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花血_诸葛青云武侠小说全集

第九章共商大计
    燕小飞本想告知冷寒梅,从柳少白口中闻得有人冒用自己名号,与“脂粉情魔玉罗刹”仲孙双成,在一起鬼混之事。
    但话已到口,却忽然起起还是暂时不说出此事为妙,遂微一摇头说道:“我离开九连之后,便巧逢一多年至交‘嵩阳醉客鬼见愁’南宫隐,承他告知‘蟠龙鼎’出世消息,邀我同来,护卫这武林奇宝,俾免落入邪魔手中,故而……”
    冷寒梅笑道:“我知道天下之大,歹徒难寻,决非轻易可以如愿!如今燕大侠既已来此,却再好不过,假如是所料不错,那冒充燕大侠的恶徒,必然经不起奇宝诱惑,也会杂在宇内群雄中,来此图谋,正可就便查访,或有所得?”
    她的看法与南宫隐完全相同,并均颇正确,判断无误。燕小飞遂好生佩服,含笑说道:“冷姑娘高见甚是,但望天从人愿,能够遇上这万恶贼子,了断一桩大事!”
    冷寒梅点头称是,改变了话题说道:“燕大侠,那位‘嵩阳醉客’,知不知道‘蟠龙鼎’的确切藏处?”
    燕小飞摇了摇头,含笑问道:“我适才听得小红姑娘说,冷姑娘颇怀疑‘蟠龙鼎’与金陵城中的一位卓姓世家有些关系。”
    冷寒梅微微一笑,先把有关“蟠龙鼎”,及卓王孙卓少君父子各事,讲了一遍,然后正色说道:“这就是我所以怀疑‘蟠龙鼎’落在‘金陵卓家’的理由,燕大侠请想,真鼎倘若不在卓少君手中,他对小绿抛鼎入河之举,怎会不力谋拦阻?”
    燕小飞点头笑道:“冷姑娘疑得有理!”
    冷寒梅继续说道:“但‘蟠龙鼎’既在卓少君手中,他应该把小绿抛鼎落河之事,尽量宣扬,移转目标,期将寻宝群豪,引上错误路径,来替自己减少烦扰才对。他为何毫不如此作法,眼看江湖豪俊,云聚金陵,自己仍扮作一位手无缚鸡之力的风流公子,夜夜秦淮,挥金买笑?燕大侠,请你想想看,这里面是否有甚么阴谋?其用心刁恶到了令人颤栗的地步!”
    燕小飞略一沉吟,扬眉说道:“冷姑娘莫非猜疑卓王孙卓少君是故意用‘蟠龙鼎’为饵,要把举世英雄,诱到金陵,予以一网打尽?”
    冷寒梅点头笑道;“这是我的猜疑,也只能根据已知已见事实,研判推断至此,无法获得更确切佐证。”
    燕小飞笑道:“冷姑娘能有这种推断,足见高明,我们如今不妨先研究卓王孙卓少君父子,为何要如此作法。”
    冷寒梅嫣然笑道:“燕大侠必有高见。”
    燕小飞笑道:“这要看他父子的心理情况,是变态,抑是常态?若是变态,便比较容易研判。”
    小绿一旁笑道:“卓少君冷静深沉,作事极有条理,不像是个变态人儿,燕大侠请从常态上加以讨论。”
    燕小飞微笑说道:“假如以常态而论,我认为卓家父子的此举用意,是在复仇。”
    冷寒梅与小绿小红,均听得一怔。燕小飞继续说道:“他父子或是与某人有仇,或与某些人有仇,或是对于整个的武林人物,怀有一种深切愤恨,遂打算以‘蟠龙鼎’为饵,使秦淮河中,填满江湖侠骨!”
    冷寒梅“呀”了一声,失惊叫道:“燕大侠的这种见解真高,我们应该怎样做法,方能挽回武林劫数?”
    燕小飞道:“我认为挽回劫数之道,有两条途径,第一条是阐明利害,说服群雄,要他们消除夺宝贪念。第二条是搜源治本,直接对付‘金陵卓家’……”
    燕小飞语音至此微顿,举杯呷了一口香茗,往下道:“但常言道得好:‘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来此江湖群豪,谁不对那‘蟠龙鼎’,抱着拚命夺取的莫大贪念?我们空口白舌,恐怕不单无法说服他们,反会引起他们怀疑我们要独吞至宝之嫌!”
    冷寒梅好生佩服,点头赞道:“燕大侠识透世情,所说的确是至理名言。”
    燕小飞笑道:“故而我认为不必白费心力地,去走第一条路。
    还是走第二条路,直接对付‘金陵卓家’为宜。”
    冷寒梅皱眉说道:“燕大侠的高见,我完全同意,但如今尚在推理假设阶段,一切均无实证,此时便对付‘金陵卓家’,是否太早了些?”
    燕小飞点头笑道:“不错,此时下手,确实太早了些,应该先把我们的推理假设,设法来证实证实!”
    冷寒梅笑道:“关于怎样求证之道,燕大侠想必智珠在握。”
    燕小飞向冷寒梅看了一眼,摇头笑道:“冷姑娘不必太谦,燕小飞心思鲁钝,比你的冰雪聪明,差得远了。此事既由卓少君而起,则关于求证一节,少不得还请小绿姑娘,在卓少君身上,旁敲侧击,拭探试探。”
    小绿皱眉说道:“这几天来,我已在他身上,挖空心思,出了各种花样。但卓少君太以机警,丝毫未露甚马脚。”
    燕小飞摇头笑道:“小绿姑娘,请你记住,对付寻常人物,虽然宜用妙计,但对付聪明绝顶之人,却最好用这毫不为奇的平常手段,有时反会发生意料不到的奇妙效果。”
    小绿赧然笑道:“这才教‘闻君一席语,胜读十年书’。谢谢燕大侠的指点,我决定用你所谓‘平淡无奇’的上策,再向卓少君的身上试试。”
    燕小飞目注小绿,微笑说道:“小绿姑娘,你试尽管试,但却切忌过份深入。只可使他心惊肉跳,疑窦丛生,不可以使他恍然憬悟,看透一切!”
    冷寒梅笑向小绿说道:“小绿听见没有?这是要你把分寸,拿捏得不温不火,恰到好处。此事说来容易,作来甚难,你要多加小心,切莫辜负了燕大侠的高明指点,和所负使命。”
    小绿笑道:“姑娘放心,小绿定当尽力而为,但仍请燕大侠和姑娘,不时加以指点纠正。”
    冷寒梅目注燕小飞说道:“燕大侠,我看此事由小绿独自承当,是否份量稍嫌太重,应该替她分担一些。”
    燕小飞笑道:“我们分工合作,冷姑娘坐镇船中,发号施令,指挥一切。至于离开这画舫以外的事儿,全交给我办好了!”
    他这样答话之意,是因听出冷寒梅有点静极思动,遂自告奋勇,甘任其难,不愿让这位不带一丝烟火气的“无垢玉女”,有所辛劳,抛头露面!
    冷寒梅妙目之中,异采电闪,柔婉笑道:“我已经违背燕大侠嘱咐之语,这次不敢再不听吩咐,愧对燕大侠的关垂盛意,冷寒梅领受之余,不再言谢的了。”
    燕小飞触着冷寒梅这两道能够溶金化石,满蕴柔情的目光,再听她那几句话儿,禁不住心头微跳,赶紧敛神垂目。
    就在这当儿,小红近乎撒娇地,撅着嘴儿道:“燕大侠,你过河拆桥,厚彼薄此,未免太以偏心,我要不依你呢……”
    燕小飞呆了一呆,尚未说话,冷寒梅已然黛眉双扬地,笑骂道:“小红大胆,怎好在燕大侠之前,如此放肆无礼!”
    小红的心窍与小绿一样玲珑,她比小绿缺乏了一份沉稳,却多了一份娇俏刁蛮。她自然看得出冷寒梅没把燕小飞当作外人,根本不是真怒,遂将一张小嘴,撅得更高地继续说道:“我不是‘无礼’,是要‘辩礼’!燕大侠若非我巧加接引,咫尺天涯,怎能与姑娘重逢?如今姑娘坐镇船中,发号施令,小绿姊姊更派担当大任,对付卓少君,只把我小红看成窝囊废般,冷落一旁。难道还不是过河拆桥,上船抽板,有所厚薄,不甚公道么?”
    她边说边气,娇怨毕露,楚楚可怜,模样儿甚为天真,动人已极。
    冷寒梅又怜、又爱,又觉好气,又觉好笑,对小红白了一眼,转面向燕小飞蹙眉说道:“这丫头被我宠得丝毫不识礼数,燕大侠莫要见怪。”
    燕小飞的心情,如今已渐渐放松,不似先前那般拘紧,闻言之下,目注小红,扬眉含笑说道:“红姑娘错怪我了,燕小飞生平最重知恩报德,决不过河拆桥!对于你的高才,正拟大用,谁知你不等我有所请求,便……”
    小红听到此处,立即喜形于色,急急问说道:“真的?常言道‘大人不把小人怪,宰相肚内好撑船’,请燕大侠恕我年幼无知,赶快吩咐,小红恭聆将令!”
    燕小飞笑道:“冷姑娘身为主帅,虎帐韬令,关系成败,决不可无人守卫,我请红姑娘委屈一些,暂时充任个带刀侍卫如何?”
    燕小飞居然也弄花枪,虚应一招,说了几句废话。
    因为这原本是小红份内之事,纵然不加以嘱咐分派,她也会尽心竭力,对冷寒梅的安危,慎密护卫!
    故而他的话儿才了,便把小红气得柳眉倒剔,杏眼圆睁,一佛涅檠,二佛出世!
    冷寒梅见状笑道:“小红,你不许再胡乱哆唣,燕大侠何等高明,他的一言一动,无不具有深心,赶快恭遵令谕!”
    小红银牙微咬小唇,向燕小飞盯了两眼,彷佛无可奈何地,恭身苦笑说道:“燕大侠,小婢多谢栽培,恭遵将令!不过……不过若是到了要紧时候,可别忘了让我凑凑热闹。”
    燕小飞点头笑道:“红姑娘放心……”
    话方出口,蓦然一阵轻捷步履之声,由远而近,听得有人在岸上,朗声发话叫道:“苏姑娘在么?江南司徒文,慕名求见!”
    四人闻言,不由俱是一怔,冷寒梅并向小红飞快地递过一瞥眼色!
    小红会意,立即转向窗口,扬声说道:“我家姑娘现有贵客在船,无法分身接待,尚祈原宥,并请明晚再来!”
    岸上的司徒文,默然未语,却有另一个粗豪口音,暴怒叫道:“丫头大胆,我家总舵主来看苏小曼,是她天大造化,别的船上,求还求请不到,怎敢乱摆架子?你船上那混帐东西是谁?敢在我家总舵主面前,也配称为贵客么?赶快叫他滚蛋,让苏小曼好好服侍我家总舵主,否则,秦淮河中的这碗饭儿,今后就别想吃了!”
    从语音方面听来,这发话人就是司徒文手下护法,“孤山四凶”之首的“活阎罗”宫天风。
    不单小红勃然大怒,气得眉腾煞气,面布寒霜,目中电射威棱,要想闪身跃出,给他一顿教训,便连燕小飞,冷寒梅也有点情怀激荡地,按纳不住。
    倒是小绿来得沉稳,她伸手拉住小红,不令扑出,并连连摇头示意。
    小红猛然省悟,司徒文是熟人,岂可小不忍而乱大谋,把掩饰已久的行藏,一旦败露。
    故而,他只好强忍怒火,紧咬银牙,连顿莲足。
    燕小飞一声不响,探怀取出一副人皮面具,戴在脸上。
    转眼间,他变成了一个容貌猥琐的中年人,站起身形,掀帘大步走出,卓立船头,目光四扫。
    果然,那位“长江三十六舵”舵主司徒文身穿一袭白衫,手中把玩着他那柄独门兵刃“玉骨描金扇”,站在河岸之上,神情似颇潇洒悠闲,但又隐隐流露出轻狂跋扈意味,顾盼间傲气凌人,大有天下英雄唯我独尊之概!
    身后一左一右随侍着两名锦袍老者,长得凶恶狰狞,眉宇间满布毒辣神色,正是那“孤山四凶”中的“活阎罗”宫天风和“毒僵尸”辛浩。
    一见有人出舱,司徒文竟偏过头去,似乎不屑一顾。
    宫天风、辛浩二人,却投射过四道森冷慑人目光。
    燕小飞不等他们开口,便抢先冷然说道:“适才口出不逊,像只胡乱咬人疯狗的混帐东西,是哪一个?”
    小红在舱中听得燕小飞开口骂人,不禁扬眉娇笑,好不高兴。
    她知“铁血墨龙”业已发了脾气,那位“活阎罗”宫天风,纵不变成“死阎罗”,也够他吃不消兜着走了!
    宫天风平素极为桀傲凶残,气焰甚高,那里容得一个貌不惊人的陌生丑汉,对自己还口辱骂!
    他勃然惊怒,狞笑说道:“小狗找死!”
    死字才出,人已凌空疾纵,随声扑来!
    燕小飞晒然笑道:“凭你这种东西,也配妄自张狂,若不略加教训,你也不知天高地厚!滚,替我退了回去!”
    一面发话,一面右掌微举,虚空略推。
    宫天风半空中倏然闷哼,身形如飞暴退,果然恰好退回他原立之处,目瞪口呆,作声不得。
    小红隔窗偷窥,看得暗暗称快。
    司徒文、辛浩,连同宫天风自己在内,作梦也未料到这陌生丑汉子,竟会身怀高深武学。
    宫天风无法掩羞,向辛浩略打招呼,正待双双再扑,司徒文神色微变,伸手拦住他们,摇了摇头,示意不要妄动,由自己出面应付。
    两个凶人,趁机收势,司徒文遂以一副冷傲的神情,目注燕小飞,厉声问道:“阁下高姓大名?”
    燕小飞比他更冷更傲地,不答反问道:“你就是司徒文?”
    司徒文点头答道:“不错,在下就是司徒文,长江三十六舵英雄好汉,全都归我统辖!”
    燕小飞鄙夷一笑说道:“原来颇负盛名的‘长江三十六舵’总舵主,竟是如此狂妄无知,仗势欺人之徒,委实令我失望!”
    司徒文再度变色问道:“阁下甚么称谓,为何不报姓名?”
    燕小飞冷笑说道:“我的姓名凭你还不配问!”
    司徒文气得厉声叫道:“阁下这样说法,难道自己不觉得太狂妄么?”
    燕小飞狂笑说道:“我觉得你太狂妄,才投之桃李,报以琼瑶,也以狂妄态度对你!你那‘长江三十六舵’总舵主的身份,只能唬唬那些未曾见过世面的人,对我却不值一笑!”
    司徒文脸色铁青说道:“阁下何不试试?”
    燕小飞哂然不屑地扬眉答道:“我试过了,由宫天风的脓包,和你司徒文的自大之上,便可看出你们,不怎么样!”
    “毒僵尸”辛浩突然抢前一步,鬓发皆张地,向司徒文恭身说道:“总舵主,辛浩请命出手,不能让这无知小狗,张牙舞爪,妄自猖狂!”
    司徒文目注燕小飞,点了点头,辛浩身形一展,突然凌空飞起,宛如急箭离弦般,凝足了所炼“阴煞掌”力,向燕小飞飞扑而至!
    燕小飞目射寒芒,冷然说道:“有眼无珠的辛浩老贼,我也照样给你吃点苦头!”
    随声发掌,轻轻一推,辛浩闷哼起处,身形硬被震退,并无巧不巧地,也和宫天风的情形相同,双手附胸,面色如土地呆若木鸡!
    燕小飞哂然笑道:“司徒文,你告诉你那两名所谓‘护法’,再若是不知进退,我便不会再手下留情,要叫他们吃不消兜着走了!”
    司徒文仰天狂笑,声震夜空,把手中“玉骨描金扇”,刷然合拢,指着燕小飞,瞪目喝道:“好,好,阁下居然能连挫我两名护法,身手确实不凡。司徒文难得遇上高人,第一个便要不知进退地领教领教阁下的惊世绝学!”
    他这里激怒欲狂,燕小飞那里却变得仿佛连半丝火气都无,淡然一笑,摇了摇头说道:“慢来,慢来,在这六朝金粉,余韵犹存,发影鬓光,笙歌处处的月下秦淮,只宜倚翠偎红,享受风流滋味。
    你我若是大打出手,生死相搏,岂非有点煮鹤焚琴,大煞风景?”
    说到此处,语音略顿,回头向船舱中看了一眼,继续笑道:“再说,我也不愿惊吓了船中那位绝代佳人苏姑娘,遂出得舱来,打算和你讲理。谁知两位贵属,居然逞强动蛮,才逼得在下只好略加儆戒。如今,我仍愿和你先行论理儿,倘若真到‘秀才遇见兵,有理说不清’时,定然奉陪就是!”
    司徒文此时已怒火高烧,杀机满腹,那里还听得进这些话儿,遂目中厉芒电闪,欲向燕小飞答话叫阵。
    但在那他要发话而未发话的刹那之间,顿觉对方从双瞳以内,射出来两道慑人心魄的异样神光。
    这种异样神光,外行人虽不知,内行人却深悉具有此等目光之人,内功修为,必已到了三花聚顶,五气朝天的炉火纯青境界!
    司徒文自然是大内行,他一见对方目中竟射出如此神光,不禁心头怙掇,那几句叫阵挑战之语,也留在口边,暂未说出。
    宫天风却未注意到这等细节,双眉一挑,厉声叫道:“小狗放屁,你莫要见我家总舵主即将出手,便吓得告饶,要知道长江一带……”
    燕小飞目中神光忽敛,冷眼瞧着宫天风,哼了一声说道:“宫天风,我与你家总舵主在说话,那里有你放肆插口余地,你若想活着离开秦淮,最好是闭上你那臭嘴!”
    宫天风想起适才所吃苦头,机伶伶地打了一个寒颤,果然立即住口,
    燕小飞神色转缓,又向司徒文叫道:“司徒文,你身为‘长江三十六舵’的总舵主,也不算没有身份,怎么蛮不讲理?”
    司徒文怒火又升,但因被燕小飞拿话扣住,只好强自忍耐,愤然答道:“你有甚么理由,要说快说!”
    燕小飞点头笑道:“对了,要肯讲理才对,否则岂不和那两个无知蠢物一般,那里配领长江三十六舵的江湖好汉?”
    宫天风与辛浩,听对方又扯到自己头上,不禁瞪起四只凶睛,却被司徒文拂袖止住,冷然答道:“阁下既欲讲理,是否可以把嘴里放干净些?”
    燕小飞置若罔闻,淡笑说道:“你既然讲理,那就好办,请问,关于苏姑娘的这只画舫,今夜是我先来?还是你先到?”
    司徒文明知理亏,但因势成骑虎,不得不答,遂转着弯儿,避开着正面说道:“阁下似乎多此一问的了。”
    燕小飞摇头笑道:“决不多此一问,‘理’字讲究公正不阿,是非分明,我不得不问问清楚!”
    说到此处,扬眉微笑,目光一扫道:“你既承认是我先来,明理便好讲!事分先后,人分宾主,先来是主,后来是宾,喧宾不能夺主,更是向来定论!今夜我先上船,你这两位护法,却强横无理,要赶我走路。难道这就是你司徒文执掌‘长江三十六舵’的驭众规矩么?”
    一番话儿,把司徒文问得满脸飞红,羞忿交进,但却无法答话。
    理亏气短,委实不差,司徒文平日何等凶横?如今便确被一个“理”字,压得抬不起头,减却许多凶焰。
    当然,若遇常人,他纵然理亏,却可能格外逞凶,索性来个杀人灭口!
    但燕小飞有如天际神龙,微现鳞爪之下,已使司徒文深怀顾忌。吞声忍气,心所未甘,动手逞强,胜负难卜,万一理亏而又武功不敌,有何面目再见天下豪杰!
    司徒文正在左右为难,辛浩突然厉声叫道:“何谓‘蛮不讲理’?什么叫‘凶横霸道’?你不过今夜才来,我家总舵主却早于三日之前,便有预约!”
    燕小飞故作一怔,讶然问道:“是真的么?”
    辛浩得意笑道:“这事还不容易求证?你若不信,只消问问船上丫头,便知理亏的一面,不是我家总舵主,而是你了。”
    辛浩这种说法,异常刁钻。因他觉得船上女子,不过风尘弱妓,听得“长江三十六舵”总舵主的名头,定必顺水推舟,帮着自己圆谎,决不会加以否认。
    燕小飞听得暗暗好笑,心说:“该死的东西,这是你自讨苦吃!”
    他一面心中好笑,一面却故作犹豫地,沉吟片刻,方自扬眉问道:“倘若你是无中生有,凭空捏造又便如何?”
    辛浩因金陵一带,无人不知“长江三十六舵”总舵主司徒文的势力厉害,小小风尘弱女,决不敢轻捋虎须,遂神气十足地摆出一副英雄模样,应声答道:“只要舱内丫头,胆敢否认老夫所说,则辛浩弟兄,与我家总舵主,自认理亏,立即走路!”
    小红本来以为他要发甚狠劲,暗中好不高兴!如今听了辛浩这样说话之后,不禁心头暗道:“这老狗好生狡猾!今夜便饶了他,总有一天,要叫他们尝尝姑奶奶的厉害!”
    燕小飞之本意只想把司徒文等,折辱一番,略杀狂傲之气,并把他们赶走,免得在此惹厌!故而,静等辛浩话完,冷笑说道:“这样虽然太便宜了你们,但秦淮胜地,风月无边,我也不想不为己甚,扰及旁人倚翠偎红,风流情韵的了!”
    说到此处,目注司徒文喝道:“司徒文,辛浩说的话儿,算得数么?”
    司徒文点头答道:“阁下放心,我承认辛浩是在代我说话。”
    燕小飞点了点头,转过身来,便欲向舱内发问。
    辛浩突然喝道:“且慢!”
    燕小飞愕然问道:“你还有甚么话说?”
    辛浩从一双鹰目中,闪射出凶厉光芒,凝注在燕小飞的身上,阴森森地扬眉说道:“倘若舱内丫头,不加否认呢?”
    小红被他左一句丫头,右一句丫头,叫得心头火起,伸手在头上拔下一枚发簪,便欲隔窗打出。
    小绿眼明手快,赶紧阻住小红,并把她手内发簪,抢了过来,低声叱道:“红妹怎么这样冒失?你这一簪发出,岂不立即败露行藏,使姑娘一番心血,完全白费!”
    小红又羞又气,咬牙不语。
    舱外的燕小飞,却轻笑答道:“你且放心,只要证实你所说确非虚语.我便认输,任凭你等如何处置。”
    辛浩狞笑说道:“好,彼此话已讲明,你去问那些丫头们吧。”
    燕小飞回顾船舱。扬声问道:“苏姑娘,这位司徒总舵主,当真在三天以前,便和你订下今夜之约了么?”
    小绿尚未来得及答话,小红却不肯放过这唯一出气的机会,赶紧抢先开口,朗声笑道:“相公,你休要听那活像个死人般的老东西乱放狗屁!他是胡拉瞎扯,根本就没有这回事儿!”
    冷寒梅听她这样口没遮拦,不禁微含薄怒地向小红瞪了一眼。
    小红怒火稍泄,伸伸舌头,异常娇憨顽皮地微耸香肩,扮了一个鬼脸。
    船头上的燕小飞,却忍俊不禁,向辛浩失笑说道:“如何!……”
    这“如何”二字方出,辛浩已羞恼成怒,勃然色变,向舱中厉声叱道:“万恶贱婢,莫非吃了熊心豹胆,竟敢辱骂老夫!且容你活过今夕……”
    话方至此,燕小飞沉声喝道:“住口!”
    这一声有如春雷暴发,霹雳当头,把司徒文、辛浩、宫天风等三人,全都震骇得倒退半步!
    燕小飞长眉倒剔,一双虎目中,又复现先前颇令司徒文见之胆慑的炯炯神光,正色朗声道:“谁敢对苏姑娘妄逞凶锋,欲加报复,我便叫他有如此水!”
    话音甫落,右掌倏扬,一阵“呼呼”作啸的罡风卷处,船前七八尺外的河水,被击出一个大洞,水花四散飞扬,布起漫天水雾!
    这种掌力,雄浑得绝世罕有,不单见所未见,几乎闻所未闻。
    司徒文等,见状之下,又复一齐吓得生冷汗。
    燕小飞收掌转身,向司徒文冷冷说道:“司徒文,你如今大概无话可说,该请回了吧?”
    画虎不成,徒自取辱!司徒文理既屈,胆又寒,只有苦着一张脸儿,跺足转身,带着辛浩、宫天风两个凶人,飞驰而去!
    燕小飞目送他们身形消失,方哂然一笑,回到舱内。
    他甫进船舱,小红便迎上前来,柳眉凝怨,嗔声说道:“燕大侠,你怎么不把这几个该死的东西狠狠揍上一顿?”
    燕小飞知道小红性刚,不能忍气,遂含笑道:“司徒文除了狂傲自大,行为任性以外,尚无大恶,勉强可算一位英雄人物,故而我才不肯做得太绝。常言道:‘路须让一步,味要减三分’……”
    小红听到此处,不禁赧然垂头。
    燕小飞又复笑道:“其实今夜这场折辱,已使他丢尽颜面,可能比打他一顿,还要使他难受。”
    冷寒梅一旁说道:“燕大侠,你认为他们会不会再来滋扰?”
    燕小飞想了一想答道:“司徒文总有些廉耻之心,他自己定必无颜再来,但‘孤山四凶’那些凶残无耻的东西,却是难说。”
    冷寒梅点头说道:“我也是这样想法!”
    小红螓首微扬,冷“哼”一声说道:“他们若敢再来?真是再好不过,我刚才所憋的一口气儿,正愁无处出呢!”
    冷寒梅脸色一沉道:“小红,小不忍则乱大谋,你做事从来轻率浮躁,总有一天会因此吃上大亏。我们此行,目的何在?怎能为了这点小事,便把前功尽弃?”
    这个钉子,把小红碰得妙目一红,险些掉下泪来,颇为委屈地低垂螓首。
    她们名虽主婢,情同姊妹,冷寒梅平素对于小绿小红二女,宠爱备至,慢说像今夜这般沉着脸儿加以呵责,便连大声话儿都轻易不曾有过。
    如今见了小红那副羞窘可怜神色,不禁心中生悯,面色稍缓,柔声说道:“小红,我知道你向来性傲心高,今夜是憋了恶气,受够了委屈。但我和小绿,还不是一样怒满胸膛,竭力忍受,因为万一暴露行藏,办起事来,便难免困难得多。小红,放乖些,暂且忍上一忍,等把正事办完,我一定让你有机会发泄发泄。”
    这番话儿,语气已极委婉,神情也异常和悦,充满了安慰意味,可见得冷寒梅平素对红绿二女,如何怜爱。
    冷寒梅语音方落,小红业已泪珠儿成串,从大眼眶中流出,扑簌簌洒落襟前,香肩一阵耸动,抽抽噎噎说道:“姑娘,小红知……
    知道错了,我……我以后会改……”
    冷寒梅递过一方罗帕,失声说道:“快把眼泪擦干,别让燕大侠笑话。十七八的大姑娘了,还动不动就哭得泪人儿似地,多不害臊。”
    小红适才委实忘情,如今方想除了冷寒梅与小绿之外,还有燕小飞在旁,不禁红透双颊,便接过罗帕,一面擦拭泪渍,一面却向燕小飞偷瞥一眼,颇为不好意思,又复低垂粉颈。
    燕小飞见她把女孩儿家的天真娇态,表露无遗,遂也心生怜爱,对小红含笑解说道:“红姑娘,请尽管放心,到时候燕小飞让你痛痛快快地打上一架,把那些东西,丢下秦淮河去!”
    小红被他逗得破涕为笑,嘤咛一声,但立即发现舱中冷寒梅、燕小飞、小绿等六道目光,均微含笑意地对她凝注,不禁又把娇靥涨得通红,跺足飞身,逃入了后舱去了。
    燕小飞一面好笑,一面向冷寒梅道:“冷姑娘也请放心,我去把那位南宫老哥哥请来,叫他暂居附近,便可防止不测。谅那‘长江三十六舵’中的一干恶煞凶神,对于这连鬼见了都愁的‘嵩阳醉客’,决不敢轻易招惹。”
    说完,略看天色,见已夜深,觉得不便久留,遂向冷寒梅起身告退。
    冷寒梅并未加以挽留,只是含笑问道:“燕大侠目下居留何处?可否留下地址,万一有甚么事儿,好命小红相请。”
    燕小飞道:“我住在金陵城西‘悦宾客栈’,但旅店中人多眼杂,恐有不便,不必命红姑娘或绿姑娘前去找我,好在冷姑娘这儿,我会时常来的。”
    一面说话,一面便匆匆走出。
    冷寒梅亲率二婢,送到舱口,低声笑道:“燕大侠请好走,恕我不便出舱远送。”
    燕小飞略一腾身,飘然上岸,消失于暗影之内。
    冷寒梅隔帘注目,等燕小飞那含蕴着奇强男性魅力的魁伟背影,消失不见以后,冷寒梅那清丽如仙的脸庞儿上,方笑容渐敛,代之而起的,是一片不胜依依的幽怨神色。
    她轻轻地叹了口气,缓缓地离开珠帘,慢慢地转回后舱……
    第二天的日落时分,燕小飞单人独自地到了“秦淮第一楼”。
    并不是他中意此间的肴精酒美,以及是为客助兴的妙舞清歌,而是他与南宫隐约定在此相会。
    南宫隐是去跟踪那“悲翠谷”谷主“脂粉情魔玉罗刹”仲孙双成几位属下,如今落在何处。
    因为冒用自己名头,到处为非嫁祸的那万恶贼子,已与这红粉魔头,形影不离,难舍难分,打得火热。
    既然如此,则只要找得着她,又哪怕他会飞上天去。
    燕小飞来得比约定时间似乎早了一点,但他除了等候南宫隐,问讯所探消息以外,还有其他目的所致。
    他所选的座位,临河靠窗,要了酒菜,一面独自饮酌,一面却把两道锐利眼神向秦淮河中冷寒梅所居的那只画舫,不时扫视!
    因为,他恐怕有变,在未把推却之责,移向南宫隐前,燕小飞仍对是否有人来向冷寒梅等妄加滋扰之事,不得不密切注意。
    时间,在无声无息中悄悄飞逝。
    夜渐深了,超过约定的时间久了。
    南宫隐呢?竟告杳如黄鹤。
    燕小飞正自惊疑,但就在这时候,听到了惊人讯息……
    潇湘书院扫描,leizhenfanOCR,潇湘书院独家连载
   

举报

第十章另得隐秘
    他这时心中百转,猜不透南宫隐是为了何事稽延?竟至失约未到?
    由猜不透而渐渐生疑,由渐疑而生躁!
    他细加衡度,以南宫隐的一身功力,尾随那四名黑衣大汉,决不会被人发觉。
    即令被人发觉,对方也决不敢惹他。
    即令敢于惹他,南宫隐也决不会无法脱身赴约。
    几种可能,全被否定之际,“秦淮第一楼”的楼梯之上,起了脚步之声。
    燕小飞精神一振,以为是南宫隐到来践约。
    但等他看见了上楼人后,却不禁大失所望。
    这人哪里是甚么滑稽突梯,游戏风尘的酒侠南宫隐,原来只是一个身材高瘦的青衣大汉。
    上得楼头,略一张望,这青衣大汉便步履匆忙地向坐在酒楼东隅,另一名与他服饰相同的粗壮大汉走去。
    燕小飞久等不耐,见来人既非南宫隐,遂以为这位老哥哥必有要事缠身,今夜不会再来,准备饮完杯中余酒后,便即离去。
    谁知就在他举杯就唇,酒方入口的刹那间,突然有件事儿,竟使他改变了主意。
    因为他耳边听得了一阵低低语声,这话声来处,是传自那两名青衣大汉的座头之上。
    发话之人,是那原先坐在楼上的粗壮大汉,他压低着嗓门,急急问道:“怎么样?可曾见他出来?”
    适才那飞步上楼,足上有点匆忙的高瘦大汉,摇了摇头答道:“真他妈的透着了邪门儿,我从昨夜守候到刚才,始终未见那冒失鬼再露面,害得我至今不曾合眼,连杯水儿都未下……”
    燕小飞眼角微瞟,只见那粗壮大汉,轻轻拍一下桌子,目闪精光,神情紧张地说道:“这么一来,里面便大有文章的了!老三,你且莫叫屈,先大喝一顿,补补你所受损失。”
    哪里还用他嘱咐,瘦高大汉方一落坐便口手并用,风卷残云般,毫不客气地连喝带吃起来。
    他喝完了一杯酒儿,向那先来粗壮大汉叫道:“老大,你且慢高兴,须知希望大时,失望也大,那冒失鬼会不会是他们自己人?若是他们自己人,慢说一天一夜没出来,就算十天十夜没出来,也不能算是甚么希罕之事。”
    粗壮大汉眉头深蹙,沉思有顷,摇头说道,“老三,你大概是饿糊涂了,那冒失鬼不管是不是他们的自己人,这里面都大有文章!”
    被称为“老三”的瘦高大汉,愕然问道:“老大,你这是怎么个说法?”
    被称为“老大”的粗壮大汉,扬眉答道:“这道理很简单,那冒失鬼若不是他们的自己人,一入不出,显有蹊跷!若是他们自己人,则这种满身铜臭,只认得孔方兄的土财主们,怎会与武林人物,有甚么密切来往?”
    燕小飞听得心中一动,越发凝神倾耳。
    老三猛一抬头,咽下一口美酒,怪笑说道:“对,老大,还是你行,这就叫‘一言惊醒梦中人’,我们今夜要不要也去瞧瞧呢?”
    老大看来粗壮,却似颇具心机,摇头说道:“老三不可妄动,在通盘事实未弄清楚之前,绝不可盲目涉险!目前我们只宜按兵不动,袖手旁观那些冒失鬼们,去代我们探听虚实,一切大事,都等老二老四和老五到齐,再互商稳妥对策。”
    听了这些话儿,再看看那二人的衣着相貌,燕小飞遂对这两名青衣大汉的来历,恍然有悟。
    断定是“江南五鼠”之二,老大姓卢名刚,老三姓高名冲。
    “江南五鼠”自然深谙江南之事,他们既然发现隐秘,无论是否与卓王孙、卓少君父子有关,都不妨听个究竟。
    三鼠高冲似乎比较性暴,冷哼一声说道:“老大,我对你那后半段话儿,颇为赞同,但对于前半段话儿中的‘涉险’二字,却觉得形容太甚!我弟兄纵横江南,怕过谁来了?难道这区区金陵……”
    听到“金陵”二字,大鼠卢刚便正色接口说道:“老三,你就是这副不知天高地厚的脾气,令人头痛。不错,‘江南五鼠’的字号在江南地面,总还叫得响,吃得开,但要知道那是往日,如今八荒豪杰,齐聚金陵,我们这点名头,能算甚么?”
    三鼠高冲方待答话,大鼠卢刚又复说道:“我们虽对江南各处,无不了如指掌,但对于金陵城的那个所在,则根本莫测高深?你不认为那是险地,我却认为那高高围墙之内,极可能卧虎藏龙!我来问你,昨夜那冒失鬼的功力,比较我们如何?”
    高冲毫不迟疑地应声答道:“那冒失鬼的功力甚高,比你我弟兄,只强不弱。”
    卢刚道:“对不?假如他们是一路,岂非足证我‘卧虎藏龙’、‘高深莫测’之语!假如他们不是一路人,则那比我们只强不弱的冒失鬼,尚且一去不回,难道不是险地?我们何必‘肉包子打狗’地作第二批冒失鬼呢?”
    高冲被问得瞠目无言,卢刚继续笑道:“老三,常言道:‘小不忍则乱大谋’!意气用事,徒逞匹夫之勇,尚无所谓,若是东西未弄到手,先把性命赔掉,才冤枉呢!”
    高冲默然无语,只是低头吃菜,举杯饮酒。
    燕小飞根据对方语意,细加推测,虽觉他们所说的,多半就是:“金陵卓家”,但总想再得一些比较明确讯息。
    这时,高冲饮了两杯酒儿,又自叫道:“老大,照你之意,我们怎么办?”
    卢刚答道:“天色不早,老二他们也该到了,我们先去聚齐再说,好在老五一向是‘智多星’,他总有比较高明意见!”
    燕小飞见他们即将起身,遂早一步会了酒账,先行下楼等待。
    本来,以他的绝世功力,无须如此小心,但燕小飞知对方是“江南五鼠”,老鼠机警绝伦,万一使他们对自己起了疑心,则跟踪探讯之举,便未必能顺利如愿。
    如今,对于南宫隐为何爽约未来之事,他只好暂时撇开,打算以全副精神,跟踪“江南五鼠”。
    燕小飞先行下楼以后,是在“秦淮第一楼”左近,负手徘徊,想等卢刚高冲二鼠,走了过去,再复跟踪暗探。
    准知他徘徊了一大会儿,仍未见二鼠走过。
    燕小飞不禁大感惊奇,心想难道这两个刁滑东西,竟未曾下得酒楼?或可由他路而去?
    燕小飞不便直接回头,遂佯装侧首吐痰,利用这刹那间,以眼角余光,暗窥身后。
    一瞥之下,燕小飞不禁微蹙双眉,暗呼厉害。
    原来卢刚高冲二鼠,确已下楼,并就在燕小飞身后不远。
    但他们却不超前,也和燕小飞一样地,负手缓步,并不时对他投过了一瞥怀疑的眼色。
    这种情况,分明卢刚与高冲这“江南二鼠”,已对自己起疑,有了惊觉。
    自己早就注意及此,才特意抢先会帐下楼,避免落了嫌疑,谁知仍难如愿。
    由此足见,鼠性委实多疑,并狡猾绝伦,自己倒要设法和这两个刁恶之徒,斗上一斗。
    燕小飞心念动处,步下立即加快。
    他把分寸捏得恰到好处,使这种“步下加快”,只是寻常壮健人的快,不是武林高手的快。
    不仅加快,并还尽向人丛之中,绕来绕去,分明是发现身后有人跟踪,想予以摆脱之意。
    这样一来,卢刚、高冲等江南二鼠,自然越发起疑,遂对燕小飞亦步亦趋地,来了个尾随不舍。
    燕小飞等他们盯梢了一段相当路程以后,抢先几步,转入了一条冷巷。
    卢刚、高冲二人,生恐被他溜走,双双施展轻功,如飞追到。
    那知燕小飞成竹在胸,存心要他们出乖露丑,身虽转入冷巷,却一转便停,人就卓立巷口。
    卢刚,高冲闪身急赶,来势太疾,等到看见燕小飞并未走远之时,业已收煞不住,几乎撞个满怀。
    这本是极为难堪之事,但“江南双鼠”倒还不以为然,神色自若。
    因为他们从燕小飞的步履之上,看出这雄伟大汉,并没有多高武功,无须胆怯。
    彼此既已对面,索性打量打量,倒看看对方是何来历,甚么身份?
    燕小飞先行发话,淡淡一笑说道:“二位,秦淮河一带地势,相当广阔,我们在酒楼之上,曾经邂逅,如今又在此地相逢,是否太巧了呢?”
    卢刚,高冲被问得耳根发热,一时答不出话。
    燕小飞得理之下,岂肯让人,双眉一扬,冷笑叫道:“朋友,光棍眼中,莫揉砂子,最好是打开窗子说亮话!两位从酒楼之前,对我暗暗跟踪,一直跟到此处,究竟有何打算?”
    卢刚无法不答,只好干笑说:“朋友,说话请小心一点,甚么叫做跟踪?路是给人走的,难道你阁下能走,我弟兄便不能走么?”
    这种话儿,虽是强词夺理,但若以口舌相辩,一时之下,不易说得清楚。
    但燕小飞早就有了打算,突然把脸色和缓下来,微笑说道:“这‘跟踪’二字,用得对与不对,我们彼此心照,无须再作辩论,在下初到江南,旧交甚少,能与两位邂逅相逢,也算是一段缘法!常言道得好‘身有万贯,难免一时不便’,两位想必路过金陵,过份风花雪月,以致缺乏盘缠。来来来,在下每位奉赠十两纹银,聊为菲薄之敬!”
    一面说话,一面果然从怀中取两锭白银,向卢刚高冲,伸手过去。
    卢刚与高冲见状,方自苦笑一声,燕小飞又以一副诚恳神色说道:“两位不必客气,你们对我跟踪这久,为的甚么?如为区区黄白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我毫不吝惜,愿意藉此阿堵,与二位交个朋友!”
    语音顿处,竟生恐“江南二鼠”不收,持着那两锭白银,向卢刚、高冲的怀中便塞。
    这种动作,把在江南一带,名号颇响的“江南二鼠”,当作剪径小贼,怎不使卢刚、高冲二人,被羞辱得面红耳赤。
    高冲性暴,方想要举掌出手,卢刚却因当地虽属僻巷,仍不时有人往来,遂拉着高冲,一面转身驰去,一面恨恨说道:“老三,我们是走了眼了,不单为了这个俗物,平白耽误了好多光阴,并被他羞辱一顿,真是楣头触足!”
    燕小飞听得想笑,但终于强行忍住,他收起那两锭银子,对这“江南二鼠”,暗暗跟踪而去。
    如今,卢刚、高冲等“江南二鼠”,对燕小飞不单疑念全消,并满心别扭,巴不得赶紧离他远些。
    这种情况之下,他们自然展开身法,尽量飞奔,不再心存被燕小飞跟踪的念头。
    纵然,他们偶然也有意无意地回头看看,但燕小飞何等功力?慢说这“江南二鼠”,就是换了当世武林中诸大掌门,也曾被跟踪得不知不觉。
    卢刚、高冲二鼠,离开秦淮河地区,便向金陵城南的雨花台,如飞奔去。
    这雨花台位于金陵城南聚宝山上。相传梁武帝时,云光法师讲经于此,感天而雨花,故有此名,其处盛产五色小石,并遥望大江,俯瞰金陵,形势极为雄壮,为古今攻守金陵的兵家必争之地!
    卢、高二鼠,到达雨花台,便闪进一片相当寂静清幽的密林之内。
    燕小飞自然也跟踪进林,稍加窥探。
    果然,卢刚、高冲二鼠,正坐在林中一块空旷之处,静静等待。
    过了不久,林外忽然传来一阵尖锐哨声,一长五短,颇有节奏。
    燕小飞心中一动,知道大概是“江南五鼠”中的其余三鼠,业已来到。
    果然,大鼠卢刚闻声之下,也飞快探怀,取出一根芦管形状之物,凑向唇边,照样吹出了一长五短的尖锐哨音。
    卢刚哨音一落,三条矮捷人影,便自疾如鹰隼地向林地飘落。
    燕小飞一望而知,身材比较矮胖的长眉朗目之人,是二鼠徐明,短小精悍,是四鼠白亮,身材削瘦,显是极为机灵狡猾的,是五鼠孙迁。
    这江南五鼠,聚会在一起,互相寒喧方罢,便听得那大鼠卢刚,向二鼠徐明发话说道:“老二,那边的事儿,都料理清楚了么?”
    二鼠徐明点了点头,尚未答话,四鼠白亮却突然扬眉狂笑说道:“事情到了老二手里,还会有甚差错?老大,你且把此地的一切经过,说来大家听听!”
    卢刚笑道:“老四怎么总是这样急躁?容我先说这桩题外趣事,给你们听上一听,包管都会哈哈大笑!”
    三鼠高冲皱眉叫道:“老大,那不是趣事,那是丢人现眼栽到了家的窝囊事,你怎么好意思说得出口!”
    燕小飞知道他们是说到自己头上,不禁暗暗好笑,静听下去。
    四鼠白亮的两双金鱼眼,猛然翻起,先向三鼠高冲一瞪,再对大鼠卢刚叫道:“老大,你说你的,别理老三,常言道:‘瓦罐不离井口破,将军难免阵前亡’,数遍武林,谁敢说是无往不利,从未遭过挫折?故而栽跟头不妨,若是裁在甚么大名家的手内,自然值得,否则便更应该说出来大家检讨一番,当做前车之鉴,俾免再蹈覆辙!我从不赞成表功隐丑,自己骗自己的作法!”
    三鼠高冲虽被四鼠白亮狠狠抢白了一顿,却既不动怒,也不强辩,竟似赧然认错地低下头去。
    燕小飞看得暗暗点头,心想这“江南五鼠”,居然不凡,若能诱入正途,倒是江南武林道中的几把好手。
    他方想到此处,卢刚却倏举右掌,“吧”地一声,重重地拍在白亮的肩头之上。
    白亮退了一步,方自眉头微皱,卢刚又复哈哈大笑说道:“老四,你说得对,我听你的。”
    跟着便把在“秦淮第一楼”上,巧遇燕小飞,生疑暗缀,结果却被人当做剪径贼寇,平遭羞辱,丢下了大人之事,叙述一遍。
    卢刚不愧身为“江南五鼠”之首,也不仅叙述得不厌其详,神情也异常豪迈,显得胸襟尚广,并未把这件事儿深放心中,有甚难过。
    徐明、白亮,听得均皆摇头失笑,只有那一直未曾开过口的五鼠孙迁,却突然冷冷问道:“老大,那人的长相如何?”
    这句话儿,问得颇具心机,显得“江南五鼠”之中,可能是数这五鼠孙迁,最富智计?
    卢刚答道:“他身材极为魁伟,比我高了好多,长眉、凤目,虬髯,看样子还蛮唬人的,只可惜是个‘银样腊枪头’。老五问得这般详细则甚,莫非你认识他么?”
    五鼠孙迁听卢刚说话之时,神色业已连变,等他话音一了,便冷冷说道:“我倒蛮想认识,可惜福薄缘浅,没有老大和老三的那等运气!慢说你们两个,便是‘江南五鼠’聚集,在人家手下栽上一百个跟头,甚至栽上一千个,也不为多,老大、老三,真所谓‘有眼不识金镶玉,错把茶壶当夜壶’!你知道你所说的‘银样腊枪头’,是甚么来历?”
    这番话儿,把其余的“江南四鼠”,听得面面相觑,几乎异口同声,一齐愕然问道:“老五快说,你认为那人是谁?”
    孙迁冷笑一声,扬眉答道:“假如我料得不错,那位‘银样腊枪头’,便是宇内第一高手,盖世英豪‘铁血墨龙’燕小飞。”
    燕小飞听得微微一怔,暗想这五鼠孙迁,果然见识不弱。
    孙迁口中的“铁血墨龙燕小飞”七字,宛如七声连珠霹雳,暴发当头,震得其余的“江南四鼠”,目瞪口呆,惊疑欲绝。
    大鼠卢刚定了定神以后,摇头说道:“未必,未必,‘铁血墨龙’燕大侠,出了名的鞭剑随身,人马皆墨!我和老三所遇,却是一名赤手空拳的青衣汉子……”
    孙迁鼠眼双翻,接口道:“老大,你怎么糊涂到这种地步?如今天下英雄,集聚江浙,燕大侠必也闻讯赶来,难道他就不能由于他的名气太大,避免招摇,改改装束?”
    卢刚默然片刻以后,连连点头,大笑说道:“对,对,高见高见,有道理!”
    这几句接连重复的话儿,听得其余四鼠,包括燕小飞在内,全都哑然失笑。
    卢刚又道:“老五,如果被你料中,那人就是燕大侠的话,我和老三便不单不算是栽了跟头,还算福缘深厚!”
    孙迁突然“呸”了一声叫道:“老大,你别打肿脸充胖子,再往脸上贴金!还好意思说甚么‘福缘深厚’,简直有眼不识泰山,当面错过高人,你和老三,应该深为惭愧的呢。”
    卢刚弄不懂五鼠孙迁为何一再对自己加以责备挖苦,但又问不出口,只好满脸通红,默然不语。
    二鼠徐明见状,忙自笑道:“老五,算了,既已当面错过,你还责备老大则甚?燕大侠的侠踪,既现金陵,或许仍有瞻仰机会,我们如今先来谈谈正事儿吧!”
    卢刚苦笑一声,正在讲话,那位显然比较聪明的五鼠孙迁,忽然精眸一转,摇手叫道:“老大慢点儿,让我先把贵客请来再说!”
    燕小飞听得心中一震,暗想这五鼠孙迁的语中含意,似已知道自己在此,莫非无意之间,露出了甚么痕迹!
    卢刚等“江南四鼠”,也听出孙迁语意,均自目闪精光,满林搜索。
    孙迁则纹风未动,神色飞扬,含笑叫道:“老大、老二、老三、老四,你们不要看了,凭你们的眼光,又怎能看得见人家的半丝踪影?”
    卢刚苦笑问道:“老五,你却怎样看见?你的眼光,真比我们强么?”
    孙迁笑道:“我的眼光,并不比你们历害,但脑筋却比你们稍为聪明一点,我并非看出或听出燕大侠人在左近,只是猜出来的,如今且让我来试试我的这种猜测,正不正确?”
    说到此处,站起身形,抱拳陪笑地,朗笑叫道:“燕大侠,‘江南五鼠’弟兄,对你心仪已久,可否请现侠踪,让我弟兄,一为拜谒!”
    燕小飞见这五鼠孙迁发话时的目注方向,并非自己藏身之处,知道踪迹仍未暴露。
    但对方的心息敏捷,也就越发可佩。
    此时再不现身,便小家子气,而贻笑大方,遂一声龙呤长笑,身形高拔冲天,矫捷无伦地向那“江南五鼠”飘然飞落。
    孙迁慌忙转过身来,迎向燕小飞,满面惊喜,陪笑叫道:“燕大侠,恕我孙迁……”
    燕小飞倏伸铁腕,抓住孙迁如爪的双手,略一摇撼,含笑说道:“孙朋友,燕小飞江湖闯荡,阅人甚多,但像阁下如此心智敏捷之人,却甚少见,你不必太客气了!”
    这时,另外的“江南四鼠”,定下神来,一齐肃然施礼,由卢刚发话,恭谨地道:“卢刚兄弟等五人,对燕大侠的侠誉神威,心仪已久,只恨福薄缘浅,谒见无由!今日得瞻风采,委实足慰平生,引为幸事了!”
    燕小飞抱拳还礼,皱眉笑道:“卢老大,燕小飞素性不羁,你们千万别拘束,越随便越好,否则张口‘侠誉’闭口‘神威’,等于是赶我立刻就走!何况,我对你们五位,也极仰慕,这次金陵巧遇,更深深觉得‘江南五鼠’弟兄,都是性情中人,铁铮铮的江湖汉子!”
    “铁血墨龙”燕小飞不愧为盖世奇英,他这一番话,侠气豪情,勃然尽露,听得“江南五鼠”弟兄等,无不为之心折。
    卢刚首先双眉一轩,朗笑说道:“恭敬不如从命,燕大侠请恕我弟兄无礼放肆。”
    说到此处,向自己的四位拜弟,微一摆手笑道:“站着谈话,多有不便,燕大侠又豪迈无伦,不拘俗礼,我们都坐着说吧。”
    燕小飞欣然点头,率先坐下。
    等到“江南五鼠”一齐坐定,燕小飞便目注卢刚,含笑问道:“卢老大,恕我探人隐密,你在‘秦淮第一楼’中所指那卧虎藏龙,莫测高深的神秘之处,是否卓王孙、卓少君父子的‘金陵卓家’?”
    卢刚神情猛震,诧声说道:“不错,燕大侠怎也知道?莫非那‘金陵卓家’,当真有甚么蹊跷么……”
    四鼠白亮听到此处,插声说道:“老大,怎么回事?‘金陵卓家’牵涉入了甚么纠纷之内?”
    卢刚尚未答话,孙迁冷然说道:“老四,你又来了,怎么总改不了多嘴的习惯!燕大侠在与老大谈事,我们最好静静倾听,除非必要,不能盲然无礼,妄自插嘴!”
    白亮睑上一红,果然从善如流,立即不再多话。
    燕小飞微微一笑,又向卢刚问道:“卢老大,你知不知道卓少君其人?”
    卢刚点头答道:“他名气不小,是江南一带,几乎无人不知的花花公子。”
    燕小飞摇了摇头,含笑说道:“若把卓少君当作花花公子,却大大走了眼了,他是深藏若虚的武林行家,功力之深,足列一流高手!”
    “江南五鼠”听了燕小飞这样说法,齐觉神情微震。
    卢刚“吧”的一掌,拍在大腿上,失声叫道:“经燕大侠这么一说,足见我和老三在‘秦淮第一楼’上所料之事,多半八九不离十了!”
    燕小飞微微一笑说道:“还有一点猜测,可能更为惊人,据我推测,金陵卓家便藏有武林至宝‘蟠龙鼎’!”
    在举世群豪,云聚江浙一带,纷纷搜寻“蟠龙鼎”之际,燕小飞这“金陵卓家便藏有武林至宝蟠龙鼎”一语,委实是巨大机密!
    但燕小飞不仅不保守这项天大机密,并且当着这些初见新交的江湖豪客,慨然透露,其胸襟之宽,性格之爽,越发令人折服。
    卢刚肃然生敬,长叹一声说道:“燕大侠既然如此推心置腹,卢刚又怎么不吐实言!不瞒燕大侠说,我弟兄早已侦悉‘蟠龙鼎’确落在‘金陵卓家’,但因卓王孙颇有善声,遂迟迟不忍下手。
    却不知这秘密如何泄露,惊动了天下武林?”
    燕小飞淡淡笑道:“这桩疑问极大,容我少时奉告,卢老大且先说说你与高老三的昨夜所见。”
    卢刚说道:“燕大侠知道距离‘金陵卓家’不远处的那座‘群英客栈’?”
    燕小飞点了点头,表示知晓,卢刚继续说道:“我和高老三,就住在‘群英客栈’内,昨夜我内急如厕,无意中望见一条黑影,掠空纵入卓家。当时我因卓家世代巨贾,不会与武林人物有甚往来,遂推测那黑影非奸即盗,或对于‘蟠龙鼎’有所企图,赶紧叫醒老三……”
    燕小飞笑道:“于是高老三就彻夜暗中守候!”
    卢刚摇头道:“我叫醒老三之意,本想跟踪那条黑影,随后进入卓家,但旋觉不妥,似应先在暗中探测动静,再定对策!”
    燕小飞微笑说道:“倘若那人当真盗得‘蟠龙鼎’,则出得卓家之际,恐怕要挨一闷棍!”
    卢刚笑道:“燕大侠猜得不错,我本是这种打算!因若在那黑影手中,间接取得‘蟠龙鼎’,便不会对于善声颇着的卓王孙,过于心中不安。”
    燕小飞点头笑道:“你这种想法,到也不无道理!”
    卢刚耸了耸肩,苦笑说道:“但一直等到鸡鸣天晓,那黑影却如泥牛入海,毫无消息。我只好命老三继续等候,自己则另探消息,并约定来夜于‘秦淮第一楼’上相见。”
    郑明、白亮、孙迁等三鼠,均听得皱眉,陷入深思苦想。
    燕小飞等卢刚话完,则顾高冲笑道:“高老三,该你的了。”
    高冲怔了怔,脸上有点窘得发红,向燕小飞苦笑说道:“燕大侠,我除了‘倒楣’二字以外,没有甚么可说的了!从昨夜守候至今晚,滴水未喝,粒米未进,连内急也不敢如厕,却根本白费精神,毫无所得,这种情形,大概你在‘秦淮第一楼’头,就听见的了。”
    燕小飞点头笑道:“不错,我听到了,也瞻仰了三爷你那风卷残云,饿虎般的吃相!但你在‘秦淮第一楼’头,似乎漏了一句……”
    高冲被燕小飞调侃得满脸通红,呆了一呆以后,接口皱眉问道:“我漏了句甚么话儿?”
    燕小飞一本正经,缓缓说道:“内急不如厕!”
    这句话儿,把其余“江南四鼠”,逗得捧腹不止,连高冲自己也忍俊不禁,赧然失笑!
    笑声歇后,燕小飞又复说道:“好啦,轻松过了,话儿再归入正题!高老三,你能不能肯定昨夜潜入卓家之人,决未再出。”
    高冲相当谨慎地答道:“我只能保证在我守候的那段时间内,也就是从昨夜至今晚日落时分,那人决未自卓家出来!至于我离开卓家,到‘秦淮第一楼’,去赴老大这约会以后,就不敢说了。”
    燕小飞拇指一挑赞道:“答得好,但我再请教,卓家富甲金陵,必定庭院庞大,楼阁连云,站在东边,难见西头,高三爷怎能知那人未走?他有甚理由,非从来路退出不可?”
    高冲“呀”了一声,顿时面红耳赤地作声不得。
    孙迁见他这般窘状,不禁微微一笑,向燕小飞道:“燕大侠,我敢断言那潜入卓家之人,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决未从他处溜走!”
    大、二、三、四等“江南四鼠”闻言讶然,八道奇诧目光,一齐投射在五鼠孙迁脸上。
    燕小飞情知这五鼠孙迁,极为聪明,既然如此说法,定有特殊见解,遂双眉微挑,含笑问道:“五爷有何高见?”
    孙迁笑道:“我适才曾听燕大侠言及卓少君深藏不露,身怀高深武学,由此判断,卓家纵不人人谙武,至少也有半数以上,是相当厉害的练家子!那人若是他们一路,则入而不出,毫不为奇!若非他们一路,怎能轻易进退,最低限度也会有些追逐打斗之声,被老三听见。如今,老三暗伺整夜整日,毫无异动见闻,岂非那潜入卓家黑影,定被卧虎藏龙的卓氏家人,轻易擒去。”
    燕小飞大笑说道:“高明,高明!孙五兄此言,深合我意!我再请教一句,卓少君家藏‘蟠龙鼎’面对群雄虎视,定然紧张异常,他怎会还有闲适心情,去往秦淮河畔,问柳寻花,征歌选舞?”
    孙迁毫不考虑地应声答道:“他定有所恃,因为只有‘凭恃’,方能无恐!”
    燕小飞点头笑道:“说得是,按常理说来,的确如此!”
    孙迁听出燕小飞的言外之意,含笑问道:“在非常情形之下呢?燕大侠定然有与众不同的高明看法吧。”
    燕小飞笑道:“孙老五,你先想想看,放眼宇内,有谁敢凭一己之能,面对着天下英雄,能毫无惧色?”
    孙迁神情一震,扬眉问道:“对,卓家再怎么夸张,也不过区区一户之地,怎敢与举世武林为敌?这样说来,他虽……”
    燕小飞接口说道:“我再提醒你一句,按理说来,卓少君若想保全他家藏异宝‘蟠龙鼎’,最好的方法,便是转移目标,愚弄群雄!但他却偏偏不这样做,把一个大好机会,轻轻放过!”
    孙迁莫明其妙,愕然问道:“此话怎讲?”
    燕小飞毫不犹豫地,将“无垢玉女”冷寒梅主婢,试探卓少君之事说出,并嘱咐“江南五鼠”,不可轻易泄漏了这项机密。
    孙迁听完话后,骇然叫道:“多谢燕大侠点醒,我明白了,卓王孙卓少君父子,是别有用心,不知设下甚么恶毒圈套,想以‘蟠龙鼎’为饵,把天下群雄,一网打尽!”
    如此一来,其余四鼠也就恍然大悟,卢刚首先怪叫一声,嗔目说道:“好家伙,我原以为那卓王孙是个慈善巨富,谁知竟是个巨恶神奸!这真叫‘扮猪食老虎’、‘翻穿皮袄装羊’,委实出人意料,太可怕了!”
    燕小飞淡淡笑道:“卢老大,你且莫激动,如今尚有一事,必须求证,那有关‘蟠龙鼎’之讯,是否卓王孙父子故意传出?”
    卢刚点头不语,四鼠白亮叫道:“燕大侠,天下武林人物,与他卓家父子,何仇何恨?竟阴毒至此地步……”
    燕小飞微微一笑,截断了白亮的话头说道:“关于这个问题,‘无垢玉女’冷寒梅姑娘答得最好,她说不一定基于仇恨,天下事有人为名,有人为利,有人则什么都不为,只是一种性格反常疯狂发泄!以我看来,卓家父子或许是想藉此称霸武林!”
    潇湘书院扫描,leizhenfanOCR,潇湘书院独家连载
   

举报

第十一章冤家路狭
    白亮扬眉叫道:“用这种手法来称霸武林,岂非有欠光明磊落,太嫌卑鄙狠毒了么?”
    燕小飞微笑说道:“这话要看对谁而说。有的人认为‘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做事只求达到目的,根本不择手段!我们认为他卑鄙狠毒,他自己还认为是着高棋的呢。”
    白亮眉含煞气,点头不语。
    久久未曾开口的二鼠徐明,忽然向燕小飞看了一眼,含笑说道:“燕大侠,说来说去,我仍以为卓王孙卓少君父子,仍然有所仗恃,这仗恃并极为强大。”
    二鼠徐明,在“江南五鼠”中,素以稳健著称,他的话儿,自然有相当见地。
    燕小飞点头说道:“我也这么想,无如我穷思竭虑之下,也忖度不出卓王孙父子们,所仗恃的,究竟是甚么人物?”
    这话说得不错,“铁血墨龙”燕小飞,有当世武林的“第一高手”之称,放眼八荒,谁能强过他去呢?
    何况,他这“第一高手”称号,不单是仅指他那身睥睨天下的超绝武学,精奇功力,连他的智慧、胸襟、豪情、侠骨……也无一不冠冕武林,无论是斗力,抑或斗智,燕小飞均称无匹!
    既然如此,卓王孙父子们所仗恃的,究竟是甚么?论斗力斗智,无人能敌“铁血墨龙”!若论人多势众,区区一户世家,又如何与天下武林相比?
    那……宇宙之大,卧虎藏龙,细细想来,也有几位前辈异人奇客,可与燕小飞互相颉颃,但这些异人,有的早已物化,有的也数十年不闻下落,不见踪影,已被逐渐遗忘,成为云烟陈迹。
    跳出是非真不易,怎能再入是非中?按理而论,这些硕果仅存的异人奇客,绝不会再现武林,更不会再现于金陵卓家以内。
    分析至此,关于卓王孙卓少君父子,分明无所仗恃,偏似有所仗恃之事,便成了一个在短时间内,难以猜破,难以揭穿的绝大疑团隐秘。
    大家相对默然,各自就此问题,皱眉寻思之间,燕小飞打破寂静,向“江南五鼠”含笑说道:“五位且莫再枉费心思地,猜测这桩问题,我如今有一不情之请,想与五位商量商量,不知……”
    卢刚不等燕小飞说完,便自狂笑扬眉,接回说道:“燕大侠,你若这样说法,就太见外了!无论是赴汤蹈火,‘江南五鼠’弟兄,均唯燕大侠之命是从!”
    燕小飞好生感动,微笑说道:“这件事颇为重要,卢老大莫因我燕小飞而有所顾虑,我还是希望有个商量余地。”
    卢刚点头笑道:“恭敬不如从命,燕大侠请说究竟。”
    燕小飞情知卢刚兄弟,全属血性之人,不必再作无谓客套,遂脸色一正,向“江南五鼠”说道:“我想请五位放弃争夺‘蟠龙鼎’,愿与不愿?请加慎重考虑,再作决定!”
    “江南五鼠”毫不迟疑,几乎异口同声答道:“何须慎重考虑……”
    燕小飞摇手笑道:“那‘蟠龙鼎’是罕世武林奇宝,人人梦寐以求,五位不妨仔细考虑一下……以免……”
    卢刚也不等他说完,便自接口笑说道:“燕大侠,论身份,谈艺业,数名头,‘江南五鼠’均属末流,与燕大侠云泥相判,无法比拟。燕大侠之所以不加唾弃折节下交,只不过认为我弟兄尚是血性汉子而已。既然如此,燕大侠何必多说!”
    燕小飞哈哈大笑,目光宛如电射,一扫“江南五鼠”,万分高兴地扬眉说道:“好,燕小飞能交上五位这等血性朋友,委实不虚江南之行!”
    说到此处,语音微顿,目注卢刚问道:“卢老大,你知我为何要你们放弃争夺‘蟠龙鼎’么?”
    白亮最称心直口快,接口说道:“我知道,燕大侠看破卓王孙卓少君父子是以鼎为饵,深具凶谋,遂不愿我弟兄去履险遭厄,中人毒计!”
    燕小飞长叹一声,点头说道:“白四兄,你猜得对了,我不仅以此奉劝五位,并欲以此奉劝天下群豪!但却深知他们多半贪婪成性,垂涎‘蟠龙鼎’,渴想据为已有,不仅不会领悟我的苦口婆心,听我的肺腑之言,反可能怀疑我有独吞重宝之意!”
    白亮扬眉说道:“这样岂非太便宜了那卓家父子?”
    燕小飞道:“一点也不会便宜,我们身为侠义中人,怎能坐视卓家父子,得逞阴谋,为整个武林,酿成浩劫!”
    孙迁问道:“燕大侠之意是……”
    燕小飞笑道:“孙五兄,你何必明知故问?”
    孙迁微微一笑,目注卢刚叫道:“老大,想不到吧,我们这武林末流的‘江南五鼠’,也能为天下武林的免劫消灾之事,稍尽绵薄!燕大侠是要我们兄弟,追随左右,共同对卓少君父子的恶毒阴谋,加以打击!”
    这番话儿,把其余“江南四鼠”,听得振奋莫名,磨拳擦掌。
    卢刚大笑说道:“固所愿也,不敢请耳……”
    语方至此,笑容倏敛,神情激动地,微叹说道:“我们‘江南五鼠’,今宵不知是甚么福运来临,竟能高攀‘铁血墨龙’燕大侠,并蒙燕大侠不弃提携……”
    燕小飞皱眉摇手道:“卢老大,你这是要和我交朋友么?分明是要我燕小飞拍腿就走!血性汉子,须眉丈夫,讲究光明磊落,豪气干云,不能这样婆婆妈妈的呢!”
    卢刚被他说得黑脸通红,赧然不语。
    白亮望着他龇牙一笑,伸伸舌头,扮个揶揄鬼脸,然后转对燕小飞,扬眉怪笑说道:“燕大侠,我们不必客套,请你调兵遣将.‘江南五鼠’弟兄,恭遵号令就是!”
    燕小飞摇手笑道:“别忙,在着手对付卓家父子之前,我还有件事儿,想请五位帮忙!”
    白亮笑道:“燕大侠尽管吩咐,我弟兄必尽心力。”
    燕小飞问道:“你们听说过‘嵩阳醉客鬼见愁’南宫隐的名号?”
    五鼠弟兄一齐异口同声说道:“久仰大名,如雷贯耳!”
    燕小飞继续问道:“是仅闻其名,还是曾见其人?”
    卢刚苦笑说道:“见过一次,但‘嵩阳醉客’,连鬼见了他,都会发愁,何况‘江南五鼠’?故而我弟兄远远回避,并未正式朝相!”
    燕小飞听得失笑,但旋又蹙眉说道:“南宫隐脾气虽怪,却属性情中人,与我更是忘年至交!”
    孙迁问道:“燕大侠,你突然提起这位武林怪杰做甚?”
    燕小飞道:“昨天,我因另有要事,不克分身,遂请南宫隐跟踪‘翡翠谷’的几名手下,并约好于今晚在‘秦淮第一楼’会面,谁知他竟一去不回,杳如黄鹤。五位扬名江南,对金陵一带情势,了如指掌,可否帮我找一找他,但仅仅探听讯息即可,其他事儿,由我自己担当!”
    “江南五鼠”一齐点头.白亮问道:“怎么?燕大侠要跟踪‘翡翠谷’的人物做甚?莫非你和仲孙双成那位脂粉魔头,有甚梁子?”
    燕小飞摇头笑道:“毫无恩怨,只是为了我一个‘好朋友’,如今正是‘翡翠谷’主人、‘脂粉情魔玉罗刹’仲孙双成的入慕之宾!我想找我这位‘好朋友’,便非知道‘翡翠谷’的那群人物,落足何处?”
    白亮一拍胸膛,扬眉说笑道:“燕大侠,你把这项差事,交给我好了,不出一个周时,白亮必有回报。”
    燕小飞笑道:“谢谢,不过白老四要放聪明一些才好,莫要探得仲孙双成下落之时,被弄得晕头转向!”
    白亮呆了一呆,愕然问道:“燕大侠此话怎讲?”
    燕小飞双目突闪精芒,一扫“江南五鼠”,扬眉笑道:“五位听说过么?‘铁血墨龙’于几个月前趁夜杀人放火,挑了长江三十六舵的‘九江分舵’,司徒文曾为此事,对我大兴问罪之师……”
    话未说完,白亮便拊掌赞道:“燕大侠挑得好,若是把他们三十六舵,一并挑去,便越发大快人心的了!”
    燕小飞心知司徒文骄狂跋扈,目中无人,早为江南武林仇视,不得人心,遂淡淡一笑又道:“还有呢,五位可听说过?燕小飞被‘勾漏二凶’,打得狼狈不堪,险些跪地求饶!”
    “江南五鼠”均自一怔,卢刚摇头说道:“燕大侠说笑了。”
    燕小飞摇头说道:“并非说笑,事实如此!但挑了‘九江分舵’,暨被‘勾漏二凶’,打得狠狈不堪的‘铁血墨龙’,却不是如今在五位面前的燕小飞而已!”
    五鼠闻言,方始恍然,神情齐震。卢刚诧声问道:“是何人这般大胆,敢冒用燕大侠‘铁血墨龙’名号!”
    燕小飞笑道:“这人便是我适才所说,现为‘翡翠谷’主人,‘脂粉情魔玉罗刹’仲孙双成入幕之宾之‘好朋友’?但对他姓名来历,却还毫无所悉。”
    卢刚点头说道:“原来如此,若非燕大侠明示,我弟兄至今犹以为那夜挑‘九江分舵’的‘铁血墨龙’,便是燕大侠本人呢。这等无耻冒名之辈,若被我‘江南五鼠’弟兄撞见,非好好整他一顿不可,燕大侠,你还有甚么别的吩咐么?”
    燕小飞微笑说道:“没有其他事儿,就请白老四对这件打探‘翡翠谷主’落足所在之事,帮帮忙,跑跑腿了!”
    白亮笑道:“燕大侠放心,你静候我白老四回报覆命就是。”
    燕小飞抬头看看天色,含笑说道:“天色不早,我要告辞了。”
    孙迁笑道:“燕大侠的侠踪何寄?白老四若是探得讯息,怎样找你?”
    燕小飞道:“我住在城西‘高升客栈’,若有讯息,请及早通知,万一找不到我,便请偏劳跑趟秦淮,告诉‘无垢玉女’冷姑娘,也是一样!”
    孙迁听到此处,嘴皮微微一动,仿佛欲言又止。
    燕小飞猜出他的心意,含笑说道:“关于对付卓王孙、卓少君父子一事,虽然重要,但一两天内,却不妨按照卢老大的高见,按兵不动,暗观究竟,一切均等我与冷寒梅姑娘仔细商议之后,再作定夺。诸位以为如何?”
    话完,一面缓缓站起身形,把两道柔和而友好的目光,环扫“江南五鼠”,似在征询意见。
    “江南五鼠”随同起立,由老大卢刚答道:“燕大侠的吩咐,卢刚兄弟,自然遵命!”
    燕小飞双眉微扬,有意无意地,俯身拾起一颗五色小石略加把玩,面含微笑,点头说道:“久闻‘雨花台’盛产五色小石,晶莹可爱,今日一见,果然非虚,但不知以之当做暗器,合不合手?”
    说到此处,连头都不回,翻腕凝力一甩。
    那颗五色小石,在月光下,化为一缕寒芒,划空生啸,飞向七八丈外的浓密树影之内!
    光华敛处,“砰”然一声,有物自空中堕地!
    “江南五鼠”神情猛震,霍然色变,高冲白亮二人,身形电闪,疾如鹰隼掠空,循声扑去,电闪间人影杳然!
    燕小飞哈哈大笑说道:“卢老大,人儿已交给你了,好好问他一问,至于怎样处置?便由你看着办吧!”
    语音方落,身形突化长虹,在夜空中一闪即逝。
    他离开“雨花”后,本是直奔城中,但想起月下秦淮,必然景色绝美,遂又掉头向秦淮河畔驰去。
    “无垢玉女”冷寒梅的那只画舫,静静地泊在垂杨之下。
    不听笙歌,未闻笑语,显然船上那位由小绿所扮的秦淮名妓苏小曼,此刻已没有客人。
    也不知怎的,他本来心平气稳,天君泰然,但越是走近画舫,便越是觉得不甚自在,脸儿在烧,心儿在跳,连手心儿,也微沁汗渍。
    他知道为甚么会有这种现象,但又直觉地加以否认,因为他觉得“铁血墨龙”燕小飞生平只惯英雄气,不涉儿女情,无论对方是甚么国色天香,倾城绝代。
    但话虽如此,自己若不是对于“无垢玉女”冷寒梅,有所动情,又怎会有这种反常现象?
    燕小飞不再想了,因为他纵是再想,也不会想得明白。
    他摇了摇头,一声苦笑,大踏步地走向画舫。
    但就在他走向秦淮河中,所泊冷寒梅的那条画舫之际,居然从另一面,也昂首走过一个人来!
    这人,青衫轻飘,举止潇洒,赫然竟是那倜傥风流,千金挥掷的金陵阔少卓少君!
    燕小飞大感意外,不由一怔,心中忖道:“这倒真巧,莫非他也是来访小绿所扮的秦淮名妓苏小曼么?但天色不早,于这种时光,前来买笑,似乎是太迟了些?”
    思忖之间,业已从所行方向之上,证实了他们的目的相同,全是走向秦淮河中的那只驰名画舫的。
    当然,燕小飞认得卓少君,卓少君却认不得燕小飞。燕小飞略一沉吟,觉得不必和他在冷寒梅这条画舫上碰面,遂想掉头它去。
    岂知,天下巧事太多,卓少君望见燕小飞后,呆了一呆,竟大步走了过来,老远便抱拳叫道:“这位壮士,请慢行一步!”
    燕小飞一时猜不透卓少君向自己招呼之举,是何用意,遂佯作呆了一呆,驻足抱拳问道:“这位相公,可是呼唤在下?”
    卓少君抢先行几步,走到燕小飞的面前,拱手笑道:“正是,正是,请恕小可唐突。”
    燕小飞愕然说道:“请原谅,在下记不得……”
    卓少君颇为洒脱地扬眉笑道:“四海之内皆兄弟,相逢何必曾相识,再恕冒昧,足下莫非也有意醉……”指了指岸边“苏小曼”那画舫微笑不语。
    燕小飞点头说道:“不错,在下有意登舟,阁下有何指教?”
    卓少君不答反问,笑道:“足下是苏姑娘的常客?”
    燕小飞摇头答道:“初到此地,慕名而来!”
    卓少君扬眉笑道:“好个慕名而来,足证也是位风流雅士,不知怎地,小可一见足下,便觉十分投缘,你是初到,我是常客,本当敬为礼让,无如小可素慕朱郭之风,如今巧逢武林豪客,岂可以当面错过,失之交臂。如不见弃,何妨把臂登舟,共谋一夕之饮,由小可做东好么?”
    此人委实扮龙肖龙,装虎像虎,乍看之下,的确是一风流公子,洒脱名士。
    燕小飞面上故现难色,摇头说道:“盛意心领,萍水相逢,怎好……”
    卓少君朗笑说道:“能得相逢便是缘,素闻武林中豪迈不羁之士,举止大方,处处不脱英雄本色,足下怎好拘泥小节,令人失望?”
    燕小飞暗一思忖,大笑说道:“今夕何夕,逢此高人,我久闻江南尽多洒脱名士,果然此言不虚,若再多说,便是矫情,我只好叨扰的了!”
    卓少君也自听得神彩飞扬,剑眉连轩,朗笑说道:“这样才是豪迈男儿,英雄本色,不敢当足下言‘高人’二字,得能攀交,已是小可无上荣宠,来、来、来,待小可与足下把臂而进,面对名妓,纵情诗酒,共谋一夕之欢!”
    说着,卓少君伸出读书人本有的柔滑手掌,一把抓上燕小飞的那只铁臂,便即举步迈进!
    燕小飞任他“把臂”,侧首一笑说道:“即蒙不弃粗鲁,折节下交,若不知高姓大名,岂非无礼?阁下……”
    卓少君轻笑说道:“小可世居金陵,姓卓名少君,足下怎样称呼?又有什么武林美号?”
    燕小飞倏然驻步,抱拳改容,道:“原来阁下便是富可敌国的金陵卓公子,我失敬了!”
    语音微顿,旋即赧然道:“我姓萧,单名一个‘飞’字,外号难听得很!‘铁面玉罗’四字,在江湖中是默默无闻的无名小卒!”
    卓少君目注燕小飞大笑说道:“不错,不错,足下委实是位活脱脱的‘铁面玉罗’,不过,阎罗王冷酷无情,却缺少足下威武中的那份洒脱……”
    燕小飞和以大笑,道:“卓公子取笑了。”
    他们一路说笑,行上跳板!
    画舫中,小绿、小红早已惊动,隔窗偷窥,讶然欲绝,相对怔住,她们怎么也未想到这两个人会碰在一起,而且把臂谈笑,俨然至交!
    画舫一阵摇动,二女瞿然惊醒,柳小红掀帘让客,就着本来的那份惊讶,使她不必再行装做,瞪大了一双杏眼,道:“原是卓公子驾到,这位是……”
    燕小飞不由暗赞小红慧黠,凤目轻注,报以微笑。
    卓少君进入舱中,目注小红说道:“这位是我新交好友!”
    拉着燕小飞直趋那位盈盈俏立,含笑相迓的小绿面前,笑道:“苏姑娘,这位是我新交好友,武林奇豪萧飞萧大侠……”
    回过头来目注燕小飞又道:“足下,这位便是才貌双绝的苏小曼姑娘,你们彼此见见!”
    燕小飞与小绿只得寒暄一番,然后,小绿便轻抬皓腕,肃客入座。
    坐定,卓少君首先轻笑说道:“一个慕名而来,一个素仪朱郭,你们二位如今正好谈谈。”
    卓少君倒是一副富豪侠少的好客模样,无如燕小飞与小绿除寒暄几句之外,就再也找不出些什么话来。
    本来嘛!初次见面,又有第三者在场,怎么也难免拘束、窘迫!
    小红俏立一旁,想笑,却不敢笑。
    卓少君会错了意,立即朗笑说道:“萧兄往日叱咤风云,纵横武林,草风飘流,豪气纵横,何等英雄气概,如今却怎地忸怩得同大姑娘一般?看来还是英雄难过美人关,百练精钢也化做了绕指柔。苏姑娘,客人初来,本就拘束,你是主人,岂可也如此这般地冷落佳客?可否赏我薄面,清歌一曲,以酬这位慕名而来的千里知音?”
    小绿略一犹豫,含笑微颔螓首,缓缓站起娇躯,目注燕小飞,道:“萧大侠,小曼唱得不好,深恐下里巴人之曲,有渎清听,请勿见笑才好。”
    燕小飞欠身谦笑道:“苏姑娘说那里话来,萧飞洗耳恭听雅韵!”
    小绿嫣然一笑,樱唇微绽,展动娇脆珠喉,曼声作歌:
    登临送目,正故国晚秋,天气初肃,千里澄江似练,翠峰如簇。
    征帆去棹斜阳里,背西风,酒旗斜矗。彩舟云淡,星河鹭起,画图难足。
    念往昔豪华竞逐,叹门外楼头,悲恨相续!千古凭高对此,漫嗟荣辱。六朝旧事随流水,但寒烟衰草凝绿。至今商女,时时犹唱,后庭遗曲……
    余音袅袅,萦绕不绝!小绿唱的是王介甫的《桂枝香》。
    的确,金陵六朝旧都,荣华富丽盛极一时,城中十二楼,充斥歌伎,也就在那种荒淫奢侈的生活及那靡靡之音的歌唱中,六朝君王,一代一代地相继结束了,缅怀当年陈迹,怎能不激起人的万端感慨?加上小绿那美妙歌喉,越发来得悲恨、凄婉。动人歌声停歇,燕小飞眉峰微蹙,不言不动。
    卓少君却眉飞色舞,抚掌称妙!
    在掌声中,小绿螓首半俯,浅笑裣衽,轻轻说道:“见笑了,只恐辜负萧大侠‘慕名’美意,使千里知音,有所失望。”
    卓少君先似沉醉于歌声之中,如今才发现这位新交好友萧飞竟蹙眉呆坐,遂微微一怔,讶然说道:“怎么?萧兄?莫非这歌儿……”
    燕小飞忙自展颜笑道:“哪里,哪里,公子莫要误会。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闻。苏姑娘盛名不虚,不枉我千里慕名,秦淮奉谒,我只是闻言感慨,缅怀当年,有了许多感触而已……”
    他这几句话儿,语中有意,弦外有音,七窍玲珑的小红,忙自娇笑指道:“婢子见过各型各色的客人,但像萧大侠这种样儿有趣的客人,倒还尚属首见。听个歌儿还会兴起什么许多感触,真是奇怪。萧大侠,可否请将你那感触,说出来大家听听。”
    她这话说得无限天真,小绿装出一副唯恐得罪贵客的神情,连忙嗔声道:“小红放肆,还不与我退下!”
    小红似乎无限委曲,脸一红,头一低,默然不语,但却并未退下。
    小绿美目转注“萧飞”,歉然一笑,说道:“都是小曼宠坏了她,以至如此无状,萧大侠幸能释然于怀……”
    燕小飞一笑指道:“姑娘,恕我直言,红姑娘天真未泯,难能可贵,姑娘何必忍心矫情地,教她世故虚假?”
    小绿赧然不语,燕小飞却又转向小红说道:“红姑娘,今宵有卓公子在此,我担保苏姑娘不会再责骂你,你还要不要听我所兴感触?”
    小红怯怯地望着小绿,含羞不语。
    小绿失笑说道:“想听就点头,不想听就摇头,你却看我作甚?”
    小红娇靥飞红,点了点头。
    燕小飞与卓少君相视一笑,忽然皱起眉峰道:“二位,佳夜良宵,原谅我焚琴煮鹤……”
    喟然一叹,接道:“狐昧败砌,兔走荒台,尽是当年歌舞之地;露冷黄花,烟迷白草,悉属旧争战之场,盛衰何常,强弱安在?念此令人心灰意冷……”
    小红故做茫然。
    卓少君无动于衷。
    小绿却突然扬眉笑道:“萧大侠也恕我直言,我以为萧大侠心中若无垒块,只是听听歌儿,还不至兴起这多感触。”
    燕小飞悚然动容,拱手说道:“姑娘,你好厉害的眼光。不错,萧飞此次远来江南,的确是有所图谋!”
    小绿微笑不语,卓少君可开了口,目光凝注燕小飞,轩眉问道:“小弟目力大概也不太差,萧兄此趟江南之行,既是有为而来,莫非为了那只为武林中万众觊觎,你争我夺的‘蟠龙鼎’么?”
    燕小飞装得神情震动,霍然站起,拇指双翘,一阵纵声狂笑,点头说道:“高,公子真高,想不到萧飞今夜竟连遇两位高人!但……公子读书人,怎知武林事?”
    卓少君答复得轻轻松松,天衣无缝,耸肩笑道:“道听途说,人云亦云。”
    燕小飞坐下身形,目注卓少君,苦笑说道:“面对高明,怎敢谎言相瞒?萧飞此趟江南之行,委实是为着那只万众觊觎的武林重宝‘蟠龙鼎’?无如适才听了苏姑娘的话儿,业已心灰意冷!少时此间一别,我就要立即离开金陵,返回关外,隐迹于白山黑水间,不问世事,静度余年的了!”
    小绿呆了一呆,无限歉然地陪笑说道:“早知如此,苏小曼便不该唱那阕扫兴歌儿,如今使得萧大侠英风尽敛,豪气全消……”
    燕小飞摇了摇手,截断小绿的话头,含笑说道:“姑娘快莫如此说法,萧飞闻歌有悟,灵智大开,淡却名利,委实受益非浅,我应该谢谢你呢。”
    卓少君一旁含笑说道:“萧兄,难道你真要为着一曲歌儿,不惜徒劳千里,把这梦寐以求的夺宝良机,轻轻放过?”
    燕小飞正色说道:“公子读书人,当知‘匹夫无罪怀壁其罪’!萧飞粗习武功,力不足敌整个江湖魑魅,妄加窥伺重宝,无非自招杀身之祸,如今便有人将‘蟠龙鼎’,拱手让我,我也心领不受!有道是:‘石火光中,争长竟短,几何光阴?蜗牛角上,较雌论雄,许大世界’?百年一瞬,名利又能值几文?莽莽乾坤,死后仅占尺土,何必把心中的一点含嗔之念,泯不掉呢?”
    他这些话儿,句句警世,无非是藉以试探卓少君的反应,希望从他颜色中,看出一些端倪,也更希望把这些话儿,做为暮鼓晨钟,当头棒喝,使卓少君有所领悟,勒马悬崖,消弭无穷杀劫!
    可惜燕小飞虽然是一片菩萨心肠,却成了对牛弹琴,声不入耳,完全白费!
    不知卓少君入魔太深,执迷不悟,抑或他根本就未曾听出燕小飞的弦外之音,言外之意。他双眉连挑,微笑说道:“这真是萧兄的超人之处,设若天下武林人物,个个都如萧兄,那只‘蟠龙鼎’,岂不成了人人弃若敝履,不屑一顾的废物了么?”
    “说得是!”燕小飞点了点头,目闪神光说道:“萧飞虽不敢自诩超人,但若人人均能像我这样看得穿,勘得破,便不至于再冒生命危险,不惜头破血流,明知是个火坑,还要再往里跳……”
    燕小飞说到此处,故意把语音略顿,向卓少君扬眉注目,微微一笑。
    卓少君神气不动,手中捧着一杯香茗,含笑聆听。
    燕小飞继续说道:“说得更大一点,则天下武林,也将从此风平浪静,安安宁宁,便不会再有人为了一已之私,争名夺利,掀起腥风血雨,酿成空前浩劫!更不会再有人妄图称霸武林,以阴谋毒计,把举世群雄,一网打尽!”
    卓少君听到此处,神色微变,目中隐隐闪射出诡异光芒。
    但他这种神色变化,只是一瞬之间,旋即平静如常,向燕小飞微笑说道:“萧兄好一副悲天悯人心肠,看来你那‘铁面玉罗’四字,应该改为‘慈心观音’才对!”
    燕小飞接口笑道:“那倒不必,这世上挂羊头卖狗肉之辈,比比皆是,有些人名号虽然听来凶恶,实际上却是个不折不扣的仁心侠士。有些人名号虽然听来像个好人,实际上却是个虚幌子,假招牌,背地里恶行做尽,坏事做绝,世所难容,神人共愤!”
    小红听得拍手娇笑叫道:“萧大侠说得好,这番话儿,看是针针见血,骂尽了世间披着老虎皮装菩萨的伪善之辈!”
    潇湘书院扫描,leizhenfanOCR,潇湘书院独家连载
   

举报

名人轶事网




名人轶事网




名人轶事网

Archiver|手机版|小黑屋|名人轶事网  

GMT+8, 2025-5-8 17:22 , Processed in 0.984375 second(s), 24 queries .

郑重声明:本论坛资源均由会员从网上收集整理所得,版权属原作者。

如涉版权,请发邮件admin@storyren.com,将立即整改。

快速回复 返回顶部 返回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