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剑的风情_古龙武侠小说全集

第06章和夜一样黑的剑
    剑和黑夜溶为一体,同是漆黑。
    老人凝望着漆黑的剑,过了很久,才叹了口气。
    “八年前,我败在你的钩下。”
    “也许你本不该败的。”杨铮谈淡他说:“只可惜你的人虽然未老,剑法却用老了。”
    老人沉默着,仿佛在咀嚼着他这两句话。又过了很久才缓缓地问,“你看我已有多大年纪?”
    老人满头白发,脸上己刻满了国心力交瘁而生的痛苦痕迹,看来疲倦而衰老,比杨铮初见他时仿佛又老了许多。
    “十七八岁我就已成名,八年前,我也只不过三十六岁。”
    老人说:“今年才四十五六。”
    杨铮看着他的倦容和自发,不禁露出惊讶,八年多前,老人的头发只不过才开始泛白,那时杨铮以为他就算没有六十,也有五十七八了。
    “我知道我看来一定已是个老人。”老人笑了笑。“八年前我就已有了白发。”
    一杨铮叹了口气。
    “我实在没有想到,八年前的广东龙五只不过才三十六岁而已。”
    老人笑容中充满了凄凉。
    “因为我的心血已耗尽,我虽然在这把剑上赢得了名声和荣誉,却也让这把剑吸尽了我的精髓骨血。”
    杨铮明白他的意思,一个人若已完全沉迷在一样事里,就好像已和魔鬼做了交易。
    “你也算是学剑的,你若也像我一样,为你的剑付出了一切,却忽然”
    现别人一弹指间就可以将你击败,你会怎么样?“杨铮没有回答。”这种事你当然不会懂的。“老人叹了口气。”因为你还没有败过。“杨铮想笑,大笑,他当然笑不出。──没有败过?二十年前,他就已败了,败给了命运。可是又有谁知道呢?他自己也不会说出来,他的苦水已浸入他的骨血里,想吐都吐不出来。宽大的石桌上一尘不染,狄青麟的人也是一尘不染。”你说的这个有趣的人是准?“白色女人间。”广东龙五。”“龙五黑剑?“白色女人有点吃惊。”你说的是否这个龙五?”“是的。”“他为什么要杀杨铮?”“因为他欠杨铮的债。”“什么债?”“剑债。“狄青麟淡淡他说:“八年前广东龙五正如日中夭,手中一把黑剑不知尝过多少名侠鲜血,有一天他突然遇见了杨铮..”
    ──钩也算剑的一种。
    因为龙五只找使剑的人比武,他将杨铮的离别钩算人剑的品种。
    两人力战了很久,由中午到黄昏,就在夕阳将垂的那一刻,杨铮将龙五手中的黑剑钩“离别”了。
    “其实那一战刚开始时,杨铮就已胜了。”狄青麟说:“杨铮是个爱才之人,他也不忍让龙五输得太惨,所以陪他斗到黄昏。”
    “败就是死,广东龙五既然败了,为什么没有死?”白色女人间:“杨铮没有杀他,是预料中的事,可是以广东龙五的身份,怎能忍受败的羞辱?”
    “在未决斗之前,杨铮就已表明只斗武功不斗生死。”
    狄青麟说:“谁败谁就欠对方一份情,无论什么时候,什么事情,对方随时都可以要求败者去做。”
    “所以广东龙五欠杨铮一份情?”
    “是的。”
    “还了没有?”
    “最近才还了。”狄青麟笑了笑。“藏花夜取离别钩,梅花林中遇东瀛忍者,不幸中了‘无悔术’,要不是广东龙五,她那条小命早就完了,何必等到现在落人风传神手中受苦呢?”
    “广东龙五懂医术?”
    “你别忘了广东龙五本姓段。”
    “段十三的段?”
    “是的。”
    “他是段十三的儿子?”
    “外甥。”狄青麟说:“他不但学会了段十三的医术,也学会了第十五剑。”
    “第十五剑?”白色女人又吃了一惊。“燕十三的夺命十三剑中第十五剑?”
    “是的。”
    “段十三就是燕十三?”
    “传说中是这样。”
    “其实是不对的?”
    狄青麟点点头。
    “燕十三为了打败三少爷,不惜以夺命十三剑换段十三的秘方和医术。”
    “五麻散?”
    “对。”狄青麟又点了点头。“燕十三救三少爷,并不是为了要三少爷感恩,而只是想和三少爷一决生死,如果不医好他的毒,又怎能和他决生死呢?”
    “那为什么不直接让段十三去救,非要以自己的夺命十三剑法去换?”
    “因为那时段十三已病重将死了。”
    “燕十三学会了段十三的五麻散和医术,段十三当然也学会了夺命十三剑。”
    “他没有学。”狄青麟说:“一个将死的人学会了这种武功又有什么用?”
    “就因为他已将死,燕十三也才肯以剑法相换?”
    “燕十三本以为段十三已将死了,就算得到了夺命十三剑的心法又有何用呢?”狄青麟笑容展开。“没想到段十三将这夺命十三剑的心法传给了段云生。”
    “段云生?”白色女人间:“段云生就是广东龙五?”
    “是的。”
    白色女人沉默,喝了口酒,让酒慢慢地滑人咽喉。
    “广东龙五既然会夺命十三剑,为什么会败给杨铮?”
    她问:“连三少爷都无法避开第十五剑,为什么杨铮能?”
    “燕十三尝过多少人生的挫折和失败,才领悟到那第十五剑。以段云生小小的年纪,又是未经人生苦乐,怎么可能参悟那妖异的第十五剑呢?”
    “所以八年前他败了。”
    狄青腆点点头。
    “就固为他尝到了失败的滋味,所以在这八年之间也领悟到了那第十五剑?”
    “是的。”
    “那么这一战胜的岂非是广”东龙五了?”“你说呢?“苍白的手,漆黑的剑。出鞘的剑在月光下一样是黑的。黑得发亮。段云生的眼睛也已亮了。”
    欠你的债,我已还了·”“还清了。”“八年前的那一战却还未完。“段云生淡淡他说:“你一定知道我使用的全是夺命十三剑。”
    “我知道。”
    “我本来很恨你让我尝到了失败的痛苦。”段云生的嘴角微微露出了一丝笑意。“可是经过了八年,我已不再恨你了。”
    杨铮的瞳孔突然缩了起来,他仿佛有点恐惧地看着段云生。
    ──八年前的失败,八年来的煎熬,难道已让他悟到了第十五剑,杨铮恐惧的眼神里,又仿佛带了一种欢愉。
    如果段云生学会了第十五剑,他有什么值得欢愉?
    剑光一闪,又已沉人漆黑的剑鞘。
    “剑出未见血,空回必不祥。”
    段云生为何要收剑?
    杨铮也愣住。他不懂段云生这一举动是为了什么?
    “八年前交手还不到五十招时,我就已应该败了。”段云生淡淡地道:“你却陪我一直战到黄昏。”
    段云生注视着已人鞘的剑,又说:“今日你手中无钩,就正如我当年心中无剑,”他忽然将剑丢给了杨铮。
    接住剑,杨铮没有惊讶,因为他知道段云生的意思,他只是用一种带有无奈的目光望着段云生。
    “剑是杀人的,不是看的,这把剑也不想见人,只想见人的血。”段云生慢慢他说:“杀过人的利剑只要出了鞘,就想杀人,有时连它的主人都控制不了,那种感觉想必你也能体会得到。”
    “是的。”杨铮凝注手中的剑。“是这样子的。”
    “利剑通灵,善用剑的人也一样,人剑合一,心剑合一,运用时才能挥酒自如,发挥出人与剑的所有潜力。”段云生说。
    “是的。”
    “所以剑的本身如果有杀气,握剑的人心里也会动杀机。”
    段云生说:“杀机一起,出手间就再也不会留容人活命的余地了。”
    “是的。”
    杀机一现,双方都不宜再留余地,所以高手相争,生死一弹指。“段云生淡淡他说:“善用剑者死于剑,正是死得心安理得。”
    “对,说得有理。”
    好。“段云生笑了。”好极了。“
    四
    风来梅花动,风过木叶落,天地间又平添了落叶几许。
    叶落,风远,人亡,天地本无情。
    段云生慢慢站直了身子,人还在舟上。仿佛没见他动,他的人却已到了梅花林间,他用一只干瘪枯瘦的手,折下了一段梅花枝。花将落,人已老,可是梅花枝到了段云生的手里,却好像变了。一切都忽然变了。
    左手拇指扣小指及无名指,成剑决。左脚在前半步,脚跟离地,手里的梅花枝平举过眉,斜指杨铮。
    花本是死的,可是在这一瞬间却好像受了某种妖法一指,忽然有了生气。衰老枯瘦的段云生仿佛也在这一瞬间忽然变了。一双老意满眶的眼中竟似有光芒闪动,询搂的身子也渐渐挺直了,苍白的脸上渐渐有了光泽,已将凝固的血液又开始流动。
    ──生命竟是如此奇妙,有谁能解释一个将死的人怎么会在这一瞬间发生如此神奇的变化。难道这就是”第十五剑“的妖异和力量吗?他为什么将剑递给了杨铮,而自己以树枝为剑?
    深夜,有雪,也有雾。雪花纷飞时本不该有雾,却偏偏有雾。梦一样的雾。人生本不该有梦,却偏偏有梦。
    杨铮在雾中,在梦中。是雾一样的梦?还是梦一样的雾?
    ──如果说人生本就如雾如梦,这句话是太俗?还是太真?
    杨铮轻握剑柄,星光在他脸上闪动,他脸上竟带着种奇怪的表情。谁也看不出那是兴奋?是悲伤。还是无奈,可是如果你看到他的眼睛,就会看出他只不过是在怀念。怀念以往那一段充满了欢乐甜蜜,也充满了痛苦悲伤的岁月。
    他握住剑柄,慢慢地站起来,”铬“的一响,光华闪烁,剑已出鞘。剑尖垂落,杨铮的身子已挺直,他已完全站了起来,就在这一瞬间,他整个人也变了。
    这种变化,就像是一柄被装在破旧皮鞘中的利剑,忽然被拔了出来,闪出了光芒。他的人也一样,就在这一瞬间,他的人好像也发出了光,这种光芒使得他忽然变得有了生气。
    河水轻流,小舟在水上飘荡。段云生站在岸边,凝视着杨铮,手中的树枝仿佛已变成了剑,轻飘飘一剑刺了出去。以树枝当剑,黯淡而笨拙,可是这一刺,这一柄树枝的剑仿佛变了,变得有了光芒,有了生命。他已将他生命的力量,注入了这柄树枝里。
    杨铮几乎是和段云生同时出手的。没有人能看得见他出剑的动作,他的剑忽然间就已闪电般击出。
    在剑出交锋的这一瞬间,他们肉体的重量竟似已完全消失,变得像是风一样可以在空中自由流动。
    他们两人已完全进入了忘我的境界,他们的精神已超越一切,控制一切。剑光流动,梅花碎了,血雨般落了下来。他们都看不见,此刻在他们心目中,世上所有的一切都已不存在,甚至连他们的肉体也已不存在。天地间,唯一存在的只有对方的剑。
    满夭落叶缤纷,流动不息的剑光,忽然起了种奇异的变化,变得沉重而笨拙。
    ”叮“的一声,光华四溅。剑光忽然消失,剑式忽然停顿。段云生盯着自己手里的树枝,眼睛里仿佛有火焰在燃烧,又仿佛有寒冰在凝结,他的剑虽然仍在手中,可是所有的变化都已到了穷尽。
    杨铮的漆黑剑光正对着他的树枝尖。段云生的剑若是条毒蛇,杨铮的剑就是根钉子,已钉卒这条毒蛇的七寸上。将这条毒蛇活活地钉死,这一战本来已该结束了,可是就在这个时候,本来已被钉死了的树枝,忽然又起了种奇异的震动。
    五
    满夭飞舞的落叶,忽然全部散了,本来在动的,忽然问全都静止。绝对静止。除了不停震动的树枝外,天地间已没有别的生机。
    杨铮的瞳孔忽然露出一种恐惧,欢愉的表情,他的剑虽然还在千里,却仿佛已经变成了死的。当段云生手中的树枝有了震动,他的剑就已死了,已无法再有任何变化,因为所有的变化都已在对方这一剑控制中。所有的生命和力量,都已被这一剑夺去。
    这一剑已随时都可以刺穿他的胸膛和咽喉,世上绝没有任何力量能阻止。除了死。因为这一剑就是”死“。
    当”死亡“来临的时候,世上又有什么力量能拦阻?除了死。这一剑已是夺命十三剑中的第十五剑。昔年连三少爷谢晓峰都无法避开这一剑,杨铮呢?”被称为剑神的三少爷都无法破解燕十三的夺命十三剑的第十五剑。
    “白色女人看着狄青麟。”杨铮呢?他是否能避开那一剑?“不能。”狄青麟淡淡他说:“据我所知,当今还没有一个人能躲过那第十五剑。”
    这么说,杨铮这一次是死定了。“石桌上的光明灯来自波斯,它所照出来的光线呈现出一片温和。狄青麟的眼光也很温和,而又带着笑意。”七年,整整七年。“狄青麟说:“你知道我那七年是怎么过的吗?”
    白色女人在他那带有笑意的眼中看到了一丝怨恨。
    “喝的是由岩石缝中沁出的泉水,吃的是那偶尔经过的山间小虫。”狄青麟说:“如果运气好的话,碰到一只山鼠,那已是我一年中的大餐了。”
    无论谁过了这样七年的非人生活,心态一定会变,会变得更残酷,更阴狠。
    “如果只为了要杨铮死,我何必费这么大的心思?”狄青麟眼中的笑意更浓。
    “既然不想要他早死,又为何让段云维去杀他?”自色女人问:“连三少爷都避不开那一剑,他又怎能不死呢?”
    “有一种人天生就很幸运,不管碰到任何困难,都会有贵人出现。”
    “杨铮就是这种人?”
    “是的。”
    “这一次他的贵人是谁?”
    “你猜呢?”
    梅花一棵棵倒下,满地落叶,天地间充满了“死”的气息。
    流水仿佛也停止,雪和雾都似已凝结。
    看着那充满“死”的第十五剑,杨铮的眼睛里也露出种恐惧之极的表情,甚至比昔年三少爷面对这一剑时还要恐惧。
    他恐惧并不是因为怕死,而是他已看见了这一剑将会为武林带来一场无比的浩劫。
    如果让这一剑活下去,往后的武林将永无宁日,他现在总算知道当年燕十三为什么不杀三少爷,而回剑割断了自己的咽喉。
    因为在最后的那一刹那,燕十三忽然发现那一剑所带来的只有毁灭和死亡,他绝不能让这样的剑法留传世间,他不愿做武学中的罪人。
    星星和月亮竟似都怕这种“死”的气味,也不知躲到何处去了?
    大地一片黑暗。段云生的双眸却有光芒跃起,那是一种接近疯狂的光芒。
    在他眼里已没有任何东西了,只有毁灭和死亡。也唯有毁灭和死亡才能浇熄他心中那疯狂的火花。
    他这一剑已然刺向杨铮,刺向死亡。
    当死亡即将来临前,小木屋里仿佛有一人影窜出,“飞人这一片死亡里。一剑刺人,血雨奔飞,满天飘舞。杨铮的脸已被鲜血染红,但依稀可以看见他脸上没有”死亡“的痛苦,只有一抹悲哀,一抹愤怒。段云生的脸也被鲜血染红,当一剑刺人对方的胸膛时,当血花绽开,奔舞时,他就笑了,大笑了起来,一种接近疯狂的笑。
    杨铮脸上的血越来越多,愤怒也越来越浓,他右手持剑,左手却扶着一个突然窜入的人。段云生这一剑刺的不是杨铮,而是在最后一刹那间奔入的黑妞。
    树枝仍在黑妞的胸口,鲜血由树枝处奔洒而出。段云生总算看清刺的不是杨铮而是黑妞,他还看见了杨铮眼中的愤怒,正想抽剑时,黑妞已用双手紧紧地握住树枝。
    杨铮右手一扬,一把漆黑的剑愤怒地刺人黑暗,刺人闪着疯狂光芒的瞳孔。就在这一剑刺出时,流水仿佛又动了,雪也飘了,落叶又飞舞,雾淡了。东方隐隐约约现出了鱼肚白。
    六
    长夜漫漫。漫漫的长夜总算已过去了,东方第一道阳光从梅花残缺的枝叶间照进来,恰好照在黑扭的脸上,就像是一柄金剑。风吹枝叶,阳光跳动不已,又佛是那一剑神奇的震动。
    黑妞脸上没有死亡的恐惧和痛苦,只有幸福和满足。
    娇阳升起,落叶散尽。
    杨铮连动都没有动过,他看着怀里的黑妞,他实在无法相信一个昨天还在向他诉说纯纯之情的人,现在已死在他的怀中。但是他非相信不可,黑妞的确已死了,黑妞的心跳呼吸都已停止,手足也已冰冷。
    死的本来应该是杨铮,不是她。杨铮凝视停留在黑妞脸上的满足,他的目中露出种无法叙述的落寞和悲伤。他脱下自己被露水打湿的长衫,轻轻地蒙住黑妞的身体,伸手轻抚着她眉上的露珠,抚得是那么的柔,那么的柔。
    旭日东升,阳光满天,今天居然是个好天气。杨铮沿着阳光照耀下的黄泥小径,抱着黑妞,走回了那始终无名的小木屋。
    (第四部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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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章竹屋里的事
    屋外一片艳阳天,石屋内却还是燃着灯,唯一通往外界的门是关着的。
    狄青麟天生就好像有一种预知天气的本能,他望着灯火,轻声他说:“今天外面天气,一定是个难得的好天气。”他说:“好天气总是令人心情愉快的。”
    白色女人似乎对天气的好坏,不怎么关心,她唯一想知道的是杨铮这一战的结果。
    “现在已经是早上,这一战也应该结束了。”她看着他。”黑妞是否已死了,杨铮是否又过了一关?”
    狄青麟没有马上回答,他替自己倒了杯葡萄酒,举杯凝视着水晶杯内琥珀色的葡萄酒。
    “有两种男人,天生就很吸引女人。”他说:“一种是年少多金的。”
    “就像你。”
    这一点,狄青麟一向都不否认的,他不但年少多金,人也潇洒,修长的身材加上温柔的体贴,世上又有哪个女人能逃得过呢?
    “还有一种男人,他的情感很专,很痴,如果他爱上了一个女人,就绝对无法再接受第二个女人的情。”狄青麟看着白色女人。“偏偏就有很多女人喜欢上这种男人。”
    狄青麟的嘴角仿佛有了一丝嫉妒。
    “她们说这种人是男人中的男人。”
    “就像杨铮。”
    “是的。”狄青麟笑了笑。”不但女人喜欢这种男人,有时同为男人,都舍不得杀他。”
    “不是舍不得,而是不想让他死得太轻松。”
    对于这一点,狄青麟也不否认,他缓缓喝光杯中酒,让酒停留在嘴里,慢慢地流咽喉,流进肚子,让那股酒的芬芳仍然留在鼻喉间。
    “夺命十三剑的第十五剑所带来的只有毁灭和死亡,破解这一剑的唯一方法,就是死。”狄青麟说:“以死解死,也唯存死才能化掉这一剑的锐气。”
    “所以黑扭已死了,杨铮还活着。”
    “是的,事情一定是这样子的。”狄青麟说:“黑妞一死,杨铮的身边就再也没有任何支持了。”
    他又说:“他的精神将陷入孤独、无助、无望的境界。”
    “别忘了还有一个老乌龟。”
    “他只会帮杨铮出主意而已,绝不会出手帮他。”狄青麟笑了。“三十年前,他就已发誓退出江湖了。”
    四张白铁的长台并排在一起,其中三张上面躺着人,屋内有七盏孔明灯,将每个角落都照得很亮。
    长台旁有好几个白铁矮几,上面摆着长短形状各异的小刀,在孔明灯下发出淡青色的光华。
    看这里面的陈设,一定又是间制造“木乃伊”的房屋,长台上躺着的,不用说一定是藏花、戴天和黄少爷。
    喝下那特制的三杯酒后,到现在已有一个对时了,看他们的样子,好像都没有苏醒的迹象。
    静静的房内,忽然响起一阵开门声,血奴走了进来,她走近长台,看着躺在上面的三个人,突然笑了起来。
    “如果你们觉得这样睡很舒服的话,我可以再倒三杯酒给你们。”血奴说:“保证你们一觉到永远。”
    本来仿佛都还未醒的三个人,听见血奴的这句话后,突然有人叹了口气。
    “唉!落到他们手里,连安稳睡一觉都不行。”黄少爷张开眼睛看着血奴。
    “我不想睡觉。”藏花也睁开眼睛。“我只想好好地吃一顿,然后再喝它个四十杯。”
    “我心没有那么大,我只想喝二十杯就可以了。”
    戴天看着血奴,接着又说:“犯人间斩之前,都可以美食一番,不知我们是否也有这个待遇?”
    “酒大概是没问题。”血奴笑着说:“至于美食,我看你们只有下辈子才能吃得到。”
    “不一定。”
    风传神忽然出现在门口。
    “不一定?”藏花问:”意思是说,我们有机会能吃到想吃的东西?”
    “不是‘我们’,而是‘你们’其中的一个。”风传神走进来。
    “我明白了。”藏花说:“有件事须要我们三个人中任何一人帮忙,代价就是活下去。”
    “是的。”
    “如果我们都不想活下去呢?”
    “无所谓。”风传神笑笑。“自然有人会愿意做的。”
    “要我们帮忙哪件事?”戴天突然问。
    “玉玺。”风传神说:“只要告诉我南郡王的玉奎放在哪里,就可以愉愉快快地活一辈子。”
    藏花突然笑了,笑得很开心。
    “你们纵然有天大的本事可以再造出一个杨铮,玉玺却是无法仿造的。”藏花笑着说,“因为各个官府和朝廷里,一定都留有玉奎的图佯,为的就是怕别人假传旨意。”
    “你真聪明。”血奴说:“可是聪明的人都死得比较快。”
    “说不定我这个聪明人一下子忽然变笨了。”藏花说:“笨得忽然将玉空的下落说了出来。”
    “那我保证,你就可以实现刚刚想要大吃一顿和大喝四十怀的愿望。”血奴说。
    “可是我一看见你,就无法笨了。”藏花看着血奴。“说不定还会跳起来咬你一口。”
    “你就算要咬我十口,我也不怕。”血奴笑得很开心。“你们根本动不了,你们腿上的穴道是我亲自点的。”
    “那可不一定哦。”藏花也笑得很开心。“说不定我的腿忽然可以动了,说不定你根本忘了点我们的穴道,说不定刚刚有个人进来解开我们的穴道。”
    本来笑得很愉快的血奴,笑容已逐渐僵在脸上,藏花说的这些,不是没有可能,她突然上前检查着他们三个人腿上的穴道。
    “不必看,我保证他们三个人绝对无法动,”风传神说:“她这么说,只不过要令你心慌而已。”
    “姜还是老的辣。”黄少爷笑着说:“那个有暴露狂的,就沉不住了。”
    血奴气得脸红红的,过去就是一巴掌打在黄少爷的脸上。
    “女人夭生就喜欢打人嘴巴。”黄少爷叹了口气。“除了会这个,你还会什么呢?”
    “我还会跟男人上床,各式各样的男人我都上。”血奴笑得很淫。“听说你还是个童子鸡。”
    血奴上上下下地打量着黄少爷,摇摇头接着说:“没有尝过这种人间美味,你怎能死得瞑目呢?”
    话声未完,她的手居然放在黄少爷腿上最敏感的部位,居然还抚摸了起来。
    黄少爷又惊又怒,但是全身无法动弹,也只能干着急而已。
    “你这样摸有什么用?只是干过瘾。”藏花笑了笑。“要的话,干脆:骑马上阵’,保证你尝到新鲜货。”
    她居然将黄少爷说成了“新鲜货”。
    戴天忍不住地笑了出来。
    “男人什么都被形容过,就唯独这句。新鲜货’,我还是头一次听到。”戴天笑着说:“只可惜‘新鲜’总是不持久的。”
    黄少爷已被血奴整得满脸通红,身上某个部位也已快起了变化,幸好这时,风传神开口了。
    “够了。”
    血奴仿佛很听从风传神的话,马上住手,退了出去,黄少爷终于解危,他长长地吐了口气。
    “对于我刚刚的提议,你们三个谁有兴趣呢?”风传神笑着道:“只要点个头,天涯海角任他遨游。”
    “唉!以前我为什么不问杨铮他的玉玺摆在哪里?”藏花一脸懊悔。“否则我现在不就可以天涯我独行了。”
    “我这个人天生就怕官。”黄少爷苦笑。”不要说是玉玺了,就连官府门我都怕进。”
    戴天没有说话,众人的目光马上看向他,他居然很悠闲地看着每个人,然后才慢吞吞他说:“放玉奎的地方,我当然是一定知道的。”戴天忽然笑了笑。“只可惜我这个人天生怕孤独,叫我一个人‘天涯我独行’,不出二天,我就寂寞死了。”
    他看着风传神,接着又说:“与其寂寞死,不如现在死,最起码黄泉路上也有个伴。”
    “好,你们三位都很有义气,都很够朋友,都不怕死。”风传神说:“既然这样,我就成全你们。”
    白色长袍就放在矮几上,风传神拿起,很快地就穿上,再戴上一顶白色的头罩。
    一切的准备工作都已就绪了,风传神拉拉手上的透明手套,张张手指,觉得没有什么不顺,才愉快地拿起了一把很薄的小刀。
    刀锋闪着银蓝色的光芒。
    “你就这样开始动刀了?”藏花问。
    “是的。”
    “那边还空着一个台子,是不是放我们三位的综合体的?”
    “是的。”
    “那怎么没见他躺在那儿呢?”
    “他现在正在沐浴。”风传神说:“等我把你们三位解剖好了,他正好也清洗干净了。”
    “你们费了这么大的心血,只不过是要造出一个杨铮和戴天而已?”戴天突然问了这么一句话。
    “这只是个开始。”
    “开始?什么的开始?”
    风传神看着戴天,过了很久才开口:“钟半农带来了叛国贼的名字,我们当然不能让这个名字落到朝廷里。”风传神说:“等我们劫杀了钟半农后,”现还有一份制造‘木乃伊’的秘密时,一个神秘又绝对安全的计划就产生了。”
    “你是说再造出一个当今……当今的皇上?”戴天的声音居然在抖。
    “是的。”风传神说:“于是我们拿着‘木乃伊’的制造秘方,潜心研究了近二十年,才有今天这个结果。”
    “所以你们就拿杨铮和我当试验品。”戴天说:“如果成功了,下一个计划一定是针对着当今皇上了。”
    “是的。”
    “这么说你们青龙会的龙头老大,一定就是叫钟半农所带来名字的那个人?”
    这个问题,风传神没有回答,他只是笑笑。
    “为什么不答了?是不是我说的跟事实一样?”
    “对与否,等你们到了黄泉路上一定明白的。”
    风传神拿着小刀,双眼盯着藏花,一步一步地走了过去,他的脸上竟然带着种很邪的表情。
    ──一种带着有色的表情。
    “你……你要干什么?”
    藏花的声音居然会发抖?
    “我要以这把小刀,先割开你的衣服,然后……”
    风传神的笑声,听起来也很邪,也带有色的味道。
    “你为……为什么……不先割他们?”
    “女士优先。”
    “哦……不必客气。”藏花的脸上已然有了害怕。“凡事男人先请。”
    风传神的目光如一只手般地停在藏花的胸口,他的呼吸声仿佛也越来越沉重,每次呼出的热气,都由藏花衣缝间穿人,直袭她那“不能见人”的肉体。
    寒毛由脚底一根根地竖起,藏花不禁打了个冷颤,她的脸已因恐惧和羞耻,而泛起了愤怒的嫣红。
    风传神的左手已放上她的胸膛,右手的刀,也已靠近她的衣衫,眼看着已将一刀割下了。
    “再不出来,我就说了。”
    藏花突然大声说出了这句话。
    风传补一愣,他不懂藏花这句话的意思和用意,可是有人听得懂。
    所以就有人叹息了一声。
    “唉!”
    风传神马上回头,望向发声处。
    “我就知道女人永远沉不住气的。”
    “谁?”
    风传神马上问。
    “我。”这个声音回答着:“我的声音难道你已听不出来了吗?”
    风传神的表情突然变了,变得很难看,变得仿佛不信。
    “是你?”
    “是我,除了我以外,还有谁能令我们这位大神医吓一跳?”
    话声一完,人也已走出。
    看见这个人,藏花就松了口气,她的脸色总算己恢复了点正常。
    “如果你再沉住一点气,我保证可以听到更多的秘密。”
    “我也想这样,可是我是个女人。”
    “你怎么知道一定会有人来救?”
    “因为我对人性太了解。”藏花终于笑了。“没有一个人可以在临死之前还保持镇定的。”
    她看了看戴天,又说:“可是从头到尾,我们这位戴大师爷居然一点害怕、不安的表情都没有。”藏花笑笑。”于是我就自问,他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一点害怕的感觉都没有?只要是正常人的反应一定不是这样子的。”
    藏花再看向风传神。“于是我就猜想,他一定胸有成竹,一定还有安排,一定留有最后一招。”
    “事实就跟你想的一的样。”
    “最好跟我想的一样。”
    从这个人出现,风传神就一直愣在原地,动也没有动过一下。
    “这个人怎么突然不动了?”藏花问:“难道是你将他吓僵了?”
    “将他吓僵的不是我,而是他手上的手套。”
    “手套?手套有什么好吓的?”
    “你问问他就知道了。”
    不等藏花问,风传神就自己开口了。
    “我实在没想到,没想到青龙会居然会有叛徒。”风传神说:“而这个叛徒居然会是你。”
    “你应该想得到,如果你稍微有一点人性,就应该想得到。”
    “看来青龙会对人还是了解得不够深。”风传神说:“否则怎么会有今天的情形发生呢?”
    风传神双眼盯着这个人。“看来今天是你报父仇的日子了。”
    “那还用说,他已经等了十几年了。”藏花愉快他说着。
    “你怎么知道会有人来救你们?”风传神问:“你怎么知道来救你们的人是他?是钟毁灭?”
    ──这个人居然是钟毁灭,
    怎么可能?他不是青龙会的两堂堂主吗?
    他不是戴天的代替品吗?
    怎么可能是叛徒呢?
    “我不知道。”藏花得意他说:“可是我知道,像戴天这种人,到临死的地步,居然还这么镇定,还这么正常,就一定有他的道理在。”
    藏花看着戴天,笑着又说:“至于道理在哪里,我当然不知道,我只知道我这么一叫,一定有人会出来解危的。”
    “女人果然担不了大事。”戴天叹了口气。
    “不但担不了大事,连秘密最好都不要让她们知道,否则──”
    “否则怎么样?”藏花瞪大眼睛看着钟毁灭。
    “也没有怎么样,只是听不到很多事而已。”钟毁灭淡淡他说。
    “我想不到你会将毒擦在手套内。”风传神看着钟毁灭。
    “只有搽在手套里,才能毒到你。”钟毁灭笑笑。
    “你这么做难道不怕青龙会的报复?”
    “我入青龙会,就是为了破青龙会。”钟毁灭淡淡地他说:”至于他们报复的手段,我太了解了,尽管来吧。”
    “你既然费了那么多的心血混入青龙会的核心,为什么不再多等些时日?”风传神说:“为什么不等到进入总堂,见到了龙头老大才现身呢?”
    “我是这么想,可是时间上已经不允许了。”钟毁灭说:“他们三个人的性命,我又不能不管,况且杨铮已被逼入了死地。”
    “死地?”藏花问:”杨铮有危险?”
    “目前还不会。”戴天说:“狄青麟现在的心理就像是猫捉到老鼠一样,一定先好好地耍一耍杨铮。”
    “他的人现在何处?”藏花问。
    “小木屋。”戴天说。
    “你怎么知道他一定在小木屋呢?”藏花问。
    “这是我们事先约好的。”戴天说。
    “事先?”藏花问:“那是多早的时候?”
    “十三年前。”
    “那就是狄青麟逃狱的那一年?”
    “是的。”
    “这么说,我就是你们这个计划中的一个傀儡?”藏花盯着戴天。
    “不是傀儡,是主角。”戴天义了。“如果没有你,这些计划都无法实现。”
    藏花笑笑,她转头看向钟毁灭。
    “那天在火灾现场的那个老人是不是你?”
    “是的。”钟毁灭点点头。
    “难怪在小村里,黄少爷会适时地出现为你解危。”
    “那一天如果我不出现,说不定他早就被你逼得现身了。”
    “你们为什么不先告诉我呢?”
    “有些事你不知道,危险性比较少一点。”钟毁灭说。
    解开了穴道,藏花就赶紧下台,伸展一下筋骨,躺了大久骨头都酸了。
    风传神还是站在那儿,动也没有动过一下,毒已从他的手指慢慢延至肩膀,汗珠从额头冒出,顺着脸颊滴下,滴落在衣衫上。
    “咦,血奴呢?”
    藏花突然想起这里应该还有别人。
    “在后面。”钟毁灭说:“和其他人关在一起。”
    “青龙会在这里的据点,总算让我们破了。”黄少爷说。
    “还没有。”戴天说。
    “没有?”藏花有点诧异。“这里难道不是青龙会的据点?”
    “这里和‘传神医阁,都只是分舵而已。”
    “分舵和分堂不同?”
    “不同。”钟毁灭说:“每个分堂属下有三个分舵,三个分堂组成一个‘季管’。”
    “季管?”藏花问:”什么叫季管?”
    “正月、二月、三月为‘春管’,四五六月为‘夏管’。”
    “那七八九月就是‘秋管’了。”
    “是的。”
    “青龙会派来这里的是哪一个管?”黄少爷问。
    “春管。”
    “那么正月、二月、三月的分堂主都是谁?”藏花问。
    “三月堂主是因景小蝶,正月堂主就是我们这位医阁主人。”钟毁灭看着风传神。
    “那二月堂主是谁?”
    “花舞语。”
    “花舞语?”藏花又吃了一惊。”她不是杨铮的女儿吗?”
    “不是。”戴天说,“她只是被派来卧底的。”
    “青龙会真是什么人才都有。”藏花笑着说:“不知道有没有被派来做妻子的?”
    藏花这只是句玩笑话而已,所以她自己笑了笑,马上又接着问:“正月二月三月都已破了,那么这个‘春管’是不是已知道是谁?”
    “不知道。”钟毁灭说:”我入青龙会这么久了,除了这一次接触到的正月和二三月的堂主外,其余的一概不知道是谁,更不要说那些‘季管’了。”
    “这么说我们只是抓到一些小兵而已。”藏花说:“那些大兵部还躺着。”
    “青龙会之所以可怕,就是在这里。”戴天说:“永远让人猜不透谁是青龙会的人。”
    藏花忽然转头看向风传神。
    “或许可以从他身上得到这些秘密?”
    “没有用的。”钟毁灭说:“青龙会里的人一概都是用代号联络,而且都是个别行动的,极少一起办事,所以除了自己外,根本不知道谁是谁。”
    “万一自己人起了冲突而对杀呢?”
    “不会,他们行事有”一定的规章。”钟毁灭说:“绝对不会发生这种事。”
    “有些不可能的事情,有时候都会发生。”
    这句话是风传神说的,话声未完,只见他右手一扬,刀光一闪。
    光芒直射藏花。
    这么短的距离,藏花就算想闪也来不及了,眼看着薄刀直取她的咽喉,突然有人轻喝一声。
    人影一掠,横身挡在藏花的面前。
    光华没入,血花绽放,如急雨般洒下,洒在藏花的发际上,洒在她的衣襟上,瞬间染红了她的衣衫。
    这个横身挡在藏花面前的人,就是黄少爷。
    在风传神话声未完,右手未扬时,黄少爷就已发觉不对,所以薄刀刚射出时,他就已纵身飞入那一道光芒中。
    刀一扬,风传神的人飞起,穿过窄门,消失于门外。
    鲜血喷出,戴天和钟毁灭怒喝一声,紧跟着追了出去。
    血是由左胸第三根和第四根肋骨间溅出的,薄刀仍然留在肋骨间。
    黄少爷的脸色白如玉,汗珠直冒,脸颊虽然已因痛苦而抽悸,但脸上的表情却是高兴的,他那扭曲的眼睛,一直看着藏花,就仿佛有千言万语要说。
    “你……你为什么要……”
    藏花已说不出话未,她用力咬着自己的嘴唇,双眼已有水珠在滚动。
    “只有这个办法才……才救得了你。”
    黄少爷的声音有点喘,脸色已越来越白,血却还在流,他的眼睛又浮出了那抹轻愁。
    “你们在说话时,我……就一直在……注意着他。”黄少爷的嘴唇微微在抖。”我总觉得……像风传神这样的人……不应该这么容易就……就被毒了。”
    他苦笑了一下。
    “果然……不出我所料。”他说:“他一定……一定是将解……解药放在牙齿里。”
    藏花点点头。
    “还好没……没有伤到你……”
    ──难道伤到你就没关系?
    藏花没有说出这句话,并不是因为她不想说,而是她知道就算没说,黄少爷也明白她的心意。
    看着藏花扶着他的那一双手,黄少爷凄凉地笑了。
    ──虽然笑得很凄凉,却又带着一种说不出的甜蜜。
    “长这么大,这还是第一次让……女人抱。”
    藏花眼中的泪水,已忍不住地滴了下来,她知道黄少爷的这一种情,是天地间亘古以来最“纯”的。
    只可惜“情”之一物,不能施舍。
    藏花只有无言地看着他。
    看着他,看着他……
    ……死去。
    安详、满足、快乐地离去。
    藏花默默地扶着黄少爷,眼泪虽已滴下,却不再流了。她的嘴唇已因用力咬着而沁出了血珠。
    如果这一刀不是黄少爷拦下,她是否还能活着呢?
    他为什么愿意挨这一刀?
    是为了……?
    刀一挥,风传神就头也不回地穿出窄门,他知道这一刀一定会中,至于中的是谁,已无所谓了。
    只要刀一中,就一定会使他们乱一下,风传神要的就是这么一点时间。
    这一点点时间,就已足够池逃离了。
    外面是个好天气,是酷寒中难得一见的艳阳夭,奔出窄巷,风传神立即转入大街。
    因为是难得的艳阳天,所以街上充满了人群,三五成堆地聚集一起话家常。
    逃命要紧,风传神已顾不了路人异样的眼光,他施展轻功在大街上飞驰着。
    几个起落,眼看着将掠出城门,风传神忽然觉得眼前一花,两条人影已从城墙上落了下来。
    定眼望去,这两条人影赫然就是戴夭和钟毁灭。
    两人一前一后地挡住他的退路,眼看着已无法再逃离开,风传神索性笑了起来。
    “想不到两位的轻功居然是一等一的。”
    “你想不到的事情还多着。”戴大说:“你有没有想到我十招之内就可以要你的狗命。”
    “不用十招,七招就已足够了。”钟毁灭说。
    看热闹,是人类的劣根性之一。
    有人当街施展轻功,已是够新奇了,居然还有人要决斗,不看怎么对得起自己呢?
    人群很快地就靠了过来,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风传神仍然在笑着,而且丝毫没有一点害怕、恐惧的样子。他慢慢地脱下白色长袍,双眼带着笑意看着戴天和钟毁灭。
    “看来今天这一场决斗是势在必行。”风传神说:“这些人也一定可以瞧见一场热闹的戏了。”
    人群一靠过来,敷天就想劝他们离远一点,因为他怕万一风传神使诈,拿人群当挡箭牌,到了那种地步,也只有眼睁睁地看着他离去。
    他转头正想劝大家时,忽然发觉一件事,这些人虽然零零落落地站着,却都是挡住了戴天他们的退路,有的甚至占据攻击的最佳地点。
    钟毁灭似乎也发觉了,他向戴天使了个眼色,两个人会心地点点头。
    这些人十之八九是青龙会的人,更可能都是久经训练的一流杀手。
    他们看起来虽然很乱,实际上都很有规律,而且每个人的眼神都仿佛野兽般的锐利、残暴。
    “想不到这镇上的人,个个都是深藏不露的高手。”戴天笑着说。
    风传神脸色更得意。
    “好眼光。”风传神转头看着钟毁灭。“你在青龙会那么久,从来没听过有这些人?”
    “我知道总堂训练宫一批人,叫做‘丝’,是专门应付各种突发事件的。”钟毁灭说:“只是不知道这些人是谁?平时待在什么地方?”
    “其实就算你见过这些人,也想不到他们就是‘丝’。”风传神说:“因为他们本来就是一群老百姓。”
    他说:“他们平时就生活在你们的左右,过的本就是正常人的生活。”
    “丝?”戴天问:“丝缎的丝?”
    “是。”钟毁灭说。
    “他们为什么要叫做丝?”
    “因为他们都经过特别挑选,从小就要接受非常严格残酷的杀人训练。”风传神回答了他的问题。”要能在最适当的时候,把握着最有利的机会,用最快速有效的方法杀人,而且要在杀人后全身而退。”
    “有没有人不能接受呢?”戴大又问。
    “有。”风传神说:“不能接受,就要被淘汰。”
    “被淘汰的,就只有死?”戴天说。
    “是的。”风传神说:“经过每年一次的淘汰之后,剩下来的人已经不大多了。这些人每一个都冷酷无情,都有毒蛇般的灵动狡黠,狐一般的好猾,骆驼般的忍耐,而且都精干缩骨、易容、狙击、突袭、刺杀。”
    他说:“这些经过淘汰剩下来的人,又被送到东瀛扶桑的‘伊贺谷’去受三年忍术训练。”
    他又解释:“经过这种更严格更残酷的忍者训练之后,他们每个人都能将身体像蛇一样扭曲变形,躲藏在一个别人绝不能躲进去的隐秘藏身处,等到一个最有利的时候,才风窜而出,狙击突袭,杀人于瞬息之间。”
    “哦?”
    “他们有时甚至可以不饮不食,不眠不动,蜷曲在一个很窄小的地方三两天,可是只要一动,对方通常就死定了。”风传神笑着说:“他们这种形态,就好像毒蛇中最毒的那种‘有竹丝’一样。”
    “那么他们为什么不叫青竹丝?”
    “囵为他们的掩护色并不一定是青的,他们看起来也不像是蛇。”风传神说。
    戴天笑了。
    “有理,非常有理。”戴天衷心称赞。“丝,就是丝,哪里还有比这个更好的名字?”
    一南郡王府的师爷戴天,品鉴力一向非常高明,这一点从来也没有任何人能否认。
    “有丝,是不是就应该有丝路?”
    戴天仿佛对这个很有兴趣。
    “是的。”风传神居然很有耐性地回答。
    戴天笑了笑。
    “不知这条丝路是不是从汉时开辟,从盛唐通达,从长安始,经河西走廊,过嘉峪关,通黑水域,到达敦煌的那一条丝路?”
    风传神摇摇头。
    “不是?”戴天又问:“丝路有两条,另一条当然也是从长安始,由北走,出关,人哈密,吃哈密瓜,吃完哈密瓜后,就从通化、伊犁、阿尔泰山,一直走到我们所不知道的异国,是不是这一条丝路?”
    风传神又摇头。
    “这一条也不是?”戴天间:“那:么这个丝路到底是哪条路?”
    “都不是。”风传神说:“这个丝路并不是一条路,而是一个人。”
    “一个人?”戴天问:“人为什么要叫丝路?”
    “因为这个人,在这些把自己的性命看作游丝般的‘丝’心目中,已经不是一个人,而是一条路。”风传神说:”国为没有他这个人,这些‘丝’就无路可走。”
    “所以这个人就叫丝路。”
    “是的。”
    “好,好极了。”戴天又赞扬。“丝,丝路。就算中原一点红拿着剑对准我的咽喉,我也想不出更好的名字了。”
    “丝路其实并不一定是人,而是一条路。”钟毁灭说:“死路。”
    “死路?”
    “是的。”钟毁灭笑了笑。“这些‘丝’虽然认为没有他就无路可走,有了他,其实也一样无路可走,就算有的话,那么这条路一定是死路。”
    风传神的脸色变了,变得很难看。
    那些被称为”丝“的人,脸色更难看,不但难看,还带有吃惊,他们实在想不到,这世上居然还有面对着他们能谈笑风生的人,而且居然还敢损他们。
    有些人已经将兵器握在手中,只等命令一下,马上就可以将这两个人碎尸万段。
    钟毁灭仿佛没有看出这群人的愤怒,他接着又说:“这一群‘丝’,现在来了二十七个,加上你,一共是二十八个人。”钟毁灭看着风传神。“而我们只有两个人,看样子,今天我们是死定了。”
    “事实好像是这样子的。”戴夭居然回答了他这个问题。
    “这一群‘丝’,都是经过杀人训练的,如果我说从一数到三,他们就会死了,你相不相信?”钟毁灭在问戴天。
    “数到三?我不相信。”戴天摇头。“就算数到三百,我都不相信。”
    “你不相信?”
    “不信。”
    “要不要赌一赌?”
    “好。”
    钟毁灭回过头来,看着风传神。
    “你信不信?你要不要赌一赌?”
    他是不是喝醉了。还是在做梦?
    二对二十八,数到三,就要这些“丝”死?怎么可能?
    风传神当然不信,他当然愿意赌。
    “好,我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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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2章艳阳天的血案
    赌局一定,马上就要开始。
    赌注呢?赌注是什么?
    在这种情况下,你说他们的赌注是什么?
    除了死之外,还能赌什么?
    赢家就是活,对方一输就永无翻本的机会了。
    谁会输谁会赢?
    是风传神赢?或是钟毁灭?
    娇阳轻轻松松地投射在大地,在每个人的脸上。
    长街上一片寂静,每个人脸上都凝聚着惊讶和不信,钟毁灭还是笑得很自然很无所谓,就仿佛这场赌局,他已胜了。
    戴天在笑,他不但嘴角有笑意,连鼻子部仿佛笑得在轻抖,他那带有笑意的眼睛直盯着风传神。
    风传神当然也在笑,可是他这种笑远比哭还要令人难受,就连三岁小孩都看得出他笑得很勉强。
    他实在很想笑得自然一·点,但是脸上的肌肉已困怀疑而僵硬,他不懂,为什么在人数、武力如此悬殊之下,钟毁灭还能这么镇定?他实在很想赶快看看数到三的结果是怎么样?
    从一数到三,很快就会数完的,而且很快就会开始数。
    当“一”字声响起后,风传神才发觉数的人,不是钟毁灭,也不是戴天,而是不知在何时出现于城墙上的藏花。
    藏花站在高高的城垛上,她手中还抱着一个人,抱着黄少爷。
    看见藏花,风传神已吃了一惊,可是接下来发生的事,更令他的嘴巴合不拢。
    他实在无法相信自己亲眼看见的事,无法相信这种事居然会发生,而且就发生在他的眼前。
    当藏花开始数“一”时,不可能的事就发生了。
    风传神忽然看见城墙突然崩裂而开,泥岩粉飞,满天尘上飞扬,然后他就看见城壁中,站着一排人,站着一排手持弓箭的人。
    弓已张,箭头上带有火种,火在娇阳下闪着青绿色的光芒。
    “淋”的一连串响起,弓已放,箭已出。
    五十四支箭,射向二十七个人,二支箭对付一个“丝”。
    城墙崩裂时,“丝”们就已跃起,他们的反应绝对可以说是一流的,无奈报数的声音也响得很快。
    他们一跃起,二十六支箭已凌空射来,就射向他们的飞跃点。
    空中一翻,二十七个人如落石般地迅速堕下。
    这个反应也是一流的,无奈他们身子刚一落下,另外二十六支带有火种的箭,就如热情的少女般拥入了他们的身体。
    火立即引燃了”丝”们身上的衣裳,有的是中箭后就立刻死亡,有的是还在奔跑,带着火,有的却己在地上打滚了。
    一时凄厉的惨呼声,此起彼落。有些人已被烧得蜷曲如虾米,有些人还在拖着残余生命在地上扭曲,哀嚎。
    话声一落,二十七个扣毒蛇般的”丝”,已变成了“死”。
    如果你没有亲眼看见,身历其境,你无法想像得出二十六个人同时惨叫的声音,听起来是多么的恐怖,多么的凄凉,又是多么的令人心酸。
    风传神的脸上还留着刚刚的余悸,他的身子也不知是因为恐惧?或是心酸?在娇阳下居然还在颤抖。
    藏花已不知何时下来,她就站在风传神的西前,手里还是抱着黄少爷。
    她的眼睛丝毫没有任何表情,她的声音听起来也丝毫没有任何感情。
    “这个人是死在你刚刚随手一挥之下。”藏花说:“你的那把小薄刀还留在他的胸膛上。”
    风传神的目光移向黄少爷胸前的那把小刀。血已凝结,变成了暗赤色,小刀锋上闪着淡青色的光芒。
    “你输了。”钟毁灭说。
    “我输了。”戴天叹了口气。“我是输了,输得心服口服。”
    说完话,戴天马上看向愣在一旁的风传神,接着又问:“你呢?是否认输?是否输得心服口服?”
    风传神没有马上回答,他动也不动地站在原地,就仿佛一尊石像,也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开口:“服。”
    他的脸上总算有了笑容──苦笑。
    “不但服,而且认了。”
    他的目光在藏花他们三个人的身上,来来回回,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番,最后才长长地吐了口气。
    “现在我才知道,原来从一数到三的时间,是那么的长,长得足够令二十六个大男人死去。”风传神说:”今天也应该是我这辈子中,过得最长最久的一日。”
    他又笑了,仍是苦笑。
    “长到今我根本不知道醒的时候,是何年?何月?何日?”
    “对。现在躺在我怀里的这个人也是一样,也是不知道醒来的时候是何年?何月?何日?”藏花说:“今天也是他这一辈子中过得最长最久的一日。”
    藏花的声音中还是不带一点情感,她的眼中却有了一抹淡淡的轻愁。
    ──一抹和黄少爷时常浮现眼中的那抹轻愁一样的轻愁。
    淡得就像西风。
    风在呼啸。
    风是从西面吹来的,啸声如鬼卒挥鞭,抽冷了归人的心,也抽散了过客的魂魄。
    幸好这里没有归人,也没有过客。
    当然也没有寂寞的少妇独坐在窗前,独坐在风铃下,等待着她所思念的远人归来。
    这里什么都没有。
    长街上没有驴马车轿,店铺里没有生意往来,炉灶中没有燃薪火炭,锅镬里没有菜米鱼肉,闺房间也没有呢哺燕语和脂粉刨花油香。
    这里虽然有人,四个人,可是死人却比活着的人多。
    一片死寂。
    不知道在什么时候,风忽然停了,死寂的长街上,却忽然有一条白犬拖着尾巴走上了这条铺着云散青石板的长街。
    有雾在大后。
    一团淡淡的轻雾。
    一杯黄土,二根清香。
    香在坟前,青烟镣绕。
    娇阳在西。杨铮静静地坐在娇阳下,坐在坟前,他的目光仿佛在看着一个遥远而又虚无缥缈的地方,又仿佛停留在墓碑上的那几行字上。
    此地埋的是我的好友,
    她的盐浆令人怀念。
    她的人亦让人思念。
    杨铮酒后挥笔,亲雕。
    风拂过,将冉冉升起的青烟吹散,却吹不散杨铮眉上的轻愁。
    有雾。
    雾从梅林间,河水旁凝结而出。
    渐凝渐浓。转眼间,雾已笼罩了整个梅林。雾中深处仿佛有条人影走来。
    风又来了。
    又从西面吹来,吹得长街上的招牌摇曳不停。
    招牌上的铁环与吊钩摩擦,声音如拉锯,令人牙根发酸。
    白犬在吠叫,吠声嘶哑、凄恻,仿佛它也知道这里有大多的不幸。
    长街上的窗纸被风吹得就好像在痛苦地喘息。
    鲜血已干涸凝结如黄土。风传神的脸色也如黄土,他望着渐渐飘过来的雾,眼中已露出恐惧之色。
    钟毁灭没有看雾,他在看着那条白犬,那条趴伏在街旁的白犬。
    雾很快地就笼罩了白大。
    白犬的瞳孔睁得很大,皇着城门边的人,当雾拂过它时,它的腿仿佛抽悸了一下,又仿佛根本没动,它的瞳孔却已扩散,无神,然后就缓缓闭起,头也垂下。
    钟毁灭的眼中浮起了惊惧,他忽然开口:“退,快退到城垛上去。”
    戴天和藏花好像也看见了白犬的变化,当钟毁灭的声音刚响起时,他们就已跃起,跃上城垛。
    风传神没有动,只是脸上的恐惧已转变为无奈,他默默地看着雾笼罩了自己。
    “这雾好奇怪。”藏花说:”每次青龙会的人身份暴露,到了最后关头,雾就一定会出现。”
    “雾一出现,就有人会死。”戴夭说:”耐且死的一定是青龙会的人。”
    “这叫杀人灭口。”钟毁灭看着城墙下的雾。
    “明知道雾一来,就是要杀人灭口的,他们为什么下逃呢?”藏花间。
    “逃得过此时,躲不了一辈子。”钟毁灭说:”青龙会对于畏罪潜逃的人,一向都是用很残酷的手段对付的。”
    “雾为什么能杀人呢?”
    “雾中含有一种杀人于瞬间的剧毒。”钟毁灭说,“这种毒不必由鼻孔进入,可直接由人皮肤上的毛孔侵入。”
    “这种雾一定要有人放,为什么总是看不到放雾的人?”
    “这件事情我查了很久。”钟毁灭说:“至今仍不知道谁是放雾人。”
    “会不会是青龙会的龙头,”
    “不可能,”戴天摇摇头。“像他这种人,绝不会亲自出手。”
    钟毁灭同意地点点头。
    这时,长街上的雾已经散了。
    雾来得很快,散得也很快。
    西风仍在吹着,风传神依旧站在原地,动也没有动过。
    “他怎么没有倒下呢?”藏花问:“是不是这雾没有毒?还是他育解药?”
    “都不是。”钟毁灭说:”我保证他从头到尾部已死了,只是死得心不甘,所以这股怨气支持着他的身体,才没有倒下。”
    “你怎么知道他已死了?”藏花说,”在竹屋里他明明已中了毒,却可以自己解毒,这一次──”
    “绝对死了。”戴天忽然开口:“你注意看他的手。”
    藏花将目光移向风传神的手,才发现他的手指已全部发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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