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如玉剑如虹_诸葛青云武侠小说全集

第三章
    一路之间,两人互相交谈,均觉对方见识高远,心中越发钦佩。
    但走出十里左右,地形有些特殊。
    两山夹立,一谷甚狭。
    沈宗仪目注处,双眉微轩,向吴天才含笑说道:“小弟业已遭受两次险谋暗算,假如对方不肯死心,则这条狭谷,乃是最好下手之处,吴兄请小心一些,莫要受了鱼池之殃,令小弟太以过意不去。”
    吴天才“咦”了一声,看着沈宗仪,扬眉问道:“除了‘要命渔翁’鲍子铭外,还有人对沈兄罗罗么?”
    沈宗仪道:“有……”
    从怀中取出一柄金色小剑,掉过剑柄,手拈剑身,递向吴天才,目中电闪精芒,缓缓说道:“吴兄认不认得此物,这剑峰上所蕴奇毒,见血封喉,并能使中毒人于片刻之间,尸化血水,端的厉害无比!”
    吴天才接过金色小剑,略一端许,摇了摇头答道:“这种淬有奇毒的金色小剑,我设见过,但根椐扛湖传闻,却不陌生,应该是隐居‘崆铜’久未出世的‘七剑天君’所炼成名之物。”
    沈宗仪道:“吴兄果然博闻,令沈宗仪不胜佩服……”
    吴天才皱眉道:“七剑天君要算当世武林第一流中第二流的人物,无论武功、身分都比‘要命渔翁’鲍子铭高出一筹,沈兄被他暗算,没……没有吃甚亏吧?”
    沈宗仪说道:“吃亏的是他自己,这位‘七剑天君’业已应了‘善水者,死于溺;营火者,死于焚’之谚,在他自己剑尖剧毒之下,人化南柯,尸成血水!”
    吴天才道:“奇怪……”
    沈宗仪诧然问道:“吴兄奇怪甚么?”
    吴天才道:“七剑天君最享誉武林的成名绝技,便是‘七剑齐飞’如今,他既已身化异物,怎未施展‘七剑齐飞’手法,仅仅发出一剑呢?”
    沈宗仪“哦”了一声,向吴天才含微笑说道:“这是小弟尚未告知吴兄,‘七剑天君’的七柄金色小剑,均在我身边的豹皮囊内!”
    吴天才似乎微吃一惊,向沈宗仪细加注目拱手说道:“沈兄深藏不露,世之高人,早知如此,小弟不必拦阻‘要命渔翁’鲍子铭出手行凶,反而可使他在沈兄神功绝艺之下,早遭报应!”
    沈宗仪笑道:“吴兄千万不要加此说法.逃过‘七剑分尸’大劫,只是一时侥幸,小弟仍对吴兄仗义相助之情,感激不已!”
    吴天才道:“沈兄也是暗器名家?”
    沈宗仪乃是聪明绝顶之人,一听便知吴天才问话用意,含笑答道:“小弟从来不用暗器,这柄金色小剑,只是留来查察,究是何人买出‘七剑天君’暗算于我而已。”
    吴天才笑道:“这样说来,沈兄根本用不着七柄金色小剑,只消一柄为证,也就……”
    沈宗仪不等吴天才把话说完,便自接口笑道:“吴兄莫非喜爱这种淬有厉害剧毒的金色小小剑刀?”
    吴天才毫不客气地,目注沈宗仪,扬眉说道:“倘沈兄原意割爱,便请见赐一柄。”
    沈宗仪见对方相当洒脱,毫不客气,遂也毫不考虑地,连连颔首,向吴天才含笑接口说道:“可以,可以,倘若吴兄需用,不妨多取几柄,换句话呢,也就是小弟只要保留一柄,以备作证为查察,便已足够!”
    他边自发话,边自伸手入怀,好似要继续取出那金色小剑。
    吴天才摇手笑道:“够了,够了,一柄业已足够,吴天才谢过沈兄厚赐!”
    两人目光相对,展眉一笑,但仅刹那之间,笑容便在二人脸上凝住。
    因为此时两人业已走进狭谷,并看见一些触眼物件。
    所谓触眼物件,就是在这宽度仅有一丈四的狭长谷径中央地上,每隔三尺,便写着一个“杀”字。
    沈宗仪与吴天才一同凝目,见那“杀”字,共有七个。
    七个“杀”字以后,还有具白皮棺木,放在路中,棺木头上,好似写着十来个小字,但因距离太远,不容易看得真切。
    吴天才“咦”了一声,侧顾沈宗仪,扬眉笑道:“沈兄,你这仇家,到底是谁?并和你究竟有甚深仇大恨,弄出这多花样?先是‘七剑齐飞’,再是卖鱼行刺,如今又!……”
    谁知吴天才话犹未了,沈宗仪已自摇了摇头,含笑说道:“吴兄,你弄错子,这七个‘杀’字的新鲜花样,和那口薄皮棺材,倒不是为我沈宗仪而设。”
    吴天才微感意外地,“哦”了一声,轩眉说道:“不是为了沈兄,却是为了谁呢?觉得这一路之间,另外还有甚么值得人如此大费心思,加以布置的特殊身份人物?”
    沈宗仪剑眉双扬,目光一注吴天才,嘴角微锨,欲言又止!
    吴天才是反应极快的聪明人物,一见沈宗仪这种神色,心中立有所悟,目光沈宗仪道:“沈兄莫非认为这七个‘杀’字,和一具薄棺,是有些见不得人的扛湖鬼祟,为我吴天才所设?”
    沈宗仪苦笑道:“不是小弟以为,而是……事实如此,吴兄不必盛怒……”
    吴天才不等沈宗仪再往下说,便自双眉一挑,急问道:“沈兄定有甚么特别见解,不然,怎能断定目前之事,是……”
    沈宗仪摇头道:“不是我有甚特别见识,而是对方已指名吴兄,表示了挑战意味!”
    吴天才知晓沈宗仪必有所见,遂扫目四外,仔细观察。
    沈宗仪笑道:“吴兄不必找了,对方向你挑战的三句话,便写在前面谷径中央的那口薄皮棺材头之上……”
    吴天才目光一注,骇然变色,向沈宗仪失惊问道:“沈兄竟有这好目力,在这远距离,看出那具棺材头上的细小字迹……”
    沈宗仪知道吴天才这样说法,是对自己业已有点怀疑,并有点嫉妒,遂赶紧加以解释道:“常人目力,谁也看不到这远,但小弟却因幼服灵药,不单看得稍远,更能于雾中视物……”
    吴天才一抱双拳,突然向沈宗仪作了一个长揖。
    沈宗仪还礼笑道:“吴兄为何突然又客套起来?”
    吴天才道:“小弟是想奉烦沈兄一件事儿……”
    沈宗仪笑道:“吴兄请讲,沈宗仪但有所能,无不应命……”
    吴天才手指前面那具薄皮棺材,向沈宗仪笑道:“小弟想请沈兄把棺材头上的所写字句,念来给我听听。”
    沈宗仪笑道:“这事容易,但请吴兄听后,莫动肝火,细筹对策,慢慢查明究系何人所为,再设法处置敬戒!”
    说完,并目光遥注前方,口中念道:“通过‘七杀’,即入地狱,吴天才收尸处!”
    说也奇怪,吴天才本来早已神色冲动,颇有怒意,但在听完沈宗仪所念这挑战意味极浓的十四个字儿之后,反似心乎气和,神色冷静无比。
    沈宗仪看在眼中,暗觉得这位新交友好,无论在文武或心极方面,均极老练深沉,确属盖代奇才。
    递向他微微一笑,表示欣慰地,点了点头说道:“吴兄能够这样心情平静,不动肝火,慢说区区‘七杀’,就是百杀千杀,也不会对你构成任何灾厄妨碍……”
    沈宗仪微笑未收,吴天才的双眉一挑,狂笑忽起。
    这一阵狂笑,显然是吴天才疑足了内家罡气所为,笑得风云变色,谷撼山摇,委实显示了发笑人的深厚功力!
    沈宗仪一面暗佩吴天才的真气澹弥沛,内功精纯,一面含笑问道:“吴兄为何这等狂笑?”
    吴天才收住笑声,目光烂如岩电地,先向四周一扫,然后笑道:“沈兄记不记得我们在酒馆初识之时,小弟曾向你说过‘同是江湖不羁人,相逢何必曾相识’之语?”
    沈宗仪道:“当然记得,这是不久以前之事,吴兄突又提起则甚?”
    吴天才笑道:“刹那之间,时移事异,我觉得应该改上两个字。”
    沈宗仪道:“吴兄玄机,小弟难测,但不知你要改的是那两个字呢?”
    吴天才轩眉道:“沈兄有‘七剑’之厄,小弟有‘七杀’之灾,虽然事有巧合,极其妙趣,但也足见险恶江湖,步步鬼域,我们都成了这些见不得天日等魑蛙魍魉的欲杀之人,则那句‘同是江湖不羁人’岂不应该改名‘同是江湖欲杀人’么?”
    沈宗仪笑道:“正气消沉久,江湖魑魁多,吴兄不必发牢骚了,沈宗仪不才,愿和你同闯这‘七杀’之阵,看看是否会如那具棺材头上之言,就此走入地狱?”
    吴天才笑道:“小弟为人处事,只凭一已好恶,正时极正,邪时极邪,往往会把一片清天,搅得天翻地覆,故而地狱主宰,未必欢迎,而那具薄皮棺材,也似乎盛放不下我与沈兄两个人?”
    语音落处,—青一白两条人影,不约而同地,一齐凌空飞起。
    七个“杀”字,每个字儿之间,距离均是三尺。
    换句话说,总共也不过只有两丈距离。
    慢说沈宗仪与吴天才人已走近,就算他们远隔四五丈外,也不难施展绝世轻功从这七个‘杀’字上空,一纵而过。
    但那样闯关,迹近胆怯示弱,故而沈宗仪与吴天才不约而同地,一齐纵身凌空,也不约而同地一齐落足在第一个‘杀’字之上。
    他们身在空中,心头便已有了同样的准备。
    沈宗仪与吴天才均觉得在自己落足于第一个“杀”字之上时,会有三种可能情况。
    第一种情况是人一落足,埋伏立发,有无数毒辣暗器,猬集袭击.第二种情况是写有“杀”字的地面上,含蕴剧毒,或下有陷阱,或根本就是自然威力中极厉害的“无底流沙”!
    第三种情况是下埋剧烈火药,落足其上,立会发生撼岳摇山的强猛爆炸,足令人粉身碎骨!
    这三种情况,每一种都可能发生,故而,任凭吴天才江湖老到,任凭沈宗仪胆技超人,他们也无法判定在刹那以后,所发生的,究竟是那一种情况?
    好在沈、吴二人,均身怀绝顶武学,虽然无法预测是何种情况发生,他们只消功行百穴,气贯周身,自信也可以随机应变。
    这项问题的答案,只在转瞬之间,便获得解答。
    但答案大怪,是没有答案的答案。
    所谓“没有答案的答案”,是他们所猜测中的各种爆炸、陷阱、暗器猬袭,埋伏发动等,一样也没有发生。
    沈宗仪和吴天才对看一眼,投有说话,也没有继续动作,只是静静卓立在那第一个“杀”字之上。.略过片刻,他们同时开口,说出了同样的两个字:“奇怪!”
    刚才,他们是运气流转周身,看看可曾中毒,体内可有甚么异常情况?……
    结果,半丝无异,一切无恙,不由这两位武林奇客,不禁同时叫了一声“奇怪!”吴天才挑眉道:“走,沈兄,我们再闯‘七杀第二关’,但事非寻常,大家要特别注意一点!”
    语音才顿,吴天才与沈宗仪均争先恐后地,向第二个“杀”字走去。
    距离只有三尺,并非三丈或三十丈,自然举步便到。
    虽然他们在功力之上,略有高低强弱,但在如此距离,却必系同时到达,分不出谁先谁后。
    第二个“杀”字,与第一个“杀”字,完全一样。
    “杀”字本含有森寒意味,尤其那口薄皮棺材头前所写的“通过‘七杀’,即入地狱,吴天才收尸处”字样,更是充满了一片杀气。
    但如今他们连闯二“杀”,却毫发无惊,一片安详。
    吴天才与沈宗仪对看一眼,不约而同地,再往前走。
    第三“杀”,第四“杀”,第五“杀”……
    安然,寂然,未发现丝毫异状。
    不单吴天才精于算计,聪明无比,沈宗仪亦非愚蠢迟钝之人。
    接连五关,安然度过,并未使他们懈怠了半点戒备之心。
    甚至于反而更小心,更着意地,注视着第六、第七两个“杀”字,功力提聚到十二成,一发现任何情状,立即各自善加处置。
    太怪了!
    第六个“杀”字,和第七个“杀”字之上,仍是毫无埋伏,让他们平安度过。
    吴天才气得双眉高挑,站在第七个“杀”字,恨声说道:“沈兄你认为这异常情况,是何原因?难道有人在开我玩笑?”
    沈宗仪略一沉吟,摇头说道:“不像,照谷中这种布置情况看来,不像在开玩笑。”
    吴天才道:“嗯,我也觉得不像……”
    一语才出,霍然发掌,竟向那具薄皮棺材,凌空吐劲击去。
    掌风到处,“碰”然巨震,碎木四飞!
    棺中也无花样,这具薄皮棺木,是具空棺,真好像是准备为人收尸之用。
    吴天才苦笑叫道:“沈兄,不是小弟自诩,吴天才一向善于料敌,断事如神,但今天却把我搞……”
    “搞胡涂了”一浯尚未说完,便发现沈宗仪不是站在自己身边,而是蹲在地上。
    吴天才低头一看,沈宗仪是取出一柄金色小剑,在第七个“杀”字之上,动作轻巧细心地,慢慢挖掘。
    吴天才当然知道沈宗仪的掘地用意,似乎有点不以为然地发话问道:“沈兄还以为这‘杀’字之下,真有花样?”
    沈宗仪道:“这事有点奇怪,故而不管有无花样,我也试上一试。”
    吴天才笑道:“沈兄无须白费力气,不必试了,请想倘若真有甚么花样,对方那有不加发动之理?”
    沈宗仪突然站起身形,脸色沉重说道:“吴兄请看,谁说没有花样,就凭这点东西,便足够使我们两人,粉身碎骨!”
    吴天才大惊注目,果然看见沈宗仪所掘的地洞之中,埋有不少大包小包的猛烈火药!
    吴天才眉头深皱,转身试挖第六个“杀”字。
    其下埋着三四种极厉害的毒药暗器。
    第五……第四……第三……第二……第一。
    吴天才有点不相信地,于安然通过“七杀”以后,倒回头来,向那七个看来令人毛骨悚然的“杀”字之下,试加发掘。
    每个“杀’字之下,居然个个不空,都有东西!
    不是火药,便是毒物,便是厉害暗器。
    换句话说,每一个“杀”字之下的埋伏,都足以令人碎骨粉身,或对人追魂夺命!
    吴天才看完了,也怔了?
    沈宗仪道:“吴兄,你认为这些险毒埋伏的厉害程度如何?”
    吴天才道:“处处极具威力,颇有匠心,我们也过于自傲,有些轻敌,若照刚才走法,性命或可无妨,但受伤难免,决不可能平平安安地,通过七个‘杀’字。”
    沈宗仪俊目凝光,向地面来回一扫,皱眉说道:“这番布值,显然费了不少心血,但不知对方为何不加发动,岂不使‘立意’与‘事实’之间,有了完全相反的绝大矛盾!”
    吴天才不答话,只是双眉紧蹙,有点出神……
    沈宗仪知晓他是细心推究目前的怪事原因,遂也不加惊扰。
    半响过后,吴天才满面苦笑地,向沈宗仪摇头说道:“沈兄,小弟自入江湖以来,还没有遇到过比如今所见,更为令人迷惑难解的事……”
    话方至此,突然听得左侧高达二三十丈的削壁顶端,有人一声冷笑。
    吴天才目闪神光,立即注定壁顶,发话问道:“尊驾是谁?因何发笑?”
    壁顶上又传下一阵冷笑,有个怪异语音,应声答道:“吴天才,你是不是想知道这次能幸逃劫数的微妙答案?”
    吴天才看出这片削壁完全陡立,无法快速攀登了,遂哼了一声道:“吴某以‘鬼斧神弓’游侠江湖以来,一无不守之诺,二无不解之事,你只要说出今日这桩令我迷惑之事,我饶你三次不死!”
    壁顶怪异语音道:“多谢,多谢,接我一箭,便知答案。”
    “哦”的一声弦响,果然有根长箭,自壁顶射下。
    吴天才伸手接箭,沈宗仪却急急地叫道:“吴兄请先凝真气,使五指成钢,小心箭上有毒!”
    吴天才笑道:“沈兄放心,小弟已有预防!”
    话完,业已接箭在手,只见箭杆上被人以尖锐之物,划出了六个字儿,写的是:“答案已悬谷口。”
    吴天才一看,白衣闪处,宛如流水行云般,便向狭谷的西头出口走去。
    沈宗仪看出他已动真怒,生恐冲动之下,灵明受蔽,容易出甚差错,遂赶紧急步追上,与吴天才并肩同行。
    到了西面谷口.二人同自闪动目光,搜索四外。
    沈宗仪因适才壁上人答话中,有个“悬”宇,遂专门观察较高所在。
    果然,被他瞥见峭壁离地五六丈处的一株横生古松之上,拴着一角素色衣襟,正自随风飘荡。
    沈宗仪道:“吴兄,所谓答案,是不是壁上松枝间……”
    这时,吴天才也已发现,一式“长箭穿云”.立即凌拔起!
    沈宗仪恐怕这是陷阱,双掌凝功,向前走了几步,为吴天才暗加护卫,防范有甚冷箭伤人的下流手段。
    谁知居然平安无事,吴天才稍展轻功,便把那角素襟,摘在手内。
    他身形落地,展开看时,只见乃用烧枯炭笔,在那素色衣襟上,写了二十八个字,是首七绝小诗。
    沈宗仪走过同看,字迹并不高明,潦潦草草地,写着:“无常已用令牌催,枉死城中走半回,劝君快返来时路,福星能得几时随?”
    沈宗仪道:“骗人,这算是甚么答案?”
    吴天才默然片刻,双眉一挑,从目中闪射异样神光,缓缓说道:“沈兄不可怪责那人,今我要实践饶他三不死的诺言,因为这句诗儿,乃是极正确的答案,居然与我未曾说出的心中猜想,完全符合。”
    沈宗仪哦了一声,向吴天才流射过探询性目光?
    吴天才道:“前面‘无常已用令牌催,枉死城中走半回’两句,是说有人决心对我不利了,以及适才侥幸之事……”
    沈宗仪摇头道:“这不能算是答案……”
    吴天才不等沈宗仪再往下问,便自接口道:“答案在后面,第三句‘劝君快返来的路’,显然不愿我去接受重金礼聘,换句话说,要害我之人,定必也就是对我重金礼聘者所感到威胁怯惧之人。”
    沈宗仪点头道:“吴兄这种解释,近乎事实……”
    吴天才道:“第四句‘福星能得几时随’,便是主要答案,说明了适才一切厉害埋伏,均未发动使我在‘枉死城’中,只走了半回之故,乃有福星高照而已。”
    沈宗仪道:“‘福星’是谁?指人,还是指物,仰或指事?似乎稍嫌笼统?”
    吴天才笑道:“不笼统了,这意思相当明显,所谓‘福星’,乃指沈兄!”
    沈宗仪愕然道:“小弟风尘潦倒,一袭青衫,无穷愁恨,那里沾得上半点‘福’字这‘福星’之语,不可能指得是我!”
    吴天才道:“眼前只有我们两人,除却沈兄以外,尚有何人?”
    沈宗仪略一思忖,连连摇头地,皱着眉头说道:“不可能,不可能,越想越不可能,因为也有人在暗中对我算计,第一次的‘七剑齐飞’,第二次的‘卖鱼藏毒’便为明证,看来说我是个倒霉鬼,还差不多,‘福星’二字,却连边儿都沾不上。”
    吴天才静静沈宗仪说完,突然一抱双拳,扬眉说道:“沈兄,吴天才暂且告辞。”
    沈宗仪看了吴天才一眼,颇感意外地,讶然问道:“吴兄要去那里?”
    吴天才道:“我们虽然均是一路往西,途程均远,但小弟前曾言明,因突有要事,须往南方转个—日半日,沈兄难道忘记了么?”
    沈宗仪笑道:“小弟怎会忘怀,但吴兄分明说是可同行上二三十里,怎么才出此谷,便要折向南方了呢?”
    吴天才道:“由于突生情况,才使我临时变计,提早南行……”
    沈宗仪问道:“吴兄是由于甚么情况……”
    吴天才不等沈宗仪再往下问,便双眉一挑,朗声吟道:“无常已用令牌催,枉死城中走半回,劝君快返来时路,福星能得几时随?……”
    沈宗仪道:“吴兄吟诗则甚?莫非你提早南行之事,竟与此有关?”
    吴天才点头说道:“我细玩诗意,对方是指我因为有‘福星’相随,才只在枉死城中,走了半回……”
    沈宗仪觉得吴天才虽然武功才智无不过人,可惜心胸狭隘,气量太少,正想设法规劝,吴天才双眉一轩,继续说道:“吴天才一生孤介,傲性天成,绝不服任何人,绝不怕任何事,更绝不畏怯任何凶险?我提前改道往南便是向对方昭示,身边已无沈兄这位‘福星’相随,也未走‘回头路’到看对方能用甚么‘无常令牌’催我前去‘枉死城’中,走上‘一回’?”
    沈宗仪失笑道:“吴兄何必如此意气用事?小弟觉得对方虽然……”
    吴天才摇手道:“沈兄无须相劝,好在我既已接受聘请,必当尽力护人,绕道南行.最多一日将再度往西,只要吴天才旁无‘福星’,一样命大,未人‘枉死城’,不接‘勾魂令’,则后日便可在前途重逢,你我之间,只是区区小别而已。”
    沈宗仪知道吴天才心意已定,也就不再多言,一抱双拳,含笑说道:“鸾风一呜群鸟静,蝼蚁焉敢犯麒鳞?吴兄去意既决,小弟便走得慢些,随兴闲游,在西行途中等你。”
    吴天才略一寻思道:“这样好了,西行途中,百余里外,有个‘驻马集’,旅舍宽敝,饭食精美,尚堪小息征尘,我们谁先到达,谁就在—家‘五福’客栈中等待……”
    说至此处,语音微顿,目光一转,继续向沈宗仪笑道:“沈兄,若是小弟先到,多等沈兄数日无妨,若是沈兄等待小弟,请以一日为限,换句话说,沈兄倘不急赶,约于明日午后,可到‘驻马集’,最多等到后日午后,倘不见小弟到来,便请独自上路……”
    沈宗仪听至此处,眉峰微皱,截断吴天才的话问道:“小弟虽有要事,但也并无时限,不急在一日半日,吴兄怎不让我多等上……”。
    吴天才笑道:“小弟生平作事,均有计划,我南行不论成败,均必于后日午前,赶到‘驻马集’,倘若过此时限,多半便如谷口留诗所云,因无‘福星’相随,进了‘枉死城’内,沈兄何必浪费光阴,等我则甚?”
    说完,一抱拳,不走西行大路,竟飞身往南,故意涉险地,进入最容易蕴藏凶险的密莽丛林之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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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沈宗仪目送吴天才去后,摇头一叹,自语说道:“沈宗仪本已相当狷介,一身傲骨,想不到这位吴天才兄,居然比我还要傲上三分……”
    边自失笑,边自缓缓前行,但心中戒意已深,觉得这西行路上,为何屡有风波,所出现的并均是些黑遭之中的一流好手?
    这现象太不寻常,既要对付自己,又要对付吴天才,自己更出于意料地,会成为吴天才的‘福星’,却不知吴天才会不会也成为自己的‘福星’?
    倘若如此,则真奇妙绝伦,令人无法推断,如入云山雾沼……
    就在沈宗仪眉头双皱时,面带苦笑之际,来路之上,突起笛韵,韵味于清绝之中,略带凄凉幽怨。
    沈宗仪略一闪身,隐人道旁一片小树之后。
    他怕谁?莫非是怕了适才入耳的凄凉幽怨笛韵?
    对了,他是怕,不是怕笛韵,是怕岳倩倩……
    不是怕岳倩倩的人,是怕岳倩倩的美……
    白嬷嬷猜得对了,人好好色,理之常情,沈宗仪也是人,是个身理上没有缺陷,并极为英俊潇洒的年轻男人,他对岳倩倩那等具有绝代姿容的妙龄女郎,没有理由不起爱慕之念。
    但他生理上虽然没有缺陷,心理上却有缺陷。
    形容得古典一点,他是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形容得现代一点,则是沈宗仪曾经做过一场极为甜蜜的梦,但是,梦已破碎!
    他的心,和梦一起碎了……
    于是,他厌利,他逃名,埋葬起威震八荒的“四绝书生”四字,隐居于小镇茅屋。
    沈宗仪梦作得太美,心碎得太尽,既然厌世逃名,为何不死?
    他本来在梦碎之时,的确想死所以不死,而在小镇茅屋中,厌利逃名之故,是为了有所等待!
    他等的是半面破镜,以及在破镜上所书的“白水镇”三字。
    湖边钓鱼时破镜出现,才使沈宗仪重入扛湖,开始了这次赶赴“白水镇”的千里西行。
    沈宗仪知道,自己满身都是恨,满身都是仇!
    此行,苦是失败,毫无疑问地,必被仇恨吞咽!
    若是成功,必也在仇消恨释后,含笑自绝,以期到另一个世界中去,去追寻补缀他那美好破碎的梦!
    在这种心理缺陷下,沈宗仪自然尽力使心潮平静,不愿古井再波。
    但偏偏由于酒馆邂逅,遇见了几乎使他古井再波的人。
    人,自然就是岳倩倩,几乎能使他古井再波的力量,则是岳倩倩超凡绝俗的美,和她带点高傲的刁蛮性格。
    沈宗仪曾是梦中人,领略过爱的滋味。
    他深深了解,像岳倩倩这等绝代佳人,个个目高于顶,决不会轻易示爱。
    但若一旦动心,却必然爱得真,爱得深,爱到铭心刻骨,爱到悔枯石澜!
    沈宗仪认为自己的生命,只在千数百里的旅途之间,一到“白水镇”后,或好或歹,便将永别尘寰,进入另一世界。尤其“七剑齐飞”、“卖鱼藏毒”两事的连续发生,使他发现在这一路之间,必将饱经凶险,是否能平安抵达“白水镇”,尚自难说。
    沈宗仪义胆仁心,一身侠骨,他肯在这种命若蜉蜉,身撄万险的情况下,去爱上岳倩倩?或被岳倩倩所爱么?
    不敢再尝甜梦味,只因曾是梦中人……
    其实仔细分析起来,他之所以逃避岳倩倩之故,不是为他自己,而是为了岳倩倩。
    沈宗仪的江湖经验,虽然不如吴天才,但也一望而知,岳倩倩虽然略嫌高傲,有点刁蛮、但本质却极为善良。
    他不愿使这样一个善良,美丽可爱的女孩子,真应了“红颜薄命”之谚,一生都忍受著痛苦煎熬,情感嗜嚼!因为,岳倩倩虽然美得撩人,自己也颇有男性魅力!
    她若在自己身上,编织梦境,则不管这梦境能有多美?多好?多么和谐,均必于一刹那间,便告破灭!享受只是一瞬,痛苦却属毕生,划得来么?……
    答案自然是,也自然极为正确的是“划不来”三字。
    既然划不来,沈宗仪为了求自己心情宁静,能专心一志地,去办“白水镇”之事,以及为了避免损及岳倩倩的幸福,他只有唯一的法儿!就是“逃避”!
    但冥冥中的主宰,是否对人捉弄,使他逃避不开?
    酒馆中的“逃避”后,竟有那“小庙”重逢?
    “小庙”中的“逃避”后,又有这山中闻笛?
    沈宗仪精于乐律,一听便知这笛韵极高,并有点耳熟。
    立刻想起小庙之会,知这吹笛之人,有九成九地又是岳倩倩。
    于是赶紧作第三度的逃避,也是异于前两次的“未见之避”闪身形,隐入林木之后。
    笛韵,车声……
    来了一辆车,是辆华而双套蓬车,由两匹骏马拖驾。
    笛韵从车中发出,虽然帘慢低垂,不见吸笛之人,但在蓬外驾车的,却是白嬷嬷,岂不等于说明了车中吹笛的岳倩倩?
    沈宗仪隐身林内,看见果是岳倩倩,不禁眉头深蹙!
    他弄不懂嬷嬷与岳倩倩怎么会与自己走了一路?但愿前途分歧,免得自己于应付“七剑齐飞”等厉害暗袭外,还要有时时避免与岳倩倩相遇的精神负担……
    万一……
    沈宗仪想至此处,心中猛的一惊!
    他是想万一岳倩倩与白嬷嬷也是前往“白水镇”,则漫漫长途之中纵令自己再怎逃避,恐怕也难免有见面机会!
    但一转念间,觉得天下那有如此巧事?……
    沈宗仪心中刚刚一宽,突又一紧……
    他又发现,发现山路上又有两个身带兵刃的劲装汉子,施展轻功,快步驰来,并向岳倩倩的双套香车车影,遥为指指点点,互相低语,脸上浮起狞笑!
    沈宗仪心中怎得不紧?因为他已看出,这两个劲装汉子,似乎起子邪心,暗地追蹑,欲对岳倩倩、白嬷嬷有所不利。
    虽然,从轻功身法看来,这两人只是二流人物,不应该对具有一流身手的白嬷嬷构成威协!
    但常言道得好:“明枪容易躲,暗箭最难防”,倘若他们在暗中行甚下流算计,岳倩倩也难免不会身遭凶险。
    男孩儿家既走江湖,不畏锋镝,略为受点伤损,甚致于流些血儿,原不算什么大不了的事……
    但女孩儿家的清白之体,若为奸人暗算,有所玷污,却是无可弥朴无法报复的终身恨事……
    想至此处,沈宗仪不禁为那容光太以诱人的岳倩倩暗捏了一把冷汗!
    他不再隐匿,赶紧闪身出林,追踪下去……
    两名劲装汉子,暗蹑岳倩倩,沈宗仪暗蹑两名汉子,造成了螳螂捕弹,黄雀在后面的微妙的情况。
    刚才,他躲避岳倩倩,如今,他又追踪,是不是有点矛盾?
    不,不算矛盾。
    因为沈宗仪想躲岳倩倩的原因,至少有一半是为了对岳倩倩的天人颜色,曼妙风姿已生爱好,只为了自己的本身情况,才咬定牙关,绐她来个相见不如不见,无情恰似深情!
    他虽然不愿把岳倩倩这朵娇花,变成自己身旁襟上所佩,或室内瓶中所插,但却更不愿变成颠狂柳藕,或轻薄桃花,任人践踏,任人攀折!
    他只希望岳俏倩成为一朵莲花,陪着君子,或是成为一朵菊花,陪着隐士,或为兰花、梅花,陪着能够赏花,一定爱花的骚人墨客……
    最差的情况,也只愿岳倩倩成为一朵牡丹花,归于王侯,或属于富豪,虽然略嫌庸俗,却也平平安安,得享一生富贵!
    如今,前有娇花夸绝世,后有凶人起恶心……
    情况委实不妙,沈宗仪认为自己若不尾随暗护,只要白嬷嬷略为大意,岳倩倩必遭大厄,要从莲花,菊花,梅花、牡丹花等清高富贵之花,一下跌入污泥,变作杨花柳絮!
    所以,他追踪了!
    他认为自己尽管追踪,但可尽量避免露面,仍与先前所决定的原则,不相违背。
    一里、两里、三里……四里,不过十里左右,便生情况!
    前面一段山路,比较狭隘,两旁大树参天,却有一株树儿,不短怎样折断地,倒了下来,横在路上。
    人会轻功,马会踪跃,但驾了车的马儿,却无法越过这种障碍。
    尤其树倒之处,适逢转折,倘若车驰太快,一个收勒不住,便会翻车出事!
    白嬷嬷驾术精良,转过弯来,一眼瞥见前面有了情况,手中鞅绳猛勒,两匹良马,长嘶熬势收蹄,使车轮在山路以上,刮扬起一片尘土。
    岳倩倩笛韵一停下,在蓬中发话向白嬷嬷问道:“白嬷嬷,你为何这样紧急停车,出了甚么事儿?”
    白嬷嬷道:“也不知道事出偶然?或有人捣鬼?前面有株大树,横倒路上……”
    她一面发话,一面下车。
    岳倩倩微揭车帘,向前面看了一眼,皱眉说道:“白嬷嬷,小心一点,你打算怎么办?”
    白嬷嬷冷笑道:“区区一株大树,还难不倒我老婆子,若非人为,是树倒霉,若是人为,则无非是那人找死!”
    说至尾声,人已下车,走到树旁,双掌一搭树身,准备凝具功劲,把这株阻路大树,抛飞下路边深壑。
    前文曾经交代,这段山路两旁,有不少参天大树。
    白嬷嬷双掌才搭树身,便从一株参天大树上,飞洒下一片银光!
    这片银光是面绝大丝网,撒网人手法极高,乘白嬷嬷毫无防范,把她头手全身,一齐网住。
    岳倩倩见状,失声叫道:“白嬷嬷……”
    车后丈许外,有人狞笑接口道:“小乖乖,不要叫白嬷嬷了,我们兄弟三人来伺候你,包管周到舒服,比那老婆子,强得多了……”
    岳倩倩此时人也下车,回眸一望,只见有两名劲装大汉,满面淫邪笑容地,向自己飞扑而至!
    岳倩倩退了半步!秀眉双轩,沉着脸儿叫道:“你们”
    “你们”两字才出,脸上怒色,立转惊容,话也倏然住口……
    因为那两名劲装汉子,扑到岳倩倩面前,竟然站不住脚,双双仆倒在地,一动不动!岳倩倩虽然满心举步,参天古木上枝叶乱响,枋佛有重物下坠?
    “砰”的—声,另一个劲装汉子,从树上跌落,服装与车后两人,完全一样,也是于坠地后,便告不言不动!
    这时,白嬷嬷已从丝网下,脱身而出,口中恨恨说道:“这网儿是何物所制?我施展‘大力金刚手’法,居然还扯它不断?……”
    说话至此,瞥见躺在地上的三个劲装汉子,向岳倩倩扬眉问道:“倩倩,你出手了?”
    岳倩倩摇头道:“没有,我还没有出手,这三个狗贼,便均自动仆地,好似遭了天报?”
    白嬷嬷从鼻中冷冷“哼”了一声,嘴角微掀道:“冥冥上苍最多对太原则,能主持公道,像这种鸡毛算皮的小事儿,怎会一概灵应?……”
    说至此处,目光一扫四外,略抱双拳,朗声道:“哪位高人,仗义相助,我老婆子先谢过了……”
    寂寂空山,那里有人应声?
    岳倩倩道:“白嬷嬷,你看看这三个狗贼,是被甚么手法制住,或可寻得蛛丝马迹?”
    白嬷嬷点了点头,翻转三名劲装汉子身躯,目光注处,与岳情情均觉一怔?
    原来,这三名劲装汉子,均己死去,一个在胸前,两个在背后,都是要害之上,插着一柄金色小剑!
    白嬷嬷抓住其中一柄剑柄,拔出一看,不禁连呼“奇怪”?
    岳倩倩道:“白嬷嬷,你奇怪甚么?莫非已看出这种金色小剑,是何人所用?”
    白嬷嬷道:“我觉得有双重怪异之处,第一,这种金色小剑,淬有剧毒,据闻是武林怪杰的‘七剑天君’所用,但此人隐居‘崆铜’,久不出世,与我们又毫无渊源,怎会猝然出手相助,并毫不居功,飘然而去?”
    岳倩倩道:“第二点呢?”
    白嬷嬷道:“第二点是剑乃金色,业已连杀三人,却使我们既未闻声,又未见色,则发剑人的功力,岂非高得不可思议?”
    岳倩倩妙目凝波,沉思片刻,向白嬷嬷问道:“会不会是他?”
    白嬷嬷笑道:“你是指沈相公么?……沈相公虽是高人,恐怕也未必能高到这般地步?……”
    就在她们说话之间,三名大汉除了衣履,毛发、兵刃以外,已然骨化形消,变作三滩黄水……
    岳倩倩瞥了一眼,手指地上,摇了摇头说道:“对,不会是他,他虽然青衫潦倒,但却一脸正气,那里会使这种过份阴损的歹毒暗器?”
    白嬷嬷面带苦笑,走到阻路大树之旁,双手一搭一扬!
    这老婆子好强的臂力,呼地一声,踢人路旁草中,却见岳倩倩手持一柄金色小剑,正在仔细擦拭。
    白嬷嬷道:“倩倩小心一些,这样歹毒的东西,你也想留下一柄?”
    岳倩倩道:“常言道:‘受人点滴,当报涌泉’,人家既出手帮了我们大忙,总应留件东西,以备日后查证!”
    白嬷嬷那面银色网,坚韧异常,知非俗物,遂下腰取起,与岳倩倩一同上车,扬鞭驱马,又复向西驰去。
    她们走后,从另一株大树上飘落了沈宗仪的青衫人影。
    他目送岳倩倩的车影,叹了一口气儿,也自向西举步。
    沈宗仪又避免与岳倩倩相见了……
    他走得慢慢地,美丽带有凄凉的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长长的,好像更惟悴、更清瘦,也格外孤独……
    二十里外,天色已晚,也走出深山,到了山脚下的一个小镇集上。
    沈宗仪不累,但有点饿。
    一阵酒肉香气,随风飘来,送人鼻管,越发使他饥肠辘辘,食指大动。
    既有酒肉香气,眼前必是酒馆饭店,沈宗仪应该进去,喝上几杯。
    果然,他走到一家“满庭芳”酒店之前,停了脚步,但在入店之前,却目光电闪,仔细打量酒店左近。
    沈宗仪不是找人,是找车。
    他是在看这“满庭芳”酒店左近,有没有停着那辆相当华丽的双套马车。
    因为沈宗仪觉得岳倩倩与白搪嬷嬷然走得同一道路,同一方向,便也极可能在此用饭,甚至住店休息,明日早行。
    故而,他在找车,若是门外有车,便代表店内有人一—岳倩倩与白嬷嬷。
    若是店内有人,沈宗仪打算不进去了,另外寻觅一家,胡乱进点饮食填饱肚子便可。
    相见虽如不见,多一番相见,心中便难免多添一些惆怅,却是何苦……
    沈宗仪心中动念,目内闪光,四处打量下,并未发现那辆双套马车踪影。
    他透了一口气儿,青衫飘佛地,昂然进入这座相当宽敞的“满庭芳”酒店。
    酒店虽颇宽敞,座客并不甚多,只有十二三位。
    沈宗仪才进门,便看见自己所怕遇见的岳倩倩和白嬷嬷,正坐在西面靠壁之处。
    他微微一怔,但巳收不住脚,只得佯作未见地,走到距离岳倩倩最远的一个东西窗畔的坐位坐下。
    白嬷嬷看见沈宗仪进店,不禁“咦”了一声,向岳倩倩悄然问道:“倩倩,真巧得很,沈相公也随后来了,那三柄金色小剑,说不定便是他……”
    岳倩倩眼圈微红,银牙一咬下唇,接口说道:“我但愿不是他……”
    白嬷嬷道:“为什么?……”
    岳倩倩道:“施展那三柄金色小剑之人,对我们帮了大忙,不能不设法答报,但这姓沈的我却不愿再理……”
    白嬷嬷听至此处,愕然不解地,目注岳倩倩问道:“不愿理他?你不是决定从今每逢月夜便吹笛,好山好水中飞声,准备把他引来,问问他为何万事灰心,一腔仇恨么?”
    岳倩倩点头道:“原先,我确实有这种想法,但你看他刚才进店时,那副昂然不睬,拒人千里的骄傲样子……”
    白嬷嬷道:“或许他没有看见我们?……”
    岳倩倩摇头道:“看见了,他进店时,曾目光四扫,并怔了一怔,分明已有所见,似乎想要退出,又不好意思,才选了一个离我们最远的座位……”,说至此处,泪光又在妙目中打转地,叹息一声道:“唉!我岳倩倩自以为比花解语,比玉生香,一向鄙视世俗男子,想不到如今竟遭了报应,在这姓沈的眼中,我似乎变成了沾都不能沾的毒蛇猛兽!”
    白嬷嬷点头道:“你说得对,这姓沈的,真有点怪,怪得悖于人情……”
    岳倩倩道:“我基于好奇,真想查查他的底细,问他为何如此不近人情,但却因他太冷太傲,根本就不给我机会,难道竟叫我厚着脸皮,移樽就教?”
    白嬷嬷想了一想,目中神光微闪地,含笑说道:“移樽就教又有什么关系?这样好了,我来移樽,你来就教……”
    就在白嬷嬷边自说话边欲站起身形之际,岳倩倩突然似有所闻,向白嬷嬷压低语音道:“白嬷嬷慢点去,你听……”
    原来,这西面座位接近店后厨房,加上岳俏倩耳力极为敏锐,遂听见有人在厨下窃窃私语。
    白嬷嬷略一凝神倾耳,果然听得厨下有人尽量压低声音,狞笑说道:“这才叫‘阎王注定三更死,谁敢留人到五更’?任凭沈穷酸的功力通神,只要这碗面儿下肚子,便算是到了鬼门关,进了枉死城了。”
    白嬷嬷听得双眉一挑,向岳倩倩低声笑道:“倩情,把握住啊,这可是个移樽就教的绝好机会啊!”
    岳倩倩点了点头,与白嬷嬷壹同留神厨下的动静。
    未过多久厨下走出另一个店夥装束之人,端了一碗肉丝汤面,堆着满面笑容,向沈宗仪蹙去。
    沈宗仪是因岳倩倩等在座,遂不欲饮酒,想叫碗面儿,略为充饥,便赶紧上路。
    像“满庭芳”这样宽敞的酒店中,多用上一两名店夥,乃是常事,故而沈宗仪对换了一人送面之举,并未在意。
    就在他刚端起面碗,空中乌光忽闪!
    沈宗仪顾不得吃面,腾出右手,抄住那电闪乌光,原来是一根黑木筷儿。
    筷儿从西飞来,他目光便自然注向西面……
    岳倩倩手中持着另一根筷子,摇指沈宗仪,音迸银铃地,扬眉娇笑问道:“沈相公,恕我冒昧想问问你关于‘心、肝、脾、胃、肾’等内五行功力,业已练到几层?”
    人家知道他姓沈,沈宗仪却还不知晓岳倩倩的姓氏,遂愕然道:“姑娘,你……你为何有此一问?……”
    岳倩情风情万种地嫣然一笑,以手中那根筷儿,指着身边座位说道:“相隔那远,说话不嫌累么?我要你移樽就教如何?沈相公若嫌屈驾,我们过来,也无不可!”
    事情*到节骨跟上,沈宗仪无法推脱,何况也听出岳倩倩询问自己内五行功力练到几成之语,似有弦外之音,遂只得硬起头皮,端着面碗,缓步走过。
    到了岳倩倩的座位上,沈宗仪放下面碗,抱拳一揖道:“在下沈宗仪,请教两位……”。
    岳倩倩不等他请教,便极为爽朗地,含笑说道:“我叫岳倩倩,她是我的白嬷嬷。”
    沈宗仪又一抱拳道:“久仰,……”
    “久仰”二字才出,岳倩倩便“嗤嗤”一笑道:“不见得吧?我是才出江湖,白嬷嬷也久未走动,这‘久仰’二字,用得似乎既属‘虚伪’,又不恰当?”
    岳倩倩故意口角尖酸,果然把沈宗仪叽嘲得俊脸通红,赶紧移转话头,“请教岳姑娘,刚才询问我内五行功力火候之语……”
    话方至此,业已不必再问下去……
    因岳倩倩从鬓间取下一枚银簪,刺入沈宗仪所端来的那碗汤面之中,前半段便立即变乌黑!
    这说明了面中含有剧毒!
    也说明了沈宗仪若不把内五行功力,练到脏腑成钢地步,则吃下这碗面儿后,必然身赴黄泉,立遭惨死!
    沈宗仪悚然一惊,立即回头,找寻那店名店夥。
    岳倩倩笑说道:“不必找,他早溜了,我和白嬷嬷也未阻拦,因在此处出手,未免太以惊世骇俗!”
    沈宗仪站起身形,又是深深一揖,正色说道:“多谢……”
    岳倩倩玉手一摆截断沈宗仪的话头,娇笑道:“别老是谢我,我应不应该谢谢你呢?”
    沈宗仪苦笑道:“岳姑娘是指酒馆中地痞闹的那件小事?”
    岳倩倩道:“地痞胡闹,虽属小事,却还有一件大事!”
    沈宗仪装胡涂地问道:“甚么大事?”
    岳倩倩隐含幽怨地,白了沈宗仪一眼,压低语音说道:“荒山驰车,中人埋伏,白嬷嬷并入了网罗,攸关我们两人的名节性命,难道还不算大事么?”
    沈宗仪讶声道:“岳姑娘你……你何时有此遭遇?”
    他越接近岳倩倩,越是觉得对方的容光笑语,委实绝美,使自己心中为之时起颤抖,只得尽量设法,不承认途中握手的这段经过,以免把双方关系,扯得更近一步!
    岳倩倩默然不语,两道秋水眼神,遁注在沈宗仪的脸上。
    沈宗仪不敢作刘桢平视,想要掉转头儿,又恐使岳倩倩过份羞窘,只好耳根发热地把眼皮低垂下去。
    岳倩倩取出那柄金色小剑,托在玉掌之中,含笑说道:“沈相公,你认不认得这柄小剑是何来历?”
    沈宗仪应声道:“来历不大清楚,有点像是久未在江湖走动,隐居于‘峒峒’山中的武林一流怪客‘七剑神君’之物?”
    岳倩倩道:“哦,风闻‘七剑神君’所用之物,无坚不摧,我到要拼着流上几滴鲜血,试试这金色小剑究竟有多锋利?”
    语音落处,竞以右手所持金色小剑,向左手手背划去!
    沈宗仪他不敢再避免与岳倩倩目光互触了,赶紧把眼皮一翻,急急喝止道:“岳姑娘,不可如此……”
    岳倩倩道:“为甚么?我手下自有分寸,最多只划破一点皮肤,沈相公似……似乎值不得这么大惊小怪?……”
    沈宗仪正式道:“这小剑淬有剧毒,不单见血封喉,并能于转瞬之间,化人尸骨,端得厉害无比,怎的轻试其锋……”
    岳倩倩因早知就里,闻言并不惊奇,只梨涡双现,内情绝美地,向沈宗仪微微一笑……
    沈宗仪被她笑得脸红心跳,有点莫名奇妙地,诧声问道:“岳姑娘,你为何……”
    岳倩倩接口笑道:“我在笑沈相公毕竟是位正人侠士,不善作伪,连想说个谎儿,都说得不周到!”
    沈宗仪不解道:“姑娘此话怎讲?”
    岳倩倩笑笑道:“我第一次问你可知这金色小剑来历之际,你似因不愿与我目光相对,连眼皮都未抬地,便答出剑乃‘峒峒’山‘七剑神君’之物,然后又于我第二次故意欲以手试剑,惶急阻止,显然早知此剑底细,更显然你便是在荒山发剑,救了我与白嬷嬷之人,岂非是功力是到九成九说谎只有三成三么?”
    沈宗仪自知被对方玲珑剔透的抓住破绽,欲辩无从,脸上神情,越发惭窘!
    岳倩倩轻喟一声,以极为柔和的目光,看着沈宗仪说道:“沈相公,我……我再问你一句话儿……”
    沈宗仪道:“岳姑娘有话请讲。”
    岳倩倩妙目流波,闪射出万缕柔情地,缓缓说道:“沈相公,以你盖代身手绝世风神,无沦是在战场,在情场,在江湖,在廊庙,都应该啸傲从容无往不利,正所谓拾富贵如草芥,取功名若折枝,却为何青衫潦倒,满面忧容,似乎有一片伤心,满腔仇火呢?……”
    沈宗仪双眉一挑,不再避匿岳倩倩的目光,点头答道:“岳姑娘猜对了,在下正是身负深仇,必须淆雪,但人单力薄,前途大难……”
    岳倩倩听至此处,秀眉微轩,目注沈宗仪接口说道:“伤心郁闷,最易损神,若能尽情倾吐,才……便不知沈兄是否肯交浅言深?……”
    她突然把称呼由“沈相公”改为“沈兄”,彼此间的关系,便觉亲近不少。
    沈宗仪又是一怔,与岳倩倩目光相对,口中期期艾艾。
    岳倩倩嫣然微笑,端起茶杯,浅浅饮了两口,说道:“不可与言,与之言,失言,可与言,不与人言,失人,沈兄如今似乎要在‘失人’‘失言’二者之间,择一为之的了。”
    沈宗仪好似下了甚决心,一抱双拳,扬眉说道:“岳姑娘……”
    三字方出,后院中突地传来两声惨烈马嘶!
    岳倩倩道:“哎呀,我的车……”
    沈宗仪心知定是岳倩倩的马车,停在这“满庭芳”酒馆后院,凶徒们对于自己用毒面暗算,被岳倩倩阻碍揭破后,加以辣手报复,遂急急说道:“我去看看……”
    话完,立即闪身,到了后院,查见岳倩倩的华丽轿车,停在后院,但牵入马棚饲料的两匹驾车骏马,业已倒在血泊之中,双双毙命!
    沈宗仪心中大怒,目光电闪,瞥见有条黑影,在十余丈外,一闪而逝!
    此时,他对一再向自己暗下毒手的凶徒们,愤恨已极,加上急欲查出背后主使之人,遂毫不考虑地,立即向那黑影追去。
    等到岳倩倩与白嬷嬷从店中随后赶来,院中空空,除了一辆蓬车,两匹死马以外,那里还有半点人影?
    岳倩倩失声道:“他……他……他又走了……”
    白嬷嬷道:“走了又有甚么关系,反正大家都住西行,前途定必还有相见机会……”
    岳倩倩妙目之中,又有泪光转动,但她尽力忍耐,只是低声一叹,与白嬷嬷相偕走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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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又是一条山谷!
    沈宗仪身形如电,闪进谷内,但却四顾全无一人。
    他心中好不奇怪,暗忖自己一身功力,虽不敢说傲视天下,冠冕八荒,但无论在软硬轻等任何一方面,能够超越自己的武林人物,业已绝不多见。
    适才,前行黑影,是在十六七丈以外,自己一路追来,竟未能将距离缩短,已对对方的轻功造诣,极感惊奇,若是把人追丢,岂非闹了笑话
    沈宗仪心中动念,目中电扫,看清了谷内一切。
    此地,是个死谷,共总数十丈方圆,除了西面有一堆嵯峨怪石以外,草树不多,似无甚么足以藏人之处。
    遥见前行黑影,分明进入此谷,为何却不现踪迹?
    沈宗仪根据当地环境,认为人定藏在那堆嵯峨怪石之后,遂身形微闪,一式“野渡横舟”,横飞数丈去,凌空纵起,口中并冷然叫道:“朋友,别再躲躲藏藏请出来吧,让我看看你,究是何方神圣?”
    语音未了,人已纵到那堆怪石上空,瞥见自己又已料错,石后空荡荡那里有半条人影?
    沈宗仪“咦”了一声,心中正自惭窘,忽然听得有人笑声说道:“在下非神非圣,只是一介书生,朋友更不必舍近求远,大展轻功,我就在谷中候教!”
    沈宗仪耳根一热,回头看时,心中方告恍然!
    原来一进谷口的三四丈以上,壁间有块突石,恰好挡住沈宗仪的目光,看不见对方就已站在石上。
    如今,那人既已发话,又已纵身落地,卓立谷口,自使沈宗仪清清楚楚看出是位比自己年龄略大四五岁的玄衣书生。
    他心存愧作,不再施展甚么轻功身法,缓缓举步,走回谷口。
    那玄衣书生相貌十分英挺,双目神光,也可看出正而不邪,向沈宗仪上下略一打量,扬眉问说道:“这位仁兄,对我一路穷追,可否见告其中原故?”
    沈宗仪拱手还礼答道:“在下有一好友的驾车骏马,被人杀死于‘满庭芳’酒店的马棚之中,为了查究此事,才……”
    玄衣书生笑道:“哦,原来仁兄把我当作了杀马之人?”
    沈宗仪道:“尊驾这样说法,莫非竟是恰巧路过,令我发生误会?”
    玄衣书生说道:“我不是路过,是特意在那小阵的几家酒店旅舍中找人,好对他痛下杀手!”
    这几句话儿的末后一语,不禁把沈宗仪听得一怔?
    玄衣书生双眉一轩,目中神光如电,又复朗声笑道:“也难怪仁兄误会,因在下自承是名‘杀手’,不过志在光明正大的叫阵‘杀人’,决不会下流无聊得前去偷偷杀马!”
    话完,见沈宗仪未即答话,遂又从怀中摸出一面玉牌递过道:“仁兄若仍存疑念,请看这面玉牌,便知在下身份,也可相信我自出江湖以来,尚未说过半句虚言!”
    说完,把手中玉牌,蓦然翻转,托在掌心……
    沈宗仪注目一看,只见这面长方形的玉牌,中间镌着两颗红心,但见其中一颗,已被人用刀剑等尖锐之物划碎!
    沈宗仪于未隐之前,便听说过这面玉牌来历,一见之下,愕然问道:“原来尊驾便是名震四海的‘无情剑客’萧扬!”
    萧扬方一点头,沈宗仪又复抱拳为礼,发话问道:“萧大侠,在下还有两件事儿,略有所疑,想要请教?”
    萧扬道:“仁兄风采,使我心仪,有甚话儿,尽管请讲。”
    沈宗仪并未问话突然剑眉一轩,朗声吟道:“薄于利禄淡于名,大好头颅一掷轻……”
    萧扬闻得沈宗仪的吟声,点了点头,接口说道:“不错,这是我自撰述怀俚句,想不到竟传入仁兄耳内,也足见仁兄的博识多闻,令人佩服!”
    沈宗仪道:“在下便为此诗的第一句向萧大侠求教,既薄于利更淡于名,又为了何事,当起‘杀手’?”
    萧扬苦笑道:“仁兄是以第一句问,萧扬是以第二句作答……”
    沈宗仪皱眉道:“第二句?第二句是‘大好头颅一掷轻’……”
    萧扬叹息一声道:“对,大丈夫在世,最不应身受人恩,萧扬可薄‘利’禄,能淡浮‘名’,但却无法忘‘恩’,一旦有人挟‘思’授命,我便无法推托只好把‘大好头颅一掷轻’了!”
    沈宗仪也自叹道:“那‘七剑神君’是为了一个‘色’字,萧大侠则是为了一个‘恩’字,看来于‘名利’以外,仍复另有缠人之物!”
    萧扬面带讶异神色,沈宗仪又自发话说道:“萧大侠,如今我要提出第二项问题,希望你明白见告!”
    萧扬道:“仁兄尽管见询,萧扬能答便答,真若有困难时,只好有负尊命!”
    “萧大侠为了酬恩报德,甘为‘杀手’,但不知你要杀之人,是不是我?”
    萧扬毫不考虑地,向沈宗仪连连摇头,含笑说道:“不是不是”
    沈宗仪笑道:“萧大侠,你直到如今,似乎还不晓得我的姓氏?”
    萧扬抱拳道:“失礼,失礼,萧扬一直都是在询问之中,故而尚未请教。”
    沈宗仪双眉一挑,目中神光如电,凝注在萧扬脸上,朗声问道:“既然萧大侠尚不知我的姓氏,又怎知要杀之人,不是我呢?”
    萧扬“哦”了一声道:“这道理十分简单,就是小弟受命要杀之人,颇为邋遢,不像仁兄有这等翩翩浊世的英俊风神!”
    沈宗仪一听“邋遢”之语,便立即想到那位新近结交的吴天才身上,因而联想到前途同闯七杀凶关,分明吴天才与自己命运相同,也有人大动干戈,一拨一拨地,派人在暗中加以算计。
    想至此处,立即冲口而出,向萧扬急急问道:“萧大侠,你……你奉命要杀之人,是不是吴天才?”萧扬闻言之下,全身微震地,怔了一怔,双眉紧蹙,摇头答道:“对不起,恕我有负尊命,因为萧扬曾受严嘱,立下血誓,这是我两椿必须保守,不可告人的秘密之一!”
    虽然萧扬不肯答覆但沈宗仪已由他神情一怔之上,知道自己所作猜测,大概不会有错。
    对方既不肯说出要杀何人,沈宗仪便又换个方式,含笑说道:“好,在下绝不强人所难,但不知萧大侠,一向宛若神龙,啸傲四海,却怎会受人深恩,对方又是那位奇特武林人物?”
    这是询问萧扬奉何人之命,前来杀人,但却略为转弯,表现了问话的技巧。
    萧扬面含苦笑地,向沈宗仪抱拳一揖说道:“萧扬已然说道,只有两件事儿,曾立血誓不可告人,但仁兄所问,偏偏就是我两桩必须保密之事。”
    沈宗仪双眉一轩,突然声若龙吟地,狂笑说道:“好好,小弟不再探人隐私,但却有桩请求!”
    萧扬道:“甚么请求?……”
    沈宗仪笑道:小弟对‘无情剑客’的盖代绝艺,和侠骨高怀钦迟已久,今日既然有幸识荆,更有幸并非萧大侠要杀之人,不禁心存妄念,想与萧大侠作进一步的结交……”
    萧扬听至此处,狂笑道:“仁兄不要这样谦虚,我们一见如故,惺惺相惜,萧扬风尘碌碌虚度三十六春,倘若彼此进一步的结交,我多半要占便宜,叫你—声兄弟!”
    沈宗仪慌忙一抱双拳,恭身肃立,神情敬谨说道:“大哥怎么这样说法?得兄如此,光采万分,小弟姓沈……”
    “沈”字方出,遥空之中,突然传来一声厉啸!
    萧扬一听啸声,双眉立蹙地,向沈宗仪面含苦笑说道:“沈兄弟,我们风萍投契,已结金兰,但我有事必须立即应人之召,只好等前途重聚之际,再叙兄弟情了!”
    语音顿处,把手—举,玄衣飘飞,闪出谷口。
    沈宗仪目送萧扬身影,心中不禁略兴感慨……
    他适才提出要与萧扬作进一步结交之举,是有双重作用。
    第一种作用,纯出真诚,他对这位“无情剑客”的武学,风采,暨光明磊落气度,着实一见投缘,颇为心折;第二种作用,则略含权衡,蕴有某种机锋在内……因他根据萧扬神情,以及前途经历,业已判断这位“无情剑客”由于身受人恩,无可奈何地受命充当“杀手”的行为对象,多半就是自己的新交好友吴天才。
    萧扬身怀绝学,吴天才亦非俗士,这两人若一见面,谁也不甘低头,不肯倔服,极可能弄成两败俱伤局面,把两位不世出的武林奇客,一齐生生断送!
    自己与吴天才结交在前,倘若再和萧扬套上交情,或许能为他们双方,挽回一场劫数那样一来自己真成了吴天才的“福星”,也是极为惬意趣事
    伺况心中隐谜,委实太多,要杀自己的是准?要杀吴天才的是谁?湖畔钓鱼,蓦地飞来半面破镜,要自己前往“白水镇”去杀的血海深仇,又是谁?……
    这些谜底,几乎每一个都非仅凭智慧可事猜测,故使沈宗仪在孤寂惺惑之下,也着实需要交些知心友好!
    如今吴天才早去,萧扬也杳,前途是否可以重逢?何时……何地?……两个一齐遇上?……一个一个的来?
    倘若一个一个相会,无疑是满怀快慰,杯酒言欢……
    倘若两个同时出现,则必然先有火爆热烈场面,能否化戾气为祥和,转干戈为玉帛,就要看自己的周旋运用,临场表现?……
    动念至此,脑海中的吴天才,和萧扬的影子,渐渐淡去,换了另外两个人影……
    那是白发飘萧,精神矍烁的白嬷嬷,和具有天人颜色,倾城倾国的岳倩倩。
    岳倩倩与白嬷嬷乘坐蓬车,并驾的是双套骏马,看来也是作长途西行。
    在两匹骏马,双双被凶人击毙后,她们怎样上路?
    漫漫长途,是否等禁劳顿?……
    山野之间,是否会遇凶险?……
    想至此处,沈宗仪顿欲赶回酒店,充任护花使者。
    但出得谷口,行未几步,及复废然而止,摇头自语叹道:“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乾。沈宗仪,你几乎已经是半个死人,何苦还要去作茧自缚?岳倩倩与白嬷嬷分明极为富有,杀了马儿可以再买,毁了车儿,可以再造,她们一身武学,亦非等闲,差一点的邪恶之徒,若动妄念,无非找死……”
    沈宗仪想明白岳倩倩与白嬷嬷,似乎并没有太大危机,遂决心不再转回“满庭芳’酒店了,单独青衫飘举,继往西行。
    就在沈宗仪决心不陷情网,独自西行之际,岳倩倩却在为情伤神!
    沈宗仪一走,她们发现“满庭芳”的店夥,暨厨下师傅等,均被绑在厨房一角,知道他们实属无辜,遂加释放,仍回前店饮酒。
    白嬷嬷看出岳倩倩神情抑郁,遂加以宽慰笑道:“倩倩,依我看来,沈相公并非故意规避,他可能是到了后院,有所发现,去追那杀马恶贼?”
    岳倩倩凄然笑了一笑,抬手微掠云鬓,点头说道:“白嬷嬷,你猜得对,他必是去迫杀马之贼但也藉此脱身,换句话说,无论追得上或追不上,均不会再回此处的了。”
    白嬷嬷听出了岳倩倩的语意,看看她一跟,含笑问道:“这样说来,你是不打算在此等待他的了?……”
    岳倩倩秀眉一挑,极为果断地“哼”了一声,接口答道:“等他也是白等,我们何必如此笨法呢?前途若再相逢,我对于这位太以冷傲的沈相公,要施展另外一种手段!”
    白嬷嬷诧道:“你另外有什么手段?难……难道竟要来个霸王……”
    岳倩倩玉颊一红,赫然娇笑地,向白嬷嬷佯嗔道:“白嬷嬷你不要胡乱嚼舌,‘霸王硬上弓’是最庸俗,最无效,最令对方看不起的拙劣办法,我所打算施展的,则是女人对付男人,最有效的办法……”
    她见白嬷嬷听得又欲张口动问,遂摇手娇笑道:“常言道:‘天机不可泄漏’,你在事前不许问我,我们在此小歇一宵,明晨上路。”
    白嬷嬷苦笑道:“马儿死了,车已无法再行……”
    岳倩倩失笑说道:“白嬷嬷,你是否让那些莫明其妙的人,和莫明其妙的事,给气胡涂了?西北道上,惯产良驹,我们囊中又有得是金银珠宝,不会再买上两匹么?”
    这时,恰好店夥过来道谢谢,岳倩倩遂叫他准备干净上房,并含笑问道:“店家,这镇上有没有牲口出售?”
    店夥知道岳倩倩是要买马驾车,连连点头,应声答道:“有有,这小镇东街,便有家骡马行,姑娘若要亲自挑选,小的为您引路。”
    岳倩倩点了点头,由店夥带路,去到骡马行中,买了两匹健马,套上车辕,小息一宿,次晨继续西行。
    按下吴天才方面,按下岳倩倩,也按下萧扬方面,故事仍从沈宗仪身上,直接发展。
    沈宗仪青衫落莫,独自西行,神态虽似十分暇逸,但却暗以内家功力,把耳目之聪提到极致!
    他这等用耳细听,用目细看之意,是想找到一个杀手。
    不论是杀自己的也好,杀吴天才的也好,甚至于企图对岳倩倩有不轨企图的也好,他只要能掌握住任何一个活口,总可追究出许多有价值的蛛丝马迹……
    有意栽花,花偏不发,有心找鬼,鬼偏不来!
    沈宗仪自以为必有无限风波的一路之中,偏偏风平浪静,不曾出过丝毫差错。
    “驻马集”到了……
    吴天才说得不错,这“驻马集”市面不错,虽然只是一个镇集,却比差一点的县份,还要来得繁盛!
    沈宗仪进了集口,目光便宛如闪电,四处打量?
    他不是找人,是找店。
    找的是“五福”客栈。
    吴天才曾与他订约,彼此谁先到,谁先等,务必在这“驻马集”的“五福客栈”见面。
    走到正街,一块巨大招牌,矗立当前,上面写得是:“五福客栈,仕官行台”。
    古代的客栈,多半营酒食,“五福客栈”是“驻马集”上,最漂亮最宽敞的旅店,在临街一面遂也开了家六间门面的豪华酒馆。
    沈宗仪才一走进店门,店小二便上前招呼,哈着腰儿,陪笑问道:“请问相公,您是要点酒饭呢?还是要住店休息?”
    沈宗仪道:“先给我来上一壹好酒,四色酒菜,我要等位朋友,倘若这朋友在黄昏时分仍未到来,我便住店等他一宿。”
    店小二看出沈宗仪神采*人知非俗客,一迭声的答应下,把他让到东窗下的一个洁净座位上去。
    然后,陪笑脸道:“相公,本店‘槽溜鱼片’,‘红烧蹄筋’、‘五福临门’、‘三阳开泰’全是招牌菜,作得不错,要不要每样弄一点来,给您下酒?”
    沈宗仪笑道:“我只有一个人,无需过度浪费,随便配点菜便可,等到我那朋友来时,再复大吃大喝!”
    店小二“念念”连声,退出准备一切。
    少顷,洒菜送上,果然肴精酒美,使沈宗仪大快朵颐之下,把胸间郁闷,和赶路疲劳,都略为消减!
    独酌片刻,天光已近黄昏。
    沈宗仪知道吴天才可能不及于今日赶到,遂叫过店小二,含笑道:“店家,看来我那位朋友,无法及时赶来,只好请你准备间洁净上房,给我住一宿了……”
    话方至此,一阵辘辘车声,在“五福客栈’之前,倏然停止。
    跟着,酒馆中原本高淡阔论的喧杂人声,突地一齐静寂。
    沈宗仪是感觉灵敏之人,俊目一翻,向店门看去。
    不看还好,这一看,把他看得双目紧蹙,暗暗叫苦。
    原来,那使满堂酒店,一齐倏然静默之事,是店门外莲步姗姗地,走进了客光绝代倾国倾城的岳倩倩。
    上次,好容易借着追赶杀马之人,不辞而别,想不到岳倩倩重行买马驾车,彼此竟这快便又重逢?
    双方既已通过姓氏,岳倩倩并曾识破毒面,解救了自己一次危难;则在此相会之下,怎能再故作高傲地,不予理会?
    故而,岳倩倩一进店门,沈宗仪便座位上站起身形,抱拳相迎。
    他以为岳倩倩必来与他同座,甚至会浅怒佯嗔地,质问他为何不告而别?
    谁知他居然把事料错?
    岳倩倩入店之后,本是面带嫣然微笑地,向东西窗下缓步走去。
    但在发现沈宗仪,并与他目光相触,便立即把脸色一沉,凛若冰霜地,一拉着白嬷嬷掉头转向,走往西面窗下落座。
    这一手,着实出于意外,把沈宗仪弄得几乎无法下台。(活该!)
    他俊脸之上,烘的一热,连耳根步位,都自觉得有些发烫!
    赶紧放开那抱拳迎人的一双手儿,讪讪坐了回去。
    人虽坐下,但头儿也随着低垂,不赶遽然抬起。
    沈宗仪怕什么?
    他怕两样东西,一样是怕岳倩倩的冷漠脸色,另一样是四座酒客发现他似乎自作多情,受了岳倩倩的冷落,纷纷集中投射的嘲笑目光。
    白嬷嬷是老江湖,于进店后,对酒店中的一切人事,全都留上了神。
    她才一落座,便向岳倩倩低压语音,含笑说道:“倩倩,你这一招果然厉害,沈相公已然在脸红脖子粗了,不知道他会不会恼羞成怒?……”
    岳倩倩低低“哼”了一声,秀眉双轩,冷笑说道:“让他气去,他已把我气得半死,我已打定主意,从今天开始,要好好给他点气受受……”
    白嬷嬷笑道:“你的主意虽妙,但到头来,总得有人转圜……”
    岳倩倩摇头道:“不必设法转圜……”
    这时,店家过来招呼,岳倩倩要了酒菜,继续对自嬷嬷说道:“白嬷嬷,你不要去看他也不要理他,让他去独生闷气最好,倘若被他看出我们是故意如此,更会自以为了不起地,把架子端起来了。”
    白嬷嬷笑道:“好,我就照你话儿,作个台下看戏之人到看你们台上人的这出戏儿,怎样唱法,是喜剧,还是悲剧?”
    她们互相低语之际,沈宗仪已把桌上的一大壶酒儿,喝了个干干净净!
    举杯消愁愁更愁,则举杯解闷,自然也难免会更闷了!
    沈宗仪心中既闷,又觉得有点冤枉……
    因为,上次他确实以为“无情剑客”萧扬是杀马之人,想为岳倩倩查究,才匆匆追去,并非不告面别。
    此刻岳倩倩冷漠神情,显然是为此生气了,要不要主动过去,解释一下,还是对此女不再理睬?……
    沈宗仪翻来覆去,不断寻思,不断考虑……
    终于在独自把一壶闷酒,喝完之际,下了决心!
    他再度起身来,准备向岳倩倩说明一切……
    谁知他刚刚站起身形,店门外又有一人,匆匆走入。
    沈宗仪一见来人,便双眉微展,又复坐了下去。
    因为来人正是那新近与自己结交,一身酒渍一口蒜味,根本不修边幅,但却文武双绝,彷佛在当世武林中,极具声威地位的吴天才!
    吴天才别料曾对沈宗仪说准于午前到此处相会,因生平决对不轻然诺,倘若来到,便是失却“福星”佑护,身遭不测,甚至于业已进了替死城,请他不必久等。
    沈宗仪等到黄昏,仍未见吴天才到来,心中不禁为他暗暗担心,决定在这“驻马集”的“五福客栈”之中,多等一日。
    如今,突见吴天才安然无恙赶到,心中大喜之下,遂暂时把受了岳倩倩白眼—事撇开。
    吴天才进店后,一眼瞥见沈宗仪,不禁喜出望外地,边自抢步走过,边自含笑说道:‘沈兄,想不到你竟还在此等我?吴天才曾云今日午前不到,定是身遭大厄,你怎么不以为我没有你这位“福星”佑护,业已去往枉死城中走一回呢?”
    沈宗仪请吴天才坐下,命店家添菜酒后,扬眉笑道:“那些魑魅魍魉的鬼域伎俩,最多只能略为阻挠吴兄,那里会对你构成严重威协,小弟知晓吴兄必来……”
    吴天才微微一笑,摇手截断了沈宗仪的话头说道:“沈兄你猜错了,我之迟来的原故,并非遇上甚么魑魅魍魉以鬼域伎俩阻挠,而是追人追得太远,我们别后迄今,吴天才最少奔驰了八百里路呢!”
    沈宗仪“哦”了一声,目注吴天才扬眉问道:“吴兄这趟路儿,着实跑得不近,但不知为了何事,追的何人?”
    吴天才笑而不答,伸手入怀,取出了两件东西,放在桌上。
    沈宗仪注目看去,只见一件是只带盖小小玉瓶,另一件则是上次见过,其上书有不少人名,长约八寸的白色令箭。
    吴天才首先启开玉瓶,瓶中盛的,是一种红色液体。
    然后,取根牙签,蘸了液体,把令箭上所书“要命渔翁鲍子铭鬼斧裂脑”等十一个双钩白色字体,慢慢涂成红色!
    沈宗仪一惊之下,恍然有悟地,向吴天才注目问道:“这玉瓶之中所盛的,莫非就是鲍子铭的脑血?”
    吴天才点头笑道:“这老儿在见了我‘九天神弓’,和‘九幽鬼斧’之后,仍向沈兄暗下辣手那里还能容留……”
    沈宗仪叹道:“原来吴兄中途转向,欲往南行之故,竟是为了追杀鲍子铭……”
    吴天才不等他往下再说,便自含笑接口说道:“我知道‘要命渔翁’鲍子铭在南面二百里外,有处巢穴,以为只需赶去,必可手到命除,故觉今日午前之约,时光足有余裕,谁知这老儿恐惧我立即行诛,仓皇飞逸,竟被他多跑出二百里去?”
    这时,所添酒菜业已送来,沈宗仪遂持壶替吴天才斟酒,并关照店家多准备一碟辣椒,一些蒜瓣。
    吴天才笑道:“沈兄,你到还记得这两样我酷馋其味,非有不可的下酒之物!”
    沈宗仪笑了笑,以极度关切目光,瞪在吴天才脸上,缓缓问道:“吴兄江湖经验极丰,有没有听说过‘无情剑客’萧扬?”
    吴天才应声道:“当然听说过,这‘无情剑客’萧扬,功力既高,人又正直,是条铁铮铮的好汉,小弟对他虽未识荆,却神交已久!”
    沈宗仪诧道:“你们只是神交,彼此间竟未结过梁子……”
    话方说至此处,吴天才已听出沈宗仪话中有话,“咦”了一声,双眉高挑地接口问道:“结过梁子?沈兄何出此言,莫非你在这段旅途之内,结识了‘无情剑客’萧扬,他并对我吴天才有甚敌对之意么?”
    沈宗仪觉得有点不便直言,又知吴天才是聪明绝顶,反应敏捷之人遂面带微笑地缓缓道:“真想不到,名震八荒的一位正派剑客,竟也被人收买,作了杀手……!”
    果然,吴天才一点就透,立即瞿然说道:“从沈兄的前言后语听来,‘无情剑客’萧扬充任杀手的目标,莫非竟是我吴天才,他要对小弟施展威震江湖的‘无情杀手’么?”
    沈宗仪点了点头,以极为平和的语音,含笑答道:“萧扬虽未明言,小弟却曾试探,看出他所要找寻的对象,似乎正是吴兄,适才遂有你们是否结过梁子之问?”
    这时,店家送上吴天才酷尝之物,吴天才遂剥了两枚蒜瓣,蘸些辣椒,投入口中,嚼得奇香四溢!
    沈宗仪生长江南,自然眉头微皱,但也只好尽量忍耐。
    吴天才享受了一番味之后,突地扬眉说道:“不对,不对,‘无情剑客’萧扬曾经作过一首述怀诗,其中有句云‘轻于利禄薄于名,大好头颅一掷轻’……”
    沈宗仪道:“我也听人传诵过这首豪气干云的诗……”
    吴天才道:“沈兄请想,像萧扬这等轻于利禄,薄于声名的血性汉子,怎会被人收买,何况我又与他向无仇隙?”
    沈宗仪不等吴天才话完,自接口含笑说道:“我也这样问过萧扬,据说他之充任杀手,一非为名,二非图利,用意只在酬恩!”
    吴天才诧道:“为了酬恩?这样说来,是有个对‘无情剑客’萧扬曾有大恩之人,与我结过深仇,遂挟恩相胁,要萧扬对我下手?”
    沈宗仪道:“详情不知,但根据萧扬的神情推测,大概不外如此。”
    吴天才又嚼了两枚蒜瓣,微蹙双眉,摇头叹道:“‘恩仇名利’四字,构成了既血腥,又复杂的江湖,仅仅一个‘恩’字中,便可分为救命恩,知遇恩,长者恩、美人恩……”
    说至“美人恩”四字,目光略瞥西窗,扬眉笑道:“咦,路逢豪客,座有鬓丝,西行途中,热闹得紧,想不到如此山野林镇之间,竟有如此倾城倾国的天人姿色?”
    沈宗仪知他“鬓丝”一语,指的是岳倩倩,遂目注吴天才笑道:“必有多才多艺身,始当倾国倾城貌,吴兄对这位绝代天人,若有关睢之念,沈宗仪愿为曹邱……”
    吴天才“哈哈”一笑,摇头说道:“吴天才一口蒜臭,满身肮脏,我追求一只癞蛤蟆,还差不多,只有沈兄这等英挺……”
    沈宗仪苦笑一声,正待答话,忽然目闪神光,面色立转沉重。
    吴天才与沈宗仪是对面而坐,发现他神色有异,知必有所见,遂回过头来,循着沈宗仪的目光看去。
    “五福客栈”门外,走进了一位相貌颇为英挺,年约五十的玄衣书生。
    吴天才低声道:“沈兄,你突然神情紧张则甚,莫非认识此人?他……他是何来历?”
    沈宗仪神色颇重地,悄声答道:“吴兄请小心一点,更请尽量忍耐一点,来人便是于前途与我风萍投契,彼此曾口头结义的‘无情剑客’萧扬。”
    吴天才双眉高桃,从鼻中冷冷“哼”了一声说道:“萧扬虽是当代武林的一流高手,但我吴天才却还未必怕他……”
    沈宗仪急道:“彼此若有深仇,白刃相向,流血五步,原是江湖豪侠行径,但既陌不相识,受人指使,生死相拼、却是无此必要,吴兄请看在小弟面上……”
    吴天才看出沈宗仪神色惶急,满面对自己关切之情,显非虚假,遂点头说道:“好,吴天才生平从不让人,今日就看在沈兄份上,佯作不知其意,看萧杨如何举措,再定干戈玉帛之道便了。”
    沈宗仪扬目注店门,见萧扬已发现自己,遂赶紧站起身形!一抱双拳,向那位“无情剑客”,含笑叫道:“萧大哥,小弟沈宗仪在此……”
    萧扬欣然喜地,大步走过,向沈宗仪扬眉笑道:“我们前途结义,匆匆为别,想不到这么快便能与贤弟重逢……”
    语音至此,忽然顿住,两道烂如岩电的目光,一瞬不瞬地,瞪在吴天才的脸上。
    沈宗仪知晓这场纠纷,无法避免,遂先向吴天才笑道:“吴兄,我替你引介一下,这位是我结义金兰的萧扬大哥,也就是名满乾坤的‘无情剑客’!”
    吴天才故意“哦”了一声,站起身形,抱拳说道:“久仰,久仰……”
    沈宗仪又为吴天才向萧扬引见,含笑说道:“萧大哥,这位吴天才兄,是我新交好友,小弟在来途中,曾遭大厄,幸亏吴兄仗义授手,才救下我一条命儿。”
    吴天才闻言心中颇为感动,知道沈宗仪是故意把自己说成他的救命恩人,想拘住“无情剑客”萧扬,使他不便翻脸动手。
    果然,萧扬在听完沈宗仪的话后,双眉徽蹙,脸上现出了为难神色!
    店家添了杯筷,萧扬突然向吴天才举杯笑道:“吴兄,多蒙你仗义相助,为我沈贤弟消灾解厄,萧扬要敬你一杯!”
    吴天才含笑举杯,但他心机过人,生恐萧扬趁机发动甚么暗算,已把内外功行,一齐提到极致准备应变。
    谁知萧扬毫无举措,只在饮毕杯中酒后,向沈宗仪发话问道:“沈贤弟,我有桩事儿问你,希望贤弟要据实相答。”
    沈宗仪道:“萧大哥话请讲,小弟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萧扬目光如电地略注吴天才,双眉一挑道:“假如我与这位吴天才兄,有场生死之争,无可避免,沈贤弟是采取甚么立场,站在那一面呢?”
    沈宗仪毫不考虑地,应声答道:“小弟与大哥既结金兰,便如兄弟,自然是站在大哥这边,但是……唉……”
    他在一声长叹之后,竟截住话头,不再说将下去。
    萧扬道:“贤弟长叹则甚,有话尽管说,不必心存避讳!”
    沈宗仪又是一声长叹,目注萧扬,苦笑说道:“萧大哥,小弟与你有同样痛苦……”
    萧扬不解道:“与我同样痛苦?贤弟此话怎讲?”
    沈宗仪道:“大哥以名满乾坤的盖代奇才,竟肯听命于人,无非是衔‘恩’未报,势*出此,而小弟亦受吴兄救命深思,他与大哥若起生死之争,小弟太以为难,因报‘恩’则无法全‘义’,‘义’又必然辜‘恩”……”
    萧扬冷然挥手,止住沈宗仪,不令再说,转向吴天才问道:“吴兄,你的‘九幽鬼斧’和‘九天神弓’呢?……”
    吴天才双眉一轩,傲然答道:“就在身边,莫非萧大侠要对吴天才的这两桩俗物,加以指教?”
    萧扬摇头道:“此刻不必,但我要提醒吴兄一声,你与我沈贤弟同在一处时包管安全无事,只一分开,便将仗恃‘九幽鬼斧’和‘九天神弓’,与萧扬的掌中长剑,—决生死!”
    吴天才也是心性极高傲之人,怎肯托疵沈宗仪,遂立即站起身形,向沈宗仪抱拳说道:“沈兄,吴天才要告辞一夜,我若活得到明日清晨,定当再来这‘五福客栈’,奉陪沈兄畅饮……”
    沈宗仪明知吴天才若与萧扬动手,则两虎相争必有—伤,遂尽量阻拦地,拉住吴天才,向萧扬笑道:“萧大哥,你且卖给小弟一个面子如何?即令非与吴兄动手不可!也请延缓到三日之后,让我在这段时间中,想个两全其美之策?”
    萧扬摇头道:“此事必须牺牲一方,不可能两全其美,但时间方面,到可商量,我不单答应延缓三日,并不妨延缓到你们分途之后……”
    沈宗仪闻言大喜,目注吴天才,向他急急问道:“吴兄,我们还能同路多久?你是欲往何处?”
    吴天才道:“白水镇……”
    这“白水镇”三字,不禁把沈宗仪听得为之一呆?
    萧扬见状说道:“沈贤弟,你突发怔则甚?难道你也是前往‘白水镇’去?”
    沈宗仪口中喃喃自语道:“真想不到,天下竟然有如此凑巧之事……”
    萧扬喟然一叹道:“这样说来,你们在抵达‘白水镇’前,是不会分途的了?……”
    吴天才傲然道:“萧大侠不必着急,你有的是机会,吴天才适才已向沈宗仪兄,暂时告别,我不会畏怯你‘无情剑客’大名,更不会托疵于沈兄与你金兰弟兄的情义之下!”
    萧扬苦笑一声,站起身形,向沈宗仪说道:“沈贤弟,萧扬暂且告辞!”
    沈宗仪想不到先告别的,竟是萧扬,遂愕然问道:“兄弟重逢,怎不畅叙一番?大哥是……是欲往何处?……”
    萧扬道:“你,我,他之间的恩仇情义关系,太以错综微妙,我要好好想上一想,大概到今夜三更,便可作一决断,故而我也用了那‘暂且告辞’字样。”
    沈宗仪认为事情可能已有转机,遂点头陪笑道:“大哥尽管考虑,小弟与吴天才兄,就在这‘五福客栈’之中,敬候指示。”
    萧扬略一拱手,玄色儒衫飘处,出店独自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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