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夜雨十年灯_诸葛青云武侠小说全集

第四十八章他生未卜此生休
    傅一飞傲然而立,对那道扑来的青光看都不看一眼!商琴却一伸手中的长琴,迎面将青光格开,落地之后,才看出那人是入云流星徐刚,瞪着怒目道:“首领夫人岂容你信口侮蔑。”
    商琴冷冷地道:“想不到一个强盗婆子,也有那么大的威风。”
    徐刚愤怒已极,一摆手中的莫邪雌剑,便想再攻上去,杜念远温婉将他拦住,轻轻地说道:“算了吧!这时候别争这些了。”
    徐刚急道:“可是……夫人,他辱骂您。”
    杜念远低垂着眼睑道:“那也只好由他骂。小不忍则乱大谋,你过来,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交待。”
    徐刚只得按捺住怒气,走到杜念远身畔,杜念远在他的耳畔,低声吩咐,徐刚脸色凝重地频频点头。
    商琴瞧在眼中,心内暗暗生疑,口角却含着冷笑道:“妖妇!你别想再动阴谋了,谷中己被封死,你们派在各处的桩卡也全部给挑掉了,今天你是插翅难飞。”
    杜念远这时已嘱咐完毕,徐刚领命退去,杜念远才微笑对商琴道:“也许你以为已经布置得很周密,可是我向来都是先铺好退路才行动的,我相信我的某些布置,你连想都想不到。”
    商琴微微一怔,开始不安地与傅一飞商量,傅一飞用眼睛扫了杜念远一下,微有不信之状,杜念远毫不慌忙地微笑道:“傅领班!既然阁下志在紫府秘籍,这仅是我们之间的事情,何必将其他人都拖在里面呢。”
    傅一飞怒道:“我已经下令放行了,他们不肯走怨得谁呢!”
    杜念远轻笑道:“这些江湖朋友并不吃粮吃差,如何肯由你呼来呼去,还是让我交代几句吧。”
    傅—飞道:“你最好能将他们劝走,我也不愿意事情闹得很复杂。”
    杜念远轻轻一笑,然后放高声问四周道:“泰山大会既已结束,各位还是请吧,至于敝派与六扇门的过节,不属江湖范畴,各位也犯不着在里面淌浊水,也许有些朋友顾念江湖道义,想助敝派一臂之力,这一点愚夫妇非常感激,但是我已经作了一番安排,各位留在此地不但帮不上忙,反而妨碍了我的计划,假若不慎将各位也波及在内,敝派真的感到对不起朋友。”
    这番话一出,果然有许多人开始向外撤退了,这些人也许并不在乎黄衣的宫廷卫士阻拦,可真有点怕杜念远的安排,因为这女子的心计实在太深了。
    人一批批的离开了,最后走的是少林寺的僧侣,由涤境带头向杜念远合十道:“夫人当真不须贫僧等效力?”
    杜念远回了一万福,笑道:“不用了。大师等寺庙俱在中原,与官府结嫌殊非佳策。”
    涤境庄容道:“义之所趋,虽断头流血,玉石皆焚,亦在所不惜。”
    杜念远笑道:“大师盛情可感,但敝旅已有应付之策,无须劳动法驾了。”
    涤境见杜念远拒意甚坚,只得合十率众径去。
    傅一飞等大家走得差不多了,忽然省见韦明远站在一旁,不禁冷哼一声道:“韦大侠是有意留下替今郎撑场面了。”
    韦明远淡淡地道:“在下适才已经当众宣布过,与神骑旅首领已无父子关系……”
    傅一飞接着问道:“那大侠是站在哪一边呢?”
    韦明远道:“我哪一边都不是。”
    傅一飞冷冷地道:“那大侠可以离去,就是杜山主,只要肯将玉笛留下,兄弟同样不会留难。”
    韦明远的脸上微微浮起一层怒色,温道:“在下虽不愿多事,却也无法受人呼来喝去。”
    杜素琼更是剔着柳眉道:“就是你让我带着玉笛离开,我也未必肯从命,更逞论留下玉笛了,你们真要有本事,就不该任我将玉笛自宫中携走。”
    傅一飞也怒道:“杜素琼!你别以为梵净山那点艺业了不起,老实说一句,因为大内从未发生过事故,我们疏于防奋,才让你得了手。”
    杜素琼冷笑道:“那你就使出手段拿回去。”
    傅一飞怒声道:“好!先把你的问题解决。”
    语毕举手一招,立刻有两个锦衣武士过来,傅一飞手指杜素琼沉声道:“限你们在二十招内,将这个女人擒下。”
    两名武士应诺一声,立刻仗剑朝杜素琼走来,杜素琼轻呼一声道:“这两个脓包还配向我递招!赵大!你给我打他们回去。”
    赵大立刻拽着铁斧跳上台来,他沉重的身躯,将木台压得微微颤动,傅一飞毫无表情地与商琴走过一边,杜素琼与韦明远亦走至另一边,杜念远却一拉韦纪湄的衣衫,二人下了台,与龙强会合在一起,喁喁仍商。
    商琴皱着眉头对傅一飞道:“我们应该速战速决的,这小妖妇鬼计多端,时间一拖,只怕又要多费许多力气,说不定我们还要吃亏。”
    傅一飞却放心地微微笑道:“不要紧,我不相信凭她一个女子能有多大作为,我之所以不立刻动手,就是想先有表示一下实力,要他们知道大内卫士的厉害。”
    商琴轻叹一声道:“傅兄别看不起这女子,最近江湖上云腾波翻,都是她一人的杰作,多少好手在她的算计中毁了,这女子的心计比武场还可怕。”
    傅—飞笑道:“商老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了,其实上次雨花台之战时,是贤昆仲自乱章法,否则你们两兄弟联手,天下何坚不可攻。”
    商琴被提起旧事,想到兄弟离散死亡,俱是杜念远一手造成时,不禁恨从中来,怒声道:“所以我今天非杀了这小妖女不可。”
    傅一飞拍着他的肩膀笑着安慰他道:“商老放心好了,只要逼出他们的紫府秘籍,兄弟也不会留下活口,以贻后患。”
    他们在低声相语之际,台上的赵大已举起铁斧大喝一声道:“吠!你们这两个狗杂种!
    看斧!”
    一招“力劈华山”齐头砸下,那两名武士双双举剑,交叉架住,火星冒中,脚下却退了三步。
    虽然他们吃了一点小亏,却将旁观的韦明远看得一怔,赵大的铁斧柄粗若海碗,重有数百斤,加上他的一身蛮力,这一招何下数千斤,这二人居然能凭短短的钢剑架住,手下的确了得,无怪乎傅一飞会狂成那副样子。
    赵大却咧着大嘴笑叫道:“好!狗杂种,还真有两手,你们再接老子这一招。”
    语华又是一斧横扫,拦腰击至,这次二人都具有戒心,不敢硬接了,两人低腰避过时,右边一人就势挺剑,削向赵大的胫骨。
    这一招在险下取敌,用得异常巧妙,谁知赵大连看都不看,兜手回斧,“拨草寻蛇”,仍是追取另外一人。
    那名武士刚刚直起腰来,趋避不及,只得咬牙挺剑再封,这次因为单独一人,敌不住他的天生神力,当的一声,连人带剑,一起被扫下台去。
    挺剑削腿的那一个,长剑不偏不倚刚好削在赵大的腿肚上,赵大连眉头都不皱一下,他腿上坚韧的弹性将剑反弹回去,只把他的裤管削破了。
    赵大性发起来!怒声吼道:“好小子!你赔老子的裤子。”丢开铁斧,张开五指,直向那人的腰口抓去,那人一剑没能伤着赵大,正在发怔,被赵大抓个正着,连腰提起半空。
    赵大又叫道:“混账!你小子真可恶。”
    举起碗大的拳头,结结实实的擂在那人背上,“咚!”的一声,那人口中鲜血直喷,顿时死去。
    赵大还待擂第二下,发现他已没气了,竟索性把尸体朝台下一丢,骂道:“没用的东西。”
    台下被铁棍扫下的那一个也躺在地上,脸如淡金,受伤很重。
    傅一飞想不到这莽大汉如此厉害,沉着喉咙道:“混账!你居然敢杀死宫廷卫士,罪该诛杀九族。”
    赵大哈哈大笑道:“你老子孤根一条,没有九族可杀。”
    傅一飞怒道:“那你就该碎尸千段。”
    赵大狂笑依然道:“这倒是可能,不过你得派几个像样点的上来,像刚才那种脓包,一千个也是白搭,我老子对杀人并没有兴趣。”
    傅一飞沉着脸又叫道:“李正!你来对付他。”
    一个身披金甲的武士,手持金瓜锤跳上了台。
    商琴在旁道:“这家伙皮坚肉厚,恐怕还需要你我自己出手。”
    傅一飞怒笑道:“杀鸡焉用牛刀,这是仗着横练功夫,铁布衫避刃不避棒,李正用的重家伙,恰好可以克住他。”
    商琴闭口不语,一旁的杜素琼却不经意地笑了笑。
    赵大看见李正的金瓜锤也有西瓜大小,大合心意,抬起铁斧笑道:“好小子!你还有点人像,老子等会儿留你一条命。”
    李正抡锤猛击,赵大挺着铁斧迎上去,“当!”又是一声巨响。
    这下子旗鼓相当,双方都没动,可是那声巨响却令四下之人,俱因而一震。赵大豪声大笑道:“痛快!痛快!小子!你是老子第一个中意的对手。”
    李正仍是不还口,巨锤如电,又照他前胸击至,赵大举斧格开,二人一来一往,在台上厮杀开来。
    这二人俱以力见长,武器又是重家伙,打来十分热闹,叮当之声,不绝于耳,而且他们的脚下也不时移动,十几丈的平台似乎还不大够施展,台旁观战的傅一飞及另一边的韦明远与杜素琼,都需时时的让出位置,因此虽是两个人在打,却有六个人在移动。
    杜念远与韦纪湄此刻似乎已经商定对策,开始注目观战,韦纪湄不禁动容道:“看来赵大似乎进步了,他的这些招式都是化俗成雅,虽然是最普通路数,居然能用得恰到好处。”
    杜念远轻轻地道:“天下的招式俱都是大同小异,紫府秘籍上并无精招,不过是将一些招术的手法变得精奥一点,使其充分发挥而已,赵大的天资并不笨,在武功上尤其有他的独到之处,今天就他一人,已经够他们瞧的。”
    韦纪湄想了一下问道:“如此说来,他们也不怎么样?你干吗要那么紧张呢?”
    杜念远轻轻一叹道:“你真是死不知死,商琴何等厉害,看来仍居于傅一飞之下属,这人若出手时,只怕你未必接得下来。”
    韦纪湄蹩额道:“那你的方法有效吗?”
    杜念远轻轻地道:“胜败在未知之数,不过这是我们惟一的机会,这事情来得太突然,我自以为算计万无一失,谁知仍有无法逆料之事发生……”
    韦纪湄不再出声了,可是脸上罩上一层寒霜,显见得事情颇为严重。
    龙强这时已离开他们,与徐刚站在一块,脸色也是异常沉重。
    台上的二人已近五十合,仍在不分胜负之间,李正的招式很诡异,但是赵大仍能从容化解,而且用的俱是普通的招式。
    傅一飞感到不耐烦,厉声道:“李正!再过十合你不解决,那值殿将军就永远也别想了。”
    李正闻言一咬牙,蓦地一锤击向赵大股部,赵大回斧格住道:“小子!别听那混蛋胡说,值殿将军有什么意思,还不是替皇帝当看门狗,你不如随老子到梵净山看门去,整天有酒喝,何等逍遥自在……”
    李正沉着脸,将金瓜锤抽回,另外腾出一只手抓赵大的斧刃,赵大急叫道:“喂!那口子快得很,你小子不要命了。”可是李正的手指已极为迅速地按下去,刚好贴紧刃口,赵大又叫道:“小子!只要朝回一拖,你的手指就要了账了。”李正猛地将手一抬,居然将铁斧抬高了尺许,另一手的巨锤迅速敲向赵大的前胸;赵大想不到他居然会如此进招,连忙放开铁斧,空出手来捧住他的铁锤头。
    李正哼声冷笑,双手齐放,对赵大的肋下插进去,原来他用的虚招,趁赵大的双手捧锤之际,弃锤进击,招式险毒之至。
    赵大怒叫道:“小子!你不是好人。”
    举锤过顶,朝他头上砸了下来,二人正面相对,距离又近,看来俱都无法躲开。
    李正在忙中将头一偏,手势未变,巨锤下落,正好敲在他的肩头上。
    “噗!”这是锤敲中肩头,肩骨粉碎。
    “格!格!……”
    这是指骨折断声,李正的双手全插在赵大的穴道上,可是这莽人一身皮肉仿佛铜浇铁铸,丝毫不受损伤。
    李正痛叫一声,当场坐在地下,赵大的双手仍捧住他的金瓜锤叫道:“小子!你真不要脸,要不是老子爱惜你一表人才,定然一锤打碎你的脑袋。”
    李正痛得直哼,傅一飞却变色道:“笨牛!你究竟练的什么功夫?连插穴的重手法都伤不了你。”
    赵大高声大笑道:“老子练的童子功,生平不近女色,全身根本就没有穴道,你从何插起。”
    坐在地下的李正忽然如疯了一般,猛地挺身朝赵大的胯下撞去,势头极凶,杜素琼连忙同声招呼道:“赵大!注意!”
    赵大在慌忙中单掌劈下,匍的一声,连李正头上的钢盔都击凹了,整个陷入脑中,手脚伸了几伸,即告死去。
    傅一飞怒声道:“好!又是一条命!莽牛!你记住了。”
    赵大急声道:“是他自己找死的,怎么能怨我。”
    傅一飞愤极长笑:“当然不怨你,等下你也别怨我。”
    语声中脚步慢慢朝赵大移动,他眼中精光暴涨,神态极是怖人,连赵大那等勇猛的汉子也不禁退了一步。
    商琴也跨前一步道:“傅兄何必亲自出手,交给老朽吧。”
    傅—飞回头道:“这莽牛练的混元气功,想不到梵净山还有能人。”
    商琴晒然一笑道:“老朽知道,混元气功再强,总强不过一阳指法。”
    傅—飞冷笑道:“那就由商老代劳吧。这家伙连伤我们三名好手,商老可别让他死得太痛快。”
    商琴点头道:“老朽理会得,少时我要他尝尝万蚁钻心的痛苦。”
    赵大怒叫道:“老杀手!你别吹牛,老子全身连刀都斫不进,看你那蚂蚁如何钻法。”
    商琴阴恻恻地一笑道:“你马上就会知道了。”
    他脚步乍移,杜素琼已飘然而出。拦在前面道:“台端以雪山四皓的身份,居然对敝山的下人出手,敝山实在受宠若惊。”
    商琴抬头冷笑道:“山主想代劳他接一场吗?”
    杜素琼手按玉笛道:“不错。”
    商琴长笑如袅,嘎声道:“山主倒真会体惜下人,这一场由你接下也是一样。”
    赵大在背后道:“山主!您别管,我不信这老杀手真能把我怎么样?”
    杜素琼回头怒叱道:“你下去!打了三个脓包,你自以为了不起吗?”
    赵大不敢回嘴,怏怏地抬起斧头,跳下台去。韦明远正要举步,杜素琼已正容道:“明远!你别过来,今天我是以梵净山主身份应战,你代替不了。”
    韦明远脸有忧色,止步不动。商琴微笑道:“山主!我们这一场如何比法?”
    杜素琼抽出玉笛朗然道:“阁下以琴功,梵净山则用笛来对付你的琴音。”
    商琴微微一怔,片刻之后才笑道:“好!好!久仰天魔引乃无敌神音,老夫这一张无弦琴倒是不敢妄自菲薄,看看能否与山主一较上下。”
    杜素琼比笛于口,傅一飞也不禁略有悸色,杜素琼见状微笑道:“台端不要紧张,我的笛曲已经略有修改,可以专对一人而发,台端大可放心站台上欣赏。”
    傅一飞脸色略一红,怒声道:“区区一曲笛子,我相信还受得了的,山主不妨连我也算在里面。”
    杜素琼脸泛异容道:“很好!台端这份勇气,实在值得钦佩。”
    傅一飞怒声道:“别废话了,你快开始吧!”
    杜素琼横笛于口,嘤然发出一声清音,非常清脆悦耳,台上几个人毫无感觉,横卧台侧的胡子玉却大叫一声,翻身滚落台下,七窍流血,腹腑破裂,死状奇惨。
    韦明远惊问道:“琼妹!你是做什么?”
    杜素琼放下玉笛道:“三十年我辗转江湖,从无宁日,全是这老狐狸一手造成,今天这批人也是他勾来的,我不愿意叫他趁心如意,他所以忍死须臾,就是想看我们伏死于此呢。”
    韦明远默然无语,望着台下胡子玉的尸体,不禁侧然。
    商琴想了一下,突地含笑道:“听山主口气,好像我们的这场比赛已经有了胜负。”
    杜素琼神色湛然地道:“天魔引为至杀神曲,你们绝非其敌。”
    商琴夷然地一笑道:“那山主何必要先杀胡子玉呢?”
    杜素琼顿了一顿才道:“言这无益,我们还是快点开始吧。”
    说完举目望了韦明远一眼,然后引笛向口,笛声袅袅地传来。韦明远只觉得那曲调十分美妙,再看杜素琼的神态庄严,反之商琴与傅一飞却十分紧张,遂放下心来,安详地在一旁欣赏。
    商琴手抚木琴,在琴身上不住地扫动,虽然上面并无琴弦,可是仍弹得煞有介事。
    傅一飞起初还在默默地抵抗,未后似若不敌,抽出腰间的长剑,用手指弹着剑身,不住地发出龙吟之声。
    韦明远莫名其妙地望着他们,心中在奇怪他们何以如此紧张。
    杜念远与韦纪湄在台下静静地听着,忽地杜念远轻叹一声,眸子中隐含泪珠,韦纪湄诧然地问道:“念远!你怎么了?”
    杜念远轻轻地道:“娘大概是完了……”
    韦纪湄不解地道:“她不是很好吗?倒是另外的两个家伙不大支持得住。”
    杜念远苦笑一下道:“你懂什么?我曾经看过天魔引上的曲谱……”
    韦纪湄道:“那我们快上去,而且趁此机会将那两个家伙解决算了。”
    杜念远晒道:“在那三种声音中的交抗下,你别想靠进半步。”
    韦纪湄急道:“那我们就坐视你母亲失败不成。”
    杜念远吁道:“人到不得己时,只得先顾及自己了,而且我们也帮不上忙,幸好经过母亲这一来,耗掉他们一半的功力,等下子我们省事多了。”
    韦纪湄愕然无语,台上的交战仿佛进入激烈的关头,商琴的双手如飞跳动,额上青筋突现,汗落如雨。
    傅一飞的长剑弹得铮铮不已,剑尖乱颤,划出一片光弧。
    突然声音中断了。
    四野变为异常的静寂。
    杜素琼软弱地站了起来,轻轻地道:“明远!过来抱着我。”
    韦明远不解何故,但是他在杜素琼的声音中听出一阵从所未有过的凄凉,立刻走过去,毫无避忌地将她拥入怀里。
    杜素琼柔声道:“天魔引太耗心力了,必需一个全无心肝的人,才能发挥它的全力,我心中充满了对你的感情,再加上生过念远,元气已伤……”
    韦明远觉得她的声音愈来愈弱,不觉惊叫道:“别管这些了,琼妹,你觉得怎么样了?”
    杜素琼用一只手臂勾住他的脖子,低声道:“我很好,此生未证鸳鸯,来生愿共衾帐,那时我愿意做你最忠心的妻子。明远!谢谢你这一辈子对我的思情,和天下第一奇男子倾心相爱,我这一生太满足了。你多保重吧,我先走了……”
    韦明远只觉她的声息愈来愈微弱,同时勾在脖子上的手也渐渐地松了劲,等他连连叫着琼妹时,杜素琼已经无法回答他了。
    韦明远失神落魄地抱着杜素琼的躯体,站在台中央,简直无法相信这眼前的变故。
    她肌肤犹温,香泽犹存,雪肌花貌一点也没有改变,可是“她的生命己从躯壳中溜走,她的灵魂已在另一个世界里等待,等待他去共渡天长地久的岁月。
    傅一飞与商琴疲倦地挥抹额上的汗珠,看到眼前的情景,不禁大为吃惊。
    商琴首先问道:“杜山主怎么了?”
    韦明远呆了半晌,才凄楚地回答道:“死了!天魔引太耗费精力了,她未能终曲……”
    商琴尊敬地道:“天魔引确为无敌神曲,杜山主若能终曲,我们必难生免……”
    韦明远泪流满面,托着杜素琼的尸身道:“二位若是有意寻我一搏,也请稍加等待,我要替她找个安静的地方………
    傅一飞恭敬地道:“韦大侠请吧,傅某本来就无意与大侠争雄,没有地方比梵净山更安静的了,韦大侠何不将山主送到那儿去。”
    韦明远对杜素琼抱得更紧了一点,喃喃自语道:“是的!那的确是个安静的地方……”
    说着慢慢踱向台边,忽然站住脚步,抽下社素琼的玉笛。
    傅一飞见状知意,立刻恭声道:“这枝玉笛留给山主殉葬吧,天魔引成广陵曲,此笛不应留人间,傅某回宫之时,自有办法交代,同时请代傅某向杜山主致无上敬意。”
    韦明远暗哑地道:“多谢傅兄了!”
    凄然地飘身下台,将杜素琼的躯体放进她坐来的宫辇里,然后他自己也坐在旁边,那四个推辇少女含着泪推动宫辇,辘辘地开始前进。
    赵大整个地呆了,双目圆瞪,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慎修上去拖着他,默默地跟在宫辇后面,齐朝山谷口外而去。
    韦纪湄含着眼泪要赶上去,杜念远一把拉住他道:“你干什么?这儿还有很多事呢?”
    韦纪湄回头道:“你母亲死了,你怎么不难过呢?’”
    枕念远道:“我伤心过了,在我跟你讲话的时候,我已为她掉过两滴泪。”
    韦纪湄抽了一口气道:“只有两滴眼泪?”
    杜念远道:“这已经够了,她既未为我生,也未为我死,一滴眼泪当作抚育恩情,另一滴眼泪还是惋惜着天下从此失去一个高手。”
    韦纪湄不禁默然,杜念远又道:“现在只剩下我们了,你还是振作一下,准备应付眼前的变故吧。”
    韦纪湄又顿了一下,才抬头对台上道:“现在二位作何打算?”
    商琴与博一飞对望一眼,才由傅一飞接口道:“很简单,要你们交出紫府秘籍。”
    韦纪湄冷冷地一笑道:“这倒不算难事,问题是你们凭什么来取?”
    傅一飞手指四周的锦衣武士道:“凭这重重包围,以及我手中的一柄长剑。”
    韦纪湄朝四周一望,微笑道:“酒囊饭袋。”
    傅一飞亦冷笑道:“这些酒囊饭袋可以在片刻之间,解决你们留在谷外的几十个伏卡。”
    杜念远轻轻一笑道:“神骑旅在两年之内,崛起江湖,并无侥幸之事,谷外的伏卡是我们遴选最弱的一批,放在那儿就是为了准备像你们这种人出现时,以驱敌志,假若你以为已经将我们完全控制了,那可是打错了主意。”
    傅一飞微笑道:“难道你还有特别的安排吗?”
    杜念远也微笑道:“信不信由你,不过我可以略微显示一点给你看。”
    说完妙目四下一扫道:“你们安在右边山谷的三个人最为惹厌,我先收拾给你看。”
    撮口一阵轻啸过后,杜念远手指一过的三个武士一声不响,扑地倒下。
    傅一飞脸色急变,飞身过去寻视,那三人的太阳穴中各有一个小黑点,显见得是中了暗器而死,可是他星目四顾,却始终找不到发射暗器之人的藏身处。
    傅一飞回来时,神色变得难看,厉声道:“你倒底安排下了什么毒计?”
    杜念远笑道:“这个恕难奉告,你若不相信,我可以让你这批带来的人,每一个都伏尸此谷。”
    这句话说得很响,四面却可听得很清楚,果然使得四周围守的武士起了一阵骚动,死亡究竟是一种有力的威胁,尤其是那样不明不白的死法。
    傅一飞突然转为阴沉地道:“纵然你能将我所有的部属都杀死,也无法扭转你的命运,因你的伏卡暗算不到我,只要我一个人活着,你们就难逃死数。”
    杜念远微笑地道:“你要不要试试?”
    说时纤指轻点,傅一飞立刻精神紧张地跃开数步,待他将身子立定后,杜念远哈哈大笑起来,他才知道上了当。
    商琴尖声道:“这妖女鬼计多端,傅兄千万不要自馁战志,而且事情利在速决,拖延定致愤事。”
    傅一飞点点头,阴森森地道:“我再给你们最后一个机会,假若你再不献出紫府秘籍,我立时发令围剿,由我与商供奉对付你们夫妇……”
    杜念远也尖声道:“你只要敢动一下,那三个人就是榜样?”
    傅一飞的手已经举了起来,可是感于杜念远的威胁,迟疑未敢发令。
    杜念远又尖刻地道:“我们还有两位副首领,这峰顶的侍女个个也不弱,四处更还有无数神出鬼没的伏兵,一定要拼起来,我们并不怕,就算你能侥幸免于死,看你有何面目回去交差,再者一将攻成万骨枯,这些人一定会把性命来作为你增功加禄的工具吗?”
    傅一飞想了一下,突然冷笑道:“你不必危言耸听了,我算定你是黔驴技拙,在这儿故张声势。”
    杜念远毫无表情地道:“我已经把话说在前面,听不听是你的事。”
    傅一飞始终摸不透她的态度是真是假,举棋不定。
    商琴在旁催促道:“傅兄不必犹豫了,纵然她的话是真的,我们也要一试,养兵千日,用在一时,这些人平日受朝廷供养,就是拼了性命,也是应该之事。”
    杜念远冷冷地笑道:“你说得倒好听,这些人固然该为朝廷效死,却没有义务替你们拼命,而你们今天的目的却在得到紫府秘籍,那只是你们二人的利益。”
    傅一飞这才真正领略到她的口才了,短短的几句话,已将自己这边人的军心士气破坏无遗,再容她说下去,不知要吃多大的亏,毫不考虑地将手一挥,这是攻击的命令。
    可是出乎他意外的是并无一人行动,那些武士个个站在原位。
    傅一飞大感窘迫,朝四周怒叫道:“你们都要造反了,胆敢抗命。”
    四周并无应声。杜念远尖笑道:“为将之道,讲究身先士卒,你怎能先支使人家拼命。”
    傅一飞沉下脸来道:“好!我先拿你做个榜样吧!”
    抬腕掣剑,目中凶光暴露,韦纪湄见状知道他已经被激怒,而斗下去,杜念远必不是对手,连忙飘身向前道:“别对女人家发狠,我来接你这一场吧。”
    傅一飞怒声道:“谁来都是一样,今天你们一个都别想活命。”
    叫声中长剑径刺,韦纪湄抽出凤翎封了出去,二人互换一招,双方都没有动,韦纪湄心中却是一惊,杜念远的估计没有错,这姓傅的当真不好对付。
    他手中所使的凤翎本来具有反弹之功的,可是傅一飞连手腕却没有晃动,足见此人功力之深。
    其实傅一飞暗中也颇为吃惊,他领袖宫内群英,目中并无敌手,多少次武林争雄,他也不是毫无风闻,然而他也无意出头,因为他实在瞧不起江湖人。
    神骑旅首领名头大大了,商琴虽然说过一些虚实,可是商琴口中并没有说到如何厉害,他也未放在心上。
    今天第一次遇上了杜素琼,他领略到江湖人并非如他想像中那么差劲,不过杜素琼所仗的并不全是武功,韦纪湄的第一剑令他加深戒意,当然他不知道这是凤翎的作用,掣回长剑时,他的态度变为凝重了,连商琴都浮起了疑色,想不到韦纪湄何以较雨花台之战时进步如许之深。
    傅一飞接连地攻出数剑,俱为韦纪湄的凤翎封住,凤翎上柔韧的弹性使他的手腕受震很重,可是他在表面上并无表露,一心一意地在招式上求胜。
    商琴目睹他们交换了七八招,突然对杜念远道:“我们别闲着,也凑个热闹吧。”
    他看准了韦纪湄一时不会落败,所以想趁机找较弱的杜念远动手,利用她的危境来分散韦纪湄的注意力。
    杜念远轻轻一笑道:“我从不跟臭男人动手。”
    商琴阴笑道:“我们现在不是比武,你不愿意也不行。”
    杜念远一个口哨,龙强与徐刚双双仗剑过来,社念远指着商琴道:“这个臭老头子想找我打架,你们去对付他。”
    龙强恭身道:“属下遵命!”
    商琴冷笑道:“你们俩不够资格。”
    龙强笑了一下道:“阁下方才说过,此刻不是比武,由不得你挑选对手。”
    商琴为之语结,呆了片刻才道:“那我先收拾你们也是一样。”
    说着手中木琴挟着一股强风击来,龙强挺剑接住,“砰!”一声,干将的利刃削掉一块木片,徐刚毫不放松地劈过一剑,锋取后盘,商琴扭腰躲过时徐刚剑锋一带,又削去他一片琴木。
    商琴又是痛惜,又是惊怒,想不到这不起眼的两个人也会进境到如此之深,他的木琴系青铜木所制,坚逾精钢,珍如性命,由于一个粗心受了损毁,如何不令他恨入骨髓,怒喝一声道:“好!两个匹夫,居然敢毁我宝器。”
    琴风又至,凌厉无匹,龙强与徐刚仍是从容地迎架,他们锋利的剑气居然能刺透琴风,硬挤进去。
    商琴又是一怔,不敢再以木琴去攫剑锋,招式不待用实,即已抽了回去,改以侧面回击。
    龙强与徐刚好似看透了他这个弱点,剑锋不取人而取琴,招招俱在硬削,这一来商琴所吃的亏就大了,几乎是在处处躲避,防剑又防琴,立刻落入下风。
    不过龙、徐二人并不轻松,商琴的内劲充沛,琴前的劲风轻易攻不进去,幸而徐刚在黄石公那儿得了不少进益,龙强在韦纪湄处也受了许多好处,再加上干将莫邪的锋利,才勉力可以刺破琴风,若以他们先前的成就,也许不用几招长剑就要出手了。
    杜念远轻松地负手在旁观看,其实心中也很紧张,目前的局势并不能维持太久,尤其是韦纪湄对傅一飞。
    约摸了半盅茶的时间,商琴已经有些不耐烦了,朝四周高叫道:“你们还等什么,快上去擒住那个女子,真要等我与博大人得手后,回京去给他们定罪不成。”
    这句话分量颇重,谷口立刻有四名武士排众而出,向杜念远立身而来。
    杜念远厉声叫道:“你们敢动一下,立刻就是死数。”
    那四人脚下略顿,马上又继续开始前进。
    杜念远干指着前面二人道:“你们自己找死可怨不得我!躺下!”
    二人略一迟疑,果然应声躺下,另外的两个人脸色一变,齐腰寻视时,发现他们的死状与前三人如出一辙,俱是太阳穴上一个小黑孔,似为极细的暗器钻人而致命。
    杜念远又厉声道:“滚回去,否则我要你们死无葬身之地!”
    那二人脚步踌躇,不知如何是好。傅一飞与韦纪湄交手已有数十招,忽地劈出一剑,极为狠厉,韦纪湄引翎去挡时,傅一飞却收剑急速抽身,掠至二人身畔道:“过去!我掩护你们。”
    二人受了指命,脚下立刻又向前推进,杜念远脸上略见惊恐,这次并未出声喝阻,可是那二人才走了几步,又告双双倒地死去。
    傅一飞脸色一动,斜里掠身朝一块山石后猛扑。
    原来他的耳目特别聪异,隐隐听见有破空之声,所以循着发声的方向追索。
    杜念远尖喝道:“家华,文华,快退到我这儿来。”
    她的喊声太慢了,剑光翻处,血花翻飞,嘤然一声惨呼,其声显然是出自女子。
    接着从石后站起一个情影,正是天香双仙之一的祝家华,这两个女子被杜念远易装勾引叛师之后,一直就留在神骑旅中效力,泰山大会刚开始时,她们曾现过一面,后来就不见了,原来是被派埋伏在此处。
    站起来的是祝家华,那么祝文华定是香消玉殒了,她的手中持着一小小的匣子,满脸是惊怨之色。
    傅一飞抽身上前,还想给她一剑,可是当他接触到她充满恐惧的眼光时,反而止住了。
    天香双仙艳名早着,吴云凤仗之蛊惑了多少武林好手,傅一飞是个男人,自然无法不为她容貌所吸引,顿了一下才道:“我倒不知道神骑旅中还有着这等绝色美妹。”
    祝家华惊恐始定,见了傅一飞的神色,她随吴云风多年,对男人的性情十分熟悉,知道傅一飞绝不会再杀她了,立刻幽幽地哭了起来,悲切地道:“你真狠心,一下子就杀了我的姊姊。”
    傅一飞道:“你们伤了我七个部属。”
    祝家华哭着道:“我们是奉命行事的。”
    傅一飞杀气全消,放温和了声音道:“我的部属何尝不是奉命行事……算了,我不杀你!你快离开这儿吧。”
    祝家华袅娜地向杜念远走去。傅一飞全无拦阻之意,等她走出十几步,忽而出声喊阻道:“喂!你站住,把手里的东西给我。”
    祝家华应声站住,却未将匣子交出,双目看住了杜念远,杜念远略作思索道:“给他吧,他能放你活命已是不容易之事。”
    傅一飞走前数步。在祝家华的手中取过小匣,双目仍注定她的脸庞道:“以你这副容貌,处身江湖实在太可惜,等会儿此间事了,你若肯随我回宫,保你有一辈子的荣华富贵。”
    杜念远嘿嘿冷笑道:“你所谓的荣华富贵,也不过华服珍馐而已,她在江湖上同样可以享受到这些,可是她若进宫,只不过是侍奉一个独夫,一旦年老色衰,就深闭冷宫,饱受寂寞岁月,怎及在江湖上逍遥自在。”
    傅一飞呆了一呆,竟无法答对她犀利的词锋,一任祝家华袅娜地走过去。
    杜素琼接着祝家华,揽着她的肩膀,道:“你们真傻,我知道骗不过他的耳目,所以才没有发令攻击,谁知你们还是沉不住气,白送了你姊姊的一条命。”
    祝家华泣声道:“我们怕夫人吃亏,所以等不及就出手了。”
    杜念远轻轻一叹道:“你们的忠心可感,可是我今天恐怕无法保护你了,好在你不必担心,他们不会伤害你的,因为你可能是他们飞黄腾达的资本。”
    祝家华急急道:“不!我绝对不会到宫中去,他要是用强力胁迫,我会不顾一切地跟他们拼命,尤其是他杀死了我的姊姊……”
    杜念远微笑道:“拼命太傻了,我教你一个方法,他要是强迫你入宫,将你献给皇上,你不妨答应下来,然后再杀了那个皇帝,那时候你连姊姊的仇都报了。”
    傅一飞听了这番话,惊得冷汗直流,半晌才道:“夫人真厉害,傅某算是服了。”
    说着打开手中的匣子,看见其中只是一些机簧与无数黑色的细钉,把玩片刻才诧然地道:“就是这东西能连伤我七名高手?”
    杜念远冷冷地道:“你别看不起它,这小针经过我的特制,发时力可透甲,声音极微,上附剧毒,见血封喉。”
    傅一飞夷然地将机匣掷地道:“再厉害也难不倒我,你所谓的满谷伏兵,原来仅是两个女子与一筒暗器,还有什么新鲜花样没有?”
    杜念远轻笑道:“当然有了,不过我先不说出来,等你慢慢地自己领略!我再警告你一遍。别想利用人多群殴,否则……”
    傅一飞瞪着眼睛道:“否则怎么样?”
    杜念远神色一凛道:“否则我令你全军覆没。”
    傅一飞将头一昂,坚决地道:“我不信!你有手段,使出来好了。”
    杜念远一声不响,韦纪湄突地欺身上前道:“别废话了,我们的架还没打完。”
    傅一飞呛然将剑归鞘道:“兵器上的招式大家都领教过了,我们换个方法。”
    韦纪湄平静地道:“悉听尊便。”
    傅一飞骄指飞点韦纪湄的将台穴,韦纪湄转身滑肩避过,反手挥出一掌,拍向他的后心。
    傅一飞迅速无比地回过身来,啪地与他对了一掌,韦纪湄脚下跟随退出数步,脸上泛起红色。
    傅一飞大笑道:“原来阁下离了兵器,就差劲多了。”
    韦纪湄咬着牙,再度挥掌攻上,手法十分怪异,傅一飞试出深浅,处处要找他对掌,可是韦纪湄掌式或虚或实,始终不让他如愿。
    傅一飞空负深厚的功力,不但发挥不出,经常还被韦纪湄的攻势弄得手忙脚乱,还幸韦纪湄不敢与他对掌,勉强扯成个平手,这一来可就吃力多了。
    另一边的龙强。徐刚双战商琴,始终未曾歇过手,二人的攻势各为其敌,却又配合得很好。
    商琴的木琴又被削掉了几片,突地将心一横,厉声叫道:“匹夫欺人太甚,老夫拼了这张琴,也要你们好看!”
    叫声中攻势突厉,拦腰一琴平扫,锐利无匹,龙强迎着来势,一剑削过去,咕然一声。
    那具木琴被剑锋劈为两片,可是龙强的长剑也把握不住,凌空飞出寻丈,坠落在地。
    商琴将剩余的半截木琴改向徐刚的剑上敲去,徐刚本来是手扶剑身的,怕被他的巨力将剑敲断,连忙反过手腕,劲势击达,琴身已至。
    “呛!笃。”两声脆响。
    木琴变为数段坠地,徐刚的长剑也脱了手。
    三个人都空了手,商琴已满脸厉容叫道:“匹夫!纳命吧。”
    掌心提起,慢慢地向前移步。
    龙强毫无惧色地道:“老杀才!你的琴已毁了,无弦琴音也弹不出来了,还狠个什么劲。干脆你自杀算了,免得老子动手。”
    商琴一言不发,满头白发根根竖起,形状甚是怖人。
    龙强不自主地退了一步,忽地握拳直捣商琴的前心,商琴对他那一拳毫不在意,掌心反按向他的后心。
    “咚!”一拳打实了。
    “砰!”一掌也印实了。
    龙强巨大的身子平飞出去,倒地不动。
    商琴的衣襟都被打破了,胸前嵌着几片碎瓷,满脸俱是杀气,改步向徐刚走去,掌心仍是提得高高的。
    杜念远满脸关心地走向龙强身畔,急声问道:“龙强你怎么了?”
    龙强勉强地点点头,费力地吐出几个字道:“夫人!请多保重!属下幸不辱命……”
    口中的鲜血喷了杜念远一身。
    商琴在一步步的前逼,徐刚则一步步地后退,二人始终保持一段距离,相持约有十几步之后,商琴忽然脸色大变,改步向杜一念远奔去,口中怒喝道:“妖女!你好狠……”
    才跑出几步,他就倒了下来,身子慢慢地萎缩,没有多久,地下只剩了一堆白骨!
    这一切的变故都在顷刻之间发生,使得傅一飞与韦纪湄都停止了战斗,各自走到一边。
    傅一飞走到商琴的遗骸之前,审视良久,始终弄不清他的死因何在,可是他又不敢用手去拨弄。
    杜念远凄楚地道:“为着这么一个瘟老头子,牺牲我一个最得力的助手,这代价实在太大了,龙强!你死得太不值得了!”
    韦纪湄侧然动容,长叹无语。
    傅一飞忘神地大叫道:“妖女!你究竟用什么方法害死商供奉的?”
    杜念远转过脸,戚容全收,更以一副厉态道:“你早来一步,赶上泰山大会时,便明白了。”
    傅一飞道:“我不明白才问你,他中了什么毒?”
    杜念远道:“尸毒,天龙帮的聂无双护法,四神帮的冥岳神文抄侯便是因此双双伏尸,化骨台上。”
    傅一飞变容道:“尸毒有这么厉害?”
    杜念远冷冷地道:“你不是全看见了。”
    傅一飞有顷又问道:“你是怎么令他中毒的?”
    杜念远得意地一笑道:“文抄侯与聂夫人化为黑水时,我想到这毒素大堪利用,所以收集了几小瓶,每个人都藏了一瓶备用,刚才龙强拼着中他一掌,也反击了一掌,借机将握在拳中的小瓶击出,尸毒就染在他身上了。”
    傅一飞木然半晌才对韦纪湄道:“你是否也想用同样的方法对我?”
    韦纪湄道:“不错!你武功虽高,我仍有机会跟你对换一招,我未必会伤命!你却是必死无疑,这一堆白骨就是贪得之戒。”
    傅一飞骤觉一阵凉意自脚底升起,半晌无语。
    杜念远又尖刻地道:“你还想要紫府秘籍吗?你功夫很深,再得到上面精奇奥妙的招数,保证可以成为天下无二之高手。”
    傅一飞脸色灰白,过了片时才恨恨地道:“你不用高兴,错过今天你总有不防备的时候。我定然有办法可以制服你们,得到紫府秘籍。”
    杜念远冷笑道:“你不怕尸毒了吗?”
    傅一飞傲然道:“大内有的是名医,我只须请他们悉心研究,不难找到克治尸毒之方,那时你们就无法威胁我了。”
    韦纪湄也冷笑道:“那时我利用暇时,将紫府秘籍上几种奥秘的神功练成,不必仗着尸毒,一样可以对付你了。”
    傅一飞傲然地哼了一声道:“来日方长,我们有机会印证的,我不信凭你们一个小小的帮会,可以与皇宫官府作对。”
    杜念远看出傅一飞已有退意,刻薄地道:“那么傅大人今日是有意高抬贵手了。”
    傅一飞沉下脸道:“今天放过你们,不过七名侍卫,一名内廷供奉,这八条生命的账,全记在神骑旅头上,你们等着瞧。”
    杜念远亦沉下脸道:“本来我们只是傲啸江湖,傅大人若是一定要惊动官府的话,官逼民变,这责任可是你傅大人自己担负。”
    傅一飞冷冷地道:“傅某再不肖,还不至于用那手段对付你们。”
    杜念远轻轻一笑道:“那就太领情了,傅大人概是急于返宫述职,我们也不再强留了,但愿傅大人一路顺风,直上青云。”
    傅一飞本来已转身走出了几步,突地转身厉容喝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杜念远淡淡地道:“没有意思,这是民妇衷心的祝辞。”
    傅一飞满腹狐疑地转身,行动十分注意,直到他走近谷口,仍是无人暗算,他才放心召集剩余的武士。
    杜念远遥遥地望着他们,突然嘴角掀起一个狞厉的微笑,抬手入怀,扯出一方红绞迎空挥舞,高声叫道:“合围!放箭!”
    傅一飞听见叫声,连忙返身防备,他的卫士也都训练有素,聚成个圆圈,正面向外,武器出鞘。
    这是防御冷箭暗算的阵法,合成一圈时,每人只须顾到面前的一点范围就够了,这些人武功俱很好,任何长弓强弩,与正面都无法伤到他们。
    韦纪湄也是一怔,不知道杜念远弄什么鬼,因为在谷口他们并无箭手的布置,再者对付这些身披重甲的武士,乱箭并无多大效果。
    可是杜念远的脸上,始终飘浮着险恻的笑容,红绫猛地朝下一挥,这是一个发动的信号。
    傅一飞和他的武士们都紧张起来,每个人都虎视眈眈地看着正前方,防备着将要射来的乱箭。
    可是杜念远的红绫挥动后,半天都没有声息。
    傅一飞等得不耐烦,高声叫道:“妖女,你捣的什么鬼……”
    一语未毕,谷口忽然轰天动地一阵暴响,接着山石翻飞,四谷皆动,接着烈焰腾空,谷口已在一片火海中。
    韦纪湄怔住了,急声问道:“念远,这是怎么回事?”
    杜念远不逞多说,立即弯腰拾起龙强的长剑,急道:“大家快去,看见没死的就补上一剑,绝不容一个身还。”
    大家还来不及多问,她已抢先奔着去了,韦纪湄只得跟着前去,徐刚拾起长剑,与祝家华跟着过来。
    杜念远此刻已如一头疯虎,在熊熊的火海中,寻着那些断肢受伤的人追杀,惨叫声此起彼落,不绝于耳。
    徐刚只是默默的执行命令,祝家华则到处找寻傅一飞,终于在一个石坑中被她找到了。
    他断去一腿,焦头烂额,已不是先前那副凌人模样。
    祝家华举起剑就要刺下去,杜念远已赶过来拦住道:“等一下,我要他多受些痛苦。”
    傅一飞睁着眼皮枯焦的凶睛,厉声道:“毒妇,你是天下最毒的毒蛇。”
    杜念远狞声道:“龙强、祝文华加上另外五十四个伏卡,这五十六条人命,我岂能轻易放过你,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你在官言官,杀人便须偿命。”
    傅一飞一时为之语塞,不知如何回答,杜念远又满脸秋霜,在他的两条胳臂上,各砍了一剑道:“尤其是龙强,我倚之为左右手,你坏我左右手,我砍你的左右手,这是以牙还牙,一报还一报。”
    傅一飞痛得全身不住颤动,哀声叫道:“你杀了我吧。”
    杜念远止手不动。傅一飞又痛骂道:“毒蛇,娼妇,妖女……”
    他为求速死,几乎用尽一切恶毒的言词可是杜念远却全然不加理会,好整以暇地慢慢道:“你不要激我,我不会这么快杀你的,我向来不会不教而诛,临死之前,要你死得明明白白。”
    傅一飞瞪定她,杜念远又慢慢地道:“首先我告诉这火药的装置,这是我布下最后的一着棋,本来不是对付你们的,刚好给你们遇上了……”
    韦纪湄在旁插口道:“你原意是对付谁的?”
    杜念远抬眼道:“那个人没来,我现在也不必说,幸亏他没有来,否则我还不知道如何处理呢,这事不谈,现在我再说下去。”
    说着又对傅一飞道:“我埋药在此,引线却牵到山峰下,点燃需要一段时间,所以我故布疑阵放箭,叫你们等在此地……”
    傅一飞没有反应,气息微弱,形将断气,韦纪湄见状不忍,夺过杜念远手中的长剑说道:“快点结果他算了,将死之人,何必让他多受苦呢?”
    杜念远扫了他一眼冷笑道:“你倒是很善心,要知道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的残酷,你现在不忍见他痛苦,若是他离此间转回大内,只怕你将来所受的痛苦,较此还胜百倍。”
    韦纪湄不信地道:“他能把我怎么样?”
    杜念远冷哼道:“大内高手如云,他亲见你得自紫府秘籍的精招后,谋求之心更切,这一去必定想尽方法将你擒住,那时严刑逼迫,叫你求生不得,求死无门。”
    韦纪湄摇颈道:“严刑自不能免,擒我恐怕不太容易。”
    杜念远冷笑道:“别吹牛了,今天若不是我搜藏了几瓶尸毒,你就很难逃得过,就是你躲过今日,他也一定动用势力,首先使神骑旅瓦解冰消,然后动员高手,使你走投无路。”
    韦纪湄道:“他不是说过绝不动用官方之力吗?”
    杜念远冷冷道:“这种人鼠目豺声,内心好险无比,你信得过他?”
    傅一飞的眼睛突然又睁开来,嘴唇一阵张合,似想要说什么,但是他灯尽油枯的生命已经到了终点。
    仅是说出了一句话:“天下……最毒……妇人心……”
    双目紧闭,再也发不出声音了。
    暮霞的照耀中,韦纪湄与杜念远率着一行人离开了丈人峰头,每个人都脸色重重的,仿佛怀着无限心事。
    韦纪湄回顾劫火烽烟的残余战场,不禁长叹道:“我们是最后离开的,回顾这一天简直有如梦幻,短短的一天中,这儿发生了多少事情啊?”
    杜念远也跟着一叹道:“也出现多少想不到的人啊,古人登泰山而小天下,我登了一趟泰山,反而觉得天下太大了。”
    韦纪湄接着道:“你的傲性是该收一点了。人上有人,天外有天,多少你该知道警惕一点,今天就是一个教训!”
    杜念远撇嘴轻笑道:“任他翻云覆雨手,仍为断魂谷中尸。”
    韦纪湄摇头道:“其实我们还是失败的,我们多少人出来,现在剩得几个人回去,神骑旅从未如今日之惨。”
    杜念远斜掠他一眼道:“能够活着回去便是强者,你为什么不想那些摆在谷中的棺木,那些才是真正的失败者。”
    韦纪湄俯首无语,杜念远扯着他道:“快走吧!待办的事情还多着呢。”
    韦纪湄一皱眉道:“还有什么事?”
    杜念远用手在他的掌心轻轻地写了两个字,韦纪湄脸色一动,沉思半晌才压低了嗓子问道:“你有消息吗?”
    杜念远眉色一掀道:“我算他们不会超出泰安县境,好在已经有人跟着他们了,我相信一会儿就有确实下落的!”
    韦纪湄吟道:“必须那么做吗?我觉得他们并不值得顾虑。”
    杜念远作色道:“你爸爸放过一个胡子玉,落得今天的下场,连我母亲的一条命,都是白赔在里面的。”
    韦纪湄见她生气了,连忙赔笑道:“我听你的就是了,何必要那么顶真呢……还有忘了告诉我一件事,那火药你是何时埋置的?”
    杜念远叹了一口气道:“这是我授意龙强在很早就办好了,这件事我做得很秘密,连你都没告诉,就是怕有所泄漏,想不到意外地派上了用处,若不是仗着这些布置,那傅一飞已变成我们的附骨之疽,将来我们永无宁日,只是可惜了龙强,再要找他这样得力的人太难了。”
    韦纪湄道:“徐刚不行吗?”
    杜念远道:“徐刚的忠心与武功都不弱,就是心地太实,可堪重用,但不能以重寄,因为他本人有他自己的思想。”
    --------------------------------------
    旧雨楼扫描,bbmmOCR,独家连载
   

举报

第四十九章生难偕白首死愿共连理
    韦纪湄道:“龙强一死,你不方便多了。”
    杜念远若有深思地道:“现在有几个人曾堪一用,不过我怕你不同意,那些人都是你父亲的对头,而且野心甚大!”
    韦纪湄惊道:“你说的是谁?”
    杜念远微笑道:“巧匠东方未明,禽神西门泰,盘神祁三连。”
    韦纪湄摇头道:“这些人肯为你用吗?太难了……”
    杜念远剔着蛾眉道:“他们现在己到走投无路的时候,名门正派不见容,为着利害关系,他们会肯的,问题在乎你……”
    韦纪湄道:“我无所谓,爸爸也跟我脱离关系了,真要能将他们网罗过来,我还可以压制他们,不许向爸爸寻仇,我怕的是引狼入室,反召无穷之患。”
    杜念远哼了一声道:“我自有控制之道,只要你同意,我可以保证在短时间内,将他们都找了来。因为我们目前正需要人手。”
    韦纪湄奇道:“强敌皆除,我们还有什么顾虑。”
    杜念远冷笑道:“杀了傅一飞,就是跟整个大内结了嫌,日后麻烦多着呢,你以为从此高枕无忧了吗?”
    韦纪湄默然片刻道:“你还没有说出那火药是为谁而设置的?”
    杜念远神秘地道:“这人现在没有宣布的必要了,你不必管这件事吧。”
    韦纪湄笑了一下,他知道杜念远的脾气,她要是不肯说,再问也没有用,举手打个信号,开始朝山下而去。
    泰山之麓,属泰安县境,在城外的一所破庙中,两个老人正守定了一个年青人,脸色异常地沉重。
    那年青人脸色蜡黄,气息微弱,两个老人正在为他推穴疗伤,这是件很吃力的工作,二人的须发之上,汗珠直滴。
    过了许久,年青人的脸上才微现血色,脉搏也转弱为强,身子开始起了一阵痛苦的扭动。
    手按他三焦的那个老人,深深地吁出一口气低声道:“好了!总算将他的命捡回来了。”
    年青人睁开眼睛,先朝四周望了一下,张口欲言。
    老人连忙摆手止住他道:“珏儿!你大伤初愈,切忌开口说话,现在立刻使用培元心功,使体力尽快恢复,我跟你父亲都要休息一下,这地方不可久留。”
    青年感激地望了一眼,依言闭目用功,两个老人也欣慰他对望一眼,各自挤出一丝苦笑……
    突然在他们身后有一个冷冷的声音道:“你们说得不错!此地不可久留。”
    老人回头惊望此人,不禁脸色如土。
    来人飘洒地股步过来,俊秀的脸上浮着杀意道:“恭喜二位,看来上官兄的伤势已经无碍了。”
    老人失声地惊叫道:“你……你来干什么?”
    来人诡异地一点头,冷冷地道:“在下行事向来有始有终,虽然将救治的方法告诉了二位,但还是不放心,想自己来看看。”
    老人脸上的肌肉不住颤动,却是无法开口。
    读者一定想到这两个老人是上宫宇宙兄弟,那年青人是上官珏,而后来的人正是韦纪湄上宫宇喘息半晌,才讷讷地道:“泰山大会的结果怎样了?”
    韦纪湄冷冷地道:“泰山大会没有结果,但也可以说有着惊人的结果。”
    上官宇奇道:“这是怎么事?”
    韦纪湄冷笑道:“你不必想利用问话拖延时间,等一下我自然会告诉你们的,不过目前我想先替二位效点微力。”
    说着一手猛伸,点向上官宇的精促穴,上官宇本能地用手上格。但是韦纪湄的手臂有如铁铸,依然是伸了过来。
    上官宇吭了一声,双手下垂,韦纪湄反手对上官宙如法炮制,将两个老人轻而易举地制倒了。
    上官宇挣扎片刻,才废然长叹,放弃了努力道:“阁下真不愧手辣心毒,居然用这种手法对付我们……”
    韦纪湄一笑道:“这只能怪二位的功力太惊人,我若不是利用你们替令侄疗伤来消耗功力,很难对付你们。”
    上官宇一叹道:“这定是那女子的锦囊妙计吧,我侮不该早年一掌没劈死她,红颜祸水……”
    韦纪湄微笑道:“拙荆对昔年之事,亦颇梗介于怀,不过今日如此相待,倒不是为了报复,二位不可误会。”
    上官宇叹道:“我知道,你绝不会容一个比你更强的人存在的。”
    韦纪湄笑道:“你们不一定比我强,不过你们存在一天,对我就是一重威胁,现在我可以答复问题了,你们有什么想知道的?”
    上官宇闭目一叹道:“没有了!知道愈多,愈是烦恼,希望阁下不要让我们暴尸异乡,将我们的骸骨送回璇玑谷,就感激不尽了。”
    韦纪湄笑道:“这点在下一定遵命,三位请放心吧。”
    语毕掌风一扫,破庙中又添了三条怨魂。
    一杯黄土,一座新坟!
    几片疏叶,几点残红。
    这已是晚春了,春风吹开了桃花,吹绿了柳叶,可吹不开韦明远深锁的心房。
    从泰山之会回来后,他老得多了,虽然在容貌上,靠着驻颜丹掩去了岁月的痕迹。
    可是在心情上,他的确已步入了老境。
    他的青春,欢乐,爱,梦,都随着杜素琼长埋于地下了。
    夕阳中,他的影子变为异常落寞,手抚着墓前的石碑,欲言无语,惟有泪阑干,洒在那青石的碑头。
    碑有六尺宽,只在_已边与左边楼了字,上面刻着四个大字:“百劫鸳冢”!
    左边则是几行小字。
    “百劫未证合欢梦,徒留人间带恨身,莫忘临终殷勤语,西行路上滞归舟;泉下何处堪偕隐,与卿同续再生缘。”
    右边是空白的,碑后也磨得异带平滑,只题了一个跋名。
    “百劫鸳鸯记”
    墓修茸得很大,右边还安着一个位置,显然他已经为自己安排好了归宿之处,只是在等待着那一天……
    慢慢地吐出一口气,然后低低地自语道:“琼妹!我一切都安排好了,若不是俗事未了,我早追随着你来了,可是你也太忍心了……
    “生前你慨施你的热情,死后却吝惜你的梦影,整整的一个多月了,你从未进入我的梦中过……
    “悠悠生死两茫茫,你感到寂寞吗?很遗憾的你竟先我而去,否则这些后事由你的生花妙笔来安排,一定会比较生动多了……
    “其实我也太痴了一点,山盟海誓,不渝深情,都是我们两个人的事,只需你知我知,何必还要在人间留下痕迹呢……
    “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琼妹!假若你没有忘记我,假若你听得见我的呼唤,请你今夜一定来到我的梦里……”
    夕阳已经落下山岗,余辉映着满天红霞,韦明远才落寞地叹息一声,凄楚地回过身来准备离去。
    突然他的眼睛落在一个女子的身上,这女子穿着一身缟素,寂然不动,仿佛是化石似的站在不远处。
    韦明远呆了片刻才出声招呼道:“兰妹你来了多久了?”
    朱兰悠悠地轻叹道:“有一阵了,看见你正在伤感,我不敢惊动您……”
    韦明远漠然地问道:“有什么事吗?”
    朱兰伸手轻掠长发道:“慎修师兄来辞行;他要带着人回玄真宫去了。”
    韦明远哦了一声道:“事情都办妥了?”
    朱兰道:“办妥了,天龙总坛已经拆除,人员也大部遣散了,慎修师兄听说您在这儿,他也不愿前未打扰,托我代为致意一下,此刻大概已经走了。”
    韦明远点点头,没有作声,朱兰却又问道:“您当真壮志全灰,无意江湖了?”
    韦明远坚强地道:“是的!三十年江湖生涯,我的确是尝够了,尤其是最后的几年更为不堪,根本就不该组织天龙派的……”
    朱兰不作声。韦明远歉声道:“兰妹!我让你太失望了吧?”
    朱兰苦笑了一下道:“不!我很钦佩您的勇气,急流抽身,在天龙派声势正盛的时候,蓦然放弃,的确是需要绝大智慧……”
    韦明远也苦笑一下道:“快别夸奖我了,其实我是个最笨的人,否则也不会落到今天这种地步了,你作何打算?”
    朱兰道:“我也打算将梵净山遣散了,念远不会来继任山主,我更没有兴趣,今后我带着孩子同几个不愿走的人株守此地,耕织以终。”
    韦明远长叹一声,歉疚地道:“兰妹!请你原谅我的自私,没有替你作安排。”
    说时手指冢碑,用意甚明。
    朱兰凄婉地摇头笑道:“不用客气,您跟山主的感情可昭日月,我不敢妄想在那儿分一席地,得为君妇二十年,于愿已足。”
    韦明远仍是歉然地望着她,不发一语。朱兰又道:“您跟山主的碑记我实在不敢动笔,刚才我已经托公冶勤代致念远,这篇文章只有她来做才能尽意。”
    韦明远一悟道:“公冶勤到那儿去干吗?”
    朱兰道:“他跟毛文锡都投到那边去了,神骑旅现在是气吞山河,势耀日月,多少人都归于网罗之下……”
    韦明远一怔道:“我好久不问外面的事了,他们收罗了谁了?”
    朱兰道:“东方未明,西门泰,祁三连,还有很多江湖知名之士。”
    韦明远怒道:“胡闹!这些穷凶极恶之徒,收之何为?”
    朱兰微笑道:“您想不到吧,这些人都是心甘情愿地加入的,而且甘心屈居僚属,准备大大地干上一番。”
    韦明远怒道:“还要怎么样大干,除非他们想当皇帝。”
    未兰道:“那倒不至于,不过他们跟大内作对是对的,泰山上一举而歼四十几名宫廷卫士,无一幸者……”
    韦明远怒道:“狠!太狠了。”
    朱兰微笑道:“这倒不能怪他们,那天的情形您是知道的,他们若不反抗,只有束手就缚,而且那场祸还是我们惹的。”
    韦明远皱眉道:“这是怎么说?”
    朱兰道:“盗玉笛的是我,勾他们来的是胡子玉与商琴,这几个人都是冲着您来的,您抽身一走,把担子留下给他们……”
    韦明远摇头道:“不是那会事,傅一飞亲自将玉笛交我带走,商琴第一次下雪山,就是为了紫府秘籍,傅一飞也是为着那件事?”
    朱兰道:“胡子玉可是您的责任,若不是山主出手,您还要放他活着呢。其实您的一生,俱是受他之累,他要是不死,您这几个月也不见得会这么轻松。”
    韦明远垂首无语,朱兰说得一点都不错。胡子玉死了,那些视他为仇的人都销声匿迹了,自己这一生的确是胡子玉在那儿掀风作浪,可是追究责任,那还该自己的父亲韦丹来负才对。
    静默良久,朱兰才柔声道:“天黑了,您也回去歇息吧。”
    韦明远摇头道:“不!你先走吧,我还要在这儿等一下。”
    朱兰望了他一眼,又望望杜素琼的坟墓,才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走了,韦明远站在那儿,不禁又陷入沉思。
    时间不知过了多久,露水将他的衣衫都打湿了,可是仍然没有离去的意思。历历往事,尽在他的脑中萦回。
    突然他听见刺耳的冷笑,然后看见一个瘦长的人影站在坟前,举起手中的长剑要去斫墓碑。
    韦明远身形猛掠,沉声喝道:“你想干什么?”
    那人蓦地回身,韦明远倒不禁呆了一呆。
    原来这人却是沉寂已久的任共奔。
    他显得更苍老了,暗淡的月光,他苍白的脸色,斑白的须发尤其表现得狰狞怖人。
    任共弃用手抚着墓碑,仰天一阵厉笑,然后才对韦明远冷冷地道:“百劫鸳冢!看来你们生未同裳,死欲同穴。”
    韦明远点头道:“不错!我确有这个意思。”
    任共弃尖声道:“别忘了,她还是我的妻子,那旁边的空位还轮不到你。”
    韦明远怒声道:“胡说!她活着的时候,始终没有承认过你是她的丈夫,你们的关系在她接任梵净山主的时候就告终了。”
    任共弃狞笑一声道:“不错!她的确不肯承认我,可是她也无法否认,我们同过裳帐,生过孩子,她无法不做我的妻子。”
    韦明远不禁为之语结,任共弃说的也是事实,无可否认的事实,纵然这事实被一切人都否定了。
    讷然半晌,韦明远才问道:“你想干什么?”
    任共弃道:“毁了这方碑,由我另立一块。”
    韦明远心中充满了怒意,口中仍平静地问道:“你想怎样立法?”
    任共弃想了一下道:“很简单!任氏夫妇之墓?”
    韦明远一愕道:“任氏夫妇?”
    任共弃惨笑一下道:“不错!我现在生意全失,只想一死了之。”
    韦明远又问道:“你想跟她葬在一起?”
    任共弃点头道:“不错!我们生前聚首在一起的日子太少了,死后埋骨一茔,我好永远地伴着她,不再分离了。”
    韦明远怒道:“不行!你死在哪儿都可以,就是不能跟她葬在一起。”
    任共弃阴沉地道:“你生前霸占了她那么多年还不够么?”
    韦明远厉声道:“放屁!我们本来是好好的一双壁人,就是为了你,才弄得抱憾终身,你折磨得她还不够,还想来扰乱她死后安息。”
    任共弃惨声笑道:“折磨?我跟她谁受的折磨多?”
    韦明远又是一怔。任共弃已用带哭的声调再道:“这几十年来,你们在一起悠游林泉,双栖双飞,可曾想到过我是怎么过活的,我是靠什么过活的……”
    韦明远听他的声调简直是在哀号,倒不禁生出一丝怜悯之感,可是他也没有话可以回答任共弃。
    任共弃见韦明远不作声,嘶哑着喉咙又道:“我来告诉你吧,我四处流浪,隐遁穷边,几乎是夜夜无眠,瞪着眼睛望天明,我为的什么?就是为了对她的这一点感情……”
    韦明远不禁恻然地道:“这只能怪你爱错了人,她心中从未对你发生过爱情。”
    任共弃冷笑一声道:“当然了,她的爱情被你一个人占尽了,可是你又如何呢?你还有着数不尽的女人,萧湄,我妹妹,朱兰,甚至于萧湄的徒弟都被你占上了,你是个色中之魔,你哪里配享受她的爱情?”
    韦明远怒声喝道:“住口!你懂得什么?”
    任共弃冷笑道:“我也许不懂,可是我一生之中,只爱着素琼一个人,纵然她那样冷落我,我也不会对别的女人动心。”
    韦明远只觉得脸上一阵臊红,半晌才道:“我无须向你解释,我与琼妹之间的感情惟天可鉴,这种事你永远也不会明白,更无法体会。”
    任共弃尖叫道:“我不要明白,我只要跟我的妻子合葬在一起!”
    韦明远沉声道:“不行!她没有你这个丈夫,你也不能算是她的丈夫。”
    任共弃叫道:“你算她的丈夫吗?你配跟她在一起吗?”
    韦明远正容道:“在形式上不是,在心灵上我们早就结合了,你若是真心爱她,你就该尊重她,不要去扰闹她的灵魂了。”
    任共弃脸上充满了痛苦叫道:“韦明远!你已经得到她的心了,难道连一堆尸骨都不肯留给我吗?你享尽了乐趣,连痛苦都不肯分一点给我吗?”
    韦明远也伤感地道:“你说对了,乐趣可以分享,可以割让,惟独痛苦才是专有的,不容人分割去一丝一毫。”
    任共弃不明白他的话,瞪着眼睛不作声。
    韦明远叹息一声又道:“假若琼妹跟你在一起时有乐趣,证明她对你还有爱情,你自然可以享受她死亡的痛苦,我绝不与你争……”
    任共弃脸色变得更难看了。韦明远不理他继续道:“可是她对你全无意思,她连恨都不会有过,她心中没有你的影子,虽然她会委身于你,那是一种交换条件,要你替我报仇,我幸免于死,她不再须要报仇了,交换的意义也失去了,因为你,我们无法结合,她弄得抱恨终身,你再要去冒犯她的骸骨,又是何苦呢?”
    任共弃目瞪口呆,半句话也说不上来,良久之后,他忽然一改态度,以一种哀恳的声音道:“韦明远!我承认你的话对,可是我求求你,反正人死了,就没有知觉了,你让我跟她合葬吧。”
    韦明远沉下脸道:“我已经把话说得这么清楚,你怎么还要如此纠缠不清?”
    任共弃噗地跪下道:“我从不向人屈膝,可是我愿意如此求你,对于素琼的爱,我无法从你那儿夺过来,我为她痛苦一辈子,只想与她共葬一穴,这个微卑的要求,请你答应了我吧。”
    韦明远摇头道:“不行!我可答应你任何事,就是这件事不行,琼妹在我心中不仅是一个恋人,更是一尊神,我不容你冒读她。”
    任共弃站起身来,厉容满脸,狠声吼道:“韦明远!你简直不是人,你毫无半点心肝。”
    韦明远全无怒意,仍是庄重地道:“你怎么骂都行,琼妹在临死时,与我共期来生,这事虽然渺不可期,我依然不怀疑,合葬是她的要求,也是我们共同的希望,生前我们受了命运的播弄,死后再也没有任何力量能把我们分开了。”
    任共弃咬着牙齿道:“我死也要达成这个愿望,你现在不答应可别后悔?”
    韦明远一怔道:“你想怎地?”
    任共弃阴沉地道:“你总有不在这里的时候,那时候我打开坟墓,将她的尸骨移到别处,然后我再生殉在她之侧。”
    韦明远怒道:“你敢!”
    任共弃狞笑道:“狗急跳墙,到了我这程度,还有什么不敢的事?”
    韦明远凛然举起手掌,掌心一片血红,太阳神抓已提起了十成劲道,准备将他一举击毙。
    这或许并不是一件正当的行为,可是为了杜素琼,他已没有任何的考虑了,也没有顾忌了。
    任共弃却机警地一闪,避至社素琼的坟前大笑道:“姓韦的!你发掌吧。久闻你的太阳神抓己至熔石化岩的火候,你不妨打我一下,我绝不反抗。”
    韦明远怕伤及杜素琼的坟墓,迟疑不敢动手。
    任共弃又厉声笑道:“你不必顾虑。你一掌能把我碎尸万段在此地,我就达到与素琼并骨的目的了,姓韦的!你动手吧。”
    韦明远闻言心中一凛,背上寒气直冒,立刻把太阳神功散去,心中大感作难,沉吟不决。
    因为任共弃并非弱者,除了太阳神抓外,其他的功夫并不一定能治得了他,想了片刻,他忽然由指上褪去指环。
    任共弃见状惊道:“你想用两相钢环?”
    韦明远沉声道:“为了保护琼妹的安宁,我任何事都敢作。”
    任共弃将背紧贴坟墓道:“只要你一抬手,我立刻就拼命由这里挤进去,这墓建造虽坚,不一定能抗受我全力一顶。”
    韦明远只得又止手不发,额上汗水直流。
    二人正在僵持不下之际,墓后忽地有人大笑道:“两个男人,争一个死女人,有趣!有趣。”
    二人俱都一惊,笑声过后,墓后走过一个白须老头,长衫飘拂,拿拈花玉手,却是阴魂不散似的碎心人。
    这是最惹人厌的老头子,他的身世虽可怜,可是为人太差,处处不结人缘,贻人恶感。
    任共弃首先别过脸去,厉声叫道:“老混蛋!你来干什?”
    碎心人嘿嘿笑道:“来欣赏你们为死人争风呀。当真精彩之至,我说笨蛋呀!你也太没出息,为着一个女人,也犯着跪下来吗?天下女人都是祸水,我劝你还要想开些吧。”
    任共弃怒道:“放屁!你给我滚开些。”
    碎心人毫无怒意,哈哈大笑道:“你别对我发狠,我们俱是一样被女子欺凌得不堪的人,同病相怜,老实说今天我本是另有所为而来的,既然遇上你们这挡子事,我倒可以助你一臂之力。”
    任共弃一怔道:“你要怎么帮助法?”
    碎心人笑道:“既然你刻骨相思,对一具死人骨如此重视,我可以替你击开坟墓,让你一了心愿。”
    说着举起拈花玉手,便朝墓后的另一端抓上去。
    任共弃脸色急变,飞跃向前,凌厉无匹的一掌攻向碎心人的腰间,口中还厉声叫道:
    “滚开!你的脏手不许触她的坟墓。”
    碎心人的拈花玉手只敲下一块浮土,任共弃掌势己到,迫得他闪身避开,诧异地回头道:“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任共弃沉着脸道:“我的事不要你多管。”
    碎心人阴笑道:“我偏要管,实告诉你我此来的目的,就是为了要把杜素琼挫骨扬灰,才消得我心头之恨。”
    任共弃一愕道:“她与你何怨?”
    碎心人继继怪笑道:“虽然她与我无怨无仇,她不该是陈艺华的徒弟,姬子洛!陈艺华!任何一个与他们有关的人,我都不能放过。”
    任共弃怒叫道:“天香娘子的坟地在天龙谷,你为什么不去刨她的尸,却来此处扰及我妻子的遗体。”
    碎心人哈哈大笑道:“你的妻子?这句话也只有你才说得出口,方才我已经听了半天,普天之下,大概也只有你一人作如此想。”
    任共弃怒吼一声,掌势微错,又朝他身上攻去!
    碎心人这次没有躲避,拈花玉手一扬,迎着他的肩头抓过去,任共弃掌未攻实,抓势已到,劲风贬体如刺。
    他知道拈花玉手的厉害,连忙沉肩矮身,可是碎心人的抓势是顺着他的肩头抓来的,跟着向下一压。
    “嘶!噗!”
    裂帛声,碎骨声。任共弃斜里窜开,肩头衣衫尽碎,血流如注,红盈半体,一只手完了。
    碎心人裂嘴长笑道:“你知道厉害了吧,老夫念在同仇敌忾,所以对你三分客气,你竟丧心病狂起来,这可是自找苦吃。”
    任共弃站在不远处,双目中厉芒暴射,肩头的痛苦使他的脸都扭曲了,可是他仍毫无退意。
    碎心人扬着拈花玉手道:“滋味如何,你还有一只手,不妨再试一下。”
    任共弃一言不发,脚下慢慢地移近,碎心人好整以暇地持手伫待,两个人都以凶残着世,谁也不会被谁吓倒。
    任共弃走到离他身前三尺处立定,剩下的一只右手缓缓举起,然后迅速无比地点向他的胸前。
    他这种正面进扑,完全是与敌偕亡的拼命打法,碎心人倒不敢硬拼,晃肩躲开之际,拈花玉手又撩了一下。
    这次是在任共弃的腰间掠过,立刻也划开一道血槽。
    韦明远见状不忍,正待拔步向前,任共弃已厉呼道:“姓韦的,你要是上前一步,我连你也算是一份。
    韦明远愕然步道:“我是帮助你的。”
    任共弃冷笑道:“我跟你作了一辈子的冤家,还会接受你的帮助?”
    韦明远吃吃地道:“可是他有拈花五手,你一定是吃亏的。”
    任共弃历声道:“那你更该守在一边养养精神,难道你真想让这老疯狗把素琼的坟给刨了,要她死后再出一次丑。”
    韦明远心中一动,止步不前。
    碎心人已大声怪笑道:“两个对头冤家,现在又联成一气了,女人的魅力真是了不起啊,可歌哉,女人,可颂哉,爱情!”
    任共弃仍是一步步地朝他逼过去,到了相当距离后,又是一招攻上,这次直接地点他的喉结,其势在必毁敌。
    碎心人猛然后退之间,不想任共弃选了一个最好的方向,他才退了两三步,背后己贴上了坟垢,再无余地了。
    任共弃原势不变,单手仍取喉间,碎心人百忙之中,奇招顿出,撩起拈花玉手,迎着他的头上抓去。
    拈花玉手长约二尺,碎心人就占了这点光,双方的势力却锐不可挡,任共弃手尚未收,拈花玉手已临头。
    “噗!”
    血花四溅,任共弃的脑袋被击得粉碎。
    可是碎心人也掷下了拈花玉手,双手掩目,痛呼狂号!
    韦明远看得很清楚,任共弃在拈花玉手临头之际,突然张口一喷,这人擅长阴毒掌功,莫不会又施了什么诡计?
    一面想一面走过去,先伸手点了碎心人的穴道,碎心人双手掩住了脸目。全无知觉,应指而倒。
    韦明远先扳开他的双手,倒忍不住吃了一惊。
    原来碎心人的两个眼眶中满是鲜血,血流中各嵌着白白一点,将眼球挤得粉碎,难怪他要呼跳如狂了。
    再伸手替他将两个白点取下,却是一对门牙,想来定是任共弃自知无望,忍痛用舌尖将门牙顶下两颗。
    双方都在紧张关头,距离又近,碎心人事前无备,当然无法躲避了,一盲一死,徒增人无限感慨。
    叹息片刻,他才站起来,先将门牙塞回任共弃的口中,然后再回过身来,伸手拍开碎心人的穴道。
    碎心人悠悠醒转,立刻被目眶中的剧痛刺激得呻吟不已,双手在空中抓了半天,才厉声大叫道:“韦明远!你在哪里?”
    韦明远在旁应声道:“我就在你身边。”
    碎心人叫道:“我的眼睛怎么了?”
    韦明远恻然低声道:“瞎了。”
    碎心人一下子跳起来,循声就朝韦明远扑去,凶恶异常,韦明远侧身躲过,碎心人叭哟一声摔在地上。他慢慢地用手撑起身子,悲声大呼道:“韦明远!你好毒的心肠,竟趁我不备的时候……”
    韦明远微怒道:“胡说!你的眼睛分明是任共弃刺瞎的。”
    碎心人摇头大声叫道:“胡说!任共弃在被杀的时候只有一只手,那只手是要点我的喉穴,不是抓我的眼睛……”
    韦明远摇摇头,轻叹一声道:“他在临死前,忍痛抵落了两颗门牙,吐出来打中你的眼睛,你双手掩住眼眶的时候,我站得很远……”
    碎心人呆了一下,回忆刚才情景,开始相信韦明远的活了,不过他还有些疑惑,低低地道:“我并不想杀他,他为什么要找我拼命呢?他对你的恨比我深切得多,为什么他不找你拼命呢?”
    韦明远想了一下才道:“你不该想毁坏琼妹的坟墓,她对琼妹的爱远甚于对我的恨,这几十年来,他的确是够苦的了……”
    碎心人也呆了片刻,韦明远再道:“整个世界上的一切纷扰,无非爱恨二字为由,以你而论吧,你的一切作为都是为了泄恨,可是实际上你还是在爱着我的师娘……”
    碎心人倔强地抬头道:“不!我恨她!”
    韦明远淡淡地一笑道:“恨并不比爱更强烈,你也不必否认,因为琼妹是师娘的弟子,你连她的尸骨都不肯放过,可是师娘的墓地在天龙谷中,你为什么不去毁了它呢?连我师父也埋在旁边,你为什么不把他们一起毁了呢?”
    韦明远低头叹息道:“天龙帮解散了,那一切自然留之无益。”
    碎心人漠然片刻,忽然低低地道:“你说得不错,我原有毁坏一切的心志,可是走到天龙谷时,看见慎修在他们的墓前拜别,那儿一切都毁了……”
    碎心人又道:“我知道!我等他走了之后,在墓前徘徊良久就是下不了手,最后我只献了一把花走了。”
    韦明远奇道:“那是为什么?“
    碎心人苍凉地道:“那就是你说的爱,我对艺华始终未能忘怀,我不在乎摧毁任何事物,任何人,可是就是无法对她下手!”
    韦明远微温道:“你怎么想到要毁琼妹的墓呢?”
    碎心人道:“这是恨,除了她之外,任何与她有关的人我都恨。”
    韦明远道:“你的爱恨太不正常了。”
    碎心人长叹一声,站起身来,摸索向前走去。
    韦明远拦住他道:“你到哪儿去?”
    碎心人道:“茫茫天涯!总有个去处。”
    韦明远道:“到玄真宫去吧,你父亲还在那儿。”
    碎心人顿了一顿,缓缓摇头道:“不必!爱恨终须有个结束,我的爱恨都结束了,此后一身如寄,任何地方都可以栖身了。”
    说完又惨声长吟道:“我有神珠一颗,久被微尘关锁,今朝微尘光生,照破河山万朵,走了!走了!我已迷失太久了。”
    韦明远如痴如呆,被他的几句话勾起万般思绪,直等碎心人的身形走出很远,他忽然发现遗在地下的拈花玉手。
    连忙拾起来追上前叫道:“喂!这是你的,你把它带走吧。”
    碎心人接了过来,抚摸良久,突地猛对地上掷去。
    拈花玉手的质地甚坚,将石地打出一个大洞,本身却丝毫无损,碎心人已大步飞奔,豪笑连连道:“拈花玉手,玉手拈花,伊人不知何处,玉手徒留怅惆!毁了吧!还我一心无牵无挂。”
    韦明远再次将抽花玉手抬起时,碎心人已走得无影无踪,他怅然良久,心中依旧在玩味他的话。
    碎心人的双目盲了,可是他心里的眼睛却开朗了,他已摆脱了尘世的一切烦扰,而自己呢……
    废然地返转身来就用拈花玉手挖了一个大坑,将任共弃的尸骨埋好,站在前面默默地祷告道:“任兄!抱歉我无法将你与琼妹埋在一起,那是违背她的心愿,可是你就在临近,月白风清之夕,歌声仍可相闻。”
    完后,他又转至杜素琼的坟前低念道:“昨日话温柔,今日怀离愁,昨日秋水明眸,今日骨销魂收,昨日红烛映罗帐,今日黄土埋白骨,琼妹!你先安心地休息一阵!不须太久,我也会来了……”
    然后他的身形恍如一只夜鹤,冲天拔起,不是去向梵净山的庄屋,折由另一个方向走了。
    另一边神骑旅长白总坛,此刻充满了一片紧张,也充满了一片兴盛的气象,广厦连天,高手云集。
    天龙派解散后,江湖上只有这一个帮派气焰万丈,使得每一个人都为之侧目,因为它太强了。
    少林自泰山会后,杜门不问世事。
    峨嵋整个地式微了,神尼天心虽然继任了掌门,她却将所有门人弟子的武功都废去了,连自己本身在内。
    峨嵋山下少人行,山上只闻经呗声。
    七大门派名存实亡,一些江湖人莫不以侧身神骑旅为荣,可是神骑旅挑剔甚严,列门是一件很困难的事。
    普天之下,黑白道,水陆寨,莫不受神骑旅的节制。
    于是长白山中有聚积如山的财富。
    龙强的遗缺由公冶勤递补了,因为只有这条汉子不是为着荣利,他是为龙强的死而加入神骑旅。
    龙强死于商琴,商琴也死了,按理这仇恨应该是消除了,可是商琴任职大内供奉,这事情井不会了结。
    公冶勤是个恩怨分明的人,他觉得有义务替龙强担起未来的一切,直到大内不再寻事为止。
    他比龙强更干练,因为他承受了父亲三绝先生公冶拙一切学问与谋略!所以杜念远将整个重任都交他调度。
    东方未明有了神骑旅的雄厚人力财力为基础,他可以发挥所长,充分地表现他巧匠的才智。
    西门泰驯禽,身任七禽堂主。
    祁三连治蛊,身任神蛊堂主。
    这些人听着韦纪湄的指挥,可是杜念远才是神骑旅的灵魂,她超人的才华,镇服了这些强凶巨寇。
    神骑旅不仅是武功卓绝,还有着这些旁门技俩为翼,益加使江湖人人自危,不敢樱逆其锋。
    徐刚身任副首领,可是他的任务却是保护杜念远,终日佩雌雄双剑干将莫邪不离左右。
    毛文锡委任外堂堂主,地位不高,权倾天下,他又踌躇满志,因为除了帮中一些主脑之外,谁都要向他低头。
    幸好杜念远律法极严,神骑旅除了气势凌人外,并没有强取豪夺的行为,一般人只要不拂逆他们的意志,还不会受到无辜的欺凌。
    事实上神骑旅也无须强取,关外的财源本丰,关内的路也任他们走,五湖十八山,每季有例行的进献。
    可是神骑旅也有一个隐忧,那就是傅一飞与四十余名内廷卫士全部丧生丈人峰头,这件事的余波无穷。
    宫廷的技业另成一派,与江湖不在一流。他们的功夫世袭家传,历来已久,源远流长。
    这一天,议事堂上的烛光闪亮,大家都聚在一起,听取总其事的公冶勤副首领报告一件重大的消息。
    韦纪湄留上了胡子,使他更为威严了。
    杜念远坐在他旁边,神光照人,徐刚与祝家华分立两侧一个风华绝代,一个勇猛如天神。
    公冶勤站了起来,先轻咳一声,才低沉地道:“刚才接到急报,京师已有三起人物出动,全部取道关外,这三起人物全由一个妙龄少女指挥……”
    西门泰首先发话道:“一个女子有什么了不起。”
    杜念远轻哼了一声,西门泰立刻改容道:“当然像夫人这般天纵之资,又当别论。”
    杜念远微笑道:“西门堂主太客气了,天既能生我也可能生其他的人,也许比我更强,我们不妨听公冶勤副首领继续报告。”
    西门泰赦然无语,公冶勤又继续道:“这个少女由四名老者簇护,行踪十分隐秘,刚一出关,我们的追踪人员立被发觉,刺杀在分舵之内,也失去了他们的讯息,直到现在尚无其他发现,不过由行程上计算,他们可能已经到达此处。”
    众人俱为之一惊,神骑旅沿途关卡耳目如蚁,却挡不住来人,而且连踪影都摸不清楚,这批来人可真不简单。
    杜念远沉吟片刻道:“你如何处置这件事的?”
    公冶勤道:“属下想到这批人都身怀绝技,所以下令各处关卡停止活动,仅将总坛的各种消息枢纽全部发动。”
    杜念远微笑道:“很好!不过用处不大。”
    公冶勤点头道:“属下知道,宫内能人辈出,这些机关削器是瞒不过他们的,不过属下另作了一些布置。”
    说着起身走至杜念远身前,低谓数句。
    杜念远笑着道:“不错!你到底家学渊源,令我省心多了。”
    公冶勤恭身退后,其余人不禁微露羡色。
    杜念远等了一下才宣布道:“来人可能已经深入了,各位最好准备一下,现在各位都可以回去,祁堂主请少待,我还有点事情。”
    各人应声而退,只有祁三连一人留着,公冶勤也留下没有走,杜念远召集他们过来,附耳密仪。
    二人不住频频地点头,半晌才告辞退出。
    韦纪湄一直端坐不动,直到厅中只剩下两个人时,他才皱着眉头,深深地叹了一口长气。
    杜念远奇道:“你叹什么气?”
    韦纪湄哼了一声道:“讲起来我还是首领,可是每件事我跟别人一样,处处都蒙在鼓中,甚至于公冶勤还比我多知道一点。”
    杜念远大笑道:“你是跟我吃醋了?”
    韦纪湄红着脸道:“我跟你吃什么醋,我只是不愿意做木头人。”
    杜念远脸色放得十分温和,柔声地道:“纪湄!我知道你不高兴,可是这件事关系很大,我不想瞒你,可是这一次我们要慎重,应付一个不当……”
    韦纪湄作急道:“难道我会把机密泄露出去?”
    杜念远温柔地抚着他的手背道:“那当然不会,可是你知道详情时你的举止行动就会无形受到约束,一个不小心,就会误了大事。”
    韦纪湄掀眉欲谓,到底还是没开口,杜念远又温笑道:“别孩子气,相信我,一切都是为了你好。”
    韦纪湄长叹一声,无语起立,举步向厅外走去。杜念远笑道:“你到哪儿去?”
    韦纪湄道:“我很烦,想随便走走。”
    杜念远笑道:“要不要叫家华去陪你。”
    韦纪湄愤然作色,杜念远连忙又赔笑道:“纪湄!别生气,我是开玩笑的。我知道你对我很忠诚,不会对别的女子有兴趣,可是家华实在很美,我真舍不得把她给别人。”
    韦纪湄气呼呼地道:“舍不得你就自己留着她,她原是因为你才来的,要不然就随便配给哪一个,可千万别照顾我。”
    说完气冲冲地走了,杜念远望着他的背影,脸上掠过一个欣慰的笑容,然后像是自语地低声道:“真是个可爱的傻瓜,纪湄!为了报答你三番深情,我发誓要给你创下一番更为轰烈的事业。”
    可是韦纪湄听不见了,这时他已走出很远了。
    韦纪湄信步走到广场上,四围都是幢幢的人影,来往追巡,可见神骑旅的警卫异常森严。
    那些负责警卫的帮众见他来到临近时,都弯腰向他行礼,韦纪湄淡淡地点了一下头,已离开他们远去。
    穿过广场,就是一片森林,韦纪湄穿林而入,目光到处,不仅微微一怔,将注意力集中一株断树上。
    杜念远为了保护总坛的安全,曾经在林中布置了许多埋伏,那些机关的总钮便是这株大树。
    可是这株树断了,断的部分甚巧,刚好发动机关的枢钮上,使得一切布置都失去效用了。
    这证明来人已经深入了,而且的确非常高明。
    于是他走近去,弯腰去省视那树的断桩,发现这是被人用利器削断的,由于断面很平整,更证明了是一削而致。
    韦纪湄不禁用手摸了一下腰间的凤翎,这颗树粗径两尺,除了莫邪干将那等神器外,只有凤翎可以如此……
    心中还在沉吟,忽然在暗空中传来一股细微的声息。
    韦纪湄的耳目甚敏,听出这是暗器掠空的声音,信手一捞,已将那袭来的暗器接在手中,分量颇为沉重。
    他再一打量手中的暗器,发觉那仅是一枚女子簪发的玉钗,两头俱是翡翠,中间用黄金镶接,价值不菲。
    韦纪湄冷笑一声,向着暗器发来的方向道:“是哪位朋友?”
    林中静俏悄地毫无回音,韦纪湄极目前视,不觉微微地笑了一下,因为他发现五丈远近处有一点异状。
    他的眼睛夜间也辨色极佳,茫茫夜色中,幢幢树影间,他清楚地辨出了一个银色的影子在轻微地移动。
    “朋友再不露面,我可要得罪了!”
    他再叫了一遍,那银色的影子仍无回音,韦纪湄毫无考虑一抖手,将接来的那枚玉钗打过去。
    “噗!”
    微声过后,玉钗是击中了,可是那银色的影子一无动静,韦纪湄心中犯着狐疑掠身前去察看究竟。
    看清目前的情景后,他不禁大为丧气,原来那只是一件银色的披风,包在一段树干上,玉钗也赫然插在正中。
    他伸手抓起披风,一股暗香袭人,可是这披风的主人(她应该是个女子)却连影子都找不到。
    韦纪湄虽然被人愚弄了一阵,然而心中绝不暴躁,平心静气地站在那儿,用他最灵敏的第六感觉去搜索敌踪。
    略微过了一下,他突地一抖手,发掌朝丈许开外的一株大树击去,用的是一种阴柔的功劲。
    掌透树身,那株大树只摇了二下,笔直的断折下来。
    树身颇重,断树插入土中,并未倒下。
    树后一声轻叹,一个纤巧无比的身影朝后急射出去,韦纪湄亦是冷笑一声,径直蹑在那道身影后追去。
    一个急逃,一个急追,双方的动作都很快,可是韦纪湄的心中却有些焦灼,因为他已用上全力,仍未将人追及。
    这前面的身形分明是个女子,也是那件银色披风的主人,这女子居然能逃过他的追踪,是件不可思议的事。
    心中在想着,脚下可加上了劲,展开紫府秘籍的特殊身法,在错综复杂的密林中,竟如一枝急箭穿行。
    前面那女子也加快了脚步,不过总比他略逊一筹,经过长时间的追逐后,二人间的距离已拉近了不少。
    韦纪湄已可看清前面的那人的样子了,她穿着银灰色的小祆裤,秀丽的长发在脑后,身材虽短小,却别有动人处。
    又追了一阵子,那女子似乎知道逃不过了,蓦地收脚回身,伸手径点韦纪湄的前胸,招势颇为狠毒。
    韦纪湄一错身躲过指风,伸手反扣住她的脉门。
    那女子用另一只手又朝韦纪湄的腰上点去,韦纪湄根本不理,指间一加力,那女子痛呼一声,手才点到一半,即告无力垂下,被握住的那只手,却在韦纪湄的掌中拼命地挣扎,韦纪循再用一点力,那女子哭喊道:“放开我!你就会欺负女孩子。”
    虽在夜色中,韦纪湄仍可看到她姣好的面貌,以及因痛楚而流出的眼泪,不自觉将掌心松开了。
    那女子夺回手去,一边揉着被握的部位,一边怒骂道:“你这个人真野蛮。”
    韦纪湄不禁为之一怔,微笑道:“你侵入我的林地,破坏了我的布置,发暗器偷袭我,方才还暗算我,怎么还要说我野蛮。”
    那女子恨恨地道:“我没有伤到你,你却把我抓痛了,自然是你野蛮。”
    韦纪湄微笑道:“那么你侵入林地,破坏机关呢?”
    那女子瞪着眼睛道:“率土之渍,莫非王土,怎么能说是你的林地呢?你在林中私设机关;才是犯了王法呢!”
    韦纪湄哈哈大笑道:“在神骑旅的辖地中,没有王法二字。”
    那女子哼了一声道:“你说得真狂,难怪敢藐视法纪,杀死朝廷重臣。”
    韦纪湄止住笑声道:“你是说傅一飞?他也算得朝廷重臣?”
    那女子道:“是的!傅大人宫廷侍卫领班,职封三品。”
    韦纪湄冷冷地道:“他倚势凌人,觊觎紫府秘籍,死有应得。”
    那女子尖利地道:“你杀了他就犯罪。”
    韦纪湄做笑道:“神骑旅不怕犯罪,因为没有人敢来加罪!”
    那女子也傲然道:“你别神气,治你们罪的人来了。”
    韦纪湄瞥了她一眼道:“就凭你,还差得太远。”
    那女子又羞又急道:“我也许不如你,可是比你强的人多得很。”
    韦纪湄毫不在意地道:“在哪里?”
    那女子道:“在离此不远的地方,不过你不能去。”
    韦纪湄含笑反问道:“为什么?”
    女子道:“公主带了宫门四杰,驻驾长白山顶,你还不够资格。”
    韦纪湄轻笑道:“假若我是神骑旅的首领呢?”
    女子一惊道:“那自然行了,公主正要找你呢,不过……你真是首领吗?”
    韦纪湄笑道:“这还假得了,韦某深感无限荣幸,一介江湖末流,居然能劳动公主金枝玉叶之体……”
    女子却像是不信地道:“想不到你如此年青,据说神骑旅的首领是个中年人。”
    韦纪湄大笑道:“宫中的消息太不灵通了,泰山大会上我已揭露了庐山真面目,宫中怎么还只记住从前的样子。”
    女子低低地道:“宫中原来是由傅大人负责搜集江湖动态的,傅大人在泰山之会上身死,连他的侍卫都一个不剩,宫中对外面的事情自然会隔膜了。”
    韦纪湄冷笑道:“你们来找神骑旅倒没有摸错了地方。”
    女子呆了一下才道:“那我就不清楚了,你既是首领,敢不敢跟我去见公主?”
    韦纪湄傲然地道:“我倒不是怕去,而是不愿意去,她当她的公主,我做我的首领,风马牛不相关,凭什么我要去见她。”
    女子冷笑道:“别吹了,你不敢去是真的,别看你赢得了我。到了我们公主面前,你连一只小蚂蚁都不如。”
    韦纪湄有些气愤地道:“给你这么一说,我倒想去会会她了,她在哪里?”
    女子用手一指道:“在山顶的帐篷里。”
    韦纪湄哼了声道:“走!我倒要看看她是一个怎样三头六臂的人物。”
    女子转身在前面引路,韦纪湄一声不响地跟在她后面,直向山上走去,可是他的心中已提高了戒意。
    本来他们这一阵追逐,已渐接近山峰,走了一阵后,入眼一片雪光,离山巅愈来愈近了。
    原来长白山高接云表,虽在六月暑天,山顶积雪亘古不消,严寒冻人,长白之名,即因此而得。
    走了片刻,那女子忽地回身道:“我看还是算了吧,你一定斗不过公主的,年纪青青的,何必把命不当命呢?你还是快点逃走算了。”
    韦纪湄仰天长笑道:“我堂堂六尺之躯,难道还怕一个女子不成?”
    女子气道:“她不是普通女子,她是公主,多少位极一品的大员,见了她都要跪下叩头呢,你又算得了什么?”
    韦纪湄仍大笑道:“他们吃了官家的饭,自然要做叩头虫,韦某虽一介平民,却吃的是自己的饭,不需要对她屈膝。”
    女子嘟着嘴道:“我说的是好话,你爱听不听。”
    韦纪湄止住笑声,改为微笑道:“盛意心领,姑娘!你叫什么名宇?”
    女子顿了一顿道:“我叫素月!”
    韦纪湄轻笑道:“好!其名不俗,素心可拟天上月,只可惜你全身富贵气息大重,热衷荣利,白白地辜负了这个好名字。”
    素月并不为他的调侃而难堪,反而惊奇地道:“你的文才也不错?”
    韦纪湄笑道:“好说,好说,江湖人并不完全都是草包。”
    素月长叹一声,默默地在前引路;再也不开口了。
    渐近山顶之时,寒意更为迫人,韦纪湄却像全无感觉似地;抖擞精神前进。云光映射中,他看见了一座非常精巧的皮帐篷。素月用手一比道:“到了!就在这儿。”
    韦纪湄微带讥讽地道:“到底是富贵帝王家,连这等冰天雪地之中,还忘不了享受,这座小帐篷不知要多少民脂民膏呢。”
    素月气哼一声道:“你在这儿等着。我去通报一声。”
    韦纪湄微笑道:“劳驾你告诉公主,她要不自己出来迎接,我是不会去见她的,我也是一帮之主,论身份不在她之下。”
    素月盯了他一眼,径自向帐篷去了,韦纪湄却放眼向四下打量,忽地抬头望见有一头雪鹰在高空飞掠。
    韦纪湄心中一动,从怀中摸出一样东西,凌空掷去,那样东西发出一种奇特而低微的掠空声。
    雪鹰一揭翅子,在空中将那样东西抓住,然后笔直地向山下飞去,其势迅速无比,顷刻即已遁失。
    韦纪湄却心中大定,跨开大步,直向帐篷走去,走到离帐篷丈余远近之处,突然帐篷一掀,出来一个丽人。
    这丽人约摸二十上下年纪,仪态万方,尤其在皑皑白雪的映照下。更别有一种风情,使韦纪湄几乎看得呆了。
    他见过许多绝色女子,如杜念远,如文梅姑,如祝氏姊民除了念远之外,他心中从未有其他女子的印象。
    可是眼前这女子几乎令他怦然心动,虽是一言未发,他已有了一种很难抗拒的感觉。
    那女子微微一笑道:“首领请进!”
    韦纪湄不自禁地拱了一下手道:“多谢公主!”
    女子微笑道:“首领太客气了,江湖之中,哪有公主这种称谓,贱名宇文瑶,首领不妨直呼贱名好了。”
    韦纪湄讷讷地道:“宇文……”
    宇文瑶浅笑道:“首领如觉得不方便,不妨再加上小姐两个字,虽然从前没有人这样叫我,但是我倒很喜欢尝尝做小姐的滋味。
    韦纪湄如释重负地叫了一声:“宇文小姐。”
    宇文瑶己笑盈盈地一手掀帘道:“风雪之中,寒意迫人,首领也许不在乎,我倒有些吃不消,首领如不嫌蜗居太窄,敬请入内如何?”
    韦纪湄想到在素月口中那等尊贵的公主会如此平易谦恭,局促地一拱手,便擦过她的身前进入帐里。
    这帐篷在外表看来,因为与巨大的雪峰相较,所以显得很小,其实内里甚为宽敞,至少也有四丈见方。
    帐中陈设异常精致,黄色的地毡,黄色的丝涤流苏,而且有一股醉人的甜香。
    所谓宫门四杰一个不在,只有那个素月以一种特殊的眼光看着他,宇文瑶拉开一张椅子请他坐下,一面招呼道:“素月!倒茶来。”
    素月在火炉中倾两杯香茗过来,放在他们面前。
    宇文瑶捧了一杯茶含笑道:“素月一定讲过许多不礼貌的话,以至于引起首领的误会,其实首领侠驾光临,勿须招呼,我也会来迎接的。”
    韦纪湄感到很不好意思,讪讪地道:“那是在下一时无状,请公主恕罪。”
    宇文瑶眉毛微蹩道:“我已经说过了,我不是以公主的身份来接待首领的。”
    韦纪湄又立刻改口道:“是的!小姐!”
    宇文瑶才转笑道:“深夜劳动首领,很感到不安,只是……”
    韦纪湄立刻接口道:“公……小姐若是说到傅大人的事,在下深感歉疚。”
    宇文瑶臻首微摇道:“不!那是小事情。傅一飞在引见那个姓商的老头儿时,我便觉得其人可厌了,他们死了一点都不可惜。”
    韦纪湄大感诧异道:“那小姐离宫远出是为了什么?”
    宇文瑶浅笑道:“我在宫里耽久了实在太闷,所以想出来散散心,再者听说有首领这样一位高人,也想识荆一下。”
    韦纪湄大感意外,讷讷地谦谢道:“不敢当!不敢当。”
    宇文瑶又笑着道:“再还有一点小事想麻烦首领。”
    韦纪湄忙道:“小姐但说不妨。”
    字文瑶笑着用手去掠发边青丝,露出一截赛霜雪的皓腕,韦纪湄心中又是一动,忙捺下心神,静听她说道:“其实这一件极小的事,就是因为傅一飞死了,其他一些与他同事的人,不免狐死兔悲,这批人平时虽是受我统治的,但是群情激愤,我倒不能太压制他们……”
    未待她说完,韦纪湄已愤然色变道:“小姐可是指的宫门四杰,那四个与小姐同行的老者。”
    宇文瑶一笑道:“原来我们的行踪早落在首领的监视中。”
    韦纪湄有些气愤道:“小姐在途中还杀死了我的几名属下,何必装着不知情。”
    宇文瑶笑道:“那是黄麟他们沉不住气,其实我并不主张伤人。”
    韦纪湄问道:“黄麟是谁?”
    宇文瑶道:“就是首领方才所说的宫门四杰之一。”
    韦纪湄沉下了脸道:“他们想怎样?”
    宇文瑶微笑道:“不单是宫门四杰,另外一些内廷供奉也对首领不无芥蒂,四十余人无一生还,他们都认为首领太狠了一点”
    韦纪湄手按桌面怒道:“杀人偿命,欠债还钱,韦某虽杀了傅一飞等四十余人,可是我也有几十名弟兄丧生在丈人峰头,这笔账算谁的?”
    宇文瑶将手轻摇道:“别急呀,我不是说过他们都归我统治吗,我自然可以压制他们,不致对首领无礼的。”
    韦纪湄又是一愕,沉思片刻才道:“小姐如此盛情相待,必是对在下有所要求吧?”
    宇文瑶点头笑道:“首领到底是明白人,我要求很简单,首领如此年青有为,宫中现在正感人手缺乏……”
    韦纪湄不待她说完,连忙岔口道:“多谢小姐厚爱,韦某生性疏淡,不耐宫中生活……”
    宇文瑶娇笑道:“你这人真心急,我还没说完呢。我父王命我统御大内武士,并给我一项特权,许我终身自主,在其中择一才貌相当者下嫁,宫中虽然好手如云,人物却劣鄙不堪……”
    韦纪湄更感到意外了,讷讷地道:“在下更无攀龙附凤的意愿。”
    宇文瑶笑道:“我说的是下嫁,不是招驸马。我的丈夫不须要遵守宫中的繁文褥节,而我的一切也都交给他……”
    韦纪湄想了一下才道:“小姐辱加青睐,在下深感荣幸,只是在下已然婚配……”
    宇文瑶微感意外道:“令正很美吗?”
    韦纪湄怔道:“小姐怎么想到这二层上面来了。”
    宇文瑶道:“令正若非有沉鱼落雁之容,怎会得首领如此心折。”
    韦纪湄正容道:“拙荆虽然比不上小姐这般容貌,可是我们情深如海,而且我的一切都是她造就的,于情于理……”
    宇文瑶微笑带失望地道:“首领若是答应我的请求,照样有一番事业可为?”
    书纪湄朗朗一笑道:“在下受一个女子栽培已经够惭愧的了,实在没有心情再受您一番恩惠,小姐隆情,在下只有铭感于心……”
    他以为宇文瑶一定会变颜相向,所以暗中早作了准备,谁知宇文瑶毫无动静,只是轻轻一叹道:“姻缘之事,最难勉强,首领如此守义不阿,益增我倾折之情,但愿有日能改变心意。”
    她说话时语气虽甚平静,但隐隐有股失望之态流露,星眸泪光闪闪,一股楚楚动人之态,流露无遗。
    韦纪湄看得心中不住蠕动,只怕自己再耽下去,会控制不了自己而答应了她,呆得一呆,连忙起立道:“打扰小姐太久,在下想告辞了。”
    宇文瑶痴痴地望着他,一言不发。
    韦纪湄又拱了一下手,匆匆掀开门帘,正想跨出去,忽然他的脚顿住了,脸上也现出讶色。
    帐外一字排开四个老人,个个神情威武,着紫色长袍,每个人的腰间部挎着一柄长剑,虎视眈眈地望着他。
    长白山顶的气候确很冷,冷得空气仿佛冻住了。
    --------------------------------------
    旧雨楼扫描,bbmmOCR,独家连载
   

举报

第五十章雪地困龙男岂容相轻侮
    韦纪湄打量了一下面前的四个老人,见他们的年纪都在六十上下,目中神光毕露,个个都是绝顶的高手。
    可是他的心中并无怯意,傲然一笑道:“列位大概是宫门四杰了?”
    居中那个长脸老者轻咳一声道:“不敢,宫门四杰是同僚们的抬爱,其实我们不过是略诸技艺,勉强算是个武林人物而已。”
    韦纪湄冷笑一声道:“列位身居显贵,可真替武林人物扬眉吐气!”
    那老者毫不为他的讥讽所动,微微一笑道:“至少我们还算是凭着所知所学,博个正途出身,像首领这般寇人以生,才真的辜负了一身功夫。”
    韦纪湄脸色一变道:“神骑旅律下甚严,从来没有盗掠的行为……”
    老者笑道:“可是神骑旅并无侠誉。”
    韦纪湄冷哼一声道:“原来列位是为着教训我来的。”
    老者敛起笑容绷着脸道:“教训你是客气,老实说,我们是来抓你归案的。”
    韦纪湄故作不解地道:“在下身犯何罪?”
    老者沉声道:“你纠众立帮,图谋不轨,杀害傅领班,商供奉以及四十余名侍卫,罪大滔天,即是粉身碎骨,亦不足弥补。”
    韦纪湄哈哈大笑道:“在下身在江湖,奉行的是江湖规矩,与列位大人的解释略有出人,他们杀了我五十几个弟兄,一命抵一命还不足数。”
    老者脸泛怒色道:“那首领不妨拿我们凑足数。”
    韦纪湄脸色一沉道:“全凑上也不够,因为你们在出关路上,又添了新账,是谁在神骑旅分舵中行凶,杀死我四名下属弟兄的?”
    老者眉毛一挑道:“老夫黄麟。”
    韦纪湄盯着他道:“你身列官宦就可以随便杀人吗?”
    黄麟冷笑道:“他们暗中跟踪公主,犯了不敬罪理当处死以惩。”
    韦纪湄也冷笑道:“你到江湖中去打听一下,神骑旅也有个规距,谁要是冒犯了首领,犯的也是不敬之罪,于理也当处死。”
    黄麟怒道:“你简直无法无天。”
    韦纪湄冷冷地道:“别在口上逞能了,我们道不同不相以为谋,你们要治我的罪,我还要治你们的罪呢,可是谁也不会甘心伏罪的。”
    黄麟沉着地道:“那么首领是有意在手头上一见高下了。”
    韦纪湄大笑道:“说了半天你都是官腔十足,只有这一句还像人话。”
    黄麟慢条斯理地道:“很好!我也想见识一下江湖朋友的手段,看看能连毙大内四十余人是一种什么高明功夫。”
    韦纪湄微笑道:“这一点我又要说宫中与江湖上太隔膜了,傅一飞与大部分的宫廷侍卫都是死于拙荆预伏的炸药上,讲到真才实学,我那时还胜不了傅一飞。”
    黄麟的脸上浮起一层鄙色道:“那可太令人失望了,傅一飞在宫中只是个二流人物。”
    韦纪湄轻轻一笑道:“我也想到这一层,傅一飞心心念念想谋取紫府秘籍不是没有原因的,可是你们太迟了,这几个月的耽误,使我有机会再练紫府秘籍上一些不易入手的神功。”
    黄林挥手打听他的活头道:“凭你刚才的那番话,老夫还不屑出手对付你,淳于老弟,你去领教一下首领的高招吧,看他在短短的几个月中有了多少长进。”
    在他身旁的一个方脸老者应声跨前一步,态度极为悠闲,仿佛对韦纪湄根本瞧不入眼。。
    韦纪湄轻轻一笑道:“阁下大概是官门四杰中最差劲的一个。”
    这个淳于的老者脸上微微一红道:“不错!宫门四杰的排行是麟龙凤雏,在下名叫淳于雏,虽然名列最末,却比你这响马头子高明多了。”
    韦纪湄大笑道:“杀鸡屠凤,剽龙斩麟,今天宫门四杰可能要改称为宫门四鬼,阁下名列最末,却是第一个向鬼门关报到的人……”
    淳于雏勃然大怒,蓦地一掌击至,口中怒喝道:“小辈你找死。”
    韦纪湄伸掌硬接了一下,人被震退了五六步,宫门四杰果然名不虚传,比傅一飞高明多了。
    淳于雏一掌占先,做声大笑道:“江湖中盛传神骑旅首领如何了得,看来也平常得很。”
    韦纪湄诡异地一笑道:“给你看些不平常的地方。”
    话声中,一拳径击面门,人也跟着欺近,淳于雏信手挥掌,向他的拳上推去,劲力勇猛绝伦。
    韦纪湄的脸上含着冷笑,淳于雏脸色一变,因为他发觉韦纪湄的拳上毫无一点抗力,顺着他的掌势退后。
    而韦纪湄却拾起一只脚,膝盖撞上他的小腹,触肉无声,淳于雏伤身于一阵颤动,整个人都软瘫了下去。
    黄麟发觉有异,赶忙过来看时,淳于雏已经倒在地上,口歪眼斜,气息毫无,就在这一瞬间死于非命。
    黄麟眺目大呼道:“小辈!你用的是什么邪法?”
    韦纪湄微微一笑道:“就算是邪法吧,不过在紫府秘籍上有个名称,这叫做虚无神功,发时无声无息,中人必死必伤。”
    黄麟脸上一沉,举手作了个暗号,他身旁的另两个老者都呛然地拔出长剑,分指着韦纪湄的左右。
    韦纪湄傲然道:“牛刀小试,杀鸡太过轻易,二位大概是龙凤吧,但不知尊姓如何称呼,能够见示一下吗?”
    左边一个红脸老者怒声道:“拼就拼了,还罗噱个什么劲。”
    韦纪湄笑道:“在下有个习惯,轻易不对庸手出招,而且够资格我出手一搏的,一定先问清姓名,好在生死簿上登记。”
    红脸老者道:“老夫名蓝龙,另外一位是诸葛凤,阁下最好记清楚,免得向阴世报到时,还找不到冤主。”
    韦纪湄不慌不忙地从怀中掏出小本子,口中念念有词,先望了一下地上的淳于雏的尸体道:“我先写上淳于雏,再写诸葛凤,慢着!你那蓝字是红蓝之蓝,还是兰花之兰,我必须登记得十分清楚。”
    红面老者十分暴怒地道:“红蓝之蓝,你这么罗嗦干吗?”
    韦纪湄好整以暇地在小册子上写了一阵,然后才合上纸册,慢慢地放入怀中,从容地含笑道:“你们简直是名不符实,你满脸通红,叫红龙才对,至于他,满脸乌黑,一点不像凤凰,应被叫做乌鸦。”
    蓝龙愤怒地抖着剑身道:“小辈!别废话了,拔出你的兵器来受死。”
    韦纪湄从容地在腰间解下凤翎,握在手中道:“我的兵器一出,不见血不回,这一来你们死得更快了!”
    蓝龙与诸葛凤都被他这种态度逼怒了,双双怒吼一声长剑分左右两边,夹攻而至,嘶嘶的搅锁迫人。
    韦纪湄的凤翎一圈一弹,先将蓝龙的剑锋挡开,心中暗暗吃惊,因为他虽然仗着凤翎有化力反弹之效,可是手腕上所受的压力也异常之大,这是他有生以来所遇到最强劲的对手,而且还要以一敌三。
    表面不动声色,巧妙地躲开诸葛凤的夹攻,回腕劈出一招,翎尖直取蓝龙,蓝龙余怒未息,依然沉着脸接招。
    在翎锋将要触面之际,蓝龙突然发健M砍凤翎的中段,他是存心仗着深厚的内力,想将韦纪湄的凤翎砍断。
    韦纪湄轻轻一笑,凤翎整个倒卷回来,将他的长剑整个锁住,长长的翎茎在剑身上缠了五六道。
    蓝龙微微一怔,似乎没想到对方的兵器上有这些古怪,等了一会儿,他回过味来,便开始尽力地拔剑。
    韦纪湄非常促狭,身连手,手握翎,整个的重量都在握翎的手上,蓝龙只将他的身子牵动,却抽不出剑去。
    这一来益发暴怒如雷,握着长搅舜命挥舞起来,韦纪湄却像是黏附在他剑上似的,随着他的剑势起舞。
    一旁的诸葛风看见有机可乘,刷地一剑砍过去,韦纪湄人在空中,不知怎地突然松开凤翎倒飞出去。
    “噶”一声暴响之后,诸葛凤的长剑落空,却正好砍在蓝龙的剑上,二人实力相当,两柄剑断成四截。
    韦纪湄哈哈大笑道:“二位大人怎么自相残杀起来了。”
    蓝龙的红脸已气成铁青色,将手中半截残剑朝韦纪湄的前心掷过去,剑势很慢,可是他的肌肉却不住颤动着……
    显见得这是孤注一掷的拼法。
    那柄残剑仿佛有人操纵似的,缓缓在空中飘浮着过来,韦纪湄表面上不动声色,暗中却更吃惊了。
    这是仗气驭剑的功夫啊,宫门四杰当真不简单。
    剑身来至两尺远近时,韦纪湄才伸出凤翎,迅速无比地搭在剑后的握柄上,向后面推去。
    蓝龙见状双手虚空向前一推,劲道又藉剑身绵绵传来,韦纪湄感到压力很重,重得他无法力推。
    手腕轻轻地一抖,望去虽是轻描淡写的一挥,实际已用上了十二成力,将剑势略略拨偏,擦着身体平飞出去。
    蓝龙一心在跟他比内劲,想不到他会促狭的,重心骤失,身子无法维持平衡,一个狗吃屎向前栽去。
    韦纪湄似乎早算到这一着了,另一手轻轻拍出去,掌劲刚好将他的身子又扶直起来,然后挪揄地笑道:“不敢当,在下年纪太轻,受不得这等大礼。”
    蓝龙愧怒交加,大吼一声,举掌朝自己的顶门拍下。
    掌未拍实,一条人影急飘而至,啪的一声,将他的掌势引歪了,蓝龙抬头看,黄麟脸含温色地站在身边。
    蓝龙瞪目大呼道:“大哥!你干吗救我?”
    黄麟轻叹一声道:“二弟!你这么一大把年纪了,怎么还是想不开。”
    蓝龙气呼呼地道:“正因为一大把年纪,在这后生小子的手里受了如此折辱,有何面目再偷生于人世,更有什么脸回宫。”
    黄麟轻叹道:“二弟!你就是这火爆性子吃亏,论实力你确实强过那小子,可是你一来就受了他的激动,弄得自乱章法。”
    蓝龙瞪着眼莫知所云,黄麟又转身对韦纪湄道:“台端功夫确然不错,可是心智尤其超人一等。”
    韦纪湄淡淡一笑道:“对匹夫较智不较力。”
    蓝龙怒极又待出动,却被黄麟一把拖住道:“二弟!你这样冲动又会上他当的。”
    蓝龙脸色由青转白,脚下却留住不动了。
    黄鳞又对韦纪湄道:“但不知老夫在台端心中落何等地位。”
    韦纪湄沉着地问道:“你也想打一场?”
    黄麟点头道:“宫门四杰向来都是四位一体的,我四弟承蒙超度,二弟三弟也拜受教训,老夫岂能置身事外。”
    韦纪湄微笑道:“你们是宫中有头有脸的大老爷,怎么也学会了江湖下流的无赖行径,居然用起车轮战来了。”
    黄麟平静地道:“任凭你舌吐莲花,说得天花乱坠,我们这一场也打定了。”
    韦纪湄掀眉道:“你想斗智还是斗力?”
    黄鳞淡淡一笑道:“都可以!只看台端拿我当什么人看待?”
    韦纪湄沉吟未语,心中暗自盘算,他发觉面前这老家伙才是最难缠的人物,因为他不冲动。
    方才趁淳于雏不备之际,突然发挥虚无神功伤之,这方法可一而不可再,因为虚无神功并不是最厉害的功夫。
    对蓝龙与诸葛凤可以利用他们的愤怒,使他们神智昏乱,然后轻易取之,这方法也失效了。
    在最近的几个月中,他虽然又练成几种奇特的功夫,但是以宫门四杰的实力来看,这些功夫都不一定有效。
    这一刹那间,他感到十分为难,举棋不定……
    黄麟不耐久等,又出声催促了,说道:“台端想好了没有?老夫正恭侯赐诲。”
    韦纪湄将心一横,决定拼着自己所学与他出手一搏,虽然取胜的机会轻微,可是那是惟一的生机。
    而且他怀中还藏着一瓶尸毒,那是上次对傅一飞时省下未用的,必要时至少可以落个同归于尽。
    想到这儿,他徐徐伸手入怀,掏出那个小瓶子,先走到淳于雏的尸体旁边,打开瓶盖,倾下一滴黑水。
    黄麟大感诧异,厉声叫道:“你这是做什么?”
    韦纪湄诡恻地一笑道:“你等着看下去就会明白了。”
    黄麟等三人都望着地下的尸体,只见在瞬息之间,那尸体已起了变化,周身的血肉,渐渐化为黑水消失。
    黑水流在白色的雪地上,显得特别刺目。
    黄麟厉声大叫道:“贼子!你弄的什么诡计?”
    韦纪湄徐徐地合上瓶盖道:“我这瓶中所藏的尸毒,乃世间第一剧毒,一滴化骨,绝无解救之策,我要你先看清楚。”
    黄鳞怒声道:“你说这是什么意思吧。”
    韦纪湄冷冷地道:“少时拼斗之际,总该有个胜负,万一我落败了,就以这瓶尸毒奉敬,我先说出来,叫你死而无怨。”
    黄鳞微微一怔道:“你用什么方法将毒施放到我身上呢?”
    韦纪湄微笑道:“紫府秘籍中尽多精奇的招式,虽然我的功力未必能伤得了你,可是跟你互换一招是绝对没有问题的。”
    黄麟哼了一声道:“你以为这样就可以逃得一死吗?”
    韦纪湄仰天长笑道:“我们走江湖的人,时时在准备死亡的降临,可是我绝不白死,多少要找个人陪葬,以免亏了本。”
    黄麟趁他大笑发话之际,猛然欺身发掌前攻,韦纪湄应变异常迅速,连瓶带掌向他的手上迎去。
    黄麟面色一变,不敢硬接,倏地收招退后。
    韦纪湄又得意地大笑起来!黄麟怒声道:“你不要得意,老夫就是拼将一死,亦不会放过你。”
    韦纪湄微笑道:“阁下最好还是三思而行,蝼蚁尚且贪生,尤其是你现在身享荣华,妻富子显,拼上这条老命很划不来。”
    黄麟的心理略受一点威胁,几次举掌待发,又忍了下来,韦纪湄见计已生效,又加重语气道:“人在人情在,我看你这种脾气,在官中必是很不得人望,一旦你死后,你的妻子家小,难免不会受到欺凌。”
    黄麟连连受到刺激,情绪在外表上很稳定,内心却微微有些波动,而且也深深地觉得韦纪湄的厉害。
    他的话很有道理,宫门四杰艺高气做,平时很少假人辞色,因此的确得罪了许多人,傅一飞就是一个例子。
    他假借追还玉笛为名,实际上是想得到紫府秘籍,把功夫练深一点,好来挫败他们……
    沉思半晌,黄麟才慢慢地踱前一步,沉着脸道:“似你这般凶残之徒,实难久留人世,老夫今日摒弃一切厉害关系,也要置你于死地……”
    话声中手掌缓缓地举起,两口直视韦纪湄而来。
    韦纪湄不敢怠慢,右手的两指间夹着瓷瓶,脸色庄重地准备承受他的一击,然后报以颜色。
    黄麟追前一步,韦纪湄退后一步,可是双方所挟之势,并歹因进退而有所稍懈。韦纪湄在退至六七步时,突然立定脚”步,瞪目厉声叫道:“老匹夫!你别太相信自己了,我挨你一招,未必见得会死,可是我只要挨到你身上,你就是个死数。”
    黄麟脸色沉重地道:“老夫已别无选择余地,这是宫庭武功与江湖技艺的决定之机,老夫设若一招失手,今后天下,任凭你去逍遥。”
    韦纪湄脸含冷笑道:“你的主意不算太正确,若是我在你手下能幸进不死,今后的罪可有你受的,我一定要屠尽你的后人……”
    黄麟惨笑道:“我绝不担心这个问题,我若不幸失手,宫中另有找你之人,那人必不容你的凶谋得逞。”
    韦纪湄晒然指着蓝龙及诸葛凤道:“你是指着他们而言,我要杀他们易如反掌。”
    黄麟沉声道:“不是!你只要杀死我,就算整个地打垮了宫门四杰。”
    韦纪湄眼珠一转笑道:“那你所指之人,一定是宇文瑶小姐了。”
    黄所脸色一变进:“你怎敢直呼公主之名。”
    韦纪湄笑道:“当她的面我也是这样叫她,假若你指望的人是她,你可更想错了主意,我若能脱过你手,她更不成问题。”
    黄麟脸色大动地叫道:“你胡说!”
    韦纪湄笑道:“我一点也不胡说,只要我一点头,立刻就可以取你的地位而代之,那时我身掌大内武士的总管,你们都在铲除之列,我一个也不会放松。”
    黄麟怒叫道:“放屁!公主乃金枝玉叶之体,岂会听命于一个江湖狂徒。”
    韦纪湄含笑道:“你别忘了公主还待字闺中,我只要答应娶她,你们都成了我的下属。
    那时候生杀之权,都操在我手中。”
    黄麟忍无可忍,一指径取韦纪湄的胸前要穴,远隔数尺,韦纪湄即感劲风眨体,闪身避开笑道:“你不相信就算了,我从帐篷中出来,公主对我无意,岂会任我自由离去,狡兔死,走狗烹,我等着看你们的下场,要知道最难测者妇人心,我现在只要一点头,你们的性命都在我的掌握之中。”
    黄鳞再次以指进击,韦纪湄又躲开了,冷冷地道:“你再要不知进退,我就要整你了,我也不须跟你拼命,只要招呼一声,下去就是你自己的好看。”
    黄麟却似疯了一般,不理韦纪湄的言语,单指如风,不住地点向他的穴道,他好似已经知道韦纪湄之言非虚,每一下都是狠招,意要先置韦纪湄于死地。
    韦纪湄连躲几招,已有力不从心的感觉,这时宇文瑶已掀帘出外,冷眼旁观,毫不表示意见。
    由于黄鳞的攻势太狠,韦纪湄同归于尽的招式都用不上,可是他知自己握有一着必胜之策。
    只要他向宇文瑶招呼一下,这场拼斗就解决了,他对女子太了解了,宇文瑶在逼他就范,这些走狗都是可以牺牲的。
    忽而雪地上排开一列人影,杜念远率着一批人出现了。
    韦纪湄心上一定,杜念远出现令他有恃而无恐,躲开了黄麟勇猛的攻招,他已闪身在杜念远的后面。
    黄麟在疯狂追击,一接触到杜念远那冷漠的眼光,身不由主地住了手,呆呆地凝视着她。
    杜念远轻盈地踏前一步道:“拙夫容让再三,阁下应该可以歇手了。”
    黄鳞一愕道:“你是谁?”
    杜念远浅笑道:“我是神骑旅首领夫人。”
    黄鳞翻着眼珠,滚滚不定,杜念远又笑道:“我来了有一会儿,拙夫连拼两场,阁下一定要拼命的话,这一场不妨冲着我来好了。”
    韦纪湄在后面急叫道:“念远!你不行,这老家伙很厉害。”
    杜念远回头微笑道:“不要紧!我向来不打没把握的仗。”
    由于杜念远这种肯定的声调,倒使黄鳞不敢造次。
    他翻着眼睛,看了杜念远半晌才道:“久闻夫人运筹帷幄,决胜于千里之外,可是对于夫人的真实功夫,江湖上倒是甚少传闻。”
    杜念远微微一笑道:“宫中的消息倒还不算太闭塞,你说得一点不错,我真实功夫的确不太行,可是今天敢出来对你,你该多考虑一下。”
    黄麟一怔道:“难道你在拳脚之间,还能施什么技巧?”
    杜念远笑道:“信不信由你,不过你知道我是不打没把握的架的……”
    说时纤掌微微抬起,黄麟却似十分害怕,连忙闪过一边。
    杜念远一掌击在雪地上,扬起大蓬雪花,然后大笑道:“你的胆子真小,连这种掌力都不敢接。”
    黄麟察看她的掌势,觉得实无奇处,若以功力火候论,更是不值一笑了,可是他依然担心。
    他担心的是杜念远的态度,这女子阴名久着,应该不是不知利害之辈,难道真敢和自己一比功力吗……
    他还在考虑的时候,杜念远的手又击起来了,这次屈指成钩状,脸卜依然含着那种不可捉摸的笑意道:“掌既不敢接,你无妨接这一指看看。”
    纤指轻弹,指风如刃,由于她脸上那种从容不迫的神态,使得黄鳞仍然不敢轻樱其锋,又是侧身避开。
    杜念远哈哈长笑,满脸俱是不齿之态道:“你简直替大内丢人,这等畏首缩尾,怎配在宫中身居要职,领袖群伦,身居其位……”
    黄鳞城府再深,也受不了这种激辱,怒喝一声道:“泼妇!你欺人太甚。”
    话声中一掌径劈,杜念远意态从容地伸掌去接,韦纪湄大惊失色,连忙高声阻止,叫道:“念远!不行!这老儿厉害得紧……”
    叫声方落,为时已晚,杜念远已着着实实地接了一掌,可是这结果却大出韦纪湄的意料之外。
    杜念远安然无恙,相反的是黄麟反被逼退了一步。
    韦纪湄失声惊叫道:“念远!你……你是怎么了?”
    杜念远收掌微笑道:“你对我太缺乏信心。”
    韦纪湄从未对她失去信心,可是做梦也想不到杜念远的功力会精深如此,居然能将黄麟挫败。
    黄麟则整个地呆了,猜不透面前的这个女子究竟是何路数,除了宇文瑶外,论功力他从不作第三人想,可是……
    沉吟片刻,黄麟又举起手来,凝聚功力,准备致命的一搏,杜念远微笑地翻着手掌道:
    “老匹夫!下一招可没有这么轻松了,至少我要你报废一条胳臂,不信你尽管上来试试。”
    黄麟初是一惊,继而大笑道:“只要你有本事,别说一条胳臂,就是这条老命,你也不妨拿去,老夫不信你能够功夺造化。”
    语毕缓缓一掌推出,由于他手臂在不住地颤动,可见他的确是拼出了全力,韦纪湄的一颗心立刻又提到喉咙口。
    杜念远对他的掌力全不在意,黄鳞的双掌已推近到她身前尺许之遥,居然连衣袂俱未飘起半点。
    杜念远面色一寒,厉声叫道:“不知死活的东西。”
    纤掌迅速地扬起,又迅速地落下,“克!”的一声,居然将黄麟的一条右臂,生生地卸了下来。
    黄麟步下踉跄数步,扑地跌坐在地,蓝龙与诸葛凤本来是诧然旁观的,见状毫不考虑地双双跃步而出。
    诸葛凤扑奔黄麟,将他扶了起来,急声道:“大哥!您怎么了?”
    蓝龙却兜胸一掌,直取杜念远。
    杜念远在卸下黄麟的胳膊后,即已飘然来到韦纪湄的身畔,此时突又迅速无比地躲到他身后去了。
    掌势已到,韦纪湄被迫代接了一招,虽将蓝龙的攻势挡住,本身被震得心跳手颤。
    杜念远在身后叫道:“纪湄!别跟他硬拼,用绵石拳收拾他。”
    蓝龙的第二招攻势又到,韦纪湄无暇思索,左掌迎着来势,往后一收,蓝龙只觉得掌力落在一个柔软的虚体上,找不到着劲之处。也收不住身势,自然地向前倾去,韦纪湄的另一手却出拳如锤,猛击出去。
    “咚!”
    蓝龙的身子平飞出去,总算他功力深厚,未受重伤,可是已感到肺腑翻动,极为难受。
    杜念远笑道:“如何!紫府秘籍的功夫虽杂,却各有其用途,这老家伙练的刚劲,只有如此对付他最妥。”
    韦纪湄心中颇为折服,紫府功诀虽是多半由他练习,在了解与因势制宜上,仍是不如杜念远甚多。
    蓝龙凶猛的攻势被遏阻之后,那股拼命的勇气已失去了不少,只是呆在一边,不再抢攻。
    韦纪湄想了想,回头对杜念远道:“你收拾那个最厉害的老家伙,都不过是举手之劳,为什么不连这个惹厌的老匹夫一起收拾了呢?”
    他说时手指蓝龙,杜念远微微一笑,不予置答。
    这时黄麟已出诸葛凤扶了起来,目睹这种情景不禁勃然大怒,伸着那只好留,将诸葛凤一推叫道:“三弟!你走开!我非要跟那汲妇拼一下。”
    诸葛凤连忙上前拉住他道:“大哥!不行!您的胳臂………”
    由于他用的力太猛,黄麟不由主地向他怀中倒去,挣扎半天才拿势站稳,举起手来,尚未发招,忽而放下手来,以怪异的声音问诸葛凤道:“三弟!你刚才拉我时用了多少力气?”
    诸葛凤呆了一下才道:“不晓得,我只是情急一拖……”
    黄麟脸色大变地一掌击下,只激起淡淡的一层灰雾,好像不甚相信,接着又发了一掌。
    这一掌的力道更差,地下连动都没有动。
    黄麟大吼一声,口中鲜血猛射而出,厉叫道:“泼妇!你对我用了什么诡计?”
    杜念远动都未动,黄鳞猛扑向前,却被她吃喝一声,打到数尺开外,躺在地下,这次是入云流星徐刚出手。
    杜念远斜瞥了他一下道:“徐刚!你算饶了他一命,若是由我自己出手,这一下不敲开他的脑袋有鬼,这老杀才居然敢骂我。”
    徐刚惶恐地一躬身道:“只要夫人下令,属下立刻可以取他的首级。”
    杜念远微微一笑道:“算了!这样子由他活着比死还痛苦。”
    黄鳞在地下痛哭出声道:“泼妇!你散去我的一身功力,还不如杀了我的好……”
    众人俱被这情景惊呆了,只有韦纪湄微现了然之状。
    黄鳞在地下痛苦地爬起来,一指猛戳自己的胸口,诸葛凤连忙阻止他,急声叫着道:
    “大哥!您这是何苦?”
    黄麟招势未减,触到胸口时,人只动了一下,丝毫未受指害,他的另一条胳臂只被杜念远劈碎了骨骼,未伤皮肉。
    可是他此刻的脸色却比断臂时更为惨白,哀叫道:“没妇!你好狠的心,弄得我求死都不能……”
    杜念远失声喝道:“老匹夫!你再骂我一句,我叫你再痛苦上一倍。”
    蓝龙见状大怒,作势又待攻出,杜念远寒着脸对他道:“你敢上!地下那老匹夫就是前车之鉴。”
    蓝龙居然被她慑住。不敢动一下。
    空气陷入一种难堪的沉寂中。
    良久之后,宇文瑶慢步漠然地道:“素月!你拍他的巨阕穴!”
    素月应声而上,走到黄麟身畔,伸手轻轻一拍,黄麟哇地一声,又喷一口鲜血,立刻气绝不动。
    蓝龙与诸葛凤见状大惊,刚一移动身子,宇文瑶喝道:“站住!你们胆子越来越大了。”
    二人俱废然却步,宇文瑶却由怀中掏出一方白绫,在黄麟一旁抹下一丝鲜血,放在眼前仔细察看。
    杜念远脸色微微一动,却未作任何表示。
    宇文瑶察看半晌,方始将白绫弃下轻叹道:“夫人果然名不虚传,这青胞蛊下得高明之至。”
    杜念远仍无表示,蛊神祁三连却为之一震,显然宇文瑶己经辨认出来了,韦纪湄更为之震惊了。
    杜念远轻轻一笑道:“你倒是很博学。”
    宇文瑶也淡笑道:“我自幼在宫中接受一切教育,今日以双十之年,领辖宫中所有武士侍卫,并不因为我是公主的原故。”
    杜念远笑道:“佩服!佩服!我倒愿意跟你斗一斗。”
    宇文瑶轻笑道:“我不怕你,此时我若要取你性命,易如反掌,黄鳞是被你的先声所夺,让你先攻了两招,所以才上了当。”
    杜念远笑道:“换你也是一样。”
    宇文瑶道:“换了我你就没机会了,第一招我就不会容情。”
    杜念远大笑道:“你还是没机会,我敢在这儿现身,绝不会只作一项准备,因人而施,对你我就不会使用这种方法了。”
    宇文瑶微笑道:“我们要试一试?”
    杜念远也淡淡地道:“悉听尊便。”
    宇文瑶袅袅地移步向前,杜念远端立不动,四外之人却被她们之间的紧张局势,逼迫得连大气都不敢透,而且谁都不敢预测那后果。
    宇文瑶走了几步,忽而停止身形道:“算了吧,我不愿意用这种方式跟你比。”
    杜念远轻吁一口气道:“我也不愿意,因为也许你为平生最佳对手,这是最笨的比赛法,我们似乎可以多交手几回合。”
    紧张的局势和缓下来了,四周的人也透了一口气,每一人都感到失望,也感到同样的满足。
    大家希望知道她们之间孰强孰弱。
    大家都知希望这两个女子中有一个失败,当然双方希望对象不同,可是大家又怕自己失败。
    宇文瑶想了一下道:“你还有多少绝招可以使的?”
    杜念远道:“很难说!你在宫中有着良师传授,我博览群书也略有心得,在学识与见闻上我们是相等的。”
    宇文瑶冷笑道:“在武功上你不堪一击。”
    杜念远也冷笑道:“在心智上我胜你良多,因此我的条件并不比你差。”
    宇文瑶微微一笑道:“这也许是对的,不过我绝不承认,我发誓必在心智上要胜过你,而且要赢得你口服心眼。”
    杜念远谈笑道:“很好!我随时在等待着,不过你先发动攻势,我却坐以待毙,多少是吃了一点亏。””
    宇文瑶浅笑道:“这倒不错,我绝不要占这点便宜,今后我在发动攻势时,事前通知你好了,如此一来就公平了。”
    杜念远兴奋地道:“行!就是这么办,我很高兴能遇上你这个对手。”
    宇文瑶不再说话,只是举手对素月一挥。
    素月在怀中掏出一个小银角,鸣鸣地吹了起来。
    杜念远笑着不作声,韦纪湄倒又糊涂起来了。
    素月将银角连吹三长声,每一长声间都有片刻的间歇,那响亮的号角声在谷中回荡,历久不歇。
    三声既罢,四谷一无回音。
    字文摇淡淡地道:“算了吧!那两批人大概都回不来了。”
    杜念远谈笑道:“不错!侵入前山的六个人都闯入了百禽阵,大概是喂了敝旅西门堂主的灵禽,其他的四个人则被导入迷阵了。”
    宇文瑶不信地道:“我宫中的人对阵图涉猎甚精,你的迷阵可能难不住他们。”
    杜念远道:“迷阵当然不行,可是迷阵是设在树海之中,你既然学富五车,当知长白山树海中有些什么?”
    宇文瑶淡淡地道:“十年落叶成烂沼,你大概是用这困住他们的吧。”
    杜念远大笑道:“不错!落叶化水,聚水成沼,其质甚于弱水,其浮不载鹅毛,你属下的高手都成了沼底冤魂了。”
    宇文瑶想说什么,未后还是忍住了,只道:“看来我这一次是输了一着。”
    杜念远谈笑道:“下一次你还是输定了。”
    宇文瑶忽而脸色一寒道:“你别太得意,这一阵我并未认输,而且我还放过了一次赢的机会,你当真以为我不知道吗?”
    杜念远诧然道:“我不知你赢在哪里?”
    宇文瑶哼了一声道:“尽管你能不露声色,可是你的属下却沉不住气,方才我只要一出手,你必是个死数。我就是不愿意那样杀了你。”
    杜念远回头望了西门泰与祁三连一眼,两个人羞惭地低下了头,只有公冶勤木然毫无表情,杜念远微微一笑道:“俗子不足以与大事,幸亏我对每一个人都只交代了一件事,副首领!你告诉她吧。”
    公冶勤抬起头来,仍是木然无表情地道:“夫人虽然只向祁堂主要了一项青虺蛊,但是我与巧匠未明先生合力设计了一种暗器红线盒,就藏在夫人袖中。”
    宇文瑶蔑笑道:“红线盒能挡我一击吗?”
    公冶勤道:“不能!可是红线盒能在公主掌初发之时致公主于死命,这红线盒暗藏无数毒针……”
    宇文瑶立即插口道:“那毒针能伤得了我?”
    公冶勤道:“公主何妨试发一掌?”
    宇文瑶眼角一斜素月立刻发出一掌,公冶勤亦适时将手抬了起来,素月眉头一皱,掌力才吐出一半即止。
    她雪白的掌心并插着五枚细针,入肉分许。
    素月脸色大变,公冶勤淡淡一笑道:“姑娘别紧张,这针上是无毒的,毒针在夫人的袖口中,敝人这一盒不过是供参观的样品。”
    宇文瑶拔下针来一看,目光凝视公冶勤道:“这针是你发明的?”
    公冶勤轻轻一点头道:“不错!针身的螺纹专为回转气流而设,遇力则逆行,劲力愈强其势愈速,这道理是先父发现的。”
    宇文瑶追着问道:“令尊为何不自行打造呢?有此一针,可横行天下。”
    公冶勤道:“先父纵然发现这个道理,然不遇东方先生这等巧匠,亦无法打造,这螺纹深浅一点也错不得。”
    宇文瑶微微一笑,一掌却拍向公冶勤前胸。
    公冶勤眉头一皱,胸前衣衫微凹了一下,骤然有阵凉风泛体,身不由主地打了一个冷哗!
    杜念远急问道:“副首领!你感到怎么样?”
    公冶勤摇摇头,宇文瑶笑道:“我这一掌并未用力,算是报答你针上无毒。你们肯示出红线盒,我也告诉你一声,这叫无影掌。一发即至。”
    杜念远微笑道:“掌发针至!两败俱伤!我们只是个平手。”
    宇文瑶笑道:“我深居大内。遍览群书,还没有毒药能伤得了我?”
    杜念远亦笑道:“难得遇见行家,我这张配方倒要请教一下。”
    说着含笑地从袖口中摸出一张纸条递过去。
    宇文瑶接了过来,略一省视,不禁轻轻一叹,又注视了一下手中的素针,才微带钦意地道:“高明!高明!你值得骄傲,搜罗的这些人也值得骄傲。我这趟出来倒是不虚此行。”
    杜念远微笑道:“富倾天下,贵为帝裔,未必就足以傲视宇内,沧海遗珠,亦足以警戒你们不得固步自封。”
    宇文瑶轻轻地笑道:“领教!领教!今天的事就算到此结束了,不出三个月,我必定再度前来候教,那时却望你好好准备。”
    杜念远笑了一下,宇文瑶已经挥手下令,准备开拔。
    韦纪湄这时才有机会开口,指着帐篷道:“这座行官小姐不必拆走,三个月后再度莅临时,依然可以居住,敝旅一定派人妥为照顾。”
    宇文瑶望着他笑道:“这个无须首领费心,帝王之家,衣着不乏,用过的东西我不会再要了,倒是首领本身要多珍重一点。”
    韦纪湄怔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宇文瑶响起银铃似的笑声道:“三月后以君作注,请尊夫人将你看牢些,最好拴在裤带上,否则我就把你拐跑掉。”
    韦纪湄想不到她贵为公主,居然会不顾尊严地开起这种玩笑,一时弄得面红耳赤,无言可答。
    宇文瑶却带着那一连串的笑声,携着素月领头飞驰而去,蓝龙与诸葛凤望了地下两具尸首一眼,紧追着也走了。
    韦纪湄还在发呆。
    公冶勤这时才对杜念远道:“恭喜夫人!这一仗又是大获全胜。”
    杜念远望着宇文瑶远去的背影摇头道:“不!我真有点怕这个女人,她胜负成败不形于色,心机不在我之下,神骑旅真要丢了首领,跟斗就栽到家了。”
    韦纪湄的脸色在微红中泛出怒意,杜念远轻轻叹道:“纪湄!别生气,我不是拿你开胃,这次我真怕会把你给丢了。”
    这是杜念远从来没有过的表情和语气。
    大家都不禁呆了。
    时届深秋,芦花翻白燕子飞。关外又开始为风沙所笼罩了,万里青沙的高粱田全收割了,一望无垠的平原上,留给人的是一片凄凉的感觉。
    一个孤独的中年人,两鬓星白,骑在一头骏马上向前飞驰,把蹄印洒在无垠的平原上。
    当他远远望见那终年长白的山头时,不禁微微地舒了口气,可是立刻又为一种情景而诧异了。
    他勒住马匹,静静地思索片刻,然后自言自语地道:“这是神骑旅的辖地呀,怎么会没有人招呼我呢,难道已没有人认识我了,我才离开江湖半年呀。”
    顿了一下,他又慨然地叹了一口气道:“江湖真是个无情的地方,我闯荡江湖半生,也曾轰动过天下,可是才半年,江湖人都忘记我了……”
    感慨中他继续策马前进,片刻之后,忽又失笑自语道:“我真是自寻烦恼,既然已经绝意江湖,还去计较做什么?前段日子还在希望人家忘记我呢?办完了这最后的一件事,我就可以安心去求归宿了。”
    马蹄得得地轻敲山径的时候,他又发现事态有异了。
    这儿已近神骑旅的总坛,怎么还是不见半个人影。
    “山上有什么变故吗?我一路行来并未有所听闻呀。”
    惊诧中他极力地策马,上坡应该是很费力的,可是由于他的坐骑神骏,速度依然很快。
    偌大的总坛仍是空荡荡的,可是他的蹄声却激动四周的山谷。行到总坛的巨厅前面,里面才匆匆地出来一人。
    中年人飘身下马,那里面出来的人却怒声道:“我们已经宣布解散了,你又回来做什么?”
    中年人初是一怔,继而怒声道:“公冶勤!你这是什么话?”
    那里面出来的人,正是神骑旅的副首领公冶勤,他仔细地打量一下这中年人,不禁惊叫道:“掌门人!”
    中年人微微摆手道:“我已离开江湖,你可以不必如此称呼。”
    公冶勤恭敬地道:“是……韦大侠。”
    原来这中年人却是曾经叱咤一时的太阳神韦明远。
    公冶勤又打量了他一下才摇头道:“韦大侠!真的是您,半年来您怎么变了那么多。”
    韦明远诧然道:“我有多大改变,居然使得你认不出了。”
    公冶勤迟迟地道:“大侠的一头黑发都变成斑白了,脸上也添上了皱纹。”
    韦明远愕了一下道:“真是这样?半年多我没有看自己了。想不到会苍老成这个样子,难怪一路上没有人认识我。”
    公冶勤仍是不甚相信地道:“大侠曾服驻颜丹,应该永保英颜才对。”
    韦明远浩然叹道:“纵有不死灵药,难活此心如灰,我的心已死了,所以驻颜丹也失去了功效,这就是我苍老的原因。”
    公冶勤随之一叹道:“大侠与杜山主的一段感情,足可以动摇天地,坠落星辰,忧思催人老,想不到会如此厉害。”
    韦明远触耳伤心,不愿意再谈下去,连忙问道:“这里是怎么回事?”
    公冶勤脸色一暗,低低地道:“解散了,朱楼瓦砾,不过瞬息间事,真是太快了。”
    韦明远惊道:“解散了?为什么要解散,纪湄呢?”
    公冶勤支吾半晌,才黯然地道:“死了。”
    “死了?”
    韦明远几乎要跳了起来,但是过了片刻,他又镇定了下来,慢慢地消去了激动,轻轻地道:“死了也好,我这桩心事算了了。”
    这次轮到公冶勤吃惊了,望着他几乎说不出话来。
    韦明远轻轻一叹道:“在泰山会上,我已经宣布他不是我的儿子了,这次来看看他,正为了我一桩未了的心事,他死了就算了。”
    公冶勤惊疑地道:“大侠之言,实在令人费解。”
    韦明远叹道:“我虽然已不再承认他是儿子,可是他始终令我悬心……”
    公冶勤道:“父子乃人类天性,无怪大侠不能忘怀。”
    韦明远摇头道:“不!我不是这意思,因为对他的行为,我至少有一部分责任,这次就是要告诉他好自为之,多行不义者必无善果,谁知道他已经遭报了。”
    公冶勤不以为然地辩道:“首领所作所为,并无违义之处。”
    韦明远庄容道:“那是念远找理由,事实上神骑旅的一切行为,哪一件是对的?就是他们作的义举,也有着一个邪恶的动机。”
    公冶勤想了一下道:“大侠不计亲,再下十分钦佩,只是……”
    韦明远苦笑道:“你必是认为我亲情太淡薄了一点,其实对他的死,我是难过的,可是我仍觉得他该死。”
    公冶勤默然无语,片刻之后,韦明远又问道:“他是怎么死的?”
    公冶勤低声道:“不知道。”
    “不知道?这是怎么说呢?”
    公冶勤又道:“首领死因不明,可是凶手定是大内宫中之人,尤其是那个名叫宇文瑶的公主嫌疑最大。”
    韦明远道:“你越说我越糊涂了。”
    公冶勤乃详细地说明道:“在泰山丈人峰头,神骑旅用火药炸死了傅一飞与大内四十余名卫士,这是结怨之始。”
    韦明远叹道:“一下子四十余条人命,这似乎大狠了一点。”
    公冶勤道:“神骑旅先被杀了五十几个弟兄,大侠是知道的。”
    韦明远道:“以杀易杀,这是暴行……”
    公台勤道:“不过那时首领及首领夫人是为了自卫,傅一飞志在紫府秘籍,首领就是献出了秘籍,也未必能保住性命。”
    韦明远无辞可对,只得道:“你继续说下去吧,我们不要争理了。”
    公冶勤乃又道:“三个月前大内派三批高手出关,渗入总坛,被夫人设计消灭了两批,只有宇文瑶与宫门四杰跟首领对了面。”
    韦明远又忍不住岔嘴道:“宫内技艺如何?”
    公冶勤道:“高不可测,首领力杀淳于雏,夫人计除黄麟,四杰去二,夫人用心智挫败宇文瑶。此女尤其了得,若论功力,神骑旅无人与匹敌。”
    韦明远奇道:“宇文瑶如此了得,何以甘心认败?”
    公冶勤道:“宇文瑶看上了首领,情愿下嫁首领,首领拒绝了,宇文瑶扬言三个月后重来,志在获得首领。”
    韦明远一叹道:“又是风月牵缠,韦家人怎么永远都跳不出这个圈子。”
    公冶勤有点想笑,可是不敢笑出来。
    韦明远又道:“三月为期,不就是最近吗?”
    公冶勤道:“是的!夫人想尽办法,始终未能躲过此厄,三天前外堂堂主毛文锡猝然暴毙,过一天是西门泰,再后是祁三连,今天早上在密室中发现首领无疾而终,死因不明。”
    韦明远恻然低头,半晌才缓缓道:“他成于紫府秘籍,死时还是肇因于此。是以重宝功籍,得之并非福缘,反是祸胎。”
    公冶勤憬然不语,韦明远又问道:“那么念远呢?”
    公冶勤忽发异容道:“夫人的态度很奇怪,她见了首领尸身之后,并无伤感的表示,看了片刻,突然发了一掌……”
    韦明远惊叫道:“干什么?”
    公台勤道:“她将首领的尸身击得粉碎,冷笑几声,吩咐我立刻解散神骑旅,然后就带着徐刚走了,不知到哪里去了。”
    韦明远愕然道:“这孩子怎样怪到这种程度?”
    公冶勤摇头道:“不知道!夫人是非常人,常有非常的行止。”
    韦明远想了一下,泪水不禁潜然而下,慢慢地移动身子向后走去。公冶勤忍不住跟在后面道:“大侠不想替首领报仇了吗?”
    韦明远回头含泪苦笑道:“不了!纪湄手下杀过无数的人,他们该找谁报仇去?江湖上怨怨相报,永无已时,我不应存此想。”
    公冶勤又道:“大侠难道连他的坟墓都不想见了吗?”
    韦明远黯然地摇了摇头,没有说什么。公冶勤几次欲语又止,倒是韦明远又问他道:
    “神骑旅解散了,你作何打算呢。”
    公冶勤凄苦地叹道:“我连参加两个最盛大的帮派,天龙派与神骑旅,我眼看着它在日丽中天时,阕然消亡,雄心顿尽,对江湖也灰心透顶,今后只想守在此地,陪着首领的英灵。”
    韦明远点点头道:“也好!江湖是个伤心的地方,也该倦鸟知还了,纪湄的坟墓有你照顾,他会在泉下感谢你的。再见了。”
    公冶勤作了一礼,韦明远点点头,回身上了马,缓缓地向前走着,望着他微沟的背影,想到一生光辉的岁月,公冶勤不禁替他掉下了眼泪。
    忽然他又想起了一件事,高声叫道:“韦大侠!请等一下。”
    韦明远回过身来道:“你还有什么事?”
    公冶勤抽出一卷书道:“这是夫人临走时交给我的,要我送到梵净山去,大侠一定会到那儿去的,请您带去吧!”
    韦明远展开一看,只见卷首题着:“痴人冢!”
    三个大字之后,是洋洋洒洒的一番血泪情史,正是叙述他与杜素琼的全部遭遇,韦明远一边流泪,一面念着,直到最后的两句:“地老天荒!从此人间情常在;海枯石烂,而今冢中魂相依!”
    忍不住掩卷唏嘘,策马急驰而去!
    夜色深罩在梵净山,韦明远将身子藏在黑暗里,望着一间小楼的窗子发怔,雨丝菲菲,淋湿了他的衣裳。
    窗纸上有灯光映着三个影子,他知道那是朱兰在替两个孩子上夜课,琅琅的书声隐约可闻。
    韦明远用手擦了一下眼泪,低低地轻语道:“兰妹!孩子们,我不来看你们了,因为见了你们的面,我会更加深了自己的内疚,我不是一个好丈夫,更不是一个好父亲,请你们原谅我的自私吧。琼妹已经等待我太久了,你们是最后一桩心事,我只想远远地望一下你们的影子,我就安心地去了……”是的,朱兰,另俩孩子,是他唯一的心事了,上次在杜素琼的墓旁,他已替自己安排好了归宿。
    剩下的只是一些心愿未了。
    他首先到玄真官中,见过了慎修,以及一些随他创天龙派的伙伴,红尘历一劫,他们的道心更坚定了。
    他把碎心人的事情告诉了老道士,老道士没表示意见。他又把文抄侯、聂无双、文梅姑的骸骨送回他们的故里安葬,本来想也许可以碰见祖师天龙子的。
    可是天龙子如闲云野鹤,他也就算了。
    到家乡拜过祖坟,天龙谷也就是他早年投师学艺的幽灵谷,拜辞过天龙大侠姬于络与天香娘子的双栖冢,归还拈花玉手,默祷一番,接着就到关外去,原意想告诫韦纪湄一番的,不想反得了他的死讯,他难过了一阵,觉得反而心安了。
    在途间他又到洞庭之滨,默吊一阵萧媚,把纪湄的死讯告诉她,虽然她听不见,但纪湄总是她的孩子。
    他又吊过湘儿的坟,姑苏城中寒山寺畔再听一次凄凉的钟声,他又告诉了纪湄的死讯,因为她爱过这孩子。
    同时在寒山寺中,他意外地发现了天竺神僧法印,法印已虔心礼佛,无意向他争雄了,这件事令他十分欣慰,虽然是无足轻重的怨嫌,总算又了一桩,他愿意在瞑瞑归去时,心中的悬念愈少愈好。
    一切恩怨都已清了,除了萧环。
    可是他找不到她,也不想找到她,即将结束的余生,不须多惹情波了……
    窗上的人影渐渐地模糊,想是朱兰将灯芯拨小了。
    接着他听见朱兰的声音道:“孩子们睡吧。”
    韦明远禁不住又轻轻自语道:“睡吧!孩子们睡吧!兰妹!我也要睡了,我太疲倦了,这一觉我要睡到永生,再也不起来。”
    说完他轻轻地移动身子,直向杜素琼的坟墓而去。
    夜间夹着闪电,使他在闪光中将墓碑都看得很清楚,望着那空着的墓穴,他安慰地笑了一下。
    “琼妹!我来了,马上就要跟你在一起了。”
    走到碑前,他准备做最后的一件事,把杜念远替他们作的那篇传记亲自刻上去。
    一个电闪过来,怔住了。
    空白的地方忽然有了字迹,也是刻上去的。
    是谁在这儿留字呢?他简直无暇思考,急着想看那字迹。
    借着晴空中一点微光,他慢慢地读着。
    心跳了,跳得很厉害,这字迹太熟悉了。
    是杜素琼的。
    明远:
    感君痴情作伴,振指留字时,内心激动,几不成书。
    妾未死,妾不死,君亦不必死矣。
    天魔引耗力过度,妾仅一时虚脱而已,约计泰山会后四十余日,妾又悠悠复生,此四十余日中,四肢皆冰,惟胸头一点余温而已,不意竟能不死。
    妾未死实与死无异,复生之日,两鬓皆霜,皱纹满面,已不复昔日之素琼矣。九天梅虽能驻颜,却不足抗天魔引之巨大损耗,昔日梵净山主管双成即为前例。
    妾无庸人女貌印生命之思想,知君亦必不以妾貌衰而见弃,然自度白发英颜,实非其匹。
    委本意再度自寻了断,又恐君一念情痴,不改身殉之念,乃忍死须臾。
    嗣后深山古洞中为妾容身之地,所伴着惟一枝玉笛,一腔爱君之情。
    君虽届中年,英姿依然,兰妹虽逾不惑,风韵不减。环师妹初度而立,尤其青春,君未来岁月似锦,望为妾珍重此生,妾所愿也。
    妾今生得知己如君,实为无上之幸,今后山居岁月,当终日馨香为君祷也。
    若体妾爱君之意,盼勿存觅妾之念,即便陌路相逢,恐君亦难识妾矣。
    珍重!明远,谨记妾言。
    字迹到这儿没有了,韦明远一掌推开墓穴,果然发觉人去棺空。
    “哈……琼妹!你真傻!你没有死,你老了,可是你不知道我也老了,丑了。天意要我们在一起,无论你在什么地方,我也要把你找到……”
    豪雨!巨雷!都掩不住他的笑声。
    他魁梧的身材不一会就消失在夜雨中了。
    --------------------------------------
    旧雨楼扫描,bbmmOCR,独家连载
   

举报

名人轶事网




名人轶事网




名人轶事网

Archiver|手机版|小黑屋|名人轶事网  

GMT+8, 2025-5-9 14:44 , Processed in 0.156250 second(s), 26 queries .

郑重声明:本论坛资源均由会员从网上收集整理所得,版权属原作者。

如涉版权,请发邮件admin@storyren.com,将立即整改。

快速回复 返回顶部 返回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