菊花的刺_古龙武侠小说全集

第30章雕龙现
    江湖上已很少听过像现在这么惨烈的搏杀。
    也不知有多久没有这么大规模的战役。
    许佳蓉和欧阳无双这两个女人,头发散乱,衣衫破裂,两个人的身上已全有了创伤,血流着,汗亦淌着,她们全都明白这是一场生死斗,也是一场旗鼓相当的亡命战。
    李员外本不是杜杀的对手,然而他因杜杀已断了一腿,活动不便,攻拒之间无形中占了甚大的便宜,一时之间恐也难分高下。
    “杀千刀”身轻体健,他的对手杜杀老婆十只鬼爪虽然虎虎生风,威风八面,却连他的衣角也没占上,自然“杀千刀”的银色小刀也未奏功,想必他又使出了绝活,准备活活累死对手。
    场中最轻松的当算“松花道长”,六个瞎女人剑术虽不弱,但比起他来却如萤火皓月。
    然一来无仇,二来无怨,“松花道长”只不过有一搭没一搭的在那虚应故事,不让对手与欧阳无双联合罢了。
    空明、空灵二位少林高僧一直默默的注视着场中的变化,他们不知道帮谁,也无从帮起,他们的来本就是无可奈何,虽然李员外是此行的目标,但那也只能在一对一对的情况下交手。毕竟以多欺少,以大欺小非他们所愿,哪怕李员外有一百个该死的理由。
    战况胶着,惨烈的进行着。
    酣战的人谁也没发觉一青衣蒙面人鬼魅也似的出现战场。
    这个人全身都蒙在布里,除了两只精光四射的双眸,露着冰冷的眼神外,只有两只手暴露在空气中,好像他见不得阳光一般。
    冰冷的声音响起:“空明、空灵?”
    一股凉意直钻骨髓,空明双手合十道:“正是少林空明、空灵。”
    “很好。”青衣人道:“你们此行的目的?”
    语气非但不善根本像审讯。
    或许是被对方气势所慑,空明居然不由自主的开口道:“奉掌门令谕产除江湖败类李员外。”
    “那么你们还等什么?”语气更见冷峻。
    蓦然醒觉,空灵性子本烈,按捺不住的道:“施主何人?用这种态度和老衲师兄弟二人说话,不嫌太过?”
    说得也是,以空明、空灵武林中的身份、名望,江湖中恐怕真找不出几人够资格用这种语气和他们说话。
    冷哼一声,青衣蒙面人道:“是吗?”
    随即手腕一翻又道:“你们可认得此物?”
    “‘白玉雕龙’?!尊……尊驾何人?”空明、空灵二人顶门冒出冷汗。
    “不要管我是谁,只问你们服不服调遣?”
    “这……传闻‘白玉雕龙’为两面……”空明呐声道。
    “你以为这是赝品?”青衣人拇指一拨,那根圆柱玉质雕龙齐中一分突现两面。
    “如何?你们胆敢违令?”青衣人冷厉道。
    “老衲不敢……”空明、空灵恭身后退一步道。
    “好。”青衣人身形突起,如飞掠去同时丢下一句:“等会的来人一并产除。”
    空明、空灵二人尚未意会,青衣蒙面人的身影已失。
    来了?有谁会来?
    以他高绝的身法莫说一个李员外,就算五个李员外他亦能轻而易举的击杀,为何尚要假手别人?
    这是令人费解的问题。
    空明、空灵没想到这些,他们只知道“白玉雕龙”令下,当今七大门派所有门人弟子不得不遵。
    好在掌门已有令谕,而李员外却也真是江湖败类,只有不顾身份亲自下手,否则错杀一个不该杀的人,不但坏了本身修行,也有抬少林清誉。
    李员外汗如雨下;他一张圆脸已经变了形状。
    因为他在猛攻中不经意的发现到青衣人和空明、空灵暧昧的态度。
    他现在已经看到他们朝着自己这方向走来,使了一个虚招,跳出杜杀的拐影,他就直挺挺的等着。
    而杜杀一腿已断,顿失目标,他当然更乐意趁此机会好生调息,同时也不明白的看着即将行近的空明、空灵。
    “李员外。”空明单手问讯道:“老衲来讨教阁下。”
    李员外笑得有些凄凉说:“你们已认定我的罪名。”
    “老衲不得不如此,事实俱在。”
    “好得很,那么刚才你们为什么不一哄而上‘克我烂饭’?”(克烂饭意指以多欺少,群起围攻。)
    空明祥和的脸上一阵青红道:“老衲……老衲岂是……”
    “何必解释。”李员外道:“江湖无常,我早已看透你们这些自认侠义名门之人,妈的蛋,我李员外真成了稀世宝,连少林和尚都来抢,这十万两赏银真迷人哪!”
    “施……施主怎好出口伤人?”空明没想到他口吐秽言。
    “怎么?想听好听的?”李员并按捺不住一腔怒火道:“告诉你臭驴,你少自命清高,车轮战和‘克烂饭’比起来也好不到哪去,他妈的,来啊,这累不倒我。”
    空明自人少林成名以来,这一辈子恐怕都没有碰过有谁敢满口粗话的对自己说话,顿时张口结舌,气得悚动不已。
    其实他哪又知道李员外身背数罪全为莫名,再加上眼见绮红殒命,早已豁了出去,就算皇帝老子当面,他也一定照骂不误。
    “混……”空明硬是不敢有失身份,把那下面的“蛋”字咽了回去,嗔目道:“老衲等你,等你调息完毕。”
    “空明大师。”一旁的杜杀突然插口道:“李员外刁钻,万不能让他有可乘之机。”
    杜杀见空明、空灵主动前来接替自己,以为对方改变心意,立刻捐弃成见好心提醒。
    “你以为老衲是谁?”空明顶了回去。
    这句话有两种意思,一是瞧不起对方为人。二是讥悄对方无能。
    这一句软钉子碰了回去,杜杀气得头顶冒烟,嘴里没说,心里可把空明给骂翻了。
    李员外没好气的说:“什么意思?”
    “老衲不愿落人口实,更不愿趁人之危,等你自认休息够了,老衲再讨教。”空明也没好气的回道。
    “呸,干嘛,你少来那套假仁假义,讨教,说得多好听,其实你心里想超度我罢了,不用等了,我现在就很好,车轮战就是车轮战,他妈的那么多理由好讲?”
    李员外就是李员外,他的话愈说愈狂,也愈说愈把空明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人也总是人,就菩萨也有三分土性,何况空明只不过是个和尚,怎受得了左一句“他妈的”右一句“妈的蛋”?
    “好,好,你这混……混蛋,既如此,请。”空明终于忍耐不住,一袭灰色架裟无风自动骂了出声。
    “清什么?这又不是上街逛戏园子,妈的蛋我已等着……”
    话没说完李员外一蓬针影已出,攻的对像却是一旁的杜杀,毫无防备连作梦也想不到的杜杀。
    李员外的针到现在才出手,不是一根,而是全部。
    他等这个机会已等了许久,他迟不发针的原因一则是暗器须有距离,二则他没有把握能制敌致胜。
    毕竟杜杀成名多年,在面对面的情形下暗器怎能称之暗器。
    他已恨极了杜杀的阴损,终于找到了万无一失的良机。
    四十三根大小一样的绣花针,果然万无一失的全打在杜杀的身上、咽喉、脸上。
    像是见到了鬼,(可能真见到了鬼),杜杀表情怪异的瞪视着李员外连一声惨嚎、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就无声断气。
    李员外根本不理会空明、空灵二人。
    事实上他们也不会有所行动,因为他们不是趁人不备之徒,因为他们已让突发的情况震惊。
    脸上有种说不出来的神态,李员外对着兀立不倒的杜杀道:“我不会说抱歉,因为我没有一丝愧疚,你该知道‘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因为你刚刚不但意图偷袭一个毫无抵伉能力的人,而且还杀了一个对未来充满憧憬的女人,一个令人敬佩,从未涉世的女人……”
    无论用任何方法,能杀掉像杜杀这样的江湖黑道巨枭,不只是件露脸的事,甚至连走路都可横着走。
    因为江湖中成名最快的方法就是能杀掉一个像杜杀这样的人。
    而像杜杀这样的人,江湖中已不太多。
    就如同能够杀掉“快手小呆”必定成名是一样的道理。
    李员外没有一点兴奋和高兴的样子。
    不但如此,甚至他在对他说话的时候眼睛已红,红得即将落泪。
    因为他知道即使他能杀掉一百个像杜杀这样的名人,也无法换回一个绮红,一个普通又普通的绮红。
    李员外一生从不偷袭,虽然他经常突袭,但那都是在面对面的情况下抢先出手而已。
    现在他会如此做完全是恨极了杜杀的作为。
    他虽然只和绮红相处了短短的时间,他对她的认识已相当透彻,不只因为她救过他的命,而是她本来就是个能让人一眼望穿的女人。
    她没有心机,她对世人没有恨,只有爱,她不隐瞒自己的感情,像她这样单纯无邪的女人世上能有几人?
    他早已想过,假如有一天一切都过去的时候,非得好好调侃调侃小呆和她这段可爱、可敬、又可笑的感情。
    甚至他已准备编一首叫子最拿手的“莲花落”“数来宝”来糗糗小呆和她。
    然而当杜杀的那一拐击下,什么都完了,连报恩的机会都随着那一拐而失去,他怎能不痛心?不忿恨?
    尤其小呆临走那一瞥里,他明白他是多么的无奈与伤心。
    他知道小呆会回来,会讨回一切,但那终究是以后的事情,何况在空明、空灵表明了“讨教”二字后,他更知道要想生离此地已不可能。
    因为据他所知这两个少林高僧手底下已经挫败了许多比自己有名和武功高强的江湖人物了。
    因此他已抱了必死之心。
    因此他才敢满嘴“他妈的”“妈的蛋”。
    因此他才觑准时机一举把杜杀钉成了刺猬。
    杀一个够本,宰一双赚一个,毕竟这是每个将死的人所有的共同心理。
    黄泉路上有作伴当然不会觉得孤独凄凉。
    回过身,李员外沉定的走到空明的面前。
    站定,微笑。
    他打开扇子,还真像个员外似的轻轻扇着,平静道:“累你久等了。”
    空明任是看破红尘,却看不透这个人。
    “哪里。”他只能说这两个字。
    “那么我们是否可以开始你说的‘讨教’了?”
    “随便。”空明也只能说这两个字。
    合拢扇子,李员外道:“我想你一定不会先出招的对不?”
    “自然。”空明仍然只说两个字。
    “我知道,因为你自恃身份……”李员外道:“不过有的时候太托大反而失了先机——
    。”
    李员外说到“先”的时候已出手,最后一个字说完,他的扇子已到了空明的咽喉。
    这是他的习惯,也是老套。
    然而这种方法对付一般人尚能奏效抢得先机。
    但是他现在面对的人绝对不是一般人。
    所以他的扇子只递出一半就已停住,并且极快的回收横切。
    因为空明手中念珠已先一步到了他的胸前。
    原本是先机,反而成了后手。
    武功这玩意果真是修为重要,李员外惊出一声冷汗,险极一时的恰好拦截住即将至胸的念珠。
    只半招优劣立判,事实很明显,与空明相较李员外已经明白自己已碰到了这一生最强的高手。
    仍然是原姿势,空明手持念珠,单掌问讯,并未藉势攻击的道:“阁下可否听老衲一言?”
    李员外苦着脸哑着嗓子道:“请……请说。”
    “以阁下招致天下同声齐讨所犯的罪行,实不可赦,如果你能自断一臂,让老衲破你丹田之气,再皈依我佛,那么老衲当保你余生。”
    空明果是高僧,悲天悯人之心由此可见。
    沉吟半响,李员外道:“未知少林可有供奉济公活佛?”
    空明不解道:“阁下何有此问?”
    苦笑一声李员外道:“要一个叫化子当和尚,他信奉的当然只有济公活佛。”
    空明不语,他在想着对方话里的含意。
    李员外轻咳一声又道:“我……我能做个狗肉和尚吗?”
    空明的脸变了,他怎么也没想到李员外在这种节骨眼上居然还敢调侃自己。
    “阁下真是执迷不悟。”他有些火道。
    “你……你还是杀了我吧!”李员外叹了一口气,苦笑道。
    “看样子我佛慈悲却也无法度你这无缘之人,你再出手。”空明也叹了一口气道。
    要想叫一个吃狗肉的人出家做和尚,就好像要一个赌鬼戒赌是同样的困难。
    李员外说的是实话,更何况还要自断一臂,废去功力,这就更不可能让他接受,也难怪他会说出要对方杀了他。
    没有花俏,也不再抢攻,李员外扎扎实实的攻出三掌,及以扇做棍的横扫出招。
    他知道任何取巧、花俏的招式对空明来说都没有用,因此他只能拚尽全力的拿出当年练功的架势攻向敌人。
    然而他面对的人也正是以礼实出名的少林高僧,他又如何能抵挡得住呢?
    于是他的扇招落空。
    然而他的三掌却完完全全的落实。
    因为空明也只攻了三掌,落落实实的接了他三掌。
    像挨了三记铁锤,更像遭到三记闷雷。
    李员外的身体像断了线的风筝直飞而出,一股血箭已从他的嘴里喷出。
    “伏魔掌”,少林绝学。
    传闻“伏魔掌”只要练到七成,足可震碎一座大户人家蹲踞在门口的石狮子。
    空明修为何止练到七成?
    那么李员外就算是石头做的吧!他又怎抵挡得住空明三掌?
    何况他不是石头做的,因此他当然口喷血箭,直飞而去。
    许佳蓉取得了上风。
    因为她身上的剑伤只有一处,在近膝盖处。
    而欧阳无双的身上却已有三道长短不一的口子,泪泪流着鲜血,分别在臂膀、大腿、肩胛。
    女人拚起命来往往令男人咋舌。
    尤其是两个功力高绝,剑术超群的女人拚剑的时候,更让人感到女人的韧性、耐力,甚至狠厉连男人也比不上。
    短剑飞舞,长剑匹练。
    整个人已溶人剑式里的许佳蓉,心与神,剑与气全投入最后的击杀中,她有把握不出十招必能克敌制胜。
    然而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就突然的发现李员外微胖的身躯,“砰”的一声落在身旁五尺之处。
    顾不得歼敌,也顾不住欧阳无双斜掠人怀的短剑,她拧身侧掠。
    带起一溜血珠,她在恍锪震惊下左胁又加了一道约寸许的剑伤。
    她来到李员外的身旁,忘了痛,更忘了追掠而至的欧阳无双,急急蹲身检视。
    又是一个为爱不知己身安危的女人。
    悲剧即将发生——
    因为欧阳无双右手短剑已像魔鬼的獠牙,笔直的刺向她的后心。
    蓦然——
    像来自天外的飞虹。
    一把窄剑准确又即时的撩拨而上。
    “叮”的一声,两剑相击火星四浅,只差五分许佳蓉就得香消玉殒命丧当场。
    “你是谁?你凭什么出手?你知不知道你这么做你已即将付出代价?”
    欧阳无双霸气的问着执剑在手的儒衫人,她显然气极这个人妨碍了自己眼看就要歼敌的一剑。
    儒衫人根本没理她一串的叱喝,他迅急的回头,运指如飞的连点地上李员外胸前八大要穴。
    然后轻声且爱怜的对许佳蓉道:“千万不要移动他。”
    许佳蓉这时方拾起一颗螓首,眼眶含泪的惊觉自己刚才差点愚蠢的死掉。
    轻声说了声“谢谢”她又情不自禁的望向晕迷不醒的李员外,而李员外一张圆脸已快扭曲成了马脸,不但惨白,甚至微微抽搐,显见受创匪浅,连昏迷中也痛苦难当。
    所谓旁观者清,当局者述:
    空明、空灵二人在欧阳无双一剑刺向许佳蓉后心时,他们也想阻拦却是不及。
    而儒衫人的出现就像从地底突冒出来一样,不但他们无法看清他的出剑拦截,甚至连人家怎么来的都不知道,这种身法,这种剑招,若非亲眼目睹,打死他们,他们也难以相信,毕竟他们已是江湖中少见的高手,真正的高手。
    空明。空灵是旁观者。
    欧阳无双当然就是当局者。
    她根本想都没想儒衫人是怎么出现的,她只知道这个人不但出剑救了许佳蓉,救了李员外,甚至倨傲的连自己的问话也懒得回答。
    因此,她按捺不住陡生的心中怒火。
    因此,她的双眼杀机突现。
    剑扬,针又出。
    这时,儒衫人背对着欧阳无双。
    这时,许桂蓉低着头。
    欧阳无双有个绰号叫“兰花手”。
    “兰花手”的意思就是她能使得一手巧妙的绣花针,不但能运针如飞的绣花,更能运针如飞的要人性命。
    这种针无疑的是种最霸道,最无声无息,最令人难防的暗器。
    她对自己的绣花针有绝对把握,她也知道从未人有能在毫无防备下躲过她的“满天花雨。”
    一种狞笑已浮现在她的脸上,她甚至已经看到三个死人,这三个人中当然包括地上的李员外。
    因为针已出,“满天花雨”的绣花针已出。
    这世上没有绝对的事情。
    没有绝对的好人,也没有绝对的敌人。
    在你认为绝对有把握的时候,往往就有“绝对”令你想不到的结果。
    六十二根绣花针它所涵盖的范围有多大?
    莫说三个人,就是三头牛,它的要害之处中了这么多针也必死无疑。
    儒衫人已中针,所有针全打在他的后背。
    然而必死的他却没死,因为针虽然打中了他,只是打中了他的衣服,一件突然鼓胀的衣服。
    欧阳无双像看到鬼一样的连续后退七、八步。
    她仍然在笑,只是那笑已没有一点点的味道存在。
    因为她的眼睛里充满了惊恐,她的脸上写的全是疑惧,而她带笑的唇角却来不及转换成另一种表情。
    她的喉咙像含了一把沙子,原本甜美的嗓音变得极其难听的道:“火……火龙气,是……是……是你?!”
    儒衫人面对着她,抖落那一身银芒的绣花针。
    俊秀的脸上掩抑不住一种愤怒,他冷漠道:“是的,‘火龙气’,你见识颇广。”
    武林中“火龙气”练得最好的人只有一人,那就是大家尊称的“燕二少”的燕翎。
    “你……你是燕二少?!”欧阳无双稍微平静些道。
    “我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竟有着一颗比蛇蝎还毒的心肠,连一个晕迷将死的人也不肯放过。”儒衫人目现寒光道。
    “好,好,你果然没死,可笑你还居然诈死企图掩人耳目,难道你为了谋产,杀兄、奸嫂、杀任的罪行就真的认为没人敢对你指责声讨吗?”
    儒衫人如遭电击,也有口难言。
    狞笑一声,欧阳无双对着行近的空明、空灵二人道:“二位大师,少林素来不齿罪大滔天、淫恶凶残之徒存于武林,现在站在那的人正是平阳县有案可查的死回,欧阳无双一弱女子,恳请二位大师持正义、伸网常,诛灭此人。”
    燕翎之死早已传偏武林,当然他的罪行在没人为他辩护之下亦人人皆知。
    所以空明、空灵二人骤闻欧阳无双之言,不禁互觑一眼后前行数步。
    事实很明显,如果这人真是燕二少,空明、空灵二人绝不会让他杀了欧阳无双,何况他们已经想起刚才持“白玉雕龙”的青衣蒙面人,临走所说的话。
    “欧阳无双,你好高的心智。”儒衫人侧首又对着空明。空灵二人道:“二位大师,想必你们已有了决定是不?”
    “阿弥陀佛”空明喧声佛号道:“阁下真是燕二少?”
    苦笑一声燕二少道:“正是燕翎。”
    虽然已经想到这人是燕翎,可是听到他承认,空明和空灵亦不觉一惊。
    毕竟当年燕二少在少林后山论剑,事后少林掌门曾下令谕,凡门人弟子日后见到燕翎必行弟子之礼一事,空明空灵未能忘记,然而如今却又弄成了这么复杂难堪的局面,一下子二人亦不觉如何是好。
    讷讷的空明、空灵单手问讯道:“见过燕二少。”
    他二人为掌门师弟,所行当然是平辈之礼。
    “不敢,尚请二位大师谅宥易容之举。”燕翎回礼道。
    礼见过了,接下来当然须谈正事,然而这却实在难以启口,无论燕翎或者空明、空灵。
    “松花道长”与那六个瞎女人之战原本轻松。
    所以场中许多的变化,他都能在游刃之余尽人眼底。
    现在他已停剑撤招来到空明、空灵身旁。
    忽然那六个瞎女人亦被欧阳无双招唤至身边。
    松花道长打量了儒衫人一下后,语态十分倨傲冷哼一声道:“阁下果真是畏罪诈死的燕翎?”
    谁也听得出来他话中的不屑。
    (因为燕翎曾经剑败“青城四子”,而松花道长为“青厅四子”师叔,当年云游在外,故而一直耿耿于怀。)
    燕翎早闻松花道长心胸颇窄,一听此言已知麻烦上身,却只得拱手道:“想必松花道长当面,不才正是燕翎。”
    “很好,拔你的剑。”
    “为什么?”
    “武兄、奸嫂、杀侄,够了吗?”
    打一开始,燕二少就知道不能让人知道诈死一事,如今为救李员外遭人识破了身份,实在为不得已,却没想到麻烦还来得真快。
    这时候绝不是讲理的时候。
    这时候唯一能做的也只有拔剑。
    然而燕二少的剑能拔吗?
    他一出剑不但坐实了自己的罪名,一定更会激起天下人的公愤。
    燕二少的剑就在他的长衫里。
    人人知道他用剑,却很少人知道他为什么会把剑挂在衣服里面。
    松花道长静静的等着,等着燕二少出剑。
    他知道他一定会出剑,因为他是燕二少,燕二少绝不会在别人吊阵之后不敢出剑。
    空明、空灵也在等着,他二人却没想到半路杀出了松花道长接过了这个烫手山芋。
    欧阳无双更是等着,用一种诡谲的眼光等着,因为只有她知道许多别人不知道的秘密。
    颓丧的叹了一口气,燕二少说出了一句他最不愿说的一句话:“我不能。”
    不只松花道长、空明等人吃了一惊,连犹守在李员外旁边的许佳蓉也不解的望着燕翎。
    因为她所知的燕二少就算再有更大的冤屈,也不会连应战也不敢,毕竟名声为一个武者第一生命,江湖闯荡无论黑白两道,上至顶尖高手,下至九流混混,在别人叫阵的时候说出这三个字来无异丧失了一切。
    “你是懦夫?”松花道长鄙夷道。
    “你知道我不是。”燕二少坚定的说。
    “那么你为什么不敢拔剑?”
    “那还用说,心里有愧的人怎敢面对正义之剑?”欧阳无双嗤笑道。
    “欧阳无双,你不要以为诡计得逞,对你我已掌握了许多证据,你等着,用不了多久我将在天下人面前揭穿你。”燕二少对这个女人已恨透的说。
    “是吗?我的燕二少,我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地方?我可没有哥哥也没有嫂嫂,更没有侄子呢?”
    欧阳无双有恃无恐的站在松花道长与空明、空灵身后诡异的笑着。
    “我想你该叫‘菊花’才对。”燕二少目现寒光道。
    “什……什么意思?”
    “因为你统领着‘菊门’。”
    任何人都知道“菊门”最近在江湖上掀起的腥风血雨。
    它那嗜杀、恐怖的行径甚至已到了小儿夜啼闻之噤声的地步。
    所以“菊门”二个字已让松花道长等人震惊。
    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欧阳无双道:“得了,燕二少,你不觉得你说的话有多幼稚吗?”
    燕二少无奈的不再理她,注目对着松花道长及空明、空灵道:“三位,燕翎一生行事光明磊落,一月后定当在平阳玉泉山候教,至于燕翎冤屈届时亦一并会对天下人交待。”
    “刚说你幼稚,这会你竟然说出这么无聊的话来,恐怕只有白痴才信你那拖刀之计喽。”欧阳无双永远都是反应最快,出口最毒。
    “阿弥陀佛,燕二少,老衲素信你言行一致,奈何今日‘白玉雕龙’已现,恐难违令……”空明前行一步道。
    白玉雕龙?
    燕翎心头连震。
    欧阳无双悚然一惊。
    “是的,‘白玉雕龙’的持令人就在方才已现,同时令老衲务必要将……要将燕二少……”
    燕翎脸色已变,哑然一笑道:“是不是要杀了燕某?”
    “然则他有子嗣或传人,何况……何况当年先师曾遗命只认令不认人。”
    燕二少默然。
    他不知道“白玉雕龙”怎么会再现江湖。
    他也从未听到展龙提过。
    但是他知道“白玉雕龙”令下有一个规矩,那就是它只杀十恶不赦之徒。
    现在自己不正是别人眼中十恶不赦之徒吗?
    杜杀老婆十只留着尖长指甲的手比起“杀千刀”手中的刀要来得犀利些。
    他们已忘形的打斗了九百五十六招。
    然而这回累倒的却是“杀千刀”自己。
    无他,武功不济罢了。
    在第九百七十三招的时候,杜杀老婆故意卖了一个破绽,大腿被划了一刀。
    而这一刀的代价却让“杀千刀”永远追悔莫及。
    因为杜杀老婆趁机把她隐藏在指甲中的“迎风倒”弹进了他的鼻子。
    在眼睛闭起来的时候,“杀千刀”就发觉他的眼睛恐怕这一辈子都难以睁开了。
    在一脚踢碎了“杀千刀”的鼻梁后,杜杀老婆狠狠的吐了一口唾沫。
    “操我二舅?!就凭你这三寸丁?!你他妈的还真是不折不扣的‘杀千刀’,呸,借你钱的人算瞎了眼,看样子这你‘杀千刀’的臭名一直会带到阎王老子那……”
    她的话没骂完就已停住。
    因为她突然发现现场已没人再打斗。
    蓦然回头,远远的她又发现场中的情形变得十分怪异。
    尤其她看到了自己老公始终站在那里动也不动一下。
    心里倏然升起了一股不祥之兆,她一步步的接近燕二少他们,当然她的眼睛更是紧盯着杜杀。
    愈近她的心愈抑止不住乱跳。
    压根她就没想到杜杀已死,因为死人是不会站着的。
    然而活人必须呼吸,为什么他的胸际连一点起伏的也没有呢?
    少年夫妻老来伴。
    不管是什么样的夫妻,在经过那么一段漫长相聚的时光后,他们最怕最难忍受的就是这一刻。
    场中的人没人发现她已走近。
    也许有人发现,也没有人想到她会做出什么。
    因为她只愕愕的,毫无表情的站在杜杀面前,望着他那满身、满脸的绣花针。
    菊门?是谁在提菊门?
    菊门杀过许多人,而死在菊门手中的很多都是被这种针钉得死死的。
    杜杀夫妇这次截杀李员外固然是奉了“白玉雕龙”之令。
    然而他们更是贫觑那十万两赏银。
    赏银是“菊门”出的,为什么“菊门”的针会要了杜杀的命呢?
    杜杀老婆思维已乱,她什么已不想,她只知道那个儒衫人提到欧阳无双是菊花,是统领“菊门”的人。
    于是大家谈论些什么已不重要,重要的是她要报仇,为死得像只刺猬的杜杀报仇。
    情况是突发的。
    杜杀老婆像箭一样的射向了欧阳无双,她的双手十指尖尖在空中划起一个又一个大小不等的圈圈。
    没人知道怎么回事,也没人知道她为什么废疯一样的要欧阳无双的命。
    于是场面一下子混乱起来。
    尤其是欧阳无双后面的六个瞎女人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她们只能感觉有人袭击,至于袭的人是谁她们当然更不可能知道。
    于是六把“盲”剑亦在飞舞。
    飞舞在人群里,飞舞在每一个靠近她们身边的人。
    “松花道长”莫名奇妙的接下两人。
    空明、空灵闪躲着另四人。
    而欧阳无双瘸着腿,一蹦一跳的短剑护身冷汗直流,狼狈得连想出口骂人的时间也没有,被杜杀老婆逼得团团乱转。
    刀枪无眼,又道相打无好手。
    这场混战最先结束的是“松花道长”这组,他的对手已踏倒在地,空茫的眼神至死都难合拢。血已现;现在眉心,剑滴血,滴落黄沙。
    “松花道长”怅然若失,因为刚才那一剑虽然无声无息,却甚缓慢,只有……只有瞎子才看不到,也只有瞎子才会傻得用头去撞上剑尖。
    他并没存心要她死,奈何她正是瞎于,不幸的是他已忘了她是瞎子。
    第二组结束的当然是空明他们。
    四个瞎女人各自挨了“伏魔掌”“金刚拳”“渡心指”,已失去再战的能力,跌坐在一团娇喘连连。
    “你……你疯啦,老……老太婆你……你倒是开口说话,闷不哼声的找人拚命这……这算哪门子?!”欧阳无双趁着一刹那换招的空间哑着嗓子暴吼。
    “贱人,你连老娘一并成全算了!”杜杀老婆又划出三十三个要命的圆弧,狠厉的喊叫、怒骂。
    “住……住手,杜杀不是我杀的。”欧阳无双已经明白,拚力攻出十二剑大声的叱喝。
    “鬼才相信你的话。”仍然指指戮向欧阳无双的要害。
    “老太婆……你……你昏了头啦……杜杀是李……李员外杀的……”闪过一轮猛攻,欧阳无双为之气结的道。
    李员外?
    杜杀老婆蓦然住手。
    “是的,是李员外杀的,不信你可问问他们。”
    和尚不说假话,尤其像空明这样的高僧更不会说假话。
    杜杀老婆伤心欲绝的回过身,却只发现一地的血迹。
    因为李员外已不在现场,就像在空气中消失一样,连一根头发也没留下。
    李员外当然不会凭空消失。
    在混战一开始的时候,燕二少已一弯身抱起了他,向许佳蓉使了个眼色飞快的离开了这里。
    燕二少不得不走,他宁愿背了“儒夫”的罪名也要走。
    因为他不走,李员外就必须死。
    因为李员外只见出气,不见吸气,多留在这里一刻就少了一份救活的希望。
    燕二少侠情傲骨,一代奇人。
    自十六岁起仗剑江湖,历经大小四十二战,小至黑道巨枭,大至少林论剑,会尽天下群雄,他的手从来就没颤抖过。
    因为一只握剑的手如果颤抖,他必定已死了四十二次。
    可是现在他的手却颤抖得无法控制,甚至连叩门的力气也像没有。
    “燕……燕二少,你没什么不舒服吧!为什么你的脸色那么难看?”许佳蓉一旁关心的问。
    看了臂弯中的李员外一眼,燕翎鼓起最大的勇气,轻叩着门。
    这是谁家的门?
    为什么那只叩门的手颤抖得如此厉害?
    开门的是个俏丽的丫环。
    “你们找谁?”
    “对不起,烦请通知展姑娘,一位姓燕的旧识登门拜访。”燕二少点头说。
    “姓燕?!”
    “是的,姓燕。”
    “请先跟我进来。”
    “谢谢。”
    丫环一边带路,一边频频回头。
    穿过一片菊海的前院,到了一座颇精致的花厅,丫环留下一句“请稍候”便行了出去。
    许佳蓉面有戚色小声的问:“燕二少,李……李员外还有救吗?”
    燕翎仔细的看着这位痴情冷艳的女人,苦笑道:“只要……只要我这位旧识肯予救治,他就有救。”
    “这么说你这位朋友医术十分高明?”许佳蓉掩抑不住的兴奋道。
    “是的,十分高明,几乎是只要人还剩下一口气她就有办法……只是……只是不知她肯不肯……”燕翎叹了一口气。
    “为什么?!他不是你的朋友吗?”
    “唉,许多时候愈是朋友愈难启口……”
    “听你刚才所说,你这位朋友是位姑娘?”
    “是的,本来我可以找她哥哥的,她兄妹同样都有精湛的医术。”
    有些明白,许佳蓉道:“那么你为什么不找她哥哥呢?”
    燕翎目注厅外一片菊海茫然说:“她哥哥和我的一位朋友至今生死未卜。”
    有着太多的挂念,燕二少想着展尤俊逸的风采,以及“鬼捕”铁成功那苍老的世故。
    花厅里进来了一年纪较大的婢女。
    她带来了消息却是令人急得冒汗。
    据她说展凤后山采菊从一清早出去到现在还没回来。
    “请问你家小姐通常至后山采菊要多久的时间?”许佳蓉惊慌的问。
    “不一定,有时一天,有时两三天,我也拿不准。”
    燕翎看了一眼脸色死灰的李员外,毅然道:“烦你指引后山之路。”
    “干什么?”那婢女一脸不解。
    “在下想去寻求你家小姐,因为……因为我这位朋友恐怕已拖不了多久的时间。”
    “燕二少——”许佳蓉急道。
    “我了解,你不用多说。”
    “既如此,请跟我来。”那婢女转身即走。
    山险,路陡。
    这些都难不倒燕二少。
    他一路飞奔,心中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尽快找到展凤。
    他已忘了一切,忘了她和他之间不为人知的许多事情。
    他第一次见到展凤的时候,那也是一个黄昏,一个和现在一样有着艳丽云彩的黄昏。
    当年他年少,怀着一腔热血仗剑江湖,更有着会尽天下英雄的壮志。
    像他那样的年轻人当然更有着一种傲气,一种睥睨天下,略显幼稚的傲气,因为那时候他已剑败“青城四子”名动武林。
    初见面,无可讳言的他已被展凤的美貌深深吸引。
    然而那种莫名的傲气,及无理由的矜持使他连正眼也没看过她。
    展龙是位好友。
    不只一次酒后他曾开玩笑的对燕翎说:“我敢夸口,天底下绝没有一个男人能不被我妹妹所惑。”
    这似乎是种挑战。
    一种令燕翎无法低头的挑战。
    “展兄,你可把天下男人都瞧扁了,最起码燕某就自信不是那种人。”
    “小燕,你不只会牵牛鼻子(指“青城四子”),更会吹牛哩。”
    “你放心,展兄,燕某自认是一条铁铮铮的汉子,绝不会为情所困,尤其被令妹所惑,就算我终身不娶去当和尚,嘿嘿……也不会有求你一天。”
    这是玩笑话,也是酒活,更是一种莫名奇妙的无聊话。
    二个男人,又是好朋友,他们在喝酒的时候通常都会这样彼此挑逗。
    奈何这种无聊的酒话已被人听到。
    而听见这话的人正是心比天高的,美得不食人间烟火的展凤。
    于是乎她没理由要忍受这种戏谑、羞辱。
    于是乎她把“展抱山庄”一分为二。
    最主要的原因她无法理解男人为什么宁要朋友而不要亲人的古怪心理。
    燕翎能说什么?
    他只能歉然的离开“展抱山庄”。
    然而事情并未了结。
    一个像展凤这样的女人,当然有种高高在上的自尊心,当她的自尊心被人践踏的时候,所做出来的事情当然令人想都想不到。
    她开始了疯狂的计划。
    她搜集了一切有关燕翎的资料,包括家世、亲人、习性、嗜好。
    她发现了一个可资利用的秘密,一个可令他为自己而死的男人——燕荻。
    其实这也只是顺水推舟,因为燕荻自从发现燕翎非亲生弟弟之后,早已因嫉妒产生了不满怀恨之心。
    于是燕翎就坠入了一张布满了嫉妒、仇恨、报复的网里,背上杀兄、奸嫂、杀侄的罪名。
    因为她们已算准了每一步燕翎会走的步子,从燕荻离家、丧身开始,燕翎为了访凶到处陷囹围,她们完全了解他的心态。
    在燕翎来说他以为收买知府、证人,制造好嫂、杀任的罪名,本以为可以引出隐在暗处的凶手,谁知道这一切更让展凤她们抓住把柄,花了大笔银子卖通京官换了知府,连最重要的四名可以翻供的证人也被燕荻杀了灭口。
    于是一件假案成了真案。
    一桩诱敌之计变成了百口莫辩,做茧自缚的荒唐计。
    爱情发生的时候,那种巨大的力量绝不是恨所能抗拒。
    在展凤以为燕二少畏罪撞墙身亡后,满腔的愤恨、羞怒已消,继之而起的是她突然发现她不知什么时候起已爱上了那个人,而且爱得是如此之深。
    她不敢懊悔,也无从懊悔。
    因为她已陷入欧阳无双与燕荻的泥淖里。
    她发现他们像牛皮糖一样,一旦沾身变得甩也甩不掉。
    她无奈亦无助,也更饱受她们欲把这件事公诸于世的威协。
    她的良心深受谴责,因为她发现她已失去了恨。
    她不敢一错再错,她也一步一步的往回走。
    尤其在她得知燕二少只是诈死的时候,内心那种激荡更无以复加。
    展凤拖着疲备的身子,正一步一步的往回走。
    她手中挽着一篮采自山中的野菊。
    这时候的她踩在暮霭中的山径小道,给人的感觉绝对只有一种——像极了一位踏着天梯而降的仙子。
    然而仙子是快乐的,为什么她的脸看起来是那么的忧郁?她的双眉又为什么舒展不开?
    她怎么能快乐?她又怎么不忧郁?
    她为她的哥哥迟迟不归而担心,在被欧阳无双连哄带骗的夺走“白玉雕龙”后。
    她也为“快手小呆”的失踪而烦心,在她认为只有他能对付欧阳无双和燕荻的时候。
    她更为一直萦绕在脑中的燕二少而愁苦,因为那人的影子近日来已折磨得她几乎发疯了。
    有这么多的烦恼,再加上为情所苦,就算李员外也恐怕笑不出来了。
    刚转过一个弯道,正想再拾级而下。
    展凤就发现一个儒衫人挺拔俊逸的站在路中央,瞬也不瞬的满头大汗直视着自己。
    有些心慌,却又不得不继续往下走。
    走着,走着,她已来到那人的面前,奇怪的是那个人却连一点让路的意思也没有。
    忍不住心头之火展凤狠狠瞪了一眼道:“对不起,请让路。”
    “你好,展姑娘。”那人暗哑道。
    多熟悉又陌生的声音?
    展凤手中一篮菊花再也拿不住。
    一朵朵黄色野菊洒满一地,而,那只花篮就这么一路滚了下去。
    “是……是你?!”
    “是的,是我。”
    展凤如珠的眼泪晶莹。
    而那人似乎也有一种抑止不住的激动。
    蓦然醒觉——
    展凤别过头举袖拭泪冷漠说:“请让开——”
    “你……你何忍?!”那人叹了一口气道:“我求你高抬玉手救救我的朋友……”
    “那是你的朋友,于我何干?”展凤仍然不带一丝感情的说。
    “难道……难道你还为当年酒后戏言耿耿于怀?”
    展凤不语。
    “难道……难道如今你还不能消气?”那人又道。
    展凤心头一跳。
    又叹了一口气,那人几近哀求的道:“如果我真有什么地方对不起你,展姑娘我想……
    我想你对我的报复也够了吧……”
    “你……你知道……”展凤不觉失声。
    点了点头那人说:“我不怪你,真的,我一点怪你的意思也没有,一切只能怪我出言无状,再说没有你事情照样会发生。”
    展凤当然知道像他这样一身傲骨的人肯说出这种几近哀求的话来,是多么的不容易。
    他不是别人,他是江湖尊称燕二少的燕翎啊!
    冬雪已溶,纵然这春天来得稍迟。
    矜持不再,因为她早已知道爱恨只是一线之隔。
    何况,何况那人在明白自己所作所为后,居然能捐弃成见,这岂又是一般人所能做得到的。
    “你……你为什么……”展凤呐呐说。
    燕二少定定的望着她,他的眼里有着谅解,有着激情,更有着一股可以把人溶化掉的光芒。
    展凤已让这种眼光看得低下了头,红了脸。
    “我不再有颗年少的心,我亦明白了伤人即是伤己的道理。”燕二少鼓起最大的勇气,舔舔发干的嘴唇道:“最……最主要的我发现……我发现……”
    展凤的心里像小鹿般乱撞,她已抬起了头,一双清彻翦水双眸连眨也不眨的看着他。
    她在等着,等着连作楚也想听到的话。
    她在期等着,期待着以为永远也不可能听到的话。
    燕二少终于说了出来。
    “我……我发现我已爱上了你。”
    展凤的眼泪已滑过脸颊,这次她没再拭擦,就这么让它们淌着。
    燕二少心已慌,意已乱。
    他突然发现他又说错了话。
    “你……你能拿掉你脸上的东西吗?你……你能再说一遍吗?”
    燕二少听到这两句话时,他已软玉温香抱满怀。
    同时他也感到怀中人的眼泪是那么滚烫。
    一切的折磨苦难似已过去。
    感情成熟的时候不正像那句“水到渠成”的话吗?
    问题在能不能摒除心里的障碍,问题在能不能放弃一些狗屁不通的自傲和自尊。
    否则这“渠”非但成不了,搞不好还会弄成水灾。
    你年少?你怀春吗?
    何不趁早说予她(他)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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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相见欢
    仍然是修篁数丛。
    依旧是菊花满园。
    小呆买棹逆江而上,回到峨嵋山区已整整七天了。
    七天来他独坐江边,守着黄土一坯,朝迎晨曦,暮送残阳。
    渴了,掬一江秋水,饿了,搞几株野菜。除外,他就像一座化石般陷入了冥想。
    他知道他这么做是没多大的意义,所以他给自己一个期限——七天。
    他要以七天的时间一刻也不离的陪着绮红。
    陪着她看山、看水、望日出、听虫鸣。
    因为传说中一个人在死后的七天内,他的魂魄尚能凝聚,也能感应,他不愿她孤独、凄凉的渡过这七天,所以他陪着她。
    血已凝,伤亦合。
    这还得感谢展凤上回留下来的药,要不然小呆必因伤口溃痒,终至不治。
    也亏得他根底颇佳,历经数次劫难,重创元数尚能支撑至今,否则换成任何人恐早已死了三遍亦不止。
    风在呜咽,雨丝已落。
    秋风秋雨最是断肠。
    小呆站了起来,因为七天已满,现在已经到了该走的时刻。
    他不得不走,只为李员外还在等他,活着等他?还是死着等他?他不知道。
    无论李员外是活着或死了,他都会等。
    因为小呆临走时已告诉了他,自己一定会再回来。
    虽然没有亲口所说,但当他和他眼神交会的那一刹那,他确信李员外已经明白。
    这就是默契。
    一种经过长久时间培养的默契。
    船桅己现,还是那艘载自己来此的船。
    小呆沉默的在石砌小码头边等着它缓缓驶近。
    他似乎已经可以听到船夫们豪迈的笑谑,然而他原本僵凝的脸上却逐渐的升起一种肃杀之意。
    因为经验告诉他,这条船一定有着不寻常的人在里面。
    这种感觉很难言传,或许是种本能。
    江湖待久了,很多人都能事先嗅出危险的气息。
    船愈近,小呆内心那种有事发生的感觉愈强烈,甚至他已有些不自觉的轻颤。
    有谁在船里?又有谁会知道自己在这里?
    来人是友?是敌?
    这个时候“快手小呆”就算是铁打的罗汉吧?他也绝经不起任何激烈的拚杀。
    毕竟经过连番战役之后,新创和旧伤已让他的功力大打折扣,连平日的三成也不到。
    万一来人非友是敌,他怎能抵挡再一次的搏杀?
    小呆冷汗已现,他也想到这个可怕的问题。
    再狠、再强的敌人他都不怕,然而现在他只能躲了起来,躲在一棵大树的枝桠里。
    因为他必须先观望来人是谁?
    因为他必须留着有用之身去做复仇之举。
    船停,人现。
    小呆证实了自己的直觉,从枝叶的隙缝中,他已看到坐丐帮第二把椅子的郝少峰,及“八大天王”九人踩着极小心的步伐,躲躲闪闪的散了开来。
    他们怎么会找到这里?
    小呆背脊发凉,他也终于相信丐帮的确是惹不起的,谁要开罪了丐帮,不幸和他们结了仇,就如同冤的鬼缠身一样,除了把他们暂尽杀绝外,恐怕连一点办法也没有。
    他们当然搜遍了屋里屋外也找不到要找的人。
    困为小呆在他们向屋内包抄的时候,他已滑上了树干。
    火苗窜升,浓烟蔽天。
    郝少峰失去了敌踪,忿怒难当的居然下令火焚了房子,这点小呆连想也想不到。
    那精致的小屋,美丽的盆栽,还有那消磨了绮红一生的书库,就在一把无情之火下付诸灰烬。
    火烧着,映红了小呆的双眼。
    他知道这火必将延续,它将一直烧边丐帮每一分舵。
    然而他现在只能呆呆的看着它们烧,烧掉了他唯一能够回忆的地方。
    泪已流,唇已破。
    小呆心里暗自发誓他必将重建这里,可是他也知道他已无法把一切恢复原状。
    毕竟也只有原来的屋子才装满了温馨,和充满了对绮红的憧憬。
    江水冰凉,小呆的心却在燃烧。
    要不是江水冰凉,小呆真会被满腔怒火焚毁。
    他整个人泅在水中,身上绑着一根拇指粗细的麻绳,而绳子的那一颗却连在那条船上。
    他不得不如此做。
    他既没再战的能力,也没有体力花上三个月的时候去翻山越岭。
    所以他只有这个唯一能出去而又最省力的办法。
    从落水到现在已整整二个时辰。
    而这二个时辰里,他所靠的就是复仇的意念。
    否则深秋的季节,他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勇气一直泡在冰冷的江水里。
    星灿,夜深。
    眨着眼的星星像极了情人的眼睛。
    不自觉的小呆又想起了那张虽不算美,却给人有种如沐春风的脸。
    为什么人往往在失去对方的时候,怀念才一波波涌现。
    又为什么一切当要开始的时候,希望已然幻灭?
    小呆永远也想不通这些看似复杂却极其简单,极其简单却又复杂难解的问题。
    是不是这就是人生的无奈。
    痛苦的不愿去想,然而不想又怎么能渡过这漫漫长夜?
    他不能闭上眼,更不能让自己睡着。
    因为江水汹涌,随时都可以掩没一个脑筋不再活动的人。
    所以他又只能想,想船什么时候靠岸,想船靠岸后怎么去打听某些人的生死。
    李员外这一辈子都没受过这么重的伤。
    也这一辈子没睡过这么高贵、豪华、舒适的床。
    当他的双眼一睁开的时候,第一个感觉就是痛,全身都痛,痛得像似每一根骨头都碎了般。
    然后就感觉温馨畅快,每一个毛孔都熨贴极啦!
    因为他的鼻孔嗅着的是一种似兰似麝的体香,这种体香只有一个处子的身上才有。
    而他裸露的肩窝正有一张滑腻、柔和、却极美丽冷艳的娇靥枕在上面。
    所以他现在的感觉就是又痛、又舒服,再加上一点点痒麻。
    贪婪的深呼吸几下,因为她的发髻丝钻入他的鼻子,终于忍不住的打了一个喷嚏,也惊醒了熟睡中的许佳蓉。
    心里暗骂了一句自己,李员外口不择言的说:“哎……对不起,对不起,你再睡,再睡,这次就是憋死我也不再打喷嚏……”
    许佳蓉倏地抬起头,惊喜、愕了一会道:“你醒啦?!”
    贼笑一声李员外说:“早知道……嘿嘿……我宁原不要醒……”
    白了他一眼,许佳蓉又好气、又好笑说:“你……你这人怎么到了这时候还有心情说笑?你知不知道你受了多重的伤?昏睡了多久?”
    兀自回味着什么,李员外摇了摇头。
    双手拢发,替他把被子拉好,她说:“你五脏移了位,右手肘脱臼,整整昏睡了三天三夜,好在燕二少及时赶至,再加上展姑娘妙手回春,否则……哼,你这条小命早就到阎罗王那应卯喽……”
    “燕二少?!展姑娘?!怎……怎回事?”
    接着许佳蓉便把李员外失去“空白”的地方,颇为详尽的说一遍,直把他听得冷汗直冒。
    等到他一切弄明白后,蓦然想起一个烦人的问题,于是一张脸快成了个苦瓜。
    许佳蓉一直瞧着他脸上的变化,也一直研究他心里所想,接着她笑了,笑得有些捉狭。
    “你……你笑什么?”李员外像做小偷被人捉到似的惶恐问。
    “没什么,我只是笑你这个人好像经常闹三角………”
    “什……什么三角?”李员外差点晕了。
    “三角恋爱啊!”许佳蓉歪着头强忍着笑说。
    “什……什么意思?”
    “好啦,你也别装了我的大员外,展凤姑娘早已经把她和你的一段‘假凤虚凰’说给我们听了,你也别害臊,其实那时候她也有不得已的苦衷……”
    “我……二少他……”李员外差点咬到舌头。
    “你想说什么?”许佳蓉笑了出来。
    “我……我能说什么?我只想睡觉。”说完他真的闭上了眼,并把被子蒙上了头。
    老听人说起丑媳妇总要见公婆这句话。
    李员外虽不是女人,可是他已能体会出这个“公婆”还真是难见。
    自从昨天夜里醒来后,他就一直没再闭眼。
    许佳蓉守在他旁边一个晚上,毫无隐瞒的述说着自己的感情,述说着燕二少和展风一段曲折,甚至也告诉了他她明白李员外绝不是欧阳无双口中的淫徒。
    她无疑是个敢爱、敢恨、敢说的女人。
    碰上了一个这么美,又这样么率真的女人,李员外除了投降外他还能做什么?
    毕竟人家为了他差些失身,毕竟人家为了他险些丧命在欧阳无双的剑下,毕竟人家须臾不离的守在他的身旁三日三夜。
    现在他在等着,等着燕二少和展凤这封“公婆”。
    痛苦的笑一声,李员外对着许佳蓉道:“蓉姐姐。”
    (喝,还真快,连蓉姐姐都喊了出来。)
    “蓉姐姐,待会……待会他们来了,我……我该说些什么好?”
    “说什么?我怎么知道你要说什么?总不会说你仍然还爱着展姑娘吧?”
    看样子李员外碰上了厉害的角色,许佳蓉挖苦人的功夫可不比他差。
    “唉,你……你就饶了我行不?娘的,这……这真是从何说起嘛……”
    “你说什么?!”许佳蓉杏眼圆睁。
    “说……我说什么呀!”李员外急忙否认。
    “我明明听见你在骂人。”
    骂人?
    李员外傻了。
    他记得她曾经说过喜欢自己的幽默、诙谐。
    怎么现在自己顺口一句粗话,她就瞪起了眼睛?
    “姑……姑奶奶,我那……那只是口头蝉,我怎么敢骂你,又怎么舍得骂你……”
    李员外苦着脸暗道:“娘的,看样子以后可有我受了,还不如早点打根绳子上吊去……”
    四个人。一张床。
    当然躺在床上的人只有李员外一个。
    虽然事情谈开,误会冰释,但李员外面对着燕二少和展凤仍有着说不出来的别扭。
    易容已除的燕二少,为了缓和气氛故意叹了口气道:“怎么,大员外莫非你还在想着那只兔子?”
    “去你的,下回……下回我就算饿死了也不抓兔子了,免得兔子抓不着差点成了二少你的情敌,可怜我打又打不过,长得更没你帅,所以,所以只好拱手把这天仙似的美女让给你……”
    李员外话还没说完,突然发现自己的大腿被人狠狠的扭了一把,杀猪似的嚎叫起来。
    “要死啦……”许佳蓉横了他一眼娇笑道。
    “我……我这是走的什么运嘛,看样子以后连说话的自由也没啦……”李员外苦着脸摸着大腿。
    展凤格格笑道:“大员外,你现在走的可是桃花运哩,蓉姑娘可得好好管管他呀,他那双眼睛听说可达倒过不少姑娘家呢。”
    李员外的眼睛闭了起来,因为他又看到了许佳蓉的手伸了过来。
    以前总是李员外吃女人的豆腐,他没想到女人吃起男人的豆腐来更为可怕。
    “好哇,二少,你……你有了新人马上就把咱这生死老友撇在一旁,妈的!李员外真是交友不慎……交友不慎哇!”斗不过女人,李员外只好找男人开火。
    “老友记,这可是黑天的冤枉,我一直衷心的感谢你为我吃了那么多的苦哩!”燕二少赶忙解释。
    哼了一声,李员外没有好气道:“嗯,这句话还听的,要不然咱这身伤可就不知找谁去诉苦了,其实比起小呆来……”
    想起了小呆,李员外已失去了说笑的心情,整张脸立时垮了下来。
    上回望江楼一战,小果奄奄一息落江那时好在被展凤救了起来,然而这——
    每个人都知道李员外和“快手小呆”的感情。
    每个人当然也能体会他现在的心情。
    于是欢笑不再。
    空气像僵凝了下来,而,每个人的脸上也升起一种阴霾。
    许久后,展凤脑际灵光一闪。
    “我想……我想我知道他可能去了哪里……”她环视大家一眼后说:“既然绮红为他而死,那么他抱着她离开后一定会回到‘峨嵋山’里,因为他知道绮红生在那里,长在那里,那么很有可能小呆也一定会把她埋在那里。”
    毫无疑问,每个人都同意了她的看法。
    然而这只是猜想,没有证实谁也不敢保证。
    “展抱山庄”里的人、丫环,每一个人的脸上都有着一种掩抑不住的兴奋。
    因为展凤已下令除了那一道横亘着前院和后院的围墙。
    本来嘛,有兄妹闹别扭会闹到这种程度,再怎么说兄妹总归是兄妹,岂有一辈子不相往来的道理。
    可是令人担忧的却是大少爷展龙连一点消息也没有。
    就在大家忙碌的拆着围的时候,庄里来了一位客人,一位只剩下一口气的人被抬着进来的客人。
    当燕二少见到“鬼捕”铁成功的时候,他实在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展凤虽然有生死人而肉白骨的高明医术,但看到了“鬼捕”也只能歉然的对燕二少摇了摇头。
    这意思很明显,她救不了他。
    展凤都救不了的人,恐怕神仙也一定救不了。
    燕二少抱着“鬼捕”只剩下骨架的身体,双手颤抖,语音哽噻的在他耳边说:“老铁,老铁,你醒醒,你醒醒啊……”
    “鬼捕”勉力的睁开眼睛,他看清了燕二少,露出一种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老铁,告诉我,告诉我你怎么逃了出来?展龙呢?展龙没和你一起吗?”
    “二……少,看……看到你我……我好高兴,我已……已经证实的……的确是你那因妒生恨的哥……哥哥陷害你的……”
    “老铁,这些我都已经知道了,现在你只要告诉我燕荻把你们关在哪里?展龙是不是和你关在一起?”
    “展龙本……本来是和我关……关在一起的……,后……后来被移到一个我……我也不知道的……地方,你……你告诉我,燕荻的……儿子,到……到底是……是怎么死的?……”
    这世上有种人,他们宁死也要追求真象,尤其是办案拿人的,他们绝不甘心怀有一丝疑问。
    “鬼捕”正是这种人,他要证实,他要亲耳听燕二少说,因为这件案子已是他最后,也是永远无法结案的案子,因此他怎能不弄明白而甘心瞑目,纵然他有一百、一千个理由相信二少绝不是如燕获所说,可是对一个小孩子的暴毙在情理与时间上也未免有着太多的巧合。
    被一个人所怀疑,又是被一个老朋友所怀疑一定是件十分令人心痛的事。
    然而燕二少当然明白“鬼捕”是一个耿介正直的衙门捕头,对于他的执着,他不但不生气反而用一种坚定的语气说:“老铁,燕翎以项上人头作证。”
    有种如释重袱的表情,“鬼捕’惨然笑道:“既……既如此,铁……铁某可安……安心的去了,最……最怕欠……欠人……”
    “鬼捕”死了,他可说是为了燕二少而死。
    因为他欠过他,欠过他的救命之恩。
    他也欠过展龙,欠过展龙活命之恩。
    他已对燕二少报答过了,用他的生命。
    然而对展龙呢?他又用了什么来报答?
    “鬼捕”铁成功的死对燕二少来说无疑是一种沉种的打击,也是一种沉重的负担。
    因为在知道一切始作确者是自己的哥哥后,他已打消了复仇之念,甚至已准备今生不再回“回燕山庄”。
    燕荻可以不仁,他绝对不能不义。
    然而现在“鬼捕”死在他的怀中,已让他不知所从。
    他不能杀了自己的兄弟,又不能不对亡友交待。
    所以他已陷人了一种无法形容的痛苦中。
    他紧扯着自己的头发,因为他已头痛得难以忍受。
    展凤当然明白他现在内心的痛苦,却也只能无奈的叹息。
    毕竟她也不知道该怎样处理这件事。
    燕二少已愤怒的想要杀人,杀掉燕荻。
    他的眼睛已让胸中的怒火烧红,红得怕人。
    他已站在檐下好久,好久……
    从展凤口中得知“鬼捕”的死因后,他就一直站在那里,瞪视着深秋灰蝉的长空动也不动。
    经展凤检机,“鬼捕”最少三个月未曾进食粒米,所以他才会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另外他中了一种慢性毒药,可以让人肌肉萎缩痉挛的可怕的毒药。
    无论是谁有如此残暴狠毒的心性都必须受到报应。
    因此燕二少已有了决定,一种痛苦得让他不得不去做的决定。
    展凤一直默默的陪在一旁,她想劝他不要去,却无从劝起。
    因为她知道像这种男人一旦有了决定,就绝不是自己这种女人可以留得住的,哪怕她有绝对的信心可以留住天下任何的男人。
    于是她只能轻蹑的走到他的身旁,用一种像似鼓励却又无奈的声调说:“我等你。”
    “我等你”这三个已包含了所有。
    包括了对他的感情,包括了对他的信心,也包括了对他的祝福。
    还有什么话能比这三个字更贴切?在这个时候。
    风在林梢打着呼哨。
    一声声听在人的耳朵里有种说不出来的恐怖、凄厉、发麻的感觉。
    这里是一处悬崖,也是一座山的山顶。
    它孤零零的耸立在群山怀抱中已不知经历了多少岁月。
    燕翎只记得在很小的时候,他就经常和燕荻两人一块从“回燕山庄”的后门,沿着山道爬上这里来打鸟蛋。
    现在他也孤零零的站在山顶,承袭着山风,回想着童年。
    自记事开始,燕翎就觉得燕获有着双重性格,在人前他是个好哥哥,在人后他总是欺食自己。
    他从来就没有一件完整而属于自己的玩具,因为每当他得到一件新玩具的时候,做哥哥的燕获总会趁人不注意的时候抢了去,甚至毁得不成模样才还给自己。
    到了启蒙的年龄这种情形更为明显,每每当自己受到父母或先生夸赞一句,事后就会受到他最严厉的指责踢打,他不知道他这是什么样的心理,可是他已学会了永远不敢在他面前有所表现的个性。
    这种情形一直持续到七岁的那年,自己离开了家拜人师门为止。
    如今他已站在此处有了一段不算短的时间。
    他望着那条山道等着,等着燕获上来。
    他也知道当然燕获从管家钱老爹那得知自己曾回家留言后一定会赶来。
    因为他们之间必须有个解决,无论那是种什么样的解决。
    奇怪的是愈到后来,他忽然发现自己胸中的怒火愈平淡,平谈得甚至就想立刻下山。
    如果说人和人必须用武力相争当然是一种惨剧。
    就在燕翎几乎放弃一切仇恨的时候,他已看到山下如飞而至的燕荻。
    于是他的心立刻抑止不住的狂跳,脸上的肌肉亦不觉的随着心跳起了一种痉挛。
    是的,他已好久好久没有看到他了,没有看到这世上唯一的亲人。
    同样是山风冷冽。
    同样是儿时游地。
    同样的二个人却不再年少。
    燕获看起来十分冷静,冷静得怕人。
    燕翎眼中痛苦之色浓郁,浓郁得似欲死掉。
    他们彼此默默的盯视对方,谁也不说话。
    因为这时候说什么都于事无补,说什么都改变不了既成的事实。
    然而不说话成吗?
    “大哥,燕翎……”
    “住口,你不姓燕,你也不配性燕,拔你的剑——”
    燕翎刚一开口就被燕获冷峻的打断。
    痛苦的长叹一声,燕翎摇了摇头道:“我不能。”
    “不能?!”
    “是的,我……我不能,虽然我曾经痛苦的希望我能,然而……然而,我们总是兄弟呀!”
    “兄弟?!哈……哈……你有没有弄错,谁是你兄弟?兄弟会谋害自己的亲侄子?快拨你的剑,今天我倒要会会江湖中人人称最的燕二少到底有些什么了不得的地方。”
    “侄儿之死实在是天意,大哥你误会了……”
    “误会?哈……哈……多大的误会,有谁会相信你所说的误会?”燕荻狂笑着对着天际又遭:“儿啊,你看看,你张大眼睛看着,爹为你报仇,爹为你报仇啊……”
    燕翎不觉后退二步惶声道:“大哥,大哥,你要相信我……”
    “相信?!我只相信自己。”燕荻暴烈的吼。
    “这……这件事的真象你……你可以去嫂子家问姨妹,姨妹亲眼看……看到侄儿暴毙……”
    燕获蓦然止住狂笑,他冷酷又残毒的看着燕翎,然后说出了让燕翎差些昏厥的话来。
    “问你嫂子?!难道你会不知道‘洞庭君山’全家一十八口无一幸兔的葬身火窟?”
    机伶一颤,燕翎整个人连站也站不住,“蹬、蹬、蹬”一连退了三步。
    他的声音细弱得像游丝:“这……这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他当然知道燕荻之所以百般陷害自己,只不过因护生恨而已,他恨的对象也只有自己一人,燕荻也绝不会残暴到镣死别人来掩饰他对自己的一切所为。
    他既然没理由,也没可能这么做,那么,那么“洞庭君山”一十八口惨案又怎么会发生?
    燕翎坠入了万丈深渊,他只能喃喃念道:“怎么可能?”这四个字。
    这是一个人心神最恍惚的时候。
    更是最脆弱,最无法的防备攻击的时刻。
    于是一把剑,一把燕获手中的剑突然毫无预兆,像来自虚无般的出现在燕翎胸前心口的位。
    这是要命的一击。
    因为出剑的时间、位置已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
    燕翎不是神仙,神仙也很难躲过这一剑。
    燕荻的武功绝对不是燕翎的对手。
    这一点不用别人说他自己也很明白。
    所以他苦练这一剑整整花了二年的时间。
    一个人肯花二年时间去练只有一式的剑招,那么无疑的那一剑一定是别人躲也躲不过的一剑。
    因此剑一出,血也溅。
    燕翎的鲜血溅出,他已倒退到悬崖的边上坐倒地上。
    虽然他没有躲开这一剑,却在千钓一发的刹那避开了心脏要害。
    他看着一步步逼上前来的燕荻,心里已明白死神也正一步步的接近自己。
    刚才的一剑已经伤及燕翎的内腑,鲜血亦染红了他的一件长衫,当长剑再举之时,他竟然发现自己虚弱的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燕获,一时之间难以提气运功阻挡。
    于是剑再至,直指咽喉。
    含着对天地间一种无法摆脱的无奈,燕翎惨然一笑的闭上了眼,甚至挺起了胸。
    他已准备死,死在自己兄弟的剑下。
    他既不能无愧于朋友(鬼捕),当然只有死才是最好的一种偿还。
    他既不能洗脱自己的罪名,当然也只有死才能无愧于世人。
    剑再至,血必溅。
    剑已击身,刺入了飞身而至老管家钱老爹的胸腹。
    血再溅,那是一腔热血,为主而孝的忠义之血。
    燕荻,燕翎同时惊愕。
    “不……不要抽剑,大少爷,老仆有……有话说……”
    剑抽人必亡。
    燕荻惊退数步,不敢相信,也不能相信的看着这头发已花白的燕家三代忠仆,同时悲凄道:“老—…·老爹,天啊……”
    ——钱老爹六岁人燕家,至今已六十七岁,六十一年当中他为燕家付出的当然已不只是“主”于“仆”的感情,而燕荻、燕翎对他的尊敬也早已超越了表面的关系。
    “大……大少爷,你……你绝不能杀二少爷……”
    钱老爹冷汗涔然,一张满布风霜的脸上已因巨痛而扭曲。
    “老……老爹,为什么?为什么?您……您知不知道他杀了行儿?您知不知道这个野种为夺我燕家产业已杀了行儿?!”
    燕荻痛苦的无以复加,他惊慌失措的望着他,并且已想起钱老爹自小对自己的疼爱。
    是的,钱老爹一向较为疼爱燕获,小的时候凡是好吃的,好玩的往往燕翎要不到,只要燕荻开口钱老爹从来没说个“不”字。
    凄然一笑,钱老爹痛心的说:“大……大少爷你误会了……谁……谁告诉你二少爷非燕家血……血脉?”
    “误会?!有什么误会?老爹,那是我亲耳听见的……”燕荻脸色已变。
    “你……你听见了什么……什么?”
    “我……有一次听见我娘对爹说‘早知翎儿这么难带,还如把他娘接来算了。’,何……何况爹娘还……还有您一向就对我较为钟爱,由这许多地方看来他……他当然是野……抱来的…!”燕荻已有了疑虑。
    老泪纵横,钱老爹靠坐在燕翎的臂弯里,吁叹一声道:“大……大少爷,你……你可愿听实话,你可……可相信老爹?”
    燕家代代单传,而且所有的男主人寿命从未超过四十岁,这或许是种巧合,却是不争的事实。
    到了兄弟俩父亲这一代成婚颇早,然而一年、二年、五年、十年过去了,女主人始终不见有喜,这种情形当然能把人急死、逼疯。
    虽然他们的父母鹣鲽情深,但“无后为大”的观念,已让这一对夫妻陷人了恐惧的阴影中。
    于是“惜腹生子”的计划在女主人坚持之下有了决定。
    于是谁也不知道燕家主人在外面有了一房。
    然而又是一年过去,燕家夫妇由满怀希望变成了郁郁寡欢。
    不得已的情形下他们收养了一个二岁的男童——燕荻。
    世事难料,在大家已放弃了希望的同时却有了消息,燕翎在半年后出世。
    没有感情的结合绝对是种悲剧,燕翎的母亲在拿了一笔为数颇丰的赏银后默默离去。
    或许是一种补赏的心理,燕家夫妇及老爹自小较疼燕荻,另外燕翎体弱多病对从未带过孩子的女主人来说当然是种沉苛的负担。
    燕翎的生母思子心切,不只一次的表明欲不计名份、地位想回燕家,却遭男主人严词拒绝,最后终至郁闷而死。
    这本是个秘密,一个目前只有钱老爹知道的秘密,因为燕家夫妇均英年早逝。
    然而这个秘密却在燕荻断章取义,自以为是的情形下演变成了一个兄弟阅墙的惨剧。
    “原告成了被告”,白的变成了黑的。
    燕荻望着钱老爹胸腹间的长剑,一步步后退……
    他的脸连一丝血色也没有,惨白的像一张白纸,并且全身如道电击般的动颤抖不已。
    钱老爹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像捧子一样重重的擂在他的心上,他已无法承受此事实,血淋淋的事实。
    因为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口口声声骂别人“野种”,最后自己才是真正的“野种”。
    所以他自己开始有了令人发毛的笑声,渐渐的那笑声又变成了一种刺耳的狂笑。
    终于他已无法停止那种狂笑,同时他的眼神亦逐渐空茫……
    他摇摆踉跄的离开了山崖。
    风仍在呼啸,只是风声中多了一种悲惨的狂笑,以及一声声“野种,我是野种,我是野种……”的喊叫。
    钱老爹的嘴角已渗出血迹。
    他艰难的用暗哑的声音说:“二……二少爷,大少爷他……他这次是……是真的疯了……作……作孽啊……”
    燕翎心头沉甸甸的像压了块重铅,他焦急万分的道:“老……老爹,您休……您休……
    休息会,不要说……话,我扶您下……下山。”
    悲戚的摇了摇头,钱老爹说:“没……没用啦,老爹我……我终于不……不负燕……燕家三代……”
    死有很多种,求仁得仁的死怎不令人肃然?
    这个老人含着一种湛然的微笑死在了燕翎的臂弯,诚如他所说,他不负燕家三代,死得其所,死得其时,更死得壮烈,死得令人肃然起敬。
    随着马车的颠簸,小呆混身的骨头似欲散裂。
    从船一靠岸后他就隐蔽了行踪雇了这辆马车一路飞赶,他这么急巴巴的赶路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他必须早点见到展凤,因为只有展凤才能早日治愈他身上大大小小的新旧创伤。
    因此他的目的地当然就是“展抱山庄”。
    “客官。”赶车的汉子朝密不透风的车厢里喊了声。
    “什么事?”小呆靠在几十个松软的靠垫上懒声应道。
    “是这样子的,客官,我们人可以不吃不喝拼命赶路,可是畜牲总得停下来喝喝水、加加料什么的,要不然还没赶到地头,它累跨了四条腿一蹬,这……这往后咱们老小靠什么过活?……?
    赶车的罗嗦,却也说得是实话。
    “那你的意思?”
    “我的意思是前……前面十里外有家野店,客官您呢就下车活络活络筋骨,撒泡尿什么的,咱也趁机给咱这匹‘黑毛’喂喂草料,这耽误不了多少时候,您瞧这样行不?”
    不行成吗?
    小呆虽然没有尿要撒,也只好答应,要不然马真半路累垮了,前没镇后没城的上哪再去雇车?
    没有招牌,更没有酒店。
    三间茅草房子矗立路边却颇醒目,尤其对赶路的人来说,能停下来在这儿歇歇腿,喝碗茶或者来壶酒,再切些山鸡,豆子等小酌一番,恐怕“悦宾大酒楼”也没这儿舒适。
    这就是赶车所说的野店,名符其实的荒郊野店。
    野店是野店,可是当小呆跨出了车厢却发现这家店已有三个江湖打扮的中年大汉,在那据案狂饮。
    既然有一段时间耽搁,小呆当然进了这家店,找了张桌子坐了下来。
    还没坐定他已发现三双透着怪异的眼睛扫向自己,这个时候小呆抱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心理,强压住那被人一直“瞄”着的心火,自原自的招呼掌柜。
    “啥子事?”
    跟野人似的掌柜,满头乱发,满脸横肉,从里间行了出来,一面紧着裤腰带一面还真“客气”的问。
    “你是掌柜?!”
    “怎么?!不像?!”
    敢情这还真是独家买卖,掌柜的态度把人吓死。
    碰到这种山大王,棒老二似的掌柜,最好的方法就是少开尊口。
    小呆只要了壶酒。
    酒至,杯满。
    尚未就唇,赶车的在外头弄好了草料,喂完了马匹,也行了进来。
    然而他却诧异道:“咦?!什么时候掌柜的换了人啦?奇怪,前些日子我还打这儿经过,也曾停下来,那时候……那时候掌柜的还是一对年轻的夫妇啊?……”
    “咦什么咦?妈个巴子,人就不能有灾、有病、有个事情这儿掌柜的发了财搬走啦,现在是我开这片店,你爱来就来,不爱滚蛋。”
    自古贩夫走卒,成年在外面跑码头的人都晓得什么时候该说话,什么时候不能说话。
    赶车的别看他嘴碎,这时候硬是不敢再哼一声,付了买食的钱拎起包好的卤味,出了店门。
    看样子在他想还是自个儿的马车上较为舒适。
    小呆的听觉一向不差,一个像他这样的高手听觉怎会差?
    虽然只是短促而极为轻微的声音从后头传出,他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因为他知道已经碰上了不得不管的事情。
    那声音是个女人的声音,而且是在准备呼救的时候突遭人捂住嘴巴所发出来的闷哼。
    一个野人似的掌柜,三个阴阳怪气的江湖汉子,再加上原本开店的年轻夫妇没有露面……
    小呆想都不用想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救……唔——”
    又是一声飞哼,这回的声音更明显。
    推开椅子,小呆慢慢站了起来。
    “干什么?!”那三名大汉中的一名突然伸手一拦,语意不善。
    “到后头尿尿。”小呆嚅声道。
    “外头尿去。”那人显然没有想到小呆会这么说,愕了一下才回答。
    “不……不太好吧!我……我又不是野狗……”小呆更像受了委屈的孩子说。
    “哪那么罗嗦?!你不原意就尿到裤子上好上。”那人豹眼环睁吼道。
    “这……这太离谱了吧,你……你又不是这的掌柜,难道我借……借用一下茅房你也要管?”小呆装起温来还真像。
    这可是实情,那人一时为之语塞。
    “掌柜的你这可就不够意思啦,我借你的茅房用用又不是借你的老婆,干嘛那么小气?
    何况有道‘肥水不落外人田’,我这肥水可是蕴藏了许久的上等货,别人想都想不到,哪有你这种死脑筋的?……”小呆连珠泡似的语气已变。
    “妈个巴子,老子说没有就是没有——”掌柜的被小呆一阵抢白根本没听出小呆话里的挖苦。
    “可是我刚进来的时候,明明看到你提着裤腰带从后头出来,莫不成掌柜的你尿尿都尿在房里?这可不太卫生吧……”小呆淡然的讽道。
    这回掌柜的可听出了人家话里含意,不觉暴吼:“‘妈的蛋,你这王八羔子要再嘴里不干净,老子就把你丢出去——”
    摇了摇头,小呆自语:“啧、啧,我这可真进了黑店。”继而又道。“我说掌柜的,你不让人尿尿算了,何必发那么大的火?嘴里不干不净的是你啊,我的野人大哥,敢情你后头藏了人家的大妹子,要不然干嘛那么紧张?”
    “我阉了你这小王八蛋——”
    掌柜的话没说完,一双毛茸茸的大手暴伸缠向小呆的颈子。
    小呆的手永远最快,哪怕他身负重创。
    就在掌柜的双手暴伸之际,小呆已经横掠了二步在那三个江湖汉子还没弄清怎么回来的时候,他已扳倒了他们三人。
    回过身低下头,掌柜的双手已落空。
    这时候小呆的拳头已经重重的击在一张凸起的大肚子下。
    没有一个人那部位挨了重击叫得出声和站得起来,所以掌柜的痛弯了腰,双手捂住要害,额际冷汗已一颗颗像黄豆滴落。
    “阉了我?!你他妈的晕了头啦,老子没阉了你就算你祖上烧了高香,你们这些江湖末流——”
    小呆的话说完,他已穿过了门帘,站在了后头一间像是卧房的门口。
    而他第一眼看到的景象就是一个和李员外有着同样一付身材的微胖男人背对着房门口正弯腰从地上拉起裤子。
    李员外?!
    小呆心里一惊,但随即释然,因为他已看清了那个家伙屁股上一块疤痕。绝不是李员外的胎记。
    至于床上,果如所料,一个女人衣衫尽碎仰躺在那,口里塞了一团破布动也不动。
    小呆耐心的等着,等着那人穿好裤子。
    而那个像李员外的人仍未发觉有人站在门口,一面紧腰带一面滴咕:他奶奶的,这娘们还真不经压,老子才只不过是第二号,你他妈的就挺了尸,外头还有三个,这会已拍桌子砸板的催人了,待会这残局还真不晓得要怎么收拾……”
    小呆看着这个像极了李员外却又不是李员外的人,心中怒火已烧至眉毛。
    他就这样动也不动的看着对方,但是任何人都看得出来他脸上寒霜满布,杀机隐现。
    现在这个人微圆的脸上有种见到鬼的神情。
    “你……你是谁?!”
    “你又是谁?”小呆实在懒得多问,可是他想知道这帮人到底是个什么样的组合。
    “我……我是员外李,丐……丐帮江南总监察,识时务者最好莫管闲事……”
    小呆才真是遇见了鬼。
    不过没见过李员外的人是真有可能被对方朦过,奈何这眼睛长在屁股上的李员外又怎么可能骗得了小呆?
    不谈别的,连李员外屁股上有着胎记小呆都知道,这家伙岂不是撞正了大板,盖得离了普?
    马车又再颠簸。
    车厢里小呆仍然靠在十几个舒适的软垫上,冷眼瞅着对面鼻青脸肿的假员外。
    他心里在想着“夜路走多了,总会遇到鬼”,这句话说得可真一点不错。
    而这位假员外动也不敢动的缩在车厢一角,心中忐忑不安的也在想着小呆到底是什么意思,为什么独独留下了自己一人?
    “现在你是不是该告诉我你真正的名字嗯?”小呆的声音一响,那黄维德心头蓦然一震。
    “我……”
    “刚才那三十个耳括子是说荒的后果,如果我再听到一句假话,对不起我将你的耳朵开始到你身上所有的器官割完为止,你能说得出,我就能做得到,你好自斟酌,看着办吧,另外我可告诉你我有把握分辩得出你所说的每一句话到底是真话还是假话。”小呆能把人看穿似的道。
    “我……我叫黄维德。
    “我看你该叫缺德才对。”小呆摇了摇头道:“你们也真够狠,杀了人家丈夫还想轮奸人家老婆,这……这世上怎么有你们这群人渣、蓄牲。”
    “阁……阁下贵姓?”
    “少攀交情,他们成了死人,我保证你也活不了多久,留下你是因为我要赶路,以及我有话要问你,现在你告诉我你怎么会想到冒充李员外的?”
    “因……因为很多人都说我很像他……”
    “你见过李员外?”
    “见……见过”
    “什么时候?在哪里?”
    “两……大概两年半前,在……在扬州二十四桥。”
    小呆面无表情,其实心跳连连。
    因为两年半前他正和李员外及欧阳无双三人在扬州一带。
    “当时只有李员外一人吗?”小呆不着痕迹的又问。
    “不……不是,还……还有一个笑起来很美的女人在他旁边。”
    “笑起来很美的女人?”
    “是的,那女人真是过瘾……”黄维德似乎坠人了一段美妙的回忆里,根本没想到其他顺口而出。
    ——像欧阳无双那样的女人当然令人难忘。
    过瘾?什么事情能让一个男人对女人下出这种评论?
    小呆蓦然想起了一件可怕的事来。
    那就是自己和欧阳无双再重逢的时候,她居然会要自己去杀了李员外。
    对这件事他始终不相信欧阳无双的话——为了彼此的相爱而要消除心中的阴影。
    现在他似乎已经找到了答案,欧阳无双真正要杀李员外的原因。
    男人都喜欢说一些自己得意的事情——尤其是风流韵事,于是他们往往就忘了“祸从口出”的道理。
    小呆很技巧,也颇感兴趣的套问着。
    “你说的过瘾有多过瘾?娘的,像你这种成天遭蹋人的混蛋恐怕碰到了母猪你也能说过隐。”
    “我……我……你和李员外是朋友?”这家伙也突然想到有些惊慌的问。
    “不,他曾经是我的敌人,我想杀了他,他也想杀了我。”小呆木然道。
    “这样就好,这样就好……”
    于是说者口沫横飞,忘了自己命在旦夕。
    而听者目现惊讶,早已恨不得剥他的皮。
    小呆终于明白了事情的真象。
    原来欧阳无双失事的当天晚上是中了一种手脚可轻微移动,眼睛却无睁开的强烈媚春药。
    因此他虽然看不到对方,却能感觉出对方的身材、特征。
    所谓特征当然是她一直想要看李员外的屁股的原因。
    也难怪她一口交定是李员外。
    小呆不知道,如果他知道早就硬扒了李员外的裤子给欧阳无双鉴定,毕竟李员外那上面的玩意是平滑的一块胎记,而真正的罪魁祸首却是浮的瘰疬。
    这两种不同的“表记”差了十万八千里,相信欧阳无双当可轻易的分辨出来。
    所以整件事情就是这么阴错阳差,指鹿为马的混淆不清。
    当然要怪也只怪李员外,早在欧阳无双提起“记号”的时候他没弄清是什么记号。
    否则莫说给人鉴定,就是要他光了屁股游街他大概也做得出来。
    毕竟那样一来,他也就不会轻易的背上淫贼、叛帮、被人追杀得像条丧家之犬,更不会有人为了十万两赏银争得头破血流,命断黄沙。
    当小呆的脚踢在了黄维德的下阴,他才明白自己上了人家的当。
    他冷汗直流,语成不声的道:“你……你到……到底……是谁?”
    “快手小呆,李员外的兄弟——”小果又在同一位置补了一脚,当他已确定“它”这一辈子已无法再“过瘾”时才冷冽的说。
    “你……你……你不是说……和他是……敌……”
    “是你没听清楚,我说的是‘曾经’两个字。”
    黄维德晕了过去。
    不知他是痛晕了过去?还是听了小呆的话才晕了过去?
    “有心栽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阴。”
    小呆又靠在了十几个软垫子上,他慢慢的咀嚼这一句老祖宗留下来的话,颇感心尉自己没一时冲动宰了这黄维德。
    现在他又多了个任务,那就是希望李员外没死。
    而且最好能早点看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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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菊花死
    展抱山庄,展凤楼。
    小呆怎么也想不到他心里想早点看到李员外,就真的看到了李员外。
    那是二天前的事。
    现在他住在李员外隔壁的房里,站在窗边看着向晚的深秋。
    他已和李员外及许佳蓉口若悬河的互相“倾吐”了二天。
    当然他与他所有的误会不愉快已成过去。
    尤其小呆又带来了一份最佳的礼物,那个和李员外有着同样一张圆脸,同样微胖身材,甚至同一位置长着“怪”东西的黄维德。
    想到了李员外那个赖子在看到黄维德时的那份惊讶,小呆就想笑。
    他发现李员外还是李员外一点变都没有,虽然他也经了许多折磨和苦难,却仍能处之泰然,笑起来的时候仍然像尊弥勒佛。
    当然小呆也明白并不完全是他的个性如此,主要的原因恐怕还是他真正找到了“第三春。”
    能被人所爱总比盲目的去爱一个不爱自己的人好上太多太多了。
    轻叹一声,小呆似乎又看到了那张不算漂亮却洁得像朵白莲的脸。
    他知道他就算踏破天涯,走遍海角,也再难找到像她一样的女人。
    春蚕,春蚕到死丝方尽啊!
    小呆不禁低唱吁叹。
    “小呆,小呆,你他妈的怎么一回房就半天不见动静?!你倒是快过来啊,你能走,我却只能躺,总不成要我爬到隔壁去吧!”
    墙那端李员外鸡毛子鬼吼道。
    一个人的思维被打断总是件恼火的事。
    可是小呆只能摇头苦笑,乖乖的走到隔壁。
    他知道再要不过去,李员外准能想办法把墙壁撞破一个大洞爬过来。
    “怎么?你这赖子就不能让人清静清静?咦?!你那婆娘去那了?怎么没陪在你身过?”
    小呆一进李员外的门就没好气的说。
    李员外做了个鬼脸,以指比唇小心的道:“我的儿,你小声点行不?让她听到了你喊她‘婆娘’,娘的,敢情你不想活啦?!”
    小呆坐了下来,看了他一眼道:“‘好啦,你小子不过他妈的捧着个夜壶当古董,干嘛?我又不是你,我怕她个啥?”
    “哎,哎,你……你不能说点好听的吗?什么夜壶古董的,这……这是什么和什么嘛!”李员外还真难过的道。
    小呆看到李员外那付德性,不觉委婉骂了声“没出息”!
    “她还不是又去整那个王八蛋了,我一个人在这怪无聊的,所以想要你过来陪陪我,瞧你那付苦瓜脸,乌鸦嘴,早知道我他妈的睡觉算了……”
    “怎么?!许姑娘又去修理那小子了?!唉,我看等不到欧阳无双露面那小子就一定先翘了辫子,人一天吃三餐饭没问题,吃三餐‘生活’可就挨不了多久,你这赖子可得要她下手轻些,把他折腾死了那么你和欧阳无双间的一本烂帐就可就有得算罢。”
    李员外做了一个莫可奈何的表情道:“我哪敢劝呀!不过说实在的那小子也真倒媚,上回差些死在她手里,让他溜了这回却鬼使神差的给你逮了来,那她要不好好修理修理他才有鬼哩!”
    许佳蓉面冷心直,她早把黄维德的那天所为说予了小呆和李员外知道,所以对她每天三顿例行的修理,他二人也不好阻拦,毕竟女孩家谁也受不了那个。
    带过话题,小呆问道:“活宝,怎么燕二少和展姑娘去了那么多天还不见回来?”
    “哪有那么快的事,谁要你小子一路躲在车厢里?要不然你们在路上应该碰得上面,这下可好,他们去峨嵋山,找你,你却来这找他们,真是瞎搞胡搞。”
    小呆低叹了一声道:“我这身伤虽然吃了展姑娘留给你的药大有起色,可是我总觉得不经她亲自诊治还放心不下……另外也真的不知该怎么和她说,不但一个绮红为我而死,还有那六个船毁人亡,丧身三峡的几名姑娘。”
    李员外深知“快手小呆”,他从不欠人。
    不但不欠人钱,甚至连一顿饭的人情也不愿欠人。
    如今一个绮红,再加上六个展凤苦心培植的少女全为了他香消玉损,这种沉重的心里压力当然让他耿耿于怀。
    这时候李员外只得陪着他长吁短叹。
    他也知道如果再不当心的陡逞口舌之快,那自己才真是猪八戒照镜子,自找难堪。
    如果说“菊门”的崛起,让久已平静的江湖沸腾。
    那么“白玉雕龙”的重现当然更是让人有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感觉。
    以少林为首的当今七大门派,有了一次二十年来未曾有过的聚会。
    聚会里他们讨论的问题只有一个,那就是到底要不要服膺“白玉雕龙”的号令。
    于其说讨论,倒不如说大家来请教当年唯一参与此事而硕果仅存的点苍上一代掌门“无为剑客”。
    “人在令存,人亡令废”这八个字是“无为剑客”当着七大门派所有的代表亲口所说。
    于是事情有了结果,大家也明白了“白玉雕龙”如今的作用只能代表当年“神医武匠”
    的精神象征,实质上它已无权约束各大门派的行动。
    换句话说,已没人再奉“白玉雕龙”为主桌。
    这次的商议是秘密举行,商议的结果却不是秘密。
    因此在各大门派通告武林的同时,一件惨案却已发生。
    八十七岁高龄的“无为剑客”带领着二名“点苍”门下,在返“点苍”的途中无人幸免,全死在客栈里。
    据调查是在中毒后方遭毒手,而令人震惊的却是这三人尸体旁赫然有着一朵盛开的菊花,以及再也没作用的“白玉雕龙。
    到现在人们才真正知道“白玉雕龙”就是菊花——“菊门”之首。
    这意思很明显,“菊门”本想藉着“白玉雕龙”以期控制各大门派,结果未能得逞而牵怒“无为剑客”。
    于是对“菊门”这个神秘的组织,凡正义之士已然掀起声讨的行动。
    然而谁是“菊门”中人?
    谁又是菊花?
    唯一的线索只有来自“黄土坡”一役,这还是少林空明、空云与青城“松花道长”听燕二少燕翎提及。
    深秋午后的太阳照在人身上仍然有着一种暖洋洋的感觉。
    今天园里的菊花每一朵均开得均十分绝鲜。
    这是午睡的时刻,每一个没事的人都在休息。
    小呆却独自一人倘徉在菊海里,想着一些连他自己也不知道的问题。
    他的伤已好了七、八分,虽然只是七、八份,也足能应付一些江湖中有名的高手,因为“快手小呆”之名在这几次的战役中早已如日中天,他的会战精神,高绝武功,在武林中已让许多人闻之丧胆,毕竟他就像有九条命的猫一样,怎么样也无法让他死亡。
    空气的流动像骤然停止,小呆已突然发觉死亡的气息已充满了这一片菊海中。
    他静静的等着,同对双手已拢袖抱胸,这是出手的前兆,也是杀人的前兆。
    他不知道来的是什么人?又有多少?
    然而这种能令人窒息的压迫感是如此巨大,想见前来的人一定不少,而一定也都是绝顶高手。
    有几朵菊花的花瓣无风自落。
    花落人动,十几条身影鬼魁也似的突然出现。
    虽是旧识,小呆心里却全知道他们来的目的。
    欧阳无双在众人簇拥之下袅袅行近,她的脸上没一丝表情,她的眼中更没一丝感情。
    她冷漠的望着仁立不动的小呆,许久后她才开口:“我不得不来,因为我早晚要来,你必杀我,因为你已不会饶我。”
    小呆的眼中闪过一种痛苦,他说:“你已犯下了无法弥补的错误,虽然这一切的起因可能是种误会。”
    “你已知道整件事情的经过?”欧阳无双问。
    “是的,甚至还知道了你不知道的事。”
    “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杀李员外?”
    “是的,不过我可以告诉你那个人绝不是李员外。”
    “多可笑的谎言。”
    “你不信。”
    有一种无奈陡升,欧阳无双道:“说这些已无多大的意义,也改变不了既成的事实。”
    “是的,说这些已无多大的意义,也改变不了既成的事实……”小呆想起了绮红。
    “可惜我早没发现你为什么要杀李员外的原因,要不然事情或有转机。”小呆又说:
    “至于你加诸在我身上的种种我可以不予计较,然而对一个无辜的女人惨死,我不能就此作罢。”
    “我知道,这也是我来的原因,现在也没什么秘密可言,何不妨把李员外以及那个女人叫出来,今天我们该可以作个了结,无论是你们死,或者我亡。”
    看了眼环伺四周的人们,小呆赫然发现这些人里全为江湖中恶名昭彰的成名人物。
    有一些悲哀,他说:“这些人全是‘菊门’?你也真的就是菊花?”
    “对别人我绝不会承认,因为时候未到,可是对你我乐意承认,因为……”
    因为什么?她没说。
    是不是因为她已把小呆看成了一个快要死的人?
    小呆也没介意,他淡然道:“李员外伤势较重,暂时我不愿惊动他,我想你既已来了这里,当然不怕他跑掉对不?”
    “那当然,无论怎么说,今天总有一个结果,只是我绝没想到你们的感情竟然连一点损伤也没有,我很惊讶。”
    “我已没有敌人,怎能再失去朋友?何况你应该想到朋友间或因一时误会而反目成仇,但误会总有解开的一天。”
    没有敌人?难道小呆已决定要杀了欧阳无双?
    小呆又说:“只是我不明白你为了什么处心积虑的要于燕荻联手陷害燕二少?又为什么要杀我与李员外?”
    “因为你们三人恰好在川陕,不幸的是我选中了这里为‘菊门’立足之地,卧榻之处岂容人酣睡?我想我们彼此都不会容忍这种事情发生的对不?有一句话说得好,你是鼎李员外是柱,谁要想在这一带有所发展,必先拉住你们二人,奈何我必杀李员外,偏又拉不住你,所以我只有除了你们,至于燕二少我们倒佩服得很,他竟然把燕荻弄疯了,连同那个中途变节的女人展凤。”事已至此,多说无益。
    小呆叹了一口道:“你可愿随我去看一个人?”
    “谁?”
    “一个你绝想不到的人,当然你如不放心那就算了,诚如你所说,无论如何已改变不了既成的事实。”
    一个能统领“菊门”的人绝不是无胆之辈。
    欧阳无双更知道“快手小足”从不施诡计对付他的敌人,于是,她随着小呆进入一间屋子。
    深秋午夜的太阳仍然煦和。
    欧阳无双一件自衫溅满了斑斑血迹和小呆回到原来的位置。
    她刚刚已用她的短剑几乎把那个酷似李员外的人斩成肉糜。
    当然她也明白了一件事实。
    一件她无法相信,却不得不相信的事实。
    欧阳无双同行来的“菊门”中人谁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他们只知道此行目的必除“快手小呆”与李员外。
    因此每个人眼中杀机仍炽,因为他们的对手绝不是易与之辈,只有保持高昂持续的杀敌之心才能得胜。
    于是杀气渐浓。
    欧阳无双始终没有说话,但是从她那起伏急剧的脸部看来,她的内心正有着某种冲击。
    是否决杀即将开始?为什么她那么克制不住激动的情绪?
    小呆双手仍然拢袖抱胸,他在等着,等着那不知哪一刻来临的厮杀,他也知道今天这一战一旦开始就必然惨烈,想要结束就有死亡。
    十二比一,多悬殊的比例。
    小呆认识他们十二个,十二个令人一想起不觉害怕的对手,因此他也知道自己实在没有把握在他们的围攻下尚能生还。
    等待是种折磨,尤其是等待死亡。
    每个人的额头已显出细微的汗珠,每个人也明白生与死即将分晓。
    欧阳无双的手轻轻的拔了一把剑?
    这个紧张的时刻,小呆就算心里有些诧异也没时间去想。
    她脸上极快的闪过一丝古怪的表情,然后对着小呆漫声道:“是人总有许多不得已的时候,是人也总有踏错脚步的时候,每个人的背后都有一双看不见的手在推着你,推着你去一个你不喜欢去的地方,推着你走上一条你不喜欢走的路,智者能很快的摆脱那双手,愚者就可能被那双手一步步推向悬崖,最后踏错的脚步已收不回来,于是只有死亡小呆不明白她说的话,一点也不明白。
    然而他明白了一件摆在眼前的事实,那就是欧阳无双空着的右手突然酒出一片针海。
    “死亡”两个字尚在空气中流转之时她的剑已从一个人的胸膛拔出,一个离她最近的“菊门”门徒。
    紧接着一片惨嚎,怒喝声同时响起。
    “哎唷——”
    “噢——”
    “注意了,这娘们倒戈——”
    “欧阳无双,你好大胆——”
    “满天花雨”的绣花针消失后,十一个“菊门”中人已剩下七人。
    于是这七人有两人暴叱冲向欧阳无双,三个人攻向“快手小呆”,另外两个人电射般急掠而去,他们的方向正是“展凤楼”。
    这突来的急变,已不容小呆细想,因为剑、戟、锤、三样兵器均已临身。
    “剑雄”、“戟霸”、“锤王”这三个人为结拜兄弟,更是关中一带有名的黑道巨袅,三人的联手攻敌已不知挫败过多少成名的高手、武林大家。因此很多人一听到他们的名字就已头痛,更无论与之为敌。
    欧阳无双的对手为两名一黑一白的儒衫人士,有一个绰号叫“黑白秀才”,也是异姓兄弟。
    “白秀才”史向,“‘黑秀才”古作义,二人在江湖中素以阴狠、狡诈得名,老实说,欧阳无双一对一的或有希望获胜,二人联手那么她就必败。
    才一接触,就已证明,因为“黑白秀才”的两柄大号钢扇已把欧阳无双封得密实,她手中一对短剑除了左支右细外,连一招攻敌的出剑也没有。
    至于掠向“展凤楼”的两人,实力最弱,人称“铁汉银娃”,为一对兄妹,四十来岁年纪均未嫁娶,统领着黄河河套一带筏子帮。
    饶是如此,小呆最感担心的也正是他二人,因为李员外卧伤在床,许佳蓉能否以一敌二他完全不知,尤其看不见的战场才是最令人担心的战场。
    以命搏命,以杀止杀。
    从攻击一开始,小呆就明白战况绝不能让它胶着。
    他必须尽快的解决他面前的敌人,然后才有余力去帮助欧阳无双或者李员外他们。
    然而“剑”、“戟”、“锤”这三样兵器天衣无缝的搭配,水泄不通的攻击,连心连意的默契,小呆除了被困场中外连一点破敌的办法也没有。
    血已流,流的是欧阳无双的血。
    当“黑秀才”古作义的钢扇划过欧阳无双的腰侧,带起一溜血花的同时,他得意怪笑道:“臭婊子,你竟敢敌前叛帮?嘿嘿……你虽然是头头,但一人‘菊门’,无论是谁都不能中途变节,规矩是你立的,这恶果你就先嗜……”
    血再流,欧阳无双背部又被划破一道尺许长的口子,这是“白秀才”的杰作。
    血光中长发披散的欧阳无双凌厉道:“老……老娘就……就算死了,也……也要找个……垫背的……”
    欧阳无双的负担,小呆一旁已看得一清二楚。
    他急,他怒,他却爱莫能助。
    于是一个可怕的念头在他脑际一闪,他已有了决定。
    突然他不再游走,不再顾念后背袭来的戟与剑。
    他像疯狂似的扑进了一击未中正回锤准备再攻的“锤王”怀中。
    没有人会用这种不要命的招式,因为这完全是疯狂的行为。
    就算他能趁着一刹的空隙给予“锤王”致命的一击,然而他绝躲不过后背追袭而至的剑与戟。
    但是为了尽快结束这边的战事,小呆已没有选择,他也不得不以险招取胜。
    血像喷出的泉水,从小呆的后肩、臀部,当然也从“锤王”的咽喉,前胸。
    后肩的一剑,臂部的一戟换来了“锤王”一命,小呆幸运的躲过了后面的追击,更把握住剑戟入肉的刹那运用肌肉团负伤的抽搐,锁住了这二种兵器。
    回身、扭腰,从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里,小呆的掌力再划过身侧切人了“戟霸”的小腹中。
    当“剑雄”用力抽出了刺入小呆后肩的长剑,他已蓦然发现“锤王”喉中喷出的血雨,以及“戟霸”瘰疬蠕动的肠子。
    这一切只在须臾中完成。
    须臾就是记恒。
    死亡也是永恒。
    “快手小呆”的手更是永恒——。
    “剑雄”在一愕的当儿,他口中凄厉的一声“二弟、三弟——”余音在绕,小呆的掌力又像闪电般暴斩而来。
    惊慌的举剑想架,“剑雄”这才明白“快手小呆”的手有多快,也才知道“掌刀出手,无命不回”的真意。
    因为剑才举到一半的同时,“剑雄”已感到胸腹间被人撕裂的痛楚,由头顶直传到脚心。
    于是“二弟,三弟——”的凄厉吼声倏然而断。
    “剑雄”已永远的再也喊不出来。
    小呆永远都对自己的手充满了信心,他知道无论在多么险恶的状况下,只要手不断,还能动,他就有把握维持着“掌力出手,无命不回”的“信誉”。
    然而对他自己的脚,他却没有那么大的信心。
    因为当他想要飞身过去抢救“黑白秀才”两柄钢扇暴袭下的欧阳无双时,他已一个踉跄差些跛倒。
    当然他踉跄差些跛例的原因是后臂入肉达骨的戟伤。
    这是一个严重而要命的失误。
    他只差一步,这一步的距离无异正是生与死的界限。
    欧阳无双也走到别无选择的地步。
    她望着两栖钢扇一上一下的横切而至,已知道绝无法躲过这凌厉的合击之力。
    于是在一瞬间她也做了痛苦的选择,她已放弃了一边的防守,趁着短剑架住由上而下的钢扇同时,她的另一把短剑已刺入“黑秀才”的腹中。
    随着碎裂的骨骼声,欧阳无双髋骨尽碎已一跤跌坐在地,她闭上了眼,想努力平复那巨大的痛楚,同时也在等着“白秀才”史向要命的二次袭击。
    冰冷的钢扇刚进入欧阳无双的颈项,刚要切入喉管,已再也切不进一分。
    因为执扇的手已断,因为小果的手已至。
    惨噪一声“白秀才”独臂挥舞,洒着血雨,身躯像话一般越墙而去,他不得不进,因为他知道他绝不是“快手小呆”的对手,那怕小呆亦身受重创。
    向晚的深秋,夕阳像鲜血一般深红。
    小呆怀中的欧阳无双脸色却出奇的惨白。
    “我……我已摆脱了那……那只看不见的手……”她气若游丝的在小呆耳边说。
    “是……是的。”小果痛苦得哽声道。
    “你……你知道吗?到现……现在我才发觉我……我爱的人,—……一直是你……”她的声音更见微弱。
    “你……你……你好傻……”小呆颤抖的说。
    凄然一笑,欧阳无双说:“我……我知道你……你也一直爱着我……然……然而造化弄……弄人,偏偏……我们都……都认识李……员外那个……那个‘赖子’……替我转告他……他……他真是个‘大扫把’,可是……却也是个可……可爱的朋……朋友”
    小呆的心在滴血,只能轻轻点头。
    “人……人不能一步错,—……一步错了步步皆……皆错,那……那个女人叫……叫绮红是不?我……我也会转……转告她你……你真是个……值……值得她爱的人,小……小呆,有她……与我为伴,我……我好难过,我……我也会告诉她……你对她的怀念……”
    小呆沙哑的说:“我……我知道。”
    “我……还有一个你……你不知道的秘……秘密,那就是我……我不是‘菊花’,真正的‘菊花’另……另有其人……”
    “我知道,燕荻已疯了,‘菊门’也将随着他的发疯而散了才对。”
    “不……你错了,真正的‘菊花’不……不是他,是……是一个谁也不……不知道的人……我……我和他都……都是那……那个人的愧儡,我……我们—……一直都受到他……
    他的药物控制,他……他叫秦……秦少非,他也一直假装是……是我们的手下,他……他的武……武功不高,可是轻……轻功很好……”
    这真是一个出人意料的事情。
    小呆已然竖起了耳朵附在欧阳无双的嘴边。
    “‘菊门’里的人每……每一个都……都受到他……他的药物控……控制,所……所以对我……我的异心,他……他们才会置……置我于死……死地,你—……一定要找……找到这……这个人,要……要不然‘菊门’永远都……都会存在……”
    “他……他有什么特征?!”小呆发现欧阳无双已将断气,不觉大声的在她耳边吼道。
    勉强的睁开眼,欧阳无双道:“不……不知道……”
    “不知道?”
    小呆一听这话不禁傻住。
    “小……小呆,我……我最后有一个……一个要……要求,我……我那几……个瞎……
    瞎女子……女婢,她……她们都有—……一段悲惨的……过去,你……你一定要……答……
    答应我放……放了她……她们……”
    对一个将死的人小呆怎能忍心拒绝她最后的要求?
    所以他肯定的说:“我答应你,你……你放心。”
    “今生已渺,但期来生。”欧阳无双说完了这句话后就再也没开口。
    她死了,死在夕阳里,死在小呆的臂弯里。
    小呆轻轻的放下她,从地上站起。
    面无表情的回过身,对着不知何时出现的空明、空灵以及“松花道长”说:“现在轮到了你们,来吧!”
    空明光净的头顶已因尴尬开始冒汗,他低喧了声佛,郝然道:“阁下你……你误会了我……我们的来意……”
    “是吗?”小果用一种鄙夷的眼光看着“松花道长”道:“你不是来找我?”
    有一丝不悦,“松花道长”强忍了下来道:“小道友,盆道修为不够尚祈见谅。”
    如果说这也是一种道歉,那么这种道歉的方式无疑是最没诚意的方式。
    可是小呆接受了,因为他知道能让像“松花道长”这种人说出这种话已不啻铁树开花,百年难得一见。
    “那么三位来此的原因?……”
    “我……我特来送回‘白玉雕龙’,给‘神医武匠’的后人,想不到……想不到却碰到阁下……”空明道。
    “你们来了多久?”
    “这……我们刚来……”
    够了,从这句话里小呆已然知道他们绝不是刚来。
    只是小呆怎么也想不到自称侠义中人的白道人士,怎么能睁着眼看着这一场血淋淋的战事发生。
    “如果你们放得下心,就把‘白玉雕龙’交给我,否则你们就请改日再来,主人不在,恕在下不便作主留客。”小呆冷然说道。
    当今武林敢用这种语气,这种态度,敢对这三个人说出这种话来的人恐怕只有小呆一人了。
    然而这三个人竟然也不以为忤。
    只有心里有愧的人才能不介意这种话不是吗?
    于是小呆收下了“白玉雕龙”,回身就走,连多看他们一眼也没有。
    “展凤楼”前李员外在许佳蓉的搀扶之下,仁立了许久。
    小呆当然也知道许佳蓉已解决了她的对手,要不然他恐怕早就没有心清理会空明、空灵与“松花道长”。
    “你……你还好吧?”
    李员外虽然只说了这四个字,但是他的眼睛已告诉了小呆,他想说的绝不只这四个宇。
    “她……她死了。”小呆痛惜的说。
    “我刚才下楼的时候已然看到。”
    “我已替你解开了死结。”
    “谢谢。”
    “她要我转告你一句话。”
    “什么话?!”
    “她临终的时候说你是个‘大扫把’,同时也是个可爱的朋友,可是我只承认你是个‘大扫把’,却不知道你可爱的地方在哪里……”
    “为……为什么?”
    “因为这一切好像都是因你屁股上的鬼玩意而起。”
    这是一句能把人笑得满地找牙的笑话
    然而李员外和许佳蓉怎能笑得出来?
    毕竟他们都知道这笑话是用小呆的血和泪堆积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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