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夜雨十年灯_诸葛青云武侠小说全集

第五十一章深杯引满青史几番春梦
    华灯初上,这是帝都最热闹的时分。
    “长安市上多酒家,长安女子貌如花。”这两句话说得一点都不错,每当夕阳西下,夜幕深垂,沉寂庄严的长安立刻就活泼起来了。五陵少年,王孙公子,都开始了他们千金市笑的欢乐生涯。
    “天外天”是一座别具盛名的酒楼,除了气派大之外,烹调精美固然是一个原因,最重要还是这儿的侑酒歌伎特别艳美。因此“天外天”一到傍晚时分,总是座无虚席。“天外天”最精美的席位是在三楼。花厅虽然宽敞,可是寻常百姓休想分得一席之地,因为上面的席位永远是被一批达官贵人与显宦子弟们定去了。
    因此,运气好一点的人,可以在二楼占着一副座头,分享着一点由三楼传来的清歌妙乐,再下的人只好向隅了。
    今夜又是客满,可是三楼上却静悄悄的没有一丝动静。
    一些比较熟的客人忍不住感到奇怪,纷纷地向店伙们探问究竟,那些店伙则神秘地笑笑不作回答。
    长安通达镖局的总镖头通臂灵猿马云程正好假二楼宴请两个重要的顾客,连问了四五个人都没有得到回答,不禁有点发火了,因为马总镖头多少在长安市上还算得了一个响当当的人物。
    他沉下脸一把抓住上菜的堂倌作色道:“混账!马大爷几时少过你们的酒菜银子,我要订楼上的座位你们说没空,没空为什么楼上连个鬼影子都找不到?”
    那堂倌被握住手腕,疼得直咧嘴,苦着脸哀求道:“马爷!楼上今儿实在是没空。别说您,连谢御史跟鲁翰林早三天就定下三楼的花厅了,今天都让了出来。”
    马云程也微微一怔道:“到底是什么人有那么大的架势,连这两个老家伙都惹不起,总不成是万岁爷自己要来吧?”
    堂倌赔着笑脸道:“马爷开玩笑了,万岁爷怎么会上这儿来呢?”
    马云程道:“这就是了,这两个老家伙除了万岁爷谁都不怕,今天怎会心甘情愿地让出场子呢?”
    谢御史与鲁翰林都是简在帝心、红极一时的大员,连丞相阁老都要让他们三分,今夜居然肯甘心避让,无怪马云程会感到特别惊奇了,可是那名堂倌仍是吞吞吐吐地说不出名目来。
    马云程看见他的两个客人也都十分有兴趣地注视着他,不禁又有点下不了台,沉着声音道:“姓马的也许比不上他们做官的,可是问问总不犯法吧。”
    堂倌见马云程生气了,再者腕子也被握得十分疼痛,只得咬着牙,朝四边望了一下才低声道:“马爷!您别气,实在是小店得到过关照不许声张,这个主儿虽不是皇上,可比皇上还让人惹不起,您是明白人,不用小的多说了吧。”
    马云程面色,一变道:“难道是……”
    堂馆忙慌张地道:“您知道就得了,可千万不能嚷嚷!”
    马云程立刻哄声松手,那堂倌抽回腕子,不住地揉着。马云程想了一下,才摇头低声道:“真想不到,他怎么敢上这儿来呢?”
    堂倌压低嗓子道:“这是第三回了,还不是为着蝴蝶红吗?现在时间还没到,他应酬过那一位,大概也就快来了。”
    马云程用手一挥道:“你去吧!别多说了。”
    声音已变得十分慎重,堂倌打了一个躬退走,这时坐在马云程旁边的一位少年锦杉公子忍不住相询道:“马兄!你问了半天,到底说的是谁呢?”
    马云程脸色端庄地低声道:“黄公子!你们做生意的不了解京师的情形,这件事不必多问,一会儿你们就可以看见两个京师极品人物。”
    那个被称为黄公子的年轻人却不死心地道:“是怎么样的人物?”
    马云程微笑道:“一位是京师第一名花蝴蝶红,论色论艺,相信你们两位一见就舍不得移开眼睛。”
    黄姓少年淡淡地道:“原来只是略具姿色的歌伎。”
    马云程微笑道:“岂仅略具姿色,简直就是天仙化人。”
    黄姓少年笑道:“当真有如此绝色佳人,我们倒要领教一番,也不枉这次的长安之行。
    泉哥!你说是不是?”
    他未后是对着另一个少年人说的,这个少年身形比姓黄的魁伟得多,脸上也带着一股英气,闻言缓缓一笑。
    马云程笑着道:“黄公子与庄公子这等英俊年少,想必早已成家立室,不然倒可以去找蝴蝶红谈谈,这妮子颇为不俗。”
    姓庄的脸上一红,姓黄的笑道:“我们做珠宝生意的,整天在珠宝堆中打转,倒是没想到成家这回事,等一下见了蝴蝶红,一定要……”
    马云程连忙拦阻道:“二位要结识蝴蝶红,千万别在今天!”
    黄姓少年道:“为什么?她不是一个歌伎吗?”
    马云程道:“蝴蝶红虽是歌伎,却是不比寻常,她来京师一年、艳名大噪,可绝不乱来,而且学识很好,诗词歌赋,件件精通,二位谈吐文雅,她也许不会拒绝,寻常俗客她还懒得应酬呢!”
    黄姓少年道:“这不就结了吗,她既不讨厌我们,何妨……”
    马云程摆手道:“不行!今天约她的这位主儿我们惹不起。”
    黄姓少年问道:“为什么?他会吃人,会杀人?”
    马云程道:“他不吃人,也不杀人,反正我们惹不起是真的。方才兄弟提起另一位绝顶人物,就是他。”
    黄姓少年再问道:“他究竟是什么人?”
    马云程摆手道:“这个兄弟不敢多说,二位也不必多问,等一会他来时,二位可以偷偷地看一下,可千万不能莽撞!”
    他的态度声调都极具谨慎,姓庄的没表示,姓黄的却撇着嘴巴冷笑连连,然后才以讥讽的口吻道:“兄弟只道马总镖头是京师第一位英雄了,想不到……”
    马云程红着脸,呐呐地道:“二位不清楚,这……咳,我不必多说,二位若在京师多耽一阵,自然会懂得兄弟的话。”
    正说之间,座间一阵骚动,一阵环佩叮当,大家眼睛都不禁为之一亮,阵阵香风袭人。
    一个千娇百媚的绝色女子,大概二十五六年纪,手捧琵琶,带着一种醉人的笑容,袅袅地走上三楼。
    庄姓少年微微一瞥,不作任何表示,黄姓少年却盯着她,一直到她的背影整个地消失了,才扭转头。
    马云程见了他的形相,不禁得意地笑道:“兄弟说得不错吧,这女子可够得上称为尤物?”
    黄姓少年拊掌大笑道:“尤物,果然是尤物。泉哥!明天我们去找她好不好?”
    庄姓少年谈笑道:“要去你去吧,我没兴趣!我的心……”
    黄姓少年脸上一红,连忙道:“你的心就在珠宝上。这么几颗猫儿眼,不过是几十万两银子,要是在乱世,一个大钱都不值。”
    马云程急忙道:“黄公子,别嚷!京师人物复杂,财帛动人心!”
    黄姓少年笑道:“交给你马总镖头保了,我们还怕什么?”
    马云程摆下脸色道:“黄公子!我不否认这是一笔大买卖,可是兄弟声明过保的是暗镖,你这一声张开来,兄弟可不敢负责了!”
    黄姓少年毫不在乎地道:“怎么?您马总镖头还怕有人在太岁头上动士?”
    马云程正着脸色道:“这儿到齐鲁地界,兄弟还能卖个交情,再过去兄弟就不敢负责了,江湖并不是兄弟一个人的天下。”
    黄姓少年大方地一笑道:“丢了就算了,这点银子我们还损失得起!出了事绝不要您马总镖头赔偿,这该可以了!”
    遇上这种顾客,马云程也是毫无办法,这时他们的谈话已引起许多人的注意,大家都窃窃私语着。
    马云程尴尬地提起壶来劝酒,刚斟到庄姓少年面前,四座忽然静了下来,好似发生了什么重大之事。
    楼上来了四五个锦衣汉子,为首的是一个三十岁左右的男子,略蓄短须,神气十足,相貌英俊。
    四座的人都站了起来,连马云程都放下了酒壶肃立,只有黄姓少年与庄姓少年稳坐不动。
    那男子微微点头,脸上含着一层淡淡的笑容,向四周扫视了一遍,当他扫到黄、庄两个座上时,目光稍微一顿。
    黄姓少年脸色变了一下,可是那男子提起脚步,率着一群人上楼去了,众人也继续落座。
    从这男子现身上楼之后,四周的嘈杂声也静了下来。
    马云程低声道:“刚才二位应该站起来的,好在他也没有怎么样……”
    黄姓少年骤然色变道:“凭什么?大家都是来喝酒的。他比别人尊贵些?”
    马云程急得变色道:“公子低声些好不好?他是驸马。”
    黄姓少年一愕道:“驸马?这倒怪了。”
    马云程怔道:“公子这话是什么意思?”
    黄姓少年脸色已转平和道:“没什么。驸马也没什么了不起,他怎么敢公然到酒楼召伎情酒!难道不怕御史劾他行为不检?”
    由于这次声音很低,马云程虽因话题太棘手,仍是耐着性子,压低了嗓门,偷偷地道:
    “哪个御史敢参他,他手掌生杀大权……”
    黄姓少年奇道:“他的权这么大?这倒是不简单!他是哪位公卿的子弟?”
    马云程脸色一变道:“我不知道,知道了也不敢说,公子是生意人,看好别打听这种事,幸亏是遇见兄弟,换了别人……”
    黄姓少年脸色也变了,正要发作讲话,庄姓少年已压着他的手,眼中作了个暗示,道:
    “马总镖头说得对,咱们生意人何必多管闲事。”
    黄姓少年按捺了下来,马云程吁了一口气,他怕再说下去惹麻烦,干脆变转了话题。
    在举杯邀饮之际,庄姓少年递了一个询问的眼色,黄姓少年作了个肯定的眼色,庄姓少年又作了个疑问的眼色。
    马云程看在眼中,倒觉得十分狐疑。
    这时楼上已调丝弄竹,响起管弦之声。
    四座连窃窃的低语都没有了,大家都在倾听着。
    马云程压低了嗓子道:“蝴蝶红要唱歌了,二位不妨仔细地听一下,她的歌声美极了,的确够得上是余音绕梁……”
    两个少年都驻杯倾听,楼上果然传出一阵歌声:
    “日日深杯引满,
    朝望小圃花开,
    自歌自舞自开怀。
    且喜无挂无碍!
    青史几番春梦,
    红尘多少奇才!
    不需计较与安排,
    领取而今现在。”
    歌声甜美悦耳,歌意高旷远达,楼上的人都听呆了,不敢呼出一口气,只有楼上有人用响亮的喉咙笑道:“哈……好一个青史几番春梦,红尘多少奇才,红红,你就是一个难得的奇才,我敬你一杯!”
    然后是蝴蝶红娇滴滴的声音道:“妾身怎么敢当呢?这不是折杀妾身了吗……”
    接着是一番笑滤声,大概是那个男子硬灌了女的一杯酒,黄姓少年冷冷地哼了一声道:
    “青史几番浑梦,红尘多少杀才!”
    这句话说得很低,可是马云程已经吓黄了脸色。
    不想楼上的那个男子大笑道:“红红,有人改你的歌词呢!你以为如何?”
    蝴蝶红娇笑道:“妾身以为改得很好。往事如春梦,人生难得一个浑字,是男人多负心,确实该杀他几个。”
    男子豪笑道:“说得好,也骂得好。你再唱一曲吧。这次唱个好的,免得又惹人家骂了,这儿的知音很多呢。”
    蝴蝶红遵命又开始投弦起引,黄姓少年脸色却动了一下,他想不到轻轻的一句话,竟会被楼上听去。
    那男的不简单!
    蝴蝶红也不简单!
    琵琶弹了一个过门,蝴蝶红的歌声又起了:
    “当年白山黑水,
    曾说海誓山盟。
    君去杳如黄鹤,
    而今音信无凭。
    忆否冰雪为证,
    共许白头深情。
    君何忍作相绝,
    十载悠悠此心……”
    歌声在一声怨叹中结束,充满了凄恻之情。
    男子也轻轻一叹道:“红红,这一曲为何哀怨之深?”
    蝴蝶红凄楚地道:“妾身想起一个负心的男子,不自而然地流露出心中的怨情,请驸马爷别见怪!妾身……”
    那男子笑道:“红红,不要紧张,不是我怪你,像你这样的女子,居然会有人负心相待,那个人简直该杀!”
    蝴蝶红嘤嘤地啜泣起来,那男子在温言劝慰,楼下的人都屏息相待,黄姓少年突然起立道:“这女子太可怜了,我得劝劝她去!”
    说完离座向楼上走去,马云程急忙想去拖他,可是那少年身形很是滑溜,居然没有被他抓住!
    马云程脸色如土的站在楼梯口发呆,身旁忽而掠过一人,正是那庄姓少年,回头向马云程笑道:“我这个把弟年青不懂事,我去关照他一下!”
    两个人居然一先一后都上了三楼。
    花厅门口有一个锦衫大汉,按剑怒叫道:“下去!这是什么地方,也容得你们胡闯!”
    黄姓少年傲然地道:“这是酒楼,大家都来得的地方!”
    那大汉怒泛颜色,正准备发作,厅内已有人发话道:“刘标!别发横,让人家进来!”
    那大汉悻然让开一边,两个少年一先一后地进入花厅。
    这儿的陈设更华丽,画栏雕梁,承尘上悬着几盏宫纱裱糊的方灯,将厅中照得光亮异常。
    灯下摆着一桌盛筵,盘皿俱是烂银所制,灿然生辉。
    黄姓少年很不礼貌地道:“喝!好气派!”
    那个男子在座上起立,毫不为忤地笑道:“二位别客气了,二位腰缠万贯,身挟奇珍,这点东西在二位的眼中算得了什么,来,请坐!”
    他的声音仪态,别具一种慑人的气质,两个少年都不禁被他震住了,呆呆地出不了声。
    蝴蝶红袅袅地起来替他们安排杯着,男子笑指着黄姓少年,以半带幽默的口吻对蝴蝶红道:“这位公子大概对你很注意,让他坐在你身边吧。”
    蝴蝶红低着头,顺从地安下座位,两个人坐下了。
    黄姓少年含有深意地微笑道:“您真厉害,居然把我们的底细都摸清楚了。”
    那男子含笑道:“那倒不敢当!不过我的眼睛还算识人,一来就看出二位不凡,至于其他的事是别人告诉我的。”
    黄姓少年一怔道:“您看出我们是谁吗?”
    男子微笑道:“没有。虽然我的工作是防止宵小不法之徒在京师胡闹,但是二位不像是坏人,因此没有注意。”
    黄姓少年哦了一声道:“防止宵小之徒是九门提督的责任,想不到驸马爷居然会降尊屈贵,来管起这些芝麻绿豆的小事。”
    他的态度很坏,口气尤其不礼貌,席中其他人都有了不愉之色,只有那男子仍是温和地点头道:“没办法,我也是王命在身,不得不耳!二位贵姓?”
    黄姓少年盯了他一眼道:“我姓黄,黄白的黄,单名一个英字,英雄的英。我是关外长白山的人氏,驸马爷知道这地方吗?”
    他说时声色俱厉,双目圆睁,这时连蝴蝶红都紧盯着那男子,希望能从他的脸上看出一丝动静。
    谁知那男子微微地摇摇头道:“不太清楚!我只听说那儿终年积雪,可惜我一直住在宫中,希望有一天能到那儿去见识一下。”
    黄英脸泛疑色,蝴蝶红则又是一声失望的轻叹。
    那男子也将目光移向庄姓少年,庄姓少年自我介绍道:“我叫庄泉,与黄……贤弟是世交,现在合伙做买卖。”
    男子点点头道:“原来是黄兄与庄兄,我真羡慕二位,年青有为,又有机会四处游历,我真恨自己被这些俗务困住了!”
    黄英忍不住道:“首领……”
    说了这两个字,他立刻就顿住了,等待反应。
    那男子微笑道:“在宫中我是禁卫军与待卫的首领,二位身不在职,不必如此称呼!也不须称我驸马,我姓韩。”
    黄英惊疑地道:“韩?”
    男子笑道:“不错!韩,韩信的韩,我叫韩芝佑,托大一点,二位不妨叫我一声韩兄吧,我很高兴能认识二位,尤其是黄兄。”
    黄英将韩芝佑三个字念了两遍,忽然变色道:“你为什么高兴认识我?”
    韩芝佑微笑指着蝴蝶红道:“那是为了她。”
    大家都为之一怔,用眼睛盯着他。
    韩芝佑又笑着道:“红红是个很好的女子,我很赏识她,可是我又无法多接近她,本着爱人之衷,我希望她有个好归宿。京师虽大,英才难求,好容易今日得遇黄兄,更难得黄兄对红红如此心折,我决心把她交给黄兄,希望黄兄念在我们惜花志同,好好地爱护他!”
    黄英为之一愕。
    蝴蝶红泣然涕下。
    韩芝佑自己则有点落寞的感觉。
    空气陷入一阵难堪的沉寂。
    良久之后,韩芝佑长叹一声,击桌长吟道:
    “客里逢佳人,小聚恣欢游。
    几度消魂时节,不觉斜玉钩。
    漫拨朱弦玉柱,轻击红牙檀板,难过离人愁。
    萧索朱楼外,响彻一天秋。
    闻归雁,碧云收,琼楼幽。
    应念孤裳夜寒,此后梦难求。
    湖海波涛经惯,事业功名白头。
    此恨付东流。
    但愿人长好,
    重泛双溪舟。”
    声调苍凉,庄泉不禁动容鼓掌道:“韩兄这一阕水调歌头,音节劲古,竟不在白石青莲之下,词意缠绵,尤在易安三变之上!”
    韩芝佑微微一叹道:“红红!你我相识一场,今天我替你找了这么一个归宿,总算尽了我一点心意,也算是对得起你了!”
    蝴蝶红垂泪不语,黄英想了一下道:“韩兄抬爱盛情,在下感激不尽,可是在下才二十岁……”
    韩芝佑微笑道:“她二十五,正可以像个大姊姊似的照顾你。”
    蝴蝶红擦了一下眼泪道:“韩爷!您不要我,就把我随便送给别人,像我们这种落涵残花,本来是无所谓,可是……”
    韩芝佑诚恳地阻止她道:“红红,你别想歪了,我不是不要你,而是不能要你,我又不愿意你如此以终,所以才将你托付给黄兄弟。”
    蝴蝶红顿了一下道:“妾身怎么配得上黄相公?”
    韩芝佑大笑道:“配得上!配得上!”
    话声中突然双手分向左右拍去,一取蝴蝶红,一取黄英,取的是同一穴位,而且认穴奇准。
    二人都没有防备,猝然应变,蝴蝶红纤手轻刁,将他的手封住了;黄英则举手反拍,硬挡住了一下。
    两个人的脸色都变了,韩芝佑收掌大笑道:“红红稳健,黄兄弟则勇,你们正好是一对,我对自己的眼光很有信心,绝不会替你们乱作撮合!”
    黄英沉着脸没出声,庄泉刚要开口,韩芝佑笑道:“庄兄不要心急,你英华内敛,一时不易求匹,不过你放心好了,包在我身上给你找个如意佳人!”
    庄泉脸色轻轻一动,不是为韩芝佑的许诺而动心,却是对他敏锐的眼力而表示一种钦佩。
    韩芝佑又微笑地对蝴蝶红道:“红红!你的琵琶实在迷人,以后也许没有机会听了。莫辞更坐弹一曲,聊记数度相识情!”
    蝴蝶红凝睬不语,搭上扳指又铮铮从从地弹了起来,这次奏的是碧海青天的古调,音调特别凄楚。
    韩芝佑皱着眉头听完,才将面前的残酒一干而尽,推座起立向蝴蝶红一拱手,惆怅地道:“好曲子!媳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红红,我会永远怀念你的,谢谢你给了我一段愉快的时光。”
    说完又对黄英与庄泉拱手道:“二位若是不急,何妨在京师多盘桓些日子!兄弟与二位十分投契,很想跟二位多聚聚!”
    庄泉拱手还礼道:“谢谢韩兄好意,我们兄弟已跟人约好,明日就要离京。”
    韩芝佑笑道:“二位何必故布疑阵呢?马云程不过是一个草包,那些珍宝不如自己携带妥当,我们改天再见吧!”
    说着率了那几名锦装武士,点点头就下楼去了。
    偌大的花厅只剩下呆呆发怔的三个人。
    半晌之后,蝴蝶红才首先坐下用眼掠着黄英道:“黄相公,不!我该叫你黄姑娘才对。”
    黄英脸色一变,伸手就望蝴蝶红的肋下点去。
    蝴蝶红毫不为动,亦不作抵挡的准备。
    黄英的手指伸到离她分许,才抽了回来厉声道:“你是谁?你怎么知道我是女的?”
    蝴蝶红微笑道:“那只能怪黄姑娘的乔装太不高明!没有一个男人会在耳鬓下留着长发的,何况你的声音又是那么细!”
    黄英的脸又红了起来,恨恨地道:“我也想到这一层了,可是把头发剃了多难看!”
    庄泉这时也笑着道:“我说你是多此一举吧!易钗而冠。哪有这么简单!”
    黄英红着脸道:“但不知那个姓韩的看出来没有?”
    蝴蝶红微笑道:“这倒不会,他目光虽厉害,总不如女人看女人仔细。”
    黄英想了一下,突然又厉声道:“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要藏身青楼……”
    蝴蝶红道:“我原名祝家华,乔装歌伎,与你们的目的相同。”
    黄英突然变色道:“你是天香双仙之一,后来又投归神骑旅的?”
    蝴蝶红凄然一笑道:“不错!神骑旅散乱之日,祝家华也跟着死了。现在我是长安市上的红歌伎,我的名字叫蝴蝶红。”
    黄英诧然道:“你一身艺业不凡,何至于如此?”
    蝴蝶红道:“人总该找归宿的。”
    黄英道:“卖唱市笑,这是什么归宿?”
    蝴蝶红道:“不这样我就无法接近宫中,一年前我就想偷偷地进入大内,不想那儿的警卫太严,差一点就出不来。”
    黄英镇定地道:“你要到宫中去做什么?”
    蝴蝶红道:“不是跟你的想法一样吗?我要找首领,神骑旅的首领!”
    黄英掀眉厉呼道:“这么说来韦纪湄的确未死!那个姓韩的就是他了?”
    蝴蝶红困惑地道:“这个连我也无法断定。六年前神骑旅冰消瓦解,首领的确是横尸地上,被夫人击得血肉模糊
    黄英脸色变得十分难看地道:“那婆娘上哪儿去了?”
    蝴蝶红摇头道:“我也不晓得,否则我何至于这样流落无依,出此下策。夫人若在此地,以她的才智必能有更好的方法……”
    黄英已愤怒地打断她的话道:“该杀的婆娘,总有一天我要找到她,将她碎尸万段!”
    她的声音方住,庄泉已慎然开口道:“英妹,我帮你可以出这口气,但是不许你这么狠!”
    黄英望了他一眼,脸上顿时化去厉容。庄泉又道:“八年前她杀死你祖父,这仇应该报复,她加之于你的凌辱,你也可以报复,但是不许太绝。”
    黄英流着眼泪道:“怎么样才算不绝?我这些年来拼命习艺,为的就是这件事,这是我活着的惟一理由。”
    庄泉沉声道:“胡说!人生可做的事太多了,仇恨并不是最重要的一件事,我父亲收容你,教你武艺,并不仅为了叫你报仇!”
    黄英想了一下才柔声道:“泉哥!我会听你的话,你说怎么样就怎么样。”
    庄泉这才有一点笑意道:“首先当然是要找到韦纪湄,因为你祖父是被他打成重伤而死的,其次我们也要找到杜念远那个首领夫人。”
    黄英道:“可是韦纪湄生死之谜并未得到解答。”
    庄泉道:“韦纪湄一定没有死!那个尸身是假的,我相信杜念远也看出来了,否则他们伉俪情深,怎么下毒手毁尸?”
    蝴蝶红插口道:“我也是这等想法,所以才到京师来探消息,那个姓韩的身形面貌,一切都像,就是……”
    黄英紧张地道:“就是怎么样?”
    蝴蝶红道:“就是态度不对。我好容易见到他的面,用尽一切方法,都无法使他流露出一点动静,刚才黄姑娘也试过了,他好像整个地变了一个人,对从前的事毫无一丝印象,见了我也像完全不认识了。”
    黄英轻蔑地一哼道:“富贵显爵,能令人理智全涡,这叫利令智昏!”
    蝴蝶红摇头道:“不对,首领掌握神骑旅时,一呼天下动,比当这个驸马爷神气多了,也自由得多了。”
    黄英道:“那就是被美色迷昏了头!”
    蝴蝶红摇头道:“也不可能,那宇文公主虽然美艳无双,可是这姓韩的仍然要出来找我,可见他并未受美色所迷,再说首领夫人的姿容,亦不在宇文瑶之下。”
    黄英冷笑道:“得陇望蜀,是薄幸男子的天性。”
    蝴蝶红轻叹道:“这就更不对了,当年首领对夫人用情极专,从不对别的女人假以辞色,我在他身边一年多,他就没正眼望过我。”
    言下颇为幽怨,看了她落寞的神情,黄英倒不忍再加以讽刺了,想了一下才低声道:
    “假若那姓韩的真是韦纪湄的话,他现在可对你很好?”
    蝴蝶红脸色微微有点发赤,轻轻一叹道:“我也不知道这是否能叫做好,他只是喜欢跟我谈谈。可是他仍然寂寞,这种寂寞可以令人心碎,但是我并不能解除他的寂寞,否则他也不会将我转让给你了。因此直到现在,我也无法确定他是否确为往日的首领。”
    庄泉沉思片刻道:“韩芝佑就是韦纪湄,这是可以确定的,单看他的名字就知道了,韩字的右边不正是韦字吗?这说明他尚未忘本……”
    蝴蝶红道:“那他六年前为什么会甘心放弃神骑旅的大好事业,到宫中来受罪,为什么对往事能隐藏得这么严密?”
    庄泉道:“宫中有的是迷失本性的药,服后令人记忆丧失。”
    蝴蝶红道:“这药不能令人的个性也改了,首领从前不是这样的人。”
    黄英道:“从前他是怎样的一个人?”
    蝴蝶红想了一下道:“也许我不该批评首领,可是从前的首领阴狠,冷酷,自私,绝不像现在这样平易可亲,亲切感人。”
    黄英微笑道:“从前你也许不爱韦纪湄,现在可能爱上这韩芝佑了。”
    蝴蝶红低下了头,显然是默认了这件事。
    可是庄泉却皱眉深思道:“这就难以解释了,再好的药也无法改变人的气质!”
    蝴蝶红突然抬头道:“假若这韩芝佑果真是首领,二位作何打算?”
    黄英恨声道:“我也要将他打成重伤,像他从前对付我爷爷一样!”
    庄泉阻止地望她一眼叫道:“英妹,你又忘记我的话了。”
    黄英低下头不作声,庄泉又道:“只要弄清他真是韦纪湄,我们要考察他的思想行为,他如改好了,我们就原谅他。”
    黄英抬起头来道:“假若他没有改变呢?”
    庄泉正容道:“如他还像从前一样地残杀无度,我们就扫除他,这不是为了替你报仇,而是替天下人除害!不但是他,就是杜念远也是一样,只要她不再仗着智力作恶,我们也可以放过她,因为仇恨并不是永远存在的。”
    黄英望了他一限,默然无语。
    半晌之后,蝴蝶红才缓缓地道:“纵然这姓韩的有着一切的相似条件,他是首领的成分也不大多,我们都忽略了一件最重要的事。”
    两个人都抬起眼睛来望着她,蝴蝶红乃又侃侃地道:“我们都忘了首领夫人,假若首领真是在宫中的话,她早已有所表示了,绝不会等待六年之久!”
    黄英撅着嘴道:“杜念远一定是死了,要不然她怎么甘心让丈夫白白被人抢走?她一定是死在深山野洞里喂了虎狼了。”
    庄泉斥责地道:“英妹!我跟父亲那样地教育你,怎么还是化不掉你心中这点怨毒之念?你再这样子我就要生气了!”
    黄英流着眼泪道:“泉哥!你不知道我心中有多恨她。”
    庄泉声音稍微温和了一点道:“你的恨是对的,可是你应该克服这些恨念,为什么你不能跟着爸爸学呢?他比你的遭遇惨多了!”
    黄英噙着泪珠不作声,蝴蝶红忽然道:“庄公子是哪位高人门下?”
    庄泉淡淡一笑道:“寒门从不涉足江湖,藉藉无名,不值得对姑娘提起。”
    蝴蝶红知道他不愿提起,乃微微一笑道:“黄姑娘在府上受了几年的熏陶,即造就这一身绝世的技艺,府上想来必是一个蹈隐的武术世家了!”
    黄英抬眉道:“你怎么知道我有多少技艺?”
    蝴蝶红笑道:“这不是很明显吗?当年神骑旅首领一身所学,天下罕匹,姑娘既然要找他,当然是有所恃而来的了。”
    黄英被问住了无话可答,庄泉谈笑道:“寒门不过略知技艺,却谈不上高明。今日我们之聚,就算到此为止,今后有关探索韩芝佑真相之事,还希望姑娘多予合作!”
    蝴蝶红笑道:“我不会跟你们合作的,你们在打击他,我则是爱他,就是我有所发现,也不会对你们说的。”
    黄英望了她一眼,淡淡地道:“那我们只有自己努力了!”
    说完站起身来,转至楼梯口,庄泉向蝴蝶红作了一拱,追到黄英身边,二人并肩下楼去了。
    蝴蝶红一人在呆呆地想着心事,脸上的神情阴晴不定,忽而她抓起桌上的琵琶,急促地弹了起来。
    这又是一座小楼,而且还是建筑得十分精致的小楼,楼栏上装着绿色的酋纱,檐角上挂着珍琼的铁马。
    一辆油壁香车由两匹健骡拖着,驾车的是一个精神矍铄的老头儿,像一阵旋风,直到围墙前停住。
    红沙粉墙上的洞门,呀地一声打开,两名垂髻的小婢各举着一盏纱灯,老头儿一挥长鞭,车子便辘辘地进去了。
    当小婢再次将洞门闭上时,车已驶到楼下,软帘一掀,探出一个俏丽的身形,怀中抱着琵琶,正是蝴蝶红。
    老头儿将长鞭朝筒里一插,扭头对蝴蝶红道:“上去吧!主人在等你。”
    他的声气完全不像下人,蝴蝶红点点头,跟在老头儿的身后上了楼,手中的琵琶则由小婢接过去了。
    这儿对外是名动京师的歌伎蝴蝶红的香闺,可是蝴蝶红来到这儿,却又不像是个主人。
    走到门口,老头儿首先躬身启口道:“启禀主人,老奴跟红姑娘来了。”
    里面只传出冷冷的回答道:“进来!”
    老头儿躬着身子,推门进去,当中的灯光十分黯淡,隐约可见一个瘦削的影子坐在黑暗中。
    蝴蝶红也进来了,站在老头旁边,黑暗中的人影微微动了一下,以略带希冀的声音问道:“今天怎么样?”
    蝴蝶红摇头道:“还是老样子!他不认识我,我几次提起往事,他似乎都没有反应,看来还是主人亲自出头吧。”
    黑暗中默然不答,蝴蝶红又继续地道:“他好像是真的心志迷惑了,您与他的关系很深,也许见了您的面,他会恢复记忆也未可知。”
    黑暗中轻轻地叹了一口气道:“想不到宫中的确有能人,将一个人的神智能迷惑得如此之深,不过目前并没有到我出头的时候。”
    蝴蝶红有点焦急地道:“主人!您必须趁早……”
    黑暗中又传来轻轻一叹道:“我是最后的一着棋了,假若我的出现仍无法促使他清醒的话,则其人陷溺已深,势非……”
    蝴蝶红惊道:“主人,您要把他怎么样?”
    黑暗中传来坚定的声音道:“势非除掉他不可,我岂是那种易于吃亏的人!”
    蝴蝶红一阵默然,欲言又止,黑暗中突发冷声道:“你可是觉得我的心太狠?”
    蝴蝶红吃了一惊,连忙道:“没有!婢子不敢。”
    黑暗中轻轻送来一声叹息道:“六年前我与他一起生活时,常觉得失去他我就无法生活,可是这六年来的寂寞日子,也使我慢慢习惯了……”
    蝴蝶红想了一下,忽然道:“今天还有个姓黄的女孩子……”
    黑暗中微微一惊道:“是黄英吗?”
    蝴蝶红道:“是的,她好像也学成了,点我穴道时的手法很怪异,也很高明,旁边还有个姓庄的小伙子……”
    黑暗中接着问道:“她问起我了吗?”
    蝴蝶红点头道:“问起了,不过我还是照您所吩咐的说了,她好像很不甘心,不过那个姓庄的很正派,处处拦着她。”
    黑暗中的声音已恢复冷静,平淡地问道:“拦得住吗?”
    蝴蝶红想了一下道:“黄英还肯听他的话,看样子他们的感情很深厚。”
    这次黑暗中没有回声,仿佛在静听着什么声音,蝴蝶红很是奇怪,那老头儿已准备行动了,黑暗中突然道:“别去了!来人已经脱困了!”
    老头儿不信地道:“那吊人索是用天蚕丝编成的,我不信来人能挣得断!”
    黑暗中轻轻一笑道:“信不信由你,来人不但已经脱困,而且还往这个方向过来了,假若我没有猜错,这应该是那位黄小妹妹!”
    语声方毕,窗外已有人怒叫道:“杜念远你出来,我知道你一定在这儿!”
    蝴蝶红与老头儿脸色俱是一变,黑暗中却镇静地道:“别忙!让她进来,我自会应付!
    一切还是照旧。”
    二人闻言不动声色,果然停未多久,楼窗砰的一响,被人用掌力击碎了,飘进一个穿黑衣的身影。
    这黑衣人正是黄英,她已换回女装,冷冷地盯着蝴蝶红,又扫视了周围一眼,失声地道:“杜念远呢?叫她出来见我!”
    蝴蝶红呆了一呆道:“我不是早就告诉你,我与夫人在六年前就失去了联络!”
    黄英冷笑道:“这话只好骗小孩子!我现在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我知道杜念远一定在这儿!方才的陷人网就是最好的证明。”
    老头儿突然走前一步道:“陷人网与吊人索俱是老夫装设的。”
    黄英望了他一眼道:“你大概是当年的巧匠东方未明吧?”
    老头儿傲然点头道:“不错!你用什么方法脱离了天蚕丝的羁绊?”
    黄英冷笑道:“原来那捞什子玩意儿是天蚕丝,怪不得要害我用出九成力气才把它挣断,老头儿,你的手艺确然不错!”
    东方未明怒声道:“胡说!我从未听说过有人能赤手空拳挣断天蚕丝的!”
    黄英冷笑着双手一搓,掌心袅袅地冒起一阵青烟,使得蝴蝶红与东方未明俱为之一惊,黄英才得意地道:“像这样烧断总行吧!”
    东方未明不禁为之哑然!天蚕丝就是不耐火,无怪乎黄英能脱因而出,冷场片刻,黄英又催促道:“这儿四周警备森严,你们二人又是当年神骑旅中要员,我断定杜念远一定在此,叫她出来吧,尽躲着不是事……”
    一言未毕,黑暗中突然有人叫道:“小妹妹!你说得太武断了!”
    接着灯光大亮,从里间走出一个中年文士来。由于光线突然转强,使得几个人的眼睛都不太习惯,黄英用手揉了一下眼睛,才厉声叫道:“你是谁?”
    中年文士神态潇洒地道:“这就奇怪了,你无端闯入我的屋子,还要问我是推?”
    黄英呆了一呆道:“我不是来找你!”
    中年文土微笑道:“那你来找谁?”
    黄英的眼睛盯紧他望了一下道:“我找杜念远,从前的神骑旅夫人,我的仇人!”
    中年文士摇摇头笑道:“这儿没有这个人,我这两个下人从前倒是在神骑旅呆过一阵,你不妨问问他们,可知那个人的下落。”
    黄英望了蝴蝶红与东方未明一眼,突然飞快地向里间掠去,蝴蝶红刚要阻拦,却被那中年文士用眼色挡住了。
    黄英在里间找了一会,丝毫未得结果,又悻悻然地回到外面来,中年文士继续笑道:
    “你定是不放心,怕里间藏着你要找的人,这下子可放了心了,我那屋里除了书之外,连鬼影也找不到一个!”
    黄英想了一下道:“你究竟是谁?这两个人怎么又成了你的下人了?”
    中年文士微笑道:“在下姓名早忘,自号恨天居士,姑娘也不妨如此称我,至于这两个人,因为他们佩服我的学识,所以自愿跟随着我……”
    黄英仔细地打量了一下眼前这个人,觉得他实在不可能是杜念远的化装,因为什么都可以伪装,惟独声调不然。
    这恨天居士的声音粗嘎,丝毫没有一丝女性的腔调,呆了半天,黄英才以一种失望的声音道:“既然我要找的人不在这儿,请恕我冒昧打扰……”
    恨天居士将手一伸道:“姑娘要走了?”
    黄英道:“是的!杜念远不在这儿,我到别处找她去!”
    恨天居士微笑道:“姑娘说得太轻松了,你侵入私宅,破坏了我的布置,又闹了半天,一声打搅,就想算了不成?”
    黄英脸色一变道:“你待怎的?”
    恨天居士淡淡地答道:“我那机关造来颇为不易,姑娘最少也该留下做两天苦工,将我的吊人索修好才可离去。”
    黄英冷笑道:“假若我不肯呢?”
    恨天居士将手一摆道:“方才姑娘搓手成焰,想必是仗着有几分本事,不妨赐教几招,若是姑娘胜了,在下当拱手恭送姑娘出去!”
    黄英冷笑道:“那还不好办?我也正想领教一下,看阁下有多少能为,居然敢收容神骑旅的人员,而令他们甘心屈居下人!”
    恨天居士晒然道:“神骑旅算得了什么?当年我是懒得出头,他们要是真的了不起,怎会在短时之内冰消瓦解。”
    他将神骑旅贬得一钱不值,东方未明与蝴蝶红听了俱都毫无表示,黄英斜瞥了他们一眼,颇为不齿。
    恨天居士笑吟吟地道:“姑娘是准备如何赐教法?”
    黄英双手一摊道:“悉听尊便!反正我身上未带兵刃,最好在拳脚上决胜。”
    恨天居士轻薄地笑道:“对美人挥拳动腿,何异焚琴煮鹤,太煞风景!这样吧!方才姑娘手底生焰,在下来个‘指上生花’吧!”
    说着屈指一弹,指风过处,将桌上的一枝烛芯,连着芯上焰火,悠悠地向着黄英飘过去。
    黄英轻轻一点手,纤掌一挥,掌风将那点微火劈成无数细小的火星,反往恨天居士的身上涌去。
    恨天居士哈哈大笑道:“有意思,姑娘的确是玲珑心窍,这一手‘碎影分光’用得高明之至,在下倒要好好应付,庶几不落下乘!”
    正说之际,那漫空星火挟着隐隐汹涌的暗劲,已经一起袭上身来,恨天居士身子左右摇晃了一下。
    漫空的微火都熄灭了,可是恨天居士左右这一晃,也将黄英凌厉的掌势化解开了,双方都吃了一惊!
    恨天居士惊的是黄英掌劲,简直无法硬接!
    黄英惊的是他的化解身法,实属匪夷所思!
    双方算是换过一招,可是大家都不动声色!
    片刻之后,恨天居士才轻咳一声道:“星火俱灭!在下算是输了一招,为了稍赎颜面,请姑娘接我这一招俗之又俗的‘死灰复燃’!”
    话毕袍袖一抖,那许多落在地下的火灰突地又飘起来,每一颗火灰上又散着点点红花,再度涌过去!
    黄英见他方才抖袖之间,居然将死灰引燃,心中微觉一怔,漫空火星涌过来之际,她信手再挥出一掌!
    这次可不如适才简单了,恨天居士用的不知什么邪劲,那许多火星受了掌力冲击,转了一转,继续向身上罩来。
    黄英脸色一变,正想再用掌去挥击时,鼻中突然吸入一阵异样的气息,四肢顿时发软。
    再看蝴蝶红与东方未明二人,俱都以手拖住口鼻,不敢呼吸,心知中了暗算,厉声大叫道:“无耻贼子,居然敢用卑鄙手段……”
    一言未毕,鼻中异香更盛,头脑一昏,又吸进了一口气,整个人倒了下来,知觉全失,人事不知!
    恨天居士哈哈大笑道:“小妮子,你要跟我斗还嫌早呢!难为你学了这一身好本事,可是你却逃不过我的袖中机关!”
    这时蝴蝶红与东方未明二人手忙脚乱将窗门一起打开,待屋中的香味渐渐散去,道:
    “夫……”
    刚叫出一个字,恨天居士将眼一瞪道:“你又忘了!”
    蝴蝶红脸色一变,连忙改口道:“主人!您的功夫真厉害!”
    恨天居士轻轻一叹道:“不行!真要论实力我还不如她,完全是靠着毒龙香的功效,这妮子的心机很深,就是她的功夫……”
    蝴蝶红道:“毒龙香虽有异效,可是无火不燃,你能利用烛火烧香,尤其是最后那一招,‘微香暗送’,加上‘死灰复燃’,实在是智力与功力最精粹的汇合。”
    恨天居士默然不语,东方未明望着地下的黄英道:“这小姑娘怎么处理?”
    恨天居士寒着喉咙道:“怎么处理还要问,你跟我多年了,应该懂得我做事的方针,十年前若不是为了徐刚,她早已不在人世了!”
    东方未明诺然躬身道:“属下知道主人的意思。”
    恨天居士沉声道:“那你还问什么?”
    东方未明道:“属下是想正好用她来试试我新制的死神镜的威力。”
    恨天居士想了一下道:“不行!那还要等到明天日出,这妮子留着是个隐患,事贵当机立断,明天你另外找人试验吧!”
    东方未明答应了一声,在腰间掏出一柄尺许长的小斧,举起来就往她的头上砍下去。
    恨天居士忽而脸色一动,举手一挥,东方未明的手势一偏,小斧擦着黄英的头皮下去,祈落无数青丝。
    东方未明讶然望着他,愕然不解。
    恨天居士口角含着狞笑道:“一下子杀了她太便宜,你先卸下她一条胳臂。”
    东方未明答应一声,举斧再砍,忽然斜里由窗外射进一道青光,叮然一响,笔直对准那柄小斧。
    青光落地,赫然是柄长剑,已为斧刃断成两截,东方未明的身子也被撞跌了一交,足见掷剑人手劲之强。
    接着窗口人影一闪,进来一条颀长的汉子。
    恨天居土,蝴蝶红,东方未明等人,一见这汉子之后,大家都呆住了,因为这人正是被他们认为是神骑旅失踪的首领,现为宫中侍卫首席领班,公主宇文瑶的丈夫,京师头一名绝顶人物韩芝佑。
    他先望了地下的黄英一眼,然后正容道:“好险!我要是迟一步,她就完了,京师之地,怎可随便伤人,尤其是杀害一个没有抵抗能力的女子!”
    恨天居士的脸色变幻半天,突然改变了声音道:“纪湄!你真忘了我吗?”
    这声音异常尖锐,分明是女子的腔调,而且其中充满了感情,韩芝佑呆了一下,神情有点恍惚。
    恨天居士又哀声叫道:“纪湄!你听见我在叫你吗?”
    韩芝佑发现大家都在望着他,诧然地摇摇头道:“纪湄是谁?怎么大家都叫我纪湄?”
    恨天居士的神色一阵阴暗,改回原来的声音道:“也许我们认错人了,还有谁叫你纪湄?”
    韩芝佑道:“方才在路上,有一个老人,相貌十分英武,他也叫我纪湄。我没有回答,他像是很失望的样子。”
    恨天居上脸色又动,急忙道:“那是你的父亲!”
    韩芝佑脸色一整道:“胡说!我父亲叫韩方,官拜吏部尚书,已于五年前亡故,怎么又会跑出一个父亲来了?”
    恨天居士悠然长叹,脸上满是凄苦之情,韩芝佑一把在地下抓起黄英,仔细地望了一下,失声道:“这不是黄贤弟吗?怎会是个女的!”
    蝴蝶红轻轻一叹道:“她本来是个女的!”
    韩芝佑呆了一下才道:“那我一番作成是白费心思了,本来我以为你们今夜洞房花烛,想赶来喝杯喜酒,不想赶上这档子事,这人是谁?”
    他手指恨天居士,蝴蝶红道:“是我的主人。”
    韩芝佑哦了一声道:“原来你还有主人,怎不给我引见一下?”
    恨天居士直到此刻冷冷地道:“我没有姓名,以恨天为号,自称恨天居士!”
    韩芝佑一怔道:“居士号恨天,连天都恨上了,何怨恨之深。”
    恨天居士厉声道:“我遭遇的俱是恨事,岂仅恨天而已,天下事无一不可恨!”
    韩芝佑又是一愕,指着黄英道:“你们为什么要杀她?”
    恨天居士冷冷地道:“她自有取死之处!”
    韩芝佑默然片刻才对蝴蝶红道:“红红!我早知道你会武艺,可是为着我对你颇有好感,一向不干涉你,现在我看出来了,你一定是江湖人!”
    蝴蝶红一摆头道:“我本来是江湖人。”
    韩芝佑道:“我不知道你们在这儿图谋什么,我也不想知道,可是你们不能在这儿杀人,为了职责,我必须要禁止!”
    空气凝住了,每个人都望着他,韩芝佑继续道:“本来我还为你的前途关心,既然你是有主的,我自然不需要多操心了。此地你们不许久留了,明天就必须离去,否则你们就老老实实地住着,这个人由我带走,以后你们再闹事,我就要不客气了。”
    大家依然不作声,默默地望着他。
    韩芝佑等了一下,才对蝴蝶红轻轻地叹道:“红红!我再劝你一遍,江湖不是女子的安身处,你还是找个好好的归宿吧。由于我们相识一场,我最后再给你一点忠告,听不听就全在你自己了。”
    说完对恨天居士点点头,提起脚步,挟着黄英,仍是由窗口上飞身跳了下去,瞬息就不知其踪。
    恨天居士在他动身背向之际,本来已经抬起了手,略一迟疑,还是放了下来,脸上己泪流满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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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二章雷霆一搏山河动诡测数语情海涛
    深深的宫院中,一间静室,韩芝佑刚刚将御医送走,望着昏迷在榻上的黄英,心中思潮如涌。
    “毒龙香,这是一种很难取得的迷香,蝴蝶红是怎么得来的?跟她一起的是些什么人?
    这个女孩子又是什么人?”接着他又忆起今天在酒楼上的情景:
    “蝴蝶红与这个女孩子都不断地提起‘神骑旅’,‘首领’,而且望着我,难道我是神骑旅的首领吗?
    “蝴蝶红的主人也怪!他叫我纪湄,那声音令我动心,使我觉得似曾相识,我好像听过他的声音似的。
    “我跟纪湄两个字有什么关系呢?
    “对了!神骑旅的首领不是叫韦纪湄吗?他们都缠在一块儿去了,我怎么会是韦纪湄呢?韦纪湄已经死了。
    “一定是我与韦纪湄有很多相似的地方。
    “我是韩芝佑!我父亲是韩方,他在五年前死了,奇怪!怎么我连他的样子都不记得了呢?
    “韩家的人我怎么一个都不认得了呢?
    “我究竟是谁?
    “谁又是我?
    “还有那个老人,他也叫我纪湄,他是谁?怎么我对他的形貌那么熟悉,好像在哪儿见过似的。
    “对了!那老人的样子就是像我!除了胡子比我白,他活脱脱是我的影子,他真是我的父亲吗?
    “不可能,这一切都是巧合吧?
    “可是这一切又大巧了,巧得令人难以相信!”
    他紊乱的思绪被一阵云板惊醒了!
    深宫中传来悠长的呼声:“公主到……”
    韩芝佑心中一惊:“这么晚了,她来做什么!”
    事实不允许他多作考虑,因为在六对宫灯的前导下,盛妆的宇文瑶已经袅袅地走了过来。
    韩芝佑站起身来迎上去,芸芸众生中,只有这一张脸是他最熟悉的,因为她是他的妻子。
    可是在他的内心深处,这一张脸又似乎比什么人都陌生。
    “这是一个多大的矛盾啊!”
    他在心中又埋下了一个深长的叹息。
    宫装下的宇文瑶特别美,她明皓如星的眸子,乌黑赛堆鸦的鬓发,洁嫩欺玉的皮肤,鲜红似樱的嘴唇……
    韩芝佑迎了上去,脸上挂着勉强的笑意道:“夫人,这么晚了,你还没睡?”
    宇文瑶淡笑了一下,这又是一件异数,宫中共有四位公主,宇文瑶年纪最小,其余三位自然结了亲,可是韩芝佑一人是把公主叫做夫人的,宇文瑶听得惯,其他人也习惯了,可见韩芝佑在宫中所受的重视。
    默然片刻,宇文瑶又笑着道:“听说你从外面带了一个很漂亮的小姑娘回来了,我也想来看看,你最近很风流,在外面押伎饮酒……”
    韩芝佑红着脸道:“夫人别开玩笑了,这女孩子受了暗算,我是把她带到宫中救治的,她的伤很麻烦,我正在作难呢!”
    宇文瑶微笑着道:“你别赖!你在外面腻上了名歌伎蝴蝶红,引得许多人眼红嘴馋,状子告到父王那里,都是我替你压下去了。”
    韩芝佑微微一怔,继而带笑道:“谢谢夫人了,其实我跟蝴蝶红也没什么。”
    宇文瑶浅笑道:“我知道没什么,你们碰过三次面,未后替她找了个小伙子,就是因为这样,我才在父王面前担了下来,你要真是不自爱,我就不饶你!”
    韩芝佑微微一怔道:“夫人,你真厉害。”
    宇文瑶笑道:“当然了!这批人原来都是我带领的,虽然交给你了,他们的心还是向着我的,你任何行动,也别想瞒我!”
    韩芝佑怔住了,宇文瑶也觉得说得太过分,连忙改成柔媚的声气,握住他的手低声道:
    “夫君!别生气,我所作的一切还是为了你好。大丈夫只可风流莫下流,歌伎中有什么好人物?我身边的宫女多的是……”
    韩芝佑将手一摆道:“夫人!你别想歪了,蝴蝶红比宫女美多了,但绝不如你,我跟她接近是另有用意的!”
    宇文瑶微微一动道:“什么用意?”
    韩芝佑淡然地道:“蝴蝶红身怀绝技,隐身歌楼,显然别有用心!”
    宇文瑶讶声道:“有这等事?那些报信的人简直是饭桶!”
    韩芝佑大笑道:“宫中养的饭桶本来就不少,你偏要相信他们!”
    他说这句话时心中十分痛快,字文摇摇头道:“一个歌伎也许会几手,我就不信厉害到哪里!”
    韩芝佑大笑指着黄英道:“这就是我介绍给蝴蝶红的小伙子,不知她们怎么闹翻了,她是在蝴蝶红那儿受的伤,你自己去看吧!”
    字文摇过去一摸黄英的脉象,惊道:“这小姑娘的任督二脉已经通了!”
    韩芝佑微笑道:“夫人不愧高明,你再试试她受的伤吧!”
    宇文瑶道:“不必试,王太医已经告诉我了,她中了毒龙香,不为这个我还不过来呢,毒龙香是大内禁品,怎会流传到民间的?”
    韩芝佑哼了一声,道:“听说那蝴蝶红从前是神骑旅的人,以神骑旅当年的声势,什么东西找不到?她现在的这个主人尤其像个厉害的……”
    宇文瑶猛然抬头色变道:“你说什么神骑旅?”
    韩芝佑笑道:“神骑旅早就瓦解了,你还这么紧张干吗?”
    宇文瑶的脸色动了一下,立刻又恢复平静道:“我不是紧张,是因为神骑旅在江湖上的势力太大,虽然已经解散了,可是他们的残部在京师出现,不知图谋些什么?”
    韩芝佑淡笑道:“这些无须你来操心,我已经关照过他们不得轻举妄动,这原是我的职责,你放心吧!”
    宇文瑶也淡淡一笑道:“我没什么不放心的,这女孩子的伤势要紧吗?”
    韩芝佑道:“王太医已经给她调了解药,等一会她醒过来的时候,再用个人替她引导导一下真气,否则由糟蹋了一身好功力。”
    宇文瑶望了黄英一眼,忽而抿嘴笑道:“她是阴体,必须要纯阳真气加以导引才行,这事情我替不了手,恐怕还得你自己多辛苦一点了!”
    韩芝佑无可奈何地苦笑道:“是的,这种事本来诸葛凤跟蓝龙他们也能做,可是他们在内宫轮值分不开身,只有我自己来了。”
    宇文瑶道:“这女孩子根基扎得很好,人也挺美,你不妨多用点心思,假若能将她留在宫中,未始不是一条好胳臂。”
    韩芝佑眉头一皱,庄容道:“夫人,这是什么话?多年夫妇,你不该那样不了解我,韩某岂是那种乘人之危的匹夫,何况我比她大得多。”
    宇文瑶一面打手势吩咐宫女离去,一面笑着道:“我不是开玩笑,也不是吃醋,得君为夫,终身无憾,我不在乎你身边多个人,而且这是一种为己张本之策!”
    说着她靠近韩芝佑身畔,压低了喉咙道:“自从我将领导权交给你之后,宫中人都不大服气,虽然他们不敢怎样,你还是多延揽一些人手的好。”
    韩芝佑将手连挥道:“别谈了!我并不恋栈这份差使,人家爱怎么都行,我绝不能对这女孩子怎么样,再者她心中已有所属。”
    宇文瑶还要开口,韩芝佑已催促道:“夜已深了,夫人请回去休息吧,我把这女孩子治好了就来,其他的事都不必谈了,反正我心可明昭日月!”
    宇文瑶有点感动,深情地望他一眼,携着那批宫女离去了,韩芝佑亲送她们走远后,才轻吁了一口气。
    灯光下,黄英的脸上浮着一层红晕,睡态特别动人,可是韩芝佑只轻轻地扫了一眼,走到旁边的椅子上坐下。
    椅旁的书案,漫漫的长夜里只有更漏声,翻书声,以及黄英略带急促的鼻息声,点缀得夜更寂寞了。
    金拆传四鼓,粗如人臂的巨烛已经短下两寸许,榻上的黄英翻了一个身,口中喃喃地低语道:“水!我渴死了,我要喝水……”
    韩芝佑放下手中的书本,到更炉里倒出一杯热茶,扶起黄英的头,喂她喝下去,肌肤触手火热。
    这是毒龙香的反应,韩芝佑等她喝完了,双手不敢停歇,立刻用两指分按在她的太阳穴上,专心一志地用功。
    黄英的身子在不安地扭动着,身上阵阵地冒着热气,毒龙香性奇暖,虽然解了毒性,若不将这股热气消化,纵然保下性命,那一身的功夫就全完了。
    韩芝佑听太医说过这种厉害,所以丝毫不敢怠慢,双手紧按住她的太阳穴,以本身的纯阳功力在抵抗热毒。
    约摸有一盅茶的工夫,黄英身上的热度更高了,而且她的体内也有了反应,双手在胸前抓着。
    她的双眼依然紧闭,口中呓语连连,可是双手抓的力量却越来越大,她似乎耐不住胸头的奇热,要抓破衣服凉一下。
    韩芝佑没有想到这一层,可是他的手用功正紧,无法腾出手来阻止她,只好由着她活动。
    “嘶,嚓!”
    裂帛声后,黄英终于抓破了厚厚的玄色紧身衣,露出洁白肌肤,汗水盈盈,夹以少女特有的体香,阵阵传出。
    韩芝佑心中不觉微微一动,这是人类自然的反应。
    就是这一疏神之际,黄英的头扭动了一下,韩芝佑吃了一惊,连忙整饬心神,将施荡的神智稳定下来。
    黄英也比较安静一点了,可是她的身于却起了一阵轻微的颤抖,她是斜倚在韩芝佑怀中的。
    隔着衣衫,她的体热,她的颤抖,依然能透过来,练武的女孩子多半发育得早,黄英已经十九岁了。
    她裸露的胸怀,凹凸的线条,雪白的肌肤,一切都构成了男人最大的诱惑。
    有一种异样的激荡汹涌在韩芝佑的心头,不过他的定力很深,还有压制着这份属于本能的激动。
    突然,他听见远处有一点异响。
    先是铁器坠地声,接着是重物倒地声。
    宫中有人闯进来了,而且是个绝顶的武林高手。
    那两种异声正是值夜侍卫受到暗袭的音响。
    他还来不及多作考虑,一条人影已飘到屋中。
    韩芝佑抬头一看,认得是在酒楼上与黄英作伴的庄泉。
    庄泉也为目前的景象震住了,停了片刻厉声喝道:“淫贼!把她放开!”
    韩芝佑低头一看黄英,知道这正是紧要关头,千万不能功亏一赏,因此继续用功,没有理会。
    庄泉并没有看清其中原委,他只看见韩芝佑搂着黄英,这情景令他血气上冲。
    韩芝佑的漠然神态更令他愤怒,怒叫道:“淫贼!你还不放手吗?”
    叫声中一掌前推,劲力无祷。
    韩芝佑的双手无法腾开,又顾虑到他的掌力会误伤到黄英,百忙中只得双腿一用劲,整个身体凌空飞起。
    黄英的身子也被他带起,虽将掌力避开,可是他身下的木榻却被那股巨力击得粉碎,木屑横飞!
    韩芝佑的身子也带着黄英,飘到另一处落下,由于他的手指在不自觉间多用了力气,黄英也嘤然一声惊醒了。
    她第一个反应是将韩芝佑推开了,接着是感到胸前一阵凉意,低头一看,不禁又是一声惊叫。
    叫声中,她的身子像一道急箭,在门中急穿出去。
    韩芝佑呆了一下,发觉黄英走了,连忙在后面追着,叫道:“黄姑娘,你等一下!”
    叫声中人刚提步,前面又是一股力量压到。
    韩芝佑百忙中无法再避,只得伸手推了一掌,砰然巨响中,他被震退了一步,对面发掌的庄泉也退了一步。
    韩芝佑看见他脸上愤怒的表情,知道他误会了。
    可是庄泉却不待他解释,狠狠地又是一掌劈到,韩芝佑被迫再接一招,心头却忍不住一震。
    “这年青人好深的功力!”
    庄泉还待举掌时,韩芝佑已喝止道:“庄兄,你误会了!”
    庄泉冷笑道:“误会!我亲眼看见的还会错?”
    韩芝佑耐着性子道:“你看见的是什么?‘“庄泉的脸都气红了,咬牙切齿地道:“不堪人目。”
    韩芝佑心平气和地道:“庄见不明内情,自然难免会生气,其实我是在替黄姑娘疗伤,她在蝴蝶红那儿受了重伤
    庄泉瞪口大呼道:“你满口胡言,我师妹的功力比蝴蝶红高出多多,怎会在那儿受伤,你该扯个高明点的谎!”
    韩芝估不禁也有点怒意,佛然道:“你若不信,不妨去问问蝴蝶红!”
    庄泉嘿嘿冷笑道:“不问蝴蝶红我还不知道师妹在你这儿呢!”
    韩芝佑微微一怔道:“蝴蝶红对你说了些什么?”
    庄泉沉着脸道:“蝴蝶红说你是个最无耻的淫贼,花言巧语将我师妹骗走了,亏你还有脸叫我问她去!”
    韩芝佑没想到蝴蝶红会这样咬他一口的,怒声道:“这贱妇满口胡说……”
    庄泉寒着脸道:“本来我也不会信她的话!尤其在酒楼上,你慨赠歌伎,我对你还十分佩服,谁知道你早看出她是女扮男装的……”
    韩芝佑怒意更深道:“你也是胡说八道,你的眼睛更是如同无珠。”
    庄泉怒叫道:“假若师妹真是受你疗伤,她见了我干吗要躲?”
    这句话可把韩芝佑问住了,他们两个人都不明白少女心,黄英骤然发现自己袒怀时,羞愧难当,趋避本是常情。
    韩芝佑一时无法解释,庄泉则更认为自己所见不虚。
    他板着脸怒道:“这下你没话说了吧,淫贼!你给我拿命来。”
    韩芝佑解释半天,见庄泉仍是不信,不觉也生气了,庄泉口口卢声骂他淫贼,尤其令他难堪,遂沉下脸道:“混蛋!你当真以为我怕你不成?”
    庄泉用手朝四周一指,冷笑道:“大内高手如云,你当然不会怕我孤身一人!”
    原来他们这一阵喧闹,早将大内惊动,片刻之间,四周都站满了手执武器的侍卫,将他们围在核心。
    韩芝佑用手一挥,喝道:“你们都走开,谁叫你们来的?”
    那些侍卫都退后一步,却没有人离去。
    韩芝佑怒形于色叫道:“你们敢不听我的话?”
    一个侍卫执剑躬身道:“回禀驸马爷,属下并非不听命令,不过这儿是禁宫,这个人若是惊了圣驾,属下们担待不起!”
    韩芝佑一听,知道这是实情,遂寒着脸道:“好!那你们只可以站在旁边,不许任何一人上前插手相助,否则我就以军法论罪!”
    那侍卫面有难色道:“启禀驸马爷,您是千金之躯,何必与这般江湖狂徒一般见识,还是由属下们打发他算了。”
    庄泉嘿嘿冷笑,韩芝佑脸色一沉道:“李玉!你居然敢驳我的话,自裁!”
    未后两个字说得斩金截铁,那个侍卫呆了一下。
    韩芝佑又厉声道:“你还等什么?”
    那侍卫脸上一阵急变,未后还是举起长剑,在自己的咽喉上抹了一下,立刻鲜血直冒,尸横就地。
    韩芝佑用眼四下一扫道:“谁再要违抗我的话,就以此为例!”
    四周的侍卫都呆了一下,慢慢地都收剑归鞘。
    韩芝佑这才对庄泉道:“混账!你上吧!只要你胜过我,就由你随便离去!”
    庄泉略露一丝钦色道:“你这一点还像个英雄!留神,我要出招了!”
    韩芝佑全神贯注,庄泉已迎面一拳攻来,拳带破风之声,韩芝佑认出这是碎玉拳法的起招,不敢怠慢。
    右腿猛收,一柱独立,双臂中分,用“烘云托月”的手法,硬将他的拳势化开,收起的右腿化“玄鸟划沙”踢出。
    庄泉猛喝一声:“好招式!”
    身躯一转,抢至侧面避过,反掌下切他的膝盖,韩芝佑心头一惧,连忙撤回攻势,伸手改抓他的脉门。
    两个人的招式都是十分精奇,每一出手都是以攻抢攻,乘对方攻势未竟之际还手,战来十分激烈。
    可是双方又未接实一招,因为这种以快打快的招式,只要谁一落后手,就会吃大亏。
    交手至六十多个回合,空中只闻呼呼的拳脚掠空声,出招时的呼喝声,却未分出上下。
    四周围观的恃卫都不禁呆了,他们都是行家,自然知道深浅,因此自然而然地流露出尊敬之色。
    韩芝佑是他们的领班,乍膺异遇,获得公主青睐,手掌重权,多少有些人不服气,这下子才见到他的真功夫。
    这个二十刚出头的年轻人,尤其令人惊异,他的一招一式,浑厚博大,完全是名家气度……
    又是几十招过去,相搏已出百招,两个人不但未见疲惫,反而精神抖擞,攻守更见凌厉。
    韩芝佑越打对这年轻人的好感越深,在封开他一招“雷霆乍惊”之后,采取一个守势,点手道:“庄兄!你年轻有力,修为尤见火候,我们别打下去了,刚才的一场误会,日后自有机会澄清。”
    庄泉怒道:“放屁!你侮辱我的师妹,岂能这样轻易便了?今天我一定要杀了你这个淫贼,替师妹出气!”
    韩芝佑怒道:“你口口声声骂我淫贼,到底有什么凭据?”
    庄泉厉声道:“证据俯拾即是,你身为驸马,宫中有的是美女,你还要在外面押伎取乐,就是一个明证!”
    韩芝佑红着脸道:“胡说!我对蝴蝶红不过是一番怜才之念,并无一丝苟且之事,我的妻子比她美多了!”
    庄泉怒道:“家花不如野花香,你自甘下流都不关我的事,你对我师妹的那些行为却不能原谅!”
    韩芝佑怒道:“混账东西!我念你这一身艺业习成非易,才处处对你容让,你一定不知进退,逼得我要用杀手了!”
    庄泉仰天长笑道:“淫贼!你有多少压箱底的宝贝,尽管施出来好了,我有胆子一人入宫,就量定你不是敌手!”
    韩芝佑脸色一沉,脚下连踩七星,蓦而一掌斜挥,丝毫不见用力,掌势径取庄泉的前腰。
    庄泉骤觉一股阴寒的劲道迫来,双手自然一扬,在身前布下一道无形的劲墙,一股阳和之气,潮涌而出。
    韩芝佑的掌力触到劲墙上,立闻霹雳一声巨响,火花闪耀中双方各自震晃了一下,分退数步。
    四周之人则被那声巨响,震得步伐踉跄,心神跳动。
    韩芝佑脸色惊异不定,出声相询道:“你从哪儿学成的七阳神功?”
    庄泉昂然道:“家学渊源!就是专为对付你们这些邪魔外道。”
    韩芝佑怒道:“小子!你口中放干净些,谁是邪魔外道?”
    庄泉鄙夷地一笑道:“我从未听过正人君子去练九阴透骨掌的!”
    韩芝佑脸上一红,对面前的这个年轻人戒意更深,方才他用的确为九阴透骨掌,这种掌功极为阴毒。
    在练功时,必须觅取大量新腐白骨,每日夜深对月练掌,直待掌发骨碎成粉,方算大成。
    韩芝佑自己也不知道在何时练成这门功夫,因为他对往事十分模糊,方才发掌时也是随心所至,根本未加考虑。
    现在被庄泉一说,不禁被激起羞恶之心,大声喝道:“狂妄匹夫!现在我给你领略一下正大光明的武学!”
    喝声中一掌平推出去,掌心中涌出一道白练,夹着无比的热力,汹涌而出,恍若山洪骤崩。
    庄泉一看他的掌心,立刻诚意正心,盘腿跌坐地下,双手合并作拜揖状,然后猛然开掌。
    立刻也是一道蒙蒙的白气涌出,这是七阳神功中最精粹的部分,两股白气在空中相接,立刻凝合不动。
    这是两股至刚的力量。由于接触得很巧妙,所以才未作惊天动地的爆发,就像是四块各以巨力推动的大石。
    若是猝然相遇,一定会石破天惊,可是它们只轻轻的碰上了,立刻拼命地向前挤压。表面上是平静的,暗地里却隐伏着无比的冲激。
    两个人都拼上全力了,头上蒸气直冒,谁也没把谁推后半步,不过庄泉是坐在地下的,所以他占了一点便宜。
    韩芝佑发招在先,也占了一点便宜。
    因此二人仍是不了之局。
    可是他们脚下所踩的地面,却起了一阵轻微的震动。
    四周围观之人,莫不骇然色变,胆战心惊。
    韩芝佑下过命令,不准他们上前插手,其实让他们上去,也帮不了一点忙,这股巨大的力量谁也禁受不起。
    惊心,摒息,空中的两道白气开始发出炫目的光芒。
    这是双方在催动自己的掌力,强弱之分就要决定了!
    就在两个人都忘命作孤注一掷之际,围观的人墙突地纷纷让开,一个宫装高舍的美妇人袅袅地进来。
    韩芝佑望了她一眼,却是无法开口。
    庄泉心中一凉,从装束上。他知道这宫装美妇一定是韩芝佑的妻子,大内第一高手,公主宇文瑶。
    对一个韩芝佑已有力不从心之感,怎能再加上她?
    宇文瑶走到白气纠结之处,纤掌猛合朝中间劈下去,然后迅速无比地向旁边一分,一手法巧妙己极!
    韩芝佑与庄泉各觉得有一股柔劲将自己的掌力挡了一下,二人立刻将劲力收了回来,喘息不止。
    宇文瑶微笑地对庄泉道:“小伙子功力不错!就是血气太刚,年纪轻轻的何苦自找死路?我要是不来解围,你定是个粉身碎骨的死数!”
    庄泉红着脸喘息不语,心中对宇文瑶虽无感激之情,却有佩服之意,他自己知道,在功力火候上是比韩芝佑差一筹,硬拼的结果,一定是他自己吃亏。可是少年的傲气又逼着他不肯领情,将头一偏道:“死就死吧!可是你丈夫也好不了多少!”
    效瑶道:“不错!外子也会脱力而受重伤。可是宫中有的是良医灵药,他不难复原,你却要抱恨终天。”
    庄泉语为之塞。半晌才倔强地道:“大丈夫有死而已,无论如何我要给这淫贼一点颜色!”
    韩芝佑怒色又泛,宇文瑶摆手止住他发言,笑着再道:“你真冥顽不化,生命受之父母,养育之恩未报,何可轻易言死,你一心拼命到底是为着什么?”
    庄泉的怒气上来了,抗声道:“他侮辱我的师妹!”
    宇文瑶笑道:“你亲跟看见的?”
    庄泉沉声道:“就在这间屋子里,我看得清清楚楚!”
    宇文瑶又道:”‘你师妹怎么会到宫中来的?”
    庄泉手指着韩芝佑道:“被他骗来的!”
    宇文瑶再问道:“你既是亲眼看见,外子在与令师妹亲热之际,可曾用强?”
    庄泉不禁一怔,初时的情景又浮现眼中,韩芝佑未曾使用暴力,黄英也没有抗拒的表示。
    宇文瑶见他不语,笑着再问道:“那黄姑娘仅只是你的师妹吗?你们没有嫁娶之约吗?”
    庄泉呆了一呆道:“没有!我们自幼结识,情同手足……”
    宇文瑶盈盈笑道:“这就是了,令师妹既非你的妻室,她又是自动愿意随外子进宫,可见外子并没有多大的错误厂
    庄泉急了道:“他是有妇之夫,我师妹还是个大姑娘韩芝佑几次要想开口,俱被宇文瑶阻止,这时她又笑道:“男女相悦,在乎两厢情愿,外子一表人才,女子对他垂青的不在少数,我与外子虽为夫妇,也不干涉他……”
    韩芝佑又想开口,宇文瑶却抢着道:“你对黄姑娘怕是一往情深,可是女孩子的心最善变动,你要是真爱她,就应该尽量去取得她的好感,找外子拼命,实在不像个男子汉的行为!”
    庄泉整个地怔住了,宇文瑶再娓娓地道:“你人品不劣,就是对女孩子的本事太差,无怪争不过外子,我劝你今后要在这方面多作努力……”
    庄泉长叹一声,拔起脚步,一言不发就走了。
    韩芝佑急着追他叫道:“庄兄!你回来……”
    庄泉理都不理,身形倏忽消失,韩芝佑急着对宇文瑶道:“你明知我是替姑娘疗伤的,怎么这样说呢?”
    宇文瑶微笑道:“我喜欢那女孩子,不这样无法将她收罗过来。”
    韩芝佑急了道:“那你也不能叫我背黑锅,传出去我怎么做人?”
    宇文瑶脸色一整道:“你名誉本来不好,不然你干吗要找蝴蝶红?”
    韩芝佑脸色一阵暴变,回头就走,宇文瑶忙又追上去,拖着他的手,柔媚地笑道:“傻瓜!开句玩笑你就生气了?”
    韩芝佑将手一甩道:“你这个玩笑我受不了!”
    宇文瑶笑着道:“我也不是完全开玩笑,你等着吧,不出一个月,那个女孩子一定会回来找你,那男的不会再理她,那女的也不会再要他。”
    韩芝佑一愕道:“不可能吧!人家是青梅竹马的情侣。”
    宇文瑶道:“我知人最明!越是从小在一起的男女,越不容易结合,“因为相互的了解太深,缺少新鲜的刺激了。”
    韩芝佑庄容道:“她来了我也不理她!”
    宇文瑶微笑道:“那你是逼她上绝路了,她两头得不到温情,只有死路一条!”
    韩芝佑佛然道:“你干吗要对一个女孩子这样呢?”
    宇文瑶淡然一笑道:“我要用她!这就是权术用人不择手段,你生活在宫中,就必须懂得权术,人才难得呀!”
    韩芝佑不禁默然了。
    “天外天”酒楼上仍是歌舞喧天,蝴蝶红也依旧在高张艳帜,由于那个令人侧目的客人韩芝佑绝迹不来,所以一般王孙公子更加得意了。
    今天是神武大将军的公子孙世玉假花厅宴请一般诗文好友,所以花厅上热闹非凡,笑语不断。
    孙公子的父亲因为为军功彪炳,爵封一等候,他是个现成的侯爵,武学世家,文采风流,属于京师第一佳公子。
    他的客人也都是一时知名之士,所以这场酒会实属一时之盛,蝴蝶红今天的打扮也十分俏丽。
    明眸皓齿,一身红衣服,在席上飞来飞去,就像是一只真的红蝴蝶,那么轻盈,那么撩人!
    酒至半酣,孙世玉一把拖住她的手腕道:“红儿!你实在太可人了,要不是怕父亲不答应,我一定娶你回去,香花供奉,才不至辱没佳人!”
    蝴蝶红嫣然一笑,夺回手腕道:“公子说得太客气了,妾身这种蒲柳寒姿,哪里配得上公子绝世神品?以公子这般身份才华,还怕娶不到娇妻美妾吗?”
    孙世玉忘情地道:“红儿!我不是说着玩的。京师美女多如沙,能及卿者有几人?红儿!你要是生在官宦人家多好。”
    大家都凑热闹地附和起来,你一言,我一语地问个没完,只有一个人静静地坐在一隅没作声。
    蝴蝶红的眼光一掠那个人时,不禁脸色一变,但随即恢复正常,执起面前的酒壶,施施然过及道:“先生怎么不饮酒?”
    那人轻轻地一笑道:“秀色可餐呀!我一见姑娘,未饮先醉。”
    蝴蝶红浅浅一笑道:“妾身敬先生一杯。”
    那人举起杯子道:“美人赐,不敢辞!这一杯就是穿肠毒药,我也甘之如贻!”
    由于蝴蝶红这一番动作,使得全席的眼光,都注视到那个人身上,每个人在心中都打了个问号。
    这个人的仪表不俗,简直可以说是丰神秀逸,颔下的一部黑髯更增加了他的风度脱尘。
    只是不知道他是谁,又是何时入席的!
    孙公子身为主人,当然不能失礼,连忙上前一揖道:“这位先生尊姓大名?”
    那人从容地道:“在下姓姚,草字闻愚,乃是陈御史公子的授业师,今日陈公子因为偶感风露,又不敢负却主人盛邀,是以由在下代为赴宴。方才登楼时,见诸位正在热闹,在下不敢打搅诸位主兴,只得悟自就座了!”
    孙世玉见他不过是一个教书的,遂淡淡地道:“原来是姚先生,失迎!失迎!”别过头去,又跟旁边的人说话了。
    不意那个姚闻愚却佛然不悦地道:“天地君亲师,乃人伦之纲,方才公子不知,可以不为罪,现在既知吾为陈公子业师,陈公子与公子谊属同辈,公子便该对我尊敬些!”
    孙世玉被教训得面红耳赤,怒也不是,气也不是。
    一旁鲁翰林的二少爷立刻就发作了,指着姚闻愚道:“你这个穷酸好没分寸,一个教书匠,孙公子让你坐在这儿已经是客气的,你倒摆起架子来了!”
    翰林本是穷官,鲁二少爷平时跟着吃喝,跟打秋风的清客差不多,这时正是用得着他的时候。
    姚闻愚哼哼一笑道:“骂得好!你老子是这么教你的吗?只要你承认一声,我立刻就向孙公子告罪,然后再去向尊大人请教!”
    鲁二少爷闻得一怔,僵在那儿作声不得。
    姚闻愚眉头一皱,目中精光暴露,厉声道:“你们这些世家子弟愈来愈不像话,平时家里少管教,今天我倒要代劳一番,至少让你们明白一些做人的道理。”
    说时慢慢地站起来,走到鲁二少爷跟前喝道:“跪下。”
    鲁二少爷接触到他严峻的目光,身不由主地跪了下来。
    姚闻愚信手开弓,打了他十几个嘴巴,然后再道:“滚回去!把韩文正公那篇师说读上两百遍,不懂的问你老子,学会了尊师重道再出门!”
    他的声音不严自威,鲁二少爷居然不敢违抗,乖乖地站了起来,像一只丧家犬,低头走下楼去。
    其他人也被他的气度慑住了,孙世玉讪讪地站起来,对他作了一个长揖,然后恭敬地道:“夫子别生气,小子知罪了!”
    姚闻愚冷冷地道:“小侯爷太客气了,寒生不敢当!”
    孙世玉知道他余怒未歇,仍是一揖道:“夫子请上坐!小子执壶赔罪!”
    说着拉开自己的座位,请姚闻愚坐下,又亲自替他斟了一杯酒,恭恭敬敬地垂手站在一边。
    姚闻愚的脸上气色才平了一点,点头道:“公子不愧为京师第一佳子弟,闻过即改,善莫大焉!”
    孙世玉恭身道:“请夫子多加赐海!”
    姚闻愚将脸一板道:“既然公子这么说,我倒是不客气了,公子正在有为之年,不思努力上进,微逐酒色,不知是何道理?”
    孙世玉脸上一阵红一阵白,讷讷地道:“小子们不过是偶一为之,逢场作戏……”
    姚闻恩将桌子一拍,满脸寒霜怒道:“胡说,信陵近妇人,青莲醉浊醒,不过是壮士暮年,聊以遣情,你有多大岁数,敢说这种话!”
    孙世玉的头更低了,姚闻愚又厉声道:“尊大人一生为国,位居极品,也不敢像你如此荒唐,你仗着祖上余荫,居然就呼卢买笑,目空一切……”
    孙世玉的脸上汗水浸浸讷讷地道:“是,是,小子知罪,小子一定悔改!”
    姚闻愚轻哼一声道:“那你还站在这儿做什么?”
    孙世玉如逢大赦,连忙作了一个躬道:“我承夫子棒喝,警痴发迷,小子告辞了,夫子请多用两杯,权当小子的一番敬意,改日再到陈世兄府上,专诚拜谒夫子,多领一些教诲!”
    姚闻愚淡淡地道:“教诲是不敢当,但愿公子洁身自重,好自为之!”
    孙世玉又答应了两声,慢慢地退下楼去,其他的一些客人也都一个个地溜之大吉,片刻之间,只剩下蝴蝶红一人。
    姚闻愚掷杯哈哈大笑,蝴蝶红赔着一笑道:“先生骂得很好,痛快淋漓,可把我的生路打断了!”
    姚闻愚停住笑声,含有深意地望着她道:“我以为今天之后,你也不会再操此业了!”
    蝴蝶红也深深地盯他一眼道:“不错!驸马爷是不会再来了,公主大概也是最后一次光顾,今后我自然无须迎来送往,操此贱业了!”
    姚闻愚将头上的儒巾一扯,露出如黛青丝,扯下颔边的黑髯,一起丢在桌子上,微微一笑道:“你的眼睛真厉害,居然一眼就认出我来了!”
    蝴蝶红笑道:“六年前我一度识荆,对公主的印象十分模糊,方才也不过是觉得公主不同于流俗而已……”
    恢复了女容的宇文瑶奇道:“那你是怎么认出我来的?”
    蝴蝶红笑道:“从公主的仪态偶有所觉,一个倚人为生的教书先生断无如此魄力,再一想公主所用的化名,自然不难猜天。”
    宇文瑶笑了一下道:“我把名宇颠倒过来用一下,却不想被你抓住破绽了!”
    蝴蝶红笑道:“公主方才一番痛骂,倒是大快人心,这批王孙公子,无一非朱门败类,是该有人给他们一点教训。”
    宇文瑶郑重地道:“嗯!这些人将来都要承继爵位,成为国家柱石,为国家计,我不得不振发他们一下。”
    蝴蝶红仍是含笑道:“公主今天不是专为教训人来的吧?”
    宇文瑶哼了一声道:“当然不是,我是要出来问问你,你留恋京师,居心何在?”
    蝴蝶红收起笑容道:“很简单,探访神骑旅韦首领的下落。”
    宇文瑶笑道:“贵首领不是已经死了吗?”
    蝴蝶红尖刻地道:“死不死只有公主自己明白。”
    宇文瑶微微含笑道:“你认为拙夫就是从前的韦首领吗7”。
    蝴蝶红更尖刻地道:“是不是公主自己也明白!”
    宇文瑶哈哈一声长笑道:“你已经见过他了,这问题我留待你自己去解答。”
    这一句回答大出蝴蝶红意料之外,怔着不知如何开口。
    宇文瑶傲然地道:“凭你那点玄虚,跟我斗还差得远呢。”
    蝴蝶红未及回答,后面突有人接腔道:“不错!她的确不是对手,我倒还可勉强凑趣!”
    宇文瑶悚然回顾,她身后不知何时已坐着一个中年文士,相貌阴森,口角含着玄秘的冷笑,正是恨天居士。
    他对宇文瑶惊诧的神情颇为激赏,微笑道:“大家都是故人,公主何淡忘如许之速?”
    宇文瑶变容道:“你是……”
    恨天居士将手一摆道:“你知道了就好,对别人我都是以恨天居士的身份出现,惟独对你不然,我要跟你在绝对公平的情况下一决胜负。”
    宇文瑶大笑道:“你已失败过了,败得不可收拾!”
    恨天居士淡淡地道:“我们是一项比耐性的斗争,只要有一口气在,谁都不能夸言胜负,就是一方死了,活着的一方也不见得绝对胜利。”
    宇文瑶愕然一下才道:“你还不服输?”
    恨天居士微笑道:“根本我就未曾输,你虽能将他夺过去,安知我不能夺回来,你知道我为什么要等到六年之久才出头找你?”
    宇文瑶偏着头道:“为什么?”
    恨天居士道:“我给你一些时间,让你去改造他,等他定了型,然后我再把他变回原来的形状,这才是我所谓真正的胜利。”
    宇文瑶默然片刻,突地纵声大笑,笑得连眼泪都流了出来,恨天居士诧然地望着她,出声问道:“你笑些什么?”
    宇文瑶勉强地抑制笑声道:“假若你以此作为胜负的依据,只怕我们两个人都输定了。”
    恨天居士奇道:“此话怎说?”
    宇文瑶思索了一下才道:“当年我布下一个金蝉脱壳之计,原知道是瞒不过你的……”
    恨天居士微笑道:“我知道那是你给我留下作为对外的交代,可是我不想领这份情,所以一掌将那个替身击碎了。”
    宇文瑶微笑道:“这一点我倒颇为佩服你,我用迷心大法将他掳过来之后,本来想改变他的,可是我失败了。”
    恨天居士道:“怎会失败呢!他不是改变了吗?”
    宇文瑶轻轻一叹道:“他是改变了,可是并没有变成我希望的那一种,他依照自己的性情变了,变得我无法控制他。”
    恨天居士微怔道:“这怎么可能呢?”
    宇文瑶道:“我也无法相信,可是事实俱在,不容我不承认,除了对身世无法记忆外,他完全成为另外的一个人。”
    恨天居士默然片刻才低声道:“我很奇怪你怎会让他活到今天!”
    宇文瑶含有深意地望了他一眼,突然低咽道:“我们实在太相像了,我们不该成为仇敌的,若是你我联手,我该说放眼宇内而无余子!”
    恨天居士对她的这番话不感兴趣,只是追问道:“我只想知道因何中止了杀他之念!”
    宇文瑶双眼下垂,以一种从所未有的声调说道:“说来也许难以令人相信,他这一变,形成一种凛然不可侵犯的性格;造成一种绝世难企的风标!”
    恨天居士听罢脸上一阵激动,片刻才道:“你为他的风度所折,便真地倾心于他了是不是?”
    宇文瑶点头道:“不错,我毋庸讳言对他的感情,而且我发现他从前跟你在一起的时候,所表现的一切,只是受你所影响的一切,这次并不是改变他,而是将他隐蔽的本性激扬了出来……”
    宇文瑶顿了一顿,继续道:“现在所表示的他,才是真正的他,这种本质,是一种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邪恶不能摇,艰困不能移的大丈夫,大英雄气质,我改不了他,但我相信你也改不了他!”
    恨天居士默然半晌,突发异声道:“我也许改得了他,但是听你这一说,我实在不愿意去改变他,这件事姑且作罢,我在别的地方跟你较量吧!为了表示公平起见,我也在事先通知你,你静候佳音吧。红儿,咱们走吧!”
    蝴蝶红捧着琵琶,答应着站了起来,恨天居士对宇文摇摆摆手,就与蝴蝶红一起离去了。
    韩芝佑在宫中的生活是寂寞的,他一个人独占一幢精美的宫殿,也有许多的宫女侍候他,但他依然是寂寞的,宇文瑶不常来看他,即或是来了,也仅只寒暄一阵就离去了,这是种很不正常的夫妇关系,可是两个人都很习惯。
    宇文瑶很尊重他,职务上的权限整个都交给了他,大小事情的处理,也从不干涉。这一切都不能使他满足。
    他不知道自己还缺什么,还需要什么,这种不满的感觉深深发自他的内心,莫可名状……
    良夜悄悄,夜寒似水,韩芝佑照例在书案前对着一枝巨烛,默默地翻阅着手中的一本厚书。
    忽而他身前的烛火微微的跳了一下,韩芝佑心中突生异兆,便四周看了一遍,屋中空荡荡的不见半个人影。
    可是他感觉到这屋中的确是多了一个人,因为他鼻中唤到了一股异样的气息。
    忽而他眼角朝上一抬,身前别无异状一可是在离他丈许的古铜镜中却似乎掠过一丝衣角。
    韩芝佑心中一动,这屋中的确是有人潜进来了,那人就躲在他的身后,而且随着他的头转,因此他瞧不见人脸。
    这人是个女的!但不会是宇文瑶。
    宇文瑶的气息他闻惯了,这气息很陌生。
    也不会是其他宫女,因为她们没有这么好的功力,能无声无息地掩至他身后而不被他发觉。
    那么这个人是谁呢?他在心中飞速地寻思了一下。
    “这掩进来的女子必是外人,因为镜中的衣角分明是黄色的,这在官中列为禁忌,黄者为帝王之色,连宇文瑶都不准穿着此色的……这女子对我也没有恶意,她要暗算我的话,早就可以下手了……”
    沉吟片刻,他忽而淡淡一笑道:“常闻古人说‘书中自有颜如玉’,只道是古人信口胡诌,不想今夜倒让我亲身体会了,只是惊鸿一瞥,为何不让我看个真切呢?”
    身后静悄悄地没有一丝回音,韩芝佑身形微微一偏,镜中的情影也跟着他偏过去,依然没看清楚。
    韩芝佑不动声色地指着铜镜笑道:“姑娘!出来吧!我看见你了,你躲得过我的眼睛,怎么不注意这三尺铜镜,已把你照得清清楚楚了。”
    这原是一句试探之词,事实上他并未看见身后的人影,只是在气息中有股淡淡的幽香,使他判断身后必非老妇。
    不管是少妇或少女,叫声姑娘总不会错。
    果然身后传来幽幽的一声轻叹,镜中显出一个窈窕的身影,韩芝信看清了容颜时,不禁失声惊呼道:“怎么会是你?”
    情影袅袅移前,却是不日前在此匆促遁去的黄英,面容惨淡,神色已经憔悴了不少,珠泪盈盈。
    韩芝佑急忙转身过去又问道:“黄贤弟……不,黄姑娘,你怎么来了?”
    黄英凄楚地望着他不作声。
    韩芝佑等了一下才又改口道:“姑娘是一个人来的?”
    黄英点点头,韩之佑再问道:“姑娘进来时没受到阻拦?”
    黄英这时才轻轻地摇了一下头低声道:“没有,我是借着黑影掩护进来的,没有人发觉……”
    韩芝信点头微笑道:“不错!姑娘的轻身功夫的确高明,连我都没有发觉姑娘来至身后,值班的那些饭桶更不用谈了!”
    黄英受了夸赞,挤落眼中的泪珠,呆呆地望着他,似怨艾又似凝视,情绪万千……
    韩芝佑觉得老是沉默相对不太像话,沉吟了一下才道:“我真眼拙,在酒楼上竟不知姑娘的易装,后来在红红那儿才得知真相,那天我太冒昧了一点……”
    黄英的脸上飞起一片红晕,低声道:“别说了,我很感谢你救了我。”
    韩芝佑笑道:“那不算什么,我不过是举手之劳,只是姑娘走得太仓促,致使今师兄发生了误会,我已经向他解释过了。”
    黄英板着脸道:“我们碰过头了。”
    韩芝佑高兴地道:“这就好了!你们能把误会解开,我也放了心。”
    黄英脸容一紧道:“我们不过是师兄妹,没什么可误会的,今后更不会了。”
    韩芝佑一怔道:“姑娘这话怎么说?”
    黄英寒着喉咙道:“我没有卖给姓庄的,他管得我太多,我们吵翻了,从此他是他,我是我,连师兄妹的关系都不存在了!”
    韩芝佑颇感意外,讷然莫知所答。
    黄英冷笑一声又道:“你别担心,这事情跟你没关系,今天我是为着两件事来找你,希望你能给我个明白答复!”
    韩芝佑连忙道:“姑娘想知道些什么?”
    黄英目光转为锐利,沉声道:“先说你是不是韦纪湄!”
    韩芝佑心中一阵掇掇,暗自思忖道:“怎么又是老调重弹了?大家都要说我是韦纪湄……”
    沉思良久他才摇头道:“不是,我叫韩芝佑!”
    黄英逼视良久,目光渐转温和,缓缓地道:“好吧,就算你是韩芝佑,现在我提第二个问题,你准备对我作何处置?你别装糊涂,诚实地回答我!”
    韩芝佑心中一动,觉得宇文瑶所料的事,半点不错,可是这是他最伤脑筋的一件事,沉吟半刻才道:“我明白姑娘的意思,可是我希望姑娘亮察,前些日子所发生的乃是意外,我绝无其他心思!”
    黄英咬着牙道:“我知道!模糊中我还有些知觉,衣服是我自己撕破的……”
    韩芝佑高兴地说道:“这就太好了,对着令师兄我实在不便说明,我只希望姑娘明白,我不是轻薄之徒……当然。这也不能怪姑娘……”
    黄英哼了一声道:“可是我的身体已被你看过了,我虽在江湖,可不是蝴蝶红之流的歌伎,一个女子的清白之体,怎可轻易示人?”
    韩芝佑皱眉道:“我明白!我心中对姑娘并无丝毫蔑视,就是庄兄……”
    黄英突然变色道:“别提他!他是第一个该杀的男人!”
    韩芝佑愕然。黄英又道:“你别想得大多,我跟他从小一起长大,并不一定就是有感情,要有也是兄妹之间的那种情谊……”
    韩芝佑想了一下才道:“我很明白姑娘的心,若是我现时未当婚配,我一定不会辜负姑娘,现在我只好视姑娘为妹……”
    黄英强忍着泪珠道:“这就解决问题了?”
    韩芝佑急道:“我总不能停妻再娶……”
    黄英冷笑道:“那我倒不敢妄想,我知道你现在贵为驸马,权倾一时,我也不想叫你放弃这一切来娶一个江湖女子。”
    韩芝佑佛然道:“我不是一个贪恋权势的人,我不能负宇文瑶,并不因为她是公主,而是基于夫妻的情分与道义。”
    黄英仍是冷笑地道:“我很清楚这一点,你毋需解释……”
    韩芝佑摊着手道:“那姑娘的意思是什么?”
    黄英道:“我是江湖人,并不在乎什么嫁娶的形式,我只要你的一句话!”
    韩芝佑急问道:“什么话?”
    黄英厉声尖叫道:“你要是装糊涂我就一剑劈了你!”
    韩芝佑也沉下脸肃容道:“姑娘一定要问,我不妨说明白,我救姑娘之时基于做人的本分,我并不作其他的想法,姑娘也不该作……”
    黄英脸容惨变,凄然良久,忽发哀声道:“难道我留在这儿作个宫女也不成吗?我别无所求,只想守着你,我相信你的妻子会同意的。”
    韩芝佑愕然片刻才道:“姑娘何苦自屈如此,我只是个普通的男人……”
    黄英这时似已把整个矜持都放弃了,哭着道:“我不管你是怎么样的人,我的心向着你定了。”
    韩芝佑摇着手道:“姑娘这是为什么呢?令师兄比我强多了!他比我……”
    黄英已哭得像泪人似的,颤着喉咙道:“是的!他比你年轻,他长得不错,对我也是一片深情,本来我认为我爱着他的,可是见了你之后,我就变了,从酒楼上第一次见你时我就变了,所以我讨厌他,我自己也不明白我为什么会这样……”
    韩芝佑柔声道:“姑娘年纪大轻,或许以后还会遇上……”
    黄英用手一拭泪珠道:“一个女人不管年纪多大,她绝对不会认错什么是真正的爱情,一生中她把这种感情只付给一个男人。”
    韩芝佑愕然道:“姑娘认为我是这一个男人了?”
    黄英点头道:“是的!我们女子有一种本能,就是在千百人中能把这个人确定无误。为了这种感情,她可以作任何牺牲,受任何的屈辱。你妻子要是不答应,我可以跪下来求她去!”
    韩芝佑默然良久,方长叹一声道:“我真不明白你们女人,阿瑶说得一点不错。”
    黄英抬头诧道:“你妻子怎么说?”
    韩芝佑仍是感叹地道:“阿瑶早料定你会有这样的一天。”
    黄英紧张地道:“是吗?她对我怎么样?”
    韩芝佑道:“她很喜欢你。”
    黄英喜笑颜开道:“真的?我太感激她了,我会像奴婢似的尊敬她。”
    韩芝佑摇头道:“姑娘!拙荆很喜欢你;她表示过要你留在官中,可是这事情仍是不可行,因为还有人反对……”
    黄英的欢颜又变为紧张道:“谁?是蝴蝶红?”
    韩芝佑感慨地一笑道:“怎会是她呢?我跟她更不谈上什么关系了,这人是我自己。老实说我很感激姑娘的盛情,可是我不愿意这样做。”
    黄英勉强控制住自己道:“为什么?我丑吗?我无耻吗?我不值一顾吗?”
    韩芝佑摇头道:“都不是!姑娘天人之姿,冰雪之品,一片纯情,可是感情是无法勉强的,我无法对姑娘生出感情。”
    黄英脸容上罩起一片寒霜,颤抖地道:“我连蝴蝶红都比不上吗?你对她还有些感情……”
    韩芝佑微微摇头道:“姑娘怎么又扯上蝴蝶红呢?你跟她不同,她是个歌伎,我不过付了缠头之资,逢场作戏而已。”
    黄英冷笑道:“你替她找归宿,托良人,这份感情不像是个普通客人吧?”
    韩芝佑摇手道:“那是因为我觉得她还不错,我不希望她长此流落风尖,这种做法不是感情,而是一种助人向上的同情。”
    黄英强忍住激动道:“我也只要一点同情就够了。”
    韩芝佑庄容道:“不!不行!对你这样一个纯洁的女孩子,要就是全心全力的爱你,事实既不可能,我就不能糟蹋你!”
    黄英叫道:“我自甘受屈!”
    韩芝佑正色道:“我不能屈己误人!”
    黄英默然片刻,忽变为冷漠地道:“这就是你的答复了?”
    韩芝佑坚定地道:“是的!我对姑娘很抱歉。”
    黄英一言不发,突地抽出腰中长剑狞声道:“我与你势不两立,不能承你之情,只有取你的命!”
    语毕一剑挺刺,来势十分凶猛,韩芝佑躲得快,可是仍被她划破一点衣衫,急得高声大叫道:“姑娘,你理智一点!”
    黄英不理他,仍是一剑一剑地刺过来,招式很奥奇,腕力也很深厚,韩芝佑简直无法躲避了,可是他仍不还手。
    黄英接连攻了十几剑,剑锋将他的衣衫又划破了好几处,甚至有几剑还划破他的一点皮肤。
    韩芝佑十分心凉,发现这女子的剑路居然都是从所未见的招式,诡奇中带雄浑,要是他手中也有剑的话,或者可以占点上风,即使是空手相搏,他不致于吃大大的亏,可是他实在无法对这样的一个女子出手。
    又是五六招过去后,黄英简直跟疯了一样,剑尖每次都指着他的要害,劲风瑟瑟,连他的护身真气都挡不住。
    韩芝佑在受了一次皮伤之后,觉得再纠缠下去实在没有多大意思,将心一横,立定脚步道:“也罢!为了酬谢姑娘一番隆情,我把命给你吧!”
    黄英一剑刺向心口时,他干脆不躲,肃容闭目负手,泰然准备受剑,黄英剑锋触及肌肤时,反倒停止了,哭声道:“你就是拼死也不能接受我的感情吗?”
    韩芝佑睁目望她一眼,脸上浮着湛然神光,朗声吟道:“愿能一死酬知己,愧无虚情答红颜。”
    黄英满面都是泪痕,那只握剑的手不住的颤抖,表露出她心中无限的激动,可是她无法再将剑向前进一分。
    默然相对片刻,黄英似乎被他漠然的态度激怒,银牙一咬,剑尖向前推去,可是她的手已经偏了。
    “嗤!”一剑刺进韩芝佑的肋间,鲜血顺着剑身滴下来。
    黄英的眼睛已被泪水充满,根本就看不清面前的情形,隔了半天,仍未听见韩芝伤倒下的声音。
    泪水掉落了一部分,她才看清是刺歪了方向。
    血染红了韩芝佑的衣衫,他仍是漠然地站着。
    黄英只觉得万箭钻心,惨声哭叫道:“你……你不是人……”
    一股热血从她的口中猛射出来,身子已软软地向前歪倒下去,韩芝佑的助上还插着那枝长剑,却伸手要去扶她。
    就在这同一时候,门外飞速地蹿进两条人影,一条影子接住黄英的身子,另一条人影搀住了韩芝佑。
    韩芝佑抬头一看,搀住他的正是宇文瑶他的妻子。
    宇文瑶首先替他拔出肋间的长剑,掷在地上,然后撕开他的衣襟,替他止血、裹伤。
    她好像早就在外面了,因此在襄伤时,居然连金创药都准备妥当,韩芝佑一言不发地由她处理。
    宇文瑶忙碌了半天,才一一整理完毕,朝他悻悻地道:“愿能一死酬知己,愧无虚情答红颜。你真是天下第一狠心人,你轻易地死了,置我于何地?”
    韩芝佑望她一眼道:“你不是全看见了吗?我不该替她治伤,惹出这么多麻烦,这个情形下,我只有以死报之。”
    宇文瑶哼了一声道:“我呢?你替我设想了没有?”
    韩芝佑望着她淡淡一笑道:“我留下一份完整无缺的感情给你,认为足够了。”
    宇文瑶望着他英俊的脸,眼睛渐渐地湿润了,情不自禁地握起他的一只手,放在嘴上吻着。
    韩芝佑伸出另一只手,轻抚着她的头发……
    突然!在寂静的空气中传来一阵异声。
    “笃!笃!笃!”
    这阵异声非常地清晰,入耳震人。
    这是敲木鱼的声音!
    在禁卫森严的深宫中,怎会有这种声音呢?
    两个人的心神都还来不及应付这突来的变化时,门口已翩然站着一个淄衣女尼,她身披袈裟,头上的青丝仍是盘成一堆高髻,足登麻鞋白袜,手持清磐,臂悬念珠。
    论年龄不过三十余,容貌清丽脱俗。
    她突然地出现,她怪异的打扮,震住了所有的人。
    尤其是韩芝佑,更是在震惊中透着一片迷惘。
    这人从未见过,却又是十分熟悉。
    而且不知怎地,这人居然令他的内心深处,起了一种从所未有的莫可名状的难以形容的波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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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三章镜里朱额都变尽有旧情可记
    在这几个惊诧的人中,宇文瑶是最先惊醒过来的,她先将来人仔细地打量了一阵,才以严厉的口气叱道:“什么人如此大胆,居然敢擅闯禁官!”
    来人举起那宽大袍袖的手臂,打个问讯作礼答道:“贫尼法名一了。”
    宇文瑶尖刻地笑道:“出家人还留着烦恼根,这倒是创见!”
    一了伸手掠了一下额前长发道:“出家人所修者心,所掠者性,所恃者欲,并不一定要剃了头发才算是名列比丘,身在佛门。”
    宇文瑶呆了一呆,觉得这带发修行的绮年美尼的词锋很利,禅机很敏,顿了一顿才又问道:“那你身披袈裟又是何为,你既名‘一了’应该‘一了百了’……”
    一了平静地又打了个问讯道:“公主对贫尼的名号误解了,贫尼现在万缘俱澈,惟一念未释,一了之意,乃指了此一念后,才是百事俱了。”
    宇文瑶微笑道:“那你先前那番心性之说,不过是强辩了,你留着头发,只是表示你心中的一点俗念未除,尘障未尽而已!”
    一了淡淡地道:“公主果然是大智大悟,贫尼虽然并不重视外表,可是为了顺从世情,确是如此想法。”
    宇文瑶微笑再问道:“你那未释之念,究竟是什么事?要到何时才了?”
    一了沉吟片刻才道:“这是贫尼的私事,无须向公主饶舌,等到贫尼将顶上这三千烦恼丝一扫而尽之际,也就是返归真如的时候了!”
    宇文瑶顿了一顿,微有不耐地道:“废话少说,讲你的来意吧!”
    一了淡淡一笑道:“贫尼本来是为自己的事情来的,但是在宫门外遇到一位故人,托贫尼向公主代捎一个口信
    宇文瑶急问道:“谁?什么口信?”
    一了从容地道:“岁月环境改变了许多人的外形,贫尼的这位故人现在名叫恨天居士,他托我带来的口信是……”
    宇文瑶更急了,迫不急待地道:“原来是他,他想出挑战的方法了?”
    一了点头道:“不错!他说公主六年前夺去了他一件重要的东西!”
    宇文瑶用眼淡淡一扫韩芝佑道:“这件东西还在这儿,他有本事不妨夺回去!”
    一了摆手道:“恨天居士认为现在再夺回去已经没有价值了,他托贫尼传言,说是也要夺公主一样更重要的东西!”
    宇文瑶想了一下才道:“我想来,已经没有什么东西算为更重要了。”
    一了双目中露出了一片温和的光彩道:“假若公主真有这种想法,则公主的终身必会无限幸福,公主已经得到了毕生最需要之物,不妨让他一点……”
    这时闷了半天的韩芝佑突然开口道:“我怎么对你们的话,一点都听不懂!夫人,那恨天居士我也见过,不知道你们之间也有过节……”
    宇文瑶连忙打断他的话头道:“这事与你没关系,你就别管了。他究竟要我的什么重要东西,你别绕圈子,直接说吧。”
    一了缓缓地道:“在贫尼看来这件东西并无什么出奇处,他说是种在公主寝宫内的一株兰花,上面并开着三个蕊头的……”
    宇文瑶脸色急变,一言不发,急速地冲了出去,这个举动使得韩芝佑与一了都吃了一惊。
    这时跟随宇文瑶同来的诗婢已将黄英抱了出去,室中只剩下他们两人,一了望着韩芝佑片刻才出声轻问道:“施主可还认得贫尼?”
    韩芝佑微现困惑地道:“在下确是不识得师大。可是又仿佛有点印象,好像并不太陌生,也许我们在以前见过面吧。”
    一了轻轻地叹了一口气道:“贫尼的俗家姓名叫做萧环。”
    韩芝佑将萧环两字连念了好几遍,脸色微动了一下,未后还是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歉声道:“很对不起师太,在下心中对这个名字好像有些熟悉,而且附带还想起一点景象,只是无法说出个所以然了。”
    一了的脸色有些激动,连忙道:“施主想起什么景象,不妨说说看!”
    韩芝佑皱着眉头道:“我好像记起一个很美丽的地方,有个女孩子………
    一了的声音中带着激动叫道:“那是梵净山,那个大一点的女孩子是我,那小的女孩子后来是你的妻子杜念远。纪湄!你难道都忘了外韩芝佑诧异地翻着白眼道:“什么?梵净山!杜念远!我的妻子!不对,不对,我的妻子是宇文瑶,师太方才已经见过了,再者我也不叫纪湄,我姓韩,我叫韩芝佑。”
    一了失望地叹了一口气道:“看来我是无法使施主明白了,好在贫尼此来目的并不在此,贫尼只想来打听一下令尊的下落。”
    韩芝佑微感歉疚地道:“原来师太是家父的熟人,难怪我会有些面熟了,可是我离家很早,家父也在数年前弃世了。”
    一了摇头道:“贫尼问的不是韩大学士。”韩芝仿佛然不悦地道:“师太是出家人,说话该有些分寸难道我还有两个父亲不成?先父姓韩讳方,作古已有五年一了叹了一口气道:“贫尼不知要如何才能解说明白,贫尼要打听的人是闻名江湖的一位大侠,号称太阳神的韦明远!”
    韩芝佑肃容道:“这人倒是听说过,据说他在六年前解散了天龙帮,即已隐名不出,心仪已久,憾未获面。”
    一了道:“据说施主在不久前还见过他一面。”
    韩芝佑失声道:“原来师太问起的是那位老者,他怎会是韦大侠呢?传言中的韦大侠是一位丰神绝世的美男子。”
    一了叹息道:“有许多事很易催人衰老,便是天上灵药也难挽回。’”
    韩芝佑若有深思地道:“这话有些道理,我遇见那位老者之时,见他满脸都是凄苦之色,莫非这位韦大侠有甚伤心之事吗?”
    一了怅然叹道:“由来相思催人老,第一难堪是离愁。”
    韩芝佑有所悟地道:“不错!在下亦听说这位韦大侠有情侠之称,他一生有许多可歌可泣的恋情,只是不大清楚。”
    一了脸上微微一红道:“贫尼只想向施主问他的下落。”
    韩芝佑道:“半月前在宫外匆匆相遇,他虽然招呼了我一下,可是我因有要事在身,没有跟他多作谈话。”
    一了很失望地道:“他没有对施主多作交待吗?譬如是他今后的动向,准备在京师耽搁多久,是否还与施主约后会之期。”
    韩芝佑想了一下道:“我记得了,他临别时曾讲过要到远处一行,至迟一年之后,他必会再来看我,当时我随便答应了一声……”
    一了动容问道:“远处?多远?在什么地方?”
    韩芝佑道:“不知道!他没说我也没问。”
    一了失望地叹息一声道:“看来只有等他一年了。”
    韩芝佑好奇地问道:“师大有何要紧事一定要找韦大侠?”
    一了红着睑道:“这是贫尼私事,与施主无关。”
    韩芝佑忽又问道:“师太缘何说韦大侠是我父亲?”
    一了望着他深叹道:“施主自己都不认识他,贫尼说也无益。”
    韩芝佑越听越迷惑,正想再问下去,忽然门口一阵人影飘忽,宇文瑶率着许多劲装的武士进来。
    她满脸都是寒霜与杀意,一挥手,那批劲装的武士立刻把一了包围了起来,神态十分凝重。
    一了本身倒很从容,韩芝佑却大惑不解地道:“夫人!这是为什么?”
    宇文瑶怒声道:“拿贼!这尼姑偷了我的东西!”
    一了神色平静地道:“阿弥陀佛,公主不要血口喷人贫尼一到官中,直接就来此地,以后也未曾离开过……”
    宇文瑶笑道:“不是你也是你的同伴,你一来就绊住我故意讲些废话,而你的同伴却趁机到官中去伤人窃物。”
    “贫尼只是负责传个口信,其余事一概不知,公主丢了东西,宫中又是谁受了伤?”
    宇文瑶沉着脸道:“伤了我一个守宫的侍婢,那没有关系,可是托你传言的人已经得了,我的那株三蕊素心兰失踪了。”
    一了合十道:“出家人戒打诳语,也许有人跟在贫尼身后进宫,但绝非与贫尼一路,贫尼可以凭着佛祖发誓厂
    宇文瑶焦躁地叫道:“东西都丢了,你发誓有什么用?即使你不是与那人一路,事情也坏在你身上,你非负责任不可!”
    一了淡淡地道:“贫尼问心无愧,任凭公主处置!”
    韩芝佑这时插口道:“那株兰花不是常供在房中的吗?丢了就丢了,最多另外再找一株就是了,何必那么大张声势呢?”
    宇文瑶恼急地道:“你知道什么?普天之下,也难求第二株了!”
    一了也微异地道:“一株兰花就算是无双异种,也不至令公主紧张如此。”
    宇文瑶躁怒地叫道:“哼!你倒是轻松,要知道这……”
    她刚说到这里,立刻就警觉地住了口,恨恨地道:“你这位故人真厉害,居然能打听到这一项绝世的秘密,使出了这一手绝着,看来我倒要对他重新估计。”
    一了点头道:“不错!贫尼与他从小一起长大,知之颇深,他从小就颖慧异常,博览群书,鲜有不知之事……”。
    宇文瑶突然变容道:“对了!我倒忘了,既然他无所不知,必然也会晓得另一件事,我只要赶在他前面到达北昆仑山,可能还有希望拦……”
    一了奇道:“公主失兰与他有何关系?”
    宇文瑶一挥手道:“这不要你多问了,你还是管自己的事要紧。”
    一了泰然道:“公主欲将贫尼如何处置?”
    宇文瑶恨恨地道:“我要你吃尽苦楚,粉身碎骨!”
    一了平静地微笑道:“贫尼对生死之事并不介意,只是不愿在胁迫下受死。”
    宇文瑶冷笑道:“在你周围之内,无一不是绝顶高手,只怕你插翅也难逃离此间,我看你还是乖乖地就缚吧!”
    韩芝佑不以为然地道:“夫人!这位师太与我们并无甚怨隙……”
    宇文瑶急道:“芝佑!你别管这件事行吗?”
    韩芝佑用手一指周围的武士道:“这些人你都交给我指挥了,你答应不于越我的权限的!”
    宇文瑶呆了一呆又道:“芝佑!我越权一次,今后你怎么责罚我都行,但是现在你必须支持我。芝佑,我以夫妻的情分求你!”
    韩芝佑默然片刻,长叹一声道:“我知道管不了你,由着你胡闹吧,我不希望这种事情在我眼前发生,我把地方让给你!”
    说完含有歉意地望了一了一眼,负着双手出门而去。
    一了等他出门后,转头对宇文瑶道:“我不知你是如何得到他的,更不知你是如何改变他的,但是像他现在这样的人,实在不是任何宝物所能比拟了。”
    宇文瑶冷笑道:“你既然看得他这么重,当初为什么放弃他?”
    一了微愕道:“公主怎会知道这些事?”
    宇文瑶冷冷地道:“我得到他之后,把他以前所有有关的人与事都打听清楚了,想到他曾为你所弃,就令我受不了。”
    一了悟然道:“原来公主就为了这件事才放不过我去?”
    宇文瑶点头道:“是的!这是最大的原因,人弃我取,跟你一比,我岂不太下贱了,我不能忍受这屈辱!”
    一了轻轻地叹息道:“情关难勘,嗅关难勘,公主是聪明人,因何也勘不透!”
    宇文瑶一摆手道:“别讲废话了,你是自动就缚还是要我下令动手?”
    一了淡然道:“贫尼不甘自缚。也不愿出手伤人,今日打扰公主良久,请公主借一步,容贫尼告辞吧!”
    宇文瑶厉声道:“放你走?天下没有这种便宜事!“一了庄容道:“贫尼不愿多生是非,宫中戒备那等森严,贫尼能毫不惊动地进来,还怕不能照样出去!”
    宇文瑶厉笑道:“只怕不像进来时那么简单吧!”
    一了微笑不答,抬腿朝前迈去,当面的一名武士立刻伸手向她的面门上拍出一掌,口还喝道:“躺下吧!”
    掌风十分凌厉,可是一了却视若无睹,那名武士的掌递到一半,忽然像受到一种大力返击。
    “哎唷……”
    一声号叫后,整个人被弹出五六尺远近。
    大家都被一了这种怪异的功夫怔住了,居然忘了去补那名武士的缺口,一了含笑从容地继续迈步前行。
    忽地人影一闪,宇文瑶迅速无比地欺身过来,抢着拦在前面,单臂曲肱如抱弓,拦住一了去路。
    一了望着她所抱的姿态,自动地停了步。
    宇文瑶寒着睑道:“你以为会了这点子心音神功,就可以在宫中横行吗?”
    一了微异道:“公主识得贫尼的功夫?”
    宇文瑶冷笑道:“好说!好说!心音神功!顾念却敌,动意伤人,但也不过是旁门左道,在佛门功夫中连野狐禅都算不上!”
    一了并不恼怒,只是轻轻地道:“心音神功虽非禅门正宗,出家人用来防身已是足够,万望公主不要伤了和气,放贫尼过去吧!”
    宇文瑶原式不动,冷冷地道:“你知道我这一式吗?知道它发出后有多大威力吗?”
    一了望了一眼道:“释道儒名有所专,贫尼不敢逞论高下,公主这一招‘揽云拥月’气派是够了,不过还挡不了贫尼。”
    宇文瑶先是一呆、继而冷笑道:“你眼力不错,就是见闻太差,既知‘揽云拥月’之名,就更该知道云月都是虚空之物,以虚攻虚,你一定接得下吗?”
    一了微笑道:“在佛家眼中无虚无实,云月固然虚幻,到底肉眼可见,依贫尼看来,在形质上公主已落了下乘!”
    宇文瑶哈哈大笑道:“不错,云月有形无质,比不上你心音神功的无形无质,可是你能说出云为何态,月为何形?”
    一了呆了片刻,挽首无言,宇文瑶又笑道:“月有阴晴圆缺,云有明暗霞岚,虽可名之日物,却无法赋之以常形常态,这些变化你懂不懂?”
    一了忽现庄容道:“贫尼不懂,不想懂也不必懂,大千一粟,云月的变化又算得了什么?贫尼只站在不变处以观万物!”
    宇文瑶也以严肃地道:“看来我们必须一搏了,这不再是我们的意气武力之争,而是我们两派的道理之争,佛懦异途……”
    一了道:“殊途而同归,这个争端没有意思。”
    宇文瑶摇摇头道:“不然!儒道是有力之境,佛道是无为之境,我可以到极顶,你则永远在未知中摸索,我觉得比你强。”
    一了沉默半晌道:“贫尼不反对一搏,也许贫尼会输,但并不是就证明了佛逊于儒,因为儒道有止,公主也许已臻大成;佛道无限,贫尼之外尚有高人!公主请尽力施为,贫尼也勉力以赴,胜负则委之天命吧。”
    宇文瑶神色凝重地退后一步,一了也退后了一步,二人暂时都不作进意,实际却都在凝神作孤注之一掷。
    周围的那些武士,也紧张得不敢透一口气,他们都是会家子,双方在口头上不分上下地较量了一阵,现在要付诸行动了。
    韩芝佑的身子出现在门口,他并未走远,可是他也无意过来解围,因为这是一个大家都想知道的答案。
    停了一下宇文瑶才道:“你大概不会先出手的!”
    一了肃容道:“不错!佛门只讲静守,所以从来只有庞扰佛,未见佛降魔,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宇文瑶轻叱一声,曲着的手臂慢慢地伸开,凭空绕了一圈,空中立刻激起一股强烈的狂飓。
    一时只见床摇几动,椅碎石裂,屋柱格格直响,屋瓦纷纷直坠,当真是直拔青天挽日月,腾入九霄吞云霞!
    四周的人连眼都睁不开了,脚下纷纷直退,只有一了泰然地处身在狂飙中,她的袈裟猎猎地响,头上的长发也乱了,可是她的身子却未起半点晃动。
    大约是一盏茶的时间过去,宇文瑶将牙一咬,准备再度施为时,忽然瞥见一了的身形已慢慢移至门口,连忙道:“喂!你别走,咱们还没完呢!”
    一了回头微笑道:“公主神威难再,贫尼自承不如,然若再拼下去,贫尼或将伏尸现场,公主也是难免重伤,公主尚有北昆仑急事待办,此事起自贫尼,贫尼不敢辞其咎,为公主计,莫若将这场儒佛之争,留待异日解决吧。”
    宇文瑶呆了一呆,一了已经失踪了。
    宇文瑶等神智略加清醒一点的时候,才发现室中诸人,除了韩芝佑外。大家都狼狈不堪地坐倒在地上。
    再一看室内的家具已经无一完者,不禁恨指着众人骂道:“没有用的东西!真替我丢人!”
    那些侍卫一个个脸泛愧色,低头无语。
    韩芝佑却微笑道:“夫人别责备他们了,在你这威力无情的一招下能留住性命已经算是不错的了,那个叫一了的尼姑倒真厉害。”
    宇文瑶鼓着嘴顿脚道:“厉害什么?我再加两成劲,她保险躺在地下,你也是眼睁睁地放她走过,也不帮我拦一下。”
    韩芝佑微笑道:“何必呢!她也许不如你,不过她的确是同样地留下一部分真力未发,想来不愿跟你硬拼。”
    宇文瑶恨声道:“硬拼只有她吃亏!”
    韩芝佑道:“是的!可是你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使脱了力不是一时半载可以恢复的,说起来人家是一番好意。”
    宇文瑶忽然变容道:“你对她的印象很好嘛!她也不算难看。”
    韩芝佑正容道:“夫人,她是个出家人,而且比我年龄还大,你别胡说行不行,而且说实话,我好像觉得她的形象令我感到……”
    宇文瑶急问道:“感到怎么样?”
    韩芝佑的脸红了一下道:“说起来很无稽,好在我们是夫妇,我不妨告诉你,我总觉得她很亲切,像我一个亲人似的……”
    宇文瑶急道:“你是什么时候又回来的?”
    韩芝佑坦然道:“我来的时候,你们正要开始,有什么事吗?”
    宇文瑶脸色一宽道:“没什么!我打了这一场可真有点累,这儿太乱了,芝佑!你扶着我到我那儿休息一下好吗?”
    说完娇娜不胜地倚在他的肩头上,韩芝佑一面替她拭去脸上的汗水,一面怜惜地道:
    “你也是的,今晚的一切都失去了常态,“丢了一株兰花有什么了不起,你偏要大张旗鼓闹起来,还好……”
    宇文瑶温柔地道:“还好什么?”
    韩芝佑也是温柔地道:“还好你未受伤,老实说你今天很令我生气,不过我还是关心你,所以回来看看,我一开始就觉得那尼姑不太简单。”
    宇文瑶感动地靠得他更紧一点,带着泪意道:“芝佑,谢谢你!你还是爱我的。”韩芝估有点意外地道:“傻瓜,你是我的妻子,我不爱你爱谁?”
    宇文瑶浮起一个娇甜的微笑,一只手挽着他的脖子道:“累死了。芝佑,抱我回去吧!”
    芝佑有些发窘,在她身边低声道:“夫人,旁边有人呢!”
    宇文瑶娇笑道:“别理他们,你不喜欢我这样对你吗?”
    韩芝佑也觉得一阵心旌摇动,低低地道:“喜欢。只是有点意外,你从未对我这样亲热过。”
    低语中已抱着她的娇躯,向着另一所华殿走去,宇文瑶在他巨壮有力的拥抱中觉得十分安慰,昵声道:“本来我不敢对你太放荡,因为我太尊敬你,后来你居然背着我出去找歌伎,我才反省到自己不太解风情………
    韩芝佑轻轻吻了她的面颊道:“胡说,哪儿有这种事?我找蝴蝶红是因为有人告诉我说她身怀武技,我负着捍卫京城的责任,当然要去探探。”
    宇文瑶问道:“你探出什么呢?”
    韩芝佑摇头道:“没有!我对江湖上的事太隔膜了,这些侍卫老爷告诉我的又不太翔实,所以我倒要多留点心才对。”
    宇文瑶连忙搂紧他的脖子道:“不必要!你只要管宫里的事就够了,那般江湖人的本事有限,只要不在京城闹事,由着他们去吧!”
    韩芝估不同意道:“这倒不然,我现在发现江湖上大有能人,比如说今天先来的黄英,蝴蝶红家中的那个主人,还有后来的那个尼姑……”
    宇文瑶心中一动,装着嗲声说道:“你尽记着女人,男人真不是东西!”
    韩芝佑苦笑道:“我遇见这些江湖好手,除了那个恨天居士外全是女人……”
    宇文瑶轻轻捶了他一下嗅道:“不许说!除了我之外,不许你再提女人。”
    韩芝佑从未见过她这番喜怒悄骂的神态,不禁心中一阵激荡,擦着她的脸颊,低声笑道:“夫人,阿瑶!你的醋劲真大……啊呀!你的脸真烫,简直像块热炭,亲爱的小妻子,我简直想一步就飞到你的房里。”
    宇文瑶的脸更红,捶着他的胸膛笑骂道:“死鬼,死鬼,你坏死了!”
    韩芝佑哈哈大笑,身形如飞地扑进一座华堂。
    这是宇文瑶的寝宫,一切的布置当然是极尽华丽之能事,金兽中喷着醉人的甜香,充满着一种温馨的气氛。
    可是有一件美中不足的事。
    那书案上放着一座玉盆,盆中养着十几块彩色玲珑的石子,石子堆上插着一根残茎,显着十分不调和。
    韩芝佑看了一眼道:“就是这株兰花被人偷走了?”
    宇文瑶从他的怀里跳了下来。恨声道:“可不是!”
    韩芝佑摇头道:“这偷花的太可恨,偷花是雅事,可是他不该连根拔断,这一来最多观赏片时,就告香消玉萎
    宇文瑶扁着嘴道:“你好像希望人家连盆都端走?”
    韩芝佑点头道:“正是!只要不伤到花,名花何妨让人共赏。”
    宇文瑶冷笑道:“连盆都端走,你来拿拿看!”
    韩芝佑过去一捧花盆,不禁大为惊异,这径尺的玉盆高才八九寸,加上半盆清水,十五六块小石子,竟有数千斤重!
    宇文瑶望着他吃惊的神态又哼了一声道:“这盆质是万年温玉,里面的石子是晶母,这半盆清水是万载空青,哪一样不是稀世奇珍……”
    韩芝信咋舌道:“这么许多异宝用来培养一株兰花不是太糟蹋了吗?”
    宇文瑶恨声道:“糟蹋?再有十倍的异宝也抵不上兰花上一个花蕊!”
    韩芝佑大为惊异道:“夫人,这兰花究竟有什么好处,你说给我听听!”
    宇文瑶气道:“丢都丢了,还说它做什么?”
    韩芝佑作了一个长揖道:“夫人,你告诉我,也让我长个见识,我们结婚六载,你瞒着我这件事,实在不太应该。”
    宇文瑶叹了一口气道:“‘我不告诉你就是怕你知道了会沉不住气,万年夫妇,千载恩情,这下子都成了空了。”
    韩芝佑莫名其妙地道:“夫人,你说些什么?我一点也不懂。”
    宇文瑶脸色难受半晌,才悠悠地道:“这样兰花乃九天异种,千年难得一遇,而且必须要那些宝物培养才能成长,那兰实结成之后,与另一种灵药配合共服,据说可以养成不死之身,古书所载嫦娥得灵药以奔月,就是这种药。”
    韩芝佑摇头道:“不可能!嫦娥的故事本是前人的神话。”
    宇文瑶正色道:“奔月之事虽然无稽,羽化登仙却信而有证,你也是练武的人,当知道人可以到什么境界。”
    韩芝佑想了一下道:“那这兰花并未结实,那人偷去也没用。”
    宇文瑶道:“此兰三百年一结实,人寿有限,等那一天是不可能的,因此只有等它略为长成,以花蕊合药,亦有无限效用。”
    韩芝佑道:“能到什么境界?”
    宇文瑶道:“到什么境界很难说,反正定能超越一切凡人我培育了十一年,本来准备再过三四年就要收成了。”
    韩芝佑摇头道:“你一个人长生不老,活着也没意思。”
    宇文瑶道:“兰上共有三蕊足够了,除了你与父王之外,我还会想到别人不成?”
    韩芝佑呆了一呆才道:“既有这么多的好处,你为什么不早说?我们也可以严加注意,至少我会帮你看住它呀!”
    宇文瑶叹道:“我知道你会这样做,所以才隐而不宣,世上这等异珍,谁不动心,我们又不能整天看住它,所以我才把它当做普通兰花,随意看待,大隐于朝,小隐于市,这简单的道理你都不懂。”
    韩芝佑想了一下才道:“世上没有绝对的秘密,你连我都瞒住了,可还是瞒不过别人,可见宝物之获得,在乎各人的机缘。”
    宇文瑶瞪目怒道:“我就不信缘,而且我还不死心!兰蕊虽失,找回来的机会还有,我还要作一番努力。”
    韩芝佑心中一动,连忙问道:“对了!我记得你说过北昆仑山。”
    宇文瑶望着他一笑道:“你的记性倒不错,这配兰的另一味灵药,正是产在北昆仑山岭,那人既然晓得这回事,也一定会上那儿去。”
    韩芝佑忙问道:“北昆仑山顶上从无人迹,会有什么灵药?”
    宇文瑶得意地一笑道:“你总是少读书之故,北昆仑山顶上产有一种成形的雪苓,赋地底灵气而生,幻形不定,为稀世之珍。”
    韩芝佑忙道:“那我们快上那儿去,我帮你把兰蕊夺回来,也把雪苓找到,我们依然可以成就神仙眷属。”
    宇文瑶迟疑了一下摇头道:“不!你别去了,我一个人就行了决斗的人我认识,他不会强过我,宫里面还要你照应。”
    韩芝佑表面上没有表示,心底却涌上一种前所未有的冷漠之感,脑中隐约的又浮起几句话。
    那是一了在临去时,隐约飘送过来的几句话:“君身世颇有可疑处,欲知此中详情,莫失昆仑之行,或可有所获,若令夫人坚拒,则其中大有隐衷,君不妨一试,以证吾言不虚……"
    当时他并未太在意,可是对自己身世所产生的怀疑却加深了,也许自己真的是不姓韩,不是韩芝佑!
    “我是谁?”
    “谁是我?”
    宇文瑶一定有些事情在瞒着他,思情深挚的夫妇,居然还会在心中藏着隐秘,这事情太可怕了!
    宇文瑶见他发呆,连忙问道:“你在想些什么?”
    韩芝佑惊醒过来,连忙道:“没什么,我只是在考虑一个足以托付责任的人,然后就可以腾出身子来陪你一起到昆仑山去。”
    他再试探了一下,宇文瑶却坚决的摇头道:“不!你别为这件事操心了,宫里面离不开你,而且你去帮不了忙,此行用心机的地方多于用力。”
    韩芝佑的心中又涌上一股落寞之感,默然无言。
    宇文瑶也不理他,静静地想着自己的心事。
    韩芝佑等了半天,忽然用一种非常诚恳的声音道:“阿瑶,我想你也不必去了,我们不必作神仙的奢望,就是作一辈子的恩爱夫妇,也算不负此生了。”
    宇文瑶略有些感动,可是她仍然摇头道:“不行,昆仑山之行必不可废,而且是我一个人去,只跟你过一辈子是不够的,我要永生永世地伴着你。”
    这是很美丽的温柔话,可是只能激起韩芝佑的痛心,望着宇文瑶美丽的脸,他突然有着一种特别陌生的感觉。
    “你一定有着什么事情在隐瞒我,昆仑山之行必然与我真正的身世大有关系,否则你不会拒绝我同行……”
    “一了的话,从前许多人对我的误认,都是有点根据的,否则我怎会对几年之事昧然无知呢……
    “我有个父亲。他死得并不大迟,我那时已知人事,怎会引不起一点悲戚之感,我的家人对我也太冷漠……
    “那我一定另外有个父亲……“阿瑶!我的妻子,我是爱你的,我已经尽力去挽救过我们的感情,我愿意放弃追究身世的谜而与你偕老,可是你拒绝了,可见你对我的爱还不够深,不够真!”
    “你拒绝我最后一次要求时,你已经失去我了,那是你自己拒绝我这个丈夫,你不能怪我了!”
    他一直在呆呆地想着。
    宇文瑶突然警觉过来,媚笑地对他道:“芝佑,我想明天就出发,恐怕要很久才回来呢,今天我们该亲热一点,来,到我身边来。”
    韩芝佑望着她的笑脸,几乎无法相信这个女子是自己至爱的妻子,稍微怔了一下,他才过去在她颊上轻吻一下道:“你今天累了,明天又要出远程,今天还是好好休息吧。”
    宇文瑶上午离宫,她带走了蓝龙、诸葛凤,以及宫中的五名好手,另外还带走了黄英。
    可是她不知道自己更带走了韩芝佑对她全部的恩情。
    在宇文瑶离去的第十天,西行路上,仆仆风尘地出现了另一个人,一个神情落寞的旅客。
    枯藤,老树,昏鸦,
    小桥,流水,人家,
    古道,西风,瘦马,
    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
    这是元代曲人马致远的一阙绝唱天净沙。
    现在的情景完全是这首曲子的写照,惟一不同的是韩芝佑,胯下马不瘦,而且还很雄壮。
    他为发掘事情的真相,说得透彻一点,他是为着找寻一个迷失的自我,所以跟着离了宫。
    他知道不能让宇文瑶发觉,所以追得并不太急,只是遥遥地缀在后面,只要不离太远就行了。
    他也知道不到昆仑山,他所追寻的答案不会揭晓,所以他只能耐心地等待,等待着一些不可知的事情发生。
    夜色渐上,马蹄得得地踏着路面,益增寂寞之感,望了一下远处的灯火,炊烟,以及一二荷锄归去的农夫。
    “这些人是幸福的,他们也许没有多少知识,可是他们却有着一个温暖的召引,因为他们是在回家。”
    “妻子也许不美,菜肴也许不丰,可是那份温暖却不是财富权势所能换得的,他们比我幸福得多了。”
    腹中并不饥饿,他却急于吃点东西,可是他自己非常明白,要填满的不是肠胃,而是那空虚的心灵。
    所以他经过几个农家时,都匆匆地策马滑过,因为他不愿停下来去扰乱别人那份难得的宁静。
    直到夜深了,星斗撒满天幕,秋天的夜空显得特别的高,特别的远,他心中的寂寞也就特别的深。
    坐下的马开始有点疲倦,步伐显得有些蹒跚,他才感到自己太专横,这畜生没有理由跟着他吃苦的。
    前面又闪着一点小小的灯亮,就是那点微光使他可以辨出是一座孤零零的小屋,在山岭巨树间显得异样的凄独!
    “这凄零的陋屋,深夜的灯火,证明住的必是一个寂寞的人,我倒不妨去打扰他一下……”
    想到这儿,他立刻催骑前进,一直来到屋前,才下马拴在一株枯树上,让他自由去啮食树下的黄草。
    马蹄声并未将屋中的人惊动,他只好自己去敲那扇草扉。
    “呀”的一声,他的手才触上了门,草门就自动地开了,原来那门只是虚掩着的,里面并未上闩,所以才应手而启。
    屋里面的陈设非常简单,一床,一椅,一几,一灶,灶上有口锅子,炉中有着余烟,锅里还冒着热气。
    桌上点着一盏油灯,屋子里却空无一人。
    他心里觉得很奇怪,这里应该有人的,怎么会没有人呢?没有人又点着灯,煮着东西干吗呢?
    心中怀着疑问,鼻子却嗅到一阵香气,那是从锅里冒出来的热气,好像是在煮着什么肉脯似的。
    他的食欲立刻被这阵香味引起来了,心想主人也许出去了,过路旅客,吃他一点应该没关系,最多付钱罢了。
    所以他毫不犹豫地朝锅子走去,伸手便揭开锅盖,锅子里果然热腾腾地煮着一锅肉,向香直溢。
    他放下锅盖,伸手又在旁边拿出一柄锅铲,一个碗,准备舀一碗起来,压压那股被引起的食欲。
    才舀上第一铲,他不禁怔住了。
    这些肉在锅里看不清楚,可是他铲子上肉堆中,却有着白白的半寸长的那么一截,简直不忍卒睹!
    这是半段人指,连指甲还在上面!
    那么这一锅煮的都是人肉!
    韩芝佑只感到一阵恶心,连忙丢下锅铲,还来不及转过第二个念头,脑后突然传来一阵急风。
    韩芝佑闻风转身,单掌一探,已将那阵劲风拍向地下,原来是两颗银珠,叮然有声。
    韩芝佑更奇怪了,这银珠当然是发来偷袭的暗器,不足为奇,奇怪的是这发暗器的人,腕劲奇强。
    若不是他功力了得,单凭这两个银珠,就很少有人能挡得住。因为他觉出那发珠之人,已至飞花却敌的程度!
    摘叶可以伤人,何况是两颗银珠呢?
    一锅煮人肉已经够奇了,何况这屋中还藏着一个功力高得出奇的武林人,韩芝佑简直无法相信目前的遭遇!
    更惊人的事情又发生了,他还没找到发珠人的藏身处,面前黑影一闪,一个人径向他扑过来。
    百忙抬头一看,这扑来之人是个白发老妞,单臂前探,直取他的胸前大穴,攻势非常凌厉。
    韩芝佑十分惊异,百忙中一臂横格,将老妪的手撞开,心头又是一震,因为这老妪的劲力十分深厚。
    老妪被格开一招后,身躯急转,底下撩出一腿,直勾韩芝佑的下阴,口还发出怒吼道:
    “孽畜!今天我非毙了你不可!”
    韩芝佑因为那一腿狠毒,心中也有点急愤,心想我与你无怨无仇,见面不分青红皂白,你就要我性命,而且你屋中煮着人肉,刚才又发暗器偷袭,绝非什么善良之辈!想着就准备对她的腿上一掌切了下去。
    那老妪仿佛不知躲避,竟被他切个正着,砰然一声微响后,韩芝佑感到掌缘一阵疼痛,而那老妪巳疼得坐了下去。
    韩芝佑本来想再补上一掌的,但是眼看到那老妪的萧萧白发,脸上虽有皱纹,却仍不减清秀,不由又忍住了。
    老妪坐在地上,两目向前瞪视,手上仍在作者抵御的架式。
    韩芝佑忍住怒气喝道:“老婆子!你怎么出手就伤人?”
    老妪闻言之后,脸上忽现奇容道:“原来你是人!”
    韩芝佑大怒道:“我不是人难道还是鬼不成!”
    老妪啊了一声道:“那怪我太莽撞了,我始终以为是那孽畜来了,所以才跟你拼命,你既然是人,进来时为什么不打个招呼?”
    韩芝信没好气地道:“我推门时不见人,向谁打招呼?”
    老妪叹口气道:“唉!我要不是双目失明,也不会引出这场误会。”
    韩芝佑诧然道:“原来你的眼睛看不见!”
    老妪又叹了一口气道:“我的眼睛中了一种毒气,使得瞳孔收缩到完全闭索的程度,根本无法视物,否则何致于挨你那一掌呢……”
    韩芝佑歉然道:“在下不知老太太目不能视物,所以出手莽撞了一点,老太大的脚上伤势严重吗?在下深感歉疚
    老妪微微苦笑一下道:“还好!大概只脱了臼,喂,小伙子!你的武功很好嘛,能躲过我那一招,而且还反击了一下……”
    一面说一面开始揉脚,慢慢接上日骨,颤巍巍地站了起来,韩芝佑才发现她的眼睛里瞳孔果然缩成针尖大的一点。连忙过去扶着她,慢慢走到床边坐下,然后蹲下去替她揉那只受伤的脚。
    老妪手按着他的肩膀道:“小伙子!你多大了,你的武功一定受过真传。”
    韩芝佑蹲在地下道:“晚辈今年三十岁了,略为学过几天技击。”
    都笑道:“三十岁就不能叫你小伙子了,请恕老身失言。朋友贵姓大名,尊师是哪一位,老身也许会认识。”
    韩芝佑道:“晚辈姓韩,名叫芝佑,武艺是家传的。”
    老妪道:”家传武学,那老身就不知道了,江湖上没有姓韩的高手。”
    韩芝佑道:“晚辈世代列仕,不在江湖行走。”
    老妪道:“这就难怪了,韩相公的功夫真高,老身就是眼睛能看得见,大概也胜不了相公,相公来得真巧……”
    韩芝佑忍不住道:“晚辈正在奇怪,老大太好似在等候对付一个强敌。”
    老妪点头道:“相公猜得不错,老妪所对付的强敌并不是人。”
    韩芝佑诧然地站了起未道:“不是人是什么?”
    老妪道:“相公出身书香门第,当知世上有旱魃………
    韩芝佑惊道:“旱魃!不就是厉尸不朽,出而为灾,据说凡是有旱魃出现之处,赤地千里,寸草不生!”
    老妪摇头笑道:“相公是太相信书了,旱魃的成因是这回子事,至于说到形成旱灾,不过是附会的说法,可能因为干旱之地,尸体不易腐朽,出现旱魃的机会比较多一点。”
    韩芝佑恭敬地道:“前辈见解甚是有理,那么早魃是如何为灾呢?”
    老妪叹息一声道:“不朽厉尸,禀天地戾气而复苏,自然是人肉为食,涂炭生灵,此地所生之旱魃尤见凌厉。”
    韩芝佑一摆,忍不住插口道:“怎么会特别厉害一点呢?”
    老妪道:“据传旱魃是在二百年前一个专擅用毒的绿林巨寇所化,由于多食生人血肉,渐渐恢复了知觉……”
    韩芝佑骇然道:“死尸还可以复活,这简直是无法相信之事!”
    老妪叹息道:“世界上的事情属于不可知与不可理解者,多如恒河沙数,人的一点点知识算得了什么?”
    韩芝佑急着想听下文,不敢去打岔,老妪乃接着道:“它不但恢复了部分知觉,而且连武功也渐渐恢复了,老身寄居此地,发觉了它的恶行之后,无日不思除之!”
    韩芝佑忍不住又问道:“前辈与它遭逢的结果如何?”
    老妪轻叹道:“说也惭愧,这恶物一身皮坚肉厚,老身空有一身技艺,竟是奈何它不得,甚至被它喷了一口毒雾!”
    韩芝佑侧然道:“前辈的眼睛就是因此失明的?”
    老妪愤然道:“是的!老身寻到它时,它正攫了一个婴儿大嚼,老身连击它数招,竟自伤不了它,末后吃它迎面喷出一口毒气,逃遁而去,前些日子眼中只觉得奇痒无比,今天竟是一点都看不见了。”
    韩芝佑愤然叫道:“这东西如此可恶,晚辈一定相助前辈将它除去!”
    老妪点头道:“有相公相助,或许可以奏功,这东西现在越来越进步,生人已经吃厌了,竟会懂得攫掠活人烤熟而食!”
    韩芝佑憬然道:“原来前辈锅中的人肉竟是为诱它前来而设!
    老框点头道:“不错!它虽知熟食,然尚不解调味,老身故意烹得一锅人肉,那东西嗅觉甚灵,必会寻觅而至。”
    韩芝佑想到一事,又开口道:“前辈此举……”
    说了一半,他就止口不言了,老妪闻声知意道:”“相公可是认为老身杀人作饵之举措不当?”
    韩芝佑坦然道:“前辈用心虽善,只是晚辈少在江湖走动,听来不甚习惯。”
    老妪又叹了一声道:“相公到底是正人君子出身,处事以仁心为上,可是江湖上也并非完全是凶残之辈,以杀止杀,义者不齿?”
    韩芝佑恭敬地道:“晚辈出言冒犯,前辈望多宽怨,可是晚辈仍不明其意……”
    老妪微笑道:“这些俱是为旱魃所杀食后剩下的断肢残腿,由老身拾起加以烹调为饵,如能因而扑杀此獠,也算替他们报了仇。”
    韩芝佑钦折地道:“前辈侠心仁为,令晚辈敬佩万分!”
    老抠浅浅一笑,忽然轻谓道:“相公品性谦虚,宅心慈厚,武功又是那么高明,像极老身当年一个挚友,只可借老身现在视力不明,无法看清相公的极世风标。”
    韩芝佑被说得脸上一红,讪讪地道:“前辈太过奖了,晚辈哪里当得起……对了,晚辈直到现在尚未请教前辈的高姓大名,实在失礼得很!”
    老妪的脸上一阵激动,良久才叹道:“老身昔日在江湖上,倒也有点小小的名气,而今年华老大,往事不堪重提,这名姓也不必再说了。”
    韩芝佑知道这老妪必有一段伤心恨事,所以才隐姓埋名,匿居在隐僻之处,但他还是固请道:“前辈不愿提名号,不妨将姓氏告知,晚辈也好称呼。”
    老妪等了片刻才低低地道:“老身姓杜!”
    韩芝佑想了一下,突然失声惊道:“您老人家莫非梵净山主天香玉女杜素琼前辈?”
    老妪激动了一下又恢复平静道:“梵净山主跟天香玉女都死了,老身只是杜素琼而已。”
    韩芝佑奇道:“这又有什么差别呢,那几个名字都是前辈一个人……”
    杜素琼凄然苦笑道:“像老身这等形状,还配叫什么天香玉女……”
    韩芝佑也不禁默然,片刻之后才道:“杜前辈与韦大侠的一番情史,武林尽人皆知,晚辈虽然不在江湖行走,听人讲起来也深为感动。”
    杜素琼轻轻一叹道:“旧事重提徒乱人意!”
    韩芝佑见她感慨很深,不敢再往下说,默默地望着她,空气变得很沉寂,阴森森的有些寒意。
    而且这寒意越来越深。
    韩芝佑与杜素琼都觉察到了,杜素琼连忙压低声音道:“相公!不要动,那家伙已经来了。可能就在我们身后,它的动作很敏捷,你猝然回身,一定会吃亏的。”
    二人只顾说话,脸都向着门里,忘了门是洞开的,当时比较大意,此刻用心谛听,微闻咻咻之声。
    韩芝佑闻言果然不动,可也压低了声音道:“我不知道这东西会这么冷。”
    杜素琼低声道:“此物虽名旱魃,却是禀阴寒之气而生,故而身上有一股寒意,还有一种冰魃,所经之处,草木皆冻。”
    韩芝佑忽然道:“我们在说话会惊动它吗?”
    杜素琼道:“不会!它的视觉已经恢复,听觉要慢一点。”
    韩芝佑道:“我真想看它是个什么样子。”
    杜素琼低低地道:“形状丑恶极了,现在它已受到锅中熟肉诱惑,我们不惊动它,它不会侵犯我们的,等它掀锅大嚼的时候,我们可以合力对付它了。”
    韩芝佑点头,片刻又道:“前辈何不在向中下些毒药,不是少了很多麻烦?”
    杜素琼微笑道:“它生前是个用毒的专家,普通毒药毒不死它,剧烈一点的毒药瞒不过它,这个方法行不通的。”
    韩芝佑轻轻一叹道:“俗云‘经一事,长一智’,我不晓得一具复苏了的死尸,会变得这么厉害,真是想都想不到!”
    正说之间,身后己传来掀锅声,咀嚼声……
    大概这人肉烹调极佳,旱钦在唉吃时连骨头都舍不得吐出来,咬得津津有味,格格有声。
    杜素琼轻声道:“相公现在可以回头看了。”
    韩芝佑迫不及待地回转头来,心下一阵骇然。
    这怪物的形相太怕人了。
    周身长着一片密密的长毛,色泛青白,面目狰狞,眸子中的的射出碧光,手上长着寸余长的指甲。
    双手不断在锅中捞着人肉,大把地朝口中直送,红舌不住地向外四卷,周身还弥漫着一团淡淡的薄雾。
    韩芝佑轻吸了一口气道:“这东西的确难看,它身上的薄雾是怎么回事。”
    杜素琼道:“那是空中的水气受它身上的阴寒所凝,它生前的长相一定难看,死后添上鬼气,自然更怖人了!”
    韩芝佑略作思索道:“杜前辈!我们怎么样收拾呢?”
    杜素琼也想了一下道:“相公掌力雄浑,不妨跟它正面相搏,老身伺机用暗器取它要害,只是这东西很厉害,相公要多留心一点!”
    韩芝佑笑道:“前辈放心好了,它伤不到我的,问题是前辈视力己失,使用暗器时不大方便,莫若由晚辈一人对付它算了!”
    杜素琼抗声道:“不要紧!老身国虽不能见,耳尚未聋,听风袭影,绝不至错打到相公身上,还是合力对付它吧!”
    韩芝佑连忙道:“晚辈不是这个意思,前辈误会了,既是如此,我们开始吧!”
    这时那旱魃吃得兴起,不再用手捞肉,双手端起锅子,凑在口边,连吃带喝,十分起劲。
    韩芝佑见机不可失,大喝一声,身子猛蹿出去,单掌前探,就朝那旱魃的前胸上印去。
    杜素琼急叫道:“相公!不可以,它身附极毒,万不能用掌与它身体相触,还是虚空发掌,以暗力与它相搏。”
    韩芝佑的动作何等迅速,本来己蹿至早魃身畔,听见杜素琼的叫声,连忙又将招势撤回!
    就是这一招之失,旱魃已经警觉,口中发出一身厉啸,伸手就把那口锅子朝韩芝信飞来!
    韩芝佑抬臂向外一拨,锅子撞在墙上,打得粉碎,肉汁四溅,连整个屋子都为之震动起来。
    韩芝佑虽将锅子拨开了,心中却为之吃惊不已。
    因为他觉得这旱魃的潜力简直大得惊人,信手一掷间当然用不上全力,可是已经被他带的几乎要挪动身子。
    旱魃见一击不中,暴怒更甚,怪啸中猛朝前扑,同时探出附有长甲的利爪,向韩芝佑抓来。
    爪离半丈,即有寒意迫人,韩芝佑不敢怠慢,双掌合在胸前,竟全力往外推出去,立刻涌出一股巨劲。
    旱魃没有预料到韩芝佑的掌力会这样强,一个不留神,身子被推得退后一步,长甲也断了两只。
    而杜素琼己适时打出两颗银珠,各奔胸腹,全是指的穴道之处,亮光一闪,倏忽即至。
    旱魃睹得银光迫近,大嘴一咧,探手即朝银珠抓去,不想杜素琼这次用了特异的手法,银珠突然自动向上跳起。
    “噗!噗!”
    两声微响之后,银珠各嵌在它的太阳穴里。
    旱魃受了激怒,又是一声厉啸,带着一股寒风,改向坐在床上的杜素琼扑去,形势极是凶危。
    韩芝佑恐怕杜素琼看不见会吃亏,身形也猛朝前欺,抢在旱魃之前将杜素琼挟起躲了开去。
    “乒乓!”
    又是一声巨响,旱魃的双掌却打在那木床上,立刻横飞,迸得到处都是。
    韩芝佑与杜素琼都被木屑溅到四五尺处,隐隐作痛。
    韩芝佑急道:“它左右太阳穴各中了一颗银珠,怎么一点都不在乎?”
    杜素琼叹息道:“这家伙难除了,它现时只有思想行动的能力,却无感觉,打它不痛,除非能整个的粉碎它。”
    韩芝佑道:“那我就用掌力将它击成粉碎如何?”
    杜素琼道:“没有用,它一身皮坚肉厚,隔空掌力伤不了它,若是打实了也许有效,可是我们自己也难幸免中毒!”
    韩芝佑慨然道:“这等凶残之物,岂能容它留在人世,就是拼着中毒,也要将它除了,待我将前辈放到个安全的地方去…,,
    正说之间,旱魃又扑了过来,韩芝佑连忙挟着杜素琼再次避开,杜素琼突然在他怀中一挣,脱了开去。
    韩芝佑大吃一惊,杜素琼已朝旱魃直扑过去,手掌笔直地劈向它的顶门,韩芝佑连忙叫道:“前辈!这是为什么?”
    叫声中身形一拔,又抢在杜素琼之前将她拉住,同时脚尖猛点旱魃的胸部,双双倒弹开去。
    旱魃的身子被踢得往后一坐,长爪捞了杜素琼的一片衣袂,只差一点就抓住了后腰。
    杜素琼被拖开后悻悻然地道:“相公,你拉我做什么,老身年事已高,就是与它同归于尽,也是上算的事,错过这次机会,下回它也提高了警觉,想要照办都不容易了!”
    韩芝佑慨然地道:“前辈乃万人敬仰的侠女,如何可以跟这种鬼魃同归于尽?再说尚有晚辈在此,要拼命也是我们男人之事!”说着将杜素琼放过一边,反身进扑,旱魃刚从地上站起来,看见韩芝佑攻来,居然识得厉害,侧身从旁滑过。
    韩芝佑变招何等快速,旱航才向左一闪,他随影附形而进,右腿猛踢,勾向旱魃的左腰。
    旱魃被他的腿势所阻,情急拼命,双手反向韩芝佑的脸上抓来,韩芝佑一缩头颈,底下再击出一拳。
    这一拳的力量岂同小可,结结实实的击在旱魃的胸膛上,“咚”的一声,将旱魃凌空击起,撞开了草墙,一直飞向屋外,而整个草屋也受了巨响,“哗啦啦”地倒了下来,幸而只是些稻草细木,不会将人压伤。
    等到韩芝佑和杜素琼从草堆中钻出来时,四周已一片空寂,那早魃已不知逃到什么地方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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