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夜雨十年灯_诸葛青云武侠小说全集

第二十七章孰与伦比一豪杰不分轩轾两奇人
    尽管他们走得很慢,依然在第十八天头上走到了扬州城。
    三人中只有朱兰是忧心如焚,精神不安。
    韦明远笑着打趣地道:“兰妹,梵净山出来的人,多半是心冷似水,只有你还丢不开儿女情怀。”
    朱兰脸色微红道:“不是我丢不下,我是在替湄儿着急,他那个火爆性子,两条腿不能行动,不知要多受罪呢。”
    韦明远朗声大笑道:“这小子还会受罪,照你所讲那天的情景,他简直是比帝王更享福。醇酒美人,我倒怕他是乐不思蜀呢。”
    朱兰啐了一口道:“没正经,这也像个做老子说的话。”
    韦明远更加大笑起来,连一向庄重的慎修也微露出一点笑意。
    朱兰却紧皱着眉头道:“明远,我看你也别太放心了,那姓聂的妇人,武功高得出奇,那天送我上岸的一掌,劲力无俦,却一点也没有伤到我。”
    慎修也点头道:“不错!掌力能练至刚柔随意,收发由心,确实已臻炉火纯青之境,当我在玄真官中之时,的确眼高一切,这次下得山来,才觉得天外有天。”
    韦明远道:“对这一点我从不感到惊奇,这些日子我奇人异士看得太多了,奇怪的是以前怎么从来不见他们出现。”
    慎修微笑道:“这大概总是曲高和寡之恨罢,从前碌碌江湖,尽是欺世盗名,不学无术之徒,所以提不起他们的兴趣,现在出了你这么一位绝世高手,他们自然不甘寂寞,想出来一较高下了,世间代代有良马,千古伯乐只一人。”
    韦明远被说得脸上一红道:“师兄!您怎么也跟小弟开起玩笑来了。”
    慎修正色道:“我说的是真话,绝不是开玩笑,我这次下山,本来只是想一祭祖莹,聊尽人子之责,及至看到师弟雄姿英发,倒促起我一个雄心。”
    韦明远奇道:“师兄有何壮志。”
    慎修道:“方今江湖人才凋零,九大剑派,名存实亡,我倒想起来组织天龙一派。”
    韦明远大声道:“对!恩师与师母蜚声江湖,可惜享寿不永,师兄若有意起组天龙派,小弟一定鼎力相助,为师门一振声誉。”
    慎修微笑道:“我虽有意于此,然而以我的本事,在武林尚不够号召力量。”
    韦明远道:“这个师兄无须担心,此事有小弟拥护,再加上琼妹梵净山之基础,必可以在武林中占一席之位。”
    慎修道:“有你与杜师妹相助,此事当然可行,但不知由你直接起来号召,岂非更响亮一点,而且我已悟澈离世独立,绝非修真之道,所以我准备回海南与神主相商,将玄真搬来作你后盾,则天龙一帮,足可领袖武林,为天地一申正气,为生灵造无穷幸福。”
    韦明远惶恐地道:“这如何能行,师兄论齿序在我之上,又是恩师后人,这一掌门之位,小弟无论如何是不能僭越的。”
    慎修道:“师弟!你错了,掌门人为一派之尊,讲究名正言顺,我虽然比你大一点,可是第一点,我已身入道籍……”
    韦明远急道:“这也没关系,师兄既已存心出世,这道装不穿也罢。”
    慎修一叹道:“我自幼即穿上此服,习惯已成,脱去谈何容易。”
    韦明远道:“不脱也没关系,武当,长白,这些剑派的掌门人都是道家全真。”
    慎修道:“掌门为一派之灵魂,运筹帷幄,赏罚取决,责任何等重大,我虽说不是愚钝之质,可就是缺乏这等才能!”
    韦明远道:“师兄在玄真官,领袖七十二地宿,而且掌宫神主尚欲以衣体相托,可见师兄在这方面绝无问题。”
    慎修一笑道:“师弟!你真好辩。”
    韦明远亦一笑道:“余岂好辩也哉,余不得已也。”
    慎修正色道:“你纵然有千万种推托,我还有一点理由,不到最后,我实在不愿说出。”
    韦明远也庄容道:“师兄但说不妨,小弟洗耳恭听。”
    慎修略一停顿,才缓缓地道:“我虽是姬家后人,但我出生之时,我母亲却是周家之人,这种身份去做掌门,不是贻天下笑柄吗?”
    这次韦明远默然了,慎修顿了一下,见他仍不作表示,乃对朱兰道:“弟妹!以你之见如何?”
    朱兰微愕道:“我一个妇人,对这种事如何够资格参加意见。”
    慎修微笑道:“梵净山无庸俗脂粉,你又是韦大侠的夫人,当然有资格说话。”
    朱兰脸上微红道:“师兄取笑了,不过您一定要我说的话,我就将自己的意思说出来吧。”
    韦明远极力想多个人来帮忙说服慎修,忙道:“兰妹,你快说吧。”
    朱兰微一思索道:“掌门之责,还是由明远担任为妥,我是因事论事,只好内举不登亲了。”
    慎修颔首微笑,韦明远却大是着急道:“兰妹,你怎么也是这么说呢?”
    朱兰正色道:“明远!你不要以为师兄要你担任这个职务是让你出风头,你晓得这职任有多大艰巨,师兄的用意又是多么深刻。”
    韦明远道:“以天下为己任,就是因为这担子太重了,我才感到挑不起。”
    朱兰微笑道:“那是大题目,还有许多切身的理由。”
    韦明远倒呆住了,不知她还有什么理由,张大了嘴,静静地等待着。
    朱兰继续道:“吴云凤组天香教,沾辱师娘清誉,碎心人又组了碎心教,顾名思义,亦是邪魔外道,难入正流,师兄立派之本意,乃在成立一股堂堂正正的力量,扫魔正邪,发光明之师,举正义之鼎,这责任何等重要,你怎可推三阻四。”
    韦明远这才不响了。
    慎修却鼓掌道:“弟妹锦心绣口,立论透辟,将我心中之言都说了出来,师弟!你还推托吗?”
    韦明远只好肃然道:“师兄如此寄重,小弟只好量力而为了。”
    慎修见他答应了,忙诚意正心,端庄下拜道:“掌门人在上,慎修叩见。”
    韦明远忙将他扶起道:“才不过刚说定,师兄怎么就行起大礼来了。”
    慎修庄重地道:“这等重大之事,一经决定,便该将名份确定,待后事了之后,我立刻回海南,率众前来,择日公告天下,异日光大吾门,全在掌门人之领导了。”
    韦明远肃然听罢,忽然道:“能得玄真宫人为基础,自然是很好之事,但不知掌宫神主肯答应吗?”
    慎修道:“掌宫神主受天龙子祖师之惠良多,我等创立天龙派,他一定会赞成的。”
    韦明远突然跳起来道:“对呀!祖师爷可能还健在,这掌门之位,应该由他老人家担任才对。”
    朱兰笑道:“祖师爷即使尚在,他老人家已是陆地神仙,不会再理这些俗事了,你若不愿忘本,不妨以第三代掌门人自居,这样便不会犯上了。”
    慎修钦佩地道:“弟妹此策妥善极了,将来掌门人在你辅佐之下,必能光大武林,领袖群伦。”
    朱兰一笑道:“师兄过奖,我还是梵净山门下,对贵帮之事,只能居于客位,一切重要的决策,还是要师兄多费心的。”
    慎修道:“没关系,梵净山,天龙派,名属两帮,同为一家,将来须要借重你与杜师妹之处甚多,弟妹可不能太客气了。”
    朱兰亦庄容地道:“别提我与明远是夫妇了,光是以天龙大侠与天香娘子与山主之关系,梵净山对于贵派之事,亦是责无旁贷。”
    慎修一躬道:“如此盛情,贫道感谢不尽。”
    朱兰亦裣衽答礼道:“不敢当!师兄太客气了。”
    韦明远见他们尽闹些繁文褥节,倒不由得笑了道:“兰妹!你一口一个贵派,不是太夸张一点吗?敝派现在只有我与师兄二人,我还是个光杆儿帮主呢。”
    朱兰正容道:“现在虽然只有二人,但是等师兄将玄真宫之人召到,你再登高一呼,何愁天下豪杰,不以侧身门中为荣,天龙光大之日,指日可待。”
    韦明远亦觉豪情激动,朗声慨然道:“天龙派果然能光大的话,我一定要轰轰烈烈的做一番事情,以不负恩师对我的一番栽培之恩。”
    他说话的神态,声振金玉,气吞山河,俨然一派宗主的风度。
    慎修饮折无限,恭身道:“掌门人英华盖世,气宇绝尘,我深庆天龙得人。”
    韦明远朗然一笑道:“将来之事,且不去谈它,趁着还有一天时光,我们好好地领略一下西湖上秋色,及什四桥的风月里。”
    慎修与朱兰都为他的气度所折,恭敬地跟在他身后,直向扬州城内而去。
    扬州的迎月楼,朱栏雕栋,别穷匠心。
    韦明远笑指着盈柱上一对对联道:“我知道赵孟兆善画,你看这十四个字,飞龙走蛇,笔力万钧,确有名家气魄。”
    慎修与朱兰顺手望去,果见铁笔银钩,大书着十四字:
    “春风阆苑三千客。
    明月扬州第一楼。”
    慎修脱口道:“书法好,联句好,但是掌门人的学识也好,我初见字条之时,确实不懂得其中之妙,尤其借明月二字,暗射一月之后,真亏你解出来的。”
    韦明远微笑道:“我不过是读过这副联句而已,倒是那位约我们来此的聂夫人,胸中才华,确实令人佩服得紧。”
    朱兰嘴一偏道:“女子无才使是德,她存心卖弄,有才无德。”
    韦明远笑着对她道:“兰妹!你大概是气她打了你一掌吧,人家对你并无恶意,不然你怎会丝毫无伤。”
    朱兰恨声道:“我倒不是气她打我一掌,我是恨她不该将孩子折磨得那个样子。”
    韦明远淡然道:“咱们家的孩子心傲于天,也该受些折磨,否则他们永远不知天高地厚。”
    朱兰不服气道:“你倒看得开,自己的孩子,为什么要人家管教?”
    韦明远道:“究竟还是你小气,只要对孩子有益,谁管都行。”
    朱兰道:“这么说来,我还该感谢人家才对呢。”
    韦明远淡笑道:“这倒不必,人家那样对待孩子,最主要的目的还是为着激我们出头。”
    朱兰脸上呈现异容道:“别把我扯上,人家是专为着你来的。”
    韦明远奇道:“何以见得?”
    朱兰道:“你是闻名天下的美侠客,她呢?徐娘难老,风姿不减,你们原该见见面。”
    韦明远大笑道:“洒脱如卿者,仍未能免俗,看来古人说女子善妒,自是大有道理。”
    朱兰红着脸不作声,一旁的慎修也不禁笑了。
    突然迎月楼下,彩影一闪,下来一个千娇百媚的女郎,莺声呖呖道:“三位中可有韦大侠在内?”
    韦明远上前道:“我就是。”
    女郎微微一怔,想不到韦明远会如此年青,顿得一顿,才盈盈作礼道:“您就是韦伯伯,小女子文梅姑见礼。”
    韦明远哈一下腰道:“姑娘别客气,我等乃应约前来。”
    梅姑道:“家母正在楼上侯驾,特命我来迎宾。”
    韦明远道:“有劳姑娘了,请姑娘告诉令堂,说韦某求见。”
    梅姑道:“不用了,我这就带韦伯伯上去。”
    说完又施一礼,袅袅的在前引路,朱兰冷哼一声道:“好大的架子。”
    梅姑愧疚地回头望一眼,朱兰倒不好意思了,讪然道:“姑娘!纪湄呢?”
    说完又低头前行,拾级登梯,来至楼顶。
    一座大轩堂上,摆了一桌盛宴。
    聂无双华服雍容端坐。
    韦纪湄却面含愧色地坐在一旁。
    韦明远等人上了楼,韦纪湄已欢叫一声:“爸爸!您来了。”
    韦明远乍见爱子,心中虽有些激动,但仍抑制住感情道:“小子,出来玩一趟,连礼教都忘了,这是你大师伯。”
    韦纪湄虽不认识慎修,但仍恭敬地叫一声:“大师伯。”
    韦明远喝道:“混帐,为什么不磕头?”
    韦纪湄脸有难色,朱兰亦急道:“明远,他的腿……”
    韦明远却大步上去,一拍他的肩头喝道:“跪下。”
    韦纪湄应声跪下,腿上痛苦,显然穴道已解,对慎修磕了一个头,站起身来,以无限心折与孺慕的眼光望着父亲。
    韦明远果然将他的穴道解了,心中微微一动。
    雍容端坐的聂无双心中亦是一动。
    慎修亦是一动。
    三人心中虽有所疑,面上却均未现出形迹。
    原来慎修与韦明远俱发现韦纪湄被点的穴道,竟是玄真宫的手法。
    韦明远回头对韦纪湄道:“小子,别呆站着,也该给我引见一下。”
    韦纪湄立刻道:“这是家父,这是聂无双前辈。”
    聂无双这才站起来一欠身道:“久闻韦大侠英名远播,今日幸会,果是神仙中人。”
    韦明远亦一抱拳道:“夫人过奖,韦某耳敝目陋,竟不知世上乃有高人远隐。”
    聂无双淡淡一笑道:“先夫生性淡泊,弃世又早,妾身一介妇流,虽粗知技击,到底不足与大侠神侣相提并论。”
    韦明远笑道:“夫人太谦虚了,单以教训小光手法,即已举世无匹。”
    聂无双神色微动道:“岂敢,岂敢!妾身本为以寒门独家手法,尚足称武林一秘,大侠举手解来,足见高明。”
    韦明远听见她独门手法之语,心中更是狐疑,本想出口问明的,但又怕太冒昧,只好淡淡地道:“天下武技,万流归宗,也许只是在下偶然巧合而已。”
    聂无双似信未信地一笑,朝梅姑道:“梅儿!吩咐他们上席吧。”
    梅姑答应一声,举起纤掌轻轻一拍,立刻有两名仆人上来,端整桌椅。
    聂无双肃容入座道:“远程束邀请君,无以为待,惟以一杯水酒,聊申微意。”
    各人坐定了,仆人立刻替他们斟上了酒。
    韦明远举杯道:“在下正是不解,夫人专程相邀,不知有何见教?”
    聂无双抬眼一扫韦纪湄与梅姑,二人都低下头去,聂无双见状微笑道:“本有一事相烦,但此时言之过早,我们还是先喝酒罢。”
    说完举杯以抽掩口,一饮而尽。
    韦明远虽略有所觉,但因为她不说,也不敢确定,遂亦将酒干了。
    旁边侍立的仆人,立刻持壶过来,聂无双道:“给我,你们先退下去。”
    仆人将壶递过,恭身而退。
    聂无双接壶在手,微笑道:“妾身不善饮,恐难恭陪诸位海量,惟有执壶侍饮,以申歉意。”
    说着首先站起来,提壶替慎修斟酒。
    慎修忙站起来,双手捧着杯道:“夫人请坐,贫道不敢当。”
    聂无双不由分说,壶身带着一股暗劲直压下来。
    慎修知道她在显示功力,忙也运劲上抬。
    二人仍持片刻,慎修将杯子放在桌上,脸色微红地道:“谢谢夫人。”
    很明显的,他的内力不如,甘拜下风。
    聂无双微微一笑,替他将杯子斟满了。
    下一个是朱兰,聂无双笑道:“大家俱属女身,韦夫人请不必站起来了。”
    语中之意更是明显。
    朱兰虽不服气,但是慎修的例子在先,她自知连慎修都不如,只得由着聂无双卖狂了,因此仅冷冷地道:“恭敬不如从命,不过聂夫人也太谦虚了一点。”
    聂无双听见她的讥讽之言,脸色微微一变,但曹见一分旁朗含笑的韦明远,又把这口气忍了下去。
    寒着脸替她将酒斟满了。
    下一个人是韦明远了。
    聂无双手端着酒壶,等待着他持杯站起来。
    谁知韦明远人是站起来了,酒杯仍停在桌上。
    聂无双微微一愕道:“大侠莫非不肯赏脸?”
    韦明远装疯作呆地一指桌上酒杯道:“夫人赐酒,在下怎敢不饮,夫人斟多满都可以,在下绝不推辞。”
    聂无双以为他已经知道厉害,不敢较量了,傲然一笑,提壶斟下去。
    立刻奇事发生了,这壶可伫酒半斤余,才敬了几杯,应该还有一大半才对,可是任她将壶身倾得多外,居然连一滴酒都斟不出。
    聂无双骤感手前有一股无形劲力,才知道韦明远用暗力将酒逼住了。
    心中微惊,脸上微红,手底也一用劲,一道酒泉立自壶口泄出。
    聂无双又是一笑,笑容尚未展开,便又冻住了。
    原来那道酒泉流了一半,还没有到达杯子,又从壶口倒了回去。
    韦明远身子动也未动,却露了这一手神功,将桌上的几个人都看得呆了。
    聂无双心中开始佩服韦明远了,可是依然不肯服气,装佯再倒了一下,当然仍是涓滴不流,她收回壶一笑道:“原来壶中酒已尽,到害我在大侠前面出了半天丑。”
    说着揭过壶盖,里面果然一滴不存。
    在劝酒斟酒之间,韦明远与聂无双各露了一手神功。
    望去似乎韦明远略占上风,因为聂无双的酒始终没有斟出来。
    其实不尽然,因为聂无双竟在无形无迹之际,将一壶酒蒸干,这手功夫自实令人钦佩异常。
    聂无双仍站在位子上发怔,韦明远怕她难堪,忙自桌上拿起另一把酒壶替自己倒了一杯,又将壶伸到她面前道:“在下总是福薄,竟然缘获夫人赐酒,若夫人不以忤,在下反客为主,回敬夫人一杯吧。”
    聂无双拿起酒杯,内劲暗蓄,准备接受他的挑战。
    谁知韦明远一点力量也没有,将酒斟满道:“敬来敬去,未免太落俗套,好在夫人方才已尽主礼,在下也尽了客道,嗣后大家还是自斟自饮吧。夫人以为如何?”
    说完举杯邀客,大家又干了一杯。
    一场较力之赛,就算过去了。
    不过韦明远心中却在警惕着,不知道她一下步又将比划些什么?
    这时仆人送上一盘热气腾腾的油爆虾。
    聂无双手举银箸道:“秋深水寒,鱼虾潜伏不动,因此较为肥嫩,维扬州庖厨,驰名天下,各位不必客气,尝尝新吧。”
    说完银箸在空中比划了一下。
    朱兰与韦纪湄不解何意,梅姑笑了一下。
    韦明远与慎修却对望了一眼,因为她的筷子在比划之间,已经揭示了一招颇为奥妙的剑式。
    慎修毫不考虑地扶起一个虾子,丢在口中道:“吃到鱼虾,我不禁怀念起洞庭湖来了,尤其是此刻深秋,月下泛棹,当另是一番风味。”
    这番话说得不伦不类,朱兰用眼望一下他,觉得他果真是不大见过世面。
    聂无双却微微一惊,脸有异色。
    原来她方才那一招剑式,名叫“千山万木凋”,乃是极厉害的攻招,不过有一招守式可破解,这一式正是慎修隐约表示的“月下洞庭秋”。
    聂无双似乎还不大相信,原式再比道:“道长领略过洞庭秋色吗?”
    慎修拿着筷子也比划了一下道:“贫道还是在十几岁去过一趟,到现在有三十年了,却无日不念那湖山胜景。”
    他手中所比的招式,稳健而熟练,足证他所说三十年之火候不虚。
    聂无双微微一叹道:“道长不愧是解人。”
    慎修亦一笑道:“夫人足可当雅人。”
    一个夸对方解得妙,一个夸对方题出得好。二人都没有露形迹,然而大家都会心地一笑,各自端起杯子,干了一杯。
    朱兰这才晓得,他们已较量过一招,心中暗自惭愧方才对慎修的看法错误。
    仆人又送上一道菜,这次是扬州名肴红烧狮子头。
    聂无双手持银箸道:“韦大侠!我敬你一道菜。”
    韦明远也忙道:“不敢劳夫人玉驾,我自己来吧。”
    聂无双口中不答应,银箸在砂锅上直翻。
    韦明远一直谦谢着,筷子也挥舞直动。
    两个人就桌上,以箸代剑,一来一往地比斗起来。
    聂无双攻势凌厉,把一个热腾腾的狮子头当作对方,招招不离要害。
    韦明远气度恢宏,一面护卫着那块肉圆,相机还发出数招,却不深入,显示出他的坦荡胸怀。
    这两个高手,展开着一场奇异的拼斗。
    交往近有四五十合,仍是坚持不下。
    桌上几个人的眼都看直了,虽不是真打,却比真打还要精采。
    突然梅姑提起筷子道:“娘!您就让韦伯伯自己吃吧,这么客气干什么,闹得菜都凉了。”
    语毕一筷子过去,竟将二人相争的那个肉圆子挟了出来。
    二人出其不意,双方不约而同,都如梅姑的箸上截去。
    梅姑的手略迟,刚好被他们挨个正着。
    于是三个人的筷子都停在空中。
    梅姑娇笑道:“韦伯伯,娘!砂锅里还多着呢,你们好意思跟我抢菜吃!”
    两个人都脸一红,自动地把筷子收回。
    梅姑将肉圆放在韦纪湄面前的碗里,柔声地道:“吃罢,这是我拼命抢来的哩。”
    韦明远与聂无双相视一眼,隔席大笑起来。
    慎修向梅姑道:“姑娘好巧的心思,好精的剑法,两大高手之间,居然能偷招。”
    朱兰却笑向韦纪湄道:“傻小子,你好厚的福气,修得这一位玉人为伴。”
    梅姑与韦纪湄都低下了头,其余的人却大笑起来。
    笑声似乎将杀气冲淡了不少。
    隔有片刻,聂无双才对韦明远道:“此即为妾身欲向大侠相请之事,大侠能垂允吗?”
    韦明远想了一下道:“儿女的事,我不想硬作主张,最好由他们自己决定吧。”
    聂无双紧问道:“妾身很佩服大侠的开明胸襟,但是大侠至少得表示一下对此事的态度。”
    韦明远道:“以令媛之容貌人品,我若再有所挑剔,便是不知足了,但这究竟关系到儿女们一生的幸福,因此我觉得应该问问他们自己才对。”
    聂无双道:“我可以代表梅儿说话,她是绝无问题了。”
    梅姑的头垂得更低了,然而却未作不压之表示。
    聂无双用眼瞅着韦明远,似乎是说:“瞧你的了。”
    韦明远笑道:“在下对儿女的了解不如夫人之深,因此我必须问一下。”
    聂无双微有不满地道:“这种事你做老子的应该可以做主。”
    韦明远道:“婚姻大事关系他一生幸福,还是慎重一点的好。”
    聂无双不再作声,却把眼睛转向韦纪湄。
    韦明远仍庄重地道:“纪湄!你的意思怎么样?”
    韦纪湄涨红了脸,低头不响。
    朱兰催促道:“纪湄!你是韦家的孩子,怎么也做出这种世俗儿女之态,爽快的说一句,你心中觉得文姑娘怎么样?”
    韦纪湄抬头嗫嚅地道:“她……她很好。”
    聂无双微有笑意,韦明远乃接着问道:“你可愿娶文姑娘为妻?”
    韦纪湄的脸更红了,结结地道:“我……我不知道。”
    韦明远又好笑又好气地骂道:“混帐,这是你最切身之事,你怎么会不知道。”
    韦纪湄道:“爸爸!我是真的不知道,梅姑娘对我很好,我心中对她极感激。”
    朱兰道:“光是感激是不够的,你必须说出你爱不爱她。”
    韦纪湄又说不出口了,米兰冷笑道:“亏你还是男子汉,一点都不爽快,爱就爱,不爱就不爱,有什么不能说的。”
    韦纪湄被逼得没法子,只得硬起头皮道:“我爱她。”
    此言一出,聂无双的脸色一亮,梅姑的头低得更厉害了。
    韦纪湄略顿一下又道:“可是我更爱环姐姐。”
    这句话使大家都感到意外。
    韦明远与朱兰虽曾听杜素琼说过,但心中并未置信,现在见他亲口说出,是再也无庸怀疑了。
    聂无双脸色大变,忍声道:“小子,你如此薄情寡义,置我梅儿于何地。”
    韦纪湄勇敢地面对她严峻的目光道:“我早就对梅姑说过了……”
    聂无双依然面罩秋霜,梅姑却凄怨地道:“娘!他是对我表白过了,各人有他自己的感情,这是无法勉强的。”
    聂无双厉声道:“胡说,我的女儿岂能任人如此欺侮。”
    梅姑急忙道:“娘,他没有欺侮我。”
    聂无双道:“怎么没有欺侮你,这段日子,他一直跟你形影不离,现在却当着许多人,说他心中另有所属,这还不算欺侮。”
    朱兰冷冷地接口道:“那时他受你点穴所制,想离也离不了。”
    聂无双回眸瞪定她,目光如剑,寒着喉咙道:“不错!我是点了他的穴道,可是只限制了他的腿不能动,他的手,他的嘴,没有一样不是好好的。”
    韦明远一听她的语态很严重,忙也庄容地道:“纪湄!你对文姑娘做了些什么事?”
    韦纪湄急道:“我什么也没有做,不信您问梅姑好了。”
    聂无双冷笑道:“不用问,我全看见了,这还会假。”
    韦明远正色又问道:“夫人看见些什么?”
    聂无双道:“他不高兴时,打我女儿出气,高兴了又甜言蜜语地哄她,现在又想撒手不管,当真你们韦家的传统是这么欺侮女孩子的吗?”
    韦明远沉吟不语,梅姑却幽幽地道:“娘!您都看见了?”
    聂无双慈祥地道:“我当然都看见了,他推你一掌,把你的头都碰破了,当时我真想杀了他,但是为了想使这小子对你回心转意,我忍住心痛,没有出来。”
    梅姑感极涕下,韦明远却庄重地道:“纪湄,你做过这些事吗?”
    韦纪湄低下了头,轻轻地道:“是的!爸爸……”
    韦明远突然厉声道:“大丈夫立身行事,当求处处不负人了,这件事我替你决定了,今后你若亏待文姑娘一点,你就不是我的儿子。”
    韦纪湄面有难色,朱兰却柔声地道:“纪湄,听你爸爸的话吧。别去想环姊姊了,她心中根本没有你,何必自讨苦吃呢?”
    纪湄惊问道:“她心中有谁?”
    朱兰朝韦明远看了一眼道:“我无需告诉你是谁,那人可比你高明多了。”
    纪湄不服气道:“比我高明?还能比爸爸高明。”
    朱兰神秘地一笑道:“不比你爸爸高明,可也差不多了,无论如何,她是不会爱你的。”
    纪湄黯然一叹道:“难怪她不愿意理我了。”
    韦明远却颇为不解地望了朱兰一眼,然后沉声道:“纪湄!你可听见我的话了?”
    韦纪湄苦着脸道:“听见了,爸爸,我此生决不负梅姑。”
    韦明远深吁了一口气,对聂无双拱手道:“夫人,这事就算定了,你该放心了吧?”
    聂无双的眼睛有点润湿,激动地道:“定了,虽然我用了点心机,让纪湄吃了点苦,不过那完全是为了梅儿,大侠不会怪我吧?”
    韦明远恭敬地道:“夫人慈母心肠,在下怎敢相怪,而且梅姑这孩子太好了,配给纪湄,只怕大委屈了她。”
    聂无双含笑道:“大侠别大自谦了,纪湄要是不好,梅儿怎会倾心于他,再说即使她看中了,我看不上眼,也不会费这么大事来求全了。”
    韦明远对纪湄喝道:“小子!文夫人为你费煞多少苦心,还不快谢谢她。”
    韦纪湄只好红着脸,站起身来,对聂无双拜将下去。
    朱兰笑着道:“叫岳母大人呀!怎么光会做磕头虫呢?”
    聂尤双却慈祥无限地扶起韦纪湄,回头对朱兰道:“不必了!韦夫人!孩子脸嫩,别臊着了他,还是等梅儿过了门再改口吧。”
    说着又抚着韦纪湄的手,柔声道:“孩子!前些日子苦了你了。”
    韦纪调向来都与她凶声恶气地交谈,现在听她柔声细语,觉得内心一阵激动,热泪禁不住夺眶而出。
    其余诸人,也都觉得颇为感动。
    略顿片刻,朱兰才笑着揶揄他道:“又不是小孩子,还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你害不害臊。”
    韦纪湄这才涨红着脸,低头回到座位上,低下了头,再也抬不起来。
    大家也被朱兰的话逗笑了,只有梅姑抬起深情万种的眸子,移他更近了一点,然后抽出身上的绢帕送了过去。
    小儿女们私相授受,本是极为绮旎的事,可是在梅姑做来,自然而庄严。洒脱的朱兰,居然也说不出一句开玩笑的话来。
    还是韦明远端起酒杯道:“且喜儿女们的事谐定,我们大家都干一杯,聊以为庆吧。”
    这一打破僵局,大家都把杯子举了起来,只有韦纪湄与梅姑没有动。
    一饮既尽,梅姑盈盈的起立侍觞,韦明远端详着她楚楚可人的神态,心中十分得意,一面以手持杯,一面长吟道:“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小子!你一身俗骨,却得如此仙侣,倒是真的不负此生了。”
    梅姑羞上双颊,含晕目座。
    朱兰轻轻地打了他一下道:“没正经,这不像个老子说的话。”
    韦明远哈哈大笑,席上的气氛顿时融洽多了。
    酒过数巡,聂无双突然放下杯子,向韦明远道:“妾身一开始就已曾声明,有两件事要一烦侠驾,第一件是儿女之事,且喜得结果,现在妾身要提第二个要求了。”
    韦明远微愕道:“夫人尚有何事指教?”
    聂无双淡淡一笑道:“久闻大侠盛誉盖天下,神功通造化,今日幸得相逢,高明难再相遇,妾身自不量力,想请教几手不世绝艺。”
    韦明远惊道:“彼此已为儿女亲家,夫人这又是何苦来呢?
    聂无双道:“不过是印证一下所学,谅不至伤害到感情,妾身自知此举太属冒昧,然自先夫去世之后,大侠实为妾身所推第一人,故贸然相请,尚祈大侠能垂允所求,不吝赐教。”
    韦明远仍是谦逊道:“方才席间已经拜领妙着,韦某自承不如。”
    聂无双脸色微红道:“大侠此言若非自谦,便是讥讽了,适才两度试招,大侠举手从容,不知还保留了多少精着呢,妾身一再回请,大侠不要再拒绝了。”
    韦明远略一沉吟道:“就在这楼上岂非太惊世骇俗了一点?”
    聂无双一笑道:“不要紧,我早就把全楼包了下来,那几个仆人是我自故园携出,略知击技,大概也不会大惊小怪,再说我们也不是拼命,谅也不至将楼拆了。”
    韦明远见无可推辞,只得接受道:“承蒙夫人如此推重,在下若再推辞,便是太不近人情了。”
    聂无双见他答应了,大感兴趣,一连串的催厨房里快点上莱,大有迫不及待之意。
    慎修微皱眉头,轻声在韦明远耳边道:“掌门人这一场答应得大是不该,虽说并无凶险,然不论胜负,都不大有价值。”
    韦明远笑着低声回答道:“师兄所言极是,然我此搏却别有用意。”
    慎修微怔道:“什么用意?”
    韦明远道:“适才数度对招,师兄可曾看出她的武功来源?”
    慎修想了一下惊道:“对了!她的路数与你我皆有相似之处,有时还仿佛比我们所知更为精奥。”
    韦明远道:“这就是了,师兄请想,玄真宫的功夫不可能外流,恩师又别无传人,则她的武功来路颇堪玩味,等一下小弟尽力一搏,以窥其余。”
    慎修再思索了片刻道:“掌门人请多小心了,掌门人初膺重任,这第一仗可不能折了锐气。”
    韦明远含笑颔首,其余之人只见他们频频低语,不禁略有疑色。
    慎修一笑道:“失礼!失礼!方才敝师兄弟不过是商量一些小事,因与夫人无关,故以不敢大声冒读,请夫人原谅。”
    聂无双淡淡一笑道:“道长太见外了。”
    她的目光朗若秋水,充满了智慧,好似能烛照人心胸似的。
    慎修的脸倒不禁红了。
    酒菜陆续地端上来,大家饱餐一顿,因为大家都关心着等一下的一场比斗,所以席间很少谈话,闷闷的吃着。
    撤席之后,仆人又送上香茗,拉开桌子,空出地方,如同早已得到暗示。
    聂无双的脸色略见凝重,韦明远却镇定如恒。
    梅姑在旁见状,微微一笑道:“到底韦伯伯阅历多,在这自持的功夫上,娘就差多了。”
    聂无双的脸上微微一红,带笑道:“梅儿!还没过门呢,你就拆娘的台了。”
    梅姑娇羞状,小脚一顿道:“娘!我不来了,人家说正经的,您却拿我开玩笑。”
    大家都笑了起来,慎修止住笑声道:“扬州第一楼上,所见两位第一高手逞雄,贫道有点等不及了,二位开始吧。”
    聂无双微微一笑,徐徐起立道:“妾身有幸,恭请大侠赐教。”
    韦明远也忙起立一拱手道:“不敢当!夫人请指示比赛方式。”
    聂无双道:“楼上地方太窄,兵刃施展不开,妾身拟在掌式上求教。”
    韦明远含笑道:“悉听夫人之意,夫人请赐招罢。”
    聂无双微微一笑,素手轻抬,雪掌挟着一股香风击出。
    韦明远因风知力,亦以六成功力迎上,两掌相接,乍合又分,双方并无上下。
    聂无双微笑道:“大侠好高的眼力。”
    韦明远不答话,反手拂出三招,削肩,拍腰,指额,三手一式。
    聂无双微惊,沉身,侧躯,抡臂,式避或挡躲过,然后身形急转,若游蝶穿花,双掌亦漫天洒出。
    这一套掌法精妙绝伦,漫天掌影中,没有一招是虚打的,掌掌劲力绝祷,都用上了九成功力,不过她用的是柔劲,是以不曾闻得风声。
    韦明远仍是意态从容,他学的俱是阳刚功夫,以刚克柔,本非易事,可是他的功力已臻神人之境,是以虽是强劲,却也不带半点风声。
    周围之人,俱备看得呆了。
    二人交手了数十招,依然未分胜负,聂无双突然停下身子,一拭额上汗渍,然后喘气道:“大侠神勇,世罕其匹,妾身尚有一招,若再无功,便自认输了。”
    韦明远见她说得很庄重,知道这一招绝非易与,忙全身蓄劲十足,朗声道:“夫人但请施展,韦某当尽力一接。”
    聂无双掌心一抬,一股白蒙蒙的掌气夹着无比的寒意直涌过去。
    韦明远一见她的掌心,忍不住脱口呼道:“月魄神掌!”
    叫声中“太阳神抓”以无比的劲速发将出去。
    “月魄神掌”属天下至柔,至阴,至寒。
    “太阳神抓”为天下至刚,至阳,至热。
    这两段至力交接,蔚成天下第一奇观。
    “太阳神抓”的红光,红得的人,月晚神掌的白光白得耀眼。
    一边是血红的火炉,一边是雪白的冰壁,只有在冰火相接之处,发出丝丝的水气。
    双方僵持着,互相对望着不说一句话。
    旁观的人惊愕着,也不说一句话。
    良久,楼中被蒸起的水雾弥满了,空中却静得可以听见各人的心跳。
    聂无双忽将力道收去一成,白光淡了一点。
    韦明远也将力道收起一成,红光也淡了一点。
    双方慢慢地收回劲力,光芒也慢慢地黯淡下去。
    终于,光芒整个熄去了。
    “爸爸!”
    “娘!”
    韦纪湄与梅姑几乎是同时喊出口来,心中同样地充满了孺慕,骄傲与崇敬,各自走到他们的父母身畔。
    聂无双微叹地抚着梅姑的肩膀道:“你韦伯伯实在是天下第一奇人,娘这一身,连你父亲在内,从未服过人,今天对你韦伯伯是真心服输了。”
    韦明远立刻谦逊道:“夫人太过誉了,在下不过与夫人平分秋色而已。”
    聂无双一抬眼笑道:“大侠何必远替我留余地,我已尽了全力,大侠至少还存了一份余劲未发。”
    韦明远道:“在下素为男子,先天条件上,自较夫人优厚,岂可以此定上下。”
    聂无双笑道:“大侠此言以常情度之,或许有点道理,但在我们练武的人说来,不是太显得强词夺理吗?”
    韦明远淡淡一笑道:“夫人词锋太锐,在下讷于言辞,自愧不如。”
    他这一说,无异承认适才较技时,的确是略胜一筹,不过他的态度谦卑,并未以胜者自居而已。
    慎修与朱兰脸上的惊态更甚,因为以他们的造诣,居然未能看出胜者谁属,足见韦明远与聂无双功力之高了。
    慎修激动地道:“掌门人具此神功,何患吾帮不兴。”
    聂无双微怔道:“妾身不知韦大侠尚是一派宗主。”
    韦明远不好意思地笑一下道:“这是师兄的意思,也为了要光大师门,推我为天龙派第三代掌门人。”
    聂无双点头道:“魑魅满世,也须要大侠这等人出来领导,一振武林,只是天龙派前所未闻,大侠怎么是第三代掌门呢?”
    韦明远恭敬地道:“饮水思源,在下不忘师门深恩,故尊先师天龙大侠为二代掌门,师祖天龙子为开门师祖!”
    聂无双惊道:“‘怎么,天龙子是你的师祖?”
    韦明远亦一愕道:“此事我也是最近才知道的,夫人莫非认识敝师祖?”
    聂无双肃容道:“岂只认识,他老人家是我祖父。”
    这个消息大突然了,使大家都惊得一怔,然而这毕竟是个好消息,众人都忍不住发出一声欢呼。
    韦明远兴奋地道:“这太好了,我初见夫人之手法,即感十分熟悉,想不到果然是一家人。”
    聂无双欢动颜色,却又有点不信地道:“怎么祖父从未提起过他有传人呢?”
    韦明远道:“师祖学究天人,名心早淡,也许不愿意提起世俗纠纷,先师从他老人家习艺,却也不知他另有家人。”
    聂无双想了一想点头道:“一定是这样的,他老人家也很少回家,经年行踪不定,回家之后,也不提在外面的情形,所以我们都不大清楚他的行事。”
    韦明远又恭敬地问道:“夫人可知师祖现在何处?”
    聂无双摇头道:“不清楚,自从我适人之后,他来过一次,留下一本功诀就走了,那就是我学的太阴神诀,嗣后我只听他驻节罗浮山,却一直未曾见过。”
    韦明远道:“假若他老人家确实是在罗浮山中,我相信总可以见得着的,琼妹已经到那儿寻找去了。”
    聂无双道:“祖父若然知道他尚有你这么一个传人,他也一定会高兴的,尤其是成立天龙派。”
    韦明远却微有忧色道:“我倒不这样想,师祖生活淡泊,他恐怕不会赞成我们这样招摇的。”
    聂无双摇头道:“不然,祖父最后一次见我时,就叫我好好练功,将来替天下做一番事业,他自己深悔学道,弄得意气消沉,所以寄望于我,没有想到我也因早岁丧夫,雄心全无,辜负了他老人家的一片厚望!本来……”
    她说到此处,回眼一望梅姑道:“我是想把梅儿找到归宿之后,仗剑行道江湖的,现在既然大侠有此在举,我也正好可以追随左右,一效驾钝!”
    韦明远尚未开口,慎修已抢着道:“好极了,天龙派得夫人参加,实力将扩大一倍,必可扬名武林,蜚声江湖。”
    朱兰却巧笑道:“既然大家都是一家人,我建议最好将称呼改一下,免得老是夫人,道长,大侠的缠得人弯扭死了。”
    聂无双鼓掌称善道:“对极了,论关系我们自然是师兄妹,可是既成正式帮派,师兄妹叫起来殊为不雅,还是请掌门人先行赐下职务,我们互称职卫吧。”
    韦明远谦道:“此议固是绝佳,不过夫人乃师祖嫡亲,这掌门之职,应该由夫人担任才对。”
    聂无双摇头道:“未亡人才疏德薄,不敢当此重任,掌门人请不必再谦谢了。”
    慎修也道:“再也没有更恰当的人选了,请掌门人赶快颁赐职务吧。”
    韦明远见再无可辞,只得道:“本帮草创,一切俱无头绪,现在我暂时委二位为左右护法之责,慎修师兄。”
    他声若金玉,有一种自然之威。
    慎修立刻恭身道:“属下在。”
    韦明远道:“本座委你为左护法,更兼刑堂之责,即日赴玄真官搬取人手,然后至幽灵谷建天龙总坛,定于明年六月初一开派,邀请天下宗派前来观礼。”
    慎修再恭身道:“属下遵命。”
    韦明远又道:“文夫人。”
    聂无双检枉一礼肃然道:“属下候命。”
    韦明远道:“本座委你为右护法,兼领巡察使之责,即日回家摒挡一切,在开坛前一月,赶至总坛协助开坛盛会。”
    聂无双恭声道:“属下领命。”
    韦明远含笑对朱兰道:“你我虽谊属夫妇,却不同一门,因此我还有一件事,不敢派你去,只好请你帮帮忙了。”
    朱兰含笑道:“掌门人尽管吩咐就是了。”
    韦明远道:“你带着湄儿,到罗浮山去,通知琼妹,请她来参加开坛大会。”
    朱兰道:“寻访师祖之事,就作罢了吗?”
    韦明远道:“能寻到师祖,就请你代为禀告一切,请示一下老人家有什么指示,若是找不到只好算了,我想师祖仙驾已是出岫白云,大概不大愿意理我们这些俗事了。”
    朱兰答应了,慎修却问道:“掌门人这些日子,行止如何?”
    韦明远道:“各派掌门有不少是我故人,因此我想趁此机会去拜访一下,顺便就邀请他们来参加开坛之会。”
    聂无双道:“九大门派,多半式微,掌门人何忍还要屈尊前往呢?”
    韦明远正色道:“不然,他们尽管一颐不振,到底成立在我们之先,礼仪上我应该前去拜访他们,再说我们开宗立派,目的不在扬名,乃是为了联络天下武林,共申正义,所以我想趁开坛之机,与他们共商一下大计。”
    聂无双钦折无限地道:“掌门人浩然心胸,果非常人能及,属下深以执蹬为荣。”
    韦明远淡然一笑,略事商议,大家就分头上路了。
    在韦明远心目中,九大剑派,仍以少林,峨嵋,武当为主,而且少林涤尘大师与峨嵋天心神尼,跟他,跟杜素琼,都有一段不寻常的友谊,武当虽与他有芥蒂,但是为了大局计不可光顾小隙。
    盘算了一下,便决定了行程,先赴武当,继登少林,最后访峨嵋。
    他此时朗姿英发,虽已中年,望之仍三十许人,神仪内莹,风度万千。
    当他鞭丝帽影,逆江直上,将近鄂境之时,突然发现一个人,心中大异。
    此人为一头陀,身披大红袈裟,相貌狰狞,手持月牙铲刀,甚是沉重。
    他的记忆力绝佳,这头陀虽是变了装束,他还是可以认得出。
    此人赫然正是天竺神僧法印,虽然他留了长发,但是掩不住他的面貌。
    “这贼秃到此地来干什么?莫非碎心教的势力已发展到这儿了么?”
    韦明远心中狐疑,立刻掩住身形遥遥的跟在他身后。
    法印走到一处巨厦,毫不犹疑的就进去了。
    韦明远此刻的功力已超神入化,轻轻一提身,已越过高墙,而且丝毫不带声息。
    墙后是一片花园,韦明远立刻藉花木掩住身体,仍是盯住法印。
    直到他进入一所独立的小楼,韦明远才蹑足上了楼顶,用玄功轻轻的刺穿了一块瓦,向下谛视。
    楼中陈设几案,东方未明正起立相迎道:“大师回来了,这次可探准了?”
    法印放下铲刀,欣然道:“探准了,这次我装着在门口化缘,直到那妇人出来布施,我仔细地审视了一下,确定她身上必定生有此物。”
    东方未明道:“这东西真有如此神奇吗?”
    法印道:“当然了,我自幼遍览奇书,发现了这东西之后,曾千方百计的搜求过,却一直未能如愿,想不到在这儿却遇上了。”
    东方未明不解道:“为什么此物如此难求呢?”
    法印道:“此物所生之处,必须是一个性欲特别强烈的妇人,然而她的节操又必须十分坚贞,更须要旷至十年之久,那股戾气凝结,才化生此物。”
    东方未明摇头叹曰:“天下之大,无奇不有。”
    法印道:“当然了,我在天竺数十年也未曾遇见一次,天竺虽有奇淫的女人,然而却少烈妇,这是因为我们的习俗不甚注重贞操之故。”
    东方未明道:“大师确知此物能克制韦明远的‘太阳神抓’吗?”
    法印颇有把握地道:“没问题,仗此物练成阴掌,乃天下至阴之最,韦明远‘太阳神抓’再厉害,也抵不住它一击。”
    东方未明喜道:“既有如此神效,大师为什么还不立刻设法取来?”
    法印微笑道:“没有如此简单,今晚我们先将那妇人掳来,最好先测试一下,等到确知有那东西,明日才能依法取出。”
    东方未明问道:“要如何测试?”
    法印一笑道:“现在先让你闷一会儿,晚间自然明白。”
    东方未明摇头道:““大师真会卖关子。”
    法印微微一笑,却不再说话,韦明远在屋上听得又惊又疑,不知这二人闹些什么鬼,本来他想下去向他们追问碎心人的下落,经此一来,他倒反而忍住了,看看他们晚上会玩什么把戏。
    飘身离开了那座大厦,随便寻个客店住下,等到夜深,他又折了回去。
    小楼上已是灯火通明,可是法印不在,只有东方未明一人在不安地徘徊着。
    韦明远知道法印必是外出掳人未归,遂在屋上耐心地等待着。
    过了约摸半个时辰。
    灯影一闪,法印抱着一个大包袱进来。
    东方未明接上去道:“回来了?这里面就是?”
    法印点点头,东方未明解开包袱,里面却是一个三十余岁,略具姿色的昏睡妇人。
    东方未明不信地道:“就是这么一个妇人?”
    法印笑道:“你不要看不起她,这平庸的妇人,身上却藏着绝世奇珍,等我略加一试,便知端的。”
    说完在身上摸出一颗红色药丸,拍开她的下颚,塞了进去。
    东方未明问道:“大师给她吃的是什么?”
    法印凝视着那妇人,头也不回地道:“春药。”
    东方未明大惊;但是看见法印神色凝重,不便再问。
    那妇人服下药丸之后,面色转红,身体略起扭动,法印动手去解她的衣服。
    东方未明凛然变色道:“你想做什么?”
    法印道:“你放心,洒家绝不会犯色戒,而且我也没有这个胆子,等一下你就知道了。”
    东方未明忍住性子,站在旁边看他动作。
    韦明远本来以为法印会凌辱那妇人的,心中大怒,后来见了法印及东方未明的神情才安下心来。
    法印将那妇人的衣服皆脱除以后,略一审视以后,欣然道:“行了,她春情已动,现在可以开始测试了。”
    东方未明道:“她昏睡不醒,如何测试法?”
    法印道:“这如何能令她清醒,我不是说过了吗?此妇节烈异常,若是她一醒来,见状必是大为暴怒,戾气一散,那东西便毫无神效了。”
    说完在门口轻轻地吹了一下口哨,应声蹿来一条巨獒!
    东方未明又是大怒道:“大师原来是要用狗来试验,这如何使得?”
    法印道:“你放心好了,这妇人若是受一点损伤,我拿命去赔她。”
    由于妇人受春药的刺激,体内起了一种自然的活动,空气中也洋溢着一股腥臊之气味,法印一皱眉头道:“我们且到一旁看吧。”
    东方未明将信将疑地被他扯至一旁。
    那条巨獒受了腥臊的吸引,鼻子在空中跃了几下,然后一直走至妇人身前。
    妇人的春情似乎发动已极,虽因穴道受制,仍在作轻微的扭动。
    那巨獒又嗅了一会,突然人立而起,扑在妇人身上。
    韦明远在屋顶,眼看这妇人将要受畜牲的凌辱,义愤填胸,正想出手解救。
    谁知那巨獒身体刚一接触,立刻惨叫了一声,胯下血流如注,痛得直蹦直跳。
    法印突发一掌,将巨獒击毙,然后抱过一条被褥,将妇人裸露的身体盖上。
    东方未明却咋舌道:“厉害!厉害!我简直无法相信。”
    法印得意地大笑道:“我说如何?这东西名叫‘女贞’,乃是禀阴极戾气而生,遇阳立挫,韦明远的‘太阳神抓’,这下子可有克星了。”
    东方未明道:“既然如此,大师何不立即取出?”
    法印含笑道:“不行,时机未到,取出也是无用,而且取之不慎,害了这妇人的性命,再要找一个,可是大难特难了。”
    东方未明道:“有这么严重吗?”
    法印道;“是的,这‘女贞’在她体中,极耗精力,若不取出的话,她不出五年,必将耗尽精力而死,所以我们此举算是救她的命呢。”
    屋上的韦明远本来想即刻下去的,听见此言,心中不禁一动,又停住了。
    东方未明再问道:“何时方可取出呢?”
    法印笑道:“老兄真是健忘,日间我不是说过吗,要等到明天中午。”
    东方未明摇头笑道:“我大概是兴奋得糊涂了。”
    韦明远知道今夜已不会有什么事了,像一只矫捷狐狸,轻轻一纵,便冲开苍茫的夜色去了。
    第二天快到中午之际,法印与东方未明便十分忙碌地布置一切。
    日丽中天。
    巨厦深门紧闭,花园的草地上横着一张睡榻,榻上一个裸妇。
    暖洋洋的日光晒在她的身上,照着她倦慵的睡态,这该是多么撩人的姿势啊。
    可是在她对面的法印与东方未明,却满头大汗,全无一丝欣赏的心情。
    等有片刻,法印轻轻道:“差不多了,等一下我得手之后,兄台立即将此妇移开,使它的气息不能相通,免得又被它逸回。”
    东方未明点头道:“我懂得,大师快下手吧。”
    法印神色凝重地在身旁盆中取出一枝铁钗,然后将事先预备好的牛肉钩上,再在牛肉上涂了一点猪油,缓缓的移近妇人的下体,来回去晃动着。
    晃了一下,他的手突然朝前一探,又猛力朝后一抽。
    东方未明不敢怠慢,双手端起睡榻,连同裸妇一齐飞身向一旁纵去,直到纵出十数丈远,他才停下身子,早有仆从将睡榻接下。
    东方未明迫不及待地又回转来,急问道:“大师怎么样了?”
    法印用手朝盆中一指,满是兴奋之状。
    东方未明低头一看,只见盆中蠕蠕的游动着一条两寸多长的东西。
    这东西形状如蚕,周身作肉赤色,无足,无目,惟有头前口中,长着一对利牙,发出暗乌色光辉。
    东方未明指着利牙道:“昨天晚上咬断狗势的!就是这东西吗?”
    法印点头道:“是的!昨天你老兄还怀疑咱家有不轨企图,咱家就是色胆包天,也不想受这种宫刑呀。”
    语毕二人俱都哈哈大笑起来。
    笑声未完,二人倏然住口,因为他们发现,身畔忽地多出一人。
    这人正是他们念念不忘,除之而后快的“太阳神抓”韦明远。
    法印与东方未明面如死灰,呐呐的说不出话。
    韦明远却神态从容地负手踱步,走至盆边看了一下,笑道:“就凭这么一条虫子,就可以抵抗我的‘太阳神抓’吗?”
    法印呐呐道:“韦明远,你……你想干什么?”
    韦明远一转身,神色凛然地道:“以你们掳掠节妇的行为,我昨天晚上就想处死你们,不过想到你们救她一命,所以我才容你们活到现在。”
    东方未明满脸惶恐地道:“你……你都知道了?”
    韦明远负手微笑道:“我当然知道了,我现在若是杀了你们,你们必定以为我怕你们练成阴掌来对付我,因此我索性给你们一个机会,这阴掌练成需时若干?”
    法印呐呐道:“差不多要三年……”
    韦明远爽然道:“我就给你们三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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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玉碎心碎由此然长相绝
    韦明远这一慷慨的诺言,确实使法印与东方未明感到惊奇不止。
    而且他们对他那种雍容的气度,也确在暗中心折不已。
    法印故意装出倨傲的神情道:“既承阁下期约二年,到时候我们在哪儿碰头?”
    韦明远微微一笑道:“泰山丈人峰顶,斯时不仅是你我之争,另外我还约了天璇玑上官兄弟与胡子玉,并有天下豪雄列席参观,你们若能在那一仗上将我打败,就可以达到扬名天下的目的了。”
    法印的脸上涌起一片豪情道:“好!三年后我们一定在那儿候教。”
    韦明远满脸凛然之色道:“今日之会就算到此结束,不过我还有两件事要你们注意的。”
    东方未明惊疑地道:“阁下还有什么指教?”
    韦明远道:“第一,那妇人你们必须要妥为送回……”
    东方未明不悦地道:“这是自然,阁下把我们看成什么人了?”
    韦明远微笑道:“我早在暗中观察,相信你们尚非好色之徒,不然对你们岂会如此客气,至于第二点,我已得到了胡子玉的通知,知道你们利用碎心人以为傀儡,组织碎心教,一意胡作非为……”
    法印又惊又怒道:“胡子玉这老匹夫怎么可以出卖朋友?”
    韦明远正色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们公然成教立派,即使是胡子玉不说,我一样会知道的,今天我正好借你们之口,通知碎心人一声,我已经身为天龙派掌门,不久即将广邀天下武林,开宗立派,希望他能前去参加,同时我还有一点私事,要跟他解决一下,此事甚为重要,请你们一定要把口信带到。”此言一出,二人俱都大为震惊。
    东方未明似不甚相信地道:“阁下一向淡泊名利,啸傲山林,梵净山中有神仙伴侣!……何必要挤入江湖是非之中……”
    韦明远微微一叹道:“你说得很有道理,这件事与其说是你的主意,来得更恰当一点。”
    东方未明奇道:“韦大侠的话越说越玄妙了,我实在不明白。”
    韦明远道:“这没有什么难懂的,若不是你们阴魂不散地盯着我,我不会重出江湖,若不是你们什么天香教、碎心教等邪教横行,我也不会想到设帮以抗。”
    东方未明道:“阁下以为设宗立派是件简单的事吗?得梵净之辅,财力上也许没有多大困难,那人力就不易罗致了。”
    韦明远微笑道:“这个不劳费心,多谢胡子玉指示我的海外之行,使我得与师门的后人相遇,他己答应以玄真宫的人力为本派基础。”
    二人见他说话时神情镇静,不似作伪,不由吓得脸如土色。
    韦明远又傲然一笑道:“我虽与你们订下三年之约,但是在这三年之内,你们若估恶不悛,继续做那些丧天害理之事,我仍会找上门来的,到那时可别怪我背信负盟,不教而诛,我言尽于此,一切看你们自己的表现了。”
    语毕凛然转身,在二人惊呆的目光中,缓步而去。
    东方未明直等韦明远的身形整个消失之后,才忧愁地对法印道:“他说的话可信吗?”
    法印微叹道:“其人如玉,其言如铁,应该是可信的。”
    东方未明道:“那我们怎么办呢?”
    法印道:“现在想跟他做朋友太迟了,只好一辈子做他的敌人……”
    东方未明默然片刻道:“大师之言,深获吾心,我们既然无法取得他的友谊,倒不如做他的仇敌,也算不辜负此生……女贞已经取得,我们还是着力练阴掌吧。”
    法印想了一下,突然道:“不好!韦明远在此出现并非偶然,他一定是上武当去的。”
    东方未明亦惊道:“对呀!他必是为着开宗,去邀武当观礼,这一下子一定要跟他们遇上了。”
    法印又想了一下道:“目前那个人尚有利用价值,我们还是通知他一下吧。”
    东方未明点点头,从身边掏出一个状似风车的东西,然后随后在地上捡了一块树皮,用指甲刻了几个字,将树皮放入风车之内,略加拨弄,那风车嗡嗡一阵响,前面的叶子急速转动,钻入云霄,如飞而去。
    法印脱口赞道:“东方兄巧匠之名,果不虚传,这千里追风传信筒委实妙夺天工,想当年公输,鲁班,也不过如此。”
    东方未明略有一种得色,但立刻又变为黯然道:“手灵心巧,不过是雕虫小技,若是要令人心折,还是以气度为佳,那韦明远果真出来组帮立派的话,不出十年,天下武林,都将臣服其下矣。”
    法印深以为然地点点头,两个人都感到没有话说了。
    韦明远孤身一人,走至武当山下之时,忽然看到有十几个人,男女杂处,在林中聚成一堆,谈笑晏晏,心中微微一动。
    那些人都不认识他,是以对他都不甚在意,只有一两个女子,因受他俊美的风度所吸引,忍不住对他多看了两眼。
    韦明远已经从他们的穿着打扮上,了解到他们的身份,但是他懒得多搭理他们,遂装做游山玩景之状,摇头吟哦,慢慢的上山而去。
    耳后还可以听见一个女子呢呢痴笑道:“长相倒不错,只可惜是个书呆子,中看不中用呢。”
    接着是男男女女相杂的刺耳大笑。
    韦明远听得暗中直摇头,微叹道:“这种人不除,堂堂武林会成个什么样子,看来我这天龙派真是非成立不可了,浩浩江湖,确实应该有人出来整顿一番。”
    想着不禁豪气大发,大步直前,将及解剑池畔。有几个轮值道人,手挺长剑,样子都很年青,看来大概是三代弟子。
    一个道人看见了他,仗剑过来道:“施主可是来此朝山进香的?这可不巧了,敝观此刻正在招待贵宾,一应施主,都恕不招待。”
    他说话时语气虽是缓和,神情却颇傲慢。
    韦明远毫不为意地道:“在下乃是有事专程造访。”
    那道人一听他的口气,或者也震于他的仪表不凡,态度变得较为谦恭多了,抱剑一个稽首道:“如此请施主见示高姓大名,以便通报。”
    韦明远淡淡一笑道:“在下韦明远,贱号太阳神,现在身任天龙派第三代掌门,专程前来拜诣贵掌门有事一商。”
    人的名,树的影,韦明远三字,跺脚四海颤。
    这几个人虽然没有见过韦明远当年在黄鹤楼下勇抗六大门派之豪举,对这个名字可是太熟悉了,大家不约而同地换上一副肃容。
    先前那说话的道人立刻恭身道:“小道眼拙,竟不知大侠莅止,请大侠稍待,小道立刻前去通报。”
    韦明远微一拱手道:“有劳了。”
    那道人再施一礼,返身如飞而去。
    韦明远在那几个道人惊奇的凝视中,悠然负手鹊立。
    不一会儿,山上又如飞地下来几个道人,苍髯云履,职司颇高,来至身前,由为首的一人躬身施礼道:“贫道松月,职掌真武下院,敬代掌门人恭近侠驾。”
    韦明远微笑还礼道:“贵掌门松木道长可允赐见?”
    松月道:“家师兄本当相迎,怎奈宫中另有嘉宾,未克分身,特嘱贫道代致歉意,大侠这就请登山吧。”
    韦明远含笑起步,松月却似微有难色,欲言又止。
    韦明远一笑道:“道长可要我解下佩剑?”
    松月欠身道:“碍于祖师遗规,请大侠见谅。”
    韦明远解开长袍取下铁剑道:“入山随俗,理应如此。”
    松月双手接过交与侍立的弟子道:“多谢大侠,此剑刻由敝门弟子保留在此,大侠下山之际,自当奉还。”
    韦明远淡淡一笑,扣上衣钮,然后与松月并步上山。
    松月边走边道:“十数年前,尝见大侠扬威黄鹤楼畔,光阴茬苒,大侠丰神不减,贫道却日渐衰老,衷心对大侠钦折不已。”
    韦明远微有古怪道:“我也不过是仗着驻颜丹之功,幸保不老而已……怎么!十年前,道长也在黄鹤楼畔么?”
    松月脸有咎色道:“当时贫道年岁尚轻,只是跟着在一旁看看热闹,当年之事,贫道虽然私心对大侠极为信任,怎奈人微言轻,未能替大侠尽得一份心力。”
    韦明远心中对松月不期而然地起了一种好感,坦然道:“当年之事,委实也难以令人取信,这倒怪不得贵掌门人。”
    松月继续道:“后来杜女侠与任共弃来本山问罪之时,敝掌门也曾表示悔意,怎奈错已铸成,无法挽回,其时亦不知大侠吉人天相,未曾丧命江湖……”
    韦明远道:“这些事我都不放在心上了,道长不必介意。”
    松月却面有忧色地道:“贫道所以提起此事,尚有下情相请。”
    韦明远一怔道:“道长但说不妨。”
    松月叹了一口气道:“杜女侠与任共弃大闹本山,剑削解剑石,破镇山剑阵,末了还削掉敝掌门的发髻,留言扬长而去。”
    韦明远谦道:“那是杜师妹太孟浪了。”
    松月道:“大侠与杜女侠情深似海,这倒怪不得她,只是……”
    说到这儿,他脸上忧色更重。
    韦明远忍不住道:“道长有何见教尽管说好了,在下若能尽力,断不推辞。”
    松月乃道:“家师上无下为,因为下令动用吴天剑法,应誓兵解自尽,掌门人松木师兄自削髻之后,深认奇耻大辱,对大侠及杜女侠仍耿耿于怀,故而……”
    韦明远突然问道:“道长口中所说的贵宾,可是碎心教主与天香教主?”
    松月讶道:“大侠何以得知?”
    韦明远道:“我在山下即已见到他们的从人,贵掌门对我不谅解可无微词,只是以堂堂名门,与此等下三流江湖人结交就不值得了。”
    松月长叹道:“贫道亦曾以此言相劝,怎奈掌门人为仇心所激,未予采纳,等一会见了大侠,可能会有得罪之处。”
    韦明远淡笑道:“这倒无所谓,我是以礼而来,松木道长身属一派之尊,多少总该顾全一点身份,我想总不会很不愉快吧。”
    松月摇头道:“这很难说,家师兄仇意甚坚,近十几年来,他刻苦勤练剑术,就是想一雪前耻,但是我知道要与大侠相比,仍是差多了。”
    韦明远这才明白他的意思了,笑道:“道长之意,可是要我对贵掌门客气一点?”
    松月道:“不是!现在他们有三个高手齐聚,我是请大侠小心一点。”
    韦明远心中倒是非常感动,觉得这松月为人很不错,遂慨然道:“碎心人和吴云凤我都领教过了,三人联手,取胜或许不易,自保却是有余,然我对道长关照之情,仍是十分感激。”
    松月道:“我知道伤不了大侠!只是请大侠万一动手之际,对敝派弟子略予宽厚,敝派自从经杜女侠与任共弃一战之后,人才凋零,元气大伤,实在再经不起摧残了。”
    韦明远点头道:“就凭道长的面子,我也一定注意,绝不伤及贵派一人便了。”
    松月道:“多谢大侠了!贫道另有一事,尚要恳请大侠。”
    韦明远道:“道长只管吩咐。”
    松月道:“等一下敝师兄若有所命,贫道无法违抗,请大侠见谅。”
    韦明远道:“道长之意是说,贵掌门会叫道长出手攻我。”
    松月点头道:“家师兄新排六合阵,系由贫道为首。”
    韦明远朗笑道:“师门恩重,道长身不由己,请尽量施展好了。”
    松月谢道:“大侠义薄云天,今日之请蒙允,贫道终身铭感。”
    韦明远微微一笑,二人默默上路,不一会已至上清宫。
    松木身披道袍,须髯已呈斑白,头上断发宛然,当年被削之处,兀自不肯留长,脸上的神色颇为冷峻。
    韦明远跨前一步,拱手道:“天龙派第三代掌门韦明远拜见掌门人。”
    松木冷冷地回了一礼道:“贫道只闻太阳神名震天下,却不知韦大侠亦是一派之尊。”
    韦明远淡笑道:“天龙派近日草创,在下亦不过暂膺此任,今日前来,乃为邀请掌门人赏光参与敝派开山典礼。”
    松木漠然地道:“什么时候?什么地方。”
    韦明远道:“时订明年六月十六,总坛设在家师归灵之幽灵谷中。”
    松木冷笑道:“天龙开派,乃江湖盛事,贫道江湖末流,怎敢蒙邀。”
    韦明远听他口齿尖刻,大声道:“武当名列九大剑派,道长亦是一派之尊,看不起我可以,却别为了图口舌之利,自抑身份。”
    松木被他抢白得满脸通红,呐呐无言,韦明远又一拱手道:“在下礼数已尽,来与不来,是道长自己的事!告辞了。”
    松木见他回身要走,才出口道:“阁下远道而来,怎么可以连茶都不喝一杯就走了?传闻出去,人家还道敝派穷得连客人都招待不起呢。”
    韦明远道:“在下本有叨扰之意,只是道长另有贵宾,在下不便打搅。”
    松木冷笑道:“没关系,碎心教主与天香教主俱是阁下熟人,不过阁下若是不愿意与他们见面,那自然另作罢论。”
    他言中之意是说要是你韦明远不敢进去那就算了。
    韦明远当然是听得出来,傲然一笑道:“道长不必相激,韦某生死大阵见过不止一回了,从未被人吓退过,而且我还有事要与碎心人及吴云凤一决,只是碍于在道长的地方,不便相请。”
    松木大笑道:“四海之内,皆兄弟也,武当既吞属武林一派,用我这地方解决事情有何不便,大侠请!”
    语毕,举手让客,韦明远将胸一挺,毅然踏进了大殿。
    穿过大殿,就是客房,客房上高坐着碎心人、吴云凤与“闹海金龙”卓方。
    这些人本来都做然不准备作礼的,但是韦明远的雍容气度摄住他们,使他们身不由主地站了起来。
    韦明远将手一拱,朗声道:“列位久违了。”
    吴云风不自然的还了一礼。
    碎心人哼了一声,卓方则回了一礼。
    松木冷笑道:“大家都是熟人,用不着自我介绍了,韦大侠有事,现在可以交代了。”
    碎心人先道:“你到玄真宫可曾找到我的儿子?”
    韦明远道:“我没有找到你的儿子,因为你根本没有儿子。”
    碎心人大叫道:“胡说。”
    韦明远朗声道:“我一点也不胡说,我在玄真宫找到一人,不过他不是你的儿子,而是我恩师的儿子,还有出乎你意外的,我倒找到了你的父亲。”
    此言一出,四下之人,俱为大惊。
    韦明远乃将昔年之事又说了一遍,听得众人惊疑交加。
    碎心人满脸痛苦的道:“胡说!胡说!这一定是你编造出来,替那一对狗男女遮羞的。”
    韦明远微怒道:“我师父师母对你都是仁至义尽,你怎可如此侮骂他们,再说这事情出自令尊之口,难道还会假不成?”
    碎心人叫道:“你有什么凭据证明我父亲还在人间?”
    韦明远从身畔掏出玉玦道:“这是周村族长的信物,再也假不了,令尊叫你追查血洗周村的元凶,然后到玄真宫去见他。”碎心人接过玉玦,状似十分激动。
    卓方在旁边冷冷地接道:“教主!你可要三思而行,就算那事情是真的,你也吃足了亏,陈艺华以失节之身嫁你,对你已是不贞!姬子洛回来后,明知她已是你的妻子,仍跟她继续往来,对你又是不义!
    韦明远大怒道:“你胡说,我师父师母原是大生一对璧人,受造化所弄,不得团聚,任何人都该同情他们的遭遇,嗣后他们虽在一起,却未及于私,这是何等磊落的人格,你怎可信口妄加诬蔑。”
    卓方冷笑一声道:“未及于私,这事情谁敢担保?孤男寡女,长相厮守,而且又是感情深厚的情侣,要说互不相犯,骗鬼也不相信。”
    韦明远气得手足冰冷,一旁的吴云风却突然道:“我相信。”
    卓方惊道:“吴教主!你怎么帮他说起话来了?”
    吴云凤幽幽一叹道:“我谁也不帮,我只是帮好人说话,何前辈的遭遇足令人同情,不过她郁郁以终后,尚有心爱的人为她殉情,比那一辈子得不到爱情的苦命人幸福多了。”
    语毕望着韦明远,眼眶中泫然欲泣。
    韦明远倒觉十分难堪。
    卓方知道吴云风对韦明远的情愫,见状毫不惊奇,眼珠一转道:“姬子洛与陈艺华与杜素琼,真是有其师必有其徒,姬子洛跟陈艺华不但将武艺传了下来,连情深如海跟霉运也传了下来。哈……”
    这几句话确是事实,而且也没有刻薄之意,所以韦明远听了只好叹了口气,无法再说什么。
    吴云凤却因为卓方提起杜素琼,触发了她的妒性,冷哼一声,收起了满腹情意,更以狞厉之态。
    卓方见他的话收效了,颇为得意,朝松木眨了一下眼睛。
    突然碎心人啪的一响,将手中的玉玦击得粉碎。
    韦明远惊道:“你这是做什么?”
    碎心人恨声道:“为了艺华有了孕,他才强把她嫁给我,事后又杀死我来唤取他良心的不安,这种父亲我不要了,玉碎心碎,我发誓要碎尽天下人之心。”
    韦明远厉声道:“天下无不是的父母,你怎可以说那种话?”
    碎心人亦厉声道:“那么你认为我父亲将我牺牲是应该的了?”
    韦明远一时为之语结,半晌才道:“令尊那等做法固属不当,可是在他的立场上讲,你是他的儿子,他只有令你多受点委屈。”
    碎心人冷笑道:“你别替他辩护了,我虽是他的儿子,可是他从来没有爱过我,尤其是姬子洛来了之后,他恨不得把姬子洛当做儿子才好,他牺牲我成全姬子洛是当然的事,可没有像你所说的舍己耘人的好心肠。”
    韦明远一回味他的话,与玄真宫中神主的态度互一印证,觉得碎心人这一番话倒是实情,不过他也无法表示意见,只得道:“纵然令尊有不是处,亦不能迁怒于天下之人。”
    碎心人长笑道:“连自己的父亲都不能信任了,天下还有什么人可信?”
    韦明远觉得他的想法太以偏激,不过已经根深蒂固,远非语言所能打动了,只得长叹一声道:“随你怎么想吧。不过我要告诉你一句话,我组立天龙派的目的,就是为了抑制你们胡作非为,只要我发现你有害人的行为,我可以不顾师门跟你的友谊,一定跟你周旋到底。”
    碎心人厉声狞笑道:“小子!你的口气倒是不小,只怕你今日难离此山。”
    语毕又回头对松木道:“道长!还是照原来的计划进行吧。”
    松木一颔首,韦明远微愕道:“原来你们已经计划好对付我了。”
    卓方微笑道:“早半天我们已经接到东方兄的通知,虽然秘而不宣,却是恭候多时。”
    韦明远愤然道:“来吧!你们有多少阴谋诡计,一起施展出来好了。”
    松木晒道:“武当乃堂堂大派,碎心教与天香教也算是武林的大组织,我们怎会用阴谋来对付阁下呢?大侠当年在六大门派合围之下,还能逃出性命,想来今天不会惧怕我们小小的三门联手吧。”
    韦明远豪气突发地道:“只要是公平的决斗,韦某在所不辞。”
    松木道:“绝对公平,一共也不过三场,大侠若能应付过去,贫道等不但恭送大侠下山,而且在贵派开山盛会上,共尊大侠为武林魁首。”
    韦明远朗声道:“那倒不必,韦某可以先知道一下是哪三场吗?”
    松木道:“第一场是本门六合剑阵,由贫道的六位师弟候教,第二场是卓施主及吴教主向大侠比赛暗器,第三场则由贫道与碎心教主共领大侠的‘太阳神抓’。”
    韦明远朗笑道:“好算计,韦某纵然是铁打金刚,也架不住这种车轮战法。”
    松木脸上微红道:“我们敬大侠神勇,所以才分批候教,大侠若是认为太吃亏,我们移至贵派开宗之日由大侠另央帮手也行。”
    韦明远笑道:“韦某纵然不才,却最是性急,开宗之日,事务颇多,恐怕无暇奉陪,还是今日领教了吧。”
    松木点头道:“大侠豪语,令人十分钦佩。”
    韦明远道:“道长不必过誉,韦某今日就是不答应,恐怕也不得轻易离去。”
    松木微怒道:“大侠此言何意?”
    韦明远坦然地一摆手道:“列位早就商议好了,征求在下的同意,不过是虚应故事,在下若是不答应,恐怕要三场并作一场打呢。”
    松木被揭穿了心事,脸上发红,十分难堪,韦明远见了,觉得他究竟出身名门,羞恶之心未失,暗中倒替他惋惜。
    卓方却指着桌上的香茗点心道:“古语说:‘纵虎归山,终必反受其害。’阁下是明白人,放着好东西不去享受,尽在此地白费口舌干吗呢?”
    韦明远瞪他一眼,觉得此人险恶阴刁,不在胡子玉之下,心中十分厌恶,遂懒得说,挟起一块松糕放在口中道:“这话倒是有理,黄泉路上,不收饿鬼,吃饱了也好长点精神打架。”
    几个人都望着他,韦明远却神色镇定,饮吹自若,直至将一盘松糕吃完,他才喝了两口茶,起立道:“列位大概等急了,我们开始吧。”
    他雍容庄重的态度,使每个人都不由得发出一丝敬意。尤其是站在一旁的松月,脸上更流露出无限钦佩的神色。
    松木看在眼中,大是不满,厉声喝道:“师弟!难得以大侠这等高人前来指教,你不快去准备还等什么?”
    松月勉强地应了一声道:“小弟遵命。”
    韦明远忽然道:“六合阵乃贵派新排剑法,必定不同凡响,韦某不敢以徒手相侮,韦某佩剑现在底下解剑石畔,不知能否见赐一用。”
    松月回头望着松木,不敢做主。
    松木略一思索道:“留剑登山虽本派陋规,但对韦大侠这等高人应属例外,况且敝派昔年受杜女侠及任共弃之教训,此规早就被打破了,贫道立刻命人将大侠佩剑送来。”
    他说时声色俱厉,仿佛对当年之事,十分愤激。
    松月瞧在眼中,却微感一惊,心知必是方才对韦明远表露出过分的钦佩,已引起师兄心中不满,故而提起本派耻事,以增同仇之心,忙整饬心神,恭敬地先行退出。
    松木亦脸色凝重地将众人率至演武场上。
    数十丈,满铺黄沙,压得十分平实。
    松月与五个年龄差不多的道人,已手持长剑,先行等在那儿,另外有一名弟子却手捧韦明远的铁剑,恭立一侧。
    松木接过长剑,交给韦明远道:“此六人俱为贫道师弟,而且俱是无为师叔的弟子,无为师叔饮恨自尽后,仅遗下这一套剑法,所以要排出来向大侠领教,乃是希望能藉此慰无为师叙以地下。”
    他言中之意,甚是明白,无为昔日虽是自尽,却是因杜素琼为替韦明远报仇寻事而死,你们要报仇,事主就在眼前。
    这几句话果然颇有力量,那六人除松月外,俱都有愤恨之色。
    韦明远铁剑出鞘,步至场中,对松月道:“韦某今日只有一事相请。”
    松月肃然道:“大侠但说无妨,贫道只要是能力所及,定不相负。”
    韦明远庄容道:“韦某今日若有不测,请道长将此剑交给小儿,盖此剑乃先人所传,虽非名器,却也锋利,韦某不愿它流入别人之手,小儿虽照样仿制了一柄,但是绝不如此剑之意义深长,同时请转告他好自为之,毋堕家声。”
    松月敬道:“贫道誓不负所托。”
    韦明远将剑平伸,微笑道:“多谢道长,请赐招吧。”
    松月见他的剑伸出来,单手平握,剑身竟丝毫不起颤动,足见腕力之强,心中虽无敌意,却也不敢怠慢,忙举剑一招,
    身后五人立刻各按方位站好,恰成一个六角形,将韦明远围在中间。
    松月候大家都站定了,突发一剑,口中长吟道:“剑名六合兮,势起于东。”
    其余五人应声和唱道:“其利断金兮,其快如风。”
    唱毕五人一阵晃动,并不直接攻击,只有松月之剑,发至一半时,速度突然变快,横扫而至。
    韦明远凝神振腕,一剑反拍,刚好将他的剑撞了回去,当的一声,钢刃相触,激起一溜火花。
    韦明远才接一招,心中已微微发怔,首先他惑于这种声东击西的剑法,不知道其后还会出现什么更厉害的变化,其次他震惊于松月深沉的内力,这外貌谨厚的全真,似乎尚未使出全力,然而已可与方今的高手一争上下,看来今日之战,似乎不会如想像中那样易于打发。
    松月一击无功,口中续吟道:“太乙之精兮,其势在西。”
    吟毕目光微微趄正北一扫,其他人都未在意,与他对手的韦明远却看见了,心知他此举心有深意。
    果然这六人闲走了一阵,齐声吟道:“气吞河岳兮,感动天地!”
    西方的那个道士迎剑直劈,韦明远正眼凝视,不挡不避,那剑劈到距他面门半尺之处,倏然收回,斜里有金凤迫体,恰是来自北方。
    韦明远因为已得暗示,心中有了准备,不慌不忙,将击来的剑气荡开数尺之远。
    他胸有成竹地解了这一招,使旁观的人都不禁讶然动容。
    松木首先诧然低声道:“十数年前黄鹤楼畔,韦明远剑术平平,想不到十数年之后,居然能精进如许,士别三日,刮目相待,这句话真有些道理。”
    卓方低声道:“看来这六合阵,似乎挫不了他。”
    松木道:“我原也未想在这上面挫败他,只是想藉以消耗他一半功力,然后再让二位的暗器收效。”
    卓方也得意地道:“即使他能躲过我们的暗器,也无法抗过掌门人与敝教主的联手进攻,这番韦明远是死定了。”
    这番话他故意不压低声音,意在使韦明远听见,以乱他的心神。
    谁知韦明远恍若未闻,一意凝视眼前的阵势变化。
    吴云民忍不住道:“你看他神定气闲,游刃有余,只怕连一成功力也消耗不了。”
    松木微怒道:“教主纵然对他颇有好感,却也不该对敝派如此蔑视。”
    吴云凤冷笑一声道:“你看着好了。”
    松木甚受激怒,厉声喝道:“师弟!后面还有两场要比呢,你速战速决吧。”
    松月闻言,剑势立转,口中加吟道:“离不属南兮,其势熊熊,北有朗星兮,光照苍穹。”
    接着六人一起朗吟道:“六合齐动兮,与造化同工,阴阳其既济兮,实变化无穷。”
    吟毕一个个身随剑走,恍若乱蝶穿花。
    一时只见剑光烛天,叮当之声,不绝于耳。
    每一个人都是绝世的剑道名手,即使是围在一起群殴,已经够人受的了,更何况他们所演的乃是一个操练精熟的奥妙剑阵。
    韦明远长于内力,短于招式,他家传的几手剑法宽大有余,诡异不足,还幸在萧循遗留的秘友上与学自杜素琼处的梵净山剑法,勉强支持住一个不败之局。
    过手近四十余招,六合剑阵的方向愈变愈奇,出招攻招也愈来愈怪,韦明远的处境也愈来愈劣。
    照理说梵净山的剑招已经够狠的了,可是无为自武当蒙羞之后,发奋苦研,创下这六合剑阵,乃是针对着梵净山的诡异招数而设,所以打到后来,韦明远几乎有捉襟见肘之感,若不是偶而仗着得自萧循的奇招挡上几下,有一两次几乎当场出丑。
    纵然他功臻化境,尤以金刚不坏身法,渐近大成,真挨上一两剑也不见得会丧命,可是这等内家好手,加上利刃传劲,碰上也不太舒服。
    又是二十余招过去,六合剑法生生不已,变化愈来愈深奥,蓦而松月一剑挺刺助下,这时韦明远左边两剑撤招不及,只好咬牙硬受。
    然而剑甫及体,松月却似故意手头一慢,旁边一剑劈来,无巧不巧地将他的剑格开了。
    松月回头望了那道人一眼,似乎怪他出手太急,破坏了他的攻势。
    那道人颇感惶然,因为按照阵势,他这一剑并未攻错。
    松木则跌足长叹道:“有时候拘泥阵法反而误事,方才若是略加变换,松月师弟的这一剑必可克敌致效。唉!可惜!可惜!”
    韦明远心中明白是松月故意留了分寸,而且做得天衣无缝。
    内心虽是感激,却激发了他天性中的傲骨,长啸一声,振腕反守为攻。
    刷!刷!刷!一连劈出三剑,这三剑本是玄真宫中的掌招,他一时心急,根本忘了长剑在手,可是这糊里糊涂的三招,却收了意想不到之效。
    因为三剑连攻,聚真力于一点,更加上含忿出手,劲力自是不凡,当前的一个道人长剑立刻出手,虎口迸裂,人也被震退数步。
    六合剑阵露出一个缺口,联攻之势遂解。
    韦明远吁了一口气,刚想说一声:“承让了。”
    忽地左侧两个道人,恼羞成怒,挺剑直扑,居然竟是奋不顾身,与敌偕亡的招式。
    韦明远因为剑阵已破,胜负已定,故而铁剑垂下,根本没有料到他们会不顾风度,乘败反噬。
    说时迟,那时快,他的念头尚未转过来,两枝长剑已交攻而至,百忙中只得力聚双掌,硬封出去。
    他的掌缘何异坚钢,迎着剑锋一接,不但丝毫未伤,反而将长剑荡开,这时两个道人的身躯亦欺了进来。
    韦明远信手屈指微弹,二人哼了一声,萎然倒地。
    这一切都发生得太快,快得令人来不及接受!已经结束了。
    松月走过去一检查,发现二人四肢软痪,双目紧闭,人事不知。
    他试着想替他们解开穴道,忙了半天,仍是一无效果,忍不住抬眼望着韦明远道:“大侠是否已取了他们性命?”
    韦明远摇头道:“还没有,不过也差不多了,他们气海穴上我用的是逆穴手法,志堂穴上我点了五阴绝脉,我若不解穴,他们必死无疑,我从未见过出家人,因此狠毒过。”
    松月脸上流出企求之色道:“此二人出手偷袭,自有取死之道,然而姑念他们为师仇情急,还请大侠手下开恩,予以解救。”
    韦明远尚未作答,松木已厉声道:“杀人偿命,欠债还钱,他们学艺不精,自应一死以谢,师弟怎么可以向敌人乞情,堕我门中盛誉?”
    松月突然掉头凛然道:“掌门师兄!十多年前因你一识未明,为门中带来一大浩劫,现在疮痍未复,痛犹在身,你又要刚愎自用,忽视人命了!”
    松木当着众人受自己门下师弟的抢白,不由气得面上色变,厉声道:“松月!你怎可如此对我说话?”
    平常他们具是以师兄弟相称此刻直呼其名,可见事态之严重。
    然而松月却正容地答道:“师兄虽尊为掌门,然千言万语,总背不过一个理字,小弟今日以理相求,师兄若断然背理相求,小弟一秉师门重训,可以越级质询。”
    松木环眼四顾,见余下三人,俱有不满之色,不禁废然一叹,低首无言。
    韦明远踏步向前,在被制两道人身上一阵敲拍,然后退过一旁。
    那两个道人悠悠醒转,茫然不知所以。
    旁立这人,立刻将他们扶起,松木将手一挥道:“你们退过一旁。”
    松月躬身领命,率众退过一旁。
    韦明远却爽然道:“首场已蒙承教,第二场可以开始了吧?”
    吴云凤幽幽一叹,卓方却越众而出道:“次场系在下与吴教主以暗器领教,久闻韦大快以两相飞环蜚声宇内,今日很想藉机一开眼界,盼大侠勿吝赐教。”
    韦明远道:“二相钢环已交与犬子,恐怕有违阁下之命。”
    卓方一愕道:“难道已无代用之物?”
    韦明远微笑道:“两相飞环,取材自硕石寒铁,恐怕无物可代。”
    卓方大笑道:“名震天下之两相飞环,原来仅是利器,非以技长,韦大侠今日才公布于世,不是太嫌晚了一点吗?”
    韦明远正色道:“技仗器精,器以技扬,阁下此言似乎太武断了一点,两相飞环因系硕石寒铁所制,故能突破一切掌力气功,发时仍须仗以特殊手法……”
    卓方笑道:“在下与吴教主内力有限,气功逞论,大侠仅须手法足矣,奈何吝于赐教。”
    韦明远愤然在地上拾起一柄被击落的长剑,信手一拗,即成两截,然后从容地撇下一截,拿在手中一阵搓揉,顷刻已捏成两枚钢环,芜尔笑日:“既是阁下一定要我现丑,敝人不敢藏拙,且以这两枚顽铁,让你们认识一下韦家的独门手法。”
    卓方阴恻恻地一笑道:“能在韦大侠手下讨教,幸何如之。”
    语毕用眼一扫吴云凤,示意她下场。
    吴云凤珊珊起立,走到场中,眼角隐含怨毒,口角却挂着笑容道:“韦大侠,我们是两对一,您不觉得太吃亏了吗?”
    韦明远被她这一声笑语相询,倒弄得有一点毛骨悚然。
    迟疑了片刻才道:“既是较量暗器,倒无所谓人多人少,十个人打十枝镖,还不如一个人满天花雨洒出百颗钢丸呢。”
    卓方惟恐多言生变,忙道:“既是大侠不在意,我们就叨光了,教主!咱们站好方位吧。”
    吴云风走至场子一端,三人恰好形成鼎立之势。
    卓方还是故作大方地道:“我们究竟是以多就少,请韦大侠先赐招吧。”
    韦明远的脾气是越激越傲,朗声大笑道:“韦某向来就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二位若是一定要在下现丑,还是请先行出手为佳。”
    卓方眉头突聚,厉喝道:“韦大侠如此客气,在下只好放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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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凭虚御空有异兽仗义诛邪赖神功
    语毕一扬手,洒出一点乌光。
    那点乌光望去并不起眼,可是速度奇快,韦明远信手劈出一掌,掌风奇劲,那点乌光竟不受影响,依然直飞而至,韦明远心中大惊,侧身避过。
    可是那点乌光忒也怪异,仿佛有人指挥似的,略一转身,如影随形而至。
    韦明远总算百忙中未乱分寸,凝神吸气,袍袖硬展,朝那乌光劈面拂去。
    这一拂乃是性命之交,劲力更是无侍。
    而那点乌光,来势亦受拂稍斜,嗤的一声,穿衣而过。
    韦明远的腋下衣服,为它刺过一个小孔,险些擦破皮肤。
    卓方哈哈大笑道:“姓韦的,任你功力再高,在我东方大哥精研的穿月摘星弹之下,恐怕也难逃灾厄,方才只是一个警告,你等着瞧吧。”
    语毕双手连挥,弹出数十点乌光,相交破空而至。
    韦明远听他的话,猛然想起胡子玉之言,东方未明法印二人,一个擅毒,一是巧匠,二人专研各种歹毒暗器,就为对付自己而发,这穿月摘星弹不惧掌力,更能蹑人而追击,想来就是这东西了。
    自己不该一时大意,答应比暗器,中了他们的道儿。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一旁的吴云凤也突然将牙一咬,信手洒出一蓬乌黝黝的暗碧光雾。
    穿月摘星弹已然难堪,更何况这蓬不知名的光雾。
    韦明远心中一阵悲恻,干脆负手而立,不图作任何挣扎了。
    穿月摘星弹的乌光瞬息即至,那蓬暗碧光芒亦将涌到,韦明远自分必死之际。
    突然旁边闪出一条人影。
    这条人影来得那么突兀,以至于大家根本没有看清它是哪儿出来的。
    它的手中扬着一片白色的玉光,飞快抢至韦明远身前。
    白光一阵晃动,那穿月摘星弹的无数乌光,仿佛受制一股极强的吸力,纷纷附着上面。
    吴云凤打出的那蓬暗碧光雾,却又不受影响,完全打在人影之上。
    人影在受创之际,反手也弹出一团黄影,嗡嗡作响。
    这一切的变化都来得太快!
    人影受伤之后,发出嘤咛一声娇呼,分明是个女子。
    碎心人大叫道:“拈花玉手!”
    吴云凤与卓方也失声惊叫道:“夺命黄蜂!”
    韦明远看清那替他受伤的女子之后,也大叫道:“小环!”
    夺命黄蜂挟着刺耳的嗡嗡之声,直向卓方飞去。
    那声音有一种慑人心神的力量,使人忘却了躲避。
    嗡嗡之声一直到卓方身前了,他仍呆呆的痴立着,总算碎心人离他不远,横里击出一掌,将他推过一旁,然而仍慢了一步。
    黄光突然一停,接着一声清爆,火光猛闪,卓方的左侧鲜血淋漓,一条左臂整个的不见了。
    震慑江湖的“夺命黄蜂”第一次显露它的威力。
    萧环已深身无力地倒在地上,韦明远神色凄惶地走过去。
    萧环强忍住痛苦,勉强地提起精神道:“师伯!别管我,我不要紧,那女人您替我打她一下,否则我死了都不会甘心的。”
    韦明远闻言却步,回目怒视吴云凤。
    吴云民也悍然地与他对视着,脸上充满了杀气。
    韦明远怒声道:“你们真够狠,居然敢使用这种歹毒的暗器来对付我。”
    吴云凤冷地道:“夺命黄蜂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吧。”
    韦明远一时语结,无话可说。
    萧环在地上颤着声音道:“师伯!莫跟她多说了,您一定要替我报仇,用二相飞环打她。”
    韦明远却凛然地问道:“你用的是什么暗器?”
    吴云凤道:“冰魄神砂,禀性特寒,只有峨嵋山上的神猴肝可解,不过你可救不了她,因为此去峨嵋,最快也要十天,而她不出五天必死。”
    韦明远悲愤填膺,大声道:“像你这样狠毒的女人实在留不得……”
    吴云凤神色怪异地道:“她是你的什么人,要你这么着急?”
    韦明远看见她那副奇形怪状,怕她又有什么龌龊的思想,忙道:“她叫萧环,是萧湄的义女与弟子,是我的师侄女。”
    吴云凤突然大声尖笑起来道:“那我一点都没有打错,十几年前萧湄杀了我的兄长,现在我杀了她的徒弟,一报还一报。”
    韦明远听了她的话,大不以为然,厉声道:“胡说!萧湄杀害令兄固属不当,可是你把仇恨报在一个女孩子身上,岂非太不讲理?”
    吴云凤冷笑道:“我并不想打她,是她自己撞上来替你挨了一下,她对你这般关切,恐怕你们的关系不会仅止于此吧?”
    韦明远就是怕她讲肮脏话,她还是讲了出来,不由气怒填膺道:“吴云凤!我因你是个女子,所以才三番两次给你稍留余地,你若是再不知进退,我就要不客气了。”
    吴云凤嘿嘿冷笑,对他的话满不在意,而且脸上现出一种十分奇特的表情。
    韦明远心头火起,脱手将两枚钢环掷出。
    这是两枚普通钢环,然而在韦明远的手中掷出,又自不同。
    钢环夹着呼呼的风响,直朝吴云凤飞去。
    吴云凤木然的站立着,既不作躲的样子,也不作挡的准备。
    “噗!噗!”
    两声微响之后,她的双肩各嵌着一枚铜环,入肉三分,鲜血顺臂而下。
    她从肩上拔出钢环,目光痴呆地望着韦明远。
    韦明远根本想不到这下会打中的,走到她面前道:“你!……你为什么不躲?”
    吴云风冷冷地道:“韦氏飞环,相分虚实,我躲也是白费。”
    韦明远道:“我并未用二相手法,你大可以躲开的。”
    吴云凤一怔,但立刻又清醒过来,悠悠的道:“多承手下留情,但是我不会躲的,我是存心挨那两下。”
    韦明远奇道:“这是为什么呢?”
    吴云凤道:“我一直在找恨你的理由,以便异日相逢,好有决心杀你,所以我决心要身受你一点痛苦,以增加我的勇气。”
    韦明远听了倒不觉呆了。
    吴云凤脸色一整,寒着声音道:“二环之赐,终身铭记,异日相逢,便是你我决死之日。”
    韦明远在那儿发怔。
    躺在地下的萧环却冷笑道:“哼!说得真好听,方才那一把冰魄神砂,若不是我挡住了,我师伯早就一命呜呼,何必还待诸异日。”
    吴云风走到她面前,以怪异的声音道:“小妹妹!你对男女之事,体会还不够深刻,刚才我看他挡第一颗穿月弹之时,就知道他难逃第二次满天花雨,与其让人家杀死他,还不如由我动手的好……”
    说完连头也不回,一直地走了。
    韦明远仍是呆呆的站立着,望着她的背影,心中在奇怪着:“怎么世界上会有这么多奇怪的女人?”
    空气在沉闷中,忽然萧环痛苦地呻吟一声。
    这一声将韦明远在失神中拉回,忙趋至她身前道:“小环!你觉得怎么样?”
    萧环痛苦地扭曲一下,低声道:“师怕!没什么,我就是冷得难受。”
    韦明远知道这是冰魄神砂的寒毒开始发作了,明知衣服无效,但仍下意识地从身上脱下大擎,为她披上。
    身后有脚步声,韦明远知道是碎心人与松木过来了。
    当他站起身子,二人已在半丈外停下。
    松木冷冷地道:“韦大侠!你还有一场要打呢。”
    韦明远看一眼萧环道:“很抱歉,敝师侄女受伤待救,二位能否将时间留诸异日?”
    松木大笑道:“过了今天,上哪儿再去找你落单的机会?”
    韦明远大怒道:“原来你们存心在今天要杀死我。”
    松木微笑道:“此事在韦大侠刚到之时即己说明,大侠怎么到现在才明白?”
    韦明远脸色微变,想了一下道:“你们认为联手进攻,就必能置我于死地?”
    碎心人亦微微一笑道:“你只比我高一筹,松木道长却与我差不多,我们二人合起来,你大概很少机会再生离此山。”
    韦明远尚未答话,萧环在地上将拈花玉手递出道:“师伯!用这个就不怕他们人多了。”
    碎心人脸色微变,嘿嘿干笑道:“这本来是我的东西,被陈艺华那个贱人骗去了,现在你又用来对付我,哈哈!姬子洛!我拜受你之赐真是太多了。”
    韦明远神色愤然地取过“拈花玉手”递向碎心人道:“东西你收回去,可是不许你再侮辱到我的师父师娘。”
    碎心人望着他,似乎不相信韦明远会这么大方,迟迟的未曾去接。
    韦明远却不屑地将抽花玉手朝他面前一掷,入地半尺,足见“拈花玉手”之坚利。
    萧环惊道:“师伯!您让利器,今日我们岂非俱是死数?”
    韦明远慨然长笑道:“死生自有命耳!何足惧一死。”
    这短短的两句话说得豪气四溢,萧环默然不作声了。
    碎心人喜滋滋地从地上抬起拈花玉手道:“小子!你可准备好了?”
    韦明远微微一笑,举掌轻轻地朝地下一拍。
    他此刻的功力已至无色无相的纯精之境,这一信手一挥之际,“太阳神抓”之功,已经无声无息地发出。
    他的手心仍作白色,击出的掌风却是红色。
    那股红光触到地面,并未引起轰然大响。
    黄沙的地面一点也未起波动,那细沙却受一股巨热所炙,慢慢地滚成浆液!
    韦明远神色庄重地收裳道:“以你们二人联手,能抵过这一击否?”
    松木脸色如土,似乎不相信他的功力能臻斯境。
    碎心人则嗫嗫地道:“小子!你怎么又精进了许多……”
    韦明远淡笑道:“这得感激令尊,他又输给我一甲子的功力。”
    碎心人与松木俱备一声长叹,废然不语。
    韦明远一声不响,回身抱起萧环,走出十几丈远才道:“开派之日,二位若是仍愿前来,在下依然竭诚欢迎,今后为敌为友,任凭二位自主,在下有事在身,请恕不多作奉陪了。”
    语毕就在二人惊诧目光中,飘然而去了。
    西行的途上。
    长江的客舟上。
    舱外,风也萧萧,雨也萧萧!
    舱内,人也黯然!灯也黯然!
    韦明远以肘支颐,脸上满是忧色。
    萧环身拥重裘,躺在船榻上,牙床犹自格格地响。
    一阵强风吹过,船晃了一下,灯光也晃了一下。
    萧环略有知觉,在榻上嗯了一声。
    韦明远急忙走过去,关切地问道:“小环!你还好吗?”
    萧环颤着声音道:“我冷极了,连骨髓都好像冻了起来,师伯!今天是第四天了吧?”
    韦明远凄然无语。
    萧环乃又道:“要是那女人说得不错,我大概还有一天可活……”
    韦明远哽咽地道:“小环!别那样说,只要一到峨嵋,我马上替你找药去。”
    萧环凄然一笑道:“风雨阻舟程,四天还走不到一半,只怕等不及到峨嵋了。”
    韦明远默然无语,萧环忽又幽幽地道:“师伯!您不会怪我吧?”
    韦明远道:“傻孩子,你有什么地方使我怪的呢?”
    萧环道:“我偷偷的拿了天香遗宝。”
    韦明远柔声道:“那本来是周正的东西,你不拿我也会取还他的,何况你还用来替我挡了一关,而且自己又伤成这个样了……”
    萧环苦笑道:“您不怪我,我就放心了,我就是怕您生我的气,本来我谁都不想见了,可是在武当山下见了您之后,又忍不住偷偷地跟了来。”
    韦明远长叹一声道:“你这孩子老是在我意料不到的时候出现,而且每次都意外地救了我。只是这一次可太苦了你了……”
    语中凄涩,隐有泪意。
    萧环满足地笑了一下道:“没什么!我高兴这样做,只是以后您可得自己当心了,我是再也没有办法在意外中替您尽力了。”
    韦明远一阵激动,握住她的柔荑,触手冰凉,他的心也凉了,黯然道:“你干吗要这样呢!孩子!你多傻啊!”
    萧环道:“您初掌天龙重任,还有许多伟业待创,当然不能轻易死去……”
    韦明远道:“不!不是这意思,那砂打在我身上,不会像你这么严重,因为我练的是‘太阳神功’,对阴寒的抗受力强多了……”
    说此到处,心下突然一动,忙用手按住她的额角道:“小环!这样是否舒服一点?”
    萧环点点头,轻轻地道:“可是冷得最厉害的是我的心口,我的心像已成一块冰了……”
    韦明远略一迟疑,才伸手解开她的衣襟,露出洁白的胸膛,然后迅速脱去自己的上衣,便两胸相贴,默运太阳神功,使那股热力,透于丹田之外,传送过去。
    萧环初是一惊,继而闭上眼睛,享受那片刻温柔。
    时间在默默中渡过,风雨之势未过,且更形猖撅。
    但是萧环的脸却在苍白中透出一丝红晕,疲软的双手也有了一点力气,缓缓地举起,慢慢地抱着韦明远的肩膀。
    韦明远心中一动,但是只见萧环的眼睫毛上,犹自挂着两大滴泪珠,只好微微一叹,由她去了。
    又过了良久,萧环抬起头,睁开眼睛一笑道:“师伯!我现在好多了。”
    韦明远放开她,替她将衣襟扣好道:“我发现这疗法太迟,以致你寒毒钻入骨髓,不然就用不着上峨嵋去找神猴的肝了。”
    萧环突然道:“师怕!从今以后,您能否不再叫我孩子?”
    韦明远一惊,心中固其了然,口上仍是道:“当然可以,你已经长大了,我是叫惯了嘴,以后我注意就是。”
    萧环黯然地道:“我不是那意思,师伯!您记得吗?第一次我们见面时,您用三颗竹屑点住我的穴道,那三个竹屑我还保存着。”
    说着在贴身的小祆中取出一个布袋,在布袋中倒出三节小竹片。
    韦明远笑了,将头微摇,故意地道:“真是的!你还留这东西干吗?”
    萧环郑重地将竹屑收进口袋,继续藏在身边道:“我那时还是个尼姑。”
    韦明远笑着纠正道:“是个小尼姑。”
    萧环叹了一口声,凄然道:“是的!我还是个小尼姑,可是从那时候起,我已经决定在您心目中,不再做一个孩子。”
    韦明远忍不住用手抚着她的柔发道:“小环!你想得太多了,你要知道……”
    萧环点头道:“是的!我知道,您已经有了山主,有了朱姨,我原不该存那种想法,不过我总想让您了解到我的心。”
    韦明远沉思片刻,柔声道:“小环!我知道你的心了,谢谢你。”
    萧环目中射出异样的光彩,激动地道:“我一生中只要您这一句话就够了,谢谢您……
    师伯!”
    于是韦明远默然了。
    萧环也默然了。
    良久,韦明远深吁一口气道:“经过这一阵治疗,大概可以将你的伤势维持到峨嵋了。”
    萧环的脸上涌起了无数的红晕。
    轻舟在江水中摇晃着,风雨之势似乎轻微了。
    蜀江水碧蜀山青。
    碧绿的嘉陵江日夜温和地流着。
    碧青的峨嵋山终年巍峨地长峙。
    峨嵋天下秀,景色自然是别有一番胜境。
    可是韦明远带着弱不胜衣的萧环,焦急地向上赶着,对于眼前的奇石玲珑,流泉飞瀑,恍若未睹。
    将至金顶,早有峨嵋的门人进去通报了。
    因此当他俩到达庙前时,峨嵋掌门“明心师太”以及“神尼天心”早已率众罗列,降阶相迎。
    天心、明心双双合十道:“韦大侠轩驾莅止,蓬山生色!寒门幸何如之。”
    韦明远还了一礼道:“师太好!掌门人好!
    天心望了旁边的萧环道:“大侠惠然辱临,当有重大之事赐教。”
    韦明远道:“本来是因一件事专程造访的,可是那可以稍缓再说,现在先请掌门人借一榻之地,让我这师侄女休息,她受了冰魄神砂的寒毒之伤。惟贵山所产之神猴肝可解,还请见告猴子出没之地。”
    明心惊道:“神猴?”
    韦明远点头道:“是的!猴肝性暖,可解寒毒,神猴之肝,其效尤着。”
    明心道:“峨嵋产神猴,虽天下皆知,然此物动作如风,捕捉不易……”
    韦明远急道:“猿揉动作本已矫捷,加一神字,当然更灵活了,可是此物势在必得,请掌门人将其下落相告,在下即去捕捉。”
    明心一叹道:“神猴平素满山出没,只是近两年来,它们却踪迹全无……”
    韦明远更急了道:“莫非是绝迹了吗?”
    明心道:“绝迹倒是不会,敝派中弟子至后山采药时,曾见它们在雷洞附近邀游。”
    韦明远这才放心来道:“就请将雷洞之所在相示。”
    明心脸有难色,一旁的天心道:“雷洞地处偏僻,寻找不易,还是由贫尼陪大侠一行吧。”
    明心失声道:“师姊!”
    天心正色道:“我们上次与水道相约时,多承杜山主慷慨援手,才幸兔于难,韦大侠与杜山主人间仙侣,我们怎能坐视不理呢?”
    明心黯然道:“那么师姊请多小心了,韦大侠一代天人,此行也许会成功的。”
    说着命人将萧环扶进庙中,回头对韦明远道:“此去雷洞颇遥,韦大侠要不要进去歇息一下?”
    韦明远见她们的神色,不禁奇道:“怎么!莫非那雷洞很凶险吗?”
    天心道:“此事慢慢再说,韦大侠若是不需休息,我们现在就走吧。”
    韦明远道:“慢着,若是那雷洞果有凶险,师太绝无陪同涉险之理,还是请师太将地位相告,由在下一人前去……”
    天心一叹道:“雷洞确非善地,但贫尼此举,不仅为陪大侠前往,于敝派亦大有关系,希望能藉大侠神勇,将此事解决,则不独令师侄得救,敝派亦沐恩无穷。”
    韦明远听得满腹狐疑,有若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
    天心道:“此事容贫尼在路上再为详告,大侠,我们走吧。”
    由金顶而上,山势突变,峰峦挺拔峻险,不再是那种玲珑别致的模样了,却别有一种动人心弦处!
    天心始终是默默前进着,脸色十分凝重。
    韦明远却似为眼前奇景所沉醉,口中不但浅语呢喃,而且连连摇头摆脑,吟哦之声,隐约可闻:“只说蜀道难于天,峨嵋山中有奇险,峰回不觉云沾袖,湿雾膝陇还拟烟,壮哉此山兮……”
    天心侧目旁顾了他一下,突然讶道:“大侠华气透于眉盖,分明已臻天人交泰之境,梵净山中十年清修,其进境真非常人之所能企及……”
    韦明远闻言微笑道:“师太过奖了,梵净山十年岁月,全是在儿女俗情中虚渡过去,哪里谈得上什么进境。”
    天心似不信地道:“这就是贫尼失眼了,大侠此刻英华内敛,神仪回注,比诸先前浩气迫人之状,大不相同………
    韦明远对她的眼光倒是十分佩服,含笑道:“师太目光如炬,仍使人无法遁形,在下此次曾赴海外一访师门之事,得遇一位前辈,又蒙栽培了一番。”
    天心道:“这就是了,大侠娄膺异遇,正是天意要大侠起来为人间存一点正气,为群邪多一层禁制。”
    韦明远听她话中有话,心中一动,忙道:“莫非贵派又碰上了什么麻烦了吗?”
    天心微叹道:“武当掌门松木道长,与一名叫碎心教主者,联名书邀敞门加盟,虽然明心师妹已予以婉拒,想来总是麻烦……”
    韦明远道:“这个师太不必忧心,在下刚由武当来,那些狂徒又受一阵挫折,短时内可能不会有甚作为。”
    天心闻言略为放心,但是脸上忧色未改,用手朝峰顶一指,又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道:
    “外患不足忧,乃在内虑。”
    韦明远脸色微动道:“在下初来之时,见师太与贵派掌门神色,就知道贵派中必有疑难之事,只是未便动问,现在听师太口气,好像……”
    天心道:“大侠料得不错,这山上之人,正是敝派同门,而且论起辈份,还是我与掌门师妹的师叔。”
    韦明远甚感离奇,忙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师太能道其详否?”
    大心一叹,这才道出一段情由来!
    原来峨嵋虽是佛门弟子,却有僧尼俗三种门人,不过掌门一职,始终都是由男僧担任的。
    及至上一代掌门大归之际,男僧中诸子碌碌,反之女尼中倒是英才辈出,静心、天心、明心,尤为一时之秀。
    掌门人白雪大师,倒不失公正心怀,毅然将掌门之职,交与明心,因为静心与天心个性优柔,不适当此重任。
    这一反常的举措,僧尼两辈门人个无异议,俗家弟子中,却有一人不以为然,此人名叫谷飞,乃是白雪大师最小师弟,于白雪大师圆寂后,公然表示不服,要求明心逊位。
    他以为女尼能做得掌门,何以俗家弟子不能?何况他的辈份还在明心之上。
    明心虽然不希冀掌门之职,但是师命滩违,见他不但语气狂悻,甚且侵侮到已故的白雪大师。
    不得而已,才出手与他一较。
    谷飞空长一辈,十几回合下来,就被击中一掌,才口发毒言,恨恨而去。
    这已是三十年前之事,想不到三十年后,谷飞居然卷土重来,而又不知在哪儿学来一些怪异的才能与功夫。
    他先至金顶寻事,屈指碎石,唾涎穿木,然后留下一番狂话,将明心羞辱一番,就开始住在雷洞。
    雷洞下通地窍,终年罡风不止,声如鸣雷,因以得名,那罡风强劲异常,常人当之,立刻粉身碎骨,而谷飞却安之若泰,足见此人修为之高。
    他还立下个条件,一是要明心交出峨嵋重宝千手观音图,一是要明心于百日之内交出掌门职位。
    韦明远静静地听完了,然后略加思索道:“多谢师太看重,以门中隐秘相告,然而在下尚有几点不明之处,还想请师太指教的。”
    天心道:“大侠有何明见,但说无妨。”
    韦明远道:“贵师叔再度来山之时所显露的两手功夫,虽属神奇,韦某尚可勉强学步,只不知他是否另有所能?”
    天心道:“是的!他尚另有驱兽役虫之能,峨嵋的神猴就是为他搜罗去了,不知是作何用途……”
    韦明远点点头再问道:“照今师叙之能,贵派可与抗拮者有几人?”
    天心脸现愧色,沉吟不语。
    韦明远诚恳地道:“在下此问虽是冒昧,但因与师太交谊颇深,故而贸然相询,再者此事关系颇大,盼师太万勿见罪。”
    天心道:“大侠太谦了,贫尼之所以难答者,即谷师叔炫其功力之时,掌门人明心师妹未作任何表示……”
    韦明远道:“以师大而论,较之令师叔如何?”
    天心道:“贫尼不及多矣。”
    韦明远再道:“贵掌门较之又如何?”
    天心道:“敝派掌门另有秘笈,可炼心功,贫尼不得而知,但事后见明心师妹颇有忧色,想来总是亦不能及。”
    韦明远道:“这就是我动疑的地方,令师叔既然彼时可必操胜算,为何恰偏要定约百日之后,此事颇堪玩味。”
    天心皱眉想了一下道:“大侠卓见果然高明,只是此事贫尼亦不得其解……”
    说着又陷入苦思,韦明远却道:“依在下愚见,令师叔此举必有用意,而且峨嵋神猴又不是特猛的异兽,令师叔尽罗而去作甚?”
    天心想了一下,突然道:“据云神猴脑,有助精补气之效,而且可仗以合成‘回阳丸’,谷师叔恐怕就是在练这种药吧!”
    韦明远问道:“回阳丸是什么东西?”
    天心道:“回阳丸系上古所遗灵方,惟练时杀戮过甚,为正人侠士所不为,是以少有传者,但愿谷师叔所炼的不是此药。”
    韦明远更好奇地问道:“此丸有何神效?”
    天心道:“回阳丸系用成年神猴之脑,处女元阴以及其他各种灵药制成,服后可使脱发重生,返老为少,更兼功力突增,效用的确很大,然而因干天和,历来炼此丸者,鲜能善终,纵非天谴,亦系数劫。”
    韦明远道:“炼此药需时若干?”
    无心道:“正是九十九天,所以才触动我的思虑,不然谷师叔约定在百天之后,就毫无其他目的了。”
    韦明远神色一动道:“贵师叔自订约迄今,已有多久?”
    天心屈指算了一下道:“有九十一天了。”
    韦明远道:“那么再过几天,他的药就要炼成了,看来我们还真该快一点,这等凶残之丸药,实不可令他炼成。”
    天心默然无语,却加快了脚步。
    韦明远亦步亦趋地跟在身后,行了一阵,耳际已隐隐可以听见轰隆的雷声,雾气氤氲,更为浓厚。
    天心指着云雾特浓的一个地方道:“那里就是雷洞了。”
    韦明远道:“难道贵师叔就终日居身云雾之中?”
    天心道:“不!云雾只封结在洞口,其内罡风强烈,每日只有一两个时辰,因受地气之故,风止雾散,可以望见道路,否则纵是大罗神仙,也不得其门而入,盖洞中曲折弯路特多,一不小心,误入风穴,立受粉身之厄。”
    韦明远道:“罡风归窍在什么时辰?”
    天心道:“那要随季节而换,现在是初冬,应在未申之际,我们再等一个时辰,就可以进去了。”
    韦明远再不说话,却就地用起功来。
    天心也在对面闭目调神,如此过了一个多时辰,轰隆之声渐弱,云雾也慢慢地淡了下去。
    韦明远仍是闭目而坐,脸上一片湛然的神光,显得无比的庄严,天心已然醒来,见状自然流露出尊敬之色,突然二人俱都一惊,移目朝洞口望去。
    因为洞口猛地传出一阵磔磔的怪笑,然后在隐约的云雾之后,转出一个异常高大的身影。
    这身影高逾寻丈,根本不可能是人,然而它模糊的外形,却也是人的轮廓,慢慢地越移越近。
    走到距二人五六丈处,才可以看得清楚,这巨物虽具人形,却是通体长毛,极似猩猿之类。
    它的双目紧盯着天心,大鼻直掀,状至丑恶。
    天心惊呼道:“这是什么东西?神猴没有这么大呀。”
    韦明远审视了一下,神色凝重地道:“看来令师叔练药之事,已成确论。”
    天心道:“大侠何以知之?”
    韦明远用手一指面前巨物道:“此物名叫猿父,乃是猩猱杂交而生,其性最淫,而且喜与人合,令师叔豢此,必是为掠取处女的工具……”
    听到此处,天心才了解到那巨物何以会紧盯着自己的原因,她虽然已有七十余岁,却也不禁红了脸。
    韦明远继续道:“此物见载于搜奇记,全身坚逾精钢,动作如风,且能蹑空而行,力拔山岳,爪裂虎豺……”
    天心惊道:“怪不得山下传有少女失踪,而且我门下两名年青的女弟子也不见了,恐怕都遭了此物毒手。”
    韦明远愤然道:“这等凶残的恶兽,一定要剪除掉!师太!小心……”
    正在韦明远说话之际,那猿父已然凌空扑来,五六丈距离,一扑而到,声势煞是惊人。
    天心得到韦明远的警告,已然有备,待猿父扑近身前,猛然发掌,朝它的脸前直推过去。
    天心为峨嵋二老之一,掌势何等沉浑,可是打在猿父身上,反感掌心一阵震疼,那怪物仅只摇了一下。
    接着震天作响,一声猛吼,长臂猛舒,一把挟起天心的腰际,将她整个身子举在空中,嘻开大嘴直笑。
    天心惊骇欲绝,韦明远却大喝道:“孽畜!敢尔!”
    挥掌直劈,敲在猿父的毛臂上,这一掌重逾千斤,猿父皮骨再坚,也禁受不起,厉啸一声,纵身腾起。
    它跳到有七八丈高,终因臂疼难忍,凶性大发,将天心猛掷下来,韦明远连忙赶过去接住了。
    天心在韦明远的手中,才回过头来惭声道:“这畜生真厉害,多谢大侠相救。”
    韦明远将她放下地道:“师太还是躲在旁边吧,这东西仇心极重,方才吃了亏,一定不会甘心的,师太千万小心防它远一点。”
    天心知道自己的力量与猿父相差大多,只好躲过一边,然而她还是极为关心地注意着猿父的动作。
    果然猿父在空中停了片刻,一对铜铃巨眼,对韦明远狠狠地瞪着,然后落下身来,蓄势以对。
    韦明远却神态从容地面它而立,将它毗牙咧嘴的种种狞状,视若未见,对那示威的吼声,也恍若未闻。
    那猿父发了一阵威,见韦明远全然不动,仿佛又受了激怒,不过这次小心多了,只是一步步慢慢前进。
    韦明远仍然不甚在意,直等它走到丈许远近,才将手一扬,一道红蒙蒙的光华激射而出。
    他又使出“太阳神抓”了。
    炽热的掌劲扫过去,猿父仿佛识得厉害,不敢硬受,身子一纵,又跳在半空,可是脚下已受到掌风的余劲。
    吱吱一阵臭味传出,它身上的长毛已烧掉了一些,猿父又惊又怒,停在空中,哇哇怒叫不已。
    它已经知道对头厉害,可是连番吃亏,又不甘心就此退去,长臂在空中连划,绕着韦明远在空中急转起来。
    韦明远朗笑道:“孽畜!你还真不错,居然蹑空行得这么久,只是你尽在周围打转,就能奈何我吗?”
    猿父似解人言,空中磔磔厉笑数声,飞行更急了。
    韦明远本来是跟着它转的十几圈之后,双方都僵持着未曾出手,人还耐得住,兽却急得连连搔耳。
    韦明远忽而心中一动,再跟它转了十几圈,脸上已呈晕眩不支之状,步伐也慢了下来。
    猿父面露喜容,绕行更速,瞬息就是一圈,而且圈子的范围,也越来越小了,天心在旁却忧形于色。
    最后韦明远索性停了下来,身形摇晃。
    猿父喜极而啸,突然转至他身后,探爪猛攫。
    天心急呼道:“大侠!留神背后。”
    她喊得太迟了,猿父的利爪,堪堪已抓及他的后脑,天心双目一闭,口中哺哺直念佛号,不忍见那结果。
    可是她却错过了一场精采绝伦的好戏。
    直到一声惨嚎,传入她的耳鼓,她才惊睁双眼。
    韦明远傲然屹立,衣上满是血迹。
    猿父胸前鲜血如泉,倒在地上翻滚。
    韦明远踏步上前,一掌猛砍,将它斗大的头颅,硬生生切了下来,它才停止了翻动,死状极是丑恶。
    天心合掌道:“阿弥陀佛,且喜大侠无恙,方才贫尼真担心死了。”
    韦明远在地下擦着手上的血迹道:“猿父纵然灵异,到底不能与人智相抗拮,我若不是用了点诡计,真还无法奈何这畜生呢。”
    天心道:“贫尼知道大侠故作晕眩不支之状,乃是诱敌深入之计,可是到了紧要关头,仍是不敢卒见,错过一场好戏。”
    韦明远一笑道:“多谢师太关怀,其实也没有什么,我只是因为耗时无功,不得已,而将它骗了过来,出其不意地得了手。”
    天心微泛异容道:“方才见大侠‘太阳神抓’手法,已臻有形无声之境,仍未能伤得那畜生,但不知其后用的是什么功夫?”
    韦明远一叹道:“这东西的确厉害,逼得我使出‘搜魂指’,幸亏成功了,不然的话,我们都只有横尸于此了。”
    天心却满脸现出钦折之容道:“搜魂指属天下至刚,大侠真神人也。”
    韦明远谦冲地一笑,没有答话。
    不远之处,却有人冷冷地哼了一声。
    二人惊然抬头一望,只见一个四十余岁的中年男子,面容冷削,望着地上猿父的尸体,微有愕状。
    天心失声呼道:“谷师叔!”
    韦明远听说此人就是天心的俗家师叔谷飞,倒是一愕,大心已是七十余岁高龄,则她的师叔不可能如此年青。
    天心叫完以后,目中也现出惊容。
    谷飞微微一笑道:“你奇怪我的容颜,改变了许多是不是?老实告诉你,我的回阳丸早于三天以前就练好了。”
    天心似有不信的样子。
    谷飞又笑道:“回阳丸本需九十九天始能大成,可是我发现神猴之中,竟有数头具有一百多年的气候……”
    天心怒道:“所以你掳了两个门中的女弟子,练武人的元阴自然更佳,难怪你的药丸可以速成了。”
    谷飞笑着点头道:“你猜得不错,她二人为师门牺牲一点,是应该之事,现在我大丹已成,功力天下无匹,足可光大吾派……”
    天心道:“掌门师妹很早就宣布峨嵋不收俗家弟子,师叔之名,也在榜上剔除了,因此师叔再也不能算是本派的人了。”
    谷飞怒道:“这贱婢怎敢如此?”
    天心凛然道:“那就要问师叔自己,以师叔的作为,已至人神所共愤,峨嵋历代的清誉,自不能任师叔玷辱!”
    谷飞的脸上阴晴不定地转了一会,突然道:“既然峨嵋已将我除名,你为何仍称我师叔?”
    天心肃容道:“二日为师终身如父,我念在你与我恩师的渊源,所以还对你有一点尊敬,不过现在……”
    谷飞阴笑道:“现在怎么样了?”
    天心道:“现在我得知你居然以本门弟子练邪药,恩情已绝,仇意不泯,今后所有峨嵋门人,均将以你为仇。”
    谷飞大笑道:“即使你们全派一起上来,看能动我一根汗毛否?”
    他的语态说得狂傲无比,韦明远忍无可忍,厉声道:“你以这等残忍的方法,纵然练成绝世的神功,天亦必会锄之,今天我韦明远就要代天行事。”
    谷飞回头瞅了他一眼道:“我近来偶而也听说过你的名字,知道你很了不起,不过要想跟我一较,你还差得远。我问你,你是用什么东西杀死我的神兽的?”
    韦明远傲然伸出一指道:“就以这个。”
    谷飞微现惊容道:“看不出你真还有两下子,也罢。我神丹初服,正不知威力如何,就拿你试试招吧。”
    韦明远微笑道:“只怕你未必能太如意。”
    谷飞暴怒道:“我一招击不倒你,就算你赢了。”
    韦明远眉色一动道:“来吧。””
    谷飞见到韦明远凛然无惧的神色,倒不禁有点踌躇,举起手掌,凝聚功力,正待发出。
    韦明远突然道:“且慢。”
    谷飞止掌却步道:“你敢情是怕了?”
    韦明远微笑道:“大丈夫有死而已,何足惧者,我们现在以一招定胜负,可是还没有讲好胜负之后,又当如何?”
    谷飞道:“我不相信我会败,因此只要你能接下我的一招,条件任你开,即使要我的头也好。”
    韦明远道:“我确有杀你以正天意,不过我不愿意占这个便宜,要杀你,我也希望在决斗中搏杀你。”
    他说得神态凛然,谷飞倒是不敢再狂,正容道:“好!那你说怎么办吧。”
    韦明远道:“一招之后,我若败了,随你处置,平分秋色,不妨再试,我若幸胜一筹,再对你提出要求。”
    谷飞笑道:“说来确实很公平,只是依我的身份,未免以大压小……”
    韦明远突然正容道:“我身为天龙派第三代掌门,真要论身份,你还不够格。”
    此言一出,连天心俱是一惊,韦明远上山匆匆,也来不及将此事告知,不过由韦明远的神态上看,确有掌门的气度。
    谷飞微一色动道:“怪不得你不肯占便宜,原来阁下尚是一派之尊,如是说来,倒是我高攀了,好!就依阁下之言吧。
    韦明远曲肘作势,微一颔首道:“请!”
    谷飞倒是不敢怠慢,先凝聚气,然后举掌比在胸前,慢慢地推出去,一股汹涌的潜力,直往前冲。
    韦明远曲势突伸,也是一掌迎出!
    二人所发之掌,仅为无声无息,可是两股潜力在空中一接,却激起暴雷似的一声轰然大响。
    四周山谷震动,碎石纷纷滚落,天心站在丈余之外,也被震得面容失色,跌坐在地上。
    韦明远仍在原地,谷飞却退出三步,脸色发白。
    韦明远淡淡地道:“承让!”
    谷飞长叹一声道:“罢了,罢了,你开条件吧。”
    韦明远道:“我的条件不为自己,想替峨嵋的朋友尽点力。你从此以后,不准再登山一步,永远也不得再至峨嵋搅扰。”
    天心感激无状,口中惟诵佛号而已。
    谷飞一怔道:“就是这些?”
    韦明远道:“是的!我的要求就是这些。只是还有一个忠告,想劝你今后好自为之,做不做却全在你了。”
    谷飞想了一下,拱手道:“我答应现在就离开,以后也不会再来,不过异日若再有机会,我希望能再领教一次。”
    韦明远道:“错开今日此地,我随时候教。”
    谷飞又拱了一下手道:“后会有期。”
    韦明远傲然负手道:”“后会有期。”
    谷飞头也不回,一直朝山下去了。
    天心跪倒在地,合掌膜拜道:“大侠神勇无双,又替敝派弥过一劫,贫尼无以言谢,惟祈大侠寿期永颐,常为人间留正气。”
    韦明远连忙把她扶起道:“师太快别如此,折杀在下了。”
    天心突然感到他的手在不住颤抖,尖声惊道:“大侠!您怎么了?”
    韦明远叹道:“这谷飞实是奇人,且为韦某所遇生平最强的对手,幸亏只有一招,再拼下去,我一定非败不可。”
    天心骇然道:“大侠能胜之于前,何惧之于后?”
    韦明远道:“这一招我胜得实在侥幸,他回阳丸初服未久,药力尚未完全化开,再多拼几招,他力量调节平衡了,我一定不敌,所以我刚才连礼都不敢回,怕他看出破绽,此人心智已迷,若是一无忌惮,不知会做出什么可怕的事。”
    天心面有忧色道:“大侠今后再碰上他,可不就麻烦了?”
    韦明远淡淡一笑道:“师太法号天心,当知天心虽渺,其意实彰,道长魔消,亘古至理,我或有不测,他必不会久逞。”
    天心谦然道:“只是为敝派之事,替大侠惹来麻烦,贫尼实在过意不去,尤其在大侠新创盛业之际,树此强敌……”
    韦明远笑道:“师太又想不开了,谷飞若占了峨嵋,为志岂仅在此,将来可能麻烦更大,倒还不如现在先挫挫他的锐气。”
    大心默然无言,韦明远却若有所怀地道:“这谷飞并未学得贵派多少绝技,不知他那功夫由哪里得的,即以制服猿父一事而论,就大为不易。”
    天心尚有余悸地又望了地下庞大的尸体一眼道:“上次他曾透露说在野人山中学得驱兽之能,却未说及其他功力,然就此一头怪兽,敝派即无人能抗矣。”
    韦明远长叹道:“天下愈来愈大,能人愈来愈多,此亦天意诫人不得自满,我倒有点后悔此次重涉江湖了。”
    天心藉机问起他立派之事,韦明远约略他说了一下。
    天心合十道:“敝派即不蒙今日之德,亦必衷心赞同,开府之日,贫尼及掌门师妹,一定前来观礼,嗣后即有所差遣,敝派亦必全力以赴,深盼大侠今后领袖武林,为天下苍生造福亦为吾辈扬眉吐气一番。”
    韦明远庄容谢道:“师太太谦了,将来借重之处甚多,差遣是不敢当的,只希望今后大家能通力合作,同扬武德。”
    天心谦谢了一番才道:“余时无多,我们还是赶快入洞一行吧,过了时间,罡风再起,纵然有地洞可避,出来可是大难了。”
    二人相偕入洞,好在天心道路尚熟,—一搜查过去,终于在一个洞中,发现许多猴尸,腥气熏人,另外还有一些活猴用山藤捆缚在一旁。
    更难堪者,是许多奄奄一息的裸体少女,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其中赫然有两个年青女尼。
    天心上前—一探脉,恻然叹道:“这些人真元已失,又经淫兽蹂躏,再无生望了。”
    韦明远被勾起侠义心肠,愤形于色道:“那谷飞实在该死,这些人真个没救了吗?”
    天心摇头道:“若有人以纯阳之力,于三焦上输入,勉强可以恢复她们一丝精力,约略得延长两年的寿命。”
    韦明远考虑了一下道:“请师太将这些神猴放了,只留一头为敝师侄疗伤。”
    天心惊道:“大侠!您要做什么?”
    韦明远慨然道:“我所学的近乎纯阳,既然可以延长一点她们的生命,如何能见死不救?两年总比立刻就死好。”
    天心道:“此事极耗精力,每一人约须两个时辰,这十几个人合起来,共须两日时光,大侠如何受得了?”
    韦明远道:“救得一人是一人,这些女子年纪还轻,家中一定都有亲人,至少也应该令她们与家人团聚一下……”
    天心失声道:“两日之后,大侠精疲力竭,五六年静养,也不见得能够复原,大侠开府在即,尚望三思而后行。”
    韦明远凛然道:“学技旨在济世,习武功在救人,若是我此刻任由这些人死去,还讲什么开宗立派,当什么掌门人?”
    天心为他的凛然大义所折,恭身一拜道:“贫尼遵命!贫尼这就下去,马上派门人前来洞口护法,贫尼若非身属纯阴,一定追随大侠作此义举。”
    韦明远一拱手道:“多谢师太!敝师侄有劳师太多扰神了。”
    天心默默地用手捏碎山藤,将那些神猴放开,然后提起一头,回顾韦明远,他已经开始为一个女子治疗了。
    天心四处审查了一下,认为此洞在罡风不到之处,才放心地将猴群驱出,回身朝韦明远道:“此洞还算安全,罡风即将出穴,贫尼告辞了。”
    韦明远全神贯注,只是点了一下头。
    天心摇摇头,还着一脸崇敬之色,缓缓离洞而去。
    雷洞口上又弥漫着云雾,洞中不时传来隆隆之声,洞前却站着许多人,莫不焦急地等待着。
    萧环服下神猴肝后,寒毒已除,望着云封雾漫的一片迷蒙,脸上现着愁容,朝天心道:
    “师太你不是说罡洞在未申之际就会开窍吗,现在已快到西时了,怎么还是一点迹象都没有呢?”
    天心也是又急又不安地道:“是啊!昨天还准时云收的,今天不知怎地改变了。”
    萧环道:“师伯也是的,要救人,搬出洞来施救不是一样的吗?干吗一定要在这鬼洞里呢。要是有什么不测……”
    天心跌足道:“昨天匆促之间,没想到这一点……不过里面那个洞穴,确实没有罡风,否则谷飞不会选在那儿炼药的。”
    萧环流泪道:“这可很难说,云雾到时不收,怎知里面没有变化?”
    天心哑然无语,忧容更甚。
    萧环则在低声啜泣,入耳伤心。
    众人又等了许久……
    天心突然道:“不管了,即使云雾不收,我也要摸过去看一下。”
    明心在旁急道:“师姊!您……”
    天心道:“韦大侠对我们恩同再造,他所做的事又是一无比的义举,不查究个明白,我们何以自处?”
    明心默然而退,萧环却道:“师太!我跟你一起去。”
    天心惊道:“这如何使得!姑娘若有差错,叫敝派如何交代?”
    萧环倔强地道:“我不管,师怕因我才上峨嵋,他要是死了,我也不能活着,我去定了,你们谁都拦不住。”
    天心道:“贫尼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陪姑娘前去。”
    萧环睁眼一瞪着:“谁要你陪,我一个人去。”
    说着就要上前,天心忙把她拉住,萧环将手一抡道:“师太纵然对我有活命之恩,可是你再拦我,我就要不客气了,在梵净山中,连山主都不能干涉我的行动。”
    语气冷削,言外之意,更是表露无遗!
    天心略呆一呆,只好叹道:“姑娘一定要去,还是随贫尼同往吧,这洞中之情形,贫尼多少总还比较熟悉一点。”
    萧环这才不发横了。
    天心道:“姑娘请拉住我的手,贫尼虽然仗着地形较熟,但是洞中变化莫测偶有闪失,姑娘也可照顾贫尼一点。”
    萧环一声不响,伸出一只手去,让天心握着,二人遂慢慢地挨近云雾,顷刻就不见了。
    天心一面走,一面用脚试探地面,萧环的手在她的掌中,不但潮湿,而且毫无暖意,不由得问道:“姑娘可曾大好了?”
    萧环道:“神猴肝灵效异常,我当然好了。”
    天心不信道:“怎地姑娘的手是冰冷的?”
    萧环道:“一想到师伯!我心里急得要死,大概是紧张过度。”
    天心微愕道:“我不知姑娘与令师伯情谊如此深厚。”
    萧环闻言脸上一红,幸而是在浓云密雾之中,对方看不见,天心只觉她的手一阵微颤,却也不解何故。
    二人又默默地走了片刻,将要接近雷洞的入口,奇怪的是云雾渐渐地淡了,但觉劲风迫体。
    天心微噫了一声,萧环若有所觉地问道:“师太有何发现?”
    此刻双方都可看清,无须再拉着手,天心指着洞口道:“照理说洞口不该有风,因为罡风从不出洞。”
    萧环用手一试道:“假若是这就是罡风,也没有什么出奇之处。”
    天心叹道:“今日事颇难理解,少时我们入洞之后,便可以知道了。”
    洞中并不黑暗,虽不知光自何入,但二人俱因心怀重忧,倒也不去理会,依然穿洞直入。
    风仍是很强,但也不至于强得令人走不动,这二人俱都身怀绝技,对这一点风,当然不会在意。
    又走至一个洞穴之口,天心道:“此处即为风穴,姑娘但看洞壁,便可知罡风之力。”
    那洞壁一滑如磨,发出黑色的光亮,天心弯腰在地上捡起一块小石,用力对准洞壁打上去。
    那块石子被击成粉碎,壁上却一无痕迹。
    天心道:“贫尼自信腕力不下六百斤,然以石击壁了然无痕,可见壁质之坚,可是它却为罡风所削,一平如此。”
    萧环自己也试了一下,才略微有点相信。
    二人又慢慢前进,已可望见韦明远处身的巨洞,只是那洞口生在侧面,一时望不见里面。
    天心猛然加紧步伐,萧环也紧跟在后。
    乍至洞前,内里一股黑气涌出,强劲无比。
    天心失声叫道:“罡风!”
    连忙退后挨壁而站,那壁间刚好有一四处,天心连同萧环,一起拉至凹处站好,恰可容得二人。
    那股黑气在她们身前呼啸而过,泛体生疼。
    而且沿途在壁上带下无数碎石,交互撞击火光直门。
    萧环偷偷伸出一个手指,刚一放进黑气中,立刻就有一股绝大的力量,将她的身体直望外拖。
    幸而天心在旁拉住,才把她拽了回去,那手指已是鲜血淋漓,连皮带向,为风力扯去一片。
    天心微斥道:“罡风之力何等强大,姑娘怎可轻易一试。”
    萧环却顾不得手上的疼痛道:“师伯是在那个洞中?”
    天心默然地点点头。萧环以带哭的声音道:“你不是说那洞里没有风吗?”
    天心忧声道:“昨日我堪察时,那里确非风窍,怎知天有不测风云。”
    萧环流泪道:“那等强风之下,我师伯焉有命在?”
    天心默然无语,可是她的眼中掉下了眼泪。
    二人静静地待着,大约过了有半个时辰之久,黑气渐淡,呼啸之声也渐渐微弱终至完全停歇。
    二人连忙趋至洞口一看,萧环只叫一声:“师怕……”
    身子向后直仰,晕厥在地上。
    洞中四壁光滑,一物无存。洞后的石壁上,又破了一个大洞,黑沉沉地,仿佛将那位义薄云天的侠士,以及十几个奄奄待毙的弱女,整个地吞了进去。
    六月十六,幽灵谷中已一扫往日那种惨淡的气氛,到处都建起琼楼玉宇,现出一种堂皇的气象。
    今天是天龙派的开府盛典,三山五岳的成名英雄,各大门派的掌门人或是代表,济济一堂。
    这应该是个很热闹的场面,可是又不然。
    尽管厅中坐满了济济群众,每个人的脸上却又笼上了一层愁容惨雾,心中蒙上了无穷的哀伤。
    沉默了很久,一个苍髯的道装人士进来,走至慎修身畔,先打了一躬,然后才恭声地问道:“时间已到,请护法示下。”
    慎修用手一挥,凝重地道:“开始!”
    道人应声而退,不一会,厅外响起庄重的锣声,沉闷的鼓声,以及震耳欲聋的炮声。
    慎修站了起来,其他诸人也站了起来,慢慢移步朝所设的神坛走去,神态肃穆,心情却十分沉重。
    司礼者郎声读过宣言宗旨之后,接着又喊道:“掌门人升座!”
    大家的眼光都朝正中那张空空的座位盯着,空气闷得像一块重铁,深深地压在每一个人的心头。
    等了许久,慎修惨然地一示眼色。
    司礼人又喊道:“左右护法升座。”
    慎修与聂无双缓步就座,接着又一一称呼职司,众人也一一就位,典礼在沉重的气氛中进行着。
    慎修从玄真宫携来了七十二地宿,加上十大天干,十二地支,无一不是绝世高手!
    照理说这天龙派的实力,应在当今任何一派之上,可是最大的遗憾,就是掌门人一缺虚悬!
    没有掌门人而开派,这是何等荒谬之事。
    可是多少观礼的群众,没有一人认为这是儿戏。
    因为这掌门人是太阳神韦明远!
    他虽然不在场,可是他的精神笼罩着大家。
    没有人认为他的地位是可以替代的。
    行礼如仪后,照例大宴群豪,山珍海味满席,大家似是有食不甘味的感觉,沉闷的气氛仍未消除。
    筵席在沉闷中进行着,渐渐的厅中有了低语之声。
    慎修微叹一口气道:“我始终不相信师弟会死的,直等到最后一刻,我还希望他会突然地出现,可是!唉……”
    武当是以松月为代表,他对韦明远印象极深,尊敬之心也最虔,憋了半天,忍不住发言道:“韦大侠来敝山之时,华气烛大,绝非夭寿之相。”
    少林涤尘亦道:“吉人自有天相,韦大侠罹难之时,正是他在拼力救人之际,天若有眼,断不会令他遭至不幸。”
    慎修黯然道:“我们都是这样希望,所以这掌门之位,我们不想,也不敢另找人递补,不过……他究竟在哪里呢?”
    突然厅中有人哈哈大笑道:“天果然有眼!我知道他在哪里。”
    这一声说得特别响,众人俱皆一惊。
    一个形容枯槁的老人在一张不甚起眼的桌子上站了起来,谁也不知他是如何混进来的,一步一摇,慢慢地踱到中间来!
    认得他的人都不禁低呼道:“碎心教主!”
    这边只有萧环见过他,告诉慎修道:“他是碎心人周正。”
    慎修闻言脸色一变,朱兰抢着问道:“你知道他在哪里?”
    碎心人哈哈大笑道:“这小子被一阵罡风,吹得尸骨无存,现在他的鬼魂,一定是在地狱里,饱受抽筋剥皮的痛苦。”
    韦纪湄在一旁跳起来道:“老混蛋!你放屁!我父亲怎会轻易死去,就是他真死了,一定也会在天堂里享福的。”
    碎心人微微地晒道:“黄口孺子,你懂得什么,韦明远实在是个恶人,虽然这次他死得还称光明,可是却掩不住他的罪恶。”
    满脸戚容的杜素琼突然挺前而出道:“当着人家的孩子骂父亲,你这一大把年纪也算白活了,你说说看,韦明远究竟有哪些罪错?”
    碎心人惨然道:“他为了要保全他师父姬子洛的名誉,故意捏造事实,使我的含冤莫白,使我的儿子离弃我。”
    慎修突然跨出一步道:“你所说的儿子是我,不过实际上我不是你的儿子。”
    碎心人激动地道:“孩子!你受了他的蛊惑了,你实在是我的儿子,你还记得当你牙牙学语时,对我笑,叫我爸爸的情状吗?……”
    他此时语音微颤,颇为令人感动。
    慎修仍是平静地道:“也许我欠过你的抚育之思,不过我的确不是你的儿子,这件事的始末是由你父亲亲口所述……”
    碎心人怒道:“那心狠手辣的老匹夫,根本不能算是我的父亲。”
    慎修淡淡地道:“你对自己的父亲尚且如此不敬,我若真是你的儿子,看着同步学貂,你心中作何感觉。”
    碎心人一怔,语为之结,半晌之后,才以泪声道:“我父亲对我实在己无父子之情,可是我对你不同,我们相处时日虽短,我却无时不在想念你。”
    慎修冷冷地道:“盛情可感,不过我再声明一句,我不是你的儿子。”
    碎心人悲声道:“孩子!你别信他们的话,你实在是我的儿子。”
    慎修微有怒意,抗声道:“你怎么这样固执,我再提给你一个有力的证明,你看看我的脸貌,可有一样像你之处?”
    碎心人仔细朝他一打量,发现他虽然身着道装,但眉宇之间,隐透着姬子洛的绝世风神与陈艺华的超凡神态。
    停了片刻,他不禁抢天长叹道:“姬子洛!你害苦了我……”
    语音凄怆,满含失意之情。
    慎修凛然道:“你既然已经明白了,就请你将对敝掌门的侮蔑收回。”
    碎心人突然毗目大叫道:“我为什么要收回,他纵然不是信口雌黄的小人,却也是个轻薄淫荡的狂徒,拥这种人做掌门,实在是派门之羞。”
    此言乍毕,厅中大部分的人都怒形于色。
    慎修怒声道:“不管你先前对我有多少恩情,你今天乘我天龙开府之日,对我掌门曲加诬蔑,实在容你不得。”
    碎心人恶意地狞笑道:“我说话一向都讲究真凭实据,绝不无的放矢。”
    慎修勉强按捺住自己的性子道:“你提出凭据来。”
    碎心人用手指着萧环道:“问这位姑娘便知。”
    众人的眼光又一起移向萧环,各带着一层疑色。
    萧环若无其事,淡淡地道:“我一无可告。”
    碎心人嘿嘿冷笑道:“在西行道上的逆旅中,你们可曾裸体相拥过?”
    萧环道:“有的!不过那是因为我身中水魄神砂的寒毒,师伯用他的三味真火为我疗伤,事急从权,算不了什么?”
    碎心人笑道:“韦明远正当年壮,姑娘也是豆蔻年华,这事情若是说全无暧昧,恐怕连鬼都信不过。”
    一旁的朱兰与杜素琼异口同声地道:“我信得过。”
    碎心人好笑道:“二位关系非常,不信也得信。”
    杜素琼怒道:“老匹夫!倘若还是个人,就不应该怀疑我的话。”
    碎心人道:“老夫或许可以不怀疑,山主能今天下人全信否?”
    杜素琼为之一结,一时答不上话来。
    萧环突然走上前,当着群豪之面毅然而立。
    “哗!”
    她伸手扯破了自己的衣服,露出羊脂似的胭体,然后用手指着肩上的一点鲜红,厉声道:“老匹夫!我守贞砂仍在,可以算证据吗?”
    碎心人想不到她会如此的,呐呐地道:“这……这不过是障人耳目之事……”
    他是存心要毁了韦明远,所以始终不肯输口。
    蓦而萧环又是双手一阵猛扯,将上下内外的衣服尽行扯脱,她玉样的躯体似一块无假的美玉。
    碎心人一惊道:“你……你这是做什么?”
    萧环神色庄严地道:“你跟我到后面去,然后再出来告诉大家我是否仍是处女,假如你错了,你自绝以谢,假如我已非完壁……”
    慎修在旁突然岔口道:“我们天龙派中的人全体自裁。”
    举座群豪一起动容,呀然出声。
    萧环仍是裸体站在那儿,坦然接受一切的目光。
    她美丽的胭体上散着一种圣洁的光彩,四座之人,无论长幼老少,莫不流露无限的尊敬。
    碎心人木然地站在那儿,神态窘极,额上汗如雨下。
    站了许久,他才呐呐地道:“不必如此了,老夫确信姑娘与韦明远是清白的。”
    萧环冷然地哼了一声,又转身问四周道:“列位相信吗?”
    四周轰雷似的答道:“相信。”
    杜素琼感激泪下,脱下身上的外袍,替她披上。
    然后以颤动的声音道:“孩子!没有人会不信你们!干吗要这样子呢?”
    萧环的睫毛上闪着泪珠道:“师伯为救我而遭难,已经使我极为难受,若是再因我而使他的清誉蒙瑕,我更如何对得起他?”
    碎心人自觉汗颜无地,打了一拱道:“老夫一念之差,枉侮韦大侠的无霁人格,反而自取其辱,深以为憾,请容告辞,日后再图报答吧。”
    说完回身想走。
    聂无双在一旁大喝道:“站住!你慢点走。”
    碎心人闻喝止步回头道:“夫人有何见教?”
    聂无双道:“一言成人,一言毁人,你说了半天废话,逼得一个纯洁的女孩当众暴露她的清白之体,道个歉就想解决了吗?”
    碎心人道:“夫人之见,又待如何发落?”
    聂无双厉声道:“你自己咬断舌头,以惩你乱说话之过!”
    碎心人强硬地道:“假若我不肯从命呢?”
    聂无双踏前一步道:“本座身为护法,自有办法叫你服从。”
    碎心人道:“看来夫人是要用强了。”
    聂无双点头道:“敬酒不吃吃罚酒,那可怪不得我。”
    碎心人突然仰天大笑道:“若是讲动手,老夫除韦明远外,目中尚无第二人。”
    聂无双举起手掌道:“今后你该多长一只眼睛来看人。”
    聂无双的能耐,除少数人外,鲜有知者,众人看见她要出手,都感兴趣,一个个引颈企夔,心急地盼望着。
    每个人都想知道一下,何以这名不见经传的美妇人,会在天龙派中,享有这么高的地位。
    碎心人不以为意地道:“夫人一定要赐教,老夫让你是个女流,由你先出手吧。”
    聂无双冷冷一笑,身形突然欺上,对着他的脸上一掌拍过去,其快无比,众人但见一道素影直飘过去。
    碎心人语音方落,想不到她已经出招了,心中大慌,退避不及,只好举起手来一格。
    “啪!”
    一声脆响,碎心人的右脸上平添五个指印。
    原来聂无双用的双飞掌,碎心人格掉了左边,躲不过右边,着实地挨了一下,四外群豪猛然地齐叫道:“好!好掌法。”
    聂无双拍身退后,冷冷地道:“这一掌惩你不该轻视女人,为罪不大,所以我没有用力气,下一招我就要不留情了。”
    碎心人何曾受过这种侮辱,暴喝道:“贱人,你欺我太甚!”
    举手握拳,猛踏中宫而进,拳风劲烈,聂无双不避不退,反手一掌撩上,亦是劲疾无比。
    “蓬!”
    又是一声巨震,双方各退一步,未分轩轻。
    四外之人,俱备动容,对双方功力之高,同感惊奇。
    碎心人则在惊怒中反生出惧意了,他没有想到目前这个美妇人,功力竟不比韦明远差多少。
    双方停顿了极短的一段时光,立刻又各自欺身攻上,碎心人仗的是功力深厚,而且易掌为拳,更长声势。
    聂无双则除内力雄浑之外,还兼以巧妙的招式,打来攻多于守,抢尽先机,着着迫攻。
    交手近三十多回合,四座群雄面前的杯中酒面上无风自动,足见这二人所激出的拳风掌势惊人。
    又是十合过去,聂无双似乎感到颇为不耐,掌势突地又是一变,居然由快而慢,攻势却更为精妙了。
    碎心人不但不见轻松,反而更形沉重,败象已生。
    慎修在旁,数度欲言又止,十分为难。
    摹地聂无双当胸一掌推过去,其势甚缓。
    可是碎心人却望着她的掌发呆,不知道该怎么挡才好,盖以这一掌虽为直推,然其中所含的玄秘却奥妙无穷。
    掌己递到胸前五寸左右,碎心人才看出来,可是为时已是不及,只好鼓气硬受这一掌。
    掌及身两寸,碎心人的衣服亦为气所鼓起,仿佛是一层屏障,然而聂无双仍是毫无犹豫地直拍上去。
    “啪!砰!哼!”
    一连三响,依序而发,旁观诸人一起惊立,胜负已分!
    “啪!”是衣服破裂声。
    “砰!”是胸前受掌声。
    “哼!”则是发自碎心人之口。
    聂无双强劲无比的掌力,不但击破碎心人的护身真气,而且还把他打得口喷鲜血,飞跌出去!
    她美好的脸上笼着一阵杀意,举指虚空待点出去。
    慎修忙飞身而出道:“夫人!手下留情;”
    聂无双收指道:“此人还不该杀么。”
    慎修恳声道:“此人罪或不容恕,然请夫人看在他与掌门人及愚兄的一点渊源,高抬贵手留他一条活命。”
    聂无双淡然一福道:“敬遵师兄之命。”
    飘然归座时,震慑得四座寂静无声。
    天龙派的开府盛会终于过去了。
    这一个新起的宗派,虽因掌门人韦明远生死未卜而微嫌美中不足,可是在每一个江湖人心中,它已奠定崇高无比的地位,有人在暗中庆幸,也有人在暗中切齿,不过天龙派的势力确在日渐庞大中。
    另一件奇事,是江湖上平静,天香教,碎心教一切的邪教旁门,都销声匿迹了,但这不是天龙派的影响。
    一切的江湖纷扰似乎是追随着韦明远而生的。
    当他活着时,江湖上从未宁静过,他一失踪,一切的纷扰也消失了,韦明远在江湖人心中,永远有他的分量。
    尤其在几个人的心中,他的分量特别重。
    月明如画。
    幽灵谷现已更名天龙谷,风楼龙阁上,有人对着明月脉脉含愁,细语轻叹,尽是惹人伤心语:
    “昨夜夜半,分明枕上梦见,语多时……
    醒来知是梦,不胜悲!”
    “若教此心如明月,夜夜照君夜夜心……”
    突然,门帘一掀,进来一个身材颀长的少年低声道:“环姊姊!你又在伤心了?”
    萧环回头皱着眉头道:“纪湄!我不是告诉你,叫你少上这儿来……”
    韦纪湄尴尬地笑道:“环姊姊,我自己也管不住自己,只要一有空,我就忍不住要来看你,环姊姊,干吗你要这么讨厌我呢。”
    萧环冷冷地道:“不是我讨厌你,而是你不该上这儿来。”
    韦纪湄奇道:“为什么?”
    萧环道:“不为什么,因为你定了亲,媳妇儿还没过门,若是你有空,该多去陪陪她,上我这儿算什么呢?”
    韦纪湄黯然一叹道:“环姊!你不明白我的心,亲是爸爸定的,我不能说不愿意,可是我从来也没有表示愿意过。”
    萧环柳眉一扬道:“怎么!梅姑不好么?”
    韦纪湄道:“不!梅姑是个好女孩子,我实在不忍负她,不然爸爸杀了我,我也不能答应,可是在我心中……”
    萧环故意地一笑道:“你心中还有个念远是不是?”
    韦纪湄急道:“环姊你怎么说这话,念远太厉害,我从小就怕她。”
    东边一声叹息,一个脚步远去了。
    西边也是一声叹息,一个脚步远去了。
    萧环冷笑一声道:“看你口没遮拦,须知隔墙有耳,这下子两个都得罪了,明天你怎么见她们。”
    韦纪湄脸色一变,呆了片刻,突然道:“我不管!随她们怎么办,我是一个人,总应该有选择我自己的喜恶爱憎,我不能老为别人活着。”
    萧环脸上一阵为难,突然作色道:“纪湄!你爸爸的生死未明,两年后还有一场大的约会,师伯到时若仍未回来,就要靠你去赴约,你的责任何等重大,怎么可以这样没出息,整天沉溺在儿女私情中,你简直不配做韦师伯的儿子。”
    韦纪湄被他抢白得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呆立片刻,才长叹道:“环姊!我知道你看不起我,你等着好了,总有一大,我会让你刮目相看的……夜深了,你休息吧,我不打扰了……”
    说完意兴萧索地回头走了。
    萧环望着他的背影消失,良久亦一声叹道:“看来这儿耽不下去了,我应该找我的归宿去。”
    忽而浮云掩月,天也有雨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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