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夜雨十年灯_诸葛青云武侠小说全集

第二十一章九疑云又现魂兮归来
    上元之夜。
    处处罗鼓喧哗,火树银花,说不尽的热闹景象。
    鱼米之乡的江南,逢此佳节,又别是一番歌舞升平。仕宦人家,除了在门口扎了巨大的彩灯外,更崇尚风雅,用白纱糊成宫灯,上面制了灯谜,以供骚人墨客吟射。
    在摩肩接涛的人群中,有一双壁人正停立在一架谜灯之前,埋首搜索,他们的脸上都表现出深思的神情。
    这二人正是历尽忧患的韦明远和杜素琼。
    这时间已是韦明远了却恩仇后的十年了。
    由于韦明远服过驻颜丹,杜素琼又得九天梅宝之功,时间并未在他们脸上留下丝毫形迹。
    男的仍是金声张绪,掷果潘安。
    女的依然缩容玉貌,绔丽无双。
    韦明远在梵净山中整整过了十年宁静的生涯。
    十年中,他应杜素琼之恳请,又娶了朱兰,生下一对儿女,然而他的爱,仍是毫无保留地全给了杜素琼。
    他们如一对祥他道侣,优游山林,或临风弄笛,或对泉小饮,但是他们始终维持着最纯净的感情,也曾并肩,也曾携手,就是不流于人欲。
    静静地过了十年,韦明远忽而静极思动,于是邀了杜素琼,再访他们从前游侠的那些地方。
    所以今天他们恰好在余杭城中渡此佳节。
    而且同时为这一则颇饶情趣的灯谜吸引住了。
    谜面只有两个字:“石女”。打宋人词一句。
    韦明远想了半天才微微一笑道:“我在词上虽略有生疏,这一句却射到了。”
    杜素琼脸色微红道:“这灯谜制得可谓挖空心思,只是太粗鄙了一点。”
    韦明远不信地道:“琼妹!难道你也想到了?”
    杜素琼微笑道:“是的!我早就想到了,只怕不对,没有好意思说出来,明远,你想到是谁的词,在哪一首上?”
    韦明远笑道:“这个恕我暂不奉告,咱们不妨各写一份答案,交给主人,看看我们到底是谁射中了。”
    杜素琼微微一笑,表示赞成,二个人遂背着各自写了答案,递到灯下司理射虎的桌子上去。
    当射灯虎的是一位老年儒生,将二人的字条打开来一看,摸着花白的胡子,点头笑道:
    “二位端的好心思,都射中了,只是这采头只有一份,但不知奉送给哪一位才好,二位是谁愿意让贤呢?”
    杜素琼嫣然一笑道:“我们是一起的,您随便给谁都行。”
    老儒答应着去了,旁边却有一个青年士子问道:“请问兄台您射的是什么?”
    韦明远浅浅一笑道:“秦观的踏莎行前半阂:‘桃源望断无手处’!”
    那士子摇头品味一下,才笑道:“妙!制的妙!射的也妙!简直是匪夷所思,您不但是雅人,而且还是解人。”
    韦明远被他说得脸上一红,那士子已作了一揖道:“在下一时忘形,唐突了兄台。望多恕罪。”
    韦明远刚想还礼,骤觉一股劲风迫体,力道虽属阴柔,却是大得出奇,连忙提气硬抗了这一击。
    那士子作完礼后,随即轻飘飘地杂在人群中走了。
    韦明远心中大是犯疑,正想追上去一问究竟,那老儒已自里面出来,手中握着一样东西叫道:“相公,您的采头拿来了,敬请领去!”
    韦明远一望他手中的东西,心中又是一动,把那士子暗中偷袭之事都忘了,原来那采头是一盏小红灯笼。
    小红灯笼并不出奇,却与他当年在幽灵谷外,“铁扇赛诸葛”胡子玉店中,胡子玉送给他的那一盏完全一样。
    那盏灯是他生命的转折点。
    因为那盏灯,才使他列人幽灵姬子洛的门墙,也牵惹出以后的无限纠纷,以及江湖上轩然大波。
    事隔多年,乍见旧物,无怪要使他心神动了。
    杜素琼在旁边看到他失神的样子,觉得很奇怪,忙悄悄地扯一下他的衣角,低声地道:
    “明远,你是怎么了?”
    韦明远这才惊醒过来,忙接过那盏红灯,在手中把玩了一下,然后以一种毫不在意的神情向那老人道:“不知贵居停尊姓大名,老先生可得见告否?”
    老人微一怔神答道:“家主人姓姬名叫子楚。”
    韦明远听得略吃一惊,怀疑地问道:“贵居停是祖居此处吗?”
    老人摇头道:‘不是,家主人在五年前才迁来此地。”
    韦明远脸色凝重地低声自念道:“姬子楚!姬子楚……”
    老人以微带询问的口吻道:“相公莫非早年认识家主人?”
    韦明远摇头否认道:“不!只是因为姓姬的人很少,而且从名字上看来,也仿佛与一个人相关,故而心中动疑!”
    老人问道:“相公心中所想之人姓甚名何?”
    韦明远庄容道:“那是先师龙大侠姬子洛。”
    老人想了一下,摇头道:“若以姓字来看,令师与家主人仿佛应是兄弟,只是天下巧合之事甚多,据我所知,家主人了然一身,并无兄弟,而且家主人早岁游宦帝都,与江湖毫无干系,相公之猜想,恐怕是错了!”
    韦明远听了之后略感失望,但仍不死心道:“在下能够一诣贵居停吗?”
    老人摇头拒绝道:“这恐怕不行。家主人自从退出仕途,即杜门谢客,一应事故俱是老朽代理,因此对相公之请求
    韦明远不待他说完,即自道:“在下自知此一请求甚为冒昧,但只是念及师门恩重,常思有以报之,老先生能否进去再问一下,若贵居停确与家师有亲,在下亦别无他求,只想略表一些孺慕之忱,聊报深思于万一。”
    老者仿佛极为勉强地转身又进去了片刻,方才步履从容地出来,以极为冷漠的声音道:
    “家主人不识有姬子洛此人,自然也无须与相公见面了,此地灯谜甚多,相公若有雅兴不妨再猜上几个,如若不然,今夜在西子湖上,尚有放花灯的盛会,二位倒是不能错过。”
    韦明远意兴阑珊,哪里还有心肠再去射灯虎,向老者道过打扰,便与杜素琼向湖畔走去。
    走了半天,韦明远忽然发现杜素琼一直是默默的未曾出声,觉得很是奇怪,忍不住问道:“琼妹!你怎么不说话了?”
    杜素琼微微一笑道:“我在想今晚的怪事。”
    韦明远道:“今晚有什么怪事?”
    杜素琼屈指道:“先是有人向你莫名其妙的偷袭,然后又遇上这个神秘莫测的姬子楚,难道你一点都不感到奇怪吗了”
    韦明远略加思索道:“我当然有点奇怪,只是他既然不认识我恩师,大概只是一种巧合而已,至于那偷袭我之人……”
    杜素琼插口道:“暂且不提那偷袭之人,最重要的是你确知姬师伯别无兄弟吗?如系巧合,那红灯又是什么意思呢?”
    韦明远摇头苦笑道:“恩师名满江湖,但是他的身世却知者无多,只是在我学技的时日中,却从未听他说起过此事。”
    杜素琼道:“那时他心痛爱妻之丧,百念俱灰,一心只想赶快把技艺传授给你,然后好自寻了断……”
    韦明远摇头道:“不然!恩师死意虽坚,他待我却为慈和,闲时常跟我谈起他的一切琐事,即使是他的儿时趣忆,闺中韵事;也很少隐瞒,他若还有兄弟,一定会向我提起的。”
    杜素琼又陷入深思,良久才道:“那出手袭你之人功力如何?”
    韦明远道:“我仓促之间,仅只能发出七成功力挡了他一招,没尝吃亏,可是也没占便宜!”
    杜素琼又想了一下道:“虽然我们息隐了十年,看来江湖朋友并没有忘记我们。”
    韦明远听得一怔,急忙问道:“琼妹!你说的是谁?”
    杜素琼微微摇头道:“我无法断定是谁,不过想来总是我们的熟人,十年前,你以为恩仇俱了,可是除了白冲天死掉之外,其他的人都还好好儿的活着,他们不会就此罢休的,只是当时力有未逮,才忍气吞声罢了。”
    韦明远惊道:“你是指任供弃与文抄侯他们?”
    杜素琼肯定地点头道:“是的!还有胡子玉,他虽被别断了双足,却因你收去他的夺命黄蜂,他恨你之切与日俱深
    韦明远抗声辩道:“夺命黄蜂乃是师门的重宝,我不过为师门收回失宝。”
    杜素琼浅笑道:“你真会要无赖,什么时候又投到我师尊门下了广”
    韦明远这才记起杜素琼是在天香娘子所遗的天香秘籍上初习武功,而天香三宝俱是天香娘子之物,乃笑道:“你我的师尊谊属夫妇,恩爱逾常,他们还会分家不成?”
    杜素琼笑了一下道:“你倒很会找理由,可是胡子王肯承认东西应属于你我的吗?他会这样白白的就算了吗?”
    韦明远夷然一笑道:“他功夫本来就差,又断了两腿,不足为俱矣。”
    杜素琼庄重地道:“不然,此人心计工险,所有人中以他最为可怕。”
    韦明远默然半晌才道:“这么说来,那偷袭之人会与他有关了?”
    杜素琼道:“很难说,而且那官邪之中的神秘主人姬子楚亦不容忽视,这个名字,以及他送给我们的红灯笼都很令人起疑。”
    韦明远想了一下道:“那我们晚上到那所大厦中去看看去。”
    杜素琼笑着反对道:“以我们现在的身份,虽不是一代宗师,可也不是碌碌之辈,怎可做那些穿房越脊的鼠辈行为。”
    韦明远脸上一红,有点着急地道:“这怎么办呢?总不能憋在肚子里,那岂非烦死,杜素琼格格娇笑道:“梵净山十年静居,不但没把你的火气磨去,反而变得更沉不住气,看来你真的不够资格做神仙中人。”
    韦明远讪讪地道:“我本来是个庸碌的凡夫俗子……”
    杜素琼却豪爽地拖着他的衣袖道:“我偏要你伴我作一次神仙游。走,那老头儿不是说今晚湖上有花灯盛会吗?咱们别错过了眼福。”
    韦明远身不由己地被她拖着前进,口中钦佩地道:“琼妹!你虽然是个女人,但是心胸开朗,气象于云,不让须眉,这一点你比我强多了。”
    杜素琼噗嗤一笑道:“你真以为我拖你去看花灯的吗?”
    韦明远微微一愕道:“怎么!莫非你还有别的去处?”
    杜素琼道:“不,我们是到湖边去,不过却不为欣赏花灯。”
    韦明远更是不解了,急急问道:“我们干什么呢?”
    杜素琼微微一叹道:“梵净山的十年温柔生涯,怎么把你的灵智全润了呢?看来古人所云,‘温柔二字殊误我’,还真有点道理。”
    韦明远被她说得两颊发赤诚恳地道:“琼妹!我做人一向笨,你别取笑我,娶兰妹是你的意思,其实我的全部感情,完全都交给你了……”
    杜素琼的脸也红了,握住他的手道:“明远!对不起,我完全没有笑你的意思,只是我们太亲密了,有时说话就不大顾虑,口不择言!”。韦明远恳挚地道:“琼妹!别说这些了,感情到了我们这种程度,已经不须那些顾忌了,你还是快点将你的用意告诉我吧。”
    杜素琼正色地道:“与其说是我的用意,还不如说是别人的圈套来得妥当些,那老头儿不是要我们去看放湖灯吗……”
    韦明远已略有所悟,但仍插口道:“湖上本有盛会,也许他是顺口之言。”
    杜素琼道:“城南有社剧,集中有赛会,那一椿不比放湖灯热闹,为什么他偏偏要叫我们到湖上去喝冷风呢?”
    韦明远想了一下道:“这么说来,他是有意而发,而且在湖上也布下图套了。”
    杜素琼笑着道:“傻哥哥!这下子你就聪明了。”
    韦明远一笑道:“他怎知我们一定会去?”
    杜素琼道:“我们若不去,表示我们太笨,太没脑筋。”
    韦明远道:“明知道是阴谋圈套,还要硬往里面钻,这也算是聪明?”
    杜素琼点头道:“是的,从前你参加过多少次死亡的红约,哪一次你是有必胜的把握的,江湖上的事就如此……”
    韦明远回忆往昔激起万丈豪情,兴奋地道:“对!管他是龙潭虎穴,今晚咱们也闯一下。”
    杜素琼笑着鼓掌道:“壮哉!壮哉,这才像个英雄。”
    韦明远讪然一笑道:“我家勇有余而智谋不足,还要靠你多加指点。”
    杜素琼装着皱眉擦额的样子道:“不对!这句话又显得太婆婆妈妈了,你是举世闻名的大豪侠,怎么反倒依仗我一个妇人起来了。”
    韦明远哈哈大笑,拉着她踏上一艘游防,吩咐舟子直放平湖秋月,舟子答应着,点篙破水而去。
    游访上的船娘手艺颇佳,没有多久,就整好几样佳肴,迈好一壶碧螺春,送到船舱中来。
    天上月圆,湖中人好,一池静水,夹岸寒梅。
    这简直就是诗的境界!
    韦明远端杯在手,笑向杜素琼道:“梵净山可算洞天仙境,遗憾的就是缺少这一湖好水。”
    杜素琼用银着挑着鸭脑,慢慢地咀嚼道:“天下胜境千万处,能有几地如苏杭,你既是喜欢此地,为什么不买所房子,把兰妹接了来。”
    韦明远知道她在开玩笑,遂也凑趣地道:“我倒确有此意,只是不知道你肯不肯来。”
    杜素琼道:“我来做什么?你们夫妇儿女齐聚一堂,我挤在里面,不是白凑热闹,何况我身为山主,怎可轻易离山。”
    韦明远道:“没有你的地方仙境也成了地狱,你要是不来,我还有什么意思,这一辈子我是跟定了你了。”
    杜素琼笑着道:“不能啊?不能啊,这种话难为你怎么讲得出口的。”
    韦明远大笑起来,杜素琼也跟着笑了。
    二人相对朗笑片刻,突然一起止住笑声,因为他们同时在笑声中听到一声低细而陌生的叹息。
    这叹息声异常轻微,然而绝逃不过他们这种绝代高手的耳目,韦明远微一移身,即已飘到后船。
    叹声分明自船后传来,可是韦明远赶到之际,舟子荡桨如故,湖面上也空空的一点形迹俱无。
    杜素琼也过来了,探视水面有顷,突然一扬手,一枝银着箭似的射人水中,却是一点回应没有。
    韦明远赶着问道:“琼妹,你看见什么了?”
    杜素琼道:“这女子的功力不错,居然能接住我的飞署。”
    韦明远惊道:“你怎么知道她是女子?”
    杜素琼笑着道:“在声音中听出来的,那叹息声如怨如艾,不知道是哪一个钟情你的姑娘,其实她也大小家子气了,你韵事这么多,我几时吃过一会醋。”
    韦明远红着脸道:“琼妹,你怎么老是放不过我,要拿我开胃。”
    杜素琼道:“我是女人,对这些事特别敏感,绝不是跟你开玩笑,这女子水中功夫这么好,别是萧循又复生了吧!”
    提起萧调,韦明远倒不禁感慨系之,超然道:“你别胡说了,我亲自把她火化了,骨灰也散在洞庭湖中,怎么还会复生呢。”
    杜素琼道:“这可很难说!也许她阴魂不散,她生前爱你极深,死后灵气不漏,当然会时时追随着你。”
    韦明远只是苦笑着无法说话。
    这时恰好一片浮云掩住了月光,寒风吹来,还真有阴风惨惨的感觉。
    凭是韦明远与杜素琼功力超凡,也不禁机伶地打了一个寒@。
    矣乃一声,游访已驶抵平湖秋月,此地原为仲秋赏月之胜地,然而藉此佳节,倒是有一番景象。
    有钱的人家,用油纸扎了各色小型彩灯,中间点了短烛,放得满湖俱是,随风飘送,琳琅满目。
    再有些人划了小船,到处追逐彩灯,捞上船去,放灯的人散福,捞灯的人纳福,是一件极饶情趣的民间游戏。
    韦明远与杜素琼当然没有捞灯的兴趣。由于一心提防着即将到来的异事,他们也忘怀了刚才水中的那个神秘女郎。
    游防在徐徐的前进着,他们也仔细地瞧着湖面,突然韦明远神色一动,指着远处道:
    “琼妹,你看那边。”
    杜素琼顺着他的手指望去,只见湖面远处散着一列红色小灯笼,烛火明灭隐约可见。
    这列灯笼虽甚精巧,只是样式平庸,是以并没有人前去捞取,由着它们随意地漂流着。
    可是他们在韦明远、杜素琼目中,却又有不同的意义,因为那款式,正与他们猜灯谜所得之采头一模一样。
    韦明远移身到船后对舟子道:“船家,请你把船摇过去,我们想捞那一串红灯。”
    舟子惊异地望他一眼道:“客官!这里多少好看的您家不要,去捞那个干什么?”
    韦明远笑着道:“我就是喜欢那一种,你快摇过去,等一下我一定好好地赏你,五十两银子,总该够了吧!”
    五十两银子足够买一艘游防了,舟子在这得重赏之下,虽然觉得这两个客人奇怪,可也顾不得许多了,一桨加一桨,努力地向红灯之处摇去。
    渐渐行近之际,韦明远与杜素琼并立船头,已经可以看得很清楚,却令二人有怵目惊心之感。
    原来那一串红灯虽在水中,却好似有人操纵似的,游防行到距离两丈之处,突然自动转了一面,一排十盏灯,每盏灯上写着一个字,加起来恰好成了一句话:“韦明远、杜素琼还我命来!”
    韦明远微感愤怒,扬起手掌,轻推过去,掌风扫向第一盏书有“韦”宇的红灯,波的一响,灯火应手而灭。
    可是怪事又发生了,那盏灭了的红灯中,突然冒出一溜绿焰来,幻出一个人形赫然正是血肉模糊的白冲天,长马脸上一片厉容,伸出两只枯瘦的长爪,作出一番索命的情状。
    饶是韦明远胆子大,见了这份情景,也不禁胆战心惊,至于船上的舟子船娘,早已吓得昏了过去。
    韦明远微顿了一下,方才想起这莫不是人家所设的阴谋诡计,忙又凝聚功力,大喝道:
    “何方鼠辈不敢明目张胆地出来,弄这鬼计哄人……”
    语毕一掌横劈出去,还是蓄劲而发,力量大得惊人,可是自冲天的鬼影仅只散了一下,片刻又凝成原形。
    由此可见那鬼影绝非实质,而且他这一掌,将其他九盏红灯也打熄了,连声的响音中冒起九道绿焰。
    每一道绿焰,也都幻成一个鬼影,都是他与杜素琼昔日所杀死之人,断头残足之状,惨不忍睹。
    湖上四处都扬起了鬼嚎之声,那声音似哭非哭似号非号,隐的之间,大致还可以听出来:“韦明远……还我命来……”
    “杜素琼……还我头来……”
    韦明远与杜素琼平生历经险劫,不知遇到多少杀伐场面,却没有一个阵仗是像今晚这样的。
    他们对面是一些并无实质的幽灵。
    “世界上真会有鬼吗?”
    二个人都在心中自问,却无法肯定那答案。
    “有鬼!”那与他们平常所知的不合。
    “无鬼!”眼前的这又是什么?
    由于舟子吓昏了过去,他们的船无人操桨,也停止了前进,与鬼影始终保持着一段距离。
    两个人怔神了半天,突然社素琼朗然一笑道:“明远!我们上了当了,这些鬼影可能是由焰火制成的烟雾,所以才没有实质,愚弄了我们半天。”
    韦明远也从惊神中回醒了过来,释然一叹道:“我也看出来了,这些鬼影始终只是一个姿势,若是真的鬼魂,哪应如此地呆板!不过这制作之精巧,还是颇足令人佩服。”
    此时那四周鬼哭,依然有一声,没一声地叫着。
    韦明远向着湖面,朗声道:“朋友!别嚎丧了,你这点鬼技巧只能哄得我一时,有本事的你教这些冤魂动一动看看!”
    一语方毕,鬼语立寂。
    良久,远处传来一丝低语道:“好胆识!好眼力!韦明远,饶你多活一日。”
    韦明远闻言急问道:“朋友!你是哪一个?”
    湖上寂然毫无回音,杜素琼对着发声之处道:“老家伙!你别躲,明天我们准找上你们去。”
    湖上又传来一阵低语道:“杜山主好功力,老朽已改了声音,你还能听得出来。”
    杜素琼高声道:“老杀才!只要我听过一遍,就是你改成鸡啼狗吠,我也听得出来!老家伙!回去告许你那主子小心点
    这次对方不改声音了,高声道:“二位明日准来吗?”
    韦明远也听出来了这声音正是那官邪之中主持灯谜的老儒生,心中实在佩服杜素琼的断事如神,遂也高声道:“明日上午准来拜访。”
    老人遥答道:“家主人还会好好接待你们……”
    忽然闷哼了一声,又传来一阵暴喝道:“鼠辈!你竟敢暗中伤人。”
    依然是那人之声,二人不禁大是疑惑!好在韦明远略懂操舟,连忙将舟子搬开,自己将船划过去一看。
    只见老人操着一叶小舟,躲在近岸的枯草之中,难怪方才只闻其声而不见其影,由此推想,那瞅嗽鬼哭也是一般方法,另有人伪装了。
    那老人依然一领青衫,只是右颊之上,满是污泥;两眼瞪着湖水,直是发怔,显见得其中了湖中之人的暗算。
    老人见他们,不由得暴怒喝道:“韦大使,杜山主,你们也是一时知名人物,怎么竟做暗中伤人之事,这等手段,大以不够光明。”
    杜素琼暗笑不出声,韦明远却诧异地问道:“老先生此言什么意思?”
    老人道:“方才我说话之际,有人暴然从水中钻出,一言不出,脱手就是一团污泥,因为事起仓淬,我未及躲避……”
    韦明远脸上浮起惊色,杜素琼却笑着道:“你自己弄鬼捣鬼,以至于引起鬼怨,替你涂脂添妆,粉墨登场,怎可怨得别人!你年纪虽大,老眼不花,瞧瞧我们二人,可像是刚从水中上来的样子?”
    老人反为语结,怨毒地望了二人一眼,厉声道:“我知道不是你们二人,但安知不是你们暗中预伏下人。”
    杜素琼冷冷地道:“我们自从来到城中,一举一动,几曾逃过你们耳目,你可曾看我们跟别人讲过一句活没有?”
    老人再无话可说了,愤然地擦掉脸上的污泥道:“今晚湖中,不过是跟二位预先打个招呼,明日上午,老朽与敝友,准在宅中候教。”
    说完也不用篙桨,挥动两袖,脚下小舟随即迅速游动,可见这老者的功力确是不凡。
    小舟出去三四丈,韦明远突然一长身,从游肪上飞起,轻轻地飘落在小舟上,暗用身法,将小船去势停住。
    老者连挥两袖,小舟未曾移动分毫,不由把脸涨得绊红,望着稳立船头的韦明远,有些着忙,道:“韦大侠可是现在就想赐教吗?”
    大明远悠闲地摇摇着,从容地道:“你别忙,我说好明日《。、断不会现在找你算账的,只是此刻有几点事情不明,烦情相告。”
    老者一听,似乎又放了点心道:“你想问什么?”
    韦明远想了一下道:“首先我要请教高姓大名?”
    老者见问,傲然地道:“老朽东方未明,有个匪号叫个‘鬼斧神工’,只是一向未在江湖活动,是以少有知者,当然比不上二位名倾天下。”
    韦明远一听他的外号,就了然地道:“方才红灯鬼影,想必就是老丈杰作了,当真神妙得紧。”
    东方未明眉色微动地道:“那聚形香不过是些微末技,实在不足人行家法眼,而且韦大侠指出鬼影未能活动,可见它尚有改进之必要/韦明远做得跟他多讲废话,接着又问道:“我二人与老丈素昧平生,不知老丈何故要与我们作对?”
    东方未明掀髯微笑道:“韦大侠此言问得有理,张子房搏浪一击,名动天下,专诸茗前一刺,传诵千古,韦大侠可知是什么道理?”
    韦明远尚未答话,游防上杜素琼已接口道:“那是因为所敌对之人,是闻名天下之人,是以一手而成名,你之所以对付我们,也是这个意思了?”
    东方未明点头道:“三代之下,未有好名者,老朽行将就木,居然也未能克俗,山主之言,可谓深获吾心矣。”
    韦明远微微叹了一口气道:“盛名累人,我们早年所惹的那些麻烦,是出之不得而已,老先生这把年纪了,怎么还想不开?”
    东方未明道:“名不震世生何趣,语不惊人死不休。”
    韦明远摇摇头,知道他执迷难悟,停了一下又问道:“第三个问题是老丈所说的贵友,是否即为贵居停!”
    东方未明点头道:“是的,我二人份属宾主,谊为至交。”
    韦明远紧接着问道:“也是为了要出名想对付我们的?”
    这次东方未明却摇头道:“不,他与二位倒是故人,只因宿怨未了……”
    韦明远急道:“那他一定不叫姬子楚。”
    东方未明道:“这是自然!姬子楚这个名字,本来只是故意想出来的,让二位伤伤脑筋,既然明日要见面,这名字就没有作用了。”
    韦明远道:“那么你说他宦游帝都,息隐林下,也都是假的了?”
    东方未明连连点头道:“当然,姓名都假得,其他如何假不得?”
    韦明远厉声道:“那人是谁?”
    东方未明突地诡异地一笑道:“这个请恕老夫暂时卖个关子,先不奉告,反正到了明日,一切自知,韦大侠何必急在一时。”
    韦明远心中着急,这老头儿反而更加好整以暇。
    等有片刻,韦明远道:“你要是不说,今天你就别想离开。”
    说完又一凝神,将小船压得向下一沉,东方未明似乎不服气,用力地将双袖舞了好几下。
    可是韦明远就像一座巨山似的压在船头上,使得那船无法移动得分毫,而东方未明的额际己微现汗珠。
    他喘息地叫道:“姓韦的,你别倚仗功夫欺人,看我有没有办法将你逼下船去!让你在水中泡成个落汤鸡?”
    韦明远朗然一笑道:“你若有本事让我沾到一点水,我就把脑袋输给你。”
    东方未明一咬牙,突地抬腿一踏船板,韦明远的脚下波的一响,突然射出一排银针,疾着闪电。
    韦明远早说就有备在先,微微一笑,脚尖一点,人已飞在半空,待那排银针射过,悠悠的又朝他船头落下。
    东方未明脸上现出惊慌之态,看着韦明远离船只有四五尺光景,将要落下之际,他突然哈哈笑道:“姓韦的,你可上当了。”
    不知怎地一弄,船尾嗤的一响,激起一溜水泡,那小舟立即受了一股大力推动,箭似的朝前驶去。
    韦明远本来以为绝对有把握落在船上的,所以未另预防,想不到变起突然,提气不及,直向水中落去。
    杜素琼虽在游防之上,由于措手不及,无法援手,也只好眼睁睁看他落进水中,空自急得花容失色。
    这一湖水当然淹不死他,可是韦明远先前将话说得太满,以他此刻之身份,当然不能说了不算。只要脚一沾水,这颗头岂非输得太以冤枉。
    离水只有尺许,韦明远双眼一闭,自忖死定了。
    谁知奇事又出现了,就在他还差半寸坠水之际,水中突然伸出一只手来,轻轻朝上一托。
    以韦明远的功夫,只要有一点可资借力的地方,立刻就可加以利用,所以他受到一托之后,身子又飘上半空。
    空中一个转折,飞鸟投林,一直落向游肪上。
    杜素琼惊魂乍定,不禁深深地嘘出一口气来。
    东方未明的小船并未去远,见状跌足长叹一声,挥动双桨,惊舟如飞,一直驶向岸上去了。
    韦明远立定身子,举手一摸额上,竟是湿涌波的,原来就在这眨眼功夫,他竟急出了一身冷汗。
    二人相顾默然,望着湖面发呆,那伸出手的地方,现在又是空荡荡地,竟没有一丝痕迹。
    韦明远长叹一声道:“这水中之人救了我一次,但不知究竟是谁。”
    杜素琼道:“这手指纤长,绝对是个女子,莫非真的是萧循的阴灵在默估着你!除了她之外,别人再无这么好的水性。”
    韦明远又默然了。
    杜素琼也不由随之黯然无语。
    第二天。
    阴沉沉的天气,隐隐还有雨意。
    韦明远、杜素琼并肩仁立一所大宅门之前。
    昨夜灯市,残灯未收,烛泪位残红,反给人以一种萧瑟的感觉,尤其是地上,孩子们不慎烧破了的旧灯,焦骸遍处,尤是发人愁恩。
    可是这所大宅门前却全无这些令人触目神伤的景象。
    重门深闭,门前悬挂着无数小红灯笼,全系新制。
    然而仔细一瞧,却又会令人吃惊,因为这么多的小灯,竟排列成一个骷髅的形状,两扇大门,竟像骷髅的巨口,在阴沉沉的大光中,每一盏红灯的光,竟有鲜血淋漓的意味。
    路过的人都有点纳闷?
    “这家子在大年节下,竟不图个吉利,好好的一所大宅院,竞布置得像个鬼门关似的。”
    令人惊异的大门额上居然正好挂着一方匾额。
    上面也正写了“鬼门关”三个大字。
    韦明远瞧了半晌,突然朗声道:“鬼门关后黄泉路,韦某专诚前来赴死约,主人怎么反而显得小家子气,只以闭门羹相酬?”
    他的话系以内力发出,中气十足,声达数里。
    可是门后依然静悄悄,毫无一丝声息,反而招来了不少闲人,围在老远的地方指指点点。
    韦明远有点生气了,一拉杜素琼道:“琼妹,咱们在门口太以惊世骇俗了,管它三七二十一,闯上一间再说吧,这样总比在门口死等强。”
    杜素琼一颔首道:“好!只是东方未明既然号称‘鬼斧神工’,总该有些鬼门道,咱们还须要多加小心才是。”
    韦明远偏着头想了一下道:“鬼斧神工不过是机关削器,到底是死的东西,我们只须临事小心,总可以设法避过,我担心的是活的人。”
    杜素琼道:“东方未明武功可列高手之林,但比你还是差远了。”
    韦明远道:“是的!但是另一个人使我担忧,东方未明不肯说出是谁,就是要我们无法事先预测他的行动,他有恃而发,我们则盲目凭勇力而行,因此等一下我们一定要互相策应,谋定而后动……”
    杜素琼听罢,想了一下突然道:“明远!抱歉我昨天晚上说了有已多狂妄的话,其实临事应变的能力,你比我强多了。”
    韦明远想不到她在此时,会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
    “天下最莫可测者,女人心!”
    他暗中叹一声,大踏步向前,伸手就推向大门。
    杜素琼紧跟在身后,可是韦明远的手尚未接触到门环之际,那两扇大门呀的一声,自动地打开了。
    韦明远略一迟疑向门内张望过去,静荡荡的连一丝人影都没有,他不禁佩服这开门之人身形何速!
    杜素琼懂得他内心的想法,低声道:“这大门系用机括操纵,方才我们二人的重量在门前的阶石上,触动机括,门就会打开了。”
    韦明远微微一笑,毫不迟疑地举步向前迈去,果然二人进门数步,那门又自动地关上了,韦明远笑着道:“琼妹!这遇事观察,还是你比我行。”
    杜素琼知道他是针对刚才的那番话而讲的,微笑道:“这机关削器之学,我梵净山上略有涉猎,只是比你多懂得一点,现在咱们已深入敌境,别光顾得客套了。”
    韦明远含笑不语,继续向前行去。
    这巨宅院落很深,进门后即是一条长雨道,直通内宅,宅内隔绝无光,点着粗若儿臂的蜡烛。
    黄淡的烛光,照着阴沉的而道,确实有冥问阴世之感。
    然而在这两个绝世高手的目中看来,只不过增加了他们戒备之心,却一点也引不起恐怖之感。
    慢慢地走到雨道尽头,才可以看见一个拘搂的背影,鹤发银丝,装束平常,似是个老年的仆妇。
    韦明远故意放重脚步,走到她身后。
    老妇似乎已经耳聋,仍是彻楼着身子不动,似乎根本未曾听见他们的来临,韦明远等了一下,忍不住出声道:“我们是应约来的,请你告诉主人一声。”
    老妇这才回过身来,脸相平板,毫无一丝表情,手中端着一个木盒,盘中安放着两盅热腾腾的香茗。
    她的脸死板得怕人,韦明远不由得退后一步又问道:“你主人已经知道我们来了。”
    老妇既不答话,也不作然否的表示,只是木然地跨前一步,动作僵硬,不类生人,手中木盘又抬高了一点。
    韦明远还想开口询问,杜素琼已低声道:“别再跟她费唇舌了,这根本不是真人。”
    韦明远仔细一瞧,也不禁哑然暗笑,原来这老妇仅只一个外蒙人皮的傀儡,可能内中还藏有机括,所以能运动,却无怪乎没有表情了。
    释然地接过香茗,正想送到口旁,忽然瞧见杯旁刻着两行小字,心中一动,随即止口未饮。
    那两行字若蚊足,若不仔细留意,定然不会看见。
    字作如下:“饮此一杯孟婆汤,且把尘世相忘。”
    看完后,朗然一笑,举杯将茶一饮而尽。
    杜素琼惊呼道:“明远!不可,谨防其中有诈。”
    韦明远笑道:“琼妹!你放心,我敢担保这茶中绝对无他,主人如此隆重地接待我们,显见得还没把我们当俗客相待,因此我想他也不会笨得在茶中真做下什么手脚。”
    杜素琼想了一下,笑着点头道:“有道理!不过我生有洁癣,向不用别人的器具饮食。”
    说着皱眉将茶杯泼在地下,把杯子放回盘上。
    韦明远知道她仍是不放心,借故不饮,遂也含笑将茶杯放了回去,那老妇捧空杯,退后一步。
    突地展颜一笑,以枯涩的声音说道:“敬谢赏脸,老身代主人近宾!”
    语毕两脚一蹬,脚底洞开,露出一个地穴,身影也跟着下坠,在穴口问得一闪,即告消失。
    这一突发的转变,倒把二人吓了一大跳。
    杜素琼定一下神,才叹道:“‘今天我算是走了眼了,想不到他会将真人扮作假人!虽是脸上蒙着一层人皮,也难为他将动作摹拟得如此逼肖。”
    韦明远豪爽地长笑道:“任他挖空心思,如何作怪,我们只来它个见怪不怪,其怪自败,他自然黔驴计穷了。”
    杜素琼微唱道:“都听你的吧,我再也不自作聪明了。”
    韦明远不再说话,却在注视那地穴,但见穴深两丈许,微有弱光,穴底过去,又是一道微斜的地道。
    看了一下他才道:“我们大概要从这儿前进吧。”
    社素琼道:“当然了,你不听那老妇临去之际,不是说过要代主人近客吗?她从这儿走的,我们自然也是这条路。”
    韦明远听了,作势欲下,却被杜素琼拖住了道:“明远!等一下”
    韦明远止住身形,问道:“琼妹!什么事/”
    杜素琼望着他的脸,关心地道:“你喝了那孟婆汤,真的役有什么吗?”
    韦明远笑着道:“什么也没有,芳香适口,好喝极了,我倒担心一旦真个撒手西去之时,黄泉路上那盅孟婆汤会不会如此可口。”
    杜素琼看他果然没有什么,放心嫣然一笑道:“幽明异路,阴世之说,究竟无凭无据,说不定到那时候,阴府成空,你这盅孟婆汤也成了泡影了……”
    韦明远哈哈大笑,率先纵身下了地穴,探视一番,才点手招杜素琼下来,然后指着穴壁道:“谁说冥狱无稽,这不就是去路吗?”
    杜素琼顺着他的手一看,壁上果然有着一幅对联:“步此黄泉路;人我地狱门。”
    看罢芜尔一笑道:“阴府今日来恶客,咱们少时不妨也学一下孙悟空大闹地府,打他个天翻地覆,也好让屈死城中的冤鬼,早日超生。”
    韦明远也笑着凑趣道:“这样说来你哪里是孙悟空,简直就是观世音杨枝济厄,慈航普渡,救苦救难的活菩萨了。”
    杜素琼格格娇笑,跟在韦明远身后,直向地道中走去。
    地道内遍是累累白骨,烁烁磷光,二人毫无惧意,转弯抹角,顺着路势前进,不久来到一间房屋之前。
    韦明远抢到门口道:“这下子不知又闹什么鬼。”
    可是这屋子垂着重帘,除了一张字纸外,什么都没有。
    字条上写得也很简单:“黄泉路迢迢,浮生实堪悬,人此暂小恿,再尝人滋味。”
    杜素琼一笑道:“他们替鬼倒想得周到,盛意不可却,咱们不妨进去一下,各自想想,此生还有什么未了之事。”
    说着掀帘而人,倒是大出意外。
    这房中陈设极是华丽,象统牙床,锦褥绣帐,明窗净几,兽炉添香,瓶花盆景,极尽摆设之能事。
    杜素琼朝椅中一坐,掠着额前短发道:“到底是人的世界可爱些,这一路行来,尽是些阴沉沉的鬼域,虽不怕人,可把我闷死了。”
    韦明远负手在室中创览一遍道:“东方未明布置鬼域还有点门道,布置人世可有点铜臭味道了,这富贵景象,只是俗人天堂…,,
    杜素琼浅笑道:“得了,我的大英雄,他挖空心思,能弄成这个样子已经算不错了,天下有几人能及得上你这般豪杰胸襟呢?”
    韦明远讪讪一笑道:“琼妹!你别给我脸上贴金了,假若我今天还有一点风雅脱俗的眼光,都应该是拜受你所赐。”
    杜素琼微感诧异道:“此话怎讲?”
    韦明远诚恳地道:“自从小住梵净山,不信别处有仙府。”
    杜素琼雍容含笑道:“那你得谢谢管仙子,梵净山是她经营的。”
    韦明远道:“苟得卿卿常相伴,穷山恶水皆乐土。”
    杜素琼突然感动,站起来握着他的手道:“明远!你说得我太好了。”
    韦明远在她的手心感到一阵温暖,什么话都说不出了。
    二人相顾良久,还是杜素琼道:“这一路行来,并没有遇到一点险阻,越是这样我越不放心,因为我们不知道将会遇见什么?”
    韦明远豪壮地道:“自古艰难惟一死,若能置生死于度外,又何足惧。”
    杜素琼想了一下,低低地道:“孩子们已经大了,我想我已没有什么可足挂念的了。”
    韦明远也低低地道:“是的!何况还有兰妹在照顾他们!”
    二人又相对默然,良久杜素琼又道:“明远!你还有什么放不下的吗。”
    韦明远想了一下方欲启口,杜素琼却先说了:“我知道你的意思了,明远!望着我。”
    韦明远欣然微笑地望着她,内心中因杜素琼猜到他的意念而充满了喜悦。
    杜素琼凝着星样的明眸也望着他,二人就这样对望着。
    忽然杜素琼展颜一笑。
    这一笑如春花初放,如皓月绽辉。
    其善,其洁,其美,远非笔墨所能形容。
    这一笑把韦明远看得呆了。
    杜素琼悠悠地道:“明远!我还美吗?”
    韦明远忘情地道:“美!美极了,我从未见你这样美过。”
    杜素琼深吁一口气道:“即使我现在死了,至少我已有一个最美的印象留在你的心中,我这一生就不再有遗憾了。”
    韦明远也轻轻地道:“即使我现在死了,至少你已有一个最美的印象留在我的心中,我这一生不再会有遗憾了。”
    二人又相视一笑,心灵相通,万言千语,都在默默中倾诉无遗,人间至情,没有比这更深刻的了。
    片刻之后,韦明远朗然道:“生已无憾!死也无憾,幽冥府中闯一趟。”
    杜素琼跟着道:“生也同心,死也同心,黄泉路上走一场。”
    二人相与哈哈大笑,笑声中,双双掀帘而出,再次走向阴暗的地道。
    这时地道中的景象也变了,不似先前那样的寂寂无声,闪闪磷火中,不时有鬼影幢幢,鬼语瞅嗽!
    此时二人却因为生死已得默契,反而坦然行之,连先前那种谨慎戒备之心,都不再有了。
    走出几十步,幢幢鬼影中,突然有一个青面擦牙的厉鬼,迎面猛扑而来,声势汹汹,形状怖人。
    韦明远漫不经心,信手一掌挥出,只听得轰然巨响电那鬼厉嚎一声,仆然倒地,满身发出熏人的焦臭。
    原来韦明远在行走之际,早已提聚功力,“太阳神抓”强大无匹的威力,立奏奇效,幢幢鬼影,纷纷退避无迹。
    韦明远一招得手之后,朗然发话道:“东方未明,你趁早正大光明地出来吧,别尽拿那些狐群狗党前来送死,你再装模作样,别怪我把你这所假冥狱变成真地府。”
    语毕凝神而待,地道中空空荡荡,磷收光敛,干脆一点声音都没有了,而且连被他击毙的那具鬼尸亦不知去向。
    韦明远冷笑一声道:“东方老儿,你尽管捣鬼好了,我倒不信你仗着一点机关削器的微末之学,就真能奈何得我。”
    地道上仍无回音,韦明远等得不耐烦,朝杜素琼一比手势,二人不再慢慢地走,展开身形,飞速前进。
    这地道本来不长,哪禁得他们加紧飞驰,不消片刻,已然走到尽头,一墙迎面,却是一条死路。
    韦明远走到墙边,那手一敲,发现那墙虽然刻划一条条的砖槽,却是用生铁所铸,而且厚度颇为可观。
    韦明远正想再开口说话,却为杜素琼伸手所阻,而且还比着手势,做出叫他肃耳静听之状。
    韦明远静下心神,果然发觉身后轧轧之声。
    回头一望,不知何时身后亦落下一面铁壁,上嵌利刃,密密满布,而且正在缓缓移近。
    不由得怒从心起,厉声大叫道:“东方老贼,你这种卑劣手段,算得什么江湖行径?”
    地道中传来东方未明的刺耳笑声,阴阴地道:“方才见二位排恻缠绵之状,大为感动,因此索性成全你们,让你们了却生死同命的心愿,哈……”、韦明远凝神不语,东方未明的声音又起:“韦大侠!杜山主,你们俩的韵事早已传遍江湖,这次老朽决定仍将二位合葬一处,以传为武林佳话。”
    韦明远突然舌绽春雷,暴喝一声,双掌猛发,击向面前的铁墙之上,但听得轰然大响,地动山摇。
    他威力无涛的掌劲,生生将铁墙穿一个大洞。
    韦明远本身原有的功力已自不弱,萧循又将得自无名老人的功力,整个转注给他,仗着“拈花玉手”,他取得了水精壁,再加上梵净山十年虔修,这一身武学,确实已臻天人之境。
    萧循当年在水道大会上,轻轻一指,洞穿铁鼎。此时刃墙已渐渐移近,韦明远、杜素琼轻轻一飘,双双越过铁墙,来至一间大厅之上。
    厅中有着四五个人,或坐或站,不过每个人的脸上,都现了极端惊奇之态,好像无法相信眼前的事实。
    韦明远用眼一扫厅中发现只有三个人是认识的。
    一个是那天偷袭他的士子装束之人,只是不知姓名。
    一个女的是点苍三灵之一的吴云凤,昔日正在加害待产的社素琼,被他一掌震荡,容颜已老,浓装艳抹,不知何以在此。
    一个就是号称“鬼斧神工”的东方未明。
    另一僧一道,素未谋面。
    东方未明汕讪地过来一揖道:“大侠神勇,世罕其匹,老朽等叹为观止矣。”
    韦明远做不为礼,冷冷地指着吴云凤道:“这就是你放作神秘,不愿提出姓名的韦某故人吗?”
    吴云凤望着他俊朗神仪,以及他身后统容宛然的杜素琼和现出一种又怨又毒极为复杂的表情。
    东方未明堆着谁笑道:“不!吴教主乃是适逢其会,敝友另有其人。”
    韦明远微微一怔道:“教主?她是什么教主?”
    东方未明道:“吴教主在藏边习得神功,来中原开创‘天香教’,专门撮合旷男怨女,既习神功,又偿夙愿,极得江湖朋友拥护,创教及今,虽然只有三载,却已有教徒数万之众。”
    韦明远愤怒填膺,厉声道:“韦某十年未履江湖,堂堂武沐,居然变成精魁世界,荡妇淫娃,也敢公然设教……”
    说到这儿,他又就指着吴云凤道:“我已不愿过问江湖之事,但是我不能容你站辱我师母天香娘子之名,限你立刻解散此教,我饶你不死。”
    吴云凤嘴角一撇,冷笑道:“荡妇淫娃,你说得倒堂皇,我问你,杜素琼已适任共弃,为什么却跟你厮混在梵净山中,萧循失身于无名老人在先,又跟你苟合在后,你自己尽结交荡妇淫娃,居然还有脸说人家。”
    她辞锋尖锐,说得韦明远脸上一阵青,一阵白,气结在那里,混身发抖,一句话都说不上来。
    杜素琼却神色镇静地在后面走上来,对吴云凤道:“我不想跟你多辩,是非自有公论,不过今天我倒有三点理由,不能放你活着离开此地。”
    说完她神光湛然地用眼一扫四周,她清亮的眸子中射出一股慑人的力量,使大家都屏息地听她说下去:“第一,当年你乘我之危,欲加害于我,此仇不可不报!
    “第二,天香娘子乃我师父,你妄盗她的清名,设立邪教,使我师尊蒙辱,此罪深重当诛。
    “第三,我身为梵净山主,自应斩绝尘缘,我与韦明远乃是神交道侣,你妄加诬蔑,合该自绝以谢。
    “我的话完了,你是自裁还是要我动手?”
    吴云凤听罢,脸上浮起二阵惨厉之容,尖声道:“别说得太轻松,要拼我并不怕你,要我自裁你是想也别想,你跟韦明远是清白的,谁能证明。能相信?”
    韦明远听得忍无可忍,扬起手道:“像你这种恶毒妇人,实在容你不得。”
    吴云风不但不避开,反而迎上来道:“打!你打!你就是一掌打死我,能否尽掩天下人之口?”
    韦明远气怒填胸,真想一掌打下去,东方未明连忙赶上来道:“别忙,别忙,韦大侠,你今天是应我们的约而来,怎么可以乱了章法,先跟吴教主闹了起来?”
    杜素琼亦在一旁道:“明远!这件事不要你管,等一下我自会找她了断,咱们还是先把约会的事告一段落。”
    韦明远这才悻悻地放下手来,朝东方未明道:“你所说的那位朋友,怎么还不见露面?”
    东方未明神色诡异地一笑道:“现在尚非其时,等得时机到来,敝友自会出面。”
    韦明远佛然道:“胡说!要是一年时机未到,我们也要等他一年……”
    东方未明忙道:“这个韦大侠不必顾虑,这所谓时机,绝不会超过半个时辰,到那时候,敝友定会出来与二位一叙旧情。”
    韦明远道:‘哪么这半个时辰咱们做什么,总不能站在此地枯等。”
    东方未明忙道:“这就是老朽的不是了,二位来到之后,我不但没有招待,甚至连座位都没有替二位安排。”
    此时一向沉静的杜素琼突然开口道:“可能在你的计算中,我们根本无法生出黄泉路,当然不需要替我们设座位了,你说是也不是?”
    东方未明赧颜道:“杜山主说话太会开玩笑了?”
    杜素琼冷冷地道:“你为什么不说我的眼睛厉害,一下子就把你看透了?”
    东方未明耸耸肩,抬起手来拍了一下,立刻在暗壁间转出一对木人,各捧着一只锦座,放在韦杜二人身后,然后又退回原处不见,设计之精绝,可以说是别具匠心,二人不自然地露出一阵钦服之色。
    东方未明得意地道:“这不过是诸葛武侯的木牛流马滥筋之作,恐怕难以人二位高明法眼,所以献出来,不过为博大家一笑。”
    韦明远这才发现东方未明之性格,他虽然心计巧绝,却极喜人家夸赞,不禁摇摇头,长叹一声道:“斯人也!而有斯疾也。”
    众人都不明白他何以忽然背诵起论语来了,只有杜素琼会意地一笑,附合他的叹息道:
    “许多高增修为多年,难脱喷念,你以为跳出三界之外,脱身名利之场,是一件容易的事么?”
    其他人依然莫名其妙,东方未明自己倒明白了道:“二位知我颇深。”
    韦明远与杜素琼相视一笑。
    忽然云板一阵急响,东方未明道:“敝友来了。”
    厅中之人,除了韦明远与杜素琼之外,全都站了起来,仿佛对来的人颇为恭敬,弄得二人满头雾水。
    不一会儿,厅后有四个俊童推着一辆辇车出来。
    辇上黄盖紫拂,十分华贵,坐着一人,羽扇纶巾,宽袍垂盖足面,一派行云流水安详之状。
    韦明远看了一会,突然大声笑道:“十年腰别,你这头老狐狸不但未死,反而越活越像样子了,居然由赛诸葛变真武候了。”
    原来这车上之人,正是“铁肩赛诸葛”胡子玉。
    这十年他不但未见老,而且看来似乎还年青了一点,再者那喜怒不形之于色的狡猾样子也完全未改。
    只见他在辇上拱拱手道:“老夫脚下不便,无法站起来行礼,尚请二位见谅。”
    韦明远冷冷一哼,未作任何答礼之状。
    杜素琼一见是他,脸上却隐隐有一丝忧色。胡子玉毫不在意,哈哈长笑道:“十年阔别,欣逢故人,这真是人生一大快事……”
    韦明远冷冷地道:“胡老四,别装模作样了,你心里面绝不会放过我的,你的好朋友‘鬼斧神工’的绝技全领教过了,现在又该你逞施阴谋诡计的时候了,你有什么本事,趁早抖露吧!”
    胡子玉阴恻恻地一笑道:“久别新逢,尚未寒暄,我实在不愿说出扫兴的话。”
    韦明远爽然道:“这倒无所谓……”
    刚说完这句话,忽地脸色一动,微现痛苦之状。
    胡子玉大笑道:“怎么样,那碗孟婆汤终于叫你忘却尘世了吧,胡某岂会那么好心,在地道内给你预备一盏好香茗,告诉你,那是无色无味的穿肠蕾,服后一个时辰,立见成效他边说边笑,以至于语不成句,而韦明远却手按肚子,慢慢地倒下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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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黄泉路上鬼红尘世中人
    韦明远的死态非常安详,他倒在地上,双目紧闭,脸上洋溢着一派宁静,使人很难相信他是真的死了。
    杜素琼伸手一探他的鼻息,却忍不住泪如雨下。
    胡子玉得意地大笑起来,声如果鸣,异常刺耳地道:“韦明远!任你武力通神,功参造化,仍逃不过山人腹内机关,你这一死,茫茫天下,再无我的对手矣。”
    杜素琼用手拭干了眼泪,厉声地道:“胡老贼,你且别得意,韦明远死了,我还活着……”
    胡子玉煞住笑声,大刺刺地道:“光凭你一个人,我还不太放在心上。”
    杜素琼纤手一招,“微香暗送”,素袖夹着一股阴柔之力,对准他直卷过去,望似轻飘,其实威力至巨。
    胡子玉手中羽扇,猛力朝外一封,使的也是阴劲,两力相触,杜素琼纹风不动,胡子玉的辇车却向后暴退。
    那四名推车的俊童,更被震出寻丈开外。
    胡子玉脸色变为异常难看,杜素琼却冷冷地道:“我说你怎么嘴硬起来了,十年不见,你果然有了些造就,只是要与梵净山的艺业相较,你还差得远呢。”
    胡子玉退出老远,才能定住,阴沉地叫道:“吴教主!卓老弟,澄心道长,法印大师,这妮子仍然未可轻敌,还是依照咱们先前的计划实施吧。”
    厅中之人听见他叫罢,一齐站起身来,连同胡子玉、东方未明人各一方站定,将杜素琼围在中间。
    杜素琼毫无惧色,朝四周鄙夷地道:“你先前的计划,原来就是仗多为胜。”
    胡子玉接口道:“不错,这个办法本来是用来对付韦明远的,他既已死了,勉强拿你凑个数也未始不可。”
    杜素琼嘴角一出道:“单凭你们这几块料,就能把我困住了?”
    胡子玉嘿嘿一笑道:“山主不要大小觑人了,现在在你四周的,都是方今天下武林的顶尖好手,任何一人都足以震慑江湖!
    杜素琼晒然一笑道:“是吗?这十年来我深处在梵净山中,竟不知道江湖上新出了这么多的能人,你能给我引见一下吗?”
    胡子玉眉毛一扬道:“这十年来江湖上的变化很大,尤其是近两三年,流传着几句歌谣,山主应该有所风闻……”
    杜素琼道:“我这次出来,只顾游山览胜,从未留心江湖上的事。”
    胡子玉道:“那我就再念一遍,这歌谣的第一句是,‘天香尊玉凤’!指的是天香教主吴云凤,艺出藏边,技超天下……”
    杜素琼冷然一瞥道:“点苍弃徒,妖孽也成了气候。”
    吴云凤脸容骤变,抬手就想击出,胡子玉却拦阻道:“关教主且莫心急,等我将其他的人介绍完毕,你再动手不迟,反正今天不怕她逃上大去。”
    吴云凤愤然缩手,杜素琼却夷然地一笑。
    胡子玉又指着那儒士打扮的人道:‘哪第二句是:‘海上逞金龙’就是指这位崛起东海的‘闹海金龙’卓方卓老弟,武技别成一格……”
    杜素琼斜视他一眼道:“的确别成一格,尤其是暗中偷袭,更见心得。”
    卓方勃然怒道:“那天我只是预先给你们一点警戒,叫你们别太目中无人,我要是存心暗袭,岂会任你们那等轻松离去c”
    杜素琼冷笑道:“是吗?这么说来我还该多谢你手下留情,那天你一击无功,回头就溜,我还以为你是知难而退呢c”
    卓方恼羞成怒,大声喝道:“岂有此理,你简直满口胡说杜素琼轻轻嗤笑道:“现在江湖人的眼光也太差了,像这种飞扬跋扈,心浮气躁的匹夫之辈,居然也会尊为名家。”
    卓方被说得满脸排红,做声不得。
    胡子王连忙接口道:“那三四句是:‘天竺来神僧,九华有神仙。’神憎是指法印大师,神仙是指澄心道长,俱是一代世外高人。”
    法印做然地不动,澄心却合十稽首道:“贫道侯安!”
    杜素琼微一弯腰答礼道:“道长到底是中原人氏,比域外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狂妄之徒谦逊得多了,不过我们对化外之人,原不能要求太高……”
    她表面上是在赞扬澄心,骨子里却又将法印骂苦了。
    法印冷哼一声,刚待发作,杜素琼转眼望着他,她目中轻蔑的神色使法印把气又忍了下去。
    杜秦琼回转头来,朝胡子玉道:“你不会是无名小卒吧?”
    胡子玉微微一笑道:“那歌谣还有两句是:‘巧匠出东方,日月洞中光。’巧匠是东方老弟,日月洞光,便是老夫?”
    杜素琼浅笑道:“洞光即是孔明,凭你这赛诸葛之号倒是不错,只是那日月二字费解,莫非还有什么其他含义吗?”
    胡子玉微微一笑道:“韦明远杀死白冲天后,忘记他身上怀有日月宝录了,老夫取出一看后,发现那上面记载果真博大精深,白冲天不过仅只得到一些皮毛,就横行不可一世,他若再肯多化点时间去研究,也不会丧身在‘太阳神抓’之下了。”
    杜素琼突地大声狂笑道:“我只道你在哪儿得了长进呢,原来还是发死人财……”
    胡子玉毫不在意地道:“山主两次得到神功,好像都不是活人传授。”
    杜素琼不接他的碴,笑了一阵才止口道:“你所说的高人,就到此为止了?”
    胡子玉道:“那歌谣只此六句。”
    杜素琼忽然道:“还有文抄侯与任共弃呢,他们也不错呀。”
    胡子玉道:“他二人在十年前一会后,既已不知去向,所以无人道及,否则他们大概也会列名的,即以山主及韦明远而论,若是你们不远隐深山,江湖上亦必会将你们列人的。”
    杜素琼朝地上的韦明远的尸身看一眼,黯然地道:“他真要出来了,你们谁够资格与他并列的?”
    此言一出,众人中除了澄心道长之外,俱都面现怒容,杜素琼用目光朝四周一扫,冷冷地道:“你们可是不服气?”
    胡子玉轻咳一声道:“山主可能太夸大了一点,我承认韦明远的确不错,可是我们自认远不至于像你所说的不济。”
    杜素琼用手一指那铁墙上的破洞道:“你们有谁能照那样做一下的?”
    众人朝那墙的厚度一看,都不禁浮上一丝难色。
    胡子玉突地哈哈大笑道:“徒具蛮勇不足恃,韦明远纵是霸王再世,此刻又待如何,还不是名登鬼录,魂淤地府?”
    杜素琼突然发恨道:“你别得意,现在我就要你们偿命”。语毕纤掌一扬,又是一招攻到,胡子玉这下可聪明了,双手一扳辇下本轮,横里斜过数尺,刚好避开掌锋c而四外之人,亦不约而同出招攻到,一时拳风猎猎,掌劲呼呼,墙摇地动声势煞是惊人c
    杜素琼长袖拂起一道圆弧,将第一个人的攻势化开以后,斜身红至一旁,以极为冷然的口吻道:“我论功力还不如韦明远,却需要你们合力才能对付,看来武林将你们誉为六大高手,当真有眼无珠。”
    语毕除掉澄心略有愧色外,其他人反而更形愤怒。
    杜素琼飘身向前数步,微一废折道:“道长松风水月胸襟,何苦与这批人为伍,道长试观他们,非好即淫,非毒即狠,哪一点令人起敬?”
    澄心闻言,果然退出战圈,胡子玉急呼道:“道长不可受他挑拨,此女不除,我们六人之盛名难保。”
    杜素琼冷笑道:“卧榻之旁岂容他人鼾睡,你胡子玉岂是足以共享盛名之人,今天杀了我,下次就该铲除异己了……”
    短短数语,将澄心说得澈然大悟,猛然抽身道:“山主说得有理,请恕贫道方才得罪。”
    说完退至厅堂门口,微一颔首,身形即沓。
    卓方本来想去拦截的,却为胡子玉所阻道:“眼前之事要紧,谅他一个牛鼻子难成气候。”
    卓方悻然而止,胡子玉好笑道:“算你厉害,但是现在这五人价钱可说不动了。”
    杜素琼在腰际抽下玉笛,夷然道:“牛鬼蛇神,岂足为患。我劝他急流抽身,乃是为大地间多留一个好人,你们自认为比青城三老如何?能当我一曲‘天魔引’否。”
    当年风月无边管双成,以一曲笛招杀死青城三老之事,曾经蜚声武林,所以见得杜素琼抽出玉笛,众人不自然地流露出一丝惧色,只有胡子玉神色如恒,朝东方未明一使眼色道:
    “东方老弟,依计行事。”
    东方未明点头,自腰际抽出一柄板斧,用尽全身力气,“六丁开山”!一斧猛劈过去,其势甚速。
    杜素琼欲待躲过,却不防胡子玉在侧旁攻来一掌,并不直接对准她,但是她要躲开,恰是正好遇上。
    迫不得已,只好扬起手中玉笛,迎着东方未明的板斧,硬架上去,挣然一声,尖锐刺耳。
    东方未明的手中,只剩下一根斧柄,双臂酸痛无比。
    而杜素琼手中的玉笛,亦变成了半截。
    胡子王哈哈长笑道:“杜山主,真有你的,东方老弟的鲁班斧,乃是百铁之精,无坚不摧,你居然能将它震断,足见高明,可是你陪上了一根玉笛,‘天魔引’‘逍遥游’这些名震天下的笛曲,都将成为。”陵散了。”
    杜素琼这才了解到胡子玉的阴谋,原来他对于自己的技艺长短,早有洞悉安排,玉笛为管双成所遗,再无第二枝可与比拟,想不到竟毁于一旦,一向甚少表情的脸上,突然现出怒容,厉声道:“胡子玉!东方未明!你们毁我梵净山主符令,今后整个梵净山,都会与你们为仇,永无宁日。”
    声调尖利,目光狞厉,看得东方未明心中直惊,然而胡子玉却毫不在意,眨着那一只独目,嘿嘿干笑道:“这个却不劳山主费心,今天我们杀死你之后,立即齐往梵净山,来一个扫庭犁穴,寸草不留……”
    杜素琼脸上的狞意已收,怒意尚存,厉声道:“凭你们这几个人行吗?别说其他人了,就是那护山门神赵大一人就够你们受的了,何况还有费姥姥,十二金规还有韦明远的儿子。
    我的女儿,萧循的徒弟,那些人若联起手来,你们连还手的余地都没有c”
    胡子玉依然干笑道:“我知道梵净山好手如云,但凭智取,岂用力敌?”
    杜素琼一怔道:“你待怎的?”
    胡子玉道:“今日你已成必死之数,然我们今日之约,甚是秘密,待杀死你之后,我将你与韦明远的尸体送到梵净山,假编一套故事,必能获准人山,在他们悲痛之际,我相机下手,管保全山死无余类。”
    杜素琼脸色微微一动道:“你的故事准能骗得过她们吗?”
    胡子玉大笑道:“梵净山中之人,功夫虽高,阅历太差,以我这老江湖前去,一定可以哄得她们死心塌地,人我圈套!”
    杜素琼突然欺前,扬掌击去,口中还高声道:“老贼!你实在罪该万死。”
    胡子玉何等精灵,早就一闪而避过,口中也叫道:“各位!虎已人笼,逸之为患无穷,大家上吧。”
    四人出声答应,一起出手,胡子玉也离开了辇车,他的断腿学白冲天的祥,也装上了钢脚,行动不减敏捷。
    杜秦琼独斗五大高手,她以天香秘友与梵净山中的绝技,交相使出,温柔中含着诡异,含蓄中透着刚劲。
    每一招递出之际,都散着一种淡淡的香气,这正是天香秘复中的精髓功夫,那香味淡洁高雅,令人嗅之,心气平和,斗志渐消’使招的人功力越深,其效越着。
    所以在交手近二十合之后,杜素琼的功势愈来愈厉,周围的五个人倒变得尽在招架,一反主客之势。
    胡子玉首先警觉,发言向吴云凤道:“吴教主,你掌天香一教,也该拿出点身分来呀,你看看人家,招中带味,才是真正的天香呢!”
    短短数语,不但激起吴云凤的好胜之念,也提醒I她的注意,掌劲随着一改,由拼命的方式变为轻柔。
    而且在她举手投足之际,亦有一股浓香散出!
    这股浓香似脂似粉,不但掩住了杜素琼的浓香,而且更具有一种刺激的作用,令人血脉债张,勇力倍增。
    尤其是正值壮年的法印与青年的卓方,一刹那之际,勇猛异常,拳风掌势,发时虎虎有声。
    杜素琼一撇嘴道:“妖淫狐媚,也足为祟。”
    语毕手底突然提劲,那股淡雅的香味也跟着加强,虽在浓香腻味之内,犹能醒人心神。
    法印与卓方的攻势亦随之一遏。
    胡子玉斜眼一瞥吴云凤道:“教主!正邪强弱之分,决于今日一搏。”
    吴云风一咬牙,猛然褪去外衣,里面只是以轻绸所制的紧身内衣,因为搏斗有时,遍体生津,绸衣贴在身上,显得曲线玲班!而继她脱衣之后,那股浓香也变为更烈,随着她的汗气蒸发,足以刺激得人疯狂。
    法印与卓方在喉头发出一声低吼,一拳一掌,俱挟着手过。着劲力,直撞过来,连东方未明的攻势也强多了。
    杜素琼举手硬接,却身不由主地被震退数步。
    胡子王欣然一笑道:“教主现身说法,果然不同凡响。”
    杜素琼望着他得意的神色,倏地飘身前进,猛然一招,去向东方未明,因为她看准了五人中以此人最差。
    东方未明果然被震开一边,杜素琼趁机从他旁边擦过,直扑向厅门,准备脱身逸去。
    谁知她刚要出去,面前一阵巨响,由上方落下一排铁栅,每柱粗若人臂,刚好挡住她的去路。
    胡子玉在后面狞笑道:“杜素琼!你想逃走可是千难万难,韦明远已经死了,凭你的力气,大概弄不断这铁栅吧!”
    杜素琼自度的确无法击断这铁栅,回过身来,咬着牙齿,秀目中射出狠毒的光芒,厉声尖叫道:“胡子玉!你以为我真怕你不成?”
    语毕主动地扑上前去!这次她已决心拼命,勇气大增,每一招都用上全力,有时甚至是与敌俱亡的招式。
    她这种不顾自身的打法,果然又使局势改观了,任凭吴云凤使尽一切“姹女神功”中的激阳之法,任凭卓方与法印形同两只疯兽一般地猛拼,都无法挡住杜素琼的攻势,五个人反而渐有不支之态。
    胡子玉大叫道:“合我们五个人之力,都无法奈何一女子,传将出去,那六句歌谣要改成‘独尊梵净山’一句了。”
    这句话果然具有一些刺激力量,重新又奋起儿个人的雄心。当杜素琼一招“杏花春雨”,击向法印之际,这天竺番僧不再躲避,反手以“一柱擎天”,反攻回去。
    双方的势力都猛,双方又无所顾忌。
    杜素琼的双掌扫上他的后背,将他雄伟的身子直摔出去,纵然练有金钟罩功夫,也伤得颇重。
    他的一拳击中杜素琼的左肩,打得她柳眉一皱!却不似有甚受伤之状,原来她的功力超凡,肌肉亦练至自动伸缩之境,中拳之际,骨节自松,肌肉一软,已经卸却大部分拳劲!是以受力不重。
    杜素琼冷目一扫道:“还有不要命的!尽管可以上来一试。”
    这次她尽管口气据傲,四人却未作声,因为在他们之中,论硬功数法印最强,居然一击无功,他人匆论矣。
    当然他们无法得知杜素琼以柔卸刚之事,是以每个人都在猜测杜素琼的修为究竟已到何种境界。
    胡子玉眼珠一转,计谋又生,转头对法印道:“大师伤势如何?”
    法印己挣扎着爬起来道:“还好!我尚能走动!只是无法用力。”
    胡子玉道:“现在有一件极为轻松之事,待大师一做,此举却可使我们战败杜素琼,为大师雪一掌之仇。”
    法印奇道:“胡见有何差遣?”
    其他人亦奇怪地望着他,不知他又出了什么怪主意。
    胡子玉道:“大师请至韦明远身畔,将他的肉一片片地撕下来,我们替你挡住这没妇,不让她来打扰你。”
    此言一出,果然使杜素琼大是着忙,急叫道:“老贼,你敢广说着就要过来,这边四人何等警觉,连忙联手攻一掌,硬将技素琼逼回去,同时排成一列,阻她前进。
    杜素琼厉声道:“胡老贼,你若敢动他一根汗毛,我要你死无葬身之地!”
    胡子玉得意地笑道:“你们虽是未及于燕婉之私,情深尤甚于合体,我若使他尸无完肤,那情形定可令你心智错乱,而我们亦可能趁机将你杀死!老夫算无遗策,此事绝不会错。”
    杜素琼突然骄指,点向胡子玉的志堂穴。
    胡子玉欲待躲开,又怕她会冲过去,无可奈何,只得横过手中羽扇,挡下这一招,口中喝道:“大师!撕他第一块肉。”
    这一喝使杜素琼慢了一下,指风过处,使杜素琼的双指顿得一顿,扫下满天羽毛,纷纷散落。
    法印的手毫不迟疑,对准韦明远的胸前撕去,说也奇怪,他手指所经之处,韦明远的身体丝毫无损,只撕下一缕青衫。
    法印高叫道:“胡兄!怎么我撕过去,他的身子仍有抗力,将我的手指弹过,不能直接及内,只能撕到他的衣服?”
    胡子玉略感惊奇,想了一下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韦明远一身所学,已臻化境,他心智虽混,身体上的自然抗力犹未消除c”
    法印迟疑了一下道:“我体力大减,该怎么办才好?”
    胡子玉大声道:“你先点他的巨阀穴,化散他的力道,自然就行了。”
    杜素琼惊魂略定,闻言大是心急,忙又一指点到。
    这次三人都有所警觉,合力拍出一掌,杜素琼猛感指头一阵剧痛,拍地一响,指骨已告折断。
    法印不敢怠慢,伸手就朝韦明远的巨闻穴点去。
    杜素琼无法可施,遥遥拍出一掌,韦明远的尸体翻了一个身,刚好躲过了法印直点过来的一指。
    胡子玉大声道:“杜素琼!你认命吧!今天若不令你心碎,我就不姓胡,大师!别放松,把他翻过身来,再补上一指。”
    法印如言翻过韦明远的身体,杜素琼急在心里,蓄势待他再点出之际,重作一击,胡子玉了然于胸,失声笑道:“这下子我们不会让你再得手了,大师!再来一次!”
    法印再点出一指,杜素琼急拍出一掌,可是这次掌劲为三人合力化开,看来一点办法都没有了。
    杜素琼心如刀割,惨呼道:“狠毒的贼子,你们杀了我吧。”
    背后砰然一声巨响,使得大家都惊回头!
    意外的事情出现了。
    他们心目中已死的韦明远,却好端端的站了起来,而法印却相反,满脸鲜血,死在一边,手脚兀自不住地颤动。
    这情景太惊人了。
    死的人活了。
    活的人死了。
    连杜素琼在内,大家都怔住了。
    杜素琼第一个失声呼道:“明远!你……没有死。”
    胡子玉亦哺哺的道:“韦明远!你……究竟是鬼是人?”
    韦明远哈哈长笑道:“幽明一线之隔,我乃是未死之鬼!复活之人。”
    胡于王又审视了一下,似尚不信的道:“穿肠返之下,从无人能不受其害。”
    韦明远再次大笑,良久才止住笑声道:“胡老四!你对我估计太低,第一,你不该认为我会轻易喝下那杯孟婆汤,第二,你应知道我已练成不坏之身!”
    胡子玉怀疑的道:“穿肠蕾可穿肠裂腹,纵然你已至金刚不坏之境界,相信你必不能抗受那强烈的毒性,莫非你未曾喝下去。”
    韦明远不作表示地说:“你可曾看见我喝下去?”
    胡子玉道:“我虽不在场,可是千里管窥之中,曾亲眼见你饮下去,而且事后也不曾见你将它吐出来?”
    韦明远道:“我确曾钦下去,而且也吐了出来。”
    胡子玉失声问道:“你何时吐出来。”
    韦明远坦然笑道:“就是刚才,我吐出来回敬那位大师父,只可惜他承受不了,我轻轻一喷,却害得他魂归极乐,驾返西天。”
    大家都陷入一种不解中,韦明远乃又解释道:“当我钦下那杯香茗之际,我就怀疑到其中一定会有毛病!因此我曾以内力将它压住,未曾扩散。”
    胡子玉道:“我算定你会如此,所以选用了穿肠蕾,那东西在一个时辰之内,全无一丝其他迹象!”
    韦明远微笑道:“你的心思不可谓不密,可是你算不到我会用内力将它压至一个时辰之久,若它不发作,我还能维持更久。”
    胡子玉塔然若丧,韦明远乃说下去道:“当东方老儿说你出现之时机未到,我内心已有了准备,等到将近一个时辰之际,我突然腹中一动,便故意装作死去,屏息倒地,其实却正在使用内力,尽量在抗拒那毒性外窜,顺便也看你要捣些什么鬼。”
    胡子玉听到此处,大是颓丧,低下了头。
    韦明远瞧了他一下,颇为佩服的道:“谁知你这毒药果然厉害,我忍了半天,居然竟有抑制不住之感,刚好那位大师父要点我的穴道,我只好吐了出来,想不到竟送了他的终!”
    胡子玉听罢面若死灰,垂首不语。
    韦明远歇了一下,叹息着道:“真是活到老,学到老。从这件事情上,我体验到一个人的险恶,可以到什么程度,胡老四,我深庆上次没有杀死你,否则我永远也不会知道世界上会有像你这等阴险之人的存在。”
    胡子玉闭目长叹道:“韦明远!算你厉害。我曾用尽心计想害死你,料不到你这小子命长,每次你都能履险如夷!”
    韦明远笑道:“这只能算是天意,苍天有眼,好人不会蒙害的。”
    胡子王突然睁目道:“姓韦的!你还是好人?你不想想你一身多少不孽。”
    韦明远晒道:“我不否认我杀过很多人,可是我问心无愧。那些人作恶多端,自有取死之道,天假我手以除之。”
    吴云风啸目大叫道:“我长兄吴云城何辜?”
    韦明远叹了一声道:“那是萧扼杀死的,现在她也死了,我虽不愿意倭过于死者,可是那是事实,倒是你,吴姑娘!”
    他这一声叫得极是恳切,使得吴云风狰狞的脸上也布满一阵红晕,俯首无语,显得极是羞惭。
    韦明远继续恳切地道:“点苍也是名门正派,武林尚有良誉,可是吴姑娘你为了仇恨所激,竟不惜背师另投,创立邪教,贵掌门人也因为认事未明,牧等五到,贵派之式微,非为大意,实属人为……”
    吴云凤迟疑一下,咬牙道:“我已脱离点苍,那事与我再无关系。”
    韦明远道:“可是姑娘现在还来得及回头,解散邪教,重新做人。”
    吴云凤望了韦明远一眼,涕泪盈眶道:“迟了,太迟了,来不及也不可能了。”
    韦明远不解地道:“急流抽身,临崖勒马,世上从无太迟之事。”
    吴云凤凄然地道:“我一生全部献给仇恨了,万事皆可弥补,惟独青春磋路,良驹难追,今后的岁月,我将追仇恨以终。”
    韦明远道:“天下无不可解之仇,亦无不可弥之恨……”
    吴云凤突然红上双颊,位然道:“我第一次见你,虽怀着杀兄大恨,但是你的风度却令我心折,当时你若无杜素琼为伴,我绝无杀你之意。”
    这番话在大家意外,韦明远低困地道:“姑娘!这……这话是从何说起?”
    吴云凤一整脸色道:“这是我肺腑之言,我一生中只爱你这样一个人,可是我知道你绝无爱我之意,说不定还会骂我无耻……”
    韦明远急道:“在下绝无此意。”
    吴云凤道:“那么你会爱我么?在你有了杜素琼,萧涓,吴湘儿之外,你还能分出一点爱情来施舍给我吗?”
    韦明远沉吟片刻,才正容地道:“爱情一事,需假之于时日之培养。”
    吴云凤道:“我却是对你一见钟情,你能接受吗?”
    韦明远为难地道:“姑娘天生丽质,自应不乏相知之人。”
    吴云凤紧接着道:“众子碌碌,我只看得上你。”
    韦明远歉然地道:“当年只憾与姑娘失之交臂……”
    吴云凤道:“你所说的当年是指什么时候?”
    韦明远道:“自然是指我未曾与任何一个女子相识之前。”
    吴云凤凄然地道:“那么现在呢?”
    韦明远沉思有顷才道:“现在我历经情场,已有所属,感情之事最难勉强,对姑娘之盛意,只有心感了。”
    吴云凤淡然地一笑道:“现在我已为残柳之身,纵然你有爱我之心,我自惭形秽,也不敢爱你了,若无完整之奉献,我绝不作非分之想。”
    她当着众人之面,坦然说出自己的感情,韦明远即使是历经情场,也不曾遇到过这种场面,伯纳地道:“姑娘……”
    云民委婉地道:“能听你叫一声“姑娘’,我觉得在你心目之。尸,美元没有完全变成一个荡妇淫娃,此于生愿已足……”
    了。明远无言可说,只得再叫一声:“姑娘……吴姑娘!”
    吴云凤斩金截铁地道:“我既不能爱你,便只有恨你一途,此生之中,我跟你作对定了,即使你杀死我,亦不能改变!”
    韦明远叹了一口气,觉得再无话说,只得缓缓地道:“!”娘一定要如此,也是没有办法之事。”
    一场奇特的爱情,到此才算交待清楚,众人都深深地吁了一口气,他们在旁边看了半天戏,居然无法主评。
    没有人觉得吴云凤是可耻的。
    也没有人觉得韦明远的做法不对。
    一幕悲剧,当它被决定是悲剧之后,在任何人心中,在任何时间,任何地方,它永远是悲剧。
    良久之后,胡子玉打破沉寂,开口道:“韦明远!现在你打算甚么?”
    韦明远一正复杂的心情道:“以现在的局势,以你目前的作为,我无法放过你。”
    胡子玉的神色反而镇定了,徐徐地道:“你应该知道我不是束手待毙之人。”
    韦明远颇感兴趣地道:“你是个怎么样的人呢?”
    胡子玉平静地道:“我是个赌徒!有赌不认输。”
    韦明远道:“照你的口气,似乎尚想一搏!”
    胡子玉一眨眼道:“正是如此!以你的功力,我自知必败,可是求生乃人之本能,我不得不存着侥幸之想。”
    韦明远大方地道:“方法由你选,你提出条件吧。”
    胡子玉道:“我还要稍加思索。”
    韦明远道:“由你多活片刻吧,我给你半个时辰。”
    胡子玉一言不发,开始静静地思索。
    韦明远却对杜素琼道:“琼妹!你过来吧。”
    杜素琼依言前行,这次四个人肃然地让路,由她安然地通过,他们都震于韦明远的威仪与超凡的功力。
    韦明远等她走近了,忍不住握住她的手道:“琼妹!我让你担心了,你还好吧?”
    杜素琼浅浅一笑道:“还好,我断了一枝指骨,看见你没死,我连痛苦都忘了,没关系,明天用药接上就好了。”
    韦明远歉然的道:“对不起!我原认为你应付得了的。”
    杜素琼深情的一笑道:“我原来是应付得了的,可是他们要伤害你的尸体,使诨乱了心,其实是我白操心了,我应该了解你已经到了百毒不侵的程度,哪里会如此轻易地死了呢。”
    韦明远道:“谢谢你的夸奖,可是那毒药还真厉害,我假若不是早有防备,恐怕会真的一命呜呼呢。”
    杜素琼微感委屈,悲怨地道:“明远!你也是的,为什么不早告诉我,害我难受了半天,在梵净山中我已修养得差不多了,可是只要是事情与你有关,我仍然忍不住乱了章法。”
    韦明远深感歉疚,紧紧地握住她的手道:“真对不起,胡子玉惯于用阴谋,我在初人地道之时,就开始怀疑是他了,等他一现身,我想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所以装死诈他一下,没想到反而害了你,真是害人之心不可存。”
    杜素琼浅浅一笑,依偎在他的胸前,仿佛感到无限满足,虽是男女相依,却无人有粮押的感觉。
    只有吴云凤的眼光中,流露出一丝如怨如羡的神情。
    过了片刻,胡子玉突然道:“我已想出了对付你的方法。”
    韦明远坦然道:“你且说说看,只要是公平搏斗,我都可以接受。”
    杜素琼冷然地道:“这老狐狸想出来的主意,没有一椿是光明正大的。”
    胡子玉已恢复了他狡诈的笑容,道:“杜山主这一次可错了,我这方法不仅光明,而且绝对公平,只不知你们可有胆量接受?”
    韦明远极感兴趣地道:“你就说出来吧。”
    胡子玉道:“我在日月宝录上,曾见到有极具威力的一招,我将它使出来,你若能接住,老夫引颈就戮。”
    韦明远爽然大笑道:“你早有此绝招,为何等现在才用?”
    胡子玉道:“这一招必须要四个功力高手使出,发后天崩地裂,你若是一个人挡不住,不妨两个人同接。”
    他说得极为肯定,不但韦明远与杜素琼不信,连他身旁之人,也都流露出怀疑的神色。
    韦明远想了一下道:“我倒可以接受,只是你们四人之力够使这一招吗?”
    胡子玉估量了一下道:“虽不能发挥全力,却足可有八成火候。”
    韦明远大笑道:“好吧!我就接你一招试试看。”
    杜素琼不放心地道:“明远!我跟你接一接。”
    韦明远微笑地道:“你是被他的狂言吓倒了。”
    杜素琼道:“不!我是被他的阴谋吓怕了。”
    韦明远依然含笑道:“黔驴计已拙,我不信他还有什么花样,也罢!既是你不放心,我们就共接一招好了,胡老四,你不反对吧7”
    胡子玉平静地道:“老夫已然说过,决无异议。”
    杜素琼走到韦明远身边,二人凝神息气,以作戒备。
    胡子玉也将三人叫至身边排好,各自附耳一番,吴云凤犹存未信之状,东方未明却点点头。
    这情形瞧在杜素琼眼中,忍不住轻声道:“这老儿还在暗中闹鬼,我敢担保他对东方未明说的是另一番言语,而且恐怕还是在机关上玩花样。”
    韦明远也低声道:“我也有同感,只须看他们的神色便明白。
    杜素琼道:“咱们还是别上当吧。”
    韦明远豪爽地道:“怕什么?已经答应了就该撑到底,我要他死而无怨,地穴中那么厉害都渡过了,在这里他还能怎么样,凡事咱们多加小心就是了。”
    杜素琼不再言语,只是更留心戒备着。
    那边胡子玉已经开始喝道:“一,二,三!”
    “三”字刚离口,吴云风与卓方把手一扬,连他们自己尚未弄清是怎么回事,脚下一空,人已隐落下去。
    杜素琼与韦明远也是一怔神,等到回过意来,地板上只留下黑沉沉的一个大洞,四个人都不见了。
    二人走到洞前望了一阵,连个影子都没有。
    杜素琼笑着道:“我晓得这一招叫什么名称了,这叫‘王八归洞’。”
    韦明远笑着尚未开口。洞中传来胡子玉的声音,道:“这一招叫做‘以进为退,以退为进’,韦明远,你要是有胆子!你就迫进来看看,包你上天无路,人地有门。”
    紧接着就是一阵刺耳的哈哈笑声,渐渐去远。
    韦明远皱着眉头道:“琼妹!我们迫不追?”
    杜素琼思考片刻道:“当然追!我现在深深感觉到这老狐狸宛若附骨之疽,此人不除,我们一世永无安宁之日。”
    韦明远亦点头道:“对!追下去,再见他之日,我绝不留余地,对敌人宽大,就是对自己‘残忍’,这句话有失忠厚,却是至理名言。”
    杜素琼浅笑道:“现在你的仇人又多了一个吴云凤,她是个可爱的仇人,你对她也是一点不宽大吗?”
    韦明远愣了一愣,苦笑道:“琼妹!你怎么想起这件事来了呢?”
    杜素琼笑着道:“你一生足可代表男人的尊荣,任何女子都会对你一见倾心,舍生相随,赢得美人心肯死,阁下此处是英雄。”
    韦明远啼笑皆非诚恳地道:“琼妹!你应该相信我,你也不该这样对我。”
    杜素琼用手一敲自己的头笑道:“我也不知怎么的,忽然有点醋意了。”
    韦明远大感意外,哑然失笑道:“琼妹!你会吃醋?”
    杜素琼点头正色道:“是的!你跟萧循,跟湘儿,我都不在乎,甚至我还主动地将兰妹嫁给你,可是当吴云凤对你诉述爱意之时,我忽然有点嫉妒起来。”
    韦明远皱眉道:“你这是何苦呢?我又没有爱她。”
    杜素琼道:“是的!我也知道这是多虑,因此在你拒绝她的爱之后,我又替她难过,替她悲伤,甚至于为她流泪。”
    韦明远更是愕然地道:“这我就更不明白了。”
    杜素琼突地含涕悲声道:“你哪里会明白呢,除掉我,谁也不会了解她够心情,一样身世一样悲,一样相思一样泪。”
    韦明远这下子可懂了,连忙道:“琼妹!别这样说,你与她不同,你下嫁任共弃,完全是为了我,今生今世,我永远无法报答你的恩情。”
    杜素琼依然含泪道:“她那样自甘堕落,何尝又为了别人。”
    韦明远急了道:“我对她没有责任。”
    杜素琼突然变为冷漠地道:“人家一生全因你而毁,你怎么会没有责任,你对她没有责任,对我又何尝有什么责任。”
    韦明远急得几乎掉下泪来道:“琼妹!我一心全在你身上,你别这样对我行不行,总不能因为她爱我,我便必须爱她
    杜素琼又变为柔情,抚着他的脸颊道:“实在也不能怪你,只怪我们女子太痴心,多情自古空余恨,人生愁恨何时免,得!得!不谈她吧。”
    韦明远这才舒了一口气,叹道:“我实在不明白你们女人。”
    杜素琼轻轻地打了他一下道:“你若明白了,就不会有女人爱你。”
    韦明远摇头道:“我不懂。”
    杜素琼笑道:“一个男人之可爱处应当在愚直而不聪明外露,俊伟而不粗鲁,忠厚而不懦弱,忠心而不惟命是从,温柔而不驯顺。”
    韦明远一伸舌头道:“我有这些优点吗?”
    杜素琼笑着推他一下道:“你是个傻瓜!什么都没有。”
    韦明远哈哈大笑起来,杜素琼也跟着大笑。
    就在二人笑成一团之际,地洞中突然冒上一个人来,一身黑油绸衣衫,上面还滴着水,冷冷地说道:“四十多岁了,还这么打情骂俏,真是老天真。”
    二人突然止笑一看,忍不住惊叫道:“小环?”。她正是萧循削发为尼时所收的弟子叫小环,当时随韦明远一起到梵净山之际,她才九岁,十年光阴,已值豆寇年华,遵韦明远的意思,她蓄发还了俗,而且因为她已无本姓,韦明远叫她姓萧,算是纪念萧循之意。
    因为萧循的关系,韦明远对她钟爱到极点,萧循的功夫,韦明远一丝不扣的传给了她;杜素琼爱屋及乌,也一向宠若她,所以她对二人的关系极为随便,介乎于师友之间,好在二人脱落惯了,亦役放在心上。
    这女孩子不但禀受了萧循的习气,也禀受了她后期的冷漠与孤癣,说话,对人,都是冷冰冰的。
    她也很美,美得像一尊大理石的雕像。
    杜素琼与韦明远虽然在孩子们面前不避形迹,但是很少像今天这样脱落形骸,不禁脸上微微地一红。
    韦明远却惊问道:“小环!你怎么来了?”
    萧环还是冰冰地道:“我要是不来,那天在湖里谁托你一把!”
    韦明远失声道:“原来是你,我说谁有那么好水性呢。谢谢你了。”
    杜素琼也释然地道:“原来你从那天起就跟着我们了。”
    萧
    环道:“你还赏了我一筷子呢,差点没要了我的命。”
    杜素琼笑着道:“我怎么也想不到是你,干吗你不上来见我们呢?”
    萧环轻哼一声道:“二位游兴正浓,我怎敢上来打扰。”
    韦明远笑着道:“你这孩子,真是越说越不成话。”
    萧环一瞪眼道:“别再叫我孩子,我十九岁了!”
    韦明远看她一眼笑道:“真是的!我忘了你已经这么大了,我老记着你刚见面的样子,一晃眼,你已长成大姑娘了。”
    萧环不说话,却去拧干油绸衣服上的滴水,那浮凸玲拢的曲线,充满着一股青春的气息。
    韦明远并未注意到这些,却由水滴想到其他的事。
    突然又惊问道:“小环!你怎么从那里上来的?”
    萧环道:“你们在上面打,我已经在底下了。”“那我们的情形你都知道了?”
    “当然!底下有根管子,里面嵌着水晶,上面的情形可以看得清清楚楚,另外还有听音的设备……”
    杜素琼笑着道:“你怎么忍心看我一个人拼命。”
    萧环一竖眉道:“师伯又没死,哪里用得着我操心。”
    韦明远惊道:“连我诈死之事,你都知道?”
    萧环略有得色,但为时极短,一闪而过道:“此事可瞒任何人,却无法骗过两个人!”
    韦明远问道:“是哪两个人?”
    萧环故作悠闲地道:“一个是你自己……”
    韦明远又好气又好笑地道:“那么另一个人是你了?”
    萧环微笑着一点头,韦明远紧接着问道:“何以独独骗不过你呢?”
    萧环缓缓地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虽只八字,却说得极有道理,韦明远连连点头。
    杜素琼微叹一口气道:“我若是不急痛关心,我也能发现的。”
    萧环偏着头道:“你是说我对师伯的生死不关心了?”
    杜素琼望着她摇头道:“不!正因为你极端关心,所以你会发现他诈死,恰如我不知道他假死一样,我们表现的方式不同,其程度则一。”
    萧环一言不发,一双清澈的眸子望着杜素琼。
    杜素琼亦反望着她,目光闪着慈和的光。
    两个人对望良久!萧环慢慢地道:“山主!你知道了。”
    杜素琼点头道:“是的!我知道了。”
    萧环再道:“你怪我吗?”
    杜素琼摇头道:“不!这是正常的事!但你必须准备接受痛苦。”
    萧环低着头道:“我已经痛苦了,但是我还受得了。”
    杜素琼默然片刻,叹息着:“可怜的孩子,这痛苦会终身伴随着你。”
    萧环低头咬牙道:“我知道!我读过一句诗:‘衣带渐宽终不悔”
    杜素琼低声道:“但愿我能帮助你,只要我能尽力,你该相信我会做的。”
    萧环似乎略受感动道:“山主!我与你很难比,望你能原谅我。”
    杜素琼微微一笑道:“没有什么需要原谅的,在这件事情上,我们是平等的。”
    萧环想了一下道:“我该回山去了,我是偷着出来的,再不回去!兰姨会急死了,你们还要在外面玩上一阵吧?”
    杜素琼道:“我们原想回去,可是又发生了这件事,胡子玉不除,我们都无法安静,因此恐怕还要有一阵耽搁。”
    萧环道:“那只老狐狸吗?恐怕归天了。”
    杜素琼惊问道:“怎么?你杀死了他。”
    萧环点头道:“他本来在地穴之内,预备了水饼来陷害你们的,没想到我先躲在里面,一顿滚汤,他们大概都泡熟了。”
    杜素琼惊叫道:“是热水?”
    萧环道:“是沸水!凉水还能把你们淹死?”
    杜素琼顿足道:“这老魔好毒的心计。”
    萧环道:“到头反害自己,也算是自作自受。”
    杜素琼沉吟片刻道:“里面还有其他通路吗?”
    萧环略一回忆道:“我不太清楚!我进去也没有多久。”
    杜素琼微微一笑道:“你信不信,那老魔头决没有死,而且逃之夭夭了。”
    萧环回头道:“我再看看去。”
    杜素琼忙道:“慢点!我们一起去。”
    可是她喊得太慢了,萧环一扭身,早已滑进了地穴。
    杜素琼追上去,一把没抓住,不禁站在地穴口发呆。
    韦明远一直立在旁边,这时才找到机会开口道:“你们先前打了半天哑谜,我一直莫名其妙。”
    杜素琼轻叹道:“你原该懂得的,可是我宁愿你不懂。”
    韦明远仍是不明白,傻怔怔地道:“那孩子有心事?”
    杜素琼微笑道:“你说错了,应该说那女郎有心事了。”
    韦明远惊道:“女郎!在我心中,她永远是个孩子,她有什么心事。”
    杜素琼浅笑道:“女郎会有什么心事?男人是祸水。”
    韦明远惊诧道:“男人!她爱上人了,是哪一个?”
    杜素琼斜睬着他道:“你是真糊涂?还是装糊涂。”
    韦明远还是不明白,杜素琼却一伸手道:“别谈这些了,她下去有一会儿了,咱们还是去接应她一下吧,别让她着了那老狐狸的道儿。”
    韦明远摇摇头,怀着满腹孤疑,与杜素琼下了地穴。
    这穴中道路颇。”,越走越低,隐隐有些热气黛人,地下也是湿湿的,显见得水退不久。
    可是他们找了很久,依然不见半个人影,韦明远显得有些焦躁不安,问着旁边的杜素琼道:“怎么没影儿了呢?这孩子别是上了他们的当。”
    杜素琼笑着道:“你放心,那女郎一身功夫比你我差不了多少,论心眼儿也许比我们还强,她不会吃亏的。”
    韦明远还在捉摸女郎两个字的含意时,杜素琼突然用手一指道:“在这里了。”
    韦明远顺着她的手指望去,只见壁上有一道暗门,掌心蓄势,一掌劈过去,暗门应手而开。
    二人走进暗门,另有一道石级,向上而去。
    再顺着石级走上去,没有多久,已至尽头,却是花园中的一座石亭之内。
    亭内桌椅俱全,柱上有人手指刻着:事与尔愿违!又与吾愿违,今日暂分手,他日再相会!”
    字迹苍劲,一望而知是胡子玉的手笔。
    韦明远道:“这前两句是什么意思?”
    杜素琼道:“他想烫死我们,小环想烫死他们,大家都没有成功,岂非是两愿俱违,只好留待异日相会了。”
    韦明远又道:“那么小环呢?”
    杜素琼一指石桌上的两个字道:“这不是吗。”
    那石桌上有用宝剑刻得深深的“今心”两字。
    杜素琼叹道:“今心!今心!断念何何易,痴心的女孩子啊!但愿你还认识旧巢,不要作一只天涯飘零的孤雁。”
    韦明远也微有所觉地道:“她不会回山去吗?”
    杜素琼道:“我希望她是回山去,不过这希望太渺茫了。”
    韦明远沉默半晌道:“我们该好好照顾那孩子的,为了萧媚,我们该那么做。”
    杜素琼突然道:“你若把她当孩子,你永远无法照顾她。”
    韦明远沉默了。
    杜素琼等了一下道:“走吧!”
    韦明远毅然地抬起头道:“走!上哪儿去?”
    杜素琼毅然道:“天涯海角,一面去找胡子玉,一面去找她,你说得很对,为了萧循,我们不能让她一个人在江湖上流浪。”
    韦明远默默地随着杜素琼,离开了这山明水秀的杭城。
    瞬息又东风。匆匆地一个月过去了。
    春风又绿江南岸。
    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仍是那样地牵人神思。
    可是杜素琼与韦明远却全无欣赏的心情,他们到处找人,到处都扑空,终于怀着们怅的心情来到姑苏。
    这是杜素琼的意思,她认为萧环假若不愿运梵净山,她的第一步行动必是畅游天下名胜。
    盲人瞎马,他们也只好漫无目的地乱闯,朝上虎丘山,暮游姑苏台,胜迹依旧,人影却吉。
    韦明远抑怀难申,忍不住站在河边高声长啸。
    他的啸声清厉激越,响澈云霄。
    杜素琼低声地劝他道:“明远!别这样,‘更深夜静,不太惊世骇俗了吗?”
    韦明远苦笑了一下道:“这时候我真是恨天无柄,恨地无环。”
    杜素琼浅笑道:“天若有柄,地若有环你又待如何?”
    韦明远道:“天若有柄我拉它下来,地若有环我拔它起来。”
    杜素琼竖起大拇指道:“壮哉!此豪客之语也,不过……”
    韦明远奇道:“不过什么?”
    杜素琼笑道:“天上有颗小星,你摘不下来,地下有个小环,你也找不回来。”
    韦明远苦笑道:“琼妹!你这是何苦,现在还开我的玩笑。”
    杜素琼正想开口,忽然河中的船上有人骂道:“直娘贼!半夜里不睡觉,在岸上嚎个什么丧!”
    韦明远恨恨地道:“这家伙最好别再骂,今夜我真想杀人。”
    杜素琼却注耳倾听没有作声。
    船上那人又骂了:“直娘贼!你怎么不开口了,老子正想揍你个烂扁,王八旦,龟孙子,你别跑,老子来了。”
    声响渐近,只见一条巨大的黑影直冲上来,韦明远攘管正想痛痛快快的打他一顿出出心中的闷气。
    杜素琼并未答话,此刻却已厉声道:“赵大!你又喝醉了!对我都敢撒野。”
    韦明远不由一怔,怎么这人竟是赵大。
    那条黑影闻声也自一怔,忽地叫道:“山主!韦爷,原来是你们呀,找得我们好苦。”
    忙又回头朝船上叫道:“朱姑娘,快出来呀,山主跟韦爷在这儿。”
    舱中飞出一条红色人影,迎着而来,正是朱兰。
    三个人见了面,来不及寒暄,杜素琼已急着问道:“兰妹!你们怎么出来了,山中出了什么事?”
    朱兰忽促地道:“小环偷跑了……”
    杜素琼道:“那我晓得了,我们碰到过她。”
    朱兰又着急地道:“纪循追小环也偷跑了,念远追纪循也偷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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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聚散本无形月明几度
    寒山寺的钟声依然一下下地,敲在离人的心上。
    这些钟声对于韦明远尤其具有特殊的意义。
    他第一个恋人萧湄,就在这儿削发为尼,然后经过缠绵的一夕,将功力与武技转注给他以后,阒然长逝。
    他第一个妻子吴湘如湘儿,在这儿领着萧湄的孩子,寂寞地等待着他的归来,而且也在这儿结束她短暂一生。
    姑苏是他伤心的旧地,可是他心中,此刻又被焦急代替了哀伤,接连地两个孩子的失踪,扰乱了他的心神。
    朱兰怀着歉疚的心情,以乞怜而又自谴的语调,在诉说着她如何发现韦纪湄与杜念远先后离去的经过……
    韦明远听得顿足长叹道:“这些孩子真烦人,把他们找回去了,我每人给他们一顿重的!”
    杜素琼斜睬了他一眼,先是浅浅一笑,继而轻轻一叹道:“全跑了也好,免得老是要我们操心……”
    韦明远亦是长叹无语,朱兰却着急地道:“山主!明远!咱们还是赶快想法子找他们回来吧!这三个孩子功夫虽强,阅历可实在太差,要是让江湖人知道是咱们的孩子,他们就有罪受了。”
    杜素琼忽而轻松地一笑道:“让他们受罪也好,这些个小鬼,情牵孽缠,是该吃点苦……”
    韦明远惊道:“情牵孽缠?他们都还是孩子呀。”
    朱兰的脸上也浮起不信之色,杜素琼依然微笑道:“你们两个人呀,一个是不管事,一个是专心只顾照应孩子看不见事,以为他们永远都是牙牙学语,依人乞怜的孩子吗?”
    韦明远道:“我晓得他们是长大了一点儿,可是我仍然不懂情牵孽缠这句话。”
    杜秦琼平静地道:“念远心心念念的不忘湄弟弟,纪湄口口声声只要环姊姊,这些我冷眼旁观,全都了然于胸,只是想不到小环那妮子人小鬼大,爱上了天下第一奇男子……”
    说完望着韦明远朗声大笑起来。
    韦明远听得一皱眉头,回首望见朱兰与赵大均以诧异的眼光望着他,不由得讪讪的更不是味起来。
    朱兰犹自将信未信地道:“山主!您说的是真的,这……不太可能吧?”
    杜素琼面容一正道:“我几时说过瞎话,不信你问他自己。”
    朱兰移过目光,望着韦明远欲言又止。
    她虽已奉命与韦明远结为夫妻,可是在她心中,韦明远永远像神一般的高高在上,只有杜素琼可堪匹对,她自己不容有一丝侮蔑之心。
    韦明远长叹一声道:“我在教小环的时候,也许为着她师父的关系,对她多注意了一点……”
    杜素琼浅浅一笑道:“岂止多注意一点,简直就是有所偏爱。”
    韦明远着急道:“就是我对她多用一点心,也完全是顾念到萧湄的一番情意,这孩子怎么可以想得那么多。”
    杜素琼听罢,默然良久才道:“你只顾传艺,却忽略了一个女孩子的成长,远在三年前,她已经不再是依人膝下,笑语承欢的孩子了。”
    韦明远道:“琼妹!你既然早有所觉,为什么不提醒我一声?”
    杜素琼突地一笑道:“我怎么好意思对小孩子吃醋!”
    韦明远急得一跺脚道:“琼妹……你……”
    底下的话再也说不出来,杜素琼脸含浅笑也是不做声,还是朱兰急声道:“山主!明远!咱们别去研究那些了,这三个孩子都跑了,最重要的是想个办法赶快把他们找回来。”
    韦明远恨得双手一摊道:“死生有命,祸福在天,由他们去吧。”
    杜素琼轻轻一笑道:“念远我倒不在乎,不过纪湄与小环……”
    韦明远道:“你都看得开,我难道还在乎……”
    杜素琼斜眼一瞥道:“念远有一半是属于任共弃的,所以我不在乎,纪湄跟小环又不同了,一个是萧湄的亲生骨肉,一个是她心爱的弟子,因人思人,你不该说那种话。”
    她说得非常正经,毫无一丝私情在内,韦明远倒是无言可答,低头长叹不已,倒是朱兰出声道:“别再多说了,咱们还是分头找一下吧。”
    韦明远道:“人海茫茫,别弄得孩子找不到,连大人也弄散了!”
    杜素琼淡淡地道:“你对聚散之事倒看得很重。”
    韦明远等接着道:“你不看重?”
    杜素琼道:“是的!我对于人生聚散无常,早就看开了,只要我内心已有所寄托,聚也好,散也好,这些人世的感情已不能扰乱我了。”
    韦明远面有钦容道:“琼妹!到底你比我想得透彻。”
    杜素琼淡淡一笑,脱口长吟道:“聚也无形,散也无形,人生几度见月明?爱也关心,恨也关心,无挂无碍一身轻。”
    韦明远触动豪兴,跟着道:“对!无挂无碍一身轻,琼妹!兰妹!儿孙自有儿孙福,我们何必为他们操心呢?还是趁着这大好夜色,我们一登姑苏台,对景怀古,遣此良宵吧。”
    杜素琼微笑不语,朱兰却忧形于色道:“我没有你们想得开,我觉得还是该去找他们一下。”
    语毕珠泪潸潜然欲滴,憋在一旁的赵大也突然发话道:“对的!还是去找他们一下吧,老赵一生嗜酒若命,可是自从三个孩子丢了之后,俺连一口都不想喝了……”
    这粗莽的汉子说着居然也有些哽咽的样子。
    大家默然半晌,韦明远突然长叹一声道:“也好!找他们吧。真正要做到无挂无碍,谈何容易。”
    朱兰面现歉容道:“好极了!明远!谢谢你。”
    韦明远略有诧色道:“你谢我做什么?”
    朱兰诚恳地道:“虽然他们都不是我们的孩子,可是我总觉得你与山主都是为了我而去找他们的,因此自然而然地流露出对你的谢意。”
    韦明远摇摇头,觉得对这些女人愈来愈不了解了。
    杜素琼仍是那副毫不在乎的神情道:“既是要找他们,当然以分头为佳,现在我们正好有四个人,每人奔一方向,不论碰上那一个,一定要把他们拖回梵净山去。”
    赵大立刻面有难色地道:“俺可不行!这三位小魔王,哪一个都比俺强,就是真叫俺找到了,俺也没有本事把他们拖回去。”
    杜素琼笑道:“赵大!你那金刚不坏身法不是已经练成了吗?拼着挨两下重的,我不相信你会制不了他们三个小鬼。”
    赵大噘着嘴道:“俺倒不是怕挨揍,俺就是不敢,那三个魔王都是鬼精灵,赵大吃够了他们的亏,俺可实在惹不起他们!”
    韦明远虽是满腹心事,倒也被他逗笑了,莞尔道:“西边是梵净山,那条路不必找了,你跟着我往正北罢,琼妹往南,咱们一路找过去,不过……”
    杜素琼望着他道:“你还有什么为难的?”
    韦明远道:“天地茫茫,永无止境,难道我们一辈子找不到,就一辈子不回头了?”
    杜素琼想了一下道:“此一顾虑有道理。这样吧,我们以半年为期,大家各自慢慢找出去,半年以后,大家都兼程赶回梵净山。”
    朱兰蹙眉道:“我当然希望能把他们全找到,可是地方这么大,半年之期,似乎太短一点。”
    韦明远毅然地道:“就这样决定了!找他们半年,咱们人事已尽,问心无愧,即使找不到,也是没有办法之事。”
    其余之人闻言,俱都默然。
    顷刻,天已黎明,晨光熹微中,四人分作三拨,各自出发去了。
    韦明远带着赵大,启程直向北行,一个貌赛子都,风度翩跹,一个身似韦驮,威武凛凛,二人极不相称,但是“太阳神”韦明远的名头在江湖上大响亮了,因此纵然赵大的长相怪异,他跟在韦明远身后,却无人敢对他多看一眼。
    一路上更有许多江湖人,与韦明远曾有一面之识的,闻风前来问候,韦明远一一谦礼相待,同时也向他们打听一下三个孩子的下落,结果却很失望,因为这三个人虽是家学渊源,技艺非凡,却从未在江湖上露面,因此连一点消息都没有。
    走了十几天,道听途说,尽是一些捕风捉影之谈,韦明远显得十分焦躁,这一日二人已将进冀鲁交界之处,天色渐暗,赵大遥指一处酒招道:“韦爷!今天走了一天,尽应酬那些胡说八道的混蛋,实在愁闷得紧,咱们上前面那小店里去浇浇愁如何?”
    韦明远望着他的馋相,满肚子的气都消了道:“赵大!你的酒虫又在作怪了,你怎知道酒能浇愁呢?”
    赵大讪然一笑道:“那是念远教俺的,‘抽刀断水水更流,借酒浇愁愁去休’!”
    韦明远忍住了笑道:“念远真是那样教你的吗?”
    赵大红着脸道:“她原来是教俺‘借酒浇愁愁更愁’!俺认为实在没道理,老赵只要一罐下肚,管保满天愁云,化为乌有,所以改了两个字。”
    韦明远笑道:“你前些日子不是还说过,自从念远他们跑了之后,你连酒都不想喝了吗?怎么今天又改了腔?”
    赵大扭怩了一下道:“以前俺确实是那副德性,但自从遇到韦爷与山主之后,俺就不急了。”
    韦明远奇道:“这是为什么呢?”
    赵大庄重地道:“俺深信韦爷与山主一定会把他们找到的,因此俺又想喝酒了。”
    他本是浑人,不解虚伪作态,因此他的理由虽不充分,韦明远却全无怀疑,叹了一口气道:“你的信任使人惭愧,现在我自己倒失去信心了。”
    赵大道:“韦爷当年许多事情,俺也曾听人说过,韦爷虽然吃过许多苦,每次都能化凶为吉,因此俺相信韦爷是一次也不会失望的。”
    韦明远见他说得很是恳切,心中倒有点感动,不由道:“谢谢你了!赵大,这一阵子你跟着我受了不少委屈,今天就让你喝个痛快吧!”
    赵大高兴得咧开大嘴,抢先跑了,韦明远笑着摇摇头,跟在他身后进了酒店,二人遂找了一副座头,叫了酒菜,吃喝起来。
    赵大埋头痛饮,十分快活,韦明远却忧闷在心,手捧一杯苦酒,望着难以下咽。
    酒店中生意十分清淡,除了他们二人之外,仅只有一个老者在对窗独酌。
    红日衔山,彩霞满天,那红光照进窗子,映在那老者苍凉的脸上,显得另有一种凄苦的意味。
    韦明远瞧在眼内,心想这老者必定也是一位历尽人世沧桑的伤心人,所以脸上的神情那等落寞,心里对他很是同情。
    老者喝了两杯闷酒,对着夕阳叹道:“相思心成灰,思儿令人老……”
    语调枯涩,竟是一字一泪!
    韦明远触动心思,也起了同病相怜之感,不禁陪着他叹了一声。
    赵大正吃喝得高兴,看见韦明远那等样子,大是扫兴,可是他不敢对韦明远发作,迁怒到那老人身上,忍不住对他重重的哼了一声。
    那老人恍若未觉,继续摇着花白的头,悲吟道:“游子永不归,谁念寂寞家中,倚阁白发……红颜逝如水,当怜断魂天涯,泪湿青衫……”
    声调凄苦,竟令人几至泪下。
    韦明远骤觉这老人的身世凄悲,几乎想为他一哭。
    赵大已忍无可忍,猛然一拍桌子,起立骂道:“你这老狗头,这么一大把年纪了,还好意思说什么相思红颜,你真要想老婆,该一个人偷偷的想去,在这酒店里呼天抢地,败了老子酒兴。”
    韦明远方想喝止,那老人却忽地站起来道:“老夫一人自言自语,干你这浑蛋甚事,你爱听就听,不爱听就滚远些。”
    赵大的性子何等暴烈,怎能受他这种辱骂,一跳而起,抨袖就想上前,不想那老人动作如风,冲过去劈手就给他一巴掌。
    赵大在梵净山习艺不下数十载,身手何等了得,可是这一掌居然没躲开,啪的一声,挨个正着。
    更惊人的是这老人手力奇重,赵大皮坚肉厚,又练就了金刚身法,也被这一掌打得退出好几步。
    韦明远本来是想拦阻赵大的,及见赵大反被他打出了几步,心中一动,干脆退至一边,袖手不理此事。
    赵大挨打之后,如何肯甘心,一面握起碗大的铁拳,一面厉叫道:“直娘贼,老杀才,你居然敢动手打人,大爷不一拳捶扁你,大爷就是你孙子。”
    老人见一掌仅把赵大打退了几步,丝毫无伤,不禁亦是一怔,略一迟疑之际,赵大的铁拳已凌厉而至。
    不闪不躲,赵大的拳刚一挨体,他身上的衣服突然充气而鼓起来,结结实实的挨了一拳。
    这一拳老人仅晃了一晃,而赵大已杀猪似的叫起来。
    原来他的拳触及老者的衣服,如同击上一堵铜墙,若非钢筋铁骨,这只手腕可就报销了。
    他正痛得咧嘴大呼,那老者倏地底下扫出一腿,赵大铁塔般的身体,推金跌玉地倒了下来。
    老者顺手一带,另一掌又拍上他的左肩,虽将他的跌势扶住,却又将赵大反摔出寻丈开外,站着发呆。
    他做梦都没有想到,眼前这不出色的瘟老头子,居然有那么深的功力。
    老人跨前一步,寒着脸道:“你能承得起我第一掌,总算还不错,所以我第二掌留点分寸,没有让你变成个残废,赶快向老夫道歉,我就饶了你的死罪。”
    赵大哪里肯忍这口气,大声叫道:“老杀才,直娘贼,凭你也打得过我赵大爷,你打了我两掌,踢了我一脚,大爷总要揍你回来才甘心。”
    说着又举起拳头,老者毫无所怯地站着,夷然地望着他。
    赵大挥拳再至,将要及身,想起刚才的教训,突然又住了手。
    老人鄙弃地道:“蠢牛!你不是要打回去吗,我连手都不回,你尽管动手吧。”
    赵大迟疑地未敢下手,韦明远却在一旁心惊异常,这老人身手之高,远较他所有会见过的高手为高。
    赵大想了一下,叫道:“老杀才,我当然要打你,不过你刚才所用的功夫叫什么名字?”
    老人冷冷一笑道:“蠢牛,我这‘混元一气功’,天下无人认得,谅你……”
    刚说到一半,赵大突地一拳击去,拳风凛烈,将老人打得全身直动。
    原来这浑人粗中有细,发现刚才老人在挨打之际,连神鼓气,所以才那么厉害,他故意逗老人说话,吐气之际,突然发招,老人无法仓淬凝气,果然被打得心血浮动,略受微伤。
    赵大一招得势,哈哈大笑道:“老杀才,你这个混无一气功叫做‘癫虾蛤’功,一说话就泄了气。”’老者微一调息,才平复下去。他的脸上泛起怒色道:“蠢牛,你居然敢使诡计弄人,这下子你可死定了。”
    说完并指点来,赵大仗着金刚身法,不避不让,反手挥拳击向老者门面。
    这傻人有傻聪明,他试出那混元一气功,必须借物使力,老人的脸上一无所掩,功力行不到,因此动拳攻去。
    老人果然不敢碰,借进为退,硬生生的将来势撤回!
    赵大又得意了,大声道:“老杀才,大爷一眼就看出你的毛病,你老骡子脸上没有东酉挡住,蛤虾功可使不出来了,你等着,大爷非打回那一巴掌。”
    韦明远听赵大的骂声倒不禁好笑,这老人的脸拉得长长的,一脸苦相,他正想不出像什么,赵大虽浑,这一句骡子脸倒是形容尽至。
    老人的长脸上突地泛上一层杀意,阴沉沉地道:“蠢牛,你自寻死路。”
    语毕身形一飘,疾若闪电,依然伸指,直点他的后背。
    赵大吃亏在身体不够灵便,老人动作又快,他无法可躲,只好硬受一指。
    指尚未到,指风泛体生疼,赵大刚觉得不妙,斜刺地人影一闪,撞来一股劲力,将他推出好几尺。
    他刚被推出,老人指已点到,直接点向那后来之人,那人手腕一翻,翻指相迎。
    老人见状,长脸微惊,又收手缩回,收指之跃,尤是令人惊异。
    赵大回头一看,见斜里推他之人,正是韦明远,感激地道:“韦爷!谢谢你救了我,那老杀才的一指是什么?我恐怕受不了吧。”
    韦明远面色隆重地道:“你当然受不了,那是‘搜魂指’!”
    赵大骇得一吐舌头,老人却面现惊奇地道:“小子!你怎么懂得名称?”
    韦明远道:“我若不懂名称,刚才你为什么要收招。”
    老者本来怀疑韦明远的指法与他十分相像,但是不敢确定,为了慎重起见,才撤回招式,现在听了韦明远的话,才知道面前这年青人果然也练成了‘搜魂指’,深幸方才不曾硬拼,否则恐怕要闹个两败俱伤。
    韦明远却沉着脸道:“初时见老丈独自悲吟,以为老文伤心人别有怀抱,私心对老丈十分同情,不想老丈乃是一个横暴残忍之徒,我这随从虽然出言不逊,冒犯了老丈,老丈却也不该随便即用毒手相向。”
    老人的长脸上浮起一阵寒霜,厉声道:“那浑人皮坚肉厚,我若不用‘搜魂指’,如何能收拾得了他。”
    韦明远怒道:“你为什么一定要制他于死地?”
    老人道:“老夫为人宗旨有两种人必杀无赦。”
    韦明远问道:“哪两种人?”
    老人道:“一种是冒犯我的人,还有一种是同情我的人,今天你们二人每人犯一次,因此你们必死无救。”
    韦明远怒道:“岂有此理,杀死冒犯你的人,犹自可说,你口诵悲歌,侧隐之心,人皆有之,若是同情你的人也要杀,岂不是太不讲理?”
    老人道:“正是,冒犯我之人有时尚可一怒。同情我的人,却非杀不可,老夫名叫碎心人……”
    韦明远奇道:“你可是生下来就叫此名?”
    老人摇头道:“不!原先我当然另外有个名字,可是那个名字令我受了许多痛苦,我遂弃而不用,更名碎心人,我心已碎,我就要碎尽天下人之心。”
    韦明远发觉这个老人简直有些发疯,遂正言斥责他道:“胡说!碎你心者一二人,岂可移恨于天下之人。”
    碎心人道:“块脔如鼎,一二人可恨,则天下皆可恨,尤其是同情我之人。”
    韦明远大声道:“你越说越不像话了,即使有一两个人对你不好,值得你恨,然同情你之人,乃是对你良善的人,如何也可恨?”
    碎心人道:“那些同情我的人不但骗去了我的感情,也骗了我的珍宝,将我创伤的心,割得更支离破碎,因此我发誓,凡是对我表同情之人,我非杀死他不可。”
    韦明远现在约略已知道这老人愤世嫉俗的原因,觉得他虽然过于偏激,但也不无理由,遂耐心地解释道:“我不否认世上确有坏人,但是好人更多,你当年受了什么刺激,不妨说出来,也许我可以指出你的错误,使你改变一下观念。”
    谁想碎心人不闻此言还好,一闻此言,竞如同一只疯虎似的直扑过来,身法诡异,招式毒辣,似乎一心要把韦明远置于死地,方能称心。
    韦明远一面招架,一面惊心,他此刻之功力,已达炉火纯青之境,可是要对付目前这个老人,尚感十分吃力。
    二人激战至二十余招,每一招无论攻守,都是至奥的上乘武学,赵大在旁瞧得目瞪口呆,他只知尊敬韦明远,那完全因为杜素琼之故,今日见他与这碎心人交手,自然而然萌起一阵衷心的敬意,在一旁高声地叫道:“韦爷!俺今天可服您了,从此以后,您就是要俺下河变王八,俺也不皱眉头。”
    韦明远一心只顾打斗,没有回答他的话。
    可是那老人却突地劈出一招,叫道:“且慢!”
    韦明远愕然住手,不解何故。
    碎心人却回头对赵大道:“我们现在尚未分出胜负,可是以你看来,我们哪一方会胜?”
    赵大满怀信心地道:“当然是韦爷了。”
    碎心人不服气地道:“你怎可断定,从你口气听来,你以前并不知他武功深浅吧。”
    赵大道:“是的!今天俺是第一次看见韦爷施展,可是俺相信韦爷一定会赢的。”
    碎心人道:“你何以为凭?”
    赵大道:“什么也不凭,韦爷虽是我的主人,虽然他刚才救过我一次,这些都不是令我敬服的原因。”
    碎心人急道:“我就是要知道那原因,我一生始终在想,为什么我常受人欺骗哄瞒陷害,而没有一个人死心塌地的尊敬我。”
    赵大道:“这很简单,韦爷在与你比斗时,你们的招式一样地奥秘,可是韦爷每一招都给你留下三分余地。”
    碎心人不服气道:“他不留三分余地,也不见得能伤得着我。”
    赵大道:“对的!韦爷并非故意给你留三分余地,而是在举手投足之间,自然地表现出来,这就是他伟大的地方,这是天生的气质,并不是随便哪一个人都会具有的!”
    碎心人想了一下,点头道:“有点道理,今天他对我生出同情之心,我也觉得很自然,一点不像别人同情我那样令我反感,也罢!今天我就破个例,不杀你们二人吧。”
    赵大怒声道:“想杀你也杀不了。”
    碎心人也大声道:“杀得了我也不杀,再见!我要走了。”
    韦明远见他拔腿要走,忙道:“老丈,且慢!”
    碎心人立定脚步道:“小子!你还有什么话说?”
    韦明远诚恳地道:“我还是方才的那句话,老丈何不将过去之事,告诉我一遍,尤其是那两个欺骗老丈之人,老丈说出来,或许我能代老丈寻访一下。”
    碎心人迟疑了一下道:“往事重提,徒乱人意,我受了他们的陷害,被困在一所山洞中,整整有四十年之久,直到不久之前,我才脱困而出,那两个人却不知去向了。”
    韦明远道:“看老丈的功夫,那二人亦必是练武之人,老丈说出来,在下也许有个耳闻。”
    碎心人望着韦明远道:“小子!你功夫不坏,看来你在江湖上一定很有名气。”
    韦明远谦逊一笑,赵大却骄傲地道:“韦爷外号‘太阳神’,十几年前已名满江湖,现在更是宇内无双第一奇人!”
    碎心人摇了摇头道:“我四十年未曾履足江湖了,四十年前我也不太在江湖走动,这些事我不太清楚。”说完忽然以怀疑的眼光望着韦明远道:“不对呀!小子,瞧你现在最多二十几岁,十多年前你还是个小孩子,怎么会在江湖上享有盛名?”
    韦明远微笑道:“在下今年已经四十岁了……”
    碎心人不信道:“四十岁?小子!你别唬人!四十岁是这个样子?除非你吃了仙丹。”
    韦明远仍是含笑道:“老丈说对了一半,在下虽未服过仙丹,却服了一颗师门遗宝驻颜丹……”
    他才说至此处,碎心人脸色大变道:“什么?驻颜丹,小子!你再说一遍?”
    韦明远虽觉他神色有异,仍是坦然地道:“是的!驻颜丹与拈花玉手,夺命黄蜂合称为天香三宝,俱是我师母天香娘子的遗物。”
    碎心人的脸色大变,怔了一阵,徐徐地道:“你师母……那天香娘子她叫什么名字?”
    韦明远愈来愈觉奇怪,但还是据实回答道:“在下从未听师父说过,而且也未便动问,江湖上只传说天香娘子,从无人道过她老人家的名宇!”
    碎心人再接一句问道:“那么你师父叫什么?”
    韦明远笑道:“先师隐居幽灵谷,早岁人称天龙大侠……”
    碎心人突然暴怒地道:“我只问他叫什么名字,谁爱听那些罗嗦……”
    韦明远觉得这老儿的态度怪得出奇,只好耐着性子道:“先师姓姬,讳子洛……”
    碎心人一脸厉容道:“你说先师,莫非他们都死了?”
    韦明远道:“是的!师母先行西游,先师伉俪情深,待将技艺传我之后,亦自动殉情,相继幽灵师母于地下………
    碎心人突地抢天长啸,声音极是哀痛,仿佛骤闻最悲哀讯息,痛泪直流。
    韦明远惊问道:“前辈莫非与先师有旧?”
    他见碎心人突然伤心痛哭起来,以为他与姬子洛必有交情,念及师门深思,所以语调亦温和谦恭多了。
    碎心人却仰天是一阵气愤狂笑,眼中依然泪水汪然,良久始厉声道:“姬子洛,陈艺华,你们这一对狗男女,骗去了我的东西,陷害了我四十年,怎么就一死了之了!你们死得太早了,叫我怎么不伤心啊……”
    叫完又啊啊大哭起来。
    韦明远听得莫名其妙,却又似有点明白地问道:“老丈所说陷害你之人,会是先师夫妇?”
    碎心人拭泪狂呼道:“是的!不是那对狗男女还有何人?天香娘子陈艺华,她是个最无耻的淫妇,天龙大侠姬子洛,他是个最卑劣的恶徒,大不长眼,怎么不让他们活得久一点,让我能手刃他们,把他们的心剜得粉碎……”
    韦明远愤怒填膺,亦大声道:“你胡说,我师父师母,岂是那种人?”
    碎心人哭了一阵,现已开始镇静下来,闻言冷冷一笑道:“一点不假,陈艺华原本是我的妻子,可是她却偷姘了姬子洛,姬子洛原来是我的朋友,可是他却夺去了我的妻子,他们两个人更假惺惺地瞒着我,最后被我发现了,他们两个人居然联手对付我,将我打落深谷,我在谷底的一个洞中埋首四十年,方才练成绝艺,矢志要向他们报仇。”
    韦明远见他说得极是逼肖,几乎要相信了,但是立刻又反驳道:“胡说!我虽未见过师母,却见过她的石像,像她那样天姿国色,如何会嫁给你这种形貌狞狰之人。”
    碎心人的脸上浮起一阵极为复杂的情绪道:“你爱信不信,你所说的天香三宝,就是我给天香娘子的聘礼,而且她确实跟我拜堂成亲过。”
    韦明远笑道:“我不相信。”
    碎心人道:“你不信也得信,这是事实。”
    韦明远道:“事实讲究证据。”
    碎心人道:“你要什么证据?”
    韦明远道:“人证!物证!你信口胡说,怎足令人取信?”
    碎心人想了一下道:“年代太久了,一切物证都湮灭了,假如你一定要找,我可以提出一项,那就是驻颜丹的配方,那是我家的传家秘方。”
    韦明远将信将疑地道:“你即使能再造驻颜丹,亦不能令人相信你的话。”
    碎心人再想了一下道:“物证既不足受信,只有人证了,我与陈艺华结婚三载,生下了一个儿子,他若未死,今年也该有四十几岁了,你若能找到他,一切自可得到解答。”
    韦明远心中渐渐开始动摇地道:“师尊生前跟我谈过许多事,怎么丝毫未尝提及这一点?”
    碎心人冷笑道:“那是他的丑事,怎会向你道及?”
    韦明远沉声道:“事实尚未确定之前,不许你诬蔑我的师尊!”
    碎心人点头道:“好!我暂时不骂他,你可以去寻访一下我的儿子,找到了他你就无话可说了。”
    韦明远已微现痛苦之状道:“你儿子姓什么?叫什么名字,到哪里去可以找到他。”
    碎心人黯然道:“我受陷害之时,他才三岁,人事不知,陈艺华绝不会让他再冠我之姓,因此我无需告诉你他的名宇,至于哪里去找,我约略可以透露一点,不过也不能确定,你可以到关外一个名叫周村的地方去问问看,但愿他仍活着在那里!”
    韦明远脸色突然一变道:“那么你是姓周了,你的名字叫周正。”
    碎心人脸色大变道:“周正…不!不是我!周正早死了,我叫碎心人,我心已碎,有友不义,有妻不贞,我的心怎能不碎,我的人怎能不死?”
    姬子洛在传艺之际,曾经告诉过韦明远,说他有一个童年的游伴,名叫周正,二人感情十分融洽,他当时叙述之际,脸容微变,韦明远亦未在意,现在由这碎心人的神色来看,他必是周正无疑,前后印证,韦明远几乎要相信了,他心中充满着矛盾与痛苦,极力希望它不是事实……
    碎心人长叹一声道:“四十年未见,我亦不知我那儿子会成什么样子,不过他鼻心有一颗黑痣,那是他不贞的母亲所遗留的,这记号总不会随时日而改变。”
    韦明远心中又是一动,他在初见杜素琼之际,也见到了天香娘子的石像,鼻心正有一颗黑痣。
    韦明远一时心血激动地问道:“你们到底是怎么回事?”
    碎心人徐徐一叹道:“说之徒增烦恼,我实在不愿提起。”
    韦明远又茫然了,半晌之后,忽然地又问道:“若你所说是真,你已知我是天龙传人,为何不想报仇?”
    碎心人突地大笑道:“问得好!老实说,我本有杀死你之意,可是我立刻改变了主意,第一、我发现你的功夫并不在我之下,杀你颇为不易,第二、我想你既是姬子洛的弟子,而且颇有正义感,我只要告诉你这件事,就可以毁了你,毁了你比杀你更令人痛快……”
    他说到得意之处,厉声长笑,那笑声若令常人闻之,几可碎心裂胆。
    韦明远愤然作色道:“我本来对你尚有一丝好感,现在已荡然无存矣。”
    碎心人厉笑道:“我不要你的好感,我只想杀掉你,因为你对我表同情之后,我心中居然无法萌起杀你之念,这令我担心,我自脱困之后,未及半月,即已杀了二十余人,俱是为了要对我表示怜悯之人,奇怪的是我竟不敢杀你……我一定要毁掉你先使你那股慑人的气质溃掉,你便与常人无异,斯时杀你与否,其权在我而不在你了。”
    韦明远听完这番话,不禁有毛骨悚然之感。
    赵大突然大声道:“呸!韦爷乃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岂会因这点小事而改变他的气质。”
    韦明远憬然而悟道:“谢谢你!赵大!不是你提醒,我几乎迷失了自己!咱们走吧。”
    赵大答应一声,跟在他后面待发。
    碎心人道:“你此去何处?”
    韦明远朗声道:“我这次来,本为找我的儿子以及另两个女孩子,现在既然发生这事,我当然以师门为重,现在我就赶到关外去,希望能找到一二知道内情之人,为我师父及师母洗刷一下。”
    碎心人道:“假若你发现他们确实做过这些事,又待如何?”
    韦明远庄容道:“我师父师母,举世誉为无双侠侣,即使他们那样做了,也必有不得不如此的原因,我若发现他们真要做了那些事,我一定会找出他们所以如此做的原因。”
    碎心人略感意外地道:“即使你能找到原因,须知众口铄金,我若此刻对武林道宣布你师父师母的当年丑事,江湖人是信你的,还是信我的?”
    韦明远道:“随便他们信谁的,我但求问心无愧而已。”
    碎心人道:“假若你师父真做过错事呢?你还那样尊敬他吗?”
    韦明远此时智堂明朗,神情坚决地道:“一日为师,终生如父,纵然聚九州之铁,铸错于我师父一身,亦不会稍变我对他老人家半点仰慕之忱。”
    碎心人怒道:“他哪一点能令你如此心折?”
    韦明远朗然道:“恩师挟天下无双绝技,却能为了坚贞不渝的爱情,埋首幽灵谷,然后从容就死,只此一端看来,他老人家断不会做出卑劣之事。”
    碎心人尖声叫道:“那他为何那样对我?”
    韦明远道:“这也许只是你的一面之词,也许是你的误会,我在未明真相以前,无以答覆你!”
    说完率着赵大,掉头不顾而去。
    走了几步,他突又站住道:“我尚有一事未明。”
    碎心人道:“除了要我重述当年旧事外,任何问题我都愿回答你。”
    韦明远道:“最先我听你所讲的悲歌,好像你胸中满怀思子之情……”
    碎心人凄然道:“是的!父子之情乃人类之天性,尤其到了我这般年龄更是难免。”
    韦明远道:“既然如此,你为何不自己到关外去走一趟?”
    碎心人长叹道:“此地不堪重游,此景不堪重见,我这颗破碎的心,已不能再受打击了。”
    韦明远:“伤心之地重临,固是难堪之事,但若能与你的儿子重逢,亦未尝不是一件喜事,忧喜参半,我认为你值得一试!”
    碎心人摇头道:“不!我不能去,我心中虽是想去,实在又不敢去。”
    韦明远不解道:“这我就不懂了。”
    碎心人凄惶地道:“我被困深洞之中,只有两种力量在支持着我,一种是仇恨,一种是爱,仇者已死,早年人事变幻,爱者不可知,假若我这一去,得不到儿子的消息,我这一生什么都完了……”
    韦明远道:“那么你愿意永远在空洞的希望中摸索?”
    碎心人道:“这又不然,所以我叫你去,希望你能带个确信给我。”
    韦明远略一思索,毅然道:“此去关外不远,最多一个月,我必定回来给你一个讯息。”
    碎心人道:“好!一个月后,我准在燕京城外妙峰山上候驾。”
    韦明远默然一拱手,与赵大回头绝尘而去。
    碎心人望了一会儿,直到看不见他的背影,也摇头叹息地走了。
    片刻之后,酒肆的后院钻出两个人,却是胡子玉与东方未明。
    眇目断足的胡子玉,挂着一双钢腿,兴奋地大笑道:“好收获!好收获!神龙不见首尾的姬子洛,想不到会有这一段波折,韦明远啊韦明远,只要有这么一个碎心人在,我敢担保你这一辈子都不会安宁了……”
    光阴弹指即过,又是新月如钩。
    韦明远与赵大脸色凝重地步上妙峰山,这山并不高,然而奇峰挺拔,丽景大成。
    山上有舍身崖,据云若是有人虔心礼佛,在神前许愿,然后从崖上跳下去,不但不会丧生,反而得偿所愿。
    官府有鉴于此,特设禁令,不许民众随便登山,所以除了香期之外,这儿经常是空荡荡的不见半个人影。
    韦明远与赵大一步步地朝上迈去,步伐沉重,本来这一点山路对他们说来,应是轻而易举的事,那么是什么阻住了他们的脚程呢?
    是内心沉重的负担。
    他们甚至于怕登这座山峰。
    自从上次遇碎心人后,韦明远的心中即充满了矛盾。
    碎心人的叙述情恳意挚,应该不是在说,天龙姬子洛的朗星亮月风标,也不像是个谋人妻子的无耻之徒。
    这中间孰是孰非呢?他只有去一探究竟了。
    可是他带回来的是什么呢?
    是一个难以启口的讯息。
    慢慢的终于爬上峰头了,那一个个峻奇巍拔的山峰,在新月婉约的柔光中,好像都成一头头择人而噬的凶兽。
    二人来至峰顶,先等了一下,四周静悄悄的并无一丝声息。
    韦明远先低声道:“碎心人!老丈,你来了没有?”
    峰头寂然如故,只有宿鸟偶起,风振树梢。
    韦明远等一下忍不住再放大了一点声音:“碎心人,周老先生,晚辈应约前来……”
    一言未毕,身后顿感劲风迫体。
    基于一种本能,他向旁边一闪,避过了无声无息的一招偷袭。
    刚一定神,发现那偷袭之人竟是与他们邀约的碎心人。
    此刻他满脸都是愤急之容,白发散乱,已陷入半疯狂状态,喉间发出一声低吼,又自猛扑过来。
    韦明远见他一言不发,即自出招猛攻,心中微有所觉,遂抖起精神,连拆数招,然后猛力一拳,将他震开数步,攻势微遏,随即大喝道:“我准时应约前来,原是为向你报告消息而来,你不问青红皂白,就乱打一通,这算是什么意思?”
    碎心人目毗发竖,厉声道:“小狗才,你……你跟师父是一块料,凶残,奸狠,无恶不作……”
    韦明远微怒道:“你怎么出口就伤人?”
    碎心人大叫道:“我骂你还算客气的,我恨不能一掌劈死你,将你击为肉泥,方称我心。”
    韦明远微惊道:“你为什么恨我如此深?”
    碎心人流着泪道:“你粉碎了我在人世仅有的希望,难道还有比这更大的怨仇?”
    韦明远微有了然,不由怒道:“你这人不讲理,我是一片诚意,给你送消息来,虽然我带给你的不是好消息,可是咎不在我,你怎能迁怪于我?”
    碎心人道:“你要带给我的是什么消息?”
    韦明远略一迟疑道:“当然是有关你儿子的。”
    碎心人咬着牙道:“我儿子怎么样了。”
    韦明远略有困难地道:“很是抱歉,我不知道,因为我到达周村,那里已成一片废墟……”
    碎心人突然地插口道:“在你到达的前一大,刚好一把劫火,烧掉了整个村子,举村之人,死无瞧类,连一个活口都没有留,对也不对?”
    韦明远惊道:“是的,你怎么全知道了……莫非你跟在我身后去的?”
    碎心人大叫道:“我真恨我没有跟着你前去,我若跟着去了,岂容作逞施这种阴谋。”
    韦明远又惊又气,亦是大声道:“你最好把话说明白点,谁逞施阴谋?”
    碎心人流着泪狂呼道:“你!当然是你了,你先滥施屠杀,然后一把火,一切证据都湮没了,好狠毒的手段,好完美的计划,姬子洛,你真收得好徒弟……”
    韦明远气结道:“你……你简直是个血口喷人的老混蛋。”
    碎心人受了辱骂,并不生气,反而狂笑道:“人全死光了,地方也亮平了,姬子洛当年的丑事也一笔勾尽了,小暴徒,你比你师父还要厉害上十分。”
    韦明远大声道:“碎心人,告诉你!火不是我放的,我赶到那里之时,已经是那个样子,我不知道怎样才能令你相信,但我说的是真话。”
    碎心人惨笑道:“你没有放火,那么是天火了,小子!你说谎话的技术够高了,只可惜事前没把事情先打听明白。”
    韦明远口气微缓道:“什么事情?”
    碎心人道:“周村约摸有四十几户人家,每个人都会武艺,而且都不太差,若是天火的话,不管来得多么突然,总不可能会死得一个不剩,除非是……”
    韦明远接口道:“除非是有人先去动了手脚,是吗?你不想想,就算是我与赵大两个人出手,也不可能把一两百人,杀得一个不剩。”
    碎心人冷笑道:“你有的是狐群狗党……”
    韦明远大怒道:“老糊涂!你也该打听打听,韦某生平参加过大小几十次战斗,哪一回是我找过帮手的。”
    碎心人一愕道:“不是你,难道还有别人?”
    韦明远道:“我只看见火场,余烬尚红,可见为时并不太久,不过我无法确定以前发生过什么事,是以不能作任何猜测。”
    他这十年在梵净山静修,养成一种正大磊落的风标,因此他这一凛然发话,竟使碎心人无法不信。
    沉默半晌,碎心人哺哺道:“这事不会有别人知道的,那日在酒店只有我们三人!”
    韦明远心中又是一动道:“这也很难说!隔墙有耳……”
    碎心人想了一下又问道:“你在我们分手之后,多久才到周村?”
    韦明远略一盘算道:“我那时心急如焚,大约在第十一天上赶到。”
    碎心人也算了一下变色道:“这事再也赖不到别人头上,那儿离周村迢迢千余里,即使有别人听见了,以你的速度而论,绝不能赶在你前面。”
    韦明远静静的思索了一下,发现碎心人的这一问题确有道理,不过如此一来,他将陷身于百口莫辩的境地中了。
    静静的思索中,他开始分析这件事,第一:周村不可能无故失火,而且村中连一个活口都不留。
    第二:这把火刚好发生于他到达之先,很明显的,目的是在阻止他探访任何有关姬子洛与天香娘子的旧事。
    第三:周村一村人,俱韵武技,杀之非易,而且绝不可能是一个人所为,这些人所以要如此做,就是要激起他与碎心人的仇怨。
    第四:这件事知者甚少,尤其是碎心人,刚刚脱困,他还没有机会将这件事传闻出去,那么这嫁祸之人是谁呢?
    他正想到此处,突然心中一亮,向面前呆立的碎心人道:“你既未前去,可是我来到此地之前,显然你已知道周村所发生的事了……”
    碎心人点头道:“是的!还在三天前,就有人通知我了。”
    韦明远点头道:“你埋首四十年,刚刚出世,并无故人,怎么会有人认识你,而且将周村的事变告诉你呢?”
    碎心人略一迟疑道:“这不晓得,不过报信的人对我并无恶意。”
    韦明远接着问道:“你怎知并无恶意,他是个怎么样的人?”
    碎心人道:“这我没有看清楚,三日前我正在燕京市集上闲逛,不知何时有人在我怀中揣了一张字条……”
    韦明远道:“我可以看看那张字条吗?”
    碎心人一言不发,从怀中掏出一张字条递了过来。
    韦明远接着一看,条上很简单:“周村已成鬼域,令郎亦上鬼录,主事者为天龙门人,恐阁下为谎言所惑,故先函相告。
    韦明远一看字迹,已了然于胸,静静地将宇条递回道:“我已知道这批人是谁了,杀人放火,嫁祸于我,恐怕都是他们所为。”
    碎心人不信道:“他们是谁?”
    韦明远道:“其余的人我不清楚,但是铁扇赛诸葛却绝对有份。”
    碎心人道:“我不认识这人,他干吗要屠我全村,杀死我的儿子?”
    韦明远道:“他们虽不认识你,却与我有仇,也许他们知道你的武功足与我匹敌,所以做下这些事,激起你与我拼命……”
    碎心人想了一下道:“我相信这事非你所为,可是我依然要找你拼命。”
    韦明远奇道:“这是何故?”
    碎心人戟指着他道:“若不是你,周村现在无恙,我儿子也不会死,这些事虽不是你所为,归根结底,你实难辞其咎。”
    韦明远歉疚地道:“这事我很抱歉,但是我们若一拼命,势必两败俱伤,岂不正中那暗中相害之人的心意,令郎遭害之怨,也永远不得昭雪了。”
    碎心人想了一下,脸上现出为难的样子。
    韦明远乃再继续道:“因此我们不如先将那些凶手找出来,再谈你我之间的隙怨。”
    碎心人面色一动,似有允意,忽而天空发出一阵刺耳的响声,一支鸣镝,笔直地飞过来,对着碎心人射去。
    碎心人伸手一捞,接在掌中,发现它只是一枝特制的长箭,箭杆上又绑着一张字条,赵大朝着发箭的方向就要追过去。
    韦明远将他喝住道:“别追了,这又是胡子玉弄的鬼,他利用‘鬼斧神工’东方未明的技巧,一定在这儿安下了管窥地听等设备,我们的行动,他都清清楚楚,这枝箭是在数里外用机弩射来的,你上哪去找人,只不知他字条上又掏了什么鬼?”
    此时碎心人已藉着月色将字条读出道:“前言乃相激耳,周村遭焚,令郎无恙,若欲知其下落,速杀面前之人。”
    韦明远静静地听完了,两眼注视着碎心人道:“你大概要找我拼命了?”
    碎心人激动地道:“我只有这一路,别无选择余地。”
    韦明远平静地作了一个手势道:“好吧!我若不是尚有许多事未完,一定将性命奉上,成全你们父子重逢,也免得这些人老是阴魂不散地跟在我身边。”
    碎心人轻轻地道:“我若杀死了你,见到了我的儿子,我一定帮你报仇,替你杀死那些人,因为发现我也有些钦佩你起来了。”
    韦明远淡淡一笑道:“你若能杀死我,也许可以见到令郎,但你绝无法替我报仇,而且还得时时小心提防暗算,这些人之所以要杀我,并无深仇大怨,只是我的功夫在他们之上,使他们无法在天下得逞而已。”
    碎心人闻言一呆,韦明远再笑道:“动手吧!令郎在他们手中,你若不动手,他们不知会给他受多少苦呢。”
    碎心人脸色一变,伸手徐徐推了过来。
    韦明远见这一招来势虽缓,所包含的范围却使人无法趋避,遂运足功力,反掌倒推回去,两掌相接,双方各退一步。
    碎心人钦服地道:“你年岁不大,功力实在不错,我四十年苦练,竟无法胜得了你,方才那一招‘八方风雨’,曾耗了我十年光阴,以为无人能解,你却能硬接下来。”
    韦明远徐徐笑道:“这不过遇合罢了,若不是一个故人教了我方才那一招,我的确无法接下来。”
    碎心人道:“你那一招叫什么?”
    韦明远道:“那是一招守势,叫做‘岱狱永峙’。”
    碎心人点头道:“不错!千万年风雨侵蚀,那巍巍泰山,凡自不曾动得分毫,你那故人是谁,能想出这一招。”
    这一式实是萧湄所遗秘笈上的一招绝学,想到萧湄,韦明远心头难禁一阵刺痛,只见他微微焦躁地道:“她已经死了,说也无益,咱们还是快些解决了吧,远处的朋友恐怕等得有些不耐烦了。”
    说完运掌如飞,直攻上去。
    碎心人亦是凝神抡臂,或攻或守,顷刻之间,二人已互换了四十余招,都是平分秋色,难决胜负。
    碎心人忽而大叫道:“好!年青人,你真不错,若不是为了我儿子,我实在不想跟你拼命。”
    语毕掌势突变,忽前忽后,诡异非常,每一招所指的部位都是要害,而且出招之速,亦常在人意料之外。
    韦明远抱元守一,聚精会神地应付着,但己不像方才那么从容了。
    赵大在一旁看得心中大惊道:“韦爷!您快用煞手吧!您可不能失手,别忘了咱们还要去找孩子呢!”
    他的叫声使韦明远一疏神,胸前挨了一掌,虽然他躲开了要害,虽然他练了不坏身法,可是这一掌也打得他心神受震,连连后退。
    碎心人凝神举手,又追了上来,口中喃喃道:“抱歉得很,为了儿子,我非杀你不可。”
    劲风直涌过来,韦明远只得又闪了开去,可是肩头又挨着了一点,扫得脚步踉跄。
    碎心人不敢怠慢,横里再抡一掌,这一招更是怪异,迫得他无地再避。
    韦明远一咬牙,双手猛翻,纵身一跃,掌心血红。
    惊天动地的太阳神抓又使了出来。
    碎心人的掌心若受火的,纵然是他功力超人,也禁受不起。
    一声惨嚎,身躯被击得向后直飞,到了一丈多远才掉落下来。
    两只掌心被击得乌黑,呻吟不止。
    韦明远走过去,歉然道:“我实在不愿伤你,可是不这样我势必丧生在你的掌下。”
    碎心人抬起头来,微弱地道:“不怪你,好霸道的功夫,年青人,这是什么功夫?”
    韦明远肃然地道:“这是太阳神抓,乃先师天龙大侠所授。”
    碎心人突地大叫道:“姬子洛!怎么我处处都不如你……”
    叫声未毕,人已晕厥过去。
    韦明远虽然觉得他这最后的一句话很堪玩味,可是对于姬子洛当年之事,这老头儿不肯说,周村的人己死,亦无从问讯,只得无可奈何地摇摇头。
    赵大上前翻翻碎心人的眼皮道:“韦爷!这人还没有死,要不要我补他一掌?”
    韦明远大喝道:“胡说!我们怎可做这些乘人之危的事。”
    赵大道:“他若不死,必会被胡子玉等人利用,韦爷也许不怕,可是梵净山的人可挡不了,再者您的师父天龙大侠之事,也会传扬出去了。”
    韦明远厉声道:“由他张扬去,我相信我师父绝不会做卑劣之事,我想尽方法,也要将当年的隐秘查明,公诸天下,至于胡子玉要利用他,那是没有办法之事。”
    说着在身上摸出一颗疗伤之药,托开他的牙齿,喂了下去,然后开始为他推拿顺气到血归经!
    同时在数里之外,有几个人废然地放下手中竹筒。
    天竺神僧法印长叹道:“这老头儿的功力已经算是绝顶了,怎么仍是敌不过‘太阳神抓’,当真这韦明远已是天下无敌了吗?”
    胡子玉脸色凝重,想了一下对东方未明道:“贤弟!你打听来的消息可靠?”
    东方未明道:“周村之人都知道这回事,而且确知他是在玄真宫,只是不知玄真宫在何处。”
    胡子玉一言不发,拿起身旁纸笔,写道:“欲知天龙旧事,有一人可询,此人现在海南五指山巅玄真宫中……”
    东方未明惊道:“胡兄!你怎知玄真宫在海南五指山上?”
    胡子玉得意地一笑道:“此事数之天下,恐怕知道的人也不多,我尚是在数十年前偶然得知。”
    天竺神僧法印道:“这玄真宫是什么情形,胡兄可得一告否?”
    胡子玉道:“玄真宫中的人都是全真派道士,全宫规定只有一百零八人,若死去一个,便须派人下山物色凑满,我昔年有一故人之子,便是被他们物色中了,可是那孩子不肯前去,便被他们点了五阴绝脉而死。”
    法印惊道:“五阴绝脉,那是最厉害的功夫,这玄真宫中的人都会武功?”
    胡子玉道:“岂但会,而且都高明之至,不过他们除了要补充人数之外,不准离宫,所以与世无争,不为人所知。”
    东方未明道:“我们正可以藉天龙旧事来打击韦明远,胡兄为何反而告诉他确实消息?”
    胡子玉道:“我不但要告诉韦明远,而且还要设法通知此刻正在东途的杜素琼,令她也赶了去。”
    东方未明道:“我实在不懂胡兄的腹内妙计?”
    胡子玉得意地一笑道:“我还遗漏了一点未尝说明,你们自然不懂。”
    法印催促道:“胡兄快说出来吧,别把人间死了!”
    胡子玉眨着独眼道:“那玄真宫最忌外人前去,韦明远与杜素琼若去了,一定会与宫中之人冲突起来,他二人功夫再高,依我的猜测,恐亦难逃杀身之危。”
    法印钦佩道:“胡见不但见闻博知,更兼神机妙算,贫袖深庆得与胡兄相交。”
    胡子玉却摇头道:“我计谋虽精,但是算计韦明远,却从无一次成功,这小子每次都能逢凶化吉,暗中若有神助,这一回但愿不再落空,不过我们仍须作再一步准备。”
    东方未明急问道:“还要作什么准备?”
    胡子玉抚着白须道:“韦明远的儿子,杜素琼的徒儿,萧湄的女儿,听说都跑了出来,我们还得帮帮他们的忙,将这三个小家伙找到。”
    法印又不解了,疑问道:“帮他们的忙?我但愿他们永远找不到。”
    胡子玉道:“找到了他们,我自然有法子将他们制服,即使韦明远能从玄真宫脱身归来,我仍要利用这三个小家伙为饵,将他哄入圈套。”
    法印拍手道:一妙!妙!胡兄岂止是赛诸葛,真孔明亦不如也。”
    胡子玉微微一笑,将字条又绑上一枝长箭,搭人机弩。
    “唆”的一声!
    那枝长箭又掠破夜空而去!
    “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
    韦明远正在渡海的船上,望着一碧如洗的夜空,不禁感慨系之,轻吟起玉溪生的诗句,心中万头千绪,不知从何理起。
    赵大在他身旁,眨着大眼道:“韦爷!这两句诗念远也曾教过我,只是我从来都没有懂。”
    韦明远微微一叹道:“那嫦娥偷服灵药,破月飞升,以为从此可以永绝人寰,长享仙福,可是广寒寂寂,那种岁月也是很难过,所以对着碧海青天,夜夜此心……”
    赵大想了一下道:“那广寒宫中可有酒喝?”
    韦明远一笑道:“赵大!你真是个酒鬼,仙宫中玉液琼桨,从不匮乏,不过甘食醇脂,怎能解得心中之忧愁。”
    赵大摇头道:“俺就不信,每天喝醉了就睡,睡醒了再喝,有啥可忧之事?”
    韦明远含笑道:“这一路行来,我从未禁止你喝酒,怎么你还是唉声叹气的?”
    赵大脸一红道:“俺是在想念远,那孩子一向娇生惯养的,这一跑出来,不知她要多受罪呢?”
    韦明远道:“这就是了,美满不能忘忧,像你这种胸无城府的人,都做不到心中无挂,更何况是神仙呢?”
    赵大道:“这就不对了,俺本来就是凡人,所以脱不掉胸心牵挂,那嫦娥既是仙人,就该比我想得开,否则她哪还配称什么神仙。”
    韦明远想了一下,笑着道:“真有你的,这下子我竟没话说了,不过仙境难求,佛难求,这碌碌尘世上,就没有六根清净之人,那遥遥天庭,想来也不会有无挂无碍之仙。”
    赵大道:“这话俺又不同意,你看咱们山主,就是六根清净,无挂无碍,念远丢了,连俺都急坏了,她还是没事人一样。”
    韦明远道:“她若不在心,她为什么要去找呢?”
    赵大道:“那是您跟兰姑娘逼着去的,她自己才不会放在心上呢,以前还有一次,念远被他爸爸带走了,还是大家跪下来求她去找回来,好像念远不是她的女儿似的。”
    韦明远听后,微叹一口气道:“你们山主对念远确能做到不动心的程度,可是对于我,她就无法不闻不问了,若是她知道我们这次渡海出去,千方百计,我相信她也会不顾一切赶来的。”
    赵大尚未开口,身后忽然有人轻笑道:“生我者父母,知我者君,虽然你说得我那么痴情,但也足见你了解我的深刻。”
    二人猛吃一惊,连忙回头一看,简直无法相信他们的眼睛。
    杜素琼一身素衣,绰约如仙的站在那里。
    赵大连连用手揉揉眼睛,看清楚了,才怪声大叫道:“山主,真是您,您别是神仙吧!
    怎么一眨眼就出来了呢?”
    杜素琼微微一笑道:“我比你们先到海边,这只船是我买的,水手是我雇的,为了就是要送你们到海南去,憋了两三天,我还是忍不住出来见你们。”
    韦明远一收脸上的诧态释然道:“琼妹!原来我的一举一动,都没有逃过你眼,幸好我没有背后骂你。”
    杜素琼浅笑道:“你说错了,不是你的一举一动都漏不过我,而是我们的一举一动,都没有漏过胡子玉。”
    韦明远神色一变道:“胡子玉!又是那老狐狸?”
    杜素琼道:“当然是他了,他想出办法,支使你到海南去,岂会放过我,我真想不到他是怎么找到我的。”
    韦明远一叹道:“你信不信!也许梵净山他进不去,只要我们一离山,无时不在他的监视之中。”
    海南又名琼岛,隔琼州海峡,与粤地相望,海行若遇顺风,三四日可抵。岛上原有土著,日黎人,近海之处,汉黎杂居,已经开化了。
    内岛深山之处,居人犹停于茹毛饮血之纪,生性剽悍,一般行商人等,视为畏途,因此山中虽盛产各种珍贵药材、金沙以及其他资源,仍罕有人问津。
    韦明远、杜素琼与赵大一行三人,弃舟登岸之后,遥望五指山高插云表,五座山峰或长或短,确是颇像人手。
    他们四处打听玄真宫的下落,却得不到一丝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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