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夜雨十年灯_诸葛青云武侠小说全集

第二十四章侠士情深远洋访天龙旧事
    韦明远不禁大是丧气道:“这老狐狸会不会在开我们玩笑?”
    杜素琼摇头道:“这点你尽管放心,胡子玉虽以狡诈闻名,却从来不说一句假话。”
    韦明远道:“我总觉他支使我们上这儿来是一种阴谋。”
    杜素琼微笑道:“胡子玉每次行动都有深意,你现在才发现,不是太迟一点了吗?”
    韦明远默然片刻,才长叹道:“我这一生之中,都是在受着他的簸弄……”
    杜素琼正色道:“明远!你错了,你应该说这一生都是在受他的成全,设若不是他替你糊制那盏红灯,你此刻恐怕早已是幽灵谷外的一堆枯骨了……”
    韦明远怅忆前尘,倒不禁哑然失笑道:“有理!有理!细想起来,他虽是一直在陷害我,却每次都促成我的许多通合,看来我真该感谢他才对。”
    杜素琼一笑道:“那要看你怎么想了,你一切因缘遇合,固然是间接受他所赐,却没有一件是出乎他本意的,因此你大可不必领他的情。”
    韦明远又语结了,良久才笑道:“琼妹!你的嘴真厉害,说来说去都是你有理。”
    杜素琼亦是浅浅一笑,一旁的赵大却不耐烦地道:“山主!韦爷!五指山就在面前,咱们到底是去也不去?”
    韦明远一指云雾迷蒙的山峰道:“当然是要去的!不过这里一共有五座峰头,每座相去几十里,也不知道玄真宫在哪一座之上,总不能一座座挨着找过去。”
    赵大也眨眼了,嗫嚅了半晌道:“依我看,那鬼地方既是叫什么宫,必是想学神仙,咱们不妨由中间最高的一座去碰碰看。”
    韦明远尚在沉吟,杜素琼已自笑道:“赵大平时虽笨,这个主意却极为聪明。”
    赵大受了夸赞,大是兴奋,高声道:“说走就走!俺老赵开路。”
    说着拔起脚步,便往前周,杜素琼笑着喝止道:“赵大!站住。”
    赵大立定身子,瞪着大眼回头道:“山主!您还有什么吩咐?”
    杜素琼道:“你知道这儿离山峰还有多远?”
    赵大摇摇头,杜素琼接着问道:“你知道那山峰有多高,全峰有多。”
    赵大仍是摇头道:“俺不知道!咱们是爬山找人,又不是要画地理图,理这些干吗?”
    杜素琼微笑道:“别看山峰就在跟前,我们走过去,还得有一天工夫,这一路再无人家,沿途你吃些什么,那峰头我大概估计一下,约有三百余寻高,两百里见方,找遍全山,总要七八天工夫,我跟韦爷可以随便猎些鸟兽果腹,你没有酒行吗?”
    赵大一听见酒,立刻就喉咙痒,舐着舌头道:“俺可以不吃饭,可不能不喝酒,山主!
    您真想得周到。”
    杜素琼含笑转身,韦明远与赵大跟着她,回到市集上,买了应用的物件,然后认准方向,直朝中央的高峰前进。
    杜素琼的估计不错,约摸花了一天时间,才翻涧越岭,来至峰脚。
    好在他们三人俱是身怀绝技,虽经一天跋涉,仍是毫无倦意,尤其是赵大,他身上背着一个大行囊,里面放着干脯酒袋,精神反见抖擞。
    杜素琼打量了一下山势道:“假若我的判断不错,玄真宫必在此上无疑!”
    韦明远详细地审视一番,仍是看不出一点端倪,正想出声动问。
    杜素琼已笑指着一处山壁道:“此处壁立千仞,且山风强劲,应是寸草不生,怎么会有这几条山藤,可见是人为的上下之途。”
    韦明远一看那几根山藤,不由面现惊容道:“此壁上去近百寻,就靠着这几条细藤上下,那玄真宫中之人,应该个个都是身怀绝顶轻功才行。”
    杜素琼淡然道:“你以为胡子玉支使我们来的地方,会容易相与的吗?”
    韦明远道:“我们此来是以礼造访,请问一下恩师的当年旧事,又不是来打架……”
    杜素琼轻笑道:“我虽然不知道玄真宫的情形,但是我敢担保我们此行断不会如此简单。”
    韦明远略—思索道:““琼妹!我自认心智不如你,你能说得详细一点吗?”
    杜素琼道:“第一,胡子玉既然支使我们前来,绝对有他的用心,必定是想利用宫中人的武功,将我们杀死。”
    韦明远插口道:“这一点我倒想到了,不过我们此来毫无恶意,宫中人再不讲理,总不至贸然就与我们为难吧。”
    杜素琼用手一指山藤道:“他们将登山之途,辟得这么艰险,用意至为明显,定是不欢迎外人前往,我们事先既未得到允许,贸然登山,哪会不惹恼他们。”
    韦明远听得略皱眉头,半晌才毅然道:“顾不得这么多了,上去再说,千山万水,迢迢至此,总不能白跑一趟。”
    杜素琼笑着道:“明远!我再问你一个问题,你上去找谁?”
    韦明远被问得一怔,胡子玉只说宫中有人知道天龙旧事,却未说明是谁。
    杜素琼叹了一口气道:“你们男人做事就是粗心,玄真宫中决不会仅有一人,要是它有个一两百人,你是否要遂个去问他一遍。”
    韦明远见她说话的口气很轻松,心中略放,忙道:“琼妹!莫非老狐狸告诉你了?”
    杜素琼道:“没有。”
    韦明远又急道:“这可如何是好,看样子只有一个个地问了。”
    杜素琼一笑道:“你上去找碎心人的儿子,包不会错。”
    韦明远道:“你如何能如此肯定。”
    杜素琼道:“道理很简单,若欲打听姬师伯的旧事,问胡子玉就行了,他之所以要杀尽周村之人就是因为周村之人都可能知道那真相,胡子玉也打听清楚了,那真相也一定是有利于姬师伯,所以他才会出此毒手……”
    韦明远急得插口道:“琼妹!你为什么不早说明白,不然我们只要找到胡子玉就行了,何必要跑到这儿来呢。”
    杜素琼道:“这倒又不见得,我对于恩师与姬师伯当年的事虽不清楚,但是在听见你与碎心人会面的经过之后,我认为这中间大有疑问,碎心人的叙述也许不假,但是姬师伯不可能是夺人妻子的人,我恩师也绝不可能是背夫另嫁之妇……”
    韦明远着急道:“琼妹,你这些话我都有同感,可是碎心人说他有一子,他那儿子的长相与师母极为相似。”
    杜素琼道:“与我师父相似,却并不与碎心人相似,也许可能与姬师伯相似。”
    韦明远一跳道:“什么!你说那孩子是师父与师娘所生。”
    杜素琼点头道:“我只是有此猜想,但也不无可能。”
    韦明远在脑中静静的思考了一下道:“到底是你们女人心细,看来我们非上去一下,找到那孩子,揭开这千古大谜。”
    杜素琼微笑道:“你有叫人家孩子的习惯,若是找到那人,他的年纪比你还大呢。”
    韦明远讪讪一笑道:“我是一时失了口,琼妹!你怎么专喜欢挑我的语病?”
    杜素琼仍是含笑道:“我倒不是喜欢挑你语病,只是有时你把人当孩子,却引出许多麻烦。”
    韦明远知道她又是持着小环的事而言,脸上一红,不再出言。
    杜素琼却一收笑容,正色道:“所以我认为这一趟跋涉,大有价值,若是真如我所想,也可以替姬师伯与恩师找到后人,算我们替师门尽了一点心。”
    韦明远先走前一步道:“上去吧!玄真宫虽设下此险径,想来还难不住我们!”
    杜素琼道:“还是小心点,我们三个每人选一根山藤上攀,而且每人都把武器拿在手中,距离最好不要太远。”
    韦明远不解道:“这是干什么?”
    杜素琼道:“我们这一路不掩形迹,高声谈笑而来,难保山上人不无所觉,万一他们割断山藤,我们轻功再好,也难免不落个粉身碎骨,手持武器预备必要时可以插进山壁,暂时维持不往下坠……”
    韦明远钦佩道:“琼妹!你心细如发,料事如神……”
    他还待夸奖下去,杜素琼已笑着道:“得了!韦爷,这番话不如留着去夸奖胡子玉吧,老实说,越来我对这老狐狸倒是越佩服了!”
    韦明远一叹道:“胡子玉赛诸葛之称,的确当之无愧,只可惜他把才智用邪了,若是他能用以伸张正义,何愁不成为万世景仰的大侠。”
    杜素琼反驳他道:“世上对于正邪之分,并无一定标准,你以为你在武林中,所得到的全是侠誉吗?”
    韦明远一怔道:“当年在黄鹤楼畔,我确伤了几个不应伤之人,不过那实在是不得已之事,及今思之,犹有遗憾。”
    杜素琼亦微叹道:“这也怪不得你,当年那些虽负正派之名,做出事来,的确也不能使人佩服,可见这世上求一完人,实在不易,只好做到无愧于心已矣。”
    韦明远跟着她叹了一口气,脚尖微点,身子已飞出去,一手抄住山藤,另一手已拔出腰间铁剑。
    杜素琼不敢怠慢跟着拔剑飞身而上,赵大却苦着脸叫道:“山主,韦爷!你们都有越手家伙了,俺向来使铁斧,那玩意儿带着累赘,俺留在家里了,这藤子若一吃不住劲,掉了下去,岂不苦了俺老赵。”
    韦明远毫不迟疑,脱手将铁剑掷在他面前道:“用我的吧,只是小心点,这是我家传古物,别弄丢了。”
    赵大拾起剑,感激地道:“韦爷,您把家伙给我,您自己呢?”
    韦明远双手抄住山藤,慨然地道:“不要紧,我一向待人以诚,我不信上面的人会对我用这种卑劣的手段。”
    说完,双手连用,像一只轻揉似的,直往上升。
    杜素琼单手抄藤,纤足点着山壁,边上边叫道:“明远!慢一点,大家别失了联系。”
    语中满是关切之情,韦明远感激地朝她笑了一下,果然将升势略降了一点。
    一寻有九尺,这山壁高逾百寻,尽管二人功力非凡,也用了一个多时辰,才攀上了壁顶。
    韦明远首先到达终点,一翻身上了山峰,不由微微一怔。
    原来这山壁尽头,已是一脉平原,迎面站了三个壮年道装全真。
    这三人气宇轩昂,风度不凡,望之若闲云野鹤,飘飘而有仙意。
    中间的一人似为三人之首朗然发话道:“本山例禁外人前来,三位请下去吧。”
    韦明远一抱拳道:“借问三位,可是玄真宫中的?”
    那人闻得玄真宫三字,微感意外,略一沉吟道:“不是。”
    韦明远接着问道:“那么再借问一声,玄真宫可是在此山?”
    那人道:“不错!不过你们去不得。”
    韦明远道:“怎地去不得?”
    那人微怒道:“去不得就是去不得,我们是属于玄真宫下院轮值的,目的就在阻止外人登山,本来在你们攀登之际,我们就可以割断山藤,叫你们摔下去。”
    韦明远此时深佩杜素琼料事之明,但仍禁不住道:“那你们为何不割呢?”
    那人轩然一笑道:“这全靠你的那句话救了你,我不愿用那种卑劣的手段对付你们,所以让你们上来,现在我再说一句,本山不准外人前来,请三位回去吧。”
    此时杜素琼与赵大亦已到了上面,杜素琼不开口,赵大却吼道:“我们专程前来,难道凭你一句话,又倒了回去。”
    韦明远怕他跟人冲突起来,正想拦阻他,不想那人倒未生气,微异地道:“玄真宫与外界向无来往,三位来此有何贵干。”
    韦明年忙道:“吾等远渡重洋,来此寻访一人,打听一件事情。”
    那人道:“你们要找谁。”
    韦明远道:“我们找一个姓周的。”
    那人道:“本宫之人,来此即已摒弃尘世一切关系……”
    韦明远立即插口道:“那是他未来此以前的姓氏。”
    那人道:“姓周之人甚多,我怎知你们要找的是哪一个。”
    韦明远语结了,他亦不知碎心人之子,究竟叫什么名字。
    杜素琼却道:“此人也许姓周,但也可能姓姬,仍是山海关外周村人氏……”
    那人颜色微变道:“一个人怎会有两个姓氏。”
    杜素琼道:“这我不管,他的姓氏绝不会超出这两个,现在我只问你山上是否有此人。”
    那人道:“山上周村人只有一个,不过既不姓周也不姓姬。”
    韦明远微怔道:“那他姓什么?”
    那人道:“他姓陈。””
    韦明远尚在犹疑,杜素琼已叫道:“那也不错,我师父叫陈艺华,他是随母姓。”
    那人脸色一动道:“若然是他,你们更不能见了。”
    韦明远惊问道:“为什么?”
    那人面现肃容道:“慎修师叔即将出任掌宫神主之位,现在闭关修炼心法,连我们都不得一谒,更逞论外人了。”
    韦明远却因为听见说此人随母姓陈,对往年之事,尤有一问之必要,乃坚清道:“在下确有要事,必须请见令师叔一询,祈道兄代为通报一声。”
    那人怒道:“我已告诉你说不能见,你这人怎么不知趣,我若不是敬你颇像一条汉子,早就动手要了你们的命了,现在我命令你们立刻下去。”
    赵大在一旁已经发怒道:“你是什么东西?也配向我们发命令。”
    那人朝赵大瞥了一眼,冷笑道:“你敢出言顶撞我,敢是活得不耐烦了。”
    赵大怒气填膺,大吼道:“王八旦!龟孙子,我不但要顶撞你,我还要骂你,你是兔崽子,龟儿子。”
    那人一声冷笑,换上一副怒容,朝旁边二人道:“一辰!一申!把这个大汉的舌头割下来。”
    二人躬身答应,立刻就要过来,赵大却放下背上行囊道:“等一下,我先有个问题要问,等一下子割了舌头就问不了了!”
    二人一停来势,一辰道:“本山规例严禁说谎,你有什么问题,尽管问好了,我们知无不言。”
    赵大道:“你们为什么要叫这怪名字?”
    一辰虽觉得他问得古怪,仍是诚实地答道:“我们共有师兄弟十二人,按照十二地支排列,我是第五,故名一辰,他是第九,故名一申!”
    赵大指着先前说话之人道:“他算老几。”
    一辰道:“这是我四师兄一卯!”
    赵大捧腹大笑道:“卯在十二生肖中是兔子,我叫他兔崽子,真是一点不错。”
    这蠢人有时妙语如珠,这一解释诙谐百出,韦明远与杜素琼忍俊不止,一卯却是大为震怒,厉声道:“快动手,除舌头之外,再揭掉一层嘴皮。”
    一辰运掌如风,直拍赵大的后背,一申却伸出两指,直向赵大的口中掏去。
    这二人的动作配合得绝佳,而且动作又快,赵大的背后受掌,自糊口张开,一申恰好可以割掉他的舌头。
    不想赵大已经练就金刚身法,更兼本身皮粗肉厚,背后那一拳打得他微微一震,口是张开了,人却没有受伤,一申的指头伸进他嘴里,他自然地将口一合,生生将一申的指头咬了下来。
    一申受痛,暴然后退,而一旁的杜素琼担心赵大吃亏,也信手推出了一掌,将一辰震得飞出丈余远近。
    二人乍一出手,即双双失利,而且各负重伤,颇出一卯之意外!
    韦明远见惹了祸,喝止也是不及,而且这是人家先动手,也无法怪得赵大。
    赵大却更得意了,张嘴吐出两枚断指,犹自笑道:“你叫一申,申是鸡,这鸡爪子没有烧熟,下不得老酒。”
    一卯脸色凝重,一慢慢移步向赵大走去。
    赵大还在笑道:“兔崽子,你也想来尝尝厉害。”
    一卯一言不发,缓缓举起双手,掌心微白,朝赵大推去。
    赵大因为先前那两个人太稀松,所以毫不在乎随手一撩。
    这下子可上了大当,他的手腕敲在一卯的掌上,如同碰上了利刃,若非他的金刚身法已有根底,这只手腕非断不可,饶是如此,他也疼得毗牙裂嘴,忙不迭的向后躲避。
    一卯掌势未变,又推向一旁的杜素琼。
    韦明远已识出厉害,忙叫道:“琼妹!小心,这是玄玉归真。”
    杜素琼微微一笑,纤掌一翻,竟用“微香暗送”一招迎上。
    两掌距有半尺,双方掌势相触,略一停顿,杜素琼身形未动,一卯却被震退五六步,那只雪白的手掌,居然变为微青。
    杜素琼冷然正色道:“你一个出家人,居然一照面,就用重手法伤人,玄下归真虽是道家正宗功夫,可是你只有两成火候,也敢随便卖弄。”
    一卯铁青着脸道:“你在掌上加了什么毒功。”
    韦明远先前曾为任共弃的梵净山毒掌所伤,幸仗朱兰救治才告无恙,闻言大不以为然,忙道:“琼妹!你真用毒掌了?”
    杜素琼突然一笑道:“我堂堂梵净山主,还值得用毒掌来对付这种么魔小丑,我是故意吓他一下,只把百毒掌劲运了一成,小道士,你放心,你掌心变色是因为用力过度,回去歇一两天,自然会好的。”
    一卯满脸绯红,拉起一辰与一申,飞身回头走了。
    赵大望着他们去远了,才捧着手过来笑道:“痛快!痛快!山主!谢谢您替俺出了气。”
    韦明远却一皱眉头道:“这一出气不打紧,可把事情惹麻烦了。”
    杜素琼浅浅一笑道:“你以为今天的情形,不动干戈就解决得了吗?”
    韦明远想了一下,也自无可奈何地摇摇头,杜素琼见状又笑道:“我早看准他们了,这批人全是蜡烛,不点不亮,说不定这一打,还能把我们的目的打达到了。”
    韦明远道:“我倒不是怕打,这三个人不过三代弟子,即具如此身手,再往后去,只怕我们未必应付得了。”
    杜素琼道:“这简单,趁他们援兵未到,我们赶快回头还来得及。”
    韦明远苦笑道:“好容易远渡重洋而来,而且已探得我们要找之人确在此地,岂能半途而废。”
    杜素琼稍有怒意道:“那你就别遇事畏头缩尾的。”
    韦明远见她生气了,忙赔笑脸道:“琼妹!你别生气,我是为大局着想……”
    杜素琼道:“我也是为大局着想,我若是不揍他们一顿,你还要继续自取其辱下去呢。”
    韦明远一拱手道:“琼妹!你有理,再有人来,由你出头讲话行不行?”
    此时山中隐约传来一阵钟声。
    杜素琼转颜一笑道:“别装蒜了,你听山上警钟已啊,还是留神应付将来之事吧。”
    韦明远一挺胸道:“对!别等他们找了来,咱们自己迎过去。”
    说完领先朝三人的去路前进,杜素琼跟了过去,赵大也连忙拾起背囊追上。
    走了一阵,平原已尽,迎面一片浓荫,韦明远脚踢而立,举步不前。
    杜素琼道:“怎么不走了。”
    韦明远道:“江湖上有句成语,叫做‘逢林莫深入’,咱们在这儿人地两疏,躁急轻进,倒不是一件妥当之事。”
    杜素琼含笑道:“这番慎重倒有道理,咱们不妨在这儿等一下,等到他们准备好了,咱们再进去,瓮中捉鳖,一把一个,一点事都不用费。”
    韦明远红着脸苦笑道:“琼妹!我承认过论心智不如你,你别拐着弯子骂人好不好。”
    杜素琼道:“我要骂你也犯不上把自己也陪去做甲鱼,你看这树林俱是按照奇门八卦而植,现在其中并无人在操纵,可见这儿从未有人来过,所以毫无准备,若是等他们人聚齐了,站好方位,暗中出手,你我纵有通天入地之能,也无法越雷池一步。”
    赵大却在一旁道:“不要紧,当年俺跟管仙子去斗青城三老时,也有一片森林阻路,俺一阵斧头,就通通砍倒了。”
    杜素琼道:“你去砍一棵试试看。”
    赵大手中正扛着韦明远的铁剑,闻言果然朝一棵树身上砍了一下,他力大无穷,就是再粗一点的大树,也经不起他一砍。可是这一剑下去,叮然一响,火光直冒,剑身弹起老高,树皮上连一丝破痕都没有。
    赵大怪叫道:“乖乖!这是什么树,这么结实。”
    杜素琼微笑道:“搜异志载:‘海南有奇木,曰铁枣心,重逾金石,坚逾精钢’,费姥姥手上的拐杖就是这东西做的。”
    赵大一伸舌头,韦明远却坚大拇指道:“琼妹!不但是女诸葛,而且还是女学士,搜异志我也读过,可就是想不起来!事不宜迟,咱们还是快冲过去吧。”
    杜素琼一瞥林中道:“来不及了,他们已经布置好了。”
    一言甫毕,林中果然有人朗笑道:“女施主好眼光,好学问!难怪我那三个师弟不是对手了。”
    杜素琼道:“阁下法号如何称呼?”
    林中人道:“贫道一子!乃玄真下院十二地支之首。”
    杜素琼道:“玄真宫一共有多少人?”
    一子道:“玄真宫共有三十六大罡,七十二地煞,恰符一百零八之数。”
    杜素琼再问道:“那么你们十二地支尚不在内了?”
    一子道:“是的!我们玄真下院尚有十六天干,十二地支,因为所学轻微,尚不能列入一百零八宿之内!”
    杜素琼一听,心内暗暗吃惊,这天干地支虽未全见,然从适才那三人身上已可窥大概,则玄真宫的一百零八宿当真不得了。想了一下又问道:“贵宫中慎修道长是何地位?”
    一子道:“慎修师叔原为地煞之首,不过他禀赋超人,已为掌宫神主透选为候补,现在正闭关参修神功,不久即将膺天魁之位。”
    韦明远忍不住又道:“在下与慎修道长略有渊源,现在有一件要事,必须与他见面……”
    一子在林中接口道:“这个我无权答应,必须要由掌宫神主决定。”
    韦明远道:“掌宫神主现在何处?”
    一子道:“当然是在宫中!”
    韦明远道:“玄真宫怎么走法?”
    一子道:“通过这座树林,即是玄真下院,通过下院,即是登宫神道。”
    韦明远再道:“道兄肯借一步否?”
    一子大笑道:“门户大开,无人阻阁下大驾。”
    韦明远望着林中,只见片刻之间,景象已是大变,雾气蒙蒙,那一子听声音,仿佛就在不远,可就是不见他的身影。
    他转眼去望杜素琼,发现她正在专心注意树林的门户,知道管双成对于阵图之学,颇为精奥,杜素琼禀承遗学,也不会太差,遂耐心地等候着,希望她能看出端倪。
    赵大老毛病又犯了,站在林外破口大骂道:“你叫一子!子属鼠,你是耗子,胆小鬼,你出来!你赵爷爷是神猫,一口咬死你这耗子精………
    韦明远听得暗暗好笑,可是那一子涵养极佳,任赵大百般叫骂,他躲在林中,只是一声不响。
    杜素琼看了一下,突地面色一动道:“贵山好似有个规例,逢问必答,而且不准说谎。”
    一子道:“不错!这是神主所立的规定。”
    杜素琼道:“好!那么我问你,这阵叫什么名宇?”
    林中略一迟疑才道:“这是九宫两仪三才阵。”
    杜素琼道:“你不要以为我是在套骗你的答案,其实我早就看出来了,这破阵之法,可是逢三折一,遇九转二。”
    林中一叹道:“女施主果然高明,不过你识得此阵也是无用,因为你破不了。”
    杜素琼轻哼一声道:“你别以为几颗铁心枣木就无坚可摧了,火能克木,我可以烧了它。”
    一子道:“女施主不妨试试看,这树若是轻易能燃,哪里还配算铁心?”
    杜素琼道:“凡火不灵,我用神火。”
    一子的声音透着怀疑道:“什么神火?”
    杜素琼道:“告诉你也没有用,少时便知。”
    说着招手对韦明远道:“明远!左起第三颗树,你用力打他一掌。”
    韦明远已然会意了,运足功力,“太阳神抓”猛发而出,一股炽热的狂飓,直朝树身上涌去。
    轰然巨响,一阵轻烟冒过,那株无坚可摧的铁心枣木也架不住“太阳神抓”之威,齐腰断为两截。
    林中烟雾亦收起一半,一子藏身不住,带着一脸诧异之态走出林外。
    杜素琼一笑道:“这神火之成如何?是你收阵,还是我们一路打进去?”
    赵大拍手大叫道:“打进去!韦爷多加点劲,把这耗子精烧他个焦头烂额。”
    一子黯然叹道:“这阵图实已穷天地之奥,毁去谨防天怒,还是由贫道收去吧。”
    说完一声长啸!林内一阵人影晃动,顷刻云雾全收。
    一子打一稽首道:“二位艺识功技,俱皆超俗,贫道不敢言敌,请!”
    说完,直起腰来,首先穿入林中而去。
    等他走远了,杜素琼才摇头道:“惭愧!惭愧!我若不哄他说出阵名,实在破不了这阵,若不是你的‘太阳神抓’之功,也是破不了这阵,他若不被我的大言吓倒,我们依然破不了这阵。”
    韦明远惊道:“怎么?琼妹!你原来也不识这阵法?”
    杜素琼道:“我虽懂得一点,却并不高明,直等他说出阵名,我才知破法。”
    赵大道:“懂得破法就成了,由韦爷一路打进去,岂不痛快。”
    杜素琼道:“你懂什么,逢三折一、遇九除二,三九二十七,九九八十一。要毁阵,必须连断九十八棵树,韦爷就是金刚再世,也受不了。”
    韦明远亦一摇头道:“那是真不行!连打上十掌,我就要力竭而毙。”
    赵大这才不响了。
    三人穿过森林,果然遥遥可以望见一座道观,建设颇是宏伟。
    韦明远用手一指道:“那就是玄真下院了,但不知玄真宫在何处?”
    杜素琼用手朝上一指道:“宫在虚无缥缈间。”
    韦明远以为她是在开玩笑,不经意地朝上一看,不由大吃一惊。
    那云雾缭绕的山峰更高处,隐隐约约的耸出一幢巨厦,金碧辉煌,在日光的照耀中,闪出神奇的光辉。
    他由衷地赞佩道:“这座宫殿不知怎么建的,在这等绝顶山峰上,光是将材料运上去,就不知要费多少功夫啊!”
    这次赵大可神气了,拍着胸膛道:“我知!当年管仙子建设梵净山时,我爸爸也是被拉去做工的一个,据说一共动用了五、六百人,之后都被仙子杀了,那时我还小,被仙子留了下来。”
    韦明远深深一叹!碌碍着杜素琼,对这件事无法置评。
    杜素琼自己却摇头道:“古来帝王造陵寝,哪一个不是生坑数千人,这是独夫暴政,我们不知不见,无法干预,知道了就拼性命,洒热血,也不能允许这种事发生。”
    赵大之心激发,指着那座宫殿道:“这人殿不知要死几千人,等一下我非拆了它!”
    杜素琼笑道:“拆了它能令那些人重生吗?”
    长叹一声,无言可答了。
    三人默然地走了一阵,杜素琼忽然道:“那慎修道人必是姬师伯与师父的后人。”
    韦明远道:“你还没有见到他呢,怎么就敢确定了?”
    杜素琼道:“只有他们二位老人家的后人,才会有这么好的资质,否则这宫中好手如云,怎会选上他继掌重任呢?”
    韦明远道:“我极愿你说的是事实,不过我是个死心眼的人,非要亲眼见到,亲耳听见,才能相信,而且我一定要将当年的旧事,公诸于世。”
    杜素琼忽道:“假若事与愿违,你我的师父真做了那些可耻的事呢?”
    韦明远道:“我也不否认是他们的弟子,不过却无法替他们掩天下人之耳目。”
    杜素琼道:“举世瞩目的太阳神韦明远大侠之师尊,竟是一个卑劣小人,你不认为与你的令誉有得吗?”
    韦明远慨然道:“我一生但求真理,不计毁誉。”
    杜素琼一叹道:“择善固执,你之所以不近人情就在此。”
    韦明远刚想张口有所言时,杜素琼一笑道:“你可爱之处也在此。”
    韦明远闭上嘴微笑,杜素琼追上来,握住他的手,二人的心中此刻已如化为一体,再无比这更深刻的了解了。
    行了一阵,玄真下院已在目前。
    这是一座高有三丈余的巨室,除了大殿之外,另有许多偏屋,想是所谓天干地支等人的居室。
    三人进得院门,只见殿前的空地上,并排站着十个年龄较大的道士,留着苍黑的长髯,每人手握一枝长剑。
    韦明远走至离他们两丈远近,将身立定道:“列位可是玄真下院中十大天干?”
    右边为首一人道:“正是!贫道天甲,这是我九位师弟,俱是以天排行,以干序为名?”
    韦明远道:“我们的来意,列位都知道了?”
    十人中依旧由天甲答话道:“一子师弟已然通知过我们了。”
    韦明远一看他们的阵势,知道不会善了,所以干脆问道:“列位有何指教?”
    天甲道:“闯过我们十人联手的剑阵,自当恭送三位赴宫中,斯时掌宫神主,必有交代!”
    韦明远点头道:“好!不过我们是否也可以联手?”
    天甲道:“悉听尊便。”
    韦明远凛然回头道:“赵大!把剑拿过来,我一个人闯闯看。”
    赵大应声把剑送来,却笑着道:“韦爷!要不要俺先替您打个头阵?”
    韦明远正要拒绝,杜素琼喊道:“赵大!你且把那石狮子当武器,每人砸他们一下。”
    韦明远知道杜素琼的目的是要一试他们功力的深浅,遂含笑退后道:“我这跟随只是力气大一点,武技不高,少时请列位剑下留情。”
    天甲道:“施主放心!我们在未取你性命之前,断不会损伤尊驾一根汗毛!”
    赵大闻言,心中大怒道:“臭杂毛!你要是伤得了我,你爷爷这一辈子就不喝酒。”
    他是个嗜酒如命之人,讲这句话可说是比任何誓都重,可是那十个道人闻言都不禁笑了起来。
    杜素琼与韦明远见状各做会心一笑,由于这十人的此一动作,可知他们的修为尚未到家,他们必有把握闯出剑阵了!
    赵大放下背囊,走至石狮子之前,弯腰信手就把一只千余斤重的石狮子,轻轻的持在手中。
    那十个道士的脸上又微现惊容,他们知道这汉子力气一定大,却想不到大到这种程度。
    赵大举起石狮,大喝一声,就朝天甲抢去,天甲振腕提剑朝外一封,就把石狮子挡了回去,内力煞是惊人。
    赵大顺次的砸过去!天乙、天丙、天丁……直至太瘀,每人都如同一辙的封回一剑,赵大提了狮子回来,对韦明远道:“韦爷!这些杂毛老道都还不错,我用了六成力气,他们都还能勉强接住了,我要是用足气力,那第四个跟第七个就要接不住了。”
    原来天庚与天丁二人功力较弱,封剑挥出之际,手势略有一点颤抖,这情形很不易觉出,可是被赵大一言叫破,二人倒不禁脸皮发红。
    天甲心中也是微惊,觉得这面前的三人确是不太简单。
    韦明远振剑在手,微笑道:“本来我对列位期望颇高,所以才想三人联手,后来以敝跟随一试,觉得列位尚不够火候,所以仅需在下一人足矣,而且三招之内,我必有把握脱出剑阵。”
    天甲听了微怒道:“施主最好不要太夸口,施主虽然能掌震铁心枣树,若说在三招之内,能冲过剑阵,贫道愿输掉顶上人头。”
    韦明远仍是含笑道:“道兄最好不要那样说,在下实在没有杀死列位之意,可是我确有把握在三招之内冲过,到时若害得道兄输头,在下甚感不安。”
    天甲更怒道:“来!来!三招冲不过,你自己把头割下来。三招冲过了,我把头割下来。”
    韦明远道:“就依道兄所说吧!不过我若冲过了,道兄可以不必割头,只需答应为我做一件事。”
    天甲微愕道:“什么事?若是那事强人所难,我宁可输头。”
    韦明远笑道:“此事极为简单,就是请道兄今后善保此身,莫要轻易就以生命力博,你活到这么大,长成这样子很不容易,死了实在太可惜。”
    这句话听来简单,说来容易,可是听在天甲耳中,却几乎气炸了肚子。
    他摇着手中宝剑厉叫道:“无知狂徒!你快上来。”
    余人亦有愤然之色,个个摩拳擦掌,跃跃欲斗。
    韦明远一见,知道对于刺激人心之策,已经成功,这些人已开始心浮气躁,则不难一举将他们击败,所以他捧剑故作悠闲之态道:“列位注意,在下要出手了。”
    看了他这等从容之状,天甲等人倒不禁心中一凛,忙朝左右一使眼色,他的九名师弟立即凝神戒备。
    韦明远长剑平扫,口中道:“我第一招用的是‘笑指天南’。”
    剑身力道均衡,博大浑厚,十人凛然受招,心头一震,发觉韦明远的内力果然不凡剑锋自尾迄头,划过天甲夏然而止。
    韦明远脸含微笑道:“我第二招用的还是‘笑指天南’,这次以列位的强弱出剑。”
    语毕长剑自天甲开始,又划了回去,果然力道分出强弱,天甲、天辛二人内力最强,所受之力也强,不过他们还能挡住。
    韦明远朗声大笑道:“我第三剑依然是用‘笑指天南’,不过这是性命之博,我只好找诸位中的弱点下手。”
    十人连受他两剑,对他强劲之力已有认识,所以剑刃在划过天庚之际,旁边的天辛与天己立刻加以协助,谁知韦明远的剑慢慢划过顺序向前。
    前面只有天丁最弱,所以后面已经脱过三人,立刻都涌过去帮助他,应变之迅速,确实出人意料。
    韦明远却忽而速度一变,长剑放过天丁、天丙、天乙三人,猛朝天甲攻去。
    天甲功力最深,为全阵之灵魂,他正在蓄势待敌,却不料韦明远来得如此之快,忙举剑一封,当然一响,韦明远的剑上威力无俦,立刻将他的长剑震脱手,身形也退开数步,韦明远如影随形,跟着脱出剑阵之外。
    天甲满脸羞惭,其余九人也呆然木立。
    韦明远徐徐收剑笑道:“你们这剑阵果然不同凡响,击首应尾,击尾应首,以我的能力,二十招内,也未必能闯得过,呆是我只说要三招,乃是先造成你们心理上的紧张气氛,然后我前两招再略示内力,令你们造成错觉,尽力注意最弱之处,却不知最强之处,才是弱点,满招损,刚易折,此乃不破至理,列位奉信三清,对老子的道理应该有所深惕,怎么反而粗心忽略了呢。”
    天甲慎然受教,拾起地上长剑庄容道:“施主金言,顿开茅塞,对施主之要求,贫道位卑言轻,无权允许,然此去上宫,道路曲折,贫道敬为前引!”
    说完一恭身,领头在前面走了。
    行行重行行,天甲始终恭谨地在前面领着路,韦明远则满脸肃然,连杜素琼与赵大也感染了他的严肃,默默地前进着。
    步上了近有三千多阶的石阶,峰回路转,迎面一座巨殿。
    殿门正中金装“玄真宫”三个大字。
    两旁的巨柱上,铁笔银钩,写着一副对联
    “到此无俗骨,有丹有道有大成”
    杜素琼看得微微一笑道:“好大的口气,我们来到此地,也算占了先人。”
    天甲一声不响,在门口恭敬地叩禀道:“玄真下院领班弟子天甲请见值日师叔。”
    铛然一声锣响,殿门大开,出来一个道人,面如古月,貌似重枣。
    见了韦明远等三人,脸色微变道:“天甲!你好大的胆子,居然敢率外人登山?”
    天甲跪下叩首道:“此三人闯过九宫两仪三才阵,破了弟子联手剑阵,弟子技浅艺薄,无法拦阻,只有请师叔定夺。”
    那道士听说他们连闯二阵,容颜又自一变,但立刻又和缓下来道:“难得!难得,本宫十年来未履中原,想不到江湖上还有这等好手!”
    他说话语气虽是平和,神态却颇据傲。
    韦明远与杜素琼尚不在意,赵大却吼将起来,道:“你知道个屁,韦爷与咱们山主十年前即名动江湖。”
    道人听罢倒未生气,微惊道:“原来二位是太阳神抓韦大侠与梵净山杜山主。”
    赵大见他居然能说出这两个名字,不禁大感得意道:“原来你也知道的,那算你狗眼尚未瞎。”
    韦明远觉得赵大实在太不像话了,忙喝止道:“赵大!不准胡说。”
    那道人却微微摇头道:“十年前虽略有耳闻,总觉你们不过是浪得虚名。”
    赵大又不服气了,跳起来道:“放屁!你敢接韦爷一掌试试看?”
    道人眉头一皱道:“我几次容忍,你别不识好歹。”
    赵大叫道:“我不识好歹!你才是狗眼无珠。”
    道人脸色微变,举手轻弹,两缕细风直飘过来。
    杜素琼见状,忙跨前一步,罗柏轻轻挥出。
    二力半空暗接,爆出轻雷似的一声闷响。
    道人轻轻一笑道:“山主好俊的罗袖神功。”
    杜素琼亦微微一笑道:“道长好俊的弹指神通。”
    道人回颜道:“请恕贫道方才失言,二位当真不是浪得虚名。”
    杜素琼与韦明远想不到他的态度会变得如此快,心中倒对他增加了好感。
    道人又谦和地道:“二位远途而来,当不是为了游胜览景的吧?”
    韦明远道:“吾等迢迢千里,来此一诣慎修道长。”
    道人一惊道:“韦大侠与他有旧?”
    韦明远道:“虽无旧交!却有渊源!”
    道人道:“抱歉得很,慎修师兄正在闭关,恐无法出见。”
    韦明远道:“在下实有要事,必须一诣慎修道长厂”
    道人摇头道:“此事绝无可能。”
    韦明远发急道:“我远渡重洋而来,怎可徒劳而返?”
    道人一笑道:“二位上得山来,便无须回去了。”
    韦明远惊道:“这是什么意思?”
    道人正容道:“本宫神主已参悟大道,不久即将丹成飞升,慎修师兄受补掌门之缺,他原先之位虚悬,韦大侠正是适当人选。”
    韦明远道:“我中原尚有未了之事,恐有违道长雅意。”
    道人含笑道:“本宫已悟透成丹仙诀,此乃不世仙缘,别人求之不可得,韦大侠仙缘凑巧,何必恋栈碌碌尘世。”
    韦明远见他尽说些一厢情愿之事,已微有怒意道:“在下本碌碌中人,无缘享此仙福。”
    道人突地一正脸色道:“韦大侠应知本宫只有来路,而无归途。”
    韦明远作色道:“这么说来道长要强留在下于此了。”
    道人道:“乃是固请,不敢强留。”
    韦明远气得说不出话,杜素琼却突然道:“道长仙号如何称呼?名列一百零八人第几宿?”
    道人道:“贫道慎独!列七十二地煞之第十六位。”
    杜素琼嘴角一撇道:“我乃一山之主,按照江湖礼仪,你还不配跟我说话,叫贵神主出来。”
    慎独作色道:“本宫乃仙门重地,岂能与流俗江湖门派相比?”
    杜素琼冷冷地道:“听你说话的口气,分明是江湖下三流的无赖脚色。”
    慎独脸色大变,举掌欲击,杜素琼喝道:“明远!别客气了,重重的给他一下。”
    韦明远一路上都是陪尽好话,到头仍无结果,反而弄得要被人强留在此,心中亦已光火,再者也知道善罢不得,闻言举手,掌心一片血红道:“你再不请慎修道长出来,在下只好得罪了。”
    慎独一看他的掌心,不敢怠慢,“玄玉归真”神功也自提足道:“敬候赐教。”
    韦明远一掌推去,慎独也一掌推来,两方都是运足了劲。
    轰然暴响,四壁震动。
    韦明远屹立无恙,慎独的一只右手上已是血肉模糊,腕上光秃秃,指骨粉碎。
    赵大高兴地大吼道:“妙!妙!这般杂毛老道,不给他一个厉害瞧瞧,狗眼都长上了天……”
    一言未毕,忽地住了口两眼微吞,张牙舞爪之状未变,已被人点了穴道。
    接着一声洪亮的嗓音喝道:“无量寿佛。”
    殿后转出一个老年道人,白发童颜,另具一种仙风道骨之态。
    韦明远见这老道居然能隔着殿墙,点住赵大之穴道,心中大是吃惊。
    杜素琼抢先一步道:“你就是掌宫神主吗?”
    老道哈哈大笑道:“掌宫神主岂会出来见你们这批乳臭未干的后辈,贫道玄明,乃三十六天罡第四名神宿。”
    杜素琼听见他不过是三十六天罡之流,心中委实吃惊,面上依然不动声色道:“你为什么点了我从人的穴道?”
    玄明微笑道:“尊驾出言无状,故以略作微诫,你有本事就将他解了。”
    杜素琼将赵大审视了一下,沉吟不语。
    玄明又大笑道:“这是本宫独门手法,你要解得了,我就佩服你。”
    杜素琼忽而抬头道:“你以为我真解不了?”
    玄明微微一怔,因为杜素琼说得极为正经,不由他不信。
    杜素琼向后退了数步,双手一挥,罗袖轻拂出去。
    旁边数人,连韦明远在内都不敢相信她真解得了赵大的穴道,可是杜素琼的罗袖不飘向赵大,却一直对准一旁受伤呆立的慎独卷去。
    慎独伤腕行动已是不便,再加事起突然,吭了一声,也自倒在地下。
    玄明惊叫道:“你怎么对一个受伤之人下手?”
    杜素琼冷冷地道:“他方才出言无状,骂了我几句,所以我也要微诫他一下。”
    玄明走去探看慎独,杜素琼接着道:“我用的也是独门手法,你有本事也解了它。”
    点穴技艺虽有高低,手法却各有千秋,玄明推拿了一下,兀自无可奈何。
    隔有片刻,他恨恨地道:“我点的是五阴脉绝,不出三个时辰,他必死无疑。”
    杜素琼针锋相对地道:“我点的是逆穴,他又受了伤,不出一个时辰就可以见到结果。”
    玄明低头一看慎独,见他面白如纸,神情痛苦已极,知道杜素琼说的不是假话,长叹一声道:“算你厉害,我们交换一下吧。”
    杜素琼无可无不可地点点头道:“我无所谓,随你高兴。”
    玄明走过去,在赵大身上一阵敲打,手法绝快,杜素琼冷眼旁观,见赵大能动了,她才抬起纤足,对准慎独的气海穴一脚踢去。
    慎独大叫一声,在空中一个翻身,飘落下地。
    玄明走过去,关怀地道:“徒儿!你怎么样?”
    慎独倚着断腕喘息道:“师父!我还好,只是腕上要赶快上药。”
    玄明道:“神主那儿有续肌散,你快去擦上。”
    慎独黯然道:“可是这只断手再也长不出来了。”
    玄明道:“没关系!等一下随便找个弟子砍下一只手接上便是。”
    慎独答应着如飞而去。
    韦明远在一旁听得一动道:‘别人的手也可以移植吗?”
    玄明道:“当然,宫主的续肌散连头都可以接上去!”
    韦明远释然一笑道:“那我就放心了。”
    玄明奇道:“你为什么?”
    韦明远道:“少时我们交手之时,我若不小心,打碎了你的脑袋,还可以利用贵宫主神药,为你补上一颗。”
    玄明暴怒道:“无知狂徒,居然敢对我如此无礼?”
    韦明远冷冷一笑道:“对你们这种损人利己的伪善之辈,我实在懒得多礼。”
    韦明远一向谦和,但是听见玄明方才说随便割一只手去接上之言,语气十分自然,仿佛是应该之事,激发了他嫉恶如仇的天性,是以连对老年人的礼数都不顾了。
    玄明脸色阴沉地迈步向前,杜素琼惊叫道:“明远!小心,这老家伙不简单。”
    韦明远神态激昂地道:“我知道!我勉强还对付得了。”
    玄明本来已举起手来,听了他的话,忽地又放下了手道:“小子!不知为何,我忽然欣赏起你来了,我实在不想伤你,为什么你不愿意留在这山上呢?”
    韦明远抗声道:“杀了我的头,也不愿跟你们这批自私自利的人为伍。”
    玄明脸色一变,再度举起手道:“你一定不识抬举,我也是没有办法。”
    韦明远作势欲拼,忽然想起一事道:“且慢!我虽不愿求你,但是有一件事,却非要请你帮忙不可!”
    他的语气沉稳而肯定,虽无乞求之意,玄明却无法拒绝他的要求,点头道:“行!不管什么事,我发誓答应你。”
    韦明远道:“让我见慎修一面,交代几句话!”
    玄明想不到他会提出这个请求,要想答应,然己实在无此权力,要不答应,方才已把话说得太满,一时怔在那里,不知如何回答。
    韦明远见了他为难之状,知道这件事对他实在太难,想了一下又道:“假若实在不行,另外尚有一法。”
    玄明如释重负地吁一口气道:“行!只要你不想立刻跟他见面,什么事都没问题。”
    韦明远道:“我们拼斗之后,我若死了,你日后见到慎修,请他将天龙大侠姬子洛、天香娘子与周正三个人的关系,作一明白交代,公诸天下。”
    玄明道:“这件事我也许可以做到,只是慎修出关之后,职掌宫主,权限在我之上,他若不愿说,我也不能勉强他。”
    韦明远道:“你告诉他说姬子洛的徒弟,远渡重洋,冒死登山,为的就是要求这件事的真相公布于世,我想信他一定会答应。”
    玄明想了一下,诧异道:“你冒死忘生而来,当真为了这件事?”
    韦明远正义凛然地道:“师门声誉,重于泰山,为人弟子后,虽杀身不惜以全之。”
    玄明的脸上现出从所未有的激动道:“我本来有十成杀你的把握,经过这一番谈话之后,我发现我们得胜的机会,竟是各占其半,万一我被你杀死了,对你的要求就爱莫能助了。”
    韦明远道:“我若幸保残生,拼着最后的一口气,也会继续追求这件事,自然无须麻烦你了,不过对你的盛情,仍是心感不已。”
    玄明抬头朗然道:“一切都交代明白了,咱们开始吧。”
    韦明远亦一挺胸道:“是的!我们可以开始了。”
    赵大与杜素琼自动地退开了几步,他们心中仍是关切韦明远的,可是在这种战斗之前,他们深感本身的渺小,不配,不敢也不能插足其间了。
    玄明与韦明远各转了半圈,然后面对面站定,韦明远朗声道:“第一招我用的是‘太阳神抓’。”
    玄明道:“那是你最厉害的功夫吗?’,
    韦明远道:“不是!不过我自使用这种功夫以来,尚未遭过挫败。”
    玄明道:“那还值得我一接。”
    韦明远大喝一声,双掌猛力推出去,这是集十二成功力的一手,其威力之巨,连站在一旁的杜素琼都感到热风窒人,禁受不住。
    玄明仍是用“玄玉归真”的神功接这一掌,两力相接之后,天摇地动,石块堆成的大殿也摇摇直晃。
    热风过尽之后,玄明的衣服长须都现出一点焦黄的痕迹,不过他仍站在原地,未曾移动分毫,瞟目大呼道:“好!好!好霸道的掌劲,小子你足够资格名列三十六天罡神宿。”
    韦明远亦满腔钦敬地道:“你是第一个接住‘太阳神抓’之人,现在该你发招了。”
    玄明深思良久,沉声道:“接过你刚才一掌,我倒不敢用别的功夫,现在我用的是道家太清罡气,若这一招你接下来,罡气回震,我就是死数。”
    韦明远深深一揖道:“敬谢道长看重,这一招我用金刚搜魂指硬接,若是接不下,我全身血气无法回收,也是死数无疑。”
    玄明弯腰鼓气,前后屈伸了一下,才将双掌缓缓推过去。
    一阵罡风,飞沙卷石而来,杜素琼与赵大立脚不住,又被逼出数步。
    殿上的石瓦,俱是铁片包制,这时却一片片的卷飞了起来。
    韦明远仁然而立,凝神一指点将出去。
    有一股至强至坚之力,透过罡风,居然反退回去!
    玄明胸前如受重击,肋骨洞穿,不过把站立之势不变,掌风依然涌将出去。
    良久,风定石息。
    韦明远的两足深陷入地,屹立不动。
    可是他的耳鼻之中,涌出滴滴的鲜血,脸色奇白。
    玄明胸前血水直滴,神情痛苦异常。
    两个人依然对立着,等待着对方先倒下去。
    狂暴后的平静,静得出奇,连一丝声息都没有。
    又是良久,玄明狂吼一声道:“小子!你赢了。”
    身子如同一堆软沙,立刻塌了下去!
    韦明远忽而凄惨地一笑,张口喷出大量鲜血,身子摇摇晃晃地走了几步,忍不住便想倒下。
    杜素琼这时始从出神中醒来,狂叫一声,猛扑而前,一把抱住他的身子。
    赵大扑地朝地一跪,虔诚地道:“韦爷!您是神,名副其实的太阳神……”
    韦明远无力地睁开眼睛,望着杜素琼苦笑了一下,微弱地道:“琼妹!对不起,恐怕我要先走一步了,师父的事、孩子,都交给你了。”
    杜素琼珠泪承睫,哭叫道:“明远!你不能死,明远,吾爱,你振作起来……”
    突地一条黑影猛闪过来,捷如光电,一把攫去了韦明远!
    杜素琼只觉得怀中一空,睁大泪眼一望,只见一个白发老道,身披紫色道袍,双指在韦明远的脸前连点不止。
    杜素琼恍若一只疯虎般地扑过去,口中厉叫道:“还给我,他都快死了,你还要作践他。”
    这一向冷漠的梵净山主,此刻完全摒弃了她的身份,像火山一般地爆发出她的感情与怨毒,她的声音简直像是厉鬼夜嚎,哀狼绝啸。
    老道一挥手,一股劲风向她的胸前撞去,杜素琼又惨呼了一声,身子平飞跌出不近,立即人事不知。
    老道头也不回,望着怀中的韦明远哺哺道:“冤孽!冤孽!为了你这魔障,竟误却我飞升大道,我真不知道我为何要救你。”
    韦明远的脸色已慢慢恢复红润,神智仍是不清。
    老道沉重地将韦明远放在地下,从怀中摸出一面细小的金锣。
    “当”!“当”!“当”!
    连敲了三下,顷刻之间,由殿后转出两列道装的中年人,由两个老年的道人率领着,脸上都显着诧容。
    他们见了老道之后,都不禁呆然木立。
    左边的老道惊呼道:“神主!您不是正在参修大道吗?怎地又出来了。”
    神主微微一叹道:“我与仙无缘,正在要紧关头,想不到会来了这魔障。”
    说着用手朝地上的韦明远一指。
    那老道急道:“神主参修大道之际,诸天魔音都可不闻,怎么会听得见外面打斗之声?”
    神主又长叹一声道:“我也不知道怎地,忽地心血来潮,忍不住想出来一看,这只能归之于数吧!”
    老道愤怒地道:“这人误却神主仙业,粉身碎骨难赎,由我来解决他吧!”
    说着举掌欲击。
    神主怒声道:“胡说!我自己道心不坚,怎可怪得他,玄月,玄易,把这两个人都送到我丹房里去。”
    老道不敢有违,指定四名中年道人,抬起韦明远与杜素琼跟在神主身后去了。
    赵大还是跪在地上,哺哺地道:“韦爷!您是神,太阳神……”
    这憨直的大汉竟为那场剧烈的战斗引成痴呆了。
    在剩下的中年道人中,有一人的脸色竟变为异常地难看。
    假若有人认识他的话,会发现这道人正是十年前,在韦明远掌下放生的任共弃。
    他怎么会来到山上呢?
    他重见杜素琼之后,又会做些什么呢?
    那慎修道人的身世如何?
    韦明远与杜素琼又将如何?
    这一切都是耐人寻味的问题啊!
    ------------------------------------------
    旧雨楼扫描,第一王朝OCR,独家连载
   

举报

第二十五章有多少旧恨添一段新仇
    静静的丹房中。
    丹炉内冒着袅袅青烟,墙上挂着拂尘,红的书架上堆着经卷,一切都显示着一种超凡脱世的神秘意味。
    韦明远与杜素琼分别睡在云床的一侧,中间端坐着那个被称为掌宫神主的老道,此刻他的眼睛望着头上的承尘,陷入一种深远的沉思中。
    良久,他才收回目光投到韦明远身上,轻轻地叹道:“冤孽!冤孽!你早不来迟不来,为什么偏要在这时候来呢?”
    他又仔细地审视了一下韦明远,眼中又流露出慈祥的光芒,道:“好资质,姬子洛收得好徒弟,看来我为你毁了道基,也还值得,唉!往事只堪哀,这真是命数。”
    说完他的手指毫不犹疑地点在韦明远的三焦之上。
    韦明远的身子动了一下,无力地睁开双目,见状颇为惊奇,正欲开口说话,却为老道严峻的目光所阻。
    老道的头上冒起一阵热雾,清瘦的脸上浮起一片浅红,状似十分用力,手指也微微起了一阵颤动,但片刻之后,他的脸色微变,手势也跟着一缓。
    然后以一种奇怪的声音道:“不可能呀!这孩子纵然服过灵药,也不能到这种进境呀。”
    想了一下,他又毅然地道:“也罢!我索性成就一个天下无双的奇才吧。”
    语毕双手加速运行,头上白发都根根立了起来。
    如是又过了将有一个时辰,他才停下了手势。
    韦明远也翻身坐起,举动轻灵,痛苦全失,望见老道疲累的样子,心知是他所救,十分感激,立刻跳下地,深致一礼道:“多谢老仙长搭救。”
    老道正在闭目调神,微一启国道:“别客气,你生死玄关已通,我不出手,你也死不了,我不过助你速愈而已。”
    韦明远仍是感激地道:“仙长高谊云深,晚辈十分感激,不知仙长在宫中如何称呼?”
    老道微微一笑道:“你不是要找掌宫神主吗?我就是。”
    韦明远听见他就是神主,倒不由得怔住了。
    老道又含笑道:“以你的年龄,居然能搏杀我宫中玄字辈好手,确是不可思议之事……”
    韦明远面含疚色道:“晚辈急欲谒见神主,玄明道长又多方留难,不得已才作一搏,动手间已值生死相拼之间,一时无法控……”
    老道摇手道:“我不怪你,否则我也不会出手救你,我只是奇怪,以你的年龄,怎会到达那种境界的,姬子洛若活着,他也不可能有此修为。”
    韦明远恭身道:“晚辈曾蒙一故人,移注近百年功力……”
    老道释然道:“原来如此,方才我疗伤之际,本想助你引血归经的,后来发现此举已属多余,乃锦上添花,又送了你一甲子之功,现在你已得三花聚顶,五气朝元之境,本宫之内,连贫道算上,都不是你的对手了。”
    韦明远才明白自己复苏之后,不但不觉病痛,反而精神更加旺健,乃是这层原故,不禁感发于心,由衷地道:“晚辈蒙仙长如此成全,死身难报。”
    老道一摆手道:“没什么,此举算我对姬子洛略赎前愆!”
    韦明远惊道:“仙长与家师有旧?”
    老道黯然道:“算起来,姬子洛应该是我的师侄,我与他师父是莫逆之交。””
    韦明远立即跪下叩首道:“弟子不知是师叔祖,请恕不敬之罪。”
    老道将手一招道:“别多礼了,我早年行事不端,愧对我那恩兄,也愧对你师父,实在当不起你的重礼!”
    韦明远虽觉他的话中有因,但仍恭敬地跪在地下道:“弟子入门未久,恩师也从未谈过师门渊源,是以对师叔祖不曾听闻……”
    老道微烦地道:“你别叫我师叔祖,我也无颜当此称呼,你还是叫我神主吧。”
    韦明远看他的神色庄重,不敢有违,恭声道:“弟子遵命,神主!当年之事……”
    神主一叹道:“当年之事,千头万绪,我也不知从何说起。”
    韦明远道:“弟子想见慎修师兄一面。”
    神主微异道:“你要见他做什么?”
    韦明远道:“弟子想他可能是家师的后人……”
    神主一惊道:“你怎么知道?”
    韦明远道:“弟子心智鲁钝,这都是琼妹猜测到的……”
    说着一望床上的杜素琼,见她尚在昏迷,不由忧形于色。
    神主道:“她不要紧,我因见她急怒攻心,所以才点了她的睡穴,让她安静一下,这女娃娃是谁?”
    韦明远心中大定道:“她是我师娘的弟子。”
    神主望了她一眼,点头道:“不错!她跟艺华那孩子一样的聪明美丽,孩子!你们倒是一对佳侣。”
    韦明远脸上一红,也有点黯然道:“弟子与琼妹为命运所弄,今生只能以道侣以终,鸳鸯难谐了。”
    神主微感意外地哦了一声,轻叹道:“唉!造化弄人,常令好事多磨,孩子!我倒希望你们别大固执,须知浮生若梦,情天易残……”
    韦明远道:“弟子之遭遇说来话长,不敢冒读清听,还是请神主一告当年之事。”
    神主点头道:“也好,以后再说吧!我先答覆你一句话,那慎修的确是陈艺华与姬子洛的孩子,不过他自己并不知道,你也不必去告诉他。”
    韦明远惊道:“真的,那么碎心人怎么说慎修师兄为他所生呢?”
    神主的脸色大异,急问道:“碎心人是谁?”
    韦明远道:“碎心人虽不肯说出姓名,但弟子判断他必是先师口中所说的当年旧友周正。”
    神主脸色又是一阵变动,良久始哺哺道:“这孽畜,果然没有死,难怪我近来时常心血不宁,恐是大道难成了。”
    韦明远心头又是一阵狐疑道:“神主也认识周正。”
    神主面色激动道:“我怎会不认识,他是我的儿子。”
    韦明远忍不住讶然出声叫道:“您的儿子,那……”
    神主道:“你不信吗?我今年将近一百岁,三十岁得子,那孽畜今年也该有七十岁了,你师父还要年青两岁,艺华更小,但是他们竟然作古,我因为练的是道家玄功,所以看来不大显老。”
    韦明远道:“这我倒不怀疑,我与琼妹都有四十了,只是因为得了灵药之助,所以看来仍是二十多岁的样子。”
    神主点头道:“不错!驻颜丹乃吾家传之物,功效非凡,那女孩子怎么也能青春不减?”
    韦明远道:“她后来继承了管双成的衣钵,得九天梅宝之功。”
    神主叹息道:“管双成一代女杰,我尚有数面之雅,数十年未履人间,这些老一辈的都相继谢世,应该是你们年青人的天下了。”
    韦明远见他只顾感慨,虽然心中颇为着急,想一听昔年故事,却也不敢催促。
    神主见他满脸焦急之状,微微一笑道:“你必是急于想知道昔年之事,这些事除我之外,再无人知,这是我昔年憾事,若非因你是姬子洛的传人,我是怎么也不肯说的。”
    韦明远见他神色不佳,不敢再去撩拨,只是静静地期待着。
    神主闭目静思片刻,才缓缓地道:“贫道俗家姓周,世居周村,因我辈分颇高,二十岁即膺任族长之位,后来认识一位武林奇人天龙子,他就是你的师祖!”
    韦明远至此才第一次听得师祖之名,自然而然地流露出一丝尊敬之态。
    神主又感慨了一阵道:“天龙子学究天人,一向独来独往,所以虽然身负奇技,武林却无名声,不知怎地他与我倒是一见莫逆,倾心相交。”
    韦明远轻声问道:“那我师父在什么时候投到他老人家门下的呢?”
    神主道:“你别急,我就快说到了。我三十岁得子,四十岁生日那天,你师相翩然而临,带来一个俊秀的男孩子,那就是你师父姬子洛。”
    韦明远这次没插口,静静地听他说下去。
    神主想了一下又道:“天龙子说他浪迹天涯,不耐久居一地,所以将徒弟放在我那里寄养,每年他来此授艺一月,然后再出外游历去。”
    韦明远见他仍未谈到天香娘子之事,忍不住问道:“那么我师父怎么认识我师娘的呢?”
    神主叹道:“艺华是我甥女,自幼父母双亡,寄养在我家,本来我颇想将她收作媳妇的,谁知你师父来了之后,无论学识人品,都比我那儿子强,艺华自然而然地接近你师父,将我儿子冷落了。”
    韦明远见过碎心人,觉得这老道的话确有道理,碎心人那等形貌,实在无法与师父逾世独立的丰神相比。
    神主又接着道:“我初时对这些事也并未在意,可是我那儿子对艺华却是一往情深,人迷得紧,这情形直到你师父二十岁那年,我才发现。”
    韦明远听得出神,忍不住啊了一声。
    神主望了他一眼道:“那年正好天龙子又来了,这次他神色庄重地对我说,他找到一部绝世的功诀,准备分授于我、你师父、及我的儿子。”
    韦明远自然地问道:“是什么功诀?”
    神主道:“他传给我的是‘上清气诀’,就是我现在练的那一种,传给你师父的是‘太阳神诀’,传给我儿子的则是练功的‘武诀’。”
    韦明远插口道:“是的!我师父传给我的‘太阳神抓’,就是那‘太阳神诀’所载。”
    神主顿得一下,乃又道:“太阳神诀之功,必须至一无人之处静练,你师父立刻启程至一极为隐秘之处,行前只对我禀告,因故连艺华亦未通知。”
    韦明远急道:“那地方就是幽灵谷,我后来也是在那儿学艺的。”
    说时脸上露出神往孺慕之态。
    神主并未答理他的话,继续说下去道:“谁知他与艺华已因感情好到极顶,有了燕婉之私,他走时,艺华已有一个多月的身孕,这是艺华后来告诉我的。”
    韦明远急道:“那么她怎么又嫁给你的儿子呢?”
    神主道:“事情就错在这里,我当时得到太清气诀之后,也急想找个地方修练,实在不愿为这些事情烦心,而我身为族长,又不容许我的甥女未婚生育,贻人笑柄!”
    韦明远道:“这的确是不易处理的问题,神主,您到底如何决定的呢?”
    神主道:“我那时只想将事情快些解决了,好早些抽身,所以我勒令她下嫁我的儿子,想把这事作一了断,我好觅地清修。”
    韦明远道:“那么陈艺华……我师娘她答应了吗?”
    神主道:“她自然不肯!我只好哄她道:姬子洛为了修练一种神功,必须斩绝情缘,这一生永不会再回来了。”
    韦明远道:“她相信吗?”
    神主道:“她对我一向尊敬,怎会不信,而且我还劝她道,为了纪念姬子洛,只有名正言顺地将孩子生下来。”
    韦明远觉得他这种做法虽为不当,却也说不出什么理由,只有在脸上流露出不以为然的表情来。
    神主瞧在眼中,心内明白,不由深叹了一声。
    韦明远忽然道:“我师娘已怀身孕,下嫁你的儿子,难道他一无所知吗?”
    神主道:“我那孽畜,生来就有些痴呆,而且他爱艺华极深,把她当做仙女一般,如何敢起一丝怀疑之心。”
    韦明远想起碎心人的神情,也不禁摇摇头。
    神主又道:“我在他们成婚三天之后,即将家事交给艺华,我也觅地清修去了。”
    韦明远道:“您一找就找到这里?”
    神主道:“是的,我在此呆了三年,修成第一阶段,静极思动,便回去看了一遍,不想家中已生巨变。”
    韦明远急道:“什么巨变?”
    神主道:“你师父苦练三年,神功略有所成,也回到了周村。”
    韦明远道:“他发现您所做的事,必然很不高兴。”
    神主道:“他与艺华两心相许,当然不能怪他,可是他到底忠厚,隐忍不言,可是免不了仍跟艺华暗通款曲,一诉相思。”
    韦明远感慨地道:“真挚的爱情,是不会受到外力影响的。”
    神主道:“你说的对!所以我不怪他们,尽管他们都能不及于乱,我是暗中观察的,看见这种情形,我十分感动,也十分后悔。”
    韦明远大为感动地道:“我恩师的人格朗照日月,我对他老人家的信任并没有错。”
    神主点头道:“是的!我也这样想,这错误是我造成的,我该设法弥补。”
    韦明远道:“您如何弥补呢?”
    神主道:“我趁你师父与艺华在一次相约于山上见面之时,我暗中通知了我儿子。”
    韦明远怀疑道:“这算什么弥补之法?”
    神主道:“你别急,听我说下去呀!我儿子见到你师父与艺华在一起,果然十分震怒,当场就跟他们冲突了起来。”
    韦明远道:“我不信我师父会跟他打的。”
    神主点头道:“你师父谦逊为怀,当然不会打他,可是我儿子冥顽不灵,非要杀死你师父,你师父没有办法,只好出手自卫了。”
    韦明远急道:“我师父会打他?”
    神主摇头道:“不!子洛不是那种人,我儿子一心要杀死他,他只出手阻挡,却从未还过一招。”
    韦明远道:“那么结果又怎样呢?”
    神主道:“结果我儿子将你师父一直逼到悬崖之旁,我在暗中看着实在不过意了,便推出一掌,把儿子打下了悬崖。”
    韦明远恍然大悟道:“原来是您把碎心人打下去的,这笔账却记在我师父身上。”
    神主道:“我怎知那孽畜未死,而且又跑了出来。”
    韦明远想了一下又问道:“我师父知不知道这事是您所为?”
    神主点头道:“我把儿子打下山崖之后,立刻现身出来,说明原委,并且着令他二人成婚。”
    韦明远道:“他们答应了?”
    神主摇头道:“他们不肯答应,经过我一再劝说,最后扳着脸孔,命令他们接受,他们才相偕离开了。”
    韦明远再问道:“他们成婚了吗?”
    神主道:“没有,对外他们不讳言二人是夫妻,可是在暗中,他们为着对我的儿子致歉,始终未曾再及于私,直到艺华郁郁而死。”
    以后的情形韦明远都知道了,想起师父一生的不幸,不禁泫然泣下。
    神主道:“他们为了替我延续香火,并未将孩子带走,可是我于心不安,责令孩子姓陈,算是我对艺华的歉意,而且在他十岁之时,就将他带到此地,令他一心学道,希望他将来有所大成。”
    韦明远想了一下道:“怎么我师父从未向我提及此事?”
    神主道:“子洛那孩子何等忠厚,我又是他长辈,这些事他怎会再向第三人道。”
    韦明远心中万念变杂,看见神主亦是满面凄容,忍不住又劝告地道:“您也别自责过深,当时您处置虽是不当,可是您对我师父已经算是尽了心了。”
    神主摇摇头道:“不!他二人后来那等做法,俱是我一手造成,当时我一心只想快些摆脱俗情,谁知欲速不达,到头依然功亏一篑。”
    韦明远含疚道:“那都是弟子不好,误了神主成道之机。”
    神主摇摇头道:“这是数,我自行不义,自食其果,可见人存不得一点私心。”
    韦明远忽然问道:“神主所修玄功,真能脱体飞升吗?”
    神主摇头苦笑道:“道家丹成飞升之说,本是欺人之谈,我练的不过是一种高深武功,但是练成之后,确能脱胎换骨,凭虚御空,但是以我们有限之生命,要到达那种境界,确实是难上加难,我本来可以到达第一步,可是定力不够……”
    韦明远惑然而问:“那么这种境界是永远无法达成了?”
    神主道:“这也不然!一个人若是自小即膺机遇,而无杂念扰心,再加上资质,很有可能到此一境界,像慎修就有希望,所以我希望你不必见他,也不要再去打扰他了。”
    韦明远点头道:“师门后人有此成就,弟子亦颇以此为慰,定遵神主之命,好在我恩师往年之事已明,我对天下武林有个交代,也就行了。”
    神主点头道:“好!你若是怕无法取信于人,我可以修一封书信给我儿子,令他明告天下。”
    韦明远摇头道:“不必了,我只要知道恩师昔年未曾有亏负他人之事,为愿已足,碎心人之遭遇亦够惨的了,无须再去刺激他了。”
    神主想了一下道:“也罢!我尘心早淡,对我自己的儿子倒无什么眷恋,惟独对于你却颇为投缘,若是你肯留在此地,我倒是十分欢迎。”
    韦明远道:“这一点恐怕要违神主之命,弟子在中原尚有未了之事。”
    神主道:“什么事?”
    韦明远长叹一声道:“世上还有何事,名利都能淡忘,却不能免掉为儿女操心的俗务。”
    神主亦是微微一叹道:“好吧!这倒是不能勉强,你去到中原,看见我那儿子,给他一个信,叫他上这儿来见我,这家伙从小就不成器,老了还要我操心。”
    韦明远恭声道:“弟子一定遵命,只是恐怕他不易相信我的话。”
    神主想了一下,从身边摸出一块玉玦道:“这是我周家传家玉玦,亦是周村族长标志,你拿着这个东西去命令他来见我,谅他必不敢反抗。”
    韦明远接过玉玦,突然想起一事,黯道:“这事我倒可办到,但是周村已被宵小夷为平地了。”
    神主面色大变道:“是谁做的事?”
    韦明远道:“我虽未查明正凶是谁,但铁扇赛诸葛胡子玉实难辞其咎。”
    神主大怒道:“我没有听过这下三滥的江湖人之名,而且我也不下山了,这事你责成我那孽畜,限令他拿凶手之头来见我。”
    他说时须眉皆动,愤怒已极。
    韦明远恭然道:“弟子遵命,而且弟子亦可助碎心人前辈一臂之力。”
    神主微一颔首,拍开杜素琼的穴道。杜素琼嘤然而醒,与韦明远相见,倒是有恍如隔世之感。
    玄真宫掌宫神主居然破例,不但韦明远等三人安然地放下山去,而且还亲自送到海边,这事情让所有的宫中之人都感到惊奇,不过他们也只能闷在心里。
    韦明远身立船头,恭敬地一施礼道:“神主请回吧!所托之事,弟子一定尽力做到,定不负神主之望。”
    神主微微颔首,举手回礼道:“你去吧!若是哪一天你了断一切俗务,我还是欢迎你来到此地,以你的资质,习那上清气诀,应该比我的成就还高。”
    韦明远道:“谨谢神主厚爱雅意,弟子会记在心中的。”
    神主将手一挥,韦明远吩咐水手解旋启程。
    船刚行以数尺,神主尚立在岸边相送!
    韦明远忽然想起一事,飞身一纵,又到了岸上。
    神主奇道:“你又回来做什么?”
    韦明远恭身道:“弟子尚有一事请示。”
    神主道:“什么事那等重要?”
    韦明远道:“弟子师祖不知是否尚在人世?”
    神主面色微动,沉吟一下道:“天龙子的修为尚高于我,我能不死,他应该也健在,只是他身如闲云野鹤,不知道该到哪儿去寻他。”
    韦明远道:“弟子对师门实在仰慕得紧,神主可知师祖平素总在哪些地方驻节?”
    神主又想了一下道:“我这义兄居无定所,不过他最后一次分手时曾说要往罗浮永居,我也曾去过几趟,仅未获面。”
    韦明远一躬道:“师祖既然如此说,弟子得暇,定要去找寻一趟,略表孺慕之忱。”
    神主点头道:“你宅心忠厚,也许义兄肯见的,我自知所做的事,不太能得他的谅解,因此可能他知道我去,也避而不肯见面。”
    言下颇有黯然之状。
    韦明远道:“弟子找到师祖,定然替神主解说一番。”
    神主点头道:“有劳你了,你去吧。”
    韦明远又作了一礼,回身上船,扬帆而去。
    归途恰遇顺风,舟行甚速,不过才花了两天时间,已然回到粤境,弃舟登岸,商议行程,韦明远认为找儿女虽属重要,可是玄真宫神主所托找碎心人之事,尤为紧要,主张马上北上,杜素琼却笑道:“茫茫天涯,碎心人必会在那里等着你吗?”
    韦明远一想也对,碎心人与他相搏受伤后,必不会枯守一地,周村已毁,要找他无异海底捞针,不禁愁上眉梢。
    杜素琼却眉头一扬道:“管它呢,反正你我师门旧事已打听清楚了,心愿既了,咱们不妨好好地玩它一阵。”
    韦明远不以为然地道:“琼妹,我身上背着一大堆的事情,哪里还有心思玩呢?”
    杜素琼道:“你爱信不信,咱们随便玩它一趟,不但可以玩出碎心人的下落,而且说不定还可以把孩子们找到!”
    韦明远不信地道:“琼妹!你又在开玩笑了!”
    杜素琼道:“我绝不开玩笑!我们自己不必紧张,一切事情,自有我们的忠仆代劳。”
    韦明远奇道:“赵大虽然不错,要他去找人恐怕还是不行。”
    杜素琼挑着眉毛笑道:“谁说赵大了!我说的是胡子玉。”
    韦明远这才会过意来,含笑道:“妙论,妙论,愿夫人道其详。”
    杜素琼笑道:“你洗耳听来,碎心人功夫略逊于你,必会被胡子玉所用,因此你只要耐心等着,我们玩不上多久,他自会找来了。”
    韦明远听了大觉有理,但还是问道:“这倒是可能,不过孩子们的话又是怎么说呢?”
    杜素琼道:“胡子玉老好巨猾,岂肯放过一个能威胁我们的机会?孩子们丢了,只怕他找得比我们自己还尽心。”
    韦明远听得心中一凛道:“这些纯洁的孩子,要是到他手中,岂堪设想!”
    杜素琼浅笑道:“小环城府甚深,洞悉其好,念远刁钻古怪,胡子玉真要找上了她们,恐怕弄不好还要吃她们的亏,最可担心的还是令郎,他承受了你的忠厚,要是遇上了那老狐狸才真的不堪设想!”
    韦明远听后,沉吟片刻,忽而也笑道:“真要是如你说,我也不用替纪湄担心了,须知他的母亲何尝不是一条母大虫,这孩子有一半像我,另一半像她。”
    杜素琼抿嘴笑道:“这倒是我失敬了,真是知子莫若父,看来咱们的下一代,似乎又要比咱们强上了一些。”
    韦明远听得哈哈大笑起来,这几个月来,他愁凝眉结,今天是第一次开怀大笑,因此连杜素琼也忍不住陪他花枝乱颤,笑不可抑。
    笑了一阵,韦明远收颜正色道:“就照你的意思玩玩罢,但也不能漫无目的地乱闯,总得有个方向,假若你不反对我倒是有个去处……”
    他尚未说出地点,杜素琼已插口道:“直上罗浮,一探你师祖仙踪。”
    韦明远失声惊呼道:“琼妹!你的心眼儿是琉璃制成的?”
    杜素琼浅浅一笑道:“非我心机太灵巧,是君心思太单纯。”
    韦明远淡然一笑,并以为他与社素琼两心相通,已到无所不言的程度,些微小谑,自是不会放在心上。
    三人走了五六天,已离开粤境,取道入川,迳赴罗浮,这一日恰值傍晚,杜素琼口中轻噫了一声。
    韦明远与赵大听见她的噫声,都一齐移目凝注着她。
    只见她目注夕阳落处,嘴皮轻动,以微细的声音吟道:“来人已自海途归返,希速采取对策!”
    韦明远听得如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惊问道:“琼妹!你说什么?”
    杜素琼神秘地一笑道:“胡子玉已在前途摆下接风宴了,我们快些走,还可以赶上吃他一顿。”韦明远仍是不解道:“你怎么知道的?我这一路走来,随时都注意身畔之事,迄未发现疑象。”
    杜素琼正想回答,忽地目光又凝,嘴皮又细动起来。
    韦明远顺她的眼光看去,这次也有所发现了。
    原来那夕阳光辉斜照之处,另有一种闪光,一亮一灭,好似有人在持着反光之物来往晃动,这是一般顽童常做的把戏,不知有何可疑之处。
    杜素琼却脸色凝重地道:“不好!两个女孩中,有一个中了他的圈套,但不知是小环还是念远?”
    韦明远神色更是狐疑大声道:“琼妹,你说什么?”
    杜素琼微笑叹道:“我一直在怀疑胡子玉他们的消息,何以会传得如此之快,想不到这一次海行,倒取得了答案。”
    韦明远依然不解道:“琼妹!你能不能说明白些?”
    杜素琼道:“这次在海上,我见行船的舟子,在黑暗之中,居然能藉着灯亮明灭,互通讯息,一时好奇,便向他们学得这种方法。”
    韦明远略有所悟道:“方才亮光闪烁也是一种通讯之法?”
    杜素琼点头道:“是的,第一次闪光是监视我们,向前途报告我们的行踪,第二次闪光却是应付我们方法的指示。”
    韦明远问道:“第二次说些什么?”
    杜素琼一字字地念道:“以所擒之女为饵,诱之入伏。”
    韦明远沉思一下道:“以这指示的口气看来,胡子玉尚不在前途。”
    杜素琼道:“是的,此刻当然不在,等我们到了那里,他恐怕不就布置妥当,以逸待劳。”
    韦明远一算行程道:“前面是岷山,他若有所布置,必在那里无疑。”
    杜素琼秀眉一扬道:“走!这一下遇到他,无论如何却不能放过他了。”
    韦明远亦有同感道:“对!这老狐狸一天不死,他对我们的威胁就一天不消除,此人心计之工,远较武功还来得可怕。”
    三人遂展开脚程,飞驰而前,约在两个时辰之后,赶到岷山脚下。斯时早是繁星满天,然而正值朔晦之期,天上并无月光。
    韦明远一指山腰道:“我们还是到迟了一步,这老狐狸已经布置好了。”
    杜素琼抬头一望,山腰上果然插遍红灯,布置得井然有序。
    她详细地观察一下,不由失声呼道:“这老狐狸不知由哪里又搬出能人来了,这红灯之布置,分明是大罗周天之设,是阵图中最精奥的一种。”
    韦明远亦惊呼道:“大罗周天衍阵,前古不传奥秘,这老狐狸会不会是故布奥秘?”
    杜素琼摇头道:“不可能!你看这红灯布置。分明此人深通其中三昧,胡子玉草莽一匹夫耳,能网罗到这种人才,实是出人意外之事。”
    韦明远仰天长叹道:“能人!奇人!天下这种奇里奇怪之人何其多也,我未出江湖之际,杀鸡屠狗皆英雄,等到我略有所成,三山五岳的能人都出来了,而且多半是与我为敌的。”
    杜素琼微微一笑道:“你可知是什么原故?”
    韦明远摇头道:“我不知道,不过据我猜想,他们身负奇技,必不甘长此默默以终,总要找机会出头显露一下。”
    杜素琼道:“你只说对了一半,最重要的是那些奇人异士,本来都眼高于天,举世碌碌,都不在他们眼中,是以甘心默默无闻,等到你蜚声江湖的成就,流传四海,很自然地将他们引了出来,与你一争短长。”
    韦明远歉冲地一笑道:“琼妹!你太夸奖我了。”
    杜素琼微微一笑道:“是他们看得起你,跟我没有关系。”
    韦明远轻轻一叹道:“我无意争名,想不到动辄受盛名之累。”
    杜素琼默然无语,一心去注视那红灯的布置,良久才摇头长叹道:“不行!这布置大深奥了,我实在无法解得了。”
    韦明远亦是忧形于色,紧皱眉头。
    忽而,半空冲起一溜火星,像一条蓝色的巨蛇,一闪而灭。
    接着满山红灯,忽起一阵转动。
    杜素琼面色微讶道:“看情形有人闯阵了,这人对阵图之学颇为高明,不过对大罗周天之道,尚不大清楚,怎么一开始就闯死门?”
    韦明远急道:“既是有人闯阵,此人一定是友非敌,我们怎能眼看他陷入困境,快上去接应他一下吧!”
    杜素琼道:“慢一点!此人虽然闯阵,敌友尚不能预料,你不想想你自从置身江湖以来,黑白两道,有谁把你当做朋友过,而且对阵势尚不清楚,若是冒昧前往,岂非救人不成,反将自己也失陷进去了?”
    韦明远闻言只好止住心头焦的,继续朝上注视。
    那红灯游动了一阵,微有散乱之象。
    杜素琼面有喜色道:“行了!我们可以上去了。”
    韦明远道:“琼妹!你看出端倪了?”
    杜素琼道:“不是我看出破绽,而是那闯阵之人,比我高明,他由死门而入,恰好膺了置之死地而后生之说,他既开了路,良机不可失,咱们快去吧。”
    说着率先上了山路,韦明远与赵大不敢怠慢,紧紧的追在她身后,山路崎岖,在他们三人脚下,如履平地,不一会,即已来到阵图之外。
    放眼一望,只见这些红灯,俱是挂在长竹竿之上,漫插在乱石之间,阵前巨树上,钉着一张字条,上面写着一行字:“欲知梵净山幼主之下落,请入阵中一访。”
    韦明远惊叫道:“是念远!”
    杜素琼毫不在意地道:“是念远倒不要紧!她与老狐狸曾经盘桓过一阵,胡子玉不会难为她的。”
    韦明远一看阵图入口之前,已为人打折了一盏红灯,微讶道:“这闯阵之人,不知是谁?”
    杜素琼道:“管他是谁,咱们也进去吧。”
    韦明远于阵图之学,不如杜素琼高明,赵大则根本不懂,二人自然而然地跟着她后面,迈向乱石岗后。
    乍跨过数堆乱石,骤觉脚下云雾横生,风雷隐起。
    杜素琼叹息道:“这阵图确含有鬼神莫测之机,幸而已为人先行破去,否则我们还不知道要遭到多大的阻难呢。”
    韦明远听说阵图已破,尚有如此厉害,不由暗中心凉。
    曲曲折折地前进了许久,杜素琼忽地止步,将手指朝唇上一按,二人会意,立刻放轻脚步,慢慢趋前,星光隐约中,前面大概可以看见一座草庐,有两个人背向着他们。
    这二人俱是道装,因为看不见面目,所以不知是谁,而巨大的道袍掩盖下,也看不出背影。
    等有片刻,其中的一个道人出声道:“胡老四!再不把我的女儿送出来,休怪我不念昔日交情了。”
    韦明远出声低呼道:“这人是任共弃,他怎么当上道士了?”
    杜素琼虽觉意外,然而脸上犹自维持漠然不动,仅低声道:“这不太可能吧。”
    韦明远压低声音道:“怎么不可能,他明明是任共弃。”
    杜素琼道:“我晓得是任共奔,我只是在想,任共弃怎能解得大罗周天衍阵之秘?”
    韦明远道:“他身旁另有一人,或许是这人所解,亦未可知。”
    杜素琼点头道:“我也是这么想,咱们先看一下动静再说。”
    韦明远点头不语,再聚精会神地看下去。
    那两个道人等了片刻,草庐内仍是毫无动静。
    任共弃又怒喊道:“胡老四!你要是再不出来,我就毁掉你这破草棚子了。”
    说着举掌欲击,旁边那道人却阻止道:“别着急。”
    虽是短短三字,说得极有威仪,任共弃果然不动了。
    遂听得草庐之门,呀然一声打开,走出二人,一个是满脸狡容的胡子玉,另一个却是一个四十岁左右中年儒生,相貌温顺,眼中透露着睿智的光芒。
    胡子玉先哈哈大笑道:“任老弟,一别十年,你怎么披上道衫了?”
    任共弃毫不留情地道:“别噜嗦,你快说把我女儿藏到哪儿去了?”
    胡子玉独眼微眨道:“你说的贤侄女呀!她出落得一朵花似的,我怎舍得伤害她,你放心,她正在一个安全的地方,有人陪着她下棋。”
    任共弃急道:“你快说她在哪里?”
    胡子玉尚未开口,一旁的中年文土道:“道长请放心,令媛与犬子颇为投机,现在正在璇玑亭上挑灯夜弃。”
    任共弃瞪他一眼道:“你那儿子是什么东西?也配跟我女儿对坐下棋。”
    那文士虽受侮辱,却毫不动气,微笑道:“他们年青人自相投契,在下虽知不配,倒也无法阻止。”
    这时站在任共弃旁边的道人突然开口道:“阁下可是布大罗周天衍阵之人?”
    文士谦冲一笑道:“区区微阵,乃在下与家兄余兴之作,难入道长法眼。”
    胡子玉连忙介绍道:“这位是任共弃老弟,另一位是……”
    任共弃冷冷道:“这位是我师兄,我们是来找我的女儿,不是来攀交情,没有通名之必要。”
    他的话说得冷峻之至,胡子玉仍毫无所动,哈哈笑道:“任老弟,咱们到底相识一场,何必开口就柜人千里之外,你虽然披上道衫,但是口口声声不忘令媛,可见你尘缘未绝,怎么连一点故旧之情都不念了?”
    任共弃呸了一声道:“放屁!当年我就没有看得上你,谁跟你有故旧之情。”
    胡子玉的脸色也摆了下来,微怒道:“任老弟!今天我设下圈套,本来是为了要诱韦明远与杜素琼入伏的,不想机缘巧合,把你引来了,我不知你在十年中有何长进,但你若是再以十年之前的胡子玉看我,你可是瞎了眼睛。”
    任共奔亦脸色一怒,冷笑道:“想不到你胡老四敢面对我说这种话,也好!我就试试你十年长进了多少?”
    说着正想出手,旁边的道人又喝止道:“且慢!让我先领略一下布设大罗周天衍阵之人,还藏了多少绝学。”
    说着将脸一侧。
    躲在阵中的韦明远与杜素琼见了他的脸不禁大吃一惊。
    因为这道人也是四句年纪,鼻心一颗黑痣,十足是天龙姬子洛与天香娘子两张脸的混合体。
    韦明远的激动是有理由的。
    这与任共弃一起的道人,居然会是玄真宫中的慎修天龙大侠姬子洛与天香娘子陈艺华的惟一后人。
    “他不是在玄真宫中清修吗?怎么也渡海来此了呢?而且还与任共弃一起?”
    韦明远在惊诧中自问道,但是他由任共弃的道装,立刻想到了那答案,在心中轻轻回答自己。
    “是了,任共弃失踪十年,一定也是被玄真宫物色去了,我与琼妹一去,他当然是认识的,掌宫神主对我说的那些话,他也听见了,蛊动了慎修。唉!你虽破坏了他的成就,我倒是感谢你,我实在不愿意恩师的后人,永远变成那样一个六亲不认的人,他应该明白自己的身世,实实在在的做一个人……”
    他越想越激动,几乎想冲出去与慎修相见,但被杜素琼阻止住了。
    “别打扰他们,胡子玉还不定安排下什么诡计,我们正在暗中监视着,以便必要时加以策应。”
    她的话虽低,却有着不可思议的力量,使韦明远镇定了下来!
    前面的地玑先生上官宙已经潇洒地走了出来,长笑道:“好!好!道长能认得我的大罗周天衍阵,足见高明,在下真想多请教一些!”
    “慎修生平从未与人交过手,当然学艺喂招不算在内,今日第一次,得与先生这等高人过招,颇为荣幸。”
    上官宙更高兴了,笑声也更响亮道:“有趣!有趣!在下习艺迄今,也是第一次与人动手,虽然我心目中的对象不是道长,但是看见过长如此人物,深觉不虚此搏。”
    慎修微征道:“先生心目中之对象为谁?”
    上官宙道:“方今盛传天龙门人韦明远技艺盖世,我本想与他一决上下的。”
    慎修肃然道:“韦明远与我谊属一派,先生找我亦是一样。”
    上官宙倒不怎样?胡子玉却微露惊容道:“道长与韦明远有何渊源?”
    慎修正容道:“姬子洛乃是先父,这事我最近才知,因此离山远出,一来是祭扫祖茔,聊尽人子之道,再者也为了清一些家门恩怨!”
    胡子王笑道:“那么道长是玄真宫出来的了?”
    慎修点头道:“正是,胡施主,等一下贫道尚有一件事相询。”
    胡子玉道:“道长有什么事要问的?”
    那个慎修道:“贫道想向施主打听一下,血洗周村,究属何人所为?”
    胡子玉凛然变色,嘴口无语。
    韦明远在后面激动地低声道:“他什么都知道了。”
    杜素琼亦低声道:“看来任共弃什么都跟他说了,这不是很好吗?今后你师门有人,再也不会独来独往的了。”
    韦明远兴奋得流下热泪,他幼遭孤露,现在突然好像有了一个兄弟,难怪心中要大受激动。
    上官宙已准备妥当,浅施一躬道:“在下想在掌上领教一下玄门绝学,道长请赐招吧。”
    慎修神态雍容地一挥袍袖,徐徐拍出一招道:“多承赐教,贫道就先抛砖引玉了。”
    这一掌完全不含力道,可是上官宙却非常隆重地接了下来道:“道长太客气了,在下班门弄斧,尚祈高明不吝赐海。”
    语毕手势一翻,反手拍出三招!这三招望似轻灵、其实每一招都指向大穴,而且动作相连,使人无法兼顾,因为光凭眼力来判断,无法测知这三招中,哪一招最先到达部位。
    韦明远看得心中一惊,轻呼道:“此人出手不凡,看来师兄不易应付呢。”
    杜素琼扯了他一道:“别存不住气,你师兄在玄真宫清修几十年,不至于那么不济事吧。”
    果然慎修定身不动,口含微笑,姿势丝毫不变,上官宙的每一招都到他身前半尺之处,自动撤回,脸上反倒露出惊容道:“道长莫非吝于赐教。”
    慎修依然含笑道:“贫道若是挡了第一招,绝然无法避过第二三招,对施主这千幻三连招,惟有守愚藏拙一法。”
    上官宙道:“那么道长是算得准我会收招的了?”
    慎修道:“这倒不然,施主一手断难同时发出三招,时间必有先后,只是快慢的问题,因此贫道必须等施主决定先用哪一招时,再相机应付。”
    上官宙微惊道:“斯时掌已及体,道长来得及吗?”
    慎修笑道:“以不变应万变,贫道自幼所习的就是这门功夫,施主应该相信,贫道确有此能力。”
    上官宙一叹道:“我一开始就用玄门功夫,自乱方向,贻笑方家,被道家占去先机了。”
    慎修庄容道:“施主何必太谦,施主学罗万象,方才只不过略受小挫,贫道还等着领教其他绝学哩。”
    上官宙不说话,凝神再攻出一掌。
    慎修微微一怔,举手迎上,只听见“啪”的一声,响声异常清脆,空气震动,草木微颤。
    慎修朗声道:“施主好俊的功夫,这一招‘惊涛拍岸’,当真有磅礴之气。”
    上官宙亦衷心地道:“道长的‘壁立千仞’,也表现至刚之威,这一招咱们秋色平分,我依然输一招。”
    二人相对一笑,隐有惺惺相惜之意。
    相持片刻,上官宙突然步走轻灵,也不出手攻招,却绕着慎修身边走。
    他的身法异常美妙,每跨一步,都移到一个可以抢攻而不虞反击的位置。
    慎修对他的起初几步,都略加戒备未尝注意,后来发现居然处处受制,遂也面色凝重,大袖一挥,跟着他转起来。
    二人的身法都快速异常,旁观之人,虽然个个都是高手,却也无法分清谁是谁来。
    胡子玉在旁看得眉头微皱,发现任共弃正凝神注视,举步欲动。
    任共弃何等警觉,忙收回眼光,厉声道:“胡老四!你想干什么?”
    胡子玉嘿嘿干笑道:“我内急想去方便一下!”
    任共弃呛然一声,抽出腰间长剑道:“胡老四,你若是敢离开一步,我要你血溅当场。”
    胡子玉依然干笑道:“自家兄弟,你还怕我弄鬼不成?”
    任共弃冷笑道:“别往脸上贴金了,我几时跟你称兄道弟过,是你自己殷勤,一口一个老弟,叫得亲热。”
    胡子玉脸色微变道:“你别给脸不要脸,我是念在咱们过去一段交情,所以对你客气。”
    任共弃哈哈大笑道:“你胡老四几时讲过交情,我曾经用分筋错骨法对付过你一次,你忘得了吗?”
    胡子玉道:“我不会忘。”
    任共弃道:“那你会对我讲交情吗?”
    胡子玉呆了一下,也是长笑道:“任共奔你真不错,居然看透我了。”
    任共弃冷冷道:“我早就看透你了,你一动就有鬼。”
    胡子玉突然收笑,换上厉容道:“我不动也一样可以显神通。”
    任共弃微怔道:“你显显看。”
    胡子玉道:“好!你看看脚下,我喊到三下,就有你乐子瞧的。”
    任共弃似乎不信,低头一望脚下,立刻又抬起头来,发现胡子玉仍好端端地站在面前,方始放心。
    胡子玉微微一笑道:“你以为我会趁你低头的时候溜开吗?”
    任共弃道:“我确有此想,因为借故而适,正是你的拿手好戏。”
    胡子玉道:“此一时被一时也,胡某今非昔比,即使要逃,却也不会被你这等人吓跑。”
    任共弃大怒,抽剑就要刺过去。
    胡子玉又大叫道:“且慢,我尚未喊三声,你敢情是怕了。”
    任共弃愤而止步道:“你喊吧,我倒不相信你有这份神通。”
    胡子玉冷冷一笑道:“你等着瞧吧!一!二!”
    任共弃果然为他所慑,低头看着脚下。
    “三!”
    胡子玉话刚脱口,身形已猛欺上来,骄指猛点,任共弃一心只看脚下,未注意胸前受指,立刻被制住不能动了。
    胡子玉诡异地一笑道:“姓任的!我不是早告诉你,我胡某已非吴下阿蒙,你不相信,你看!我只要轻轻一指,你就会乖乖的听话了。”
    胡子玉轻轻退到茅棚之前,推门欲进。
    韦明远忍不住又想出手,杜素琼按住他道:“现在尚非其时,胡子玉此时急欲抽身,可能有更大的阴谋呢。”
    韦明远又忍住了。
    场中二人仍是飞驰急转。
    胡子玉望了一眼,举手推开棚门,正欲跨进去,忽然又退了一步。
    原来门后站着一个女孩子,貌色若花,含笑而立,长像与杜素琼一般无二。
    不问可知,她正是私自离山的杜念远。
    胡子玉呐呐地道:“贤侄女!你怎么出来了?”
    杜念远微笑地道:“老狐狸怕伯,你别进去了,那炸药的引线已经被拆掉了。”
    胡子玉脸色微微一变。
    杜念远又朝着韦明远等人藏身之处叫道:“山主!韦伯伯!赵大!你们快出来吧。老狐狸早就晓得你们躲在这儿了,你们的脚下埋有炸药,他要炸你们呢。”
    韦明远等人听得大惊,飞身而出。
    杜念远上前,一掌拍开任共弃的穴道,笑道:“爸爸!你真不济事,连老狐狸都斗不过。”
    任共弃手足能动之后,望着巧笑欢颜的杜念远,心中是百感交集,热泪盈眶,哺哺地道:“孩子,你……你这么大了。”
    杜念远一手玩着辫发道:“我自然会长大的,十多年不见,连一棵小树也该长高了。”
    任共弃望着她,心中无限慈情,恨不得将她一把抱住亲一番,可是杜念远丰神若仙,他虽是她的父亲,却也不敢冒读。
    韦明远过来,爽然地一拱手道:“任兄!十年不晤,你还好?”
    任共弃望着他,再望着他旁边的杜素琼,看见他们依然当年那等金声玉貌,心中突然涌起一阵自惭形秽的感觉,拱了一下手,默然长叹。
    赵大却走过来,拖着杜念远的手哽咽道:“宝宝,你怎么被老狐狸骗来了,俺替你着急死了,谢谢你,宝宝,刚才你又救了我们。”
    这浑人露出真情,极是感人,杜念远从小就与他在一起,差不多是由他一手抱大的,所以他对杜念远的关切,尤为真挚。
    杜念远由他握着一只手,另一只手替他擦着眼泪道:“赵大!别没出息,这有什么好哭的,我不是好好的吗?老狐狸哪里骗得了我,我是存心跟他去,想捣捣他的蛋的。”
    韦明远却过去道:“念远!你干吗偷偷离山了,差点没把朱姨急死……”
    杜念远噘着嘴道:“韦伯伯您就会骂我!环姊跟湄弟都跑了。”
    韦明远道:“小环我已经骂过她了,还有纪湄!我见了他,非着着实实的给他一顿。”
    杜念远急道:“您别打湄弟!是我不好,我把他气跑的。”
    韦明远一征道:“你们是怎么回事?”
    杜念远道:“您跟山主离山之后,环姊跟着跑了,湄弟一天到晚愁眉不展的,我……我就气他道:‘你既是舍不得环姊,为什么不找她去!’他果然在第二天就跑了,我……我不放心,只好也追了出来。”
    她说时泫然欲位,韦明远看着她的情景,想到杜素琼以前所说的话,不禁摇头长叹,望着杜素琼苦笑无语。
    杜念远依然幽幽地道:“韦伯父,您别怪湄弟,山上数他最可怜,环姊姊不大理他,我又常气他,这次他跑了,我想起来就难过,如果再找到了他,我一定要好好对他,他打我我也不回手,骂我我也不还口……”
    在一旁的任共弃突然过来道:“孩子!谁要敢打你!骂你!我就要他的命。”
    杜念远急得一顿脚道:“爸爸!您都披上道袍了,怎么还是六根不净,这是我的事,您别管行不行?”
    任共弃一呆。韦明远一叹。
    赵大与杜素琼没开口。
    胡子玉也在一旁门声不响。
    这一堆关系错综复杂的人,巧妙地聚头,又陷在一种巧妙的沉默中。
    决斗的慎修与上官宙仍在疾走。
    忽而空中又传出啪的一声脆响。
    俩人又换了一招,身形又停了下来。
    俩个人的头上都有了汗渍。
    上官宙微喘着道:“道长以变应变,果然高明。”
    慎修也喘着气道:“贫道虽勉力挽回颓势,但是起步已慢,终落施主一步。”
    上官富道:“好说!好说!咱们就算扯平了,依在下之意,下一招就定胜负吧。”
    慎修道:“贫道舍命相陪。”
    上官宙闻言一笑,凝神提气,慎修也蓄势以待。
    忽而二人都停止了动作,面露惊色!
    原来二人专心战斗,对身旁之事,毫未留心,此时才发现多出了数人。
    韦明远上前恭敬地一施礼道:“师兄在上,小弟韦明远叩见。”
    杜素琼亦一福道:“小妹杜素琼……”
    慎修打量了二人一眼,朗声大笑道:“好!仙露明珠,临风玉树!不愧是我父母的传人。”
    韦明远激动地道:“小弟对师兄仰慕至深,只道是仙凡路隔,想不到尚有缘一诣。”
    慎修一摆手道:“来日方长,待此间事了,我们可好好地聚一聚。现在你且为我掠阵,这是我第一次出手,我不想替父母丢人。”
    他到底是自幼习道之人,虽处此激情之际,犹能控制自己的情绪。
    韦明远肃然道:“小弟遵命,静待师兄大展雄风。”
    慎修淡然一笑,对上官宙道:“施主可以开始了。”
    上官宙望了韦明远一眼,忽然瞥见杜念远,微惊道:“你也来了,我那倚儿呢?”
    杜念远笑道:“我摆了一子疑棋,他还在苦思解法呢。”
    上官宙道:“我出来时,你们已成残局,尚有何疑棋?”
    杜念远道:“我在三十六天元上补了一子,够他想一辈子的。”
    上官宙想了一下,惊道:“那是绝棋!你如何想出来的?”
    杜念远笑道:“我也是偶然灵机一动,想到这神来之笔。”
    上官宙失色道:“这是棋中千古绝着……不好,一个时辰之后,他必会神殆智竭,变成白痴。道长,您如不介意,在下想暂时抽身一下,先把我那痴儿救出困境。”
    慎修微似不信道:“天下有此妙着,贫道也想去见识一下。”
    上官宙道:“璇玑亭离此不远,在下先走一步,道长请随后前来便了。”
    说着回身推开草扉,如飞而去,
    胡子玉忽然也开口道:“老夫虽然知道今日难有活路,但是闻道天下妙棋,也想死前一开眼界,列位可以容我偷生片刻吗?”
    任共弃踏前厉声道:“胡老四!你休想又弄诡计脱身。”
    韦明远也有同感,横身阻断他的去路道:“胡子玉,你蛇蝎为心,实在容你多活不得。”
    胡子玉两手一摊,毫不在意地道:“悉听尊便,反正老夫今天已成咀上鱼肉,任人宰割,不管哪一位动手,老夫绝不反抗。”
    说完闭目待死。
    韦明远与任共弃对望一眼,两人居然都无法下手杀他。
    韦明远豪杰心胸,实在不忍出手杀一个不抵抗的人,任共弃虽无此心,但是当着杜素琼与杜念远,一种微妙的心情迫使他也出不了手。
    赵大踏前一步道:“他们都不动手,俺老赵来送你归位。”
    说着举起拳头,猛然一击。
    拳尚未及胡子玉之体,杜念远斜里飘身,挡下了一招道:“赵大!由他多活片刻吧。”
    她的声音虽柔,却有一种无形之力,赵大应声缩手,连韦明远与任共弃也自动地退后一步。
    胡子玉睁眼一笑道:“谢谢你!贤侄女!等下欣赏你妙着之后,老夫自动把头献给你。”
    杜念远一笑道:“那倒无须,念在你这些日子对我还不错,所以我出头为你讲一次情,今天只要你不再捣鬼,我敢担保今天一定可以放过你。”
    她委婉说完这番话,旁边之人,居然没有一个反对。
    胡子玉微感意外,呆了一下道:“既是如此,老夫权为各位领路。”
    说完也推开草扉,率先入内,大家跟着进了茅棚,才发现这草舍不过是一个通路,草舍正中,是一条地道入口,胡子玉下了地道,韦明远忽有所感道:“这通路会不会有鬼?”
    杜念远道:“没有!胡子玉本来建议上官兄弟在这儿设机关,可是上官兄弟不答应,他们要以武功及胸中学问与韦伯伯一决上下,刚才那些炸药,还是他偷偷埋进去的。”
    韦明远不作声了,率先下了地道,大家鱼贯而入,没有多久,就走出地道,眼中又是一番景象。
    慎修叹道:“这地方山水怡人,奇石玲珑,看来上官兄弟倒非俗士。”
    杜念远一嗤鼻道:“老兄弟还不错,就是他们的儿子太俗。”
    韦明远奇道:“怎么说是他们的儿子呢?”
    杜念远道:“天玻上官宙没有娶妻,二房共一子,把个饭桶当做宝贝。”
    大家听她说得捉狭,都笑了起来。
    走了不久,已到璇玑亭上,上官宙正为一个相貌俊秀的少年推拿着。
    胡子玉对着棋枰发呆。
    大家走前一看,一个个也都呆了。
    ------------------------------------------
    旧雨楼扫描,第一王朝OCR,独家连载
   

举报

第二十六章落絮有声花坠泪行云无迹月含愁
    整个璇玑亭陷入一种肃静中。
    杜念远无心巧布的一着妙棋,将所有的人都诱至出神的境界。
    其中只有赵大是例外的,因为他根本不懂得下棋,所以全场也只有他一个人是清醒的。
    他无聊地向四周闲瞧着,感到很是不耐烦。
    还有一个清醒的人是杜念远,她此刻正负手背亭而立,眼望着天际悠悠的白云,不知在想些什么心事。
    良久,亭上群豪仍是低头苦思,毫无动静。
    赵大偶然将头回过来,一瞥亭上诸人的情状,不由大吃一惊。
    就是这片刻工夫,每个人的脸色都变为异常难看。
    韦明远,杜素琼,慎修三人,不过是略见苍白。
    胡子玉与任共弃居然有摇摇不支之状。
    上官宙本来是在为他儿子推拿的,可是他的眼睛迄未离开过棋盘,现在连手上的动作也停止了。
    赵大虽不明白是什么原因使他们如此,但他确知必与这盘棋有关,猛然踏上几步,与掌一挥,将黑白子混成一堆,然后大喝道:“俺不信这一堆破棋子有什么邪,瞧俺老赵搅了它。”
    他的声如焦雷,再加上棋局已了,这才将众人惊醒。
    韦明远深吁了一口气道:“赵大!谢谢你,若不是你这一搅,恐怕我们都要毁在这亭子上了。”
    赵大似犹未信地道:“韦爷!这鸟棋子真有这么厉害,怎么俺就一点感觉都没有呢?”
    韦明远道:“你不懂得棋,所以无法领略到其中之妙,当然不会着迷了。”
    赵大这下子明白了,却又不以为然地道:“懂了就要入迷,那还不如不懂的好。”
    虽是笨人笨话,却含有无限哲理,众人听了倒不禁默然无语。
    慎修一抬眼,望见杜念远的脸色一无异状,微感诧异道:“贤侄女,莫非对那局棋,你已有了解法?”
    杜念远平静地道:“没有!我在无意之中摆出那着棋,只觉得它很妙,可是我也不知道如何破解。”
    慎修异道:“那你怎能无动于衷?”
    杜念远浅浅一笑道:“我当时确实是想了一下,后来发现实在想它不通,便干脆不去理会它了。”
    慎修闻言,朝她仔细看了一下,然后叹道:“玄之又玄,众妙之门,我道家鼻祖李耳,思虑何等周远,然对此等极其高深之学,亦语焉不详,是皆于人智有涯之故,穷理而不执迷,是先哲所以不自虑也,贤侄女如此年纪,即能具如此修养,实令我钦佩不已。”
    杜念远浅浅一笑道:“师怕!您太夸奖我了。”慎修摇头不语,任共弃却因杜念远受到慎修如此推重,感动得几乎流下泪来。
    此时上官宙已将怀中的儿子推醒过来,又爱又怜地抚着他的肩头叹道:“痴儿,你大自不量力了,燕雀岂堪与鸿鹄比翼,萤烛怎能与星月争辉,你那点智慧,想跟杜姑娘一较上下,不是自取其辱吗?”
    那少年一言不发,神情痴呆,而目光却始终凝注杜念远,满含热情。
    杜念远将嘴一撇,背过身去,望都不望他一眼。
    少年的神情突又转为悲凄,他憔悴的容颜,令人非常同情。
    众人望着这情景,都默默的无法启口。
    忽然璇玑亭外,飞也似的扑进一条人影。
    上官宙一见来人,立刻恭谨地叫一声!
    “大哥,您回来了!”
    那人年岁较上官宙略大,容貌与他相似,只是鼻梁略高,一望而知,他是个性情刚愎之人。
    胡子玉又向大家介绍道:“这是天璇先生上官宇!”
    上官宇向众人傲视一周,傲不为礼,却对上官宙道:“二弟!琦儿怎么变成这样子了?”
    上官宙尚未答话,胡子玉已抢着道:“上官世兄与杜姑娘对奔,杜姑娘摆了一着神棋,世兄苦思入迷,心智焦虑几竭,幸而发现得早……”
    上官宇不信地道:“哪有这等事,琦儿天资超人,举世无双,我不相信那女娃会比他更聪明。”
    任共弃闻言暴怒道:“放屁!你那宝贝儿子给我女儿捡鞋都不配。”
    上官宙却正色地道:“大哥!是真的!那着棋不但难倒了琦儿,连我也入了迷。”
    上官字用眼瞄了杜念远一眼,然后对任共奔厉声道:“下棋的事不论,你方才对我那样说话,应该割舌示微。”
    任共弃暴怒而出,也是大声道:“你是什么东西?也配我好言相向?”
    上官宇阴阴地笑了一下,举手突击,任共弃仓猝回格,却被撞退了四五步。
    上官宇傲然狂笑道:“我只道你有多大能耐,敢对我如此无礼,原来连我六成功力都挡不了,牛鼻子,今天你死定了。”
    任共弃先制于胡子玉,现在又在上官宇的掌下吃了亏,不由将他原有的凶残暴戾之性,完全激发了起来。
    闷哼一声,埋头抢攻,出手仅是狠招。
    上官宇却微微一笑,一掌漫挥,轻而易举地将他的攻势全挡了回去,而且从容镇定,十分轻松。
    四周围观之人,却都感到心惊不已地,尤其是韦明远。
    第一,在他们所激起的掌风中,他发现任共弃的功力,较前精进一倍有余。
    第二,这上官宇随手即将任共弃的攻势化解,看来他所说只用六成功力之语,谅来非假,则这上官宇艺业之高,实在出人意外……
    二人已换了有十几招,上官宇突然劈出一掌,将任共弃弹出半丈之遥,然后他狂笑道:
    “这一掌我多加半成功力,算是先作警告,我与人动手,向不超出十八招也不会少于十八招,方才已满十七招,你若能挡住我七成功力的下一招,你就可保不死。”
    任共弃喘息连连,心神受震,口角已隐有血迹流下,可是他的眼睛反而瞪得更大,狠狠的一咬牙,厉声叫道:“瘟贼!你别得意,下一招不定是谁死呢!”
    手掌一翻,掌心变为铁青,脸色一变为阴沉,千毒掌功提到十成,显然他知道下一招无法抵挡,存心来个同归于尽。
    上官宇看着他的掌心,微微一怔,但立刻装做毫不在意的样子,举起手掌。
    就在两掌将发之际,慎修突然严肃地叫道:“暂停!”
    二人愕然停手不发。
    慎修庄容地向任共弃道:“师弟!你这一掌上另含什么功夫?”
    任共弃垂头低声道:“是千毒掌劲,那是我在梵净山时所练的。”
    慎修继续严肃地问道:“你在入宫之初,曾立下何誓?”
    任共弃道:“除玄真宫神功之外,不得再修旁骛。”
    慎修道:“那你怎可违誓再用别的功夫?”
    任共弃沮丧地将功劲散去,掌心恢复了原色。
    杜念远却在一旁接口道:“自山主接掌之后,已将一切毒功完全下令废除,因此千毒掌劲算不得梵净山的功夫,当然也算不得是别门功夫了。”
    慎修望她一眼道:“侄女!你不明白我的意思。”
    杜念远道:“我怎么不明白,师伯是明知我爸爸无法抵过这一招,所以想保全他的性命,免除这最后一拼。”
    慎修奇道:“你既懂得我的意思,为何要反对呢?”
    杜念远道:“我宁愿爸爸英勇地决斗而死,然后我再替他报仇,也不愿意他苟且偷生。”
    任共弃大是感动地叫道:“好孩子!为你这句话,我也要拼一下,师兄!请您别拦阻了,我宁死也要在孩子心中留个好印象。师兄!我从未给这孩子一点东西,请您准我给她一个壮烈的怀念吧。”
    他的声音中含着无限的激情,使人无法拒绝。
    慎修为难地想了一下,然后点头道:“可以!但是你必须稍等一下。”
    任共弃不知他意向何在,瞠然瞪目。
    上官宇却不耐地道:“你的花样真多,还有什么可等的?”
    慎修庄重地道:“事有先后,贫道与今弟尚有胜负生死之搏未了,我们的约定在前,你当然应该让我们先行解决。”
    上官宇闻言回头望着上官宙,似在发问。
    上官宙点头道:“是的!我们刚要开始,却因为琦儿的事耽搁下来了。”
    上官宇悻然收手道:“好罢!让你们先解决,不过你放心,这也拖不了多久,我也不怕他的千毒掌劲,我今天杀定他了,杀了他我再杀你,那还要看你能否在我弟弟手下逃生……”
    慎修突然回头叫道:“韦师弟!过来!”
    韦明远不知何事,忙上前恭敬地道:“师兄有何吩咐?”’慎修手指着上官宇道:“此人对我殊为不敬,你替我打他一掌,要用十成功力,你听见没有?”
    韦明远起初微微一怔,但一接触到慎修的目光,便整个明白了。
    玄真宫掌宫神主在为他疗伤之际,又移注一甲子的功力给他,同时也告诉过他,他的造诣已高过宫内任何一人,当然也高于慎修。
    他此刻一击,决定全体人的生死,他若胜了,任共弃不必拼最后一招。
    他若败了,则今日诸人,无一能免。
    所以他肃然地道:“小弟遵命!”
    说完凝神提气,“太阳神抓”蓄足十分火候。
    上官字却狂笑道:“好狡猾的牛鼻子,闹了半天,却想出这么一手绝招……”韦明远却睚色地道:“阁下最好准备一下,我这一掌用的是‘太阳神抓’,劲属至刚!”
    上官宇仍是傲笑不止,片刻方歇道:“来吧,管你什么牛黄狗宝,一起使出来,完后我一个个地收拾你们。”
    上官官却不放心地提醒他道:“大哥小心些,他就是韦明远。”
    上官字听说韦明远三字,傲态略收,凝神作备。
    韦明远大喝一声,双手猛推过去,此时他功力已臻入化境,不但掌心血红,连发出的掌风,亦带有一阵红光。
    上官字翻掌也击出一股劲风。
    两股刚猛之劲在空中接触,轰然一响,将璇玑亭的石盖,整个的揭上天去。
    四周之人,都被逼开至十几步远。
    韦明远凛然而立,恍若天神临凡,气概万千。
    上官宇则脸色苍白,两只手掌被震得乌黑。
    可是他的身子仍在原位,未曾移动分毫。
    二人相对默望着,空气也仿佛凝结了。
    过了很久,上官宇才在嘴角挤出一丝苦笑道:“好!好掌力,三年之后,敝人当再候教。”
    一语方毕,口中喷出大量鲜血,身子向后仰去。
    上官宙惊叫一声:“大哥……”
    扑上前去,扶住他的身子!
    韦明远走了过去,凛然地对上官富道:“韦某若非最近又膺异遇,定然无法胜得令兄,三年之约敬诺,斯时兄弟必在泰山丈人峰顶,敬俟令兄大驾。”
    上官宙点点头,伸手点住上官宇的几处大穴,止住他口中的鲜血继续外喷。
    慎修上前一步道:“施主现在急于救治令兄,贫道与施主之搏,也改在三年后如何?”
    上官宙又点点头,然后回头道:“倚儿!你快把伯伯送到他静舍去,先用油膏敷住他的手,我到山后采药去。”
    上官倚答应着过来,抱起上官宇朝杜念远恋恋地望了一眼,回身走去。
    上官宙凝重地施了一礼道:“三年后,在下必与家兄赴约,因家兄元气大伤,急待药物治疗,请恕在下不能再作奉陪了。”
    语毕飘然而去。
    众人目送他走远不见了,慎修才叹了一口气道:“师弟!幸亏是你出手,否则我们恐怕都出不了此山。”
    韦明远一叹道:“师兄过奖了,若非在玄真宫中蒙神主的一番造就,小弟绝胜不了他,这江湖上的能人异士,实在太多了……”
    慨叹未毕,忽然讶异道:“胡子玉!你哭些什么?”
    大家都移目望去,只见胡子玉倚着残亭石柱,独目中的泪水滚落如雨。
    这老狐狸狡计百出,只手掀起无数大波,数度出死入生,都未曾皱过眉头,此时这一哭,却哭得大家惊异不止。
    胡子玉掉了一阵眼泪,才凄怆地道:“我从幽灵谷口,给你三封柬帖开始,不下十余次明害你,一次都没有成功,反而造就你不世奇遇,方才见了你的功夫,觉得我给韦丹断去一腿之仇,再也无法报复了。”
    说完又是一阵痛泪滚落。
    他全白的头发,怆然的语调,使人无法对他不起悲怜之情。
    韦明远一时情绪激动,忍不住大声道:“你尽可以再去找功力高深之人帮忙来杀我。”
    胡子玉摇头道:“举世茫茫,要我上哪儿去找强于你的人?”
    韦明远道:“你能找到上官宇弟兄,就可证明世上高手并不在少,以你的能力,我不相信会找不到,只要有恒心,五年十年,你总会找到的。”
    胡子玉道:“不!我年岁已高,恐怕等不到那么久了,你还是现在杀了我吧。”
    韦明远道:“念远已经答应过你了,今天绝不伤你,至于以后的事,只有走着瞧了。”
    胡子玉想了一下道:“也罢!我也以三年为期吧。三年后丈人峰顶,我也算一份,也许我会找到高手帮忙,也许我自己苦练功夫参加……”
    韦明远豪情大发地道:“好!就以三年为期,我便答应你,三年中就算我们狭路相逢,我也保证绝不难为你,除非你又弄阴谋诡计。”
    胡子玉一言不发,回头就走,走到将有数十步远。
    韦明远突又大喝道:“停!站住。”
    胡子玉冷然回身道:“干什么?莫非你又改变了主意。”
    韦明远朗笑道:“韦某是什么人,岂会反复无常,我叫住你,乃是有两年事情动问。”
    胡子玉一眨眼道:“第一件事你定是想问火毁周村系何人所为?”
    韦明远一笑道:“你不愧料事如神。”
    胡子玉将胸一挺,豪爽地道:“大丈夫不诿过,此事我虽未动手,却完全由我策划!”
    韦明远微有钦色道:“好!此事你既勇于承认,我也不找你麻烦,将来自有‘碎心人’与你算账。”
    胡子玉面现狡笑道:“那我倒不怕,普天之下,除你而外,尚无第二人值我胡某一顾,那你第二个问题,必是要打听‘碎心人’的下落了。”
    韦明远点点头道:“不错!对你心智之敏,确令我十分佩服。”
    胡子玉又徐徐一笑道:“你要找碎心人,必是已知天龙旧事了?”
    韦明远道:“是的!我已打听清楚了。”
    胡子玉极感兴趣道:“你能否告诉我一点,看看与我所知的是否有出入。”
    韦明远道:“详情我不必说,唯一可奉告者,就是我恩师天龙大侠,仰天无愧,俯地无作。”
    胡子玉微现诧容道:“不可能吧!据我在周村所得消息,对姬子洛并无好评,我不想讨好你,可是我尽毁周村,的确是为了想替姬子洛略事遮掩。”
    这下子轮到韦明远诧异了,不解地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胡子玉一笑道:“我向来恩怨分明,毗眶必较,涓滴必报,若非姬子洛传你‘太阳神抓’,就无法杀死白冲天,饮水思源,我不得不为他尽点心力。”
    韦明远呆了半晌才道:“胡子玉!我很难说你是什么?你对先师的一番盛情固属可感,可是你所用的方法,我却不敢赞同,再者你对先师光雾日月的人格,也缺乏了解。”
    胡子玉再请道:“天龙旧事我可得一闻否?”
    韦明远尚在沉吟,慎修却走过来道:“我就是被周村人误认为碎心人的儿子,其实我真正的父母是姬子洛与陈艺华,将碎心人打下悬崖,是他自己的父亲,我这次出江湖,就是为了要澄清这件事,现在多言无益,三年后在丈人峰顶,我当昭告天下,到时你如不爽约,你一定会知道的。”
    胡子王怀疑地望了慎修一眼,才摇头道:“真令人难以置信……”
    韦明远催促道:“现在你该告诉我碎心人的下落了吧?”
    胡子玉一正颜色道:“碎心人此刻正与东方未明及卓方法印为伴,他们并无一定居处,不过我可以告诉你们一个找寻他们的方法,现在他们正在筹组碎心教,奉碎心人为教主,你每至一地,若见墙壁上画有一颗破碎的心,那就是碎心教的联络处,相机一打听,必可得到他们的下落。”
    韦明远奇道:“碎心教!这名字多怪。”
    胡子玉道:“天下多恨事,也多恨人,碎心教若是发展开来,其实力倒非同小可。”
    韦明远一笑道:“这大概又是你的锦囊妙计。”
    胡子玉摇头道:“不!胡某已今非昔比,现在我若不能自立宗派,就将以闲云野鹤自终,再也不愿因人成事了。”
    韦明远默然片刻,然后抬头道:“多承相告,现在你可以走了。”
    胡子玉望了他一眼道:“韦明远!我仇你之心,永不会减,可是我发觉我喜欢你之念,也与日俱增,仇心使我一定要杀死你,喜欢你则不愿你受别人陷害,因此我可以告诉你,法印擅长天竺一切奇毒,东方未明是巧匠,方主心思特别聪颖,碎心人傀儡不足惧,其他之人正在精研一些特别歹毒的暗器,最主要的便是对付你,我希望你特别小心,至少你该留下命来三年后赴约。”
    语毕庄重地点了一下头,施施然的去了。
    韦明远望着他的背影,心中掀起一阵莫名其妙的情绪。
    杜素琼趋前道:“纵虎容易擒虎难,你不该任他离去的。”
    韦明远苦笑了一下道:“我明知他可能会带给我无数麻烦,但是不知怎的,我一见他的面,便无法出手杀他。”
    杜素琼喟然片刻才道:“你信不信,他总有一天会成功的。”
    韦明远茫然地问道:“成功什么?”
    杜素琼平静地道:“杀死你。”
    韦明远默然地点点头,在他自己的预感中,他也意识到胡子玉总有一天会如愿以偿地将自己杀死,不过他并不在乎,忽而回头一望,人群中失去了任共弃的踪迹,他不禁惊问道:
    “任兄呢?”
    杜念远平淡地回答道:“走了!他也应该走了……”
    韦明远与慎修东下幽灵谷,一祭天龙大侠姬子洛与天香娘子陈艺华的墓。
    杜素琼则带着杜念远、赵大续往罗浮山,一探天龙子的下落。
    这两拨人,都附带着一个任务:找寻韦纪湄与萧环。
    这两拨人的成就都不理想。
    韦明远与慎修在幽灵谷的墓穴中,虔敬的参谒罢两位侠侣的遗体后,韦明远意外地发现在他们之前,已先有人来过了。
    因为天香娘子的灵枢前居然有着一束残花,花已调萎,却未枯干,证明这人系不久之前来过。
    再者韦明远苦心收回的天香遗宝,“拈花玉手”与“夺命黄峰”,本已如誓放置于墓前的,此刻均不翼而飞了。
    二人细一猜测:“幽灵谷门户重重,迷阵连连,此事绝非普通江湖人所为。”
    “重宝虽失,遗体无恙,而且从灵前献花一事来看,此人也绝非毫无关系之人。”
    再三判断的结果,这人最大的可能是碎心人。
    天香三宝原系他家之物,“驻颜丹”已经无法璧还了,其他的东西由他收回倒也天经地义,因此二人俱不愿深究。
    只是韦明远尚需找到碎心人,传达他父亲玄真宫掌宫神主所交代的使命,所以,二人又离开了幽灵谷,根据胡子玉所供给的线索,找寻碎心教的记号。
    杜素琼等人则在罗浮山中徘徊。
    “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
    天龙子的浪迹难求,然而根据传言及其他一切的迷象,则知此老确尚健在,而且常在山中出现,他们只好漫无目的地找下去。
    两拨人的附带任务都失败了。
    萧环没找到。
    韦纪湄也没找到。
    茫茫的人海,这两个人到哪儿去了呢?
    岁月匆匆,又是深秋。
    “十月先开岭上梅”,这是说南国的梅讯较早。
    其他地方还是菊黄秋老。
    在大庚岭,梅岭、骑田、萌诸等五岭地区,早已是鹅黄粉白,一片绵绣。
    尤其是梅岭,更是以梅著称,引得骚人墨客,浅哦低吟此地有一道山溪,跨溪是一条长桥,背山面水之处,扬着一面酒旗。
    店村人不村,主雅客也雅。
    一个锦衣少年,十六七岁年纪,长发金箍,俊眉入鬓,面若傅粉,神采飞扬,正隔着窗占了一副座头,独斟独酌。
    一阵风来,扫下落梅纷纷,梅树下坐着一个女郎,布衣裙钡,不减国色,梅花落在她的身上,就好像为她平添无限脂妆。
    少年见状,微微一笑道:“‘砌下落梅如雪乱,拂了一身还满,姑娘在此树下,当真占尽诗情词境。”
    女郎闻言,匏犀微露,对他嫣然一笑,然后婷婷地站起来,微红着脸,将花串放在少年桌上,低低地吟着:“一针一瓣思虑,千种情绪,谁知我串梅意。”
    少年微愕地抬起头道:“梅姑!你这是做什么?”
    女郎满脸绯红,低低地道:“送给你。”
    说完她像飞似的飘到店后去了,空中只留下一阵淡淡的香气。
    少年怔了一下。
    像懂了,又像不懂。
    像感动,又像感慨!
    突然他对着清溪长桥,忍不往敲着桌子长吟道:“年年跃马长安市,客舍似家家似寄。
    青钱买酒日无何,红烛呼卢宵不寐。
    易挑锦妇机中字,难得玉人心下事。
    男儿面北有神州,莫滴水面桥畔泪!”
    长吟方毕,店后又转出一个中年美妇,形貌与女郎十分相似,虽也是一袭布裙,却自然有种雍容之态。
    听见少年的朗吟,先呆了一下,然后含笑道:“公子吟的可是刘克庄的王楼春?”
    少年脸上自然泛起了一阵红晕,微窘地道:“我一时有所思,倒教大娘取笑了。”
    美妇浅浅一笑道:“易排锦妇机中字,难得玉人心下事,公子所思者何?”
    少年的俊脸更红了,讷讷的更说不出话来。
    美妇看他窘急的样子,不再去撩拨他,乃改转话头道:“公子在这儿住了十天了,难道不怕堂上双亲悬念吗?”
    少年摇头道:“不要紧,我父亲也出来游历了,家中只有继母在,她忙着要照顾弟妹以及许多事情,不会想到我的。”
    美妇微怔道:“继母,那么令高堂不在人世了?”
    少年黯然道:“是的!家母早就弃世了。”
    美妇一笑道:“那公子一定是在家中跟继母呕了气才出来的?”
    少年忙分辨道:“不是!我继母好极了,从来没有管束过我,我是出来找人的。”
    美妇用眼紧瞅着他道:“找人!找令尊。”
    少年本想否认的,但迟疑了一下,又点点头。
    美妇含笑道:“千里寻亲乃是孝事,公子在这儿一住就是十天……”
    她的笑意有点异样,少年觉得颇不是味,忙接着道:“家父游踪无定,要找他实在不容易,我出来半为寻亲,半为游历,因为见得这儿梅花好,所以有些舍不得离开。”
    美妇目射异光紧问道:“你在这儿真是为了梅花?”
    少年点点头,十分坚定。
    美妇见状,长叹了一口气道:“那么可怜的梅儿用错心思了。”
    少年急了道:“我对梅姑并没有怎么样。”
    美妇严肃地道:“你直接叫她的名字,女孩子的名字岂可随便叫得,平常你对她又不甚避形迹,哪个少年不多情,她又怎能无动于衷。”
    少年更急了道:“我在家中跟女孩子长大的,我对她们一直是这种态度,她千万不可误会……”
    美妇双眉一挑道:“原来你跟女孩子随便惯了,你父亲怎么管教你的?”
    少年红着脸道:“我父亲从不管我,他只教我武艺,我继母也不管我,只照顾我的生活,只有杜姨有时管管我,她也没说我不能跟女孩子玩。”
    美妇微感诧异道:“怎么又跑出个杜姨来了?”
    少年道:“我杜姨是梵净山主,她是我父亲的好朋友,我们跟她住在一起。”
    美妇再追问道:“梵净山主,你又姓韦,那你父亲是韦明远了。”
    少年点头道:“是的!我叫韦纪湄,是纪念我母亲萧湄而起的。”
    美妇点头道:“不错!你父亲颇有侠誉,只是韵事大多,太阳神与天香玉女人间仙侣……”
    韦纪湄急忙道:“我父亲与杜姨姨是最纯洁的道义之交。”
    美妇笑道:“错了!他们是情义之交。”
    韦纪湄又辩道:“可是他们的交往是纯洁的。”
    美妇点头道:“这点我可以相信,他们都是非常人,当然也有非常事。”
    韦纪湄听见她的话感到非常骄傲道:“大娘对于我父亲的事很清楚。”
    美妇微笑道:“方今之世,有谁不识‘太阳神’,只是我们武林末流,高攀不上而已。”
    少年惊道:“我不知道大娘也谙武功。”
    美妇道:“我们那点三脚猫功夫,实在不配称为武技,当着你这位家学洲源的高手法眼,自然不敢轻易献丑了。”
    韦纪湄的脸又红了,嗫嗫地道:“大娘太谦虚了,我相信大娘的造诣必定很深。”
    美妇浅浅一笑,既不承认,也不否认,只是望着他道:“你倒很像你父亲。”
    韦纪湄急忙道:“不!我比家父差多了。”
    美妇继续笑着道:“我不是说你的功夫,而是说你像你父亲一样,很容易得女孩子倾心。”
    韦纪湄更急了道:“我在梵净山中只有两位姊姊,环姊姊是我母亲的徒弟,念远是杜姨的女儿。她们都比我聪明,也不太喜欢我。”
    美妇突然问道:“你喜欢那一个姊姊?”
    韦纪湄红着脸没有回答,美妇又笑着道:“一个叫姊姊,一个叫名字,不用你说,亲疏自然分明,你父亲与梵净山主是人间仙侣,你们再结了亲,该是最美满之事。”
    韦纪湄急道:“不!我倒愿意多跟环姊妹接近,可是她不大理我,爸爸跟杜姨离了山,她也跟着跑了。”
    美妇大笑道:“这下子不打自招了,你是追环姊姊出来的。”
    韦纪湄红着脸不敢否认,心中却别别直跳,仿佛是一个被人拿着错处的孩子。
    美妇却一整脸色道:“我本不欲强人所难,可是听了你的话,知道你虽然出身绮罗丛中,却还没有赢得那个女孩子的芳心,因此我要替你决定些事。”
    韦纪湄急道:“大娘,您……”
    美妇将手一摆道:“别岔嘴!听我说下去。”
    韦纪湄受她声音中所含的威严所慑,自然地噤了口。
    美妇乃又继续地道:“寒门姓文,先夫文剑光!我叫聂无双。”
    韦纪湄恭身道:“晚辈阅历太浅,未曾耳闻二位前辈之名。”
    聂无双将嘴一撇道:“我们从不厕身江湖,恐怕连你父亲都不知道我们,更何况是你。”
    韦纪湄又不敢开口了。
    聂无双庄重地道:“先夫弃世很早,所遗仅梅儿一女,我一向将她视若掌珠,我们虽开着酒店,不过是为着聊以寄情,你不妨周近百里内打听一下,看看他们是否敢以生意人家看我。”
    韦纪湄恭身道:“这个晚辈无须打听,晚辈居此十日,见过往之人,即使是前来沽酒少饮,从不敢大声喧哗一点,便知端倪。”
    聂无双的脸上又露出一点笑容道:“那你还算聪明,我们虽设有店房,五六年来,你还是第一个获准投宿的客人,你知道是什么原因吗?”
    韦纪湄又作了一躬道:“晚辈受宠若惊,实在不明其故。”
    聂无双道:“也许你懂了装糊涂,不过说明白也好,我既然只有梅儿一条命根,自然不能免俗,想替她寻个好归宿,你的长相还忠厚,不然就算你是潘安再世,也别想在这儿多耽上半日。”
    韦纪湄这下愕住了,不知说些什么好。
    聂无双再端详了他一下,乃道:“这十天中我观察了很久,觉得你虽有点懦弱,到底还不离大谱。”
    韦纪湄忙道:“多承前辈谬奖,晚辈一无是处。”
    聂无双笑道:“那也许是你环姊姊对你的看法,我梅儿的眼光没有那么高,她对你已经一见倾心,我也觉得你还中意,所以没有禁止你们来往。”
    韦纪湄道:“晚辈与梅姑不过偶而谈谈诗词,实在没什么。”
    聂无双将眼一瞪道:“你们花前井步,月下谈心,还算没有什么,一定要肌肤相触,口角含香才算有什么吗?”
    韦纪湄红着脸道:“我跟念远姊姊她们还一起睡在草地上晒太阳呢,大家心中又何尝有过什么他念呢?”
    聂无双神秘地一笑道:“你的两位姊姊确实没有对你作一点表示吗?”
    韦纪湄道:“环姊姊确实没有。”
    聂无双道:“念远呢。”
    韦纪湄红着脸道:“她太聪明,她讲的话,做的事我都不太懂,我实在有点怕她。”
    聂无双笑道:“梅儿令你害怕吗。”
    韦纪循微有所动地道:“没有,梅姑温淑娴静,在她面前我才觉得自己像个男孩子。”
    聂无双大笑道:“在两位姊姊面前,你成了女孩子了。”
    韦纪湄红着脸有点发急道:“我把前辈当尊长看待,所以才坦诚相告,您可不能笑我。”
    聂无双一收笑容道:“好!我不说笑话,正正经经的跟你谈,我给你找个温柔娴淑的妻子,你意下如何?”
    韦纪湄一急道:“前辈是说梅姑。”
    聂无双道:“我店中只有母女二人,因此我只好自己作媒人了。”
    韦纪湄脸涨得通红,连连摇手道:“前辈!这使不得。”
    聂无双将脸一沉道:“为什么?梅儿哪点不如你的两位姊姊?”
    韦纪湄蹙了半天才壮着胆道:“晚辈年岁太轻,现在论婚娶实在太早。”
    聂无双道:“我又不要你现在就娶她,但是要你先作个表示。”
    韦纪湄道:“婚姻大事,当禀之父母。”
    聂无双冷笑道:“别哄人了,梵净山中对男女之事,一向采取自由,我虽不走江湖,多少还有个耳闻,你答应了,你爸爸绝不会反对。”
    韦纪湄忍无可忍,不得已而乃道:“婚姻讲究两厢情愿。”
    聂无双作色道:“敢情你心中不情愿?”
    韦纪湄只好硬着头皮道:“晚辈视梅姑只如挚友,从未想及其他。”
    聂无双厉声道:“你心中想着是谁?”
    韦纪湄亦抗声道:“这个晚辈无须奉告。”
    聂无双冷冷一笑道:“你不说我也知道,你一心只在环姊姊身上,她年纪比你大,这份感情是不正当的,何况她根本不爱你。”
    韦纪湄大急道:“你胡说,环姊姊视我若兄弟,有一年我病了,她看护我整整一个月。”
    聂无双的声音突然又转为温柔道:“不错,她视你若兄弟,对你也只是姊弟之情,至于你对她的感情则更无稽了,你自己也许不觉得,因为她是你母亲的徒弟,你那种爱,只是对母亲依恋的寄托。”
    韦纪湄觉得自己的感情受了侮辱,那是任何一个年青人无法容忍的,所以他大声地叫道:“你瞎说!我母亲早就死了,我对她毫无印象,我今年已经十七岁,我自己懂得该爱谁。”
    聂无双倒没生气,反而微叹一口气道:“唉!十七岁,你还是个孩子。”
    韦纪湄急怒中再也顾不得许多,脱口道:“说什么我也不要你女儿。”
    聂无双秀目一竖,满脸秋霜地道:“你再说一遍看看。”
    韦纪湄正想大声再说一遍,突然瞥见屋后纤影一闪,以及梅姑满脸凄楚的泪容,心中一软,长叹一声道:“前辈,假若我要付您店钱,那是侮辱您,前辈的一番隆情,我将来自会报答,现在请您准我告辞吧。”
    说完作了一个大礼,回头就走。
    聂无双大叫道:“小子!站住,今天你不作个答复,你就别想离开。”
    韦纪湄站住脚,他先天的傲性己被激发起来,回头道:“好!我答复你!不行。”
    聂无双的脸色急变,沉声道:“好!答复得痛快,你骗去了梅儿的感情,就想这么一走了之吗?”
    韦纪湄双眉一挑道:“我没有要骗她的感情,她的盛情可感,可是我心已有所属。”
    聂无双大叫道:“放屁!你若不跟她接触,她会那么不要脸的来自动爱你吗?”
    韦纪湄朗声道:“我一向是那种态度,这一点前辈该不否认,梅姑有所误会,那是我的无心之过,好在我并未对她作何表示,她也可以很快的忘记我。”
    聂无双怒骂道:“你倒说得轻松,无心之失,我梅儿岂能像你那样淡于忘记,你跟你父亲一样,是专门骗取女人感情的恶魔。”
    韦纪湄睑上泛起怒色道:“前辈辱及家父就不太应该了。”
    聂无双的脸上涌起杀气道:“我非要骂他,什么样的老子,什么样的种,你们都是一个样的无耻淫徒。”
    韦纪湄忍无可忍,抬起手来,寒着脸道:“前辈自己不顾身份,别怪我要得罪了。”
    聂无双的美脸上涌起一层极难看的颜色,狞笑道:“来吧!我倒要看看‘太阳神’之子有多大能耐。”
    韦纪湄正要举掌攻过去,突然门后人影一晃,梅姑扑了出来,拦在聂无双之前哭叫道:
    “娘!他不答应算了,您就放过他吧。”
    聂无双举手将她推开,厉声道:“这小畜生如此对你,你还要袒护他,当真我们文家人这么好欺侮,你走开,我非剜掉他的眼珠,惩戒他有眼无珠。”
    梅姑仍是抱住她的手哀求道:“娘!总是女儿命苦,您就放过他吧,咱们清静了半辈子了,何苦又要惹出麻烦呢。”
    聂无双厉声道:“不行,我不在乎,别人怕韦明远,我真还没把他放在眼里。”
    梅姑还待哀告,韦纪湄可受不了了,韦明远在他心中不仅是父亲,也是一个崇拜的偶像,绝不容有一点冒读,所以他大声地道:“梅姑,你让开,看在你的份上,我可以不伤你的母亲,但是绝不容她再如此侮辱我韦家的人。”
    聂无双一臂将梅姑抡开,冷笑道:“丫头!听见吗,人家不领情呢!回头我教你看看,名震天下的韦门绝学,有没有办法挡过我三招去。”
    韦纪湄再无可忍,冲上前拍出一掌。
    他从小练技,功力虽谈不到上乘,至少也可以名列当世高手,这一招他讲究风度,既未用上全力,所拍的部位也是在她的肩头。
    聂无双口角含着冷笑连看都不看,韦纪湄一掌拍实,心中奇怪对方不躲,自动又将力量减去两成,只以三成功力拍上。
    掌刚及肩,他眉头一皱,飞身暴退。
    韦纪湄直退到五六步远,才拿脚站住,心中又惊又怒,掌上又疼又辣。
    原来他的掌刚接触到聂无双的衣服,内中即有一股暗劲反弹而出。
    “这一招,你就要赔上一条胳臂。”
    韦纪湄剑眉一扬,心中已知道面前的这个中年美妇极不好惹,可是这是他一生中第一次出手,父亲的威名,遗传的傲性,一切都在迫使他不能认输。
    所以他咬了一下牙,朗声道:“前辈好深的功力,掌力上晚辈自叹不如。”
    聂无双响然道:“你换用兵器也行。”
    韦纪湄拔出腰间长剑道:“第二招愿以家传铁剑请教。”
    聂无双望了他手中长剑一眼道:“我再用护体行功赢你也不算本事,这一次我跟你比招式,假若我夺不下你手中的剑,我就输了。”
    韦纪湄知道她绝非夸口,但依然不太相信地道:“晚辈不愿占这种便宜,前辈请取出兵器,以便作公平决斗。”
    聂无双伸出两个指头道:“以此足矣。”
    韦纪湄傲气如云地道:“这是我第一次与人对手,我虽知前辈或许不会受创,但我若如此交手,便对不起家父传我此剑的本意。”
    他年纪虽然不大,但朗然发话之际,自然表现出韦明远那种凛然不可侵犯的气度,聂无双倒不禁心折道:“也罢!我就以这枝竹筷接你一招罢。”
    说着在桌上拿起一枝竹箸,比在手中。
    韦纪湄知道以她的功力,足可以束帛成棍,运丝若钢,这一枝竹箸,可能比任何宝剑利器都更为难惹,遂也不再客气地道:“前辈注意!我要发招了。”
    迎面一剑挺刺,直走眉心。
    这一剑博大至刚,剑沉手稳,不愧名家气度。
    聂无双微微一笑,竹箸连连划出,仿佛有千万道箸影罩将过来。
    然而韦纪湄视若未睹,依然将长剑刺过去,对攻来的箸影,毫不理睬。
    聂无双微微一怔,觉得这少年的稳定功夫,已经够到家了,倒也不敢怠慢,竹箸迅速无比地点将上去,一丝不差,刚好抵住剑尖。
    然后指尖着力,一推一吸。
    韦纪湄正在用力抵挡那股推吸之力,忽觉虎口关节一痛,长剑已到对方手中。
    聂无双笑道:“你的剑比你的掌高明多了。”
    韦纪湄虽已失剑,毫不气馁地道:“前辈虽然将剑夺去了,但胜得并不光彩。”
    聂无双笑道:“为什么不光彩。”
    韦纪湄道:“前辈曾说比招式,我却输在内力不如。”
    聂无双嗤笑了一声道:“你还要赖皮,我问你第一招前半式‘寒泉砒柱’所用之力是否强得你不能抵抗?”
    韦纪湄一呆道:“没有。”
    聂无双再笑道:“那我后半式‘碎玉心影’是否也强得你把握不住?”
    韦纪湄再摇头道:“也没有。”
    聂无双笑道:“这不结了,我所用之力,并未令你不能抗受,而你的剑却脱了手,怎可怪我内力胜你。”
    韦纪湄口噤语塞,无话可说,只得道:“前辈剑术高明,我认输了。”
    聂无双道:“我这‘冷泉心影’剑法全套仅此一招,分为两式,互相串连,别说你,任何一个人都无法抵抗。”
    韦纪湄不服气地道:“没那事,我父亲就能破。”
    聂无双晒道:“小子!你倒相信你父亲,他怎么破?”
    韦纪湄道:“还是用我那一招,当我父亲使用那一招时,你前半招根本就挡不住,两式相连,后半招当然也发不出来了。”
    聂无双微有不信地道:“我真挡不住你父亲一招?”
    韦纪湄大声地道:“前辈也有父母,你可曾怀疑过他们?”
    聂无双哈哈大笑道:“好小子!我倒要看看你父亲到底给了你多少破铜烂铁,还有些什么,你都施展出来吧。”
    韦纪湄剑眉一展道:“家父尚有二相钢环,前辈请一并指教吧。”
    说着在手上褪下那毫不起眼的铁环,比了一比。
    聂无双连胜两招,志得意满之余,对这枚铁环确实没放在心上,夷然一笑,双手做了个随便的手势道:“别装模做样了,快开始吧。”
    韦纪湄轻轻一抬手,一点乌光电射而至。
    聂无双微微一笑,屈指对准乌光弹去,一面还道:“这玩意真打上也伤不了我,不过我还没有那么不济事。”
    一语方毕,眉头突地一皱。
    原来她指风所至,居然空无一物,而左肋之上,却感微微一麻。
    低头一看,脸色也红了,那枚不起用的铁环,端端正正的镶在衣服上。
    韦纪湄得意地大笑道:“这下前辈可走眼了,我家传‘二相钢环’岂是那等简单,在我说出名称之际,前辈便应该在‘二相’这两个字上着想!”
    聂无双徽叹道:“虚实二相,奥妙无穷,我倒真的领教了。”
    韦纪湄连番失利,一旦得胜,不禁有点志得意满,骄傲地道:“这钢环系采千载寒铁由名匠铸练,专破内家劲功,不畏任何掌风,方才晚辈若是手下多用点力,前辈便不会这么自在了。”
    聂无双脸色突变,身形猛欺而上,并指就点,口还喝道:“得了便宜就卖乖,小子你太狂。”
    韦纪湄手忙脚乱地避过了一招,聂无双顺手曲肘,连着又撞了过去,韦纪湄吭了一声,倒了下去。
    聂无双伸指又对准他的眼睛剜去。
    梅姑在旁见状,惊叫道:“娘!别伤他。”
    聂无双的手指触到韦纪湄的睫毛了,他的眼睛瞪大了,连眨都不眨。
    聂无双心中一动,手指一滑,点了他的晕穴,然后回头笑道:“你放心,娘那么疼你,怎么会让你嫁个瞎子!”
    梅姑满脸绯红,感激地望了母亲一眼,然后目光再回到两眼紧闭的韦纪湄身上,立刻她的脸色又黯然了,两颗珠泪顺颊而下。
    聂无双叹了一口气道:“傻丫头,瞧你痴成这个样子,我不过点了他的晕穴,哪里真会伤到他了,你对娘也没有这么关心过!”
    梅姑一头扑进聂无双的怀里,娇羞万分地道:“娘!您乱说,我不是这个意思。”
    聂无双慈爱地抚着她的秀发,柔声道:“乖梅儿!那你伤心什么呢?”
    梅姑用手一指地上的韦纪湄,幽幽地道:“娘!他……他不会要我的。”
    聂无双怒道:“他敢!只要他再说个不字,我马上就拧下他的脑袋。”
    梅姑又搂住她的脖子,颤声道:“娘!别!不管他对我怎样,我求您别伤着他。”
    聂无双望着她大眼睛里的两泡泪水,体验到她身上轻微的颤抖,不由又是深深的一声长叹道:“唉!冤孽!真是痴心女子负心汉,这小子哪一点好,一身情种,你要是嫁了他,有你淘气的呢。”
    梅姑眼皮一眨,凄楚地低吟道:“春蚕到死丝难尽,蜡炬成灰泪未干。”
    吟毕清泪直滴,聂无双也不禁悲从中来,搂紧她道:“孩子!痴儿,李商隐的原诗已经够悲的了,叫你这一改,简直是字字血泪,梅儿,干吗你要这么傻呢?”
    梅姑在母亲的怀中却哭得更伤心了。
    母女俩悲伤了一阵,聂无双突然放开她,站起来毅然道:“把这小子弄进去,我去找辆车。”
    梅姑惊问道:“娘!这是做什么?”
    聂无双道:“找他老子去!先打通了他老子的关节,不怕这小子不就范。”
    梅姑嗫嗫道:“这……不太好吧。”
    聂无双两手一摔道:“你再推三阻四,我就不管了。”
    梅姑想了一下,才红着脸道:“那么……娘!您抱他进去,我去雇车去。”
    聂无双笑着道:“行!不过我瞧着这小子就生气,回头手脚重了,摔伤他我可不管。”
    梅姑的娇脸上肌肉痉挛了一下,一言不发,弯腰轻轻地抱起韦纪湄,低着头向后面走去。
    聂无双哈哈大笑,指着地上的铁剑道:“这把破剑记着收好,那是你的传家之宝,铁指环我暂时代收着,过些日子,还是会还给你们的。”
    梅姑立定身子,纤足一顿,娇声道:“娘……不来了,您尽拿我开玩笑。”
    聂无双大笑着出门去了。
    枫叶获花,当阳江畔的秋色宜人。
    一辆油壁香车,直驶而来。
    车在江畔停下,一个中年美妇人,先袅袅的下了车,到江畔雇船。
    船雇好了,车帘一掀,又下来了一位绝色佳人,绰约淡妆,顾盼含罩,早将江畔的许多人都看得呆了。
    那绝色女郎下车之后,又从车上扶下一位俊美的公子。
    这公子身材轩昂,脸上也没有病容,照理应该龙行虎步才对。
    可是他却像举步无力,软软地倚着女郎,拖拖挽挽的上了跳板,一直进船舱去了。
    这情形又令人费煞疑猜。
    人夜秋风瑟瑟,大船上点亮了红烛。
    江上开始传出丝竹之声,那是船娃们大展珠喉的时光。
    韦纪湄的对面坐着梅姑,她的脸上始终有着忧郁,她的眼中始终含着深情。
    聂无双很早就回到内舱去了,她似乎有意让这一对年青人多盘桓一下。
    可是韦纪湄的脸色一直铁青着,表情中包含着羞愧与愤怒。
    梅姑默默的站了起来,倒了一杯茶,轻轻地放在他前面。
    韦纪湄斜瞥了一下,毫无所动。
    梅姑等了半天,才柔声地道:“公子!请用茶。”
    韦纪湄冷笑了一声,以讥嘲的声音道:“不敢当!我不过是你们的俘虏,怎么敢接受这种招待。”
    梅始的粉脸上又变了一下,以带哭的声音道:“公子,您别怪我,娘的点穴手法很特别,我若能解,早就替你解开了。”
    韦纪湄又冷笑一声道:“算了,你们母女两个,一个示威,一个示柔,但是你们别想我会改变,有生之日,我不会忘记这番侮辱。”
    梅姑的嘴张了一下,似要说什么,但又忍住了,却禁不住珠泪如雨。
    韦纪湄用拳头一捶桌子叫道:“你别哭,哭得人烦死了。”
    他的拳头仍很有力,桌上的茶杯直跳起来,整个的泼在他的衣服上,他想躲开的,可是两条腿仿佛不听使唤,锦服上水滴直淋。
    梅姑立刻站起来,颊上还带着泪珠,却赶着替他拭去水渍。
    韦纪湄长叹一声道:“我一个堂堂的男人,却弄得我蛙步为难,行动都需仗着女人扶持,这成了什么话,刚才在江边,我若能动,我一定跳下江去。”
    梅姑默默地承受他的愤怒,仍是低头替他拭水迹。
    韦纪湄忍无可忍猛地一掌推过去,狂叫道:“走开些,我不要你献殷勤。”
    梅姑猝未及防,娇躯朝后猛退,一下子撞在桌子上,桌角擦过她的额边,划开一道血槽,可是她仿佛一点都不觉痛苦,仍是柔声道:“公子!我为娘对你的手段抱歉,虽然她是为了我,可是她不了解我。”
    韦纪湄听得一皱眉,慢慢地垂下头,良久才道:“梅姑!谢谢你对我的情意,若不是我心中先有环姊姊,我想我会爱你的。”
    梅姑惨切地点头道:“是的!我知道,若是我的生命能换得环姊姊对你的爱,我会毫无犹疑地将它献出。”
    韦纪湄长叹一声,良久无语。
    空气变得很沉默,只有铜漏滴水的声音,一滴滴的增人愁绪!
    半晌之后,韦纪湄才柔声地道:“很抱歉我刚才对你大鲁莽了,我从来没有打过人,尤其是女孩子。”
    梅姑也低声地道:“不要紧,我了解公子的心情,只是苦于无法帮助你。”
    韦纪湄顿了一下,又问道:“梅姑!你的伤口痛吗?”
    梅姑惨然一笑,摇摇头道:“不!不会比心中的创伤更痛。”
    韦纪湄望着她额边的血痕,脸上浮起愧色。
    梅姑仍幽幽地道:“公子!我不否认我把心全给了你,可是我知道感情不是买卖,我并不敢奢望你也会爱我,公子!你放心,我会有安排的,只要见到了令尊。”
    韦纪湄的愧疚又被愤怒冲淡了,沉声道:“见到我父亲又怎么样,他也不能强迫我爱你。”
    梅姑痛苦地道:“是的!我知道,见到了令尊,我就可以放心地死了,我相信令尊必定会有方法救你,只是现在为了公子,我必须忍着痛苦偷生……”
    韦纪湄奇道:“怎么说是为了我?”
    梅姑惨然地道:“娘只有我一个女儿,我若现在死了,她必定迁怒公子,加害于你……”
    她的语音凄切,娓娓诉来,尤其动人心弦。
    韦纪湄突然感动,手扶着桌子,困难地站起来。
    梅姑大惊,连忙跪了过去,扶着他急道:“公子!你要做什么?你的腿不方便……”
    韦纪湄一把揽住她,一只手抚着她额上的伤口,哽咽地道:“梅姑!请你原谅我。”
    梅姑闭上眼,默默地承受他的抚摸。
    可是她的泪水却像决了堤的江水直泄。
    他们俩人都没有发觉到聂无双悄立在窗外。
    她的嘴角含着欣慰的笑。
    她的颊上爬着滚热的泪。
    轻舟顺江而下,船上也不像以前那样地充满着愁云惨雾了。
    舟窗中有时可以发现双双的人影,有时可以听见低浅的笑语。
    梅姑的娇面上常浮着笑意。
    倒是聂无双变得孤独了,她经常有意无意地避着他们。
    短短的十几天舟程,她的鬓边加多了白发,额上深添了皱纹。
    这一日,船过芜湖小歇,梅姑兴高采烈地上岸采办了酒菜,亲自下厨拾弄好了,然后一样样地端进舱。
    韦纪湄坐在舱中,脸上含着微笑,望着安下的两副杯筷,不禁微异道:“怎么!你母亲又不出来吃饭?”
    梅姑秀眉微蹙道:“娘说她不大舒服,一个人先睡了。”
    韦纪湄不信道:“以她的功夫造诣,断然不会有病痛的,否则就严重了。”
    梅姑摇摇头,眼眶微红道:“妈没病!她就是不愿跟我们在一起。”
    韦纪湄道:“为什么?她还是恨我。”
    梅姑忙道:“你别瞎猜,娘怎会恨你,她每天虽然很少跟你见面,可是对你却非常关心。”
    韦纪湄不信道:“你怎么知道的?”
    梅姑道:“昨天晚上你睡着了,她还亲自到你舱上,替你盖上被子,然后还顺顺你的血脉,怕你的腿因为禁制过久而成为残废,然后抚着你的头发,看了你半天。”
    韦纪湄大是感动道:“我不知道她老人家对我这么好。”
    梅姑微微一笑道:“你怎知道,她先点了你的睡穴。”
    韦纪湄想了一下道:“她老人家既是这么关心我,为什么不干脆解了我腿上的穴道,也省得我整天受罪,像囚犯似的关在船舱里。”
    梅姑摇头道:“我请求过娘,她说还没有到时候。”
    韦纪湄微微有点生气道:“还没有到时候?要到什么时候?”
    梅姑道:“我不晓得,不过娘做事一向很细心,她一定别有深意。”
    韦纪湄道:“什么别有深意,你母亲简直莫测高深。”
    梅姑一掀嘴道:“不许你这样说我娘。”
    韦纪湄见她微嗔薄怒的样子十分可爱,不觉心中一动,笑道:“不说就不说,菜都凉了,咱们快吃吧。”
    梅姑嫣然一笑,提起银壶,先替他斟满了,然后自己倒了小半杯。
    韦纪湄道:“敬酒时须十分满,莫使金尊空对月,梅姑,你怎么只喝这一点?”
    梅姑道:“不行!我量浅,一喝就要醉的。”
    韦纪湄含笑道:“开酒店的不会喝酒,这才是天下奇闻。”
    梅姑扁着嘴道:“这有什么好笑的,难道挑粪的,就非会吃屎不可?”
    韦纪湄哈哈大笑起来,笑声未完,舱中一阵香风,多出一个红衣鸦发的美妇人。
    她站在舱中,盈盈笑道:“有花解语,有酒解愁,你这孩子倒是享尽人间艳福,却不想想多少人为了找你而跑遍千山万水。”
    韦纪湄一见来人,喜极而叫道:“朱姨是你!”
    叫着正想站起来,腿下一软,又倒了回去。
    朱兰上前一步急道:“纪湄!你的腿怎么了””
    韦纪湄尚未答话,后面传来一个冷冷的声音道:“我点了他的软瘫穴!”
    朱兰回头一看,身后不知何时,站着一个满面肃容的妇人。
    二人四目对望,一言不发。
    韦纪泪忙介绍道:“这是家继母,这是聂前辈。”
    二人都冷冷哼了一声,做不为礼。
    朱兰首先道:“是你点了他的穴道,快把他解了。”
    聂无双冷冷地道:“凭你还不配命令我,见过韦明远或许还可商量。”
    朱兰如何受得了这种语气,举掌就想动手,韦纪湄忙叫道:“朱姨!你打不过聂前辈的,还是等爸爸来解决吧。”
    朱兰看见韦纪湄情急之状,再看他受制之痛苦,知道他的话不会错,废然地放下了手,冷冷地道:“好!我去找他的父亲来,不过你们的船漫无定所,到时上哪儿来找你们?”
    聂无双提起笔,写了几个字交给朱兰道:“时间地点都在上面,你们最好准时到达,我还有很多事,无暇久等。”
    朱兰冷然接过,一见上面只有七个字:“春风良苑三千客!”
    倒不由呆了,聂无双一言不发,突地贴身一掌,将朱兰的身躯猛弹起来,人影飘飘,直向岸上落去!
    朱兰终于在第十天后,追上了韦明远与慎修,简单地说明一切,然后送上字条。
    韦明远沉着地听完了,接过字条,略一沉思微笑道:“这是宋代赵孟兆的联句,春风良苑三千客,明月扬州第一楼,真是好文思,还有二十天,咱们可以一路慢慢地玩过去。”
    ------------------------------------------
    旧雨楼扫描,第一王朝OCR,独家连载
   

举报

名人轶事网




名人轶事网




名人轶事网

Archiver|手机版|小黑屋|名人轶事网  

GMT+8, 2025-5-9 02:29 , Processed in 0.421875 second(s), 24 queries .

郑重声明:本论坛资源均由会员从网上收集整理所得,版权属原作者。

如涉版权,请发邮件admin@storyren.com,将立即整改。

快速回复 返回顶部 返回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