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剑的风情_古龙武侠小说全集

第03章石屋里的狄青麟一
    一间石屋、一张石桌、两张石椅、一盏灯、一个铜炉、一壶酒、一个水晶酒杯、一个水晶碗、一个人。
    铜炉在石桌上,铜炉上偎着一锅桂花莲子白果粥,清香弥漫了石屋。
    人在灯旁。
    一身雪白的衣裳,一尘不染,一张苍白清秀的脸上,总是带着冷冷淡淡,带着种似笑非笑的表情。
    石板上铺着来自波斯的羊毛地毯。
    狄青麟潇潇洒洒地穿件纯丝的白色长袍,赤着脚,盘膝端坐在石桌前,坐在羊毛地毯上,慢慢地暖饮着一杯玻琅色的葡萄酒。
    石屋外的林中响起了细碎的脚步声,林中的梧桐仿佛在低诉寂寞。
    石屋的门开了,一个如幽灵般的白色女人,随着门外的秋风飘了进来。
    狄青麟故意不去看她,依旧慢慢地喝着酒。
    进来的白色女人就坐在他对面的石椅上,她替自己用石桌上的水晶夜光杯,倒了一杯波斯葡萄酒,静静地看着他。
    一默默相对,默默喝酒。
    过了很久很久,狄青麟才抬起头看看她。
    “是你?是你来了?”
    “当然是我,当然是我来了。”
    “可是我记得你应该在半个时辰之前就来了。”
    “半个时辰之前,我是应该已坐在这里了。”他说:“但是那个老乌龟可是个不简单的人,我必须很小心地,才能出来一趟。”
    狄青麟看着她。
    “上次你出来,距离这一次有多久了,”“十三年了。”
    “十三年过九个月零七天,”狄青麟说:“你来救我的那一天是十二月二十九,今天是十月初七。”
    他望着她。“整整已经过了十三年又九个月零七天了。”
    “岁月不饶人。”她叹了口气。
    “十三年来,你过得还好?”
    “很平静。”她浅浅地啜了一口酒。
    “那个老乌龟有没有常常出现?”
    “没有。”她的声音仿佛在颤抖。“可是远比出现还令我恐怖。”
    “哦?”
    “如果他出现,你会知道他的人就在你眼前,可是他不出现。”她说:“却让你感觉到他好像时时刻刻都在你的左右。”
    她又喝了口酒。“那种感觉就仿佛你身在深林中,虽然没有看见任何危险的动物,却又步步提防着临时出现的猛兽一样。”
    狄青麟替她盛了碗桂花莲子白果粥,也替自己盛一碗。
    “你和老乌龟的约定是多久?”
    “二十年过一个月。”
    “二十年过一个月?”狄青麟望着碗中冒出的自烟。
    “为什么不是二十年。为什么不是二十一年,偏偏要二十年过一个月呢?”
    他喝了一口粥。“为什么要多出这么个零头的一个月?”
    “也许他觉得多出这么个零头,比较好玩。”自色女人浅笑道。
    “一定有用意的。”狄青麟说,“我大了解这个老乌龟,他从不做没有意义的事。”
    白色女人也喝了口粥。“或许他这么做的用意,就是要我们疑心、猜测。”
    “但愿如此。”狄青麟想了想。“这个老乌龟做事的方法,远比邵空子桅异多了,武功又深不可测,真是个令人头痛的人物。”
    “他早已不再管江湖事,为什么偏偏对杨铮的事那么热心?”
    “闺为杨铮的父亲杨恨,是他唯一的生死之交,”狄青麟轻吸了口葡萄酒。
    “他既然要帮杨铮,为什么不干脆一点?”
    “他不希望杨铮成为一个没有主见,处处依靠帮助的人。”狄青麟说:“他要杨铮成为第二个杨恨。”
    狄青麟看着白色女人,微微地笑笑,接着又说:“如果不是这样,他又何必逼你遵守二十年誓约,如果不是这样,二十年前,你早已死了。”
    “他要我遵守二十年过一个月的誓约,为的就是要杨铮亲手杀我?”白色女人淡淡地间。
    “好像是的。”
    白色女人的眸中突然现出一种说不出来的表情,那是种有恨、有怨、有哀、有爱、有无奈的综合表情。
    “如果不是这样,你好像二十年前也就已死了?”白色女人在笑,冷笑。
    “他不杀我的原因,好像跟你有点不太一样。”狄青麟说。
    “哪个地方不太一样?”
    “他一定会给杨铮一个机会。”狄青麟说,“一个正正当当公公平平的机会,他要杨铮以自己的力量来跟我决斗。”
    他笑了笑,又接着说,“要不然十三年前你违背誓约,偷偷跑出来救我,叉怎能逃过他的耳目呢?”
    “他给杨铮一个公平的决斗机会,你呢?”白色女人说:“你好像没有给杨铮公平的机会。”
    “有,决斗时,我一定给杨铮一个公平的机会。”狄青麟微笑道:“可是决斗前,就看个人的手段了。”
    “你的手段好像比较残酷一点。”白色女人说,“你先将女儿送回去给他,让他有了亲情,一有亲情,心就会软,然后你再时时刻刻制造危机,让他心里有压迫。”
    狄青麟在听。
    “心里有压迫,就会空虚,一毛‘空虚的感觉出现,就会更想依靠亲信的人。”白色女人说:“这时你再将他身边的人,一个一个除去,造成他孤立。”
    白色女人凝视着他。
    “到了决斗时,你不战就已胜了。”
    狄青麟也在凝视她。
    “难道你不希望我胜?难道你希望我败,”这个问题,白色女人不知道怎么回答,她自己也搞不清楚,究竟希望杨铮胜,抑或是杨铮败,──江湖人,败就是死。
    她希望杨铮败,却不希望杨铮死。
    这是种什么心理?白色女人自己也不清楚。
    “现在杨铮几乎已是孤立了,接下去你要怎么做,”白色女人问。
    “接下来当然是最重要的一个步骤。”狄青麟说:“我要让他的最后一道堤防崩溃,”“最后一道堤防?”白色女人间:“什么样的堤防,”“感情、亲情。”
    “感情,亲情。”
    “亲情当然就是他的女儿花舞语。”狄青麟凝视着白色女人,“感情当然就是他最心爱的一个人。”
    狄青麟眼中闪起一种得意、残酷的光芒。
    “我要送给他一样他最心爱女人身上的东西。”
    二
    病人感到最不方便、最困扰的事就是大小便,尤其是杨铮。
    他的腰部以下都用木板夹着,想动也动不了,更别说是转个身。
    幸好“传神医阁”不但是医术一流,服务也是一等一。
    像杨铮这样的大人物,都有专人服务。
    在床头靠墙壁上有一条绳子,绳子一直顺着墙壁沿伸出窗户,连接到“医阁人员休息室”,绳尾上绑着一个铃裆。
    如果病人须要服务时,只须拉拉病房内的绳头,绳子一拉动,休息室的铃铛就会响,一响就立刻会有人去替你服务了。
    杨铮刚刚拉过绳子,手还没有完全放下,就来了一位很甜的女孩。她进来后,先替杨铮理理床被,然后笑着问:“王爷,有”什么事?”“拜托你好吗,我一听见‘王爷’这两个字,病情就忽然加重了。“杨铮苦笑着说。”
    是的。“她的声音也很甜。”杨..杨大人。”“唉!换汤不换药。“杨铮叹了口气。”我姓杨,叫杨铮,铁铮铮的铮。”“是,杨铮。”“对。“她的眼睛也很甜,那甜甜的日光停留在杨铮的脸上。”什么事?”“我知道现在是晚上,而且已经入冬了,病人也不能吹风。“杨铮一副可怜兮兮样。”可是这屋里实在太闷了,能不能麻烦你,将窗子稍许开些?”“可以呀。“她连犹豫都没有,马上走过去将窗子扫”开,然后回头冲着杨铮笑。
    “这佯用”以吧,杨铮。”“太可以了。“杨铮笑了。”谢谢你。”“不客气。
    “她笑着走了,留下了满屋的甜甜余味。杨铮深深地吸口气,仿佛是在回味着那甜甜的余味,又仿佛在品尝着刚山窗外流进来的请新空气。”好,真是好味道。“杨铮闭起眼睛。”进来吧,我已经等了一天了。“静悄悄的,没有脚步声,没有敲门声,他怎么知道有人来?”吱呀“一声,门却开了。”你怎么知道我来了?”“黑妞盐浆不但口味好,香味也是十足的,“杨铮笑着说。”原来爹已经闻到味道了。“花舞语拿着小提锅走近床边。”早上买完后,我还有一些别的事,所以到现在才来。”“没关系。“杨铮睁开眼晴看着她。”
    有来总比没来好。“要不要现在喝一碗?”
    “好。”杨铮望着她手上的小提锅,“这碗‘黑妞盐浆’的味道一定很特别。”
    杨铮最后“特别”两个字,仿佛也用很“特别”的声音说出。
    花舞语好像没有感觉到那两个字的“特别”声音,她很愉快地盛了一碗香味四溢的盐浆,递给杨铮。
    “要不要我喂您、”“我自己来。”杨铮说:“在床上已躺了七八天,再不动一动,骨头都生锈了。”
    杨铮仰起身子,半靠在床上,接过花舞语手中的盐浆,贪婪地闻了闻。
    “好,难怪她的生意特别好。”杨铮说:“每次去,她店里的七八张桌子,总是坐了十几个客人。”
    花舞语的眉睫仿佛动了动。杨铮没有看见,他只顾望着手中的盐浆。
    “趁热喝了,凉了就不好喝。”
    “好。”
    杨铮用汤匙搅了搅,然后舀了一汤匙,愉快地喝下去。
    看见他喝了一汤匙,花舞语竟然有了兴奋的友情,但随即又恢复正常,因为这时杨铮正好抬起头来。
    “舞语,我突然想起一件事,能不能麻烦你一下?”
    “可以呀!什么事?”
    “我今天晚上的药还没有吃,你能不能帮我去拿。”杨铮说。
    “我这就去。”
    花舞语转身离去,临到门口又回身,笑着说:“盐浆要喝7日。”等你回来时,保证连一滴也不剩。“杨铮笑着回答。花舞语一走出房门,杨铮脸上的笑容忽然不见了,他用一种很凝重的眼光盯着盐浆。残秋初冬的夜晚虽然寒冷:却有明月、繁星。杨铮腹部一用力,张口朝着窗外,射出一道水柱,竟是刚刚喝下的盐浆。他右手一挥,手中的碗,慢慢地飞出了窗外,就好像有一双看不见的手在托着碗似的。窗外花丛深处,仿佛有一人影起身接住碗,将碗中盐浆倒掉,然后再将空碗送回。空碗飞回的速度比飘出时快多了,显见花丛中人影的功人比杨铮还要差些。杨铮刚一接住空碗,就听见敲门声。”
    进来。“花舞语一进门仿佛先瞄了瞄杨铮手上的碗,见到碗已空。才绽开笑容他说:“他们说,你晚上要是无法人睡,才吃药,否则就不必吃了。”
    “哦?”杨铮望望手中的碗。“今天喝了这么好喝的‘黑妞盐浆’想必一定很好睡。”
    刚说完话,杨铮突然伸个懒腰,眼中竟充满了睡意。
    “我怎么突然觉得很咽呢?”
    “大概是累了。”
    “嗯。”杨铮点点头。“昨晚上没睡好,早上又是一大早就被吵醒。”
    “那就早点休息。”
    花舞语帮他躺下,盖好被子,然后用一种很愉快的声音说:“明天还要不要我带什么东西来?”
    “明天..”杨铮的眼皮已垂下。“带些花儿来吧。”
    “好。”
    未到十五,月却已经很圆了,月光轻柔得如多情少女的手,轻抚在杨铮的脸上。
    从花舞语离去后,他一直沉睡着,连动都未曾动过一下。
    窗子还是开着,夜风带来了远山的气息,也带来了一条人影。
    纤弱的人影随风飘进窗内,一身漆黑的夜行衣,仿佛幽灵般地站在床前,她的目光也如月光般明亮,却带着杀气。
    杨铮的手突然动了动,黑衣人立即缩身紧靠墙壁而立,屏息看着他。
    杨铮睡梦中仿佛感觉到有点寒意,他刚刚手动了动,只不过是将手伸进被子里,人仿佛根本未曾醒过,更不要说是知道有人进来,而且是带着杀气。
    黑衣人轻轻地吐了口气,慢慢地再次走近床边,双眼满布杀机地凝望杨铮。
    她的手已扬起,,目光下清清楚楚地看见她手上有着一把短剑。
    一把带有红色剑穗的女人佩剑。
    剑锋上闪着青青的光芒,就仿佛传说中妖魔鬼怪眼中的光芒一样。
    夜风寒冷,剑气更寒。
    寒如冰,寒如黑衣人眸中的那股杀气。
    剑刃破空,“休”的一响,短剑已穿破被子,刺入杨铮的身体。
    “笃”。
    短剑刺中身体,竟然发出这种声音。
    这种声音竟然就像暗器射中木头时,所发出的声音一样。
    再看杨铮,他竟然已睁开眼睛,笑嘻嘻地看着黑衣人,他的脸上一点也没有中剑痛苦的表情。
    黑衣人双眉一皱,欲拔剑时,杨铮忽然开口:“慢一点拔,小心弄坏了我的被子。”
    杨铮伸手帮黑衣人将剑拔出。
    拔出的剑锋上,竟然没有血迹,黑衣人惊愣地看着杨铮。
    “你刚才刺的部位,是我腹部的‘山麻穴’。”杨铮说:“此穴如果被刺中,就宛如一剑刺人心脏一样,会立即死亡对不对?”
    “难道你已学会了‘天转地换移穴大法’?”黑衣人问。
    “我是想学会这种功夫,可惜我一直找不到这本秘籍。”
    “我刚刚那一剑──”“正是我的‘山麻穴’。”
    黑衣人眼中突然露出一种很惊讶、很奇怪的神情。
    “被刺中了‘山麻穴’为什么没有死?”杨铮笑着说:“你感到不解是不是?”
    黑衣人点了点头,目光直盯着被子上的那个剑洞。
    “感到奇怪的事,你不会去查个明白?”杨铮说:“掀开被子看,不就明白了。”
    黑衣人伸出手,又缩了回来,仿佛怕被子里有条毒蛇,她退后了一步,用剑尖挑起了被子。
    被子一掀开,黑衣人就愣住了。
    杨铮胸口以下竟然不见了。
    被子掀开后,黑衣人只看见床上放着一根木头,而杨铮的腹部和腿都不见了。
    怎么可能呢?
    人的下半身怎么会不见呢?
    没有下半身,人怎么可能还活着?
    这是怎么一回事?
    杨铮突然大笑了。
    “亲眼看见未必都是真的。”杨铮说:“这个道理,想必你应该知道?”
    “可是你的..你的下半身?”黑衣人的声音仿佛有点抖。
    “有些事情只看表面是不够的。”杨铮说:“就像现在你只看上面,当然会害怕。”
    杨铮伸手指指床下。“你为什么不蹲下来,看看床下面、呢?”
    看。当然要看。
    不看的话,她以后的每一个晚上恐怕都会睡不着,就算睡着了,半夜都会吓醒,都会被恶梦吓醒。
    ──—种只有上半身妖魔的恶梦。
    没看之前,她是满脸惊吓,蹲下一看,她就忽然捧腹大笑。
    大笑个不停。
    杨铮也在笑。
    两个人笑得都仿佛很开心。
    杨铮的笑是含有得意之色,黑衣人却像是忽然捡了个大元宝般地开怀大笑。
    黑衣人实在忍不住又低头望床下。
    杨铮那不见的下半身,就在床下。
    上半身在床上,下半身在床下,从侧面看的话,杨铮的人就好像被床板切成两半。
    但你如果仔细一看,就会发现床板中间有个洞,杨铮的下半身只不过是穿过床板洞而蹲在床下而已。
    ──有些事情就像这样,你只看表面是看不清的。
    “杨铮不愧为杨铮。”黑衣人大笑着说。
    这是一句捧人的话,可是杨铮听了,居然叹了口气。
    “为什么每个人都是说:‘杨铮不愧为杨铮’。“杨铮说:“为什么不说‘杨铮果然厉害’,或是‘若论急智聪明,没有人能比得过你’。”
    他看着她、又说:“这一类的话,我听起来也比较舒服些。”
    三
    黑衣人还在笑。
    她实在服了杨铮,居然能想出这种方法来躲避刺客的暗杀。
    杨铮双手一按床,用力一提,下半身就穿过床板回到床上,双脚一盘,端坐在床上。
    看见杨铮这个举动,本来还在笑的黑衣人,笑声突然断绝,笑容僵在脸上。她吃惊地看着杨铮的脚。
    “你..你的腿不是受伤了?”她问:“不是用木板夹着吗?怎么现在忽然可以动了?”
    “我的骨头比较贱一点,过不得好日子。”杨铮笑着说:“叫我舒舒服服地躺在床上,什么事都有人服恃着,这种日子过三天我就受不了。”
    他拍怕脚,又说:“所以到了第四天,我就偷偷拿下夹板,偷偷地跑下床来运动,如果有人来了,我当然是马上躺回床上,再把夹板夹上。”
    “连风传神你也瞒过去,”“以他的医术观念,‘伤筋动骨’最少要一百天才能康复。”
    “谁知道你竟然好得这么快。”
    “不是好得快,而是我的伤没有想像中那么严重。”
    “伤得重不重,难道风传神也看不出来?”
    “他又没有剖开我腿上的肉,怎么能知道我到底伤得有多重?”杨铮笑笑。“我刚刚说过,亲眼看见,都未必是真的,更何况只看外表。”
    “这一点,我以后一定会深深记住。”黑衣人忽然冷笑一声。“我也要告诉你一点,下次有人再行刺你时,千万不要和他说话,更不要让他知道你的秘密。”
    短剑一抖,划破话声。
    剑锋薄如春冰,杀气却浓如千年不化之雪。
    黑衣人手中的短剑一抖就是七朵剑花,朵朵离杨铮身上七大死穴不远。
    杨铮没动。
    黑农人却已动了,剑花还未消失,她的人忽然旋转,越旋越快,就宛如陀螺般地发出“嗡嗡”声。
    “嗡”声随着旋转速度,越来越快,勾起尖锐、刺耳的响声,已震得窗子上的宣纸“沙沙”作响。
    窗外花丛里慈息的倦鸟,也被这刺耳的声音吵醒,扬起翅膀,振翼而飞,刚飞起,突然双翼一软,整只鸟已然掉了下去。
    这只憩息的倦鸟竟然被这刺耳的声音震死,它还未掉落地面时,小小的七孔已流出了鲜血。
    想不到黑衣人的旋转所发出的声音里,竟含有“杀人震波”。
    “杀人震波”是扶桑忍者的必杀术之一。
    它的原理就和少林的“狮子吼”有异曲同工之妙,都是借用“音波”
    而达到杀人之目的。
    在“嗡嗡”声刚发出时,杨铮已用内力逼住双耳之耳膜,所以这“杀人震波”对他一点效都没有。
    当窗子上的宣纸被震碎的那一瞬间,旋转中的圆环里突然闪出了几道暗青色的光芒。
    光芒细弱如雨中远方的星光,既膝陇又短暂,就算注意看,都不易察觉,何况是在杨铮这种情况下。
    光芒一闪即灭。
    ──—灭通常都是代表有人死亡。
    这旋转中闪出的光芒,也是扶桑的必杀术之一──杀人光。
    “杀人光”致人于死的地方并不是它的光,而是那发出光芒的暗器。
    当你发现光芒时,暗器已悄然地进入你的身体,等你感到死亡气息时,光芒也已消失了。
    ──光芒只是令你迷惑,暗器才是凶手。
    光芒刚闪起,杨铮已抓起被子挡在面前。
    光芒消失,暗器也已没入厚厚的被子里。
    暗器湮没,光芒消失,“嗡”声已绝,旋转也停了,黑衣人再次吃惊地看着他。
    能破解扶桑的“必杀术”,原本应该很高兴,可是杨铮没有。
    一点也没有高兴的感觉,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她,脸上竟然布满了一种不该在他脸上出现的表情。
    那是什么样的表情呢,一那是一种哀怨、无奈、凄伤的表情。
    他的眼眶仿佛有光芒在闪耀,仿佛有泪珠在滚动。
    黑衣人也静静地凝视他,她的眸中仿佛也有光芒在耀动。
    刚刚潇酒自如的杨铮,此刻就宛如是一尊木雕,甚至比木雕还悲哀。
    “我从没有想过要杀你。”杨铮悠悠他说。
    “我都要..要杀你。”黑衣人的声音里仿佛有了悲怆痛苦。
    “我知道。”杨铮点点头。“因为从你生下来的那一天开始,你就注定要扮演这个角色。”“什么角色?”
    “一个要杀我、必须杀我、却又不忍杀我,”杨铮深深地注视她,“更不想杀我的角色。”
    黑衣人的眼中闪起了一丝痛苦,无奈的神情,她的身子也仿佛在抖。
    “我..我为什么会不想杀你?”
    “何必?”杨铮叹了口气。“何必要我说明?”
    他的眼中仿佛也有了无奈。“你明明已晓得我已知道你是谁,为什么还要问呢?”
    她是谁?
    四
    初冬、明月、繁星,这本是个诗般的夜晚,为什么会充满了这么多的伤感?
    “我是谁?”
    黑衣人的瞳孔中有了一层膝陇。
    “我知道。”杨铮感伤地凝视她。“我早已知道你是谁了。”
    “说。”黑衣人的声音竟然有了嘶哑。“我是谁?我究竟是谁?”
    “花舞语。”
    杨铮变得很平静,也用很平静的声音说:“你就是我的女儿,花舞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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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4章花舞语的情
    “你就是我的女儿,花舞语。”
    很平静的声音。
    平静得就仿佛仲夏之夜轻拂海面的微风。
    窗外也是一片平静,静得连那本不属于这,卜季节应该出现的虫鸣声,都隐隐约约地听见了。
    听完杨铮的话后,黑衣人那颤抖的身子逐渐地平息了下来,眸中也已不再那么激动。
    “是的,我就是花舞屠。”
    她拿下头上的黑中,一头亮丽飘逸的秀发立即出现在杨铮眼前。
    花舞语的眼眶上有点红润,她注视着杨铮,用一种仿佛不属于她的声音间:“看来在小木屋头一次见面时,你就已知道我真实身份。”
    “是的。”
    “那你为什么不揭穿?”
    “揭穿了有什么用?”杨铮淡淡他说:“你失败了,会再有另外一个人来接替,计划不成功,还会有新的计划产生。”
    他叹了口气,接着又说:“为了这件事,已经牺牲那么多人了。”
    ──“又何昔再牺牲你。”这句话杨铮并没有说出来,但他相信她一定懂。
    “你既然知道我的身份,难道不怕我杀了你?”
    “不到时候,你是不会出手的。”杨铮说:“更何况狄青麟要你到我身边的最大目的并不是杀我。”
    “那是为了什么?”
    “他想软化我的心。”杨铮苦笑。“想用你来让我心里有了情感。”
    “但是你已经知道我的身份,他这个计划也就等于失败了。”
    “没有,他没有失败。”
    “没有失败。”花舞语问:“他为什么没有失败?”
    “你虽然不是我的女儿,可是你长得很像她。”
    “她”当然是指吕素文。
    “我每次看到你,就想起她。”杨铮看着她那带有倔强的眼睛。“多看你一次,就对她多出一分思念,多一分思念,我的心就多一分乱、多一分苦。”
    花舞语看着他。眼前的这个男人,是她必须要杀的人,可是她却发觉自己下不了手。她既不是他的女儿,也不是他思念的人儿,为什么会下不了手?
    为什么?
    花舞语自己也说不上来。是他的痴情令她感动?或是她已对他有了一份情感?
    “日久生情”,这是自古以来就存在的事实。
    两人朝夕相处,谁也不敢担保不会发生感情,男女之间的事,又有谁能担保、预料?
    杨铮今年已有四十八岁,花舞语才二十刚出头,两人的年纪相差一倍以上,更何况两人又是敌对的,怎么可能产生情感呢?
    但是花舞语凭着女性独特的“触角”,她已在他的眼中深处看到一缕情丝,她已知道这缕情丝是由“她”而转变出来的,也就是说,他想在她身上找“她”的影子。
    花舞语却不在乎,她不怕代替别人,只要能够和他生活在一起,远离这些无奈的恩恩怨怨,她就已心满意足了。
    这是种什么样的感情?
    花舞语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她只用一种含有柔情万种的眼光凝视他。
    杨铮却在口避着她的目光,他转头皇向窗外。
    “今天想必你已接到刺杀我的命令,”“是的。”
    “你没有得手,怎么回去交代?”
    “不必交代。”
    “为什么?”“正如你所说的,我失败了,又会有人来接替。”她的眼光还是那么柔。
    “这一波又一波的行动,你难道一点都不怕。”
    “怕。”杨铮回答:“可是我有什么办法。”
    “你不会主动地去找他?”
    “他?他是谁?”杨铮说:“青龙会?狄青麟?”
    “所有的行动都是狄青麟在策划和推动。”花舞语说:“只要找到了狄青麟,所有的事情都可以解决了。”
    “事情并不像你想像的那么单纯。”
    “据我所知,青龙会这次只派出两个堂来协助狄青麟,青龙会本身并没有要对付你的意思。”花舞语的声音听起来很柔。“我可以帮你找到狄青麟。”
    杨铮终于回头,看着她。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这样做对你只会带来不幸。”杨铮看着她:“你明知这样做是不该的。”
    花舞语知道,也太清楚了。背叛青龙会的下场,通常只有一种──死。
    她笑了笑,笑容中充满了无可奈何。
    “冰难道没有做过明知不该做的事?”
    杨铮闭上了嘴。
    他做过。
    不但做过,现在还在做,以后还会继续做下去。
    ──有些事你明知不该做,却偏偏非要去做不可,连自己都无法控制肉己。
    ──这些事的本身就仿佛有种不可抗拒的诱惑力,“感情”就是其中的一种。
    ──另外还有些不该做的事你去做了,却只不过因为被环境所逼,连逃避都无法逃避。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只要你踏入江湖一天,你就永远无法摆脱那个在你背后的“包袱”。
    这个“包袱”里,有仇恨、恩情、血帐、友情、爱情,还有很多你无法预料、无法抗拒,无法逃避的事。
    花舞语那柔情千千的眼睛里仿佛露出了一丝埋怨。
    “我这样做,你难道不明白我的意思?”
    杨铮还是只能闭着嘴。
    他明白。
    可是他怎么能接受呢?
    杨铮当然明白她这么做的意思,也明白她的感情。
    老人也是人,年青人也是人,坏人也是人,敌对的人也是人,只要是人,就有去爱别人的权利。
    杨铮的眼睛里忽然露出了感激,却又带着悲伤和无奈。
    “我明白你这样做的意思。”杨铮说:“只可惜..只可惜我们相见大晚了。”
    二
    “只可惜我们相见太晚了。”
    古往今来,不知有多少人说过这句话,也不知有多少人听过。
    可是除非你真的说过,真的听过,否则你绝对无法想像这句活里有多少辛酸?多少痛苦,多少无可奈何,看着杨铮,听见他说出了这么一句话,花舞语只觉得整个人都似已变成空的。
    空荡荡的。飘入冷而潮湿的阴霾中,又空荡荡的,沉人万劫不复的深渊里。
    月光淋在草地上、花丛里、梧桐树上,也从窗外射了进来,将花舞语的影子拉得长长的,也将她的心给扭碎了。
    花舞语低头望着自己的影子,此刻她不知说些什么话才好。
    地上本来很清晰的影子,突然变得踪陇,就仿佛从泪眼中所看到的景像般。
    “这雾怎么来得这么奇怪?”
    杨铮望着满室的淡雾。
    淡雾不知河时、从何处飘了进来,一瞬间,满室已被淡雾笼罩了。
    人在淡雾中。
    “雾?”
    听到杨铮的话,花舞语才发觉地上影子膝陇并不是因为她眼中有泪水,而是雾所造成的,她拾头望着淡淡的雾,突然脸色大变,大叫了一声:“这雾有毒,闭气。”
    话声未完,她的人已朝杨铮奔了过去。
    杨铮这时脸色也突然变了,他变并不是因为雾有毒,而是奔过来的花舞语。他也大叫了一声:“别过来,危险。”
    话声刚出,他的人已纵身飞向奔驰过来的花舞语。
    看见杨铮纵身而来,花舞语的脸上绽开了笑容,可是在笑容还未全展开时,就已僵住了,这时杨铮也到了她身旁,伸手想去拦她,她却已倒下了。
    当淡雾来时,当花舞语示警奔来时,杨铮忽然“现淡雾中,由窗外飞入了一黑一红的两小点,他纵身想拖开花舞语时,那两小点已经轻柔柔地从她背后射入。杨铮扶起花舞语,她无力他说:“雾有毒。”
    “我知道。”杨铮温柔他说:“这种小伎俩怎么可能瞒得过我?毒得到我?”
    “我..我以为你不知道,”花舞语眸中充满了柔情。
    “老盖仙、杜无痕和温火他们,都是死在这种雾里,我怕你..”
    “他们也道这种雾毒不死我的,真正致命的是,雾中的那一黑一红‘情人箭’。”
    ──黑得就仿佛情人的眼睛,红却宛如情人的血。
    “情人..情人箭?”
    她在笑,可是这种笑却远比死亡还令人痛苦、心酸。
    “我无法..成为你的情人,可是我却已尝到了..情人..的滋味。”
    花舞语的声音越来越弱。“我已心满..意足了。”
    她转头凝视着窗外。
    她在看什么?窗外只有一片,黑暗,难道她还希望能看到阳光升起,就算看见了又如何?
    “你走吧。”花舞语说:“我知道我已不行了,你..你不必再陪着我。”
    “我一定要陪着你,看着你好起来。”杨铮用力握住她的手。“我知道你一定可以活下去。”
    花舞语摇了摇头,凄凉地笑着。
    ──一个人若连自己都已对自己的生命失去信心,还有谁能救他?
    “你若真的死了,你就对不起我。”
    “为什么?”
    “因为..因为我已准备娶你。”
    这是一句多么大的谎言。
    花舞语苍白的脸上,突然有了红晕。
    “真的?”
    “当然是真的。”杨铮强忍住眼中的泪珠。“我们随时都可以成亲。”
    这是一句永远无法兑现的谎言。
    她的脸更红,眼睛里也仿佛有火焰在燃烧。
    “我一直都在盼望能有这么样的一天..”她的眼睛突然阖起,忽然说:
    “你走吧..快走..”
    “你为什么还要我走?”
    “因为我..我不喜欢你看见我死时的样子。”她的身子已开始痉挛,“所以你一定要走。”
    “我不走。”杨铮忽然大叫。“绝不走。”
    他用力地紧握她的双手,就像生怕她会突然离去。
    “就算你真的会死,也要死在我的怀里。”
    杨铮的泪水已忍不住流了下来,顺着面颊,滴落入她的眼里。
    她没有眨眼,她睁眼迎接着他的泪珠,当泪珠滴人她的眼里时,她的脸突然变得安详恬静和满足──她的生命里已有了他。
    死亡来得比闪电还快。
    她完全不能抵抗。
    也没有人能抵抗。
    三
    蜡烛已将燃尽,烛泪还未干。
    烛泪一定要等到蜡烛已成灰时才会干,蛤烛宁愿自己被烧成灰,也只为了照亮别人。这种做法岂非很愚蠢,但人们若是肯多做几件这种愚蠢的事,这世界岂非更辉煌灿烂?
    黎明前总是一天中最黑暗的时候。
    杨铮还是抱着花舞语,眼泪却已像泉水般涌出来。
    东方已泛白了,黑暗已过去了。
    烛已燃尽,泪也已干了。
    泪痕是看不见的,可是鲜血留下来的痕迹,却一定要用血泪才洗得清。
    “以牙还牙,以血还血。”
    杨铮一向都是用“宽恕”来代替“报仇”,他的刀一向不是杀人的刀,但是现在他的心里竟已充满了愤怒和仇恨。
    娇阳照亮了大地,黎明终于来了。
    杨铮已将花舞语放在床上,替她盖好了被子,自己就坐在她的旁边,目光却停留在窗外,看着乳白色的晨雾在绿草花树间升起。
    他看着窗外,只不过因为窗外有三弦的弦声。
    苍凉古老的弦声,就仿佛和晨雾同时从虚无缥缈间散出来的。
    缥缈的弦声,像是远方亲人的呼唤,又像是在诉说一种说不出的哀怨,无可奈何的哀愁,却又带着种说不出的宁静。
    又仿佛在叙述人们年华已老去、美人已迟暮、英雄已白头,生命中所有的欢乐荣耀刺激都已远去。
    缥缈的晨雾里,有个老头正在弹三弦,弦声苍凉、哀怨。
    人在花丛处,弦声已飘入房里。
    看见弹三弦的老人,杨铮那张己被多年痛苦经验刻划出无数辛酸痕迹的脸上,忽然露出了一丝冷笑。
    “三弦初响,人断肠。肠断天涯,无三弦。”杨铮冷冷他说:“无三弦。”
    弦声停止,老人抬头看着杨铮。
    “你知道我是谁?”
    “三十年前,无三弦凭着手上一把三弦,不知迷倒多少女子,又有哪个不知?”杨铮注视他:“卿本佳人,奈何为寇?”
    “成者为王,败者为寇。”无三弦淡淡他说:“这本是江湖中千古不渝的道理。”
    杨铮冷笑。
    “今日你前来,想必是奉了命令来杀我。”
    杨铮在说“命令”这两个字时,声音里充满了讥俏之意。
    无三弦当然听得出来他话中的讥消,却也不在意,只是笑笑。
    “据说我那柄离别钩已在你的手里?”
    “是的。”
    “今天你就用离别钩来对付我?”
    “怎么会?”无三弦笑了笑。“你几时看过有人用肉包子去打狗?”
    这是什么比喻?
    “对付你,必须用三弦。”
    三弦又响,弦声中闪出了三道光华。
    光华七彩。
    弦声将响未响时,杨铮已顺手拿起身旁的花瓶挥了出去。
    三道光华迎上了花瓶,“轰”的三声,空中爆出了三朵灿烂的光芒。
    光芒也是七彩的。
    花瓶已爆碎了,碎成千万片。
    七彩的光芒中,杨铮飞起,飞出窗外,飞人花丛中,飞进弦音中。
    人未到,拳风却已到了,杨铮一拳击向三弦。
    弦扬人起,无三弦纵身一掠,空中翻身,顺手一掌拍向杨铮的背。
    阳光下,只见他的中指有一道暗赤色的光芒闪动,他的中指竟然夹有一枚毒针。
    杨铮的人就在毒针离他背上只有三寸时,突然坠下,就仿佛坠石从山顶落下般。
    一掌拍空,无三弦立即回身,右手已从三弦把上拔出一柄薄而窄的利剑。剑出、剑声划过,一剑三刺。
    三刺有六朵剑花。
    “唰、唰、唰”三声,杨铮的左胸已被划破了三道。无三弦收剑再刺,几乎是同一时间完成。
    一剑三刺六朵剑花,刺的又是杨铮的左胸。
    这回杨铮早已有准备,他跨右脚,人往右斜闪而出,左手抬起,空中一抓。
    杨铮竟用左手去抓利剑。
    手指紧握,鲜血由指缝间沁出,也由利剑尖滴落。
    无三弦目中充满了惊讶,他不相信世上会有这种人,会用自己有血有肉的手去抓剑?
    左手抓剑,右拳已痛击而出。
    无三弦还来不及反应时,已然听见骨头碎裂声。
    鼻梁骨的碎裂声。
    然后他就看见一股鲜血由自己的双眼正下方飞溅而起。
    血花耀眼又灿烂。
    灿烂得就宛如流星。
    流星一现即逝,血花也很快地酒下。
    洒入绿草、洒人花丛、也洒入无三弦的口中·咸的。
    他终于尝到了血的味道。
    自己的血。
    鼻梁已碎,人未死,却已无法再站起了。
    这一拳不但打碎了他的鼻子,也将他的信心和斗志打入了他的骨髓深处。
    四
    娇阳柔艳,无三弦却觉得寒意透骨。
    一击得手,却没有得寸进尺。杨铮冷冷地看着无三弦。
    “回去告诉狄青麟,不用等到一年之期。”杨铮说:“我人在相约处,随时欢迎他来。”
    相约处就是梅林小木屋。
    小木屋虽然重建,却没有往昔的风霜了。
    五
    头痛。
    藏花是让头痛痛醒的,她就仿佛是大醉醒夹后般地头痛、口干、舌燥。
    她想伸手按头,才发觉全身已被绑住,就被绑在一张椅子上。
    她眨眨眼,仔细地望望四周,她看见了另外两个人,这两个人也和她同样的命运,部同样被绑在椅于上。
    椅子是用竹子做的,就连墙壁也是用竹子筑成的。
    这是什么地方呢?
    当藏花正在这么想时,忽然听见:“这里就是‘竹屋’。”
    这是戴天的声音。
    藏花望向右边被绑在竹椅上的戴天。
    “你怎么知道?”
    “出为他差点死在这里。”
    这是黄少爷的声音,声音来自藏花的左边。
    “你们也醒了?”
    戴天和黄少爷也是和藏花一样被绑在竹椅上。
    “竹屋”里就只有他们三个人。
    “看来我们在昏迷中被送来这里。”藏花说。
    “风传神的人呢?”黄少爷说:“他将我们送到此地是为了什么?”
    “还会有什么。”藏花笑着说:“一定是好好地招待我们一顿。”
    “对极了。”
    声音响起,人也跟着走出。
    依旧是那样的穿着,依旧是那样的美丽,依旧是那样的怪异。
    一半的衣裳。
    血奴带着银铃般的笑声走出。
    藏花看见她这样的穿着打扮,不禁叹了口气。
    “冬天你都穿这样了,那夏天怎么办?”
    “不穿呀!”黄少爷笑着说:“既凉快又省布钱,一举两得。”
    “我不穿衣服通常只在一种情况下。”血奴说。
    “什么情况?”
    “在床上。”血奴妩媚他说:“而且通常都是两个人的时候。”
    “在床上时,我通常也是不穿衣服的。”黄少爷说:“可是如果有两个人,我不但穿,而且还穿得比平常多,比平常整齐。”
    血奴突然叹了口气。“所以你到现在还是个没有女人要的人。”
    这句话像根尖针般地刺入黄少爷的心。
    黄少爷仿佛悸功了一下,但随即大笑了起来,但是他不笑还好,这一笑却比哭还难听。
    看着他,藏花又想起在“沁春园”时,他脸上的那一抹轻愁。
    “风传神的人呢?”戴天仿佛也知道黄少爷的尴尬,立即改变了话题。“他怎么不敢来见我们?”
    “他在准备好好招待各位的用品。”血奴说:“这一顿保证令各位永生难忘,而且这一顿后,你们三位就永不分离了。”
    “永不分离?”藏花问:“这是什么意思?”
    “给你们看样东西,就会明白。”
    血奴笑得很邪,她轻轻地拍了三下。
    三声过后,藏花她们就看见一个人走了出来。
    一看见这个人,他们部愣住了。
    这个人的眼睛好大好同,眼尾有着一股倔强之意,他的鼻了很挺,嘴唇厚而带着坚决。
    这个人居然就是杨铮。
    不,应该说是很像汤铮,很像二十年前的杨铮。
    藏花看见这个人的脸,心里觉得有点毛毛的。
    出为在这张脸上竟然布满了纵横交错的“线痕”。
    那种“线痕”就相是衣服皮了,而拿针线缝起来后所留下的痕迹一佯。
    这么一张脸为什么会有那么多的“线痕”?
    为什么这张脸那么像杨铮?
    这个人到底是谁,血奴得意地看着这个人。
    “你们很吃惊吧?”
    “这..这个人是谁?”藏花问。
    “不是这个人,而是五个人。”血奴说。
    “五..五个人?”
    “是的。”血奴说:“他是由五个人组合而成的。”
    “五个人组合?”戴天哺哺他说。
    “对的。”血奴说:“将五个人身上不同的部分取下,经过某种特别的处理后,再组合在这个人的身上,就成了这个样子。”
    血奴看着他们三人,又说:“这只是初步的样品而已。”
    “样品?”黄少爷问。
    “嗯。”血奴点点头。
    “那么成品是不是..是不是更像杨铮?”戴天问。
    “不是像,而是一。模一样。”
    戴大突然想到了一件很恐惧的事,他虽然想装得很平常,但声音已有点抖。
    “你们是不是要他..来代替杨铮?”
    “不是代替。”血奴得意他说:“他就是杨铮。”
    “那真的杨铮?”黄少爷问。
    “没有了。”
    “没有了?”黄少爷问:“没有了是什么意思?”
    “没有了就是没有了。”血奴说:“这个杨铮既然已经产生,那个杨铮就必须死。”
    “他恐怕不会那么容易死。”藏花说。
    血奴冷笑。
    有时候冷笑就表示看法不一样。
    “你们虽然将他造得那么像杨铮,可是还是有”一个漏洞。戴天说:“武功呢?难道他也会杨铮那种不传的‘离别钩’招式?”
    “如果说这世上有一个人很了解杨铮,这个人是谁?”
    血奴问。
    ──敌人。
    唯有仇敌才会特意地去了解你的一切。
    藏花、戴天和黄少爷他们三人几乎是同时想到了这个人。
    也同时说出:“狄青瞬。”
    “对。”血奴说:“虽然他对离别钩的招式不是完全会,但却已足够了。”
    血奴笑了笑,又说:“这世上会有谁无缘无故地跑去试杨铮的武功?”
    寒风在竹屋外呼啸,却从竹缝中徐徐流入,也从藏花她们的衣服空隙间窜进。
    寒风袭体,令人颤抖不已。
    “你说过我们三人永不分离,是不是也想将我们组合人这位杨铮先生的体内?”藏花问。
    “不是。”
    “那我们三人会组合成谁,”“戴天。”血奴看着戴天。
    “戴天?”藏花有点吃惊。“这里有现成的戴天,为什么还要另外组合?”
    “这个戴天他会听我们的指挥吗?”血奴说:“一定不会,我们虽然拥有‘再造’的技术,但那只是限于外表,思想,我们还无法控制。”
    “‘所以你们就必须要找一个能控制的人,来充当傀儡?”藏花问。“是的。”“杨铮这个傀儡是谁?”“说了你们也不知道。”那戴天的傀儡呢?“黄少爷问。”是你们的老友。“血奴说。”老友?“藏花笑笑。”我们有这么不要脸的老友吗?“血奴又在冷笑。有时冷笑也代表默认。她又轻轻地拍拍手。
    这次走出来的人,藏花实在无法不吃一惊,她睁大眼睛盯着这个人。”是你。”
    “是我。“这个人在笑,但他眉字间的那道刀痕却仿佛在冷笑。看见这个人,戴天一点吃惊的表情都没,他只是不屑地冷哼一声。黄少爷却已大叫了起来,他如果手脚能动,包准一定跳起来,左左右右给这个人十来个巴掌,然后再将这个人抓到藏花面前,要他跪下,要他道歉。”为了你,藏花几乎无法向杨铮交代,为了你,她不借跟青龙会作对,为了你,她难过了一阵子,她以为你已经死了。“黄少爷的嗓门还真大。”谁知道你不但好好活着,居然入了青龙会。”“他本来就是青龙会的人。“戴天说。”什么?“黄少爷说:“既然知道他是青龙会的人,为什么还让藏花带走?”
    “我们虽然明知道他是青龙会的人,却一点证据也没有,而且他的罪刑也将执行完毕。”戴天说:“于是我们就将计就计地让藏花带走,本想借此找出青龙会的秘密据点,谁知道──”“谁知道他到了狮子镇后就失踪了。”藏花仿佛有点生气。
    “我们实在也想不到青龙会居然会在狮子镇演出那场戏。”
    戴天居然一点愧疚之意都没有。
    “你们没想到的事情还多呢。”藏花说:“轻轻松松地将计就计,我可是差点送了命。
    如果没有你们这要命的将计就计,我现在说不定舒舒服服地躺在床上,一边喝酒,一边欣赏着雪花飘飘。”
    “也说不定你又陷入哪个危险的局面。”黄少爷说。
    这倒是实话,藏花是天生好动的人,叫她无所事事地待在家里,不出三天她一定发疯,这档事她就算没参加,也会想办法去管别的事。
    听了黄少爷的话,她的心才稍微平了点,但被骗终归不是件愉快的事,她又吩叨了儿句。
    六
    这个走出来的人,当然就是钟毁灭。
    他很得意地看着藏花和戴天在争论,尤其争论的话题又是他。
    看见钟毁灭得意的表情,藏花突然想起老盖仙,想起钟半农和那“木乃伊”的秘密。
    “钟毁灭是青龙会的人,那他父亲钟半农呢?”藏花问。
    这次回答的人居然不是戴天。
    “如果他不那么顽固不化,也不会落得那个下场。”钟毁灭淡淡他说。
    “你就是那个杀了他,拿走‘木乃伊’秘密的人?”藏花吃惊地看着钟毁灭。
    这次回答的人居然不是钟毁灭。
    “不是他。”
    风传神边说边走了出来。
    “是我。”
    看见杀父仇人,钟毁灭居然一点表情都没有,藏花真有点怀疑他到底是不是人?
    “他杀了你父亲,你一点感想都没有?”藏花问钟毁灭。
    “青龙会只讲命令,不讲亲情。”钟毁灭毫无感情他说。
    来做狗都比人青龙会好。”藏花说:“狗死了,主人最起码会葬了它。”
    藏花仿佛不想看他,转头望向风传神,接着又说:“你要将我们三个人组合到那个..人的身上?”
    藏花仿佛很不情愿说他是人。
    “是的。”
    “我能不能求你一件事?”
    “什么事?”
    “你一刀将我杀死,然后丢到深山里去喂野狗,好不好?”
    “你宁愿喂野狗,也不愿将你身上的东西组合到他的身上?”
    “是我。”
    风传神大笑了起来,他笑着拍拍钟毁灭的肩膀。
    “看来你不愧为青龙会的:十二月‘堂主。”风传神笑着说。“他是’十二月‘堂主?”黄少爷问。“是的。”风传神说:“青龙会有十二分堂,分别以月为代号,,正月‘负责目标,’二月‘负责渗透,’三月‘..”“三月”
    负责传递,传递消息。“四月”负责财源。青龙会的一切天“销,由四月负责。”五月“负责刑罚。有功的论功,该罚的决不放松。”六月“负责训练。
    训练杀人,训练专业人才。”七月“负责策划。正月选定目标后,由七月策划并推动计划。”八、九、十月“负责行动。七月推动计划后,由这三个月来行动。”十一月“负责肃清。青龙会里如果有人背叛,由十一月负责追杀肃清。”十二月“负责暗杀。如果对象不宜公开处置,就由十二月来负责暗杀。”这么说你这’十二月‘堂主,还是暗杀堂的堂主。“黄少爷说。”是的。
    “这次回答的居然是血奴。”他不但是十二月堂的堂主,还兼管六月堂的训练堂主。”“一人两职。“黄少爷笑着问:“那拿的是不是双隼呢?”
    “对的。”血奴也笑了。“青龙会从来不会吝啬这种钱的。”
    “那他父亲钟半农被杀,他有没有领到抚恤金?”黄少爷盯着钟毁灭。
    他居然无动于衷,他居然还在笑,居然还能笑,居然笑得出来。
    藏花实在服了这个人了,面对杀父仇人,面对自己父亲被杀的话题,他居然还能笑。这种人不愧为暗杀堂的堂主。
    一一古往今来的暗杀者,不都是冷酷无情的吗?
    “本来是应该好好招待你们的。”风传神说:“可是时间上来不及。”
    “我们已不受欢迎了?”藏花说:“急着叫我们滚蛋?”
    对于这种嘲汕,风传神一点都不在意,他把竹几上的茶杯翻过来,举起酒壶倒了三杯。
    “动手术之前的一个对时,肚子里不能有任何一点东西。”
    风传神说:“为了避免你们肚子空得难受,和等待时的焦虑,所以我特别替你们准备了一种喝下后会沉睡的酒。”
    “就是你刚刚倒的那三杯?”戴天问。
    “是的。”
    “一喝下去就不会再醒了?”黄少爷问。
    “会。”风传神淡淡他说:“我一定会让你们亲眼目睹这神奇的组合过程。”
    “亲眼看着你分解我们的身体,然后再组合到钟毁灭的身上?”藏花说。
    “是的。”
    “我能不能不喝?”黄少爷问。
    当然不行。
    所以他们三个人只有喝了那很特别的三杯酒。
    酒已人肚,是否离死已不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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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5章又是一段无奈的情
    走人林中,那股酸楚又口到了杨铮的内心深处。
    梅花依然做挺,木叶纷飞,阳光从树叶缝中穿了进来,一道道的光柱投射在微湿的泥土上。
    穿过梅林,小桥依旧,流水悠悠,瀑漏回响。
    水中杨铮的倒影随波荡漾。
    小木屋虽然重建,但依然留有熟悉的口忆。
    过去的种种甜蜜,在回忆里却成了尖针,它一针一针刺着那沉睡中的情感。
    打开木门,一步一步地走了进去,随着杨铮而入的寒风将窗帘吹得飘扬不停。
    拉开窗帘,阳光立即洒了进来,推开窗子,寒风迅速窜入。
    初冬,风更冷。
    万籁无声只剩下枯枝伴着衰草在风中低位。
    杨铮坐下,坐在那唯一的桌子旁,他凝视桌面,缓缓伸手摸着桌面,就仿佛在抚摸“她”的发丝。
    过了很久,他才转头望向墙角地上的一块木板。
    ──那个木板下曾经摆着一个生了锈的铁箱子。
    他走了过去,慢慢地蹲下。明知道这下面已不会再摆有一个生了锈的铁箱子,,他还是忍不住地掀开木板。
    木板掀开,杨铮马上就看见了一个生了锈的铁箱子。
    铁精于是杨铮所熟悉的。
    ──这铁箱子怎么会口到了这里?里面是不是也摆着那柄离别钩?
    铁箱子里没有离别钩,只有一柬头发。
    头发是很普通的头发,黑色,很长,既不香,也不臭,就跟世上成千成万个普通人的头发一样。
    杨铮却一直呆呆地盯着这束头发。
    ──这头发究竟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呢?
    看不出来,无论谁都看不出来。
    杨铮的脸色很沉重,眼睛却已有点发红了。
    他从未有过这种样子,就算喝醉了,他眼睛还是亮的。
    ──他怎么会变成这副样子,头发已放在桌子上,杨铮还是在盯着这束头发。
    ──“这是谁的头发?”
    没有人回答,没有人能回答,任何人都可能有这样的头发。
    ──“这么长的头发,一定是女人的。”
    杨铮自己当然也知道这判断并不正确,因为男人的头发也很长。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可损也。”
    谁剪短头发,谁就是不孝。
    常常有人说故事,说到一个人女扮男装忽然被人发现是长头发,别人立刻就发觉她是女人了。
    说这种故事的人脑筋一定不会很发达,因为这种故事最多只能骗骗小孩子。
    ──奇怪的是,却偏偏还有人要说这种故事,不但说,甚至还从来不变。
    “无论如何,这只不过是几根头发而已,有什么好奇怪的。”
    这个声音响自杨铮身后,这个声音是女人的声音。
    杨铮一点也没有吃惊,仿佛他已知道这个女人是谁,这个女人会来这里。他头也不回他说:“有。”
    “有什么?”女人间。
    “奇怪。”杨铮还是望着桌上的头发。“而且很奇怪。”
    “哪点奇怪?”
    “有很多点。”杨铮淡淡他说:“头发怎么会在铁箱子里,铁箱子怎么又会口到这里?是谁将它放回去的?这样做有什么用意?”
    这个女人仿佛怔住了,她默默地走到杨铮对面的那张椅子前,慢慢坐下,一双漆黑明亮的眸子直看着他。
    她赫然就是黑妞。
    黑妞也在看着桌上的那束头发,她叹了口气。
    “若是我猜得不错,这必定是狄青麟的杰作。”杨铮忽然抬头看着黑妞。
    “狄青麟?”黑妞说:“他这样做是为了什么?”
    “就是为了要让我看到这束头发。”
    “可是这头发又有什么特别呢,就算看到了也不会怎么样呀,他这么做岂非很滑稽。”
    她嘴里虽然这么说,心里却忽然感觉到有些不对了,很不对。
    像狄青麟这种人,当然绝不会做滑稽的事。
    “我留下无三弦的活口,就是为了要让狄青麟知道我在这里等他。”杨铮说:“就算无三弦没有将消息传给他,他也算准了我一定会来这里,所以就先将这铁箱子放回木板下。”
    黑妞凝视着杨铮,突然想起了一件事,她的声音仿佛在抖。
    “你知道这是谁的头发?”
    杨铮沉默,沉默了很久,才长长叹息了一声。
    “我知道。”
    “你能不能确定?”
    “我..”
    “你也不能确定。”黑妞问:“是不是?”
    她不等杨铮开口,接着又说:“狄青麟这么做,就是要你认为这头发是吕素文的。”黑妞的声音有点激动。“要你认为她已落人他的掌握,要你的心不定,你的心一不定,他就有好机会杀你了。”
    黑妞的目光直逼着他。
    “你为何要上他的当?”黑妞继续说:“吕姑娘若真的已落入他手里,他为何不索性当面来要挟你?”
    “别人能,他却不能。”杨铮叹了口气,“因为他不能这样做。”
    “为什么他不能?”
    “因为他是狄青麟。”
    江湖中若有人知道狄青麟是用这种手段才胜了杨铮,岂非要今天下人耻笑。
    “但现在他什么也没有说,只不过让你看到了一束头发而已。”黑妞说。
    “这正是他的手段高明之处。”
    “头发也许不是她的。”
    “也许不是,也许是。”杨铮的目光望向了窗外远方的天空。“谁也不能确定。”
    “那么你若完全不去理会,就当做根本没有看到,他的心计岂非就白费了。”
    “只可惜我已经看到了。”
    “就因为他什么也没有说,所以你才怀疑,就因为他算准了你会怀疑,所以才这么样做。”黑妞说:“你也明明知道他的用意,却偏偏还要落人他的圈套。”
    “世事本就是如此。”他笑了笑,淡淡他说:“有些事你纵然明知道是上当,还是要去上这个当。”
    “你已在怀疑这束头发是吕姑娘的,你的心也已乱了,现在你若和人决斗,对方的武功纵然不如你,你也必败无疑。”
    就算败了,他又能怎样?
    狄青麟的目的就是要杨铮心乱,无论杨铮是相信也好,是怀疑也好,只要他去想这件事,狄青麟的目的就已达到。
    杨铮又怎能不想?
    那本是他魂牵梦索的人,他几时忘记过她?
    他就算明知这并不是她的头发,还是忍不住要牵肠挂肚,心乱如麻。
    困为狄青麟已将她从杨铮的口忆里挑了出来,因为狄青麟已让他想起了她。
    一间石屋,一张石桌,一个狄青麟,一个白色女人。
    石桌上依旧有酒。
    狄青麟轻轻地吸了一口,看着白色女人,轻轻他说:“问题并不在头发是谁的,而在杨铮是个怎么样的人?”
    白色女人无语。
    “这一计正是针对杨铮而设的。”狄青麟笑了。“若是用在别人身上,也许就完全没有用了,困为别人根本就不会想得”这么多,这么远。“他深深地注视白色女人。”因为别人不会有他那么多情。“杨铮还是静静地坐着,目光却由窗外移向桌上的头发。”你一定要想?“杨铮没有回答。有时不回答就是回答。”你当然要想。“黑妞替他回答了。”因为你不想比想还更要难受。
    “她凝视他。”因为你大多情了。“有时多情,岂非也是无情。国为情到浓时,就会化为”无“。”狄青麟或许马上就会出现,或许明天,后天?或许更久?
    “黑妞说:“他一天不出现,你就心乱一天,他十天不出现,你就心乱十天。”
    黑妞叹了口气,又说:“他以逸待劳,你却在这里忧心如焚,这一战的胜负,也就不问可知了。”
    杨铮沉默了很久,才缓缓说:“有些事你纵然明知不能做,也是非做不可的。”
    “她对你难道就真的这么重要?”黑妞说:“比你自己的性命还重要?”
    黑妞的眼睛仿佛已湿了。
    她为什么会这样呢?
    “难道在你的心目中,就没有别人能代替她?”
    杨铮又沉默了很久,才抬起头,凝注着她。
    黑妞却避开了他的目光。
    “我只想你明白一件事。”杨铮一字字缓缓他说:“你若换了我,你也一定会这么样做,她若换了你,我也会这么样对你的。”
    黑妞没有动,就好像根本没听到他说的话。
    可是她的眼泪却已流下了。
    两人就这样默默无言,也不知过了多久,仿佛已有十年了,黑妞对“忽然开口:“我认识你的时候才十二岁。第一次看见你的地方就是这里。”黑妞的声音仿佛来自从前。
    “那一天也正和今天一样寒冷,我缩在木门旁直发抖,天色已越来越晚了,天空已飘下了雪花,我的身体也已越来越僵硬,寒风还是无情地从我单薄的衣服外袭了进来,那时我真恨,恨天地,恨所有的事,所有的人,恨孤儿的冬天为什么总是特别寒冷?”
    她的声音也仿佛来自冰冷的天空。
    “这时候你出现了,你就像是神话中的‘白马王子’一样出现在我的眼前。”黑妞喃喃地说:“你把我带进了这里,替我披上了你那唯一御寒的外袍,将你那夜要独自享受的美食给我。”
    她终于转过头来,用一双情深款款的眸子凝注着他。
    “从那一刻起,你就已闯入了我的‘梦中’。”她说:“过了五年,有一天你忽然对我说,你的一个强敌逃狱了,他很可能随时随地会回来找你,只要他来,势必是一场生死之斗,你问我愿不愿意为你做一件事?”
    她当然愿意。
    “你要我离开,要我去开店卖东西。”她说:“然后告诉我一些密语,如果有一天忽然有人来说出了这些密语,你要我杀了当时在场的人,再到这里来等你,因为那时一定是你的生死关头了。”
    杨铮的目光有了歉疚。
    “我每夜都在祈求,祈求神明保佑这一天不要来到。”
    黑妞脸上的泪痕还未干。“昨夭当她来了以后,我就恨不得立刻飞来这里。我等了你一天,想不到却是看见你这个样子。”
    杨铮无语,他不知如何开口才好。面对着黑妞,面对着她那纯纯的情,他的心又在绞了。
    女人若真的爱上了一个男人,就希望自己是他心目中唯一的女人,绝不容第三者再来加入。
    但无论如何,杨铮的心里毕竟是早已有了吕素文。
    黑妞痴痴地看着他,心里也不知是酸?是苦?是甜?还是无可奈问?
    “我忽然发现我自己实在是个呆子,你认得她在我之前,我还没丰·遇见你的时候,你们之间已经有了许许多多的事发生,我是后来才加入的,所以应该生气的是地,不应该是我。”
    她忽然笑了,虽然笑得很辛酸、苦楚、无奈,却总还是笑。
    “这是你非想非做不可的事,就去想吧,去做吧!”她凝注他。“但我要告诉你一点,有件事也是我非做不可的。”
    “什么事?”
    “你在这里想她,我在这里想你。”
    杨铮的眼睛里仿佛有了一层雾。
    一层像秋天的雾,凄凉、萧索,却又无可奈何。
    “情”之一物,为何总是那么令人无可奈何?
    这句话听来仿佛很俗气,但却的确有它永恒不变的道理。
    四
    窗外风在呼啸,落叶在纷飞。旧已偏西。
    “有件事,我一直觉得奇怪。”黑妞忽然改变了话题:“狄青麟被关的地方,知道的人不会超过十个,他的穴道被点之处,除非是用黄山高峰上的千年寒铁打造成的细尖刺人才有解,这个秘密知道的人不到五个,为什么会有人能救得出他呢?”
    杨铮在听。
    “根据劫后的现场来看,和那些死得比较晚些的人说,救狄青麟的是一个女人。”黑妞看着杨铮。“这个女人是谁?为什么知道这些秘密?”
    这个问题有谁能答?
    “起先我以为是因景小蝶,但事实证明不是她。”她说:“救他的这个女人,一定是个很了解你,或是你很信任的人。”
    “符合这些条件的人,仿佛只有你。”杨铮在笑。
    “对。”她居然这样回答。“一切迹象显示,最可疑的人只有我。”
    她看着他。
    “但是我相信你绝对不会怀疑是我。”
    杨铮还是只有笑。
    这种笑又代表着什么呢?
    否认?抑或是相信?
    “不是我,那又会是谁?”
    “也许救狄青麟的人不是女的。”
    男的?”“可能。”“如果能查出救他的这个人是谁,就会知道狄青麟在何处了。“黑妞说:“那样我们就不必在这里苦苦等候,我们就可以直接去找他。”
    “不必。”
    “不必的意思是什么?”
    “不必的意思就是如果知道他的藏处,也不必去找他。”
    “为什么?”
    “因为他忘了一件事。”
    “什么事?”
    “他忘了我虽然在此忧心忡忡,心烦意乱,他自己也在猜疑。”
    “猜疑你是不是如他想像中一样?”
    是的。“──你要人等你的时候,你自己岂非也同样在等。世上本就有很多事都像是宝剑的双锋。──你要去伤害别人时,自己也往往会同样受到伤害,有时候自己受到的伤害甚至比对方更重。一个人若是久已习惯于孤独和寂寞,那么对他来说,等待就已不再是种痛苦了。黑妞轻轻吐出了口气,她终于知道狄青麟这狠毒的计谋中,也有弱点。这一战的胜负,狄青麟并没有占什么优势,杨铮也不一定会败。窗外暮色渐浓,天空已飘下了银白色的雪花。五石屋没有窗子,所以根本不知道外面的天气如何,是白天或是晚上。
    铜炉上依旧放着一锅莲子桂花粥,雾气冉冉上升。雾中的狄青麟看来仿佛已睡着了。白色女人专心地注视他。和他相识共事那么久,至今仍是无法了解他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温柔,体贴,善解人意,却时常笑着脸给你一刀。
    武功高,家世好,又是世袭一等侯,却放着这些荣华富贵不享,而踏人是非恩怨多的江湖。这是一种种什么样的心态呢,白色女人轻轻地倒了一杯酒,举杯正欲喝,突听到狄青麟的声音。”我一直在奇怪一件事。,“什么事?”
    白色女人举杯仍未喝。
    “因景小蝶不但是你们青龙会的‘三月’堂主,而且又是个一等一的人才。”狄青麟看看她。“青龙会为什么要置她于死他?”
    白色女人没有回答,只是浅浅地喝一口。
    “她背叛了?”
    白色女人摇摇头。
    “因为她的身份暴露?”
    “不是。”
    “她已无利用价值了?”狄青麟的目光直盯白色女人:“还是知道了一些她不该知道的秘密?”
    “你怎么会突然有了这些想法?”
    白色女人不答,反问了他这么一句话。
    “不是突然,而是这些想法一直困执着我。”他说:“因景小蝶虽然暴露了身份,以她的武功才智,绝对可以脱离险境,就算不能,青龙会要救一个人,也是件非常轻松的事。”
    他凝视她,一字一字地又问:“青龙会为什么不救她?为什么要杀她?”狄青麟的声音仿佛刀锋般寒冷。“因景小蝶临死前所说的那句话,又有何含意?”
    “临死前?”白色女人间:“什么话?”
    “她说:你我的举动和计划,只不过是人家棋盘上的一粒棋子而已。”狄青麟说:“她的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白色女人在沉思,看她的样子,仿佛也不懂因景小蝶这句话的意思。
    “我不懂。”白色女人忽然说。
    “你不懂?”他问:“你不懂她这句话的意思?”
    “我不懂上头为什么要杀她?”她说:“以往从来没有过这种情形,正如你说的,日景小蝶是个难见的一等一人才,上头杀她是为了什么原因呢?”
    狄青麟本来想从自色女人身上找出这问题的答案,没想到什么也没得到,反而让她问了回来。
    他在苦笑,也只能苦笑。
    “这句话本来是我在问你的,现在却变成你在问我了。”
    “因为我和你一样,也不懂上头为什么会杀了因景小蝶。”
    白色女人说:“至于她临死前的那句话,看来也只有上头的的人才懂。”
    这句话是废话,说了等于白说。
    但狄青麟仿佛接受了白色女人的话,他欣然地点点头。
    “杨铮的钩,是为了要和他所爱的人相聚,所以才叫离别钧。”白色女人问:“你那柄其薄如纸的刀,又叫什么?”
    狄青麟的嘴角又浮出了笑意,他的手上本来握着酒杯,却忽然变成了一把刀。
    一把很薄很薄的刀,刀身泛着淡蓝色的光芒。
    “有影无踪,有形无质,其快如电,柔如发丝。”狄青麟望着手中的刀。
    “这把其薄如纸的刀,就叫温柔。”
    “温柔?”白色女人也在看着他手上的刀。“这柄杀人的刀居然叫温柔?”
    “是的。”狄青麟说:“因为这柄刀在杀人时,就像是情人的拥抱,不但温柔而且充满了浪漫。”
    “据说这把刀和杨铮的离别钩都是邵空子打造的。”
    “是的。”
    “你的刀仍在,杨铮的钩却已不在他身旁了。”白色女人看看他。“现在你已拥有了温柔和离别,天下又有谁是你的对手呢?”
    狄青麟的左手本来是空的,却又忽然多出了一把钩。
    一把离别钩。
    他仔细看着这把奇形的钩,嘴角的笑意更浓了。”“你知不知道,杨铮的钩为什么造成了那么多人和这个世界离别?”“因为这柄钩本身的招式就是离别。“白色女人说:“杨恨用来练离别钩招式的秘籍,就是一本残缺破损的武功秘籍。”
    “不是。”
    “不是?”她问:“那你知道为什么?”“离别钩的招式虽然是由那本残缺秘籍而来的,但最可怕的却是杨铮的快。”
    “快?”
    “这一点才是最可怕的,能后发制人,绝对比先发制人更可怕。”狄青麟说:“对手一招击出,将发未”时,力量最软弱,杨铮的钩就在这一瞬间钩住了对方的命脉。”“然后对方就和这个世界离别?”“是的。”“如果这柄离别钩在别人手上,别人能不能做到?”“不能。”“为什么?”“别人纵然武功比他高,纵然手上有离别钩,却还是无法“挥离别钩的长处。”
    “我懂你的意思。”白色女人说:“那一瞬间稍纵即逝,除了杨铮之外,很少有人能抓得住。”
    “看来你的武功又有了精进。”
    白色女人在笑。
    她这种笑是什么意思呢,狄青麟也在笑,他的笑容欢悦。
    “你想不想去试试杨铮的出手有多快?”
    “不想。”
    “你自知不是他的对手?”
    “据我所知,天下间大概只有三五个人能制住他。”
    “其中有一个就是青龙会的龙头老大?”
    “是。”
    “还有一个就是我?”
    “是。”
    “错了。”狄青麟慢慢他说:“没有人能制得住他,我最多也只不过能杀了他。”
    ──因为杨铮的人就像是离别钩一样,你可以折断它,却绝不能使它弯曲。
    “可是我现在还不想去杀他。”
    ──“因为你还有顾忌。”
    这句话白色女人并没有说出来。
    “现在我只想让他去杀人。”狄青麟说:“杀得越多越好。”
    ──“让他杀人?杀到何则为止?杀到大家都想杀他的时候为止?杀到他疯狂为止?”
    白色女人盯着他。
    “你准备安排些什么人让他杀?”
    “当然是一些很有趣的人。”狄青麟说:“现在我已想到最有趣的一个。”
    六
    雪夜。夜残。
    夜色渐深,雪又大。
    杨铮依偎在窗前眺望梅花。
    雪花纷飞,落在梅花瓣上。
    花瓣承受了雪的重量而弯曲,雪越多,它弯得越厉害,但是它绝不会因为雪重而脱落。
    做人岂非也该如花瓣一样,压力越大,越要承受,不要固为一点点的挫折,就散失了斗志和信心。
    雪色凄迷,流水荡漾。
    杨铮走出小木屋,一个人坐在河岸旁,梅花间。
    雪浓,大地成了一片银白色,流水在夜里默默流动。
    凄凉的河,凄迷的雪花。
    他在听着流水,在听雪花飘落的声音,也在听着自己的呼吸。
    流水声轻得就仿佛垂死者的呼吸,流水是永远不会停下来的,可是人的呼吸却随时都有可能停顿。
    这又是种多么凄凉的讽刺?
    死,并不可怕,也不可悲。
    可怕的,悲哀的,是那些活在“生不如死”吐界里的人。
    有风拂过。
    拂下了杨铮“际上的雪花。他伸手接住了那一片雪花。他凝视手上的雪,银白色的雪。
    雪白,是囚为它纯洁。人呢?肩”些人皮肤白得如雪,是否也和雪一样纯洁?
    风再拂来,将杨铮手中的雪花吹起,吹入那如银带子的河中。
    ──这个世界上有多少人知道,远比死更痛苦的是什么?
    寂寞。
    曾经有一位智者说过这么一句话──这个世界上最可恨最痛苦的事就是寂寞。
    杨铮听过这句话,也知道那是什么滋味。
    寂寞有时候比死更难忍受,否则这世上又怎会有那么多。
    人为了寂寞而死?
    风走又来。
    风带来了一阵阵苦涩而清冽的芳香,不知是茶香?还是药香?
    一叶孤舟,一炉微火,一个寂寞的撑船老人,从河的尽处孤独地出现,孤独地飘了过来。
    夜本寂寞,为何人也寂寞?
    舟上老人盘膝坐在船头,青斗笠,绿蓑衣,满头白发如雪。
    炉火上的小铜壶,水已沸了,苦涩清冽的香气更浓,浓如血。
    “这是茶?还是药?”
    “是茶,是药。”
    “不管它是茶?是药?我都不想喝。”
    “我也不想让你喝。”
    老人回过头,看着河岸上的杨铮,忽然笑了,脸上每一道皱纹里都已有了笑意。
    “煮茶的人,并不一定是喝茶的人。”杨铮也在笑。“我既不是煮茶的人,也不是喝茶的人。”
    “什么样的人才喝我的茶?”
    “快死的人。”杨铮说:“还有一种人也喝。”
    “哪一种人?”
    “要债的人。”
    茶是滚热的,茶杯却是冷的。
    老人自己盛茶,自己喝下。
    “这是茶,昔茶。”老人在品味茶后的余甘。
    “我知道。”
    “你知道?”
    “你虽然会配制五麻散,但是药材却很难寻到。”杨铮笑着说:“何况今天这里又没有快死的人,你何必煮五麻散呢?”
    老人忽然不说话,他一双老意满眶的眼睛,静静地凝视着杨铮,过了很久很久,才弯下身,从炉火旁拿出一把乌黑的剑。
    剑鞘漆黑,剑柄也是漆黑。
    黑得就仿佛苍穹最深处最遥远的那一片黑。
    “久违了。”
    杨铮也在看着那把漆黑的剑,忽然对它说了这么一句话。
    “你有多久没有见过它了?”老人问。
    “八年了。”杨铮叹了口气。“八年过八个月零八天。”
    “还有八个时辰。”老人说:“上次见它是黄昏,现在已是半夜了。”
    “你的记性真好。”
    老人凄然地笑笑。
    “我每一秒每一分每一时每一夭每一月每一年都在祈求你能安心睡觉。”
    “你如愿了。”杨铮说:“我每天都睡得很安心。”
    “我欠你的债──”“已还清了。”
    “还清了?”
    ──什么债,“是的。”杨铮说。
    ──同样的夜,同样的地方,老人治好了藏花中的毒。
    老人终于慢慢地抬起头,凝视着杨铮,他的脸上全无表情,瞳孔里却带着一种很奇怪的表情,也不知那是种已接近解脱时的欢愉,还是无可奈何的悲伤,杨铮也在凝视他,发亮的眼睛里,带着种说不出的神情。
    两个人的目光接触,仿佛触起了一连串看不见的火花。
    “我来了。”老人忽然说。
    “我知道你会未的。”
    “我当然会来,你当然知道。”老人注视他。“否则八年多前你又怎会让我走?”
    杨铮目光重落,再次凝视着老人手里的剑,过了很久,才吐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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