的想从她口中知道是什么误会。
    也或许这就是所谓的对上了眼。
    “据我所知,李员外没赴‘望江楼’之约,是有不得已的苦衷,但是你好像并没存心要放过他呢。”
    “怎么说?”
    “因为你是不是准备用一把他送给你的刀,做为那一战的结束?”
    “是的,我想就算我没机会当面和他讲明,但他看到那把刀就应该知道一切。”
    “好在他不能赴约,要不然他恐怕死也不能冥目。”许佳蓉不以为然的道。
    “我也有苦衷,事先……我并不知道我那把刀已经被欧阳无双掉了包。”小呆悚然一惊道。
    “所以我说他好在不能赴约,要不然一个人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到了阎罗王那岂不笑话一桩。”
    “你……你怎么知道这件事?”小呆开始发问。
    “你想我怎么会知道?”
    “李员外告诉你的?”小呆急忙问道:“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为了那把刀,我和他之间的误会已经到了连解释的余地也没有了……”
    “不只这件事……”许佳蓉又说:“李员外已经被‘丐帮’赶出了山门,而且还被欧阳无双击杀了好几次,这也都是因你而起。”
    小呆静静的听着她的下文。
    脸有些红,她接着说:“他对你的误会是认……认为你做了一件不该做的事,而让他背了黑锅。”
    “黑锅?!我让他背了什么黑锅?我怎么不知道?”
    “你当然不知道,你要知道了也就不叫误会了,事情是这样的,欧阳无双曾遭人玷辱,而她认为是李员外,偏偏李员外不知道这回事,他当然不会承认,于是欧阳无双才会想尽一切办法要杀了他。”
    “这……这又与我何干?”
    “问题是李员外认为那件事是你做的,而嫁祸于他。”
    “放屁,我‘快手小呆’岂是那种人。”小呆沉不住气的骂了出来:“他凭什么扯上我?”
    “因为……因为只有你才知道李员外身上的……身上的记号。”许佳蓉含蓄的说。
    “记号?他身上有什么记号?”小呆的眼睛一亮道:“你是说……你是说他屁股上的那玩意?
    跟一个女人谈男人屁股,这……这算哪门子?
    可是这是个关键,非谈不可,他和她也就顾不了那许多。
    许佳蓉红着脸点了点头。
    “你能不能说清楚点,我已经弄糊涂了,就算我知道他屁……身上有那记号,又关我什么事?”小呆不再冷漠,他已完全溶入了这扑朔的事件里。
    整理了一下思罗,许佳蓉道:“简单的来讲,欧阳无双认出了李员外身上的记号,而李员外认为是你仿冒了他的记号做了那件事。”
    “荒唐,他那‘独门’表记别人又怎么假冒得来?这个王八蛋又怎怀疑是我……是我做的?岂有此理,简直莫名奇妙……”小呆显然生气得抑止不住。
    “这也不能怪他,因为事实上只有你一个人知道那秘密。”
    “那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小呆问了一句最不该问的话,也许他问这话没什么意思,只是顺着对方的语气,可是她听在耳朵里,一张脸已羞红。
    “我……我听他说的。”许佳蓉声如蚊呐。
    “哦!”
    小呆虽然“哦”了一声,可是这一声白痴也听得出来是“哦”的多么勉强,多么不以为然。
    “你……你不要做出那种怪样子,真的,欧阳无双前几天堵住了李员外的时候,我刚好在场,这一切事情我才会知道。”
    “狗改不了吃屎”小呆历经劫难,照说应该整个变了个人才对,可是他那潜在天性不自觉的又露了出来。
    他说:“我只不过‘哦’了一声而已,唉,我觉得你现在的样子才怪怪的呢。”
    许佳蓉喜欢诙谐、幽默的人,也喜欢幽默、诙谐的话。
    她现在也才明白,能做李员外朋友的人,他们的德行都好不到哪去。
    “你怎么肯定欧阳无双说的人不是李员外?”小呆想了一下又问。
    “因为……因为我知道有一个人,也是圆圆的脸,微胖的身材,同样的部位也……也有同样的记号……”许佳蓉连耳根都红了,可是却忿声道。
    好奇的望着她的样子,小呆像明白了什么。
    “你的意思是说那真正的罪魁元凶是那个人?”
    “是的。”
    “还……还有这么巧的事情?……”小呆自语道。
    “现在你该明白你和他之间的误会了吧!”
    “那么李员外被赶出丐帮又是怎么回事?”小呆不解的问。
    “还是为了那件事,因为欧阳无双一状告到丐帮,丐帮最容不得的就是犯了淫行之罪,再加上他们内部已有了危机,于是李员外只得亡命天涯。”
    接着许佳蓉把一切事情的始末说了出来,直听得小呆脸上的神情变幻莫定。
    结总有打开的时候。
    误会也总有澄清的一天。
    小呆已经知道欧阳无双为什么处心积虑的想要李员外的命。
    这是一个天大的误会,更是一件令人啼笑皆非的事。
    他虽对她已失了那一份爱恋,却也希望有朝一日能劝她回头。
    不过他知道那已经很难,因为当他知道她是“菊门”中人时,许多既成的事实已不可挽回。
    毕竟“菊门”在江湖中已快成了众矢之的,自己和李员外可以放开一切恩仇不予追究,但是丐帮、武当、以及许多死于其手的武林人士,他们的亲人、朋友,又怎能放过她呢?
    结打开的时候,眉头总会舒展。
    误会澄清以后,心情当然不再郁闷。
    小呆虽然还没碰到李员外的面,但他心里已默默和他说着话。
    ——臭员外,看样子你小子受的苦不见得比我好过到哪,只希望你那一身肥肉千万保重,可不要让人割了去,最好还能让我有机会尝尝你那绝活“飘香三里。”
    愈看就愈觉得这个女人美,虽然她有些冷艳,但他知道她有一颗火热的心。
    他心里叹道:“臭员外,你小子可真是有一套,在被人追杀得到处流窜的时候,居然还有闲情逸致泡上这么美的妞。”
    许佳蓉被小呆瞧得有些不好意思,她郝然道:“你一向都是这么看人的吗?”
    刚想调侃两句,小呆想起了一句古话?“朋友妻,不可戏”,他叹了一口气说:“不,我只是有种感觉……”
    “什么感觉?”
    “感觉狗屎运和桃花运怎么会连在一块,而它们偏偏会降在那个活宝的身上。”小呆笑着说。
    许佳蓉默然一会,却正色道:“你看出来了?”
    “看出什么?”小呆有意逗她。
    “你明知故问。”许佳蓉嗔道。
    “哈……哈……好,好,许姑娘,你真是令我钦佩,一个女人能敢剖白自己的感情,我又怎忍取笑?”随也正色道:“那个臭员外知不知道?”
    摇了摇头,许佳蓉说:“我想他不知道,他连逃命的时间也没有,又哪有时间想到其他?”
    “那个楞头、活宝,他……他真是一脑袋浆糊。”小呆不觉骂了出声。
    “也怪不得他,毕竟我和他相处的时间还短。”
    “短个屁,我们相处的时间至多也一个时辰,我都看出来了,他就真那么笨?”小呆瞪眼道。
    她已经想起了一张圆圆的脸,一对笑起来迷死人的眼睛。
    小呆也突然想起了一个人,一个终年在山中的女人。
    许多事情的发生根本就是没道理。
    就像谁也不知道“快手小呆”会碰到了许佳蓉。
    而李员外也偏偏遇上了绮红。
    同样一间茶棚。
    同样的竹屋、竹桌、竹板凳,以及掌柜的那竹竿也似的身材。
    在小呆和许佳蓉走后的当天黄昏。
    李员外和绮红也进来了,只是没坐上同一张桌子。
    “绮红大姐,我想过你说的故事,我也会考虑接受你的说法,不过仍有许多疑点存在我和他之间,这都必须要碰了面以后才能释疑,现在我答应你,我……我一定给他一个解说的机会好不?”李员外想了许久道。
    绮红一张白净的脸上有一丝红晕浮现,轻声道:“谢谢你。”
    叹了一口气,李员外拿起那粗糙的茶杯,刚想就唇,看到掌柜的那竹竿也似的身材,便又放了。
    轻轻招了招手,李员外对着掌柜的说:“你……你这杯茶里,除了茶叶外,没有放一些不该放的东西吧?”
    “客官,您真会开玩笑。”掌柜的说。
    自己也笑了,敢情李员外现在对任何都生出了一种怀疑之心,尤其对卖吃食的,他更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你未来的打算……”李员外突然问道。
    “我也不知道,江湖那么大,人海茫茫的又要我到哪去找那个人呢?”绮红一想这个问题,就不觉头痛。
    “这个混蛋,他尽做些拉完屎不擦屁股的事……”李员外恨声骂道。
    绮红羞红了脸,在她想李员外这个人不只专说些奇怪的话,而且更会骂人。
    “对……对不起,我忘了骂他就等于骂你,哎,我这个人老是忘记一些事情……绮红姐,抱歉,抱歉……”李员外窘迫的猛打额头道。
    “我不怪你。”
    “那就好,那就好,其实小呆也真混球,他怎么能丢下你一个人……这真是……真是缺德嘛!”
    “那也是没办法的事,我家小姐需要他的帮忙。”
    “你家小姐?!”李员外不明所以的问。
    “是啊!我家小姐呀,就是把小呆从江里救起来的人呀!”
    “你家小姐是谁?”李员外奇怪的问。
    “我只知道她姓展单名一个凤,她的医术好好也……”
    绮红的话没说完,李员外差些从竹板凳上摔到地上。
    他的眼睛瞪得有如铜铃,嘎声问道:“什……什么?你说什么?”
    “我说我家小姐叫展凤,有……有什么不对吗?”
    “没有……没什么……”李员外嘴里这么说,心里可不是这么想。
    ——小呆,你他妈的还真不只一套,妈个巴子我李员外认识的女人,为什么你都能沾上边?
    “绮红大姐,我突然想到你说的故事,真……真的很好听,你可不可以说详细一点?我是说你家小姐怎么会救起那个混……不,救起小呆来呢?”李员外抑止住心中的激动,不动声色的问。
    绮红这样的女人,在她此刻的心中除了“快手小呆”外,恐怕已容纳不下任何事情。
    她唯一的理想,唯一的希望,也全寄在小呆一人的身上,她希望有人能与自己谈谈小呆的事情。
    而这世上唯一能提供自己认识小呆的人,也只有李员外一人。
    所以她当然乐意诉说小呆的一切。
    她的眼睛已蒙上一层雾光。
    她脸上已现出一种湛然的光辉。
    她开始把自己所知道小呆的一切,娓娓道出。
    李员外仔细的聆听。
    他当然也能体会出说故事的人,那一种涓涓情意,以及那一种割舍不断的感情。
    自古以来,男女之间的感情就是最好的故事题材。
    哪怕一段最自然,最没有变化,最平淡的爱情故事,也都能吸引人。
    尤其说故事的人谈得是自己,而听故事的人更认识当事人的时候。
    茶棚里没有别的客人。
    掌柜的也坐在一旁,挺起竹竿也似的腰身,竖起耳朵,坠入了这一段不甚绚丽,却凄迷的故事里。
    故事不长,可是很感人。
    李员外终于明白了小呆一些不为人知的事情。
    他现在有种感觉,感觉自己和小呆似乎全被人左右着,而一步步朝着一个看不见的陷井中走去。
    那个隐在暗处的人,无疑是个可怕的恶魔。
    他是谁?
    欧阳无双?展凤?还是这一切事情的开始者,“无回燕”燕荻?
    李员外想不出,似乎每个人都有可能,又似乎都不可能。
    他已放弃了,因为这的确是件伤脑筋的事。
    他知道事情总有水落石出的一天。
    “我听过‘快手小呆’这个名字,我也见过这个人。”
    这句话是这茶棚的掌柜所说。
    李员外从凳子上弹了起,绮红更为了这一句突如其来的话险些捏碎了手中的茶杯。
    “你……你说什么?”李员外冲了上去,双手猛摇着掌柜的肩膀。
    “客官,你轻点,轻点,格老子的我这身骨头快被你摇散啦……”
    李员外松了手,有些郝然。
    掌柜的一张马脸被刚才那阵摇晃,变得有些灰白,也十分难看。
    可是他不敢有丝毫抱怨,因为他已从李员外的眼中看出了一件事。
    那就是如果自己不把刚才那句冲口而出的话交代清楚,对面这个看似一团和气的人,真有可能拆了自己。
    有种人专门喜欢偷听别人的说话。
    尤其是像马掌柜这种人,他就有这种习惯。
    “客官,事情是这样子的,我姓马,别人都叫我老马,我孤家寡人的在这条路上开茶馆已经开了二十三年啦……”
    马掌柜的话还没说完,李员外已经急得额头冒汗。
    他双手乱摇道:“好,好,马老板你就快说成不?你是什么时候见到那个混球的?他又往哪去了?”
    瞪着一双马眼,马掌柜的道:“客官,你急个啥?什么什么事情有个来龙去脉,没有长江头,哪有长江尾?你这下江人只知道长江千里,如果不知道它从哪里发源,流经几省,又从哪里出海,是作不得数的………”
    李员外还真没有想到世上有这种噜嗦的人,可是他不敢再开口,因为他已发觉自己要再催他快讲的话,对方恐怕要把黄河也搬出来了。
    看看李员外不作声,马掌柜的又道:“事情是这样子的,我呢,我这个人孤独惯了,成年到头找不到个人聊天,所以呢,久而久之的就特别喜欢听别人讲话,像刚才这位姑娘的故事呢,就深深地感动了我………”
    李员外连连擦汗,心里早已把这马掌柜的给骂翻了。
    绮红也已有些不耐的挪了挪坐姿。
    急惊风碰上这么一个慢郎中,除了心里喊天外又能做些什么?
    巡视了李员外和绮红一眼,马掌柜的又道:“事情是这样子的——”
    李员外没好气的和他同时开口。
    “咦?客官你怎么知道我要说啥?”马掌柜咦道。
    “马老板、马掌柜、马大当家,你这句话已说了八十遍了——”李员外几乎哭了出来道。
    绮红已被逗笑。
    马掌柜也颇尴尬,嘿嘿两声后道:“客官你这个人真有意思,嘿嘿,真有意思……”
    有意思?妈的蛋,等会你要说不出个名堂,我接起人来可才真有意思,李员外心里嘀咕着。
    “对了,今天,就是今天,快响午的时候,你们所说的那个……那个叫什么……什么着的……”
    “‘快手小呆’是不是?”绮红插嘴道。
    “对,对,就是他,‘快手小呆’,格老子的这个名还真是奇怪,怎么有人取这种名字?想不透,我真想不透……”马掌柜一面摇头一面道。
    李员外跳了起来,他恨不得上前给这人两巴掌的道:“马老头,这里有十两银子,如果你能一口气说完我们要听的话,这十两银子就是你的。”
    话说完,李员外已掏出银子“啪”的一声放在桌子上。
    敢情他到现在才想通对方的有意磨蹭的原因。
    钱这东西连鬼都为它推磨,何况是人?
    “今天响午‘快手小呆’带着伤,在这里喝了碗茶后就朝北走了。”
    多简单的两句话,马掌柜的话一说完,李员外已经拉着绮红出了这间茶棚,用极快的速度朝北边的大路奔去。
    “格老子的还真像火烧屁股。”马掌柜拿起银子在嘴里啃了一下,证实不假,然后又自语道:“怎么话没说完就走呢?人家身边还有一位叫许佳蓉的漂亮女娃子呢。”
    他的自语李员外和绮红当然听不见。
    就不知道这一对“活宝”在碰面的时候会发生什么事情。
    李员外的腿跑起来已经够快。
    但他却发现绮红这个女人跑起来绝不比自己慢,而且她还能轻松的说话。
    “你不要那匹马了?
    “马……?噢,与其骑着那匹老得跑不动的马,我……我宁愿跑步……所以干脆……干脆便宜那马掌柜的算啦……”李员外喘息的回道。
    “你为什么那么急呢?”
    “我……我怎么不急?你就不……不知道那个……那个混球,连神仙也算不出他……他下一刻会发生什么事,现在江湖上要杀他的人,恐怕如过江之鲫那……那么多,早一点追……追上他我……我才能安心……”
    渐渐地,绮红已加快了步伐,也不再说话。
    李员外吃力的落在后面猛追。
    看样子现在她已比他还急。
    她能不急吗?
    尤其在她知道那个魂梦牵绕的人有危险的时刻里。
    ——这就是爱。
    一种只知对方,不知自己,而又死而无悔的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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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搏与杀
    等着鱼儿入网的心情是怎么样的心情?
    那该是期待、兴奋、快乐、以及焦虑和一丝受折磨的综合。
    鱼固然滑溜,但碰上了一张早已布好的网,它又怎能逃脱?
    撒网的人固然有十成的把握,但如果入网的鱼是条大鲨鱼、大鲸鱼、或者是条大鳄鱼的话,这网又该如何收法?
    人人都想捉李员外这条值十万两银子的大鱼。
    假如李员外比成鱼,那么“快手小呆”无疑就是条大鲨鱼、大鳄鱼。
    人吃鱼,鱼也能吃人。
    有僧、有道、有横鼻子竖眼睛的江湖汉子。
    有男、有女、有白发鹤颜及拖着鼻涕的半大孩子。
    这一群人能够聚集组合在一块是件怪事,更怪的是他们每一个人脸上的表情。
    有期待、兴奋、哀愁、贪婪、和无可奈何。
    他们站在大路两旁已经等了许久的样子。
    他们等的是谁?
    又是什么原因让他们不约而同的来到此地?
    假若你在江湖上跑过两天。
    假若你眼皮子活络些。
    你一定会惊讶的发现这件事是多么的令人不敢相信,而又不得不相信。
    因为事实就摆在眼前。
    二个和尚是当今少林掌门的师弟,空明、空灵。
    那个身背松纹古剑的道装人士则为青城派年高德劭的“松花道长”。
    另外白发鹤颜的一对老夫妇则是黑白两道,闻之丧胆的“杜杀夫妇。”
    至于拖着鼻涕的半大孩子,其实是个侏儒,人称“杀千刀”,为什么叫“杀千刀”?这个名称绝不是他老婆取的,而是他曾经力战江北绿林巨枭传奇佐,这传奇往使得一把重七十六斤的大刀,当一千招过后,传奇性活活被他累死,因此“杀千刀”之名不胚而走。
    其他六个横鼻子竖眼的江湖汉子,人称“祁连六鬼”,一个能被别人称之为“鬼”的人,一定不好惹。
    这十二个人根本没有可能在一起。
    现在他们能相安无事的聚在一起,这当然就令人不敢相信,而又不得不相信。
    秋高气爽。
    这是郊游的季节,也是落叶的季节。
    更是杀人的季节。君不见“秋决”都是在这段时间里?
    路旁有树,树叶纷落。
    小果和许桂蓉已经感觉出有什么地方不对的感觉。
    那种窒迫逼人的气息,从一上了这座小土岗时就有了。
    现在正要下坡,他们看到这十二个人,同时心里也升起一阵莫名怪异的震栗。
    行近。
    待看清了这大路的两旁是谁后,小呆的脸上明显的有种不可思议的表情。
    “他们是谁?”许佳蓉轻声问道。
    “希望不是找我们的人。”小呆瞪视着前方,木然说道。
    “为什么?”她又问。
    “因为他们都是当今黑白两道顶尖高手,他们之中的任何一人都是跺跺脚能令江湖震动的狠角色。”
    “我看出来了,那两个和尚是少林寺的空明、空云,那株儒……天啊!是‘杀千刀’.还有……还有‘杜杀夫妇’,怎么一回事?他们这些人怎么可能凑在一块?”许佳蓉开始惊慌。
    “这也是我不明白的地方。”小呆叹了一口气。
    这世上能令小呆叹气的人,叹气的事已不太多。
    然而小呆现在叹气了。
    因为那一群人中,无论你碰上哪一个都值得叹气,何况一下子十二个?
    有些忐忑,许佳蓉道:“我……我们是否回头?或者绕道?”
    苦笑了一下,小呆仍然瞪视着他们道:“不,我绝不回头,没有人能令我回头,哪怕我前面站着的是‘阎王’座前的‘拘魂使者’,许……许姑娘,你可以不必跟着我。”
    对这个李员外的好友“快手小呆”,许佳蓉又多了层了解,这种“宁折不弯”永不退缩的行径不正是所谓的“骨气”吗?
    笑了笑,她说:“你少臭美,这条路是去‘展抱山庄’唯一的一条路,你怎么能说我跟着你?”
    心腔抽搐了一下,小呆低喟道:“你……你何苦要淌这混水?……”
    “混水?你怎么知道这是混水?说不定那些人的目标是我而不是你,也说不定谁也不是。”许佳蓉笑得有些勉强。
    “帮个忙好不?等会无论发生了什么事情,当我要你走时,你一定要走好吗?”小呆有一种湛然的神色道。
    “不好。”
    停下步,小呆果决的说:“那么我不再前进,或者我也可立刻回头。”
    她当然知道小呆的意思。
    她不能让他被人唾骂,也不能让他做只缩头乌龟,所以她无可奈何的点了点头。
    毕竟她也是江湖人,也只有江湖人才能了解名声比命还重要的道理。
    ——李员外,你这个蠢货,他既然能这么呵护一个爱你的人,他又怎会去伤害你?
    许佳蓉心里叹道。
    小呆得到了她的点头允肯,却不放心的说:“我是说真的,许姑娘。”
    “我知道,我也是一个言出必行的人。”
    小呆笑了,却也玩笑的道:“那个‘活宝’真是有狗屎运,如果我有这么一个听话的女朋友,做梦都该笑醒才对。”
    许佳蓉还来不及脸红。
    那十二个人已像轻风般飘近,每个人也都全望着小呆和许佳蓉,带种探索、疑惑、和一种说不出来的眼神。
    小呆的双手已拢入袖中抱在胸前。
    他刚才的笑容已消失,不但消失,而且换上了一张冷峻、严寒的面孔。
    环视了群人一眼,他冷冷的开了口:“什么事?!”
    这三个比冰还要冷的字从他口中吐了出,使僵凝的空气,更笼上了一层冷冽,甚至,甚至能让人嗅出一种气息。
    一种死亡的气息。
    “祁连六鬼”“杜杀夫妇”八个人在前。
    “杀千刀”及“松花道长”、“空明”、“空云”在后。
    很明显的,白道人士和黑道人士一向径渭分明,哪怕他们为了某种理由不得聚在一块时也是如此。
    “你是谁?”杜杀的老婆长得还真丑,她尖着嗓子问。
    斜脱了她一眼,小呆讥消道:“你们这群像‘棒老三’似的拦住了我的路,却问我是谁,干嘛?打劫呀?!打劫可不作兴通名报姓的是不?”
    小呆的话引起了这群人二种不同的反应。
    后面的人脸上一阵红白,而前面的人却桀钉怪笑。
    笑声里,那满头白发的杜杀却狠厉的说:“小东西,有种,有种,你敢和我老婆这么样说话真是有种,哈哈……”
    “有那么好笑吗?”小呆木无表情道。
    “当然……当然好笑……哈哈……小东西,你……你知道我们是谁吗?”杜杀的笑,谁也听得出来是强忍着心中的怒气。
    小呆不为所动,说的话却差些让他岔了气。
    “不要叫我小东西,杜杀,你那本事绝对不会比我的管用,‘祁连六鬼’、‘杀千刀’、还有少林、青城,啧啧……这真是黑白配,武林大会串……”
    没人再笑。
    因为每个人就像看到鬼一样的瞪着这个面容冷漠,而又说话刻薄的“快手小呆”。
    他们在怀疑这个人是不是疯了?
    毕竟能认识他们每一个人已够让人惊异,而认识他们又敢用如此态度说话的人,除了鬼外只有疯子了。
    杜杀真想伸出自己的手,去摸摸这人的额头,看看他有没有发烧?
    他要没发烧,怎么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如此羞辱自己?
    “小……小东西,小……小杂碎,你他奶奶的吃了浆糊啦?!怎么敢蒙住了心对对……
    对我这样说话?”杜杀气极的道。
    怒视着他,小呆冷冷道:“我再说一遍,你这老混蛋嘴里要再不干净,不要怪我事先没打招呼,小心你自己。”
    身动,揭出。
    就在杜杀的手中拐递出的同时,“祁连六鬼”的二把鬼头刀已架开了攻向小呆的拐。
    “慢点,杜杀,你何必那么急呢?”“祁连六鬼”中有人说道。
    “对,对,老东西,你何不耐着点性子,等我们‘盘’过底后,到那时再和他比比看谁的东西管用也不迟呀!嘻……”杜杀的老婆佝偻着腰,露着满嘴黄牙笑道:“小东……小兄弟,你还真有意思哩,放着身旁如花似大姑娘不过瘾,怎么?倒啃起我夫妇这两块硬得咬不动的豆腐干?来,来,你是不是可以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啊?又要到哪去呀?”
    许佳蓉怒叱了一声,却让小呆用目光制止。
    “不用管我是谁,我只问你们拦住了在下的去路是什么意思?”小呆凝目问道。
    “哟,小兄弟,看不出你还挺作弄人的,你既然全知道了我们,又何必那么神秘?大家通个姓名,说不定也可交个朋友呀?”杜杀老婆令人作呕的笑道。
    “不必,我这个人不喜欢交朋友,尤其不喜欢和你们这种人交朋友。”
    “嘿嘿”干笑了两声,杜杀的老婆还想说话,“祁连六鬼”已像旋风般冲了上前。
    六把鬼头刀像来自地狱,罩向小呆全身三十六大穴。
    嗤然一笑,小呆推开了许佳蓉。
    旋身、抛袖、摆臂、出招。
    六把刀坠地三把,连同三只断手。
    血已流、手已断、仇亦结。
    小呆如山洪般峙立原地,他的眼已红,一种见到血腥后的红。
    惨叫声这才响起。
    老天,这是怎么回事。
    这个年轻人又是谁?怎么那么狠厉法?
    当大家才刚意会出发生了什么事情的时候,“祁连六鬼”,剩下完好无伤的三人,已像发了疯似的狂叫,并且上前攻掌。
    嘴角哼起一抹森寒的微笑,小呆拢在袖中的双手正欲抽出。
    蓦然——
    “住手——”空明、空灵同时喝道。
    这一声的声音虽不大,却像一记闪雷,震得每个人心中一麻,脑袋发胀。
    嗯,“狮子吼”,少林“狮子吼”果然不同凡响,因为那三个断了手的“祁连六鬼”,因为真气已泄,被这一声“住手”,已震得压制不住,喉头一甜,血丝已从嘴角泪出。
    “施主可是‘快手小呆’?”空明长眉里隐射寒光问道。
    冷笑一声,小呆道:“‘快手小呆’已死。”
    轻叹一声,空明喧了声“阿弥陀佛”后又道:“小施主,好重的杀气,好狠硬的手段,动辄残人肢体,不觉有违天理吗?”
    “和尚少林高僧,不顾名望,与这班人沆瀣一气,岂不让佛家蒙羞?”小呆反问。
    任是空明修行再高,被小呆这一问也不知如何作答,他那张望之慈祥和煦的脸上立刻涌上尴尬难堪的神色。
    “少林这么做有着不得已的苦衷,小施主误会矣,老衲敢问施主可是人称‘快手小呆’?”空明紧追着问。
    “苦衷?”小呆鄙夷一笑道:“有什么苦衷?不守佛门戒律,私自下山,不显江湖道义,纠群行凶,屁的苦衷,我看你们是昏了头了。”
    小呆狂,小呆傲,那要看面对的是什么人?
    像他现在态度已狂傲的离谱,非但离谱甚至荒诞。
    因为空明不但是少林掌门师弟,在江湖中也是排名在十名以内的高手。
    小果名气再大,也绝对不够资格说出这种话来。
    但是一个人在经历了那许多“生”与“死”之后,心性的转变绝非一般人可以想象。
    尤其他现在最恨就是群聚,最看不起的就是一些成名多年的武林名宿。
    毕竟他遭到过群聚,也差点送了命。
    毕竟围攻他的人正是比空明可能还要高出一辈的丐帮五代长老“残缺二丐”。
    高僧就是高僧。
    空明的一张脸已涨得通红,却无愠色。
    因为小呆说的是实,说的是理。
    苦笑了一下,又喧了声佛,空明双手合十道:“小施主老衲惭愧不已,奈何掌门令谕不得不遵‘白玉雕龙’令牌之下,又有谁能不服调遣?所以小施主的言语虽嫌言过其词,老衲也只好受着了……”
    白玉雕龙?
    小呆知道那代表着权力,和无上的尊荣。
    他更知道那是十年前天下武林因为表示对一代“神医武林”的尊敬,由七大门派及绿林群友共同铸造,虽没有明文规定,但无疑它代表着无上的威望和信服。
    有着一刹的错愕,小呆仍然冷冷道:“那么你们今天全是冲着我来的?……”
    “如果小施主是‘快手小呆’的话,这就是一场误会,不过……”空明看了一眼上地三只断手。
    他知道这误会已解不开了。
    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小呆再问:“你们想等的对象是……”
    “李员外。”空明道。
    “李员外?!为什么?”小呆惊愕。
    许佳蓉更是吓了一跳。
    “一,李员外叛帮杀上。二,李员外好淫妇女。三,李员外残害同道。四,李员外毒杀百姓。五,李员外……”
    “够了。”小呆截断了空明的话道:“这个人的确该杀。”
    望了许佳蓉投过来不解的目光,小呆接着道:“只要是人如果犯了大师你说的任何一项罪名,就该杀,不过,这些都是你们亲眼目睹的吗?”
    “没有。”空明只得如此道。
    再次冷笑,小呆:“没有?!那么你们凭什么断定这些事情是李员外做的?”
    空明无语。
    空灵却道:“施主何人?为什么替李员外说话?”
    小呆看了他一眼说:“不要管我是谁,我也不替任何人说话,不过我要奉劝各位一句,就算自己亲眼目睹的事情都不一定是真的,更何况江湖传言?”
    “施主到底是谁?”空灵再问。
    望向远处空茫的一点,小呆说:“我是谁并不重要,甚至你们可以把我当成一个死人,最重要的是既然我不是你们要找的对象,如果没什么事,我还要赶路。”
    这群人里,空明、空灵、松花道长、以及“杀千刀”可说是白道人士。
    他们不是棒老二,也不是衙门差官,他们当然没有理由拦住路不让人过。
    可是“祁连六鬼”、“杜杀夫妇”却是道道地地在江湖中黑得发亮无恶不作的巨泉、恶鬼。
    只因为空明辈份崇高,所以他们才压抑住满腔怒火一旁等待。
    现在一眼见到空明诸人已闪身让开,准备让小呆通过,立时有了行动。
    “赶路?如果天底下有这么便宜的事,他妈的巴子我们‘祁连六鬼’还要不要混了?小王八蛋,不管你是谁,今天除了你挺尸在这外,休想离开……”“祁连六鬼”中完好无缺的三人中有人吼道。
    望着这八个人一字拦住去路,小呆摇了摇头道:“你是谁?”
    “娘的,大爷温尚义,‘祁连六鬼’老大。”
    “温尚义,嗯,不,你还真有点做大哥的义气。”突然双眼一睁,小呆吼道:“狗操的,‘祁连六鬼’你们给我听好,多行不义必自毙,一年前就有人拜托我除了你们六个烧杀抢掠,无恶不做的杂碎,我对你们也早就做了一番调查,却一直找不到你们,可笑的是你们不赶快找块地儿凉快去。显然是吃饱了没事,硬想要早点投胎?”
    温尚义一张国字脸气得变了褚色。
    小呆又侧头对着“杜杀夫妇”道:“还有你们二位,你们这一对也比他们好不到哪去,杜杀,我也给你一个建议,如果你还想多活几年做点快活事,我劝你赶快带着你的‘娇妻’躲得远远的……”
    场中一下子变得十分宁静。
    因为小呆瞬也不瞬的瞪着对方。
    对方也因他的一阵连讽带损,给骂得转不过意来。
    局外人更是摒息等着,等着一场风暴。
    小呆疯了?
    一个人胆敢同时得罪这八个人不是疯了是什么?
    小呆拢在袖中的双手,手心已沁出冷汗。
    因为他第一次出击得手,自己知道完全是占了一个“快”字,也是出其不备,所以才能奏效。
    这一次他已没太大的把握,尤其再加上“杜杀夫妇”。
    但他的脸上却连一丝情感的被澜也看不出来。
    他在等,等对方那山洪暴泻的猝起的攻击。
    他在等,等对方失去理智的那一时刻。
    其实他不是个能够等待的人,尤其在对敌的时候。
    他更不是个后出手的人,在避免不了一场恶战下。
    他之所以如此,是因为他已发现一个可怕的事实。
    他的旧创已经在刚才出击时扭力过大,已经绷开,血己泪出。
    更要命的是他感觉那一阵阵的抽痛,已让他的双手失去了稳定,甚至已有了轻微的颤动,没办法控制住。
    他知道他只能把握住敌人失去理智,猝起攻击的那一刻里,狠命的搏杀,也许三个,也许两个,这是唯一的捞本机会。
    这是一触即发的时刻。
    “无量寿佛”一声清越的声音响起。
    “松花道长”仙风道骨的行出众人,用手轻拂了一下颔下的长髯,笑容可掬的对诸人点了一下头。
    他说:“诸位道友,尚清暂息干戈,贫道有一言请问这小道友。”
    “祁连六鬼”、“杜杀夫妇”虽然脸上已有不豫之色,但碍于对方的身份名望,强忍心中怒气,没哼声。
    小呆却有些诧异道:“请问。”
    “好说,敢问小道友真的不是称‘快手小呆’的王呆?”
    小呆皱起了眉头,这的确是个令他难以回答的问题。
    想承认,怕承认引起更大的麻烦,因为他知道最近江湖上已有许多摇传说自己是“菊门”中人。
    不承认,日后传了出去岂不名声扫地?
    思索了一会,他抬眼道:“道长,我是谁对目前的情况来说没什么两样是不?”
    “不,不一样,当然不一样。”
    “哦?”
    “因为你如果是‘快手小呆’,贫道尚有许多心中疑问尚要请教。如不是,贫道恐怕……恐怕爱莫能助。”
    “‘松花道长’。”杜杀阴沉的喊了一声道:“你已经耽误了我们许多时间。”
    “是吗?那你预备怎么办?”“松花道长”没好气的回道。
    “你”
    “我怎么?杜杀,你要弄清楚我们全是奉了‘白玉雕龙’之令行事,围捕的只是李员外一人,至于对付别人,对不起,恕无法和你合作。”“松花道长”语气渐冷的道。
    “娘的,臭牛鼻子老道,别人含糊你,我杜杀可不含糊你,怎么?你是不是看不顺眼咱们?行,娘的,我们不妨先打一架,看看谁‘标’过谁?”杜杀怒吼。
    “随时奉陪。”“松花道长”不屑的说。
    空明伸手拦住了“松花道长”,“祁连六鬼”也拖住了杜杀。
    “老杜,老杜,干什么,怎么自己人先窝里反啦?忍。忍一忍嘛……”
    “老温鬼,你瞧瞧他那种目中无人的态度,娘的,谁怕谁啊,我们凭什么要受他那窝囊气?”杜杀兀自埋怨。
    “道长,你也就少说两句,看在‘白玉雕龙’的份上,何苦跟他们一般见识?”一直不曾开口的“杀千刀”也劝着松花道长。
    这是一个机会,一个稍纵即逝的机会。
    小呆是个很能抓住机会的人。
    当别人的注意力全被突来的争执所吸引时——
    “掌刀出手,无命不回。”
    快得就像一抹闪电,小呆的身影掠过“祁连六鬼”的身别。
    他不得不出手,因为早晚都要出手。
    他不得不先攻,因为他要先削弱敌方的实力。
    没人注意小呆的出手。
    更没人看清事情是怎么发生的。
    “祁连六鬼”没有断手的二人,已拖起一短促的嗥叫,砰然倒地,倒地的刹那小呆己又攻向了另外三人。
    温尚义和杜杀夫妇一触目就看到地上二人切断喉管的死尸,再回头又看到小呆亡命般搏杀着断手的“祁连六鬼”。
    脑门“轰”的一声逆血上涌,三个人不约而同的气极、怒极、也恨极的猛扑而上。
    “王……王八蛋,你这专干偷袭的杂碎,老子……老子今天与你拼了……”温尚义追逐着小呆的身影,一面出刀,一面发了疯般的骂道。
    眼角余光看到温尚义及杜杀夫妇追蹑而近的身影,小呆丝毫不放松的追袭他的目标。
    他的刀刃像一溜溜正月的烟花,划过苍穹,逼迫敌人,血,也像绽开的烟花,一溜溜流向天空,流向大地。
    当小呆最后一击攻出,他已来不及闪身躲过身后的拐影,没有丝毫犹豫,他拼力的向前,以期让自己背部的剑击减低至最小的程度。
    他已打定了注意,宁可挨上那一拐,也不放松将丧命的敌人。
    于是——
    许佳蓉的尖叫声,混合着小呆的闷哼。
    以及那敌人惊绝的惨嗥。
    小呆躲不过那一拐,就像那人躲不过小呆横掠而过来的掌刃,只是其间却有很大的差别,一种生于死的差别。
    在地上打了两个滚,小呆口角血迹渗出的从地上爬起,他苦笑的望着许佳蓉那一对失神的双眸,无意义的解释道:“我还好……”
    他是还好,比起他的敌人来是好得太多太多了。
    对面,温尚义及杜杀夫妇三个人像失魂般的望着地上五个人歪七扭八的尸身,他们的模样甚为可笑,也实在难以形容。
    毕竟他们怎么也不能相信,在那么一眨眼的功夫里,五个江湖上堪称高手的人,就这么一下子从活人变成了死人。
    没有咆哮,也没有谩骂。
    “祁连六鬼”里仅存一人的温尚义,缓慢的转过头,盯视着小呆。
    强忍着背脊如火炙般的抽痛,小呆牵动唇角,露出一抹古怪的笑容道:“温……温老大,我很……很抱歉,你知道我不得不这……这么做………”
    轻轻点了点头,温尚义也透着奇怪道:“我知道,这是必然的现象,你……你是‘快手小呆’?”
    “是的。”
    “果然是你,你果然没死,我应该早就想到你才对,因为能够在‘祁连六鬼’同时围攻之下,出手斩断我三兄弟的手,除了‘快手小呆’外的确没有别人,可笑的是我现在才想起来……才想起来……”
    “现在知道还不晚。”小呆说。
    “是的,不晚,一点也不晚。”
    鬼头刀已横胸,这是出招前的架势。
    但是刀未出,拐已出,拐快,一条内缠金丝的长腰带更快。
    小呆无疑是现在江湖最负盛名的“高手”
    未成名的人想杀了他成名。
    已成名的人更想杀了他以提高自己之名。
    这就是盛名所累。
    也是江湖人的悲哀。
    毕竟大家都知道“快手小呆”没有敌人,因为凡想于他为敌之人都将成为死人。
    温尚义知道这件事,杜杀夫妇当然也知道这件事。
    既然已成了“快手小呆”的敌人,那么唯一的方法就是杀了他。
    所以刀未出,拐已出。
    拐快,那一条长腰带更快。
    小呆忍受着新创与旧伤,他瞪着眼直视着这三件要人命的武器。
    他心里已有了最坏的打算,因为他知道他再也没有力量同时击败来敌。
    他只能盘算着拖哪一个人来垫背。
    许佳蓉的剑早已掣在手中,一长一短。
    她一直想帮小呆的忙。
    可是她不敢冒然行事,毕竟她明白像“快手小呆”这样的人物,就算死,有些时候也不愿接受别人的帮忙,何况还是接受一个女人的帮忙。
    她更知道这完全是没道理的事情,可是真要和他论起理来,他必定会说出几十种似是而非,狗屁不通的道理。
    小呆的背脊挨了一拐,她知道。
    那一拐到底伤得了他有多重?她却不知道。
    至于小呆的旧伤崩裂这件事,她当然不知道。
    否则她早已出手。
    每个人都认为“快手小呆”可以很轻易的隔开或闪过三件袭身的武器。
    甚至他的敌人也如此想,因为他们第一招还未击实,已经想好第二招的变化。
    高手的对决决定在一瞬,那一瞬却是时间、经验、汗水以及多重不为人知的苦练所累积而成。
    偏偏每一个人的想法都错了,不但错,而是大错特错。
    小呆根本没有闪躲,只不过稍微侧了一下上身,似便取得有利的攻击位置。
    在腰带缠身的一刹那,小果把握住了敌人极微小的错愕。
    虽然那惜愕极短,短得几乎不易察觉,但对小呆来说,足够,毕竟这正是他所需要的。
    鬼头刀溜起一抹血痕,这一刀至少应该劈掉小呆的半边身子。
    然而他的力量不足,只能够划开小呆右侧前胸,就已无力的垂落。
    杜杀老奸巨滑,虽然他也看到了小呆被他老婆的丈长腰带缠住,却及时的刹住前冲势子,把一根原来横扫敌人的鸟木拐奋力的护住身前,同时踢出两腿。
    情形几乎是一开始就已结束。
    小呆以血肉之躯造成了对方的错觉,他抓住那稍纵即逝的机会,施出了全身之力,掌刃切过温尚义的下腹,也劈断了杜杀的右腿腿骨。
    然而他自己的情形也好不到哪去,右侧胸前一道寸长伤口,血己染红了整件衣裳,另外小腹亦被杜杀踢中,这会儿连肠子恐怕已经打结,痛得他冷汗直流。
    最要命的,缠在腰间的那条腰带已勒得他连气也快喘不过来。
    这些都是极短的时间内所发生,短得只是人们眨两次眼的时间而已。
    小呆痛苦的坐在地上,他连动一下手指头的力量也没有。
    他当然明白他已给敌人造成了多大的震憾。
    闭上了眼,小呆的嘴角浮上一种残酷的微笑。
    是的,他已够本,“祁连六鬼”已全做了“鬼”,另外外加杜杀的一条右腿,这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老杜——老杜啊——”
    这声凄厉的惨呼蓦然响起。
    杜杀的老婆到现在才发现杜杀的右腿,那么古怪的在那随着风晃荡。
    敢情刚才杜杀站在那不动,完全是靠着鸟木拐的支撑,他自己不说,别人是很难看出他那右腿已经骨头全碎。
    “握牢你手中的东西——。”杜杀暴吼。
    “老杜,你……你怎么啦?!”杜杀老婆惶恐问道。
    “没什么,只不过断了一条腿。”杜杀额际豆大的汗珠已落,却冷硬的道:“‘快手小呆’,你……你不愧称之‘快手”’
    小呆勉强的睁开眼,虚弱的说:“过奖,杜……杜老大,很……很多人都这么说……”
    “不许靠近他——”杜杀老婆突然狠厉吼道。
    因为她已看出许佳蓉正想靠近小呆。
    许桂蓉不敢再往前,只能懊恼得心急如焚,毕竟她要早知道小呆会变成这个样子,说什么她也会出手。
    而现在她却只能动也不敢动的站在这,空自着急。
    “统统不许靠近。”杜杀又吼:“老太婆,把……把那小子拖……拖过来。”
    空明、空灵、以及“松花道长”和“杀千刀”也被杜杀喝止欲靠近的脚步。
    杜杀对空明等人显得有敌意,他在黑道中打滚了一辈子更早已养成了一种对任何人都不信任的个性。
    没有人敢出手救小呆,因为谁也没有把握能救得了他。
    小呆的身体在地上拖过一道长长的痕迹,到了杜杀的脚边。而地上的也拖过一道长长的血迹。
    大家只能看着,眼睁睁的看着他像一条死狗般的被人拖着。
    其中许佳蓉的心也如撕裂般的随着小呆的身体,被拖过一道长长的血迹。
    黄沙沾满了伤口,也占满了小呆一张已经扭曲的脸。
    他躺在地上仰视着杜杀夫妇,嘴角仍挂着一抹难以形容的微笑,似自嘲,也似嘲人。
    “你是我的,‘快手小呆’你是我的……哈……哈……我会告诉所有的人,‘快手小呆’曾经在我的脚下,像狗一样的对我乞怜、摇尾……”杜杀恶毒亦疯狂的叫吼着。
    这是什么心理?
    难道每个人真的都以杀了“快手小呆”为荣?
    一把从地上捞起小呆,杜杀目眦俱裂的十记耳光击在小呆的脸上。
    “他妈的,你再笑,你再笑啊?!我打……打死你这狠毒的恶魔……你还手呀,你怎么不还手?老子还有一条腿,你有本事再劈断它呀……”
    小呆的头随着杜杀的手左右摇晃,他嘴内的血亦成串成串的随着头左右摆动洒向空中,洒在杜杀的脸上。
    他已失去了知觉,然而自始却没哼出一声。
    显然打累了,杜杀松了手。
    小呆又瘫软在地上。
    有一丝惊觉,杜杀环目四顾。
    他看到的是一张张木然的表情。
    他发觉到刚才疯狂的举动已引起了某些人的不快。
    “杜道友,贫道有一不情之请。”“松花道长”清越的声音响起。
    杜杀夫妻戒备的聚拢在一起,齐皆瞪视着他。
    “咳,咳,事情是这样的,传闻‘快手小呆’是‘菊门’头号杀手,”前些日子挑了‘长江水寨’,杀了江南总教习,挫败了‘武当三连剑’……”
    “这又如何?”杜杀老婆尖声道。
    “贫道……贫道想会会他。”
    “这就是你的不情之请?”杜杀道。
    “是的。”
    “松花,你说的比唱的还好听,你想捡现成的便宜?”杜杀阴沉的道。
    “杜道友何出此言?”
    “你要怎么会他?会一个只剩半条命的‘快手小呆’?松花,他妈的别以为没人知道你心里所想,我说过‘快手小呆’是我的,是我拿一条腿换来的,你想扬名可也不是这么个扬名法。”
    杜杀对他已有芥蒂,语气中露出极端不屑。
    “你……你怎如此说话?”松花不知是被人说中心事,还是气极,脸上有些挂不住的怒气道。
    “嘿嘿……总不成让我跪下来和你说吧?”
    “好,好,贫道只好先讨教讨教阁下……”
    语毕,松花道长已掣出背上的长剑。
    “你敢——”杜杀老婆横身在前道“松花,莫忘了你我此行乃是奉‘白玉雕龙’之令行事,想必贵派掌门早有令谕给你,我夫妇为这次任务之首,而你与空明、空灵等人为副。”
    “松花道长”清癯的脸上闪过一种怅然。
    他实在不明白“白玉雕龙”再现,怎么会弄出了这么个局面。
    正如空明所说掌门令谕不得不遵,“白玉雕龙”令下,又有谁能不服调遣?
    阴笑数声,杜杀老婆道:“很好,你不愧为‘青城’门下,毕竟懂得进退,现在,还有谁有异议?”
    虽然人人都想亲手杀了“快手小呆”。
    然而“白玉雕龙”令下,又有谁愿意违令?
    于是没人会再说话。
    不,有人会说话。
    而且还同时是两个人一起说,说的竟也是同样的话。
    “放了他。”这三人字当然把场中所有的目光都吸引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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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生死路
    这是一条路,路上的行人当然不少。
    虽然过路的人不敢接近这是非之地,但远远的驻足观望却是每个人都有的好奇心。
    人群里走出了一男一女。
    男的笠帽遮住了大半个脸,微胖,锦衣。
    女的美艳,却忧容满面。
    这时候这二人敢越众而出,白痴也想得到刚才那句话一定是他们同时出口说的。
    男的看不到面孔,女的没人认识。
    当大家正在猜测他们是谁的时候,却发现到那女的眼泪已滴落,而一直定定的望着地上晕迷的“快手小呆”。
    “站住——”杜杀吼道。
    “他们是谁?”杜杀老婆也凝神戒惧尖着嗓子问。
    “他……他是不是死了?”绮红忍不住夺眶而出的眼泪失声问道。
    “你是谁?你问的又是谁?”杜杀老婆不答反问。
    “我……我叫绮红,我问……问的是你们脚……脚旁边的那个人……”
    好坦白也好无心机的女人。
    杜杀的老婆一只大脚丫子已经踩在了“快手小呆”的心口。
    “朋……朋友。”绮红不敢再向前。
    李员外从笠帽的隙缝中望着仰躺在那的小呆。
    随着小呆微弱的呼吸,他的心在滴血。
    前一阵子他还恨不得亲手杀掉那个人,然而当他看到他现在的样子,却又恨不得自己变成那人。
    毕竟他和他有着一段过命的交情。
    也毕竟他已认为横亘在他们之间的种种误会,是真正的误会。
    李员外了解小呆就像他了解自己有几个脚趾一样。
    因之他知道只要有一点点可能,有一丝力量,小呆绝不可能让那一双看似多年未洗的大脚丫子踩在胸口。
    他只能心在滴血,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像狗一样的被人踩着。
    虽然看不见竹笠后的面孔,但杜杀夫妇却已感到有一双充满了愤怒、痛苦、和怕人的眼神隐藏在里面。
    难以自禁的心中有些发毛,杜杀老婆色厉内荏的尖着嗓子又道:“你……你又是谁?”
    “你问谁?问我吗?”李员外的声音像来自九幽。
    “他……他妈的,不问你问谁?你这装神弄鬼的家伙,莫非……莫非你见不得人,非要这起‘盘”儿?”杜杀一面忍着断腿之痛,一面气极道。
    也难怪他会气,毕竟“杜杀夫妇”在江湖上称得上黑道巨枭,怎受得这人如此漠视?
    事实上他还真猜对了,李员外此时此刻还真见不得人。
    “是的,他是见不得人——”
    李员外一听到这声音,头就开始痛了,整个胃里泛起酸水。
    想都不用想他已经知道欧阳无双来了,猛回头,映入他眼帘的果然是她那张笑得令他发麻的脸,以及几个怕人的美丽瞎女人。
    “不再装了,就算你磨成了粉,化成了灰,我还是认识你,我们的大员外,你何不摘掉那顶帽子?”欧阳无双语含讥消的说。
    这句话无异像颗炸弹,震得场中诸人心头狂跳。
    李员外突然发现每个人的眼睛全直勾勾的瞧着自己,好像在看一个妖怪,也好像在看一大堆银子。
    “李……李员外,真的是你,真的是你吗?”许佳蓉欣喜道。
    “不是我还有谁……”李员外摘掉了帽子,露出一种比哭还难看的微笑道:“许姑娘,你……你还好吗?”
    发亮的眼睛,微圆的脸,许佳蓉仔细的打量他说:“我……我还好,只是你似乎瘦了些。”
    “唉,吃饭的时候让人砸了锅,再加上无时无刻的要防着别人脱自己的裤子,我想胖也胖不起来了……”
    许佳蓉当然明白他指的是什么,所以她笑了,笑得差些咬破了唇。
    然后她一下子就失去了笑容,因为她看到绮红一只手正紧紧的抓着他的衣袖。
    女人总是最敏感的,有一丝妒意倏地升起,她轻声问:“能介绍你身旁的人吗?”
    “李员外——”欧阳无双森冷的喊道:“你永远改不了吃屎的毛病,这位大姐,我奉劝你最好远离这人。”
    从一开始,绮红的目光就没离开过地上的小呆。
    在她来说周遭的任何人,任何事,任何的情况,都不能让她分心,她只知道那个老太婆的一只脚正踩在小呆的心口上。
    所以欧阳无双的话,她当然听不见。
    眼里闪过一丝恶毒,欧阳无双自嘲道:“如果一个人连死到临头也不知道,这才是一种悲哀。”
    李员外明白欧阳无双是什么样的女人,他不觉有些紧张道:“小双——”
    “不要这样叫我。”欧阳无双暴叫道:“你已失去喊我名字的资格。”
    “不是我……真的,小双,我敢发誓绝不是我……”李员外痛心的解释。
    “李员外,你不但无耻而且可笑,鬼才相信你的话,任你说烂了嘴,也体想打消我杀你的决心。”
    对李员外来说,欧阳无双是只猫,自己正是一只可怜的老鼠。
    老鼠见到了猫除了玩跑与追的游戏外是变不出任何花样。
    李员外绝望了,因为他突然发现不知什么时候自己和绮红、许佳蓉三人已陷入了别人的包围里。
    而空明、空灵、松花道长、还有那“杀千刀”的侏儒已封住了所有可退之路,他们每一个人的脸上都似乎笑得像一只猎,一只发现老鼠的猫。
    这是怎么回事?
    他当然不明白这些人原本等的就是自己。
    如果说把空明那些人形容成猫,那么李员外连称老鼠的资格都没有,只能把他比喻成鱼,一条死鱼。
    因为老鼠尚能到处溜窜,一条死鱼却连挣扎的余地都没有。
    以李员外的身手想要逃脱这些似铁桶的包围圈,除非太阳打西边出来,他哑着嗓子长叹一声道:“各……各位‘和尚’‘道士’‘杀千刀”的朋友,难道……难道你们也有毛病,也想剥我的裤子?”
    能在这种时候还能说出笑话来,恐怕只有李员外了。
    当然因为这句笑话而笑的人,除了绮红外只有许佳蓉,绮红的心不在此,她也笑不出来,所以只见许佳蓉笑得有如春花乱颤。
    “阿弥陀佛,施主果真是丐帮叛逆李员外?”空明脸色极其难看的单手问讯道。
    “大和尚,我是李员外。”苦笑了一声李员外道:“不过我不是丐帮叛逆。”
    “哦?那么施主也一定不承认欺师叛帮,残害同门之事对不?”
    “当然。”
    “那么坏人名节,毒杀无辜又怎么讲?”
    “大和尚何指?”
    “这位欧阳姑娘正是被你破坏名节的苦主,百里外三家村祖孙四口灭门惨案难道你也不承认?”空明语气已趋严厉。
    祖孙四口?
    李员外瞪大了眼睛,他当然知道他又多了一项罪名。
    “大师父,出家人旨戒诓语,你凭什么认为是李员外毒杀无辜?”许佳蓉插嘴道。
    “姑娘何人?”空明侧首问。
    “许佳蓉,他……他的朋友。”
    “许姑娘又怎知非他所为?”
    “事发之时我在场。”
    “是吗?姑娘既是他的朋友,安知不会替他隐瞒?”
    “你胡说!”许佳蓉脸色一变道:“你……你又怎知那祖孙四人是他所杀?”
    笑了笑空明问:“姑娘可知李员外在江湖上最擅长什么?”
    “擅长什么?”许佳蓉自语:“他……他这人除了会烧狗肉好像没什么擅长……”
    “对事发现场遗留一锅狗肉,而经人证实能把狗肉烹调得那么好的人似乎只有他一个人。”
    李员外听到空明的话后,就像被人狠狠的敲了一闷棍,同时暗暗发誓以后她奶奶的就算饿死,也不再吃狗肉。
    “你难道不承认?!”空明又问。
    “我承……承认,噢不,不,我只承那一锅狗肉……”
    李员外已从欧阳无双眼中看到一丝谲笑,他明白就算他现在舌头上能长出一朵莲花来,恐怕也无法推翻那许多莫须有的罪名。
    “大师父,你们预备怎样?”许佳蓉已感觉出事态的严重。
    “不怎么样,只不过想杀他一千刀而已。”一直未曾开口的“杀千刀”可逮到机会反唇相讥。
    人的一生偶而总会碰到一些有理也讲不清的时候。
    只不过李员外比较倒霉些,他不是偶而,而是经常。
    在这种时候,他当然知道只有一种结果,那就是谁的拳头大,谁的拳头硬,谁就是有理的一方。
    “你们总不会一哄而上吧?”李员外叹了一口气问道。
    “那是当然。”空明湛然道。
    “那么谁先来?”
    “自然是我。”“杀千刀”斜睇着她。
    “不,他是我的。”一旁憋了许久的杜杀老婆突然急急说。
    “你行吗?”“杀千刀”一付跃跃欲试的道。
    “你这‘杀千刀’的武大郎,老娘为什么不行?”
    “老太婆——”“杀千刀”冷然道:“你将为你说出的话后悔——”
    “省省吧!就凭你这德行,多了不敢说,老娘伺候你这种三五个总没多大问题。”杜杀老婆“呸”了一声又道:“别以为你心里所想没人知道,打着冠冕的理由,其实……”
    “其实什么?!”“杀千刀”险些跳起道。
    “干嘛?你吓谁?其实你的目标只在那十万两赏银。”
    敢情是这回事。
    李员外不得不佩服钱的魔力。
    “你……你血口喷人,我只是服膺‘白玉雕龙’之令……”“杀千刀”一张怪异的脸已红。
    “我呸,谁不知道你在洛阳欠了一屁股烂债,整天躲在家里连门也不敢出。”
    “我……我操你个二舅……”“杀千刀”简直已忘了身份。
    也难怪,一向自命侠义之辈的他,一旦被人揭了疮疤他怎能不怒?何况他有个畸形的身材,自尊心更不容有丝损伤。
    一把小巧银白的刀,已顺着“杀千刀”前倾的势子,像午夜的流星极快的到了杜杀老婆的咽喉。
    这一刀令场中诸人全为她捏了把汗。
    因为这里面已包含了无坚不摧的恐忿之气。
    每个人到这时候也才明白“杀千刀”的刀的确可怕。
    而要避开这一刀只有一个方法,那就是揶身侧闪。
    怪叫一声,杜杀老婆根本不容细想,下意识的横窜三步堪堪躲过突如其来的一击。
    “你……你这杀千刀的……”
    “杀千刀”显然已对这个女人恨极,一招未中后,他一连又攻出三刀,刀刀狠厉,杜杀老婆才骂了一句已被逼得难以出声。
    江湖中本来就没有永远的朋友,何况在利害冲突的时候。
    李员外想不到情形会变成这样。
    空明等人更想不到。
    而更想不到的事却又发生了——
    绮红像伺伏已久的豹子,在杜杀老婆的脚一离开“快手小呆”的胸口,她已冲了上前。
    因为她不得不如此做,连一点选择的余地也没有。
    因为杜杀的鸟木拐已落。
    更因为欧阳无双的手已扬,针已出。
    拐落,落在绮红的背骨上。
    针至,贯穿了绮红的后颈。
    而血——
    殷红、瑰丽、滚烫的鲜血,就这么一大口一大口的喷在小呆那张苍白瘦削的脸上。
    她面对面的伏卧在小呆的身上,是那么的紧密、契合而牢不可分。
    因为在热血的刺激下,她终于也看到了小果缓缓睁开了眼睛。
    “是……是你?”小呆孱弱的说。
    “是……是我,你……你意外吗?”绮红露出一抹凄然的微笑。
    “你……你在流血……”
    “是……是的,为你而流……”
    这是一场混战。
    更是一场恶战。
    许佳蓉的长短双剑对上了欧阳无双的一双短剑。
    李员外的玉骨金扇卯上了杜杀的鸟木拐。
    杜杀老婆已经放弃了缠金丝的腰带,十指尖尖的迎战“杀千刀”手中的那把银刀。
    至于那六个瞎女人也被“松花道长”逼至一隅,形成了对峙的局面。
    唯一没有对手的空明、空灵二位少林高僧却于一旁,不让任何人与兵器接近那一对紧拥在一起的恋人。
    是什么原因改变了“松花道长”?
    又是什么原因让空明、空灵悲戚的一旁护守?
    “我……我压疼了你吗?”绮红再问。
    “没……没有。”小呆瞬也不瞬的直盯着她看。
    轻轻擦拭着小呆脸上的血迹,绮红幽幽道:“船期到……到了却不见船……船来,小姐……小姐信鸽传来的消……消息却……却是失去了你的踪……踪迹,我……我好急,吃不下也……也睡不着……”
    “所……所以你就离……离开了山里……”
    “你……你怪我吗?”
    小呆的眼泪泪出,他音哑着说:“不,我喜……喜欢你来……”
    “那就……好……”凄然一笑绮红又说:“你……你哭了?你哭……的样子实……实在不好看……我……我只喜欢看你……笑的样子,能……能再笑……再笑一次吗?我好……好久好久都没……没见到你的笑……笑……”
    小呆笑了,笑得是那么令人心酸。
    “我碰……碰到李……李员外,真的,他真……真的像你所……所说……是个好……好有趣的人,我……也替你们化……化解了许……许多误会……”
    “绮红……你休……休息会好……好么,等……等一下再说……”小呆的心碎了。
    “不,你……你知道……我不能休息……我好想好……好想听你的……话,然而……”
    绮红口内又涌出一口血来。
    小果艰难的坐起,却极小心的把她抱入怀中。
    ‘谢……谢你,这样真……真好,我多……多希望你……你能永远这……这样抱着我,我……我要去……去了……”
    “不,你……你振作点,你不能走……”小呆惊恐欲绝的道。
    “傻……傻弟弟,我也不……不想走啊,可……可是这……这是谁也没……没办法的事……,记……记住姐……姐的话,我……我走后千……千万不要为我……悲伤,还有……
    还有……如果碰碰到小姐……代我报……报答她……也……也请她原……原谅我……我私自出山……出山……”
    小呆茫然的一直点着头,嘴里一叠声道:“你……你不能走……不能走,我……我不许你走……”
    痛苦惨然一笑,绮红语声渐弱的说:“告……告诉你一……一个消……消息……你……
    你本来六……六个月……以后可……可以做……做……做父……亲的……可……可是……现在……我……我好难……难过……原……原谅我……”
    她无力的闭上了眼,眼角一颗晶莹剔透的泪珠滑落。
    一种满足而死而无悔的微笑亦已僵凝在她的脸上。
    苍白失色的嘴唇微张着,她还想说什么?
    小呆的热泪混合着脸上她的血,一滴滴的滴在她的脸上,绽开一朵朵血与泪的碎花。
    紧咬着下唇,血也从齿缝一滴滴的滴落,小呆知道她再也不会开口了。
    向晚时分总是分手的时刻。
    而秋天的晚霞更令人有种断肠的感受。
    小呆身已疲、心已碎、重创在身。
    然面他却凭着胸中一股积怨,悲愤的力量站了起来。
    他望着每中组厮杀的脸孔,终于他迎到了李员外焦急。关心、谅解的眼神。
    在那匆忙的一瞥里,已有太多太多的心声互相传递,他们也都明白了彼此的心意。
    然后他抱着绮红一步步艰难万分的离开战场。
    在经过空明、空灵的身旁,他只丢下了一句话。
    “我非菊门,誓必报仇。”
    空灵欲拦,空明却轻轻摇头。
    只因为空明已相信小呆的话,那么还有什么理由阻拦他的离去?
    虽然他们也知道小呆此刻一走,日后的麻烦必将不断,然而那终究是以后的事。
    夕阳红,红似血。
    小呆肝肠寸断,一步一血泪的踩在夕阳里,直向远处围观的路人行去。
    没有人能分辨出他本来的面目,因为他整张脸已让血染红。
    可是每个人都知道他是“快手小呆”,一个死而复生,身经数次战役仍屹立不倒的“快手小呆”。
    当然他们更知道他抱着的是什么样的女人。
    于是当他艰难的掏出银票想要找一辆车子时,每个车夫都争先恐后的说自己的车子跑得最快和最平稳。
    小呆坐上马车走了。
    他怎能留下他最好的朋友李员外而走?
    他难道不知道李员外还有许佳蓉仍在浴血苦战?
    他当然知道。
    因为他目前已失去了再战的能力。
    他已想过,仔仔细细的想过。
    与其全军覆没,何不保留实力。
    他不是懦夫,也不是临阵脱逃,最主要的是他不能死,尤其是束手待毙的死。
    人总要有最坏的打算,小呆心里一直在为李员外和许佳蓉祈祷,祈祷他们还能有再见的一天。
    如果不能,那恐后就不只是他个人的悲哀,而是参与这一战所有的人共同的悲哀了。
    何为情?何又为爱?
    何为真情?何又为真爱?
    小果不知道绮红到底是死谁手,可是他从车夫口中知道了自己昏迷后发生的一切,他的心坠入了万丈深渊中。
    急怒攻心,他喷出了一口鲜血。
    ——欧阳无双,我有饶你之心,奈何你却自寻必死之路。
    是的,小呆本已不愿想起过往的种种,无论那是一段情或孽,他已准备遗忘。
    因为终究他是真心的爱过她,他不敢承认那是段幼稚之爱,如绮红所说。
    在他想既然有过爱,就不应有恨,所以他只是努力的忘了她,甚至忘了在坠江前发现到她那令自己心痛的眼光。
    可是现在他已想忘也忘不了,毕竟这中间已不是单纯的他和她的问题,而牵涉到了绮红的死,以及一个无辜的新生命。
    路况很坏,马车不时的上下颠簸。
    一阵阵痛彻心扉的伤口牵扯,已让小呆的冷汗直落。
    密封的车厢里,他固执的仍旧抱着绮红微温的身体,那么紧,那么用力,生怕一不小心她“真的”即将消逝。
    他紧紧的把脸贴在她的脸旁,热泪已濡湿了她的发梢。颈项、衣裳。
    他尽情的渲泄,无声的流泪。
    谁说英雄无泪?
    英雄当然有泪,只是英雄不在人前落泪罢了。
    一遍遍心里嘶喊着绮红,一遍遍的祷告上苍,祈求奇绩出现,然而……。
    从以前想到现,小呆痛苦得恨不得就这样死掉。
    因为他突然发觉自己对绮红竟有着太多的陌生,而可资回忆的竟是那么贫瘠。
    路尽,车远。
    为爱而死的人永无悔恨。
    为爱而活的人又将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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