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夜雨十年灯_诸葛青云武侠小说全集

第五十四章妾心已化沾絮泥
    旷野里燃起一把熊熊的烈火。
    那是杜素琼栖身的茅屋,韩芝估为了剪除旱魃,在搏斗中将它震坍了,茅草引着灶中的余烬……
    火引来了风,风助长了火,那股巨大的热力使他们都禁不住,躲得远远的,韩芝佑歉声道:“在下一时不小心,将前辈的住所破坏了……”
    杜素琼茫然地对着火光,她的双眼虽已失明,可是那股热风仍可使她体验到这屋子在毁灭中。
    韩芝佑见她悯然的神态,以为她在惋惜故居,因为这屋子虽然破旧,到底是人家住惯的,遂劝慰道:“前辈不必难受,在下当为前辈重新建立新居!”
    杜素琼轻轻一叹道:“梵净山的宅第人间天府,老身弃之有若敝展,哪里还会在乎这一间破茅舍呢,天为穹庐身似寄……”
    韩芝佑忍不住道:“那前辈为了何事如此抑郁?”
    杜素琼继续叹息道:“老身是为了那旱魃而担心,这一次未能将它铲除,又不知它逃逸的方向,流毒人间,那祸患就大了。”
    韩芝佑也不禁默然,良久始道:“它既以人肉为食,自然有迹可循,我们只要注意到何处有人失踪,自然就可以找到它。”
    杜素琼叹道:“相公想的固然不错,可是这东西异常狡猾,单在此地而论,食人何下数十,迄未暴露行藏,只有老身一人得知。”
    韩芝佑慨然道:“无论如何也要找到它,即使穷我毕生之力也在所不惜!”
    杜素琼微有动容道:“相公本身没有其他待办的急事吗?”
    韩芝佑顿了一顿才道:“虽然有点小事待办,然与此事相较,则又微不足道了。”
    杜素琼失声赞叹道:“壮哉!相公此等仁心侠举,天人同钦,老身也发誓要穷此风烛余力,追随相公完成此举,只可惜……”
    韩芝佑连忙问道:“可惜什么?”
    杜素琼轻轻地道:“可惜老身双目失明,帮不了相公多少忙!””
    韩芝佑心中一动,忽然开口道:“前辈假若不以为冒读,可否让再晚看一下眼睛,再晚略知医理,也许可以对前辈效劳一下。”
    杜素琼淡淡地道:“老身与相公年岁悬殊,这倒没有什么关系,只是老身所中之毒不比寻常,只怕没有多少希望。”
    韩芝佑并不灰心,仍是上前翻起她的眼皮,审视半天,又把了一会儿脉象,才低首深思不语。
    杜素琼略带失望地道:“可能是没有希望吧?”
    韩芝佑歉然道:“前辈眼珠虽然收缩至极小一点,可是并未全消失,照理应该是可以复明的,只是再晚想不出有什么药……”
    杜素琼长叹一声道:“除非是灵仙石乳……”
    韩芝佑忽然跳起来欢声道:“对了!灵仙石乳,万载空青,我怎么忘了这样东西呢?”
    杜素琼奇道:“万载空青乃是传闻中的异珍,相公在何处可以得到……”
    韩芝佑高兴地握着她的手道:“前辈不用问了,再晚保证有办法可以找来,我们先到前途替前辈找到暂居之处,不出十天,晚辈一定带着东西回来。”
    杜素琼也变得异常激动,被他握着那只手有些颤动,韩芝佑不由分说,将她抱了起来道:“前辈目力不敌,赶路不方便……”
    杜素琼急道:“这怎么可以,此去将近百里才有人家,如何能一直负累相公,还是由老身自己行动吧。”
    韩芝佑笑着一打嗯哨,蹄声得得,他留在附近的那匹马立刻跑过来,韩芝佑将她放在马背上笑道:“前辈不要客气,由这畜生代步好了。”
    杜素琼感激地道:“只是害得相公步行了。”
    韩芝佑毫不在意地道:“再晚幼失所恃,从不解亲子之间的温暖,今日见了前辈,不知怎地,竟由心中发出一种孺慕之情。”
    杜素琼由他在马前牵着马匹缓缓移动,感叹良久道:“老身也有个女儿,论岁数恐怕比相公还大一点……”
    韩芝佑忽然心中一动道:“前辈的令爱不是轰动一时的神骑旅夫人?”
    杜素琼轻叹道:“不错!她叫杜念远,相公对江湖上的事倒很清楚。”
    韩芝佑轻声答道:“再晚也不过是听见人家说起而已。”
    话说得很平淡,可是他的心中却不禁又掀起了波澜,由神骑旅、韦明远、韦纪湄、杜念远等这些与他无失的名字,进而推测到自己离奇的身世,尤其是那个自称为一了的带发女尼的话,将他带人了一个新的境界。
    默行了半天,他才开口道:“再晚向前辈打听一个人,前辈也许知道的。”
    杜素琼谈谈地问道:“谁?”韩芝佑道:“她是个带发修行的女尼,法名一了。”
    杜素琼摇首道:“没有听过这个名字。”
    韩芝佑继续道:“她的俗家姓名叫做萧环。”
    杜素琼失声道:“是环师妹!相公怎么认识她的?”
    韩芝佑道:“再晚曾在不久之前,见过她一次……”
    可是杜素琼在问完之后,并不关心他的答案,只是一个人在马背上,微带伤感地自言自语道:“她怎么又带发修行呢,看来明远并没有跟她在一起……唉,算了,吾心已如止水,不去管这些闲事了。”
    韩芝佑本想进一步探测一些有关自己身世之事的,但是看了杜素琼的神态,他又不忍心再追问下去了。
    二人一马就在沉默中进行着,东方渐白,鸡鸣可闻,他们已走到一处市集,韩芝佑遂找了一家客栈。
    安顿好房间后,韩芝佑才对杜素琼道:“前辈请在此地等候,不出十天,再晚一定将万载空青带来,先将前辈眼治好,再商量除越之事。”
    杜素琼说了一些感激的话,韩芝佑才返身上马,回头绝尘而去,这时天色已经大亮了。
    这是一个偏僻的山谷,一个满身征尘的老人正在那萧索的山道上徐徐前进,步伐很稳健,却掩不了他沉重的心情。
    这老人是太阳神韦明远,多少年来,他一直在找寻杜素琼的下落,却始终没有得到结果。
    他知道杜素琼一定变了形貌,却不知道变成什么样子,所以他无须向别人打听,因为问了也是白费。
    杜素琼再生以后,决不会对人表白身份,而别人也不可能会再认出她,这从他自己本身就可以得到证明。
    他,太阳神韦明远,曾经是天龙派的掌门人,当年一动四海颤。可是如今以龙钟老态出现时,居然没有人认得了!
    一方面感慨,一方面存着一点未灭的希望,他只在茫茫的人海中不断地找寻着,期待着……
    根据杜素琼以往的习性,六年来他几乎踏遍了各处灵山胜迹,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
    因此,他只好听凭命运的摆布,漫无目的,找到哪里算哪里了,岁月改变了他很多的形貌。
    顶上华发,颔下苍髯,眼角鱼纹,额前车迹。
    这都不复是一个惹人注意的美男子了。
    除了他的炯炯眼神,以及他燃烧在心底的爱情火焰。
    这是一个深秋的下午,野生的枫叶染红了山岗。“停车坐爱枫林晚,霜叶红似二月花。”
    想起杜牧的诗句,却丢不开心中的惆怅。
    忽然被枫树脚下的一个景象吸引住了,一个人!应该说是一个尸体倒在那儿。
    韦明远赶快几步,走到那尸体旁边,却又不禁大大地吃了一惊,几乎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尸体的面容瘦削,几不见肉,皮肤枯干,太阳穴上各嵌着一颗银珠,应该是死去很久了。
    可是他的眼珠仍在骨碌地转动,胸前犹在微微地跳动,证明这个人并没有死,而且还是活着的。
    更有一件不可能的事,是现在正值深秋,尚未至冰天冻雪之际,这人的四周草上却结着一层厚霜。
    韦明远望着他,他也闪着碧绿的眼光反望着韦明远。
    等了半天,韦明远只觉一股寒意袭人,忍不住开口道:“朋友,你可是受了伤?”
    那人张大了口,露出白森森的利齿以及干枯的舌头,一阵开合,却没有发出半点声音。
    韦明远不禁又是一阵骇然,从哪一方面看,这都不像是个活人,可是他竟没有死,而且还能动!
    若不是白天,韦明远会怀疑自己遇上了鬼,可现在明明是秋阳微偏,未末申交之际,哪有白日见鬼之理?
    又等了片刻,韦明远再开口问道:“朋友,你可是不能说话!”
    那人点点头。韦明远伸手想扶他起来,那人一翻身却滚开了,而且动作很快,立刻在他身边又结了一层严霜。
    韦明远心中大惊,暗忖道:“这人简直像块寒冰!他停身的周围都会结上厚霜,若不是亲见,我真不相信世上有这种怪事。”
    想了一下,他又追过去道:“朋友!我没有恶意,我只想帮助你。”
    那人翻着碧绿的眼光,望了他半晌,才伸出枯瘦的手臂,像鸟爪一般的手指上有三根长甲已经断了。
    他困难地移动手臂,用小指上未断的长甲,在一株巨枫上歪歪斜斜地写了一些字迹。
    韦明远走前一看,发现他写的居然是前朝流行的方体字,字迹虽不正,勉强尚可辨认,那几个字是“阁下会武艺否”?
    韦明远点点头道:“我若不是会些武功,胆子小一点,早被你吓死了。”
    那人眼珠一阵转动,继续写道:“阁下是否纯阳之体?”
    韦明远见他落指如风,那枫树何等结实,在他手下简直如同划沙一般,不禁被引发好奇道:“我虽已娶过妻室,但是我所学的太阳神功,乃是纯阳之功,朋友莫不是受了阴寒之伤!”
    那人的瘦脸上微微一动,继续再写道:“请以纯阳真火,助我打通二焦!”
    韦明远点头,毫不考虑地便待伸手去替他按穴,谁知那人一骨碌,又翻出四五尺远。
    韦明远急道:“朋友!我不接近你,怎能替你施救?”
    那人换了一棵树刻道:“我身上有毒,中人即死,请带上鹿皮套!”
    韦明远才明白他所以要躲开的原因,可是急切间上哪儿去找鹿皮手套呢?沉吟间那人再刻道:“林中有一死鹿,可以取用!”
    韦明远立刻到树林中找了一下,果然发现一头死鹿,胸膛已被裂开,内脏俱无,血肉狼藉。
    他皱着眉头,伸手撕下一块鹿皮,裹在手上出来道:“朋友!你现在可以过来了。”
    那人滚了过来,韦明远虽觉有些寒意,而且这人也怪得厉害,可是本着侠义救人的心肠,他仍是着手施救。
    手指过在那人身上,虽隔着一层鹿皮,依然凉得沁人,韦明远不敢怠慢,潜运纯阳真火,慢慢地迎了上去。
    这是一段很长的历程,炽热遇上寒冰,立刻蓬起一片水雾,那人的体内也滋滋有声,显见他的寒意之重。
    若非韦明远深厚的功力,也断乎难以支持这么久,大约过了一个时辰之久,韦明远的身上被汗水湿透了。
    那人身上的衣服也被水气浸湿了,韦明远只觉得他体内的寒气已经完全消除了,才疲累地叹一口气道:“朋友!好了……”
    那人蓦地翻身,探爪就朝韦明远的胸前抓来。
    韦明远本来是跌坐在地上,对这猝然的变化,来不及回手反抗,百忙中身躯向后一倒,接着一滚避开。
    这是俗之又俗的“懒驴打滚”,却可以用来救急,等他挺身站起来,那人又准备作再度的攻击,韦明远急叫道:“朋友!你这是什么意思?”
    那人丝毫不理,喉头发出一声厉啸,接着双腿一纵,抢到他身边,伸手又朝他的面门袭来。
    韦明远见他用的招式很是怪异,不知如何迎敌,只好再度避开,心中也动了怒,高声地道:“朋友!你简直是狼心狗肺,我们无怨无仇,我好心替你治疗了伤势,你怎么反而恩将仇报……”
    话声未毕,那人嗬嗬地发出两声怪叫,再度抢攻了过来,这一次用招更异,一手取下盘,另一手却抓他的双目。
    韦明远忍无可忍,暴叱一声,上面切他的手腕,下面反扣他的脉门,完全是硬拼硬的打法。
    “砰!砰!”
    两声轻响之后,韦明远的身子居然被撞退了两步。
    他两招分用都攻实了,可是吃亏的是自己,上面切跑的手震得生疼,下面刁脉门的手仿佛扣住了一根铁棒。
    那怪人的手上好似没有脉门,反摔回来,才将他撩出两步之远,这一来韦明远竟是骇异了。
    几年来他的功力精深不知多少,今天却遇上这么一个怪人,吃了这种莫名其妙的亏!
    那人脸皮一动,嘻开怪嘴,嗬嗬又是几声怪叫。
    韦明远意识到他不会说话,这嗬嗬声是代表笑意,可是这种笑声听来令人毛骨悚然!
    怪人笑了一阵,探爪又攻了上来,韦明远只得打起精神对付,出尽所知的招式与他抗拒着。
    在交手中他试出这怪人的功力极厚,自己原来还可以拼一下,可是替他疗伤时,消耗了许多功力。
    因此在目前的情形下,硬拼是绝对占不了便宜,若讲招式,这怪人比自己的还要精奇一倍。
    动手相搏了将近五十余合,韦明远不但处处受制,气力上也有些不从心的感觉,如是又折了数招。
    韦明远突然大吼一声,双手猛然前推。
    一股红蒙蒙的光华潮涌而出,这是“太阳神抓”。
    当年就凭这一种至坚至刚的功夫,立下他不朽的声名,今天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他只有作孤注一掷了。
    “太阳神抓”毕竟是不容轻视的,那怪人呆了一呆,才扬手在指尖袭出几股白线,白线中挟着凛人的寒意。
    两股力量在空中遭遇了,嘶嘶声中白气直冒,那是冷热相触时所产生的水气,蓬成一片雾影。
    相持片刻,红光渐渐地黯淡,韦明远的力竭了,他本人也因脱力过度,跌坐在地下。
    怪人收了白线,露出森森的利齿,慢慢向他走来。
    韦明远望他一眼,体验到这个人根本不像人。
    人不可能是这样子的!
    他一生以仁义侠心处世,处处待人宽大,直到现在,从未改变本衷,也没有对人类失去信心。
    可是现在,他体验到死亡近了。
    死本不足惜,人生已无可恋,可是他不能毫无遗憾,因为他还没有找到杜素琼,所以他只好在心底暗呼道:“琼妹!我本想再看你一眼的,可是天难从人愿了!”
    那怪人已走到距他飓尺之遥,伸手可及。韦明远坦然地睁着眼睛,以一种凛然的声音道:“朋友!你可以容我问一句话吗?”
    那人顿了一顿,呆板地点点头。
    韦明远平静地道:“你为什么要杀我?”
    那人指指他的胸口,拍拍自己的肚子,又伸手比在口前,做出一个咀嚼的样子,利齿相触,格格有声。
    韦明远想了半天才明白他的意思道:“你要吃我的心?”
    那人点点头,嗬嗬地厉笑着。
    韦明远长叹一声道:“我好心帮助你,却换来这种后果,倒是想不到的事,我一生相信天道,临死不免怀疑了。”
    那人现出茫然的样子,韦明远知道跟他无法多说了,长叹一声,坦然地闭上双目道:
    “你来吧!我一生中总不免做过一些错事,假若一定有天道的话,这大概也算是果报了。”
    那人见韦明远已经放弃了抵抗的意图,十分高兴地伸手朝他的胸口抓去,才触到一半,突然又缩了回去。
    接着他的身子也朝后退了一步,仿佛受了一种巨大的力量推挤,翻开绿眼,四下搜索着。
    韦明远本来已闭目受死了,久侯无讯,又睁开眼睛,见了怪人的形状,不禁也感到十分怪异。
    就在他们的诧异中,林中施施然出来一个中年女尼,长发披肩,一身袈裟,手中持着一个玉磐。
    她的容貌极为秀丽,脸上有一片湛然的神光。
    韦明远忍不住失声惊叫道:“小环,师妹……是你?”
    这带发的女尼正是已经更名一了的萧环,她谈谈地扫了韦明远一眼,脸上微有一点激动,接着又转身对着怪人。
    那人在喉间低吼了一声,然后朝前猛扑。
    一了站着纹丝不动,那人扑了一半,又被暗中一股巨力震了回来,站在当地,满是一番不信之态。
    一了轻轻地举起手中玉磐,敲了一下。
    “当!”轻轻的一下却有想像不到的威力。
    那人双手掩耳,立呈痛苦之状。
    一了再举手中玉磐,准备敲第二下时,那人发出一声刺耳的长啸,返过身来,迅速无比地逃走了。
    韦明远从地下站了起来,望了一了的装束打扮,简直不知该说些什么,一时前尘往事,都勾起心头,第一次见她时,在姑苏城外的寒山寺畔的小庙中,那时她还是萧湄的徒弟,是一个小尼姑。
    萧湄偿还了他的孽债死了,她开始追随自己,还了俗,更名叫萧环,在梵净山中,眼看着她成长。
    然后是一连串历尽艰险的生涯,几次都靠着她救了自己的生命,也了解了她对自己的情感。
    然后是她另膺异遇,变成了自己的师妹,然后是感于她的痴情,乃有了缱绻的一夕。
    现在她竟以这份姿态站在自己面前,而且又救了自己一次,她老了许多,自己更老了。
    不复当年美少年,虽然那段感情已为过去了,韦明远却有着愧见故人的感觉,唏嘘无言以对。
    两个人默然半晌,还是韦明远先打破沉寂道:“师妹!每次你都是在紧要关头出现……”
    一了轻叹了一声道:“师兄!这是我最后一次救你了,今后你必须自己照顾自己了,我留着头上这点青丝未剃,就是为了再见你一次。”
    韦明远怅然道:“师妹,你非出家不可吗?”
    一了苦笑道:“除了古佛青灯,还有更好的归宿吗?”
    韦明远欲说无语,只有泪珠在眼眶里打转。
    一了见状凄然道:“师兄!您别替我难受,我原从佛处来,还归佛处去,情海涛中打一转,只有使我的道心更坚定。”
    韦明远用手擦擦眼睛,强颜作笑道:“师妹!比起我来,你还是幸福的,你看看我吧!”
    一了望着他的萧萧白发,凄苦地吟道:“阅人多矣!谁得似长青树,树若有情时,不会得青青如此!您跟杜师姊都是情种,所以你们才会衰老。”
    韦明远长叹一声道:“别去谈那些了,你见过琼妹吗?我找得她太苦了!”
    一了平静地道:“没有!不过您别灰心,‘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正在灯火阑珊处!’你懂得这意境吧?”
    韦明远点头道:“我懂得!所以我不惮千山万水,到处找寻,就是等待那一次的不期而遇,我相信总有一天会找到她的。”
    一了默然片刻,韦明远忽然道:“师妹!你的功力进步多了,刚才那一场拼斗……”
    一了忽发奇想道:“那个人怪得很,您是怎么跟他冲突起来的!”
    韦明远叹口气道:“我也莫名其妙,这家伙简直不是人。”
    接着又把替人疗伤的经过说了一遍,一了静静地听完,再到草上凝霜的地方看过后,庄重地道:“师兄!您说对了,他的确不是人。”
    韦明远奇道:“不是人是什么?”
    一了平静地道:“照您所说的迹象看来,他一定是个未朽的厉尸,感受到地府的灵气,又恢复了知觉,形成一般所谓旱魃,这厉尸生前必是个精谙武功的凶暴之徒,本来受了阴寒之气的冻结,可是又被您以纯阳真火化开了,您一念之仁,反而闯了大祸,这个祸患不除,势必流害无穷……”
    韦明远骇然道:“哪有这种事?”
    一了道:“这种事并不鲜见,历来却有传闻,不过您遇上了最巧的一个,不是个深诸武功的厉尸,也不可能恢复得这么多,不是遇上您这种绝佳的内功高手,他的肌肉也会渐渐被阴寒所冻僵,不可能作恶太久……”
    韦明远急了道:“我看他能动能听,怎会怀疑到其他方面……”
    一了道:“现代的人哪会用方体字的……”
    韦明远长叹道:“真没想到救人还会救错的。”
    一了望了他一眼道:“释迪牟尼佛在未成正果前途经一谷,见母虎饥欲食子,一时不忍,乃跳下舍身饲虎,您对这件事作何批评?”
    韦明远想了一下道:“我是凡夫俗子,对圣佛的行为无权置评。”
    一了又道:“假若那虎因而不死,再出来伤人,是虎杀人,还是佛杀人,这问题您总可以回答了吧?”
    韦明远再想了一下答道:“佛在救虎时,并未考虑到它会杀人,不过假若虎杀了人,佛也难逃责任,因为虎原来就是害人的兽。”
    一了笑笑再问道:“昔有周处,长河斩蛟,南山屠虎,是杀生还是救人?”
    韦明远不假考虑地道:“当然是救人。”
    一了庄容道:“不错。慈悲有时是罪恶,屠杀有时是善举,善恶之念,在乎心之间,您一味讲究仁道并不是办法。”
    韦明远默然半晌才道:“师妹!您不但功力大进,智慧上也颖悟了许多。”
    一了轻轻地叹了一口气,然后举手对他作了一拜。
    韦明远诧然道:“师妹!你这是做什么?”
    一了平静地道:“这六年中我一直跟祖师捻花上人在一起,想透了许多道理,可是禅心始终无法坚定下来,师祖赐我名号一了。”
    韦明远岔口道:“这个名号是什么意思?”
    一了抬一下眼皮道:“师祖知道我的感情系在您身上,这个名号的意思是我若能割绝对您的情意,就可以心若止水不波了。”
    韦明远张口欲言,可是一了举手阻止道:“今天我忽然心情特别不宁静,东南西北四个方向,我只有朝这儿走才好过一点,想不到会碰到您,这也许是冥冥之中,一个巧妙的安排吧。”
    韦明远感动地道:“师妹!我感激你的情意,可是……”
    一了淡淡地笑道:“您别解释了,以往我每想到您时,心中就如静湖来潮,汹涌不已,今天见到了您,我反而不激动了。”
    韦明远略有惆怅地道:“是因为我老了,不复是当年形貌了?”
    一了轻轻地道:“是的。不过不是您所想的原因。”
    韦明远在感慨中又带些好奇地问道:“是什么原因呢?”
    一了轻声道:“是我看到您憔悴的形相,想起了催您衰老的原因,您对杜师姊的感情已经可以使驻颜丹失效,那么这份感情决不是我能妄想希求的,所以我想开了,世事有不可强求的,过去的,让它如一场春梦般地消失吧。”
    韦明远木立无语,脑中乱哄哄的不知在想些什么。
    一了再合十作了一礼,平淡地道:“而今万缘俱了,今日或许就是我们最后的一会,师兄!你多珍重,我要走了,他日容再相会,但已非今日之我。”
    说完她徐徐转身,举步施施而去。
    韦明远等了半天,才由迷悯中觉醒,望着她的背影,几度想要开口招呼,但是到了最后还是忍下去了。
    一了的背影消失很快,没多久就整个地不见了。韦明远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举步向旱魃所去的方向追去。
    一了的话令他深深地得到了启示,因此他决心不顾一切地要追上去将它除掉。
    沿途都有许多迹象,第一是那旱魃停经之处,草上还留着一些未曾化尽的严霜,再者是两具尸体。
    这两具尸体的死状极惨,都是被利爪生裂肺腑,再后再吸于了脑髓而死,看装束也不过是山夫樵子之流。
    可是韦明远的心却加深了悲痛,一了那番佛饲虎,虎伤人的理论,又开始萦回在他的意识中。
    “这些都是我间接所造的孽啊!”
    一面在心中暗自谴责自己,一面又加快了脚步向前赶去,直到一条宽阔的江边,旱魃的踪迹整个消失了。
    韦明远自然不会就此罢休,顺着江流一直向下找去,因为他发现上游都是些崇山峻岭,罕无人迹,不禁暗忖:“这早魃既有食人心脑的习惯,也会取道人烟密集的所在……”
    想着他便沿着江岸的小径,急速地行着,此时已值深秋,水位较低,芦花白头,江水澄绿,只有三数渔舟往来。
    行未多久,忽而在芦苇深处,传出一阵渔歌:
    “风波江上起,系舟绿杨红杏村里,
    把富贵虚名都抛弃,一悼水天无际,美矣哉!
    蒲筐包蟹,
    竹叶装虾,
    柳条穿鲤。
    市城匪遥,
    朝日去,午便归来矣,
    并携来村醅半瓮,买得野肴三几!
    惟感此身孤然,无蠢子,乏老妻,
    在船头胡乱料理,
    放舟江中,任它自东西,
    一腔愁凭风寄,
    无限江山收眼底,
    邀来沙鸥同醉,
    卧苇一片茫茫,夕阳千里!”
    不但歌词古雅出尘,而且歌调苍凉,在洒脱中,略带一丝惆怅,那是一种自叹身世寂寞的淡淡的凄凉。
    韦明远听在耳中,倒不禁呆了,心想这渔夫颇为不俗,否则寻常渔歌,哪有这等高洁的胸怀。
    不知不觉间他停了脚步,把眼睛注定歌声来处,连寻找旱魃的焦急心情,也暂时的放了下来。
    芦苇一阵摇曳,扬起不少白花,接着水声咿晤,在芦花深处,悠悠地摇出一艘小小的渔舟。
    渔舟上坐着一个老者,面如古月,须发苍然,论年龄似乎比他还要大得多,而且眼熟得很!
    韦明远想了片刻,不禁呼出口道:“商老先生!”
    原来他记起这老者正是一度相晤,在金陵雨花台上飘然而去,如今仅余的雪山四皓之一的商渔。
    商渔闻唤之后,先朝韦明远望了半天,才慢慢地将小舟拢岸,再仔细地看了他几眼,方始失声道:“原来是韦大侠,老朽几乎不认得了。”
    韦明远上了船,朝他拱了一下手,才道:“在下先闻高歌,正在奇怪这荒江之上,何来雅士,却未料与老先生不期而遇,老先生倒是越来越矍铄了。”
    商渔轻叹一声道:“老朽早年热衷荣利,将浮生泰半虚掷,这几年才算过了一阵逍遥日子,可是念及兄弟三人,至今或死或散,犹自不免唏嘘,大侠这一阵可好?”
    韦明远也是长叹一声道:“老先生总算看破了世情,落得一身自在,在下却仍在尘世里打转,情牵恩缠,比老先生差多了。”
    商渔先陪他唏嘘一阵,忽而奇问道:“大侠曾服驻颜丹,应是华年永驻,怎会落得这副模样?”
    韦明远慨然长叹道:“一言难尽!”
    商渔从舱中搬出几味菜肴及一罐陈年酒放在船头道:“老朽久离江湖,这十年来的江湖变迁竟然全无所知,难得故人前来,权借杯酒为引,听大侠讲些旧事如何?”
    韦明远恰好心中抑郁难申,遂也不推辞,坐在他对面,一面引酌,一面将雨花台会后的种种变故都说了一遍。
    讲到商琴投身大内,最后丧身在泰山丈人峰头时,商渔也不免掉了几滴眼泪,感慨地道:“大哥虽间接死于神骑旅,实际却是送命在他自己的野心与怨恨上,往者已矣,老朽也无心替他追究了。”
    韦明远一面感于他心胸的宽大,一面又继续叙述下去,讲到神骑旅瓦解冰消,杜素琼身死,天龙派遣散等等事故
    商渔一面替他惋惜失侣丧子之痛,一面又赞他急流勇退的聪明,最后说到杜素琼复生远隐,商渔惊奇地道:“难怪大侠憔悴至此,原来其中还有着这么多的波折。”
    韦明远感慨着又把最近发生的事说了一遍,商渔跌足道:“不久之前,曾有一人涉江而渡,形状与大侠所说的旱魃一般无二,老朽只道是武林高人路过,谁知……”
    韦明远也急道:“老先生可曾看清它去的方向?”
    商渔道:“它是奔正西去,老朽若非灰心世事,早跟去看一个究竟了,因为踏水渡江,这等高手实属罕见……”
    韦明远呆了一呆道:“这东西居然有如此造诣……”
    商渔抚着长髯道:“这鬼魃生前必已十分了得,再得大侠纯阳功力之助,自然不客轻视,大侠若不以为老朽碍手,老朽倒有意追随大侠左右,共除此僚。”
    韦明远喜道:“得老先生之助,自是再好没有,只是老先生已然脱离……”
    商渔摆手道:“大侠别这么说了,老朽习艺多年,从未替世间尽过一份力量,托渔而隐,不过一时错念而已,今见大侠如此热心世道,深悔已往之不谏……”
    韦明远得了商渔这等好帮手,心中十分兴奋,一时雄心奋起,把几年来的情愁怅惘一扫而光。
    二人很快地把船渡到对江,商渔只拿了半截鱼竿,那半截在雨花台之会时被削断了,他始终留住了另半截。
    韦明远指着渔舟道:“这该如何处置?”
    商渔用断竿一推船尾,将它送到江心道:“任它飘流去吧!也许会遇上一位失船的渔友,这东西倒可以替他济济急,天下财富我既未带来,便不应带去。”
    韦明远一面钦佩他的心胸宽朗,一面也有些感慨,这老人虽然说是跳出江湖,实际上又何尝真正地跳开了。
    二人登岸后,商渔认准方向,便毫不考虑地奋力前进。
    两个俱是高人,没有多大工夫,便已奔下近百里地,商渔一抢手中断竿,笑着对韦明远道:“十年腰别,大侠功力精进了不少。”
    韦明远也笑着回答他道:“老先生也是一样。”
    二人相与豪笑,在笑声中他们互相得到一个默契,尽管遭逢多少挫折,武林中还是最珍惜自己所学的那点功夫,没有人愿意真正地将它搁下来的。
    走到一所破庙前时,又是一具血淋淋的尸体,不过这次的情形又有一点不同,这人虽遭惨杀,尸身倒还完整。
    心脏被挖出来了,可是只被啮食了一半,还留在胸膛里,太阳穴旁有一个小孔,脑浆还是被吸去了。
    商渔仔细地审视了一下,摇头叹息道:“糟了!这东西已渐渐恢复理性,也许它不会再像这样地乱杀人,可是其结果却更为可怕。”
    韦明远诧道:“老先生此话怎说?”
    商渔手指着地下的尸体道:“它己厌烦了啃食人心,可见它的知觉越来越进步,吸食脑髓是因为它的灵智尚待滋长,再下去可难说了。”
    韦明远怵然道:“再下去会怎么样?”
    商渔道:“以后他的灵智全复,腐肉生肌,一切都从新生,连形状都会与常人一般,我们要找他都难了。”
    韦明远道:“它真能变得跟人一样,不再继续为恶,宁非佳事。”
    商渔摇头道:“不可能,它只是在形貌上的改变,心性却会变本加厉,为恶的方法更形高明,受害的人更要多了。”
    韦明远呆了半晌道:“我始终想不透,一个死了多年的躯壳还能复生,甚至于连生前所学的武功都不会消失……”
    商渔道:“我们人体内有许多潜力,学武的目的就是将这些潜力发挥出来,人的潜力无限,所以武功亦无止境,杜山主能够死去几个月而复苏,它为什么不能,这与蛇虫的冬眠是一个道理……”
    韦明远憬然而悟道:“这么说来它在死亡时,并未真正死去。”
    商渔点头道:“对了!练气时有龟息之法,也是根据这个道理,这旱魃必是被人点了穴道而死,因此身躯上其他的部门仅陷入一个停顿的状态,刚好它葬的地方可得地气滋润,遂将那一息生机延续下去,未曾腐烂。可是因为年代日久,阴寒凝逼使它某些潜力无法发挥……”
    韦明远失声道:“我替它打通了!”
    商渔点头道:“不错!大侠一念之慈,铸下无心之失。”
    韦明远愕了良久,才废然长叹一声道:“老先生对这些道理倒很清楚。”
    商渔思索片刻道:“老朽无事喜欢创览一些武林杂史笔记,据载一百五十年前,曾有一名绿林巨寇,最擅用毒,全身百毒密布,无恶不作,结果为一位前辈高人将他削除,埋葬在附近不远之处,想来可能就是此魃,这巨寇名叫端木方,号称‘七毒天子’,除擅毒外武功亦高不可测……”
    韦明远连声道:“不错!一定是它,所以我在替它施救时,它叫我先用鹿皮裹手,奇怪的是它为什么要先警告我?”
    商渔道:“它一定是处在复生后最难度的交替时期,这是新生肌肤欲取代旧肌之时,就是一股真气无法引渡,是以十分痛苦。大侠赶得正巧,它也看出大侠的内家高手,深恐大侠在施为时毒发,所以才特别警告,用意仍是替本身打算,否则在事后也不会再对大侠施毒手了。”
    韦明远深悔莫及,叹道:“那位前代高人也是多事,为什么在处置此潦时不把它彻底的解决了!”
    商渔望他一眼道:“那位高人可能与大侠是一样的心思,轻易不忍动手伤人,最后逼不得已时,还是替它觅块佳地埋了起来。”
    韦明远仰天长吁道:“天意如此,夫复何言?”
    当韩芝佑带着万载空青再度回到那家逆旅中时,杜素琼已经挨了极为悠长的一段时光。
    所以他一进门,立刻以歉疚的声调说道:“前辈!有劳悠久候了!”
    杜素琼淡淡地一笑道:“还好!相公来往只用了八天,此去长安,迢迢数千里,相公已经是相当快了,路上辛苦吧?”
    韩芝佑恳挚地道:“再晚一想到前辈,恨不得肋生两翅,飞去飞来,万载空青已经取来了,再晚曾经向一位良医请教过用法了……”
    杜素琼迫不及待地问道:“医生怎么说?有希望吗!”
    韩芝佑道:“治疗是绝对有效的,不过太医说目力复明不是旦夕之事,必须每日以万载空青洗拭的,约须半月之久。”
    杜素琼急得一跺脚道:“真急人,我真恨不得马上就能重见天日!”
    韩芝佑一怔道:“前辈有什么急事?”
    杜素琼叹息:“还不是为了那孽畜!”
    韩芝佑急道:“怎么?旱魃有下落了?”
    杜素琼道:“听见有人从西方来说起那边新近出现了一个怪人,双目碧绿,周身寒意逼人,手段狠毒,专门吸人脑髓……”
    韩芝佑兴奋地道:“那一定是它,我们快追上去吧。”
    杜素琼一叹道:“照传闻的情形看来,那孽畜进境得很快,光靠相公一人恐怕难以制伏,老身苦于失明又帮不上手……”
    韩芝佑道:“那没有关系,此潦恶迹已明,要想除之以快的绝不在我们二人,到时候一定会有人帮忙的。”
    杜素琼摇头道:“此魃身手不凡,庸手去了也没用,有些高手是一定会去的,可是我又不愿意见他们……”
    韩芝佑心中一动,趁机道:“前辈可是指着韦明远大侠?”
    杜素琼点头不语,韩芝佑想了一想又道:“在两个月前,在下倒见过韦大侠一面。”
    杜素琼脸上一阵激动连忙问道:“他怎么样了?还好吧。”
    关切之情溢于言表,韩芝佑心中十分感动,轻声道:“韦大侠依然是气度恢宏,只不过华发苍颜,没有传闻中那种丰神秀逸的风标了,而且他的神情也极为憔悴……”
    杜素琼失声道:“不可能吧!他服过驻颜丹,相公一定是看错人了!”
    韩芝佑念道:“由来相思催人老,第一难堪是离愁!”
    杜素琼脸色一变道:“你说什么?”
    韩芝佑故意抑平声调道:“再晚并不认识韦大侠,还是后来那位一了师大告诉我的,那两句话也是她说的,因此再晚想不会认错人。”
    杜素琼脸容激变道:“那一了大师可是叫做萧环的?”
    韩芝佑道:“不错!再晚已经对前辈说过了。”
    杜素琼哑然半晌才道:“那么是真的了,多难令人相信啊!明远!你太苦了……”说着她失明的眼中居然掉下无数泪珠,韩芝佑心中也觉得十分凄恻,慢慢地趋前来到她身边柔声道:“前辈不愿见韦大侠的心情,再晚十分明白,现在前辈应该想开了,你们的条件也相等了,何必徒然苦自己呢?”
    杜素琼只是垂泪不语,脸上不住的抽搐着,显见她心中的激动,韩芝佑轻轻地替她拭去泪珠,柔声道:“再晚现在就开始替前辈治疗眼睛,然后我们马上启程,韦大侠急公好义,他听见旱魃为灾的讯息,一定会赶去的。”
    杜素琼点点头,韩芝佑由身畔掏出一个玉瓶,用布角慢慢地沾了一滴石露,替她涂在眼角上。
    杜素琼却情不自己地用手一抚鬓角道:“我大概又老了一点了吧?”
    韩芝佑一面盖紧瓶塞一面微笑道:“没有!您与韦大侠正好是一对白头侠侣,当二位重逢之后,一定又为武林中平添无限佳话。”
    杜素琼皱纹隐约的脸上居然飘起两朵红晕,轻轻地道:“老身生受相公大多了,这一路西行,恐怕还要麻烦相公照料,老身真不知该如何报答才好。”
    韩芝佑辞谢道:“前辈太客气了,再晚本来也是因事西行,这一来几桩事情,刚好都凑在一起了,再晚能结识前辈,才是莫大之幸。”
    杜素琼随口问道:“相公官宦世家,久居京师,到西边去有何贵干?”
    韩芝佑心中一动,本来想马上就将自己的身世朝她询问,可是一转念,又将话吞了下去,微笑道:“其实也没有什么要紧的事,只是久闻昆仑山为河江之源,想一探星宿海之胜,以广见闻。”
    杜素琼点点头道:“行万里路乃人生壮举,老身游展几遍天下,就是没有登过昆仑,听相公这一说,倒勾起了兴致,等到……”
    韩芝佑立刻接口道:“等到前辈的眼力恢复,再找到韦大侠,共除旱魃后,再晚希望有幸陪伴二位共登昆仑揽胜。”
    杜素琼道:“假如事情真如相公所讲的那么完美,老身一定要求韦师兄相伴护送相公西行,以略报相公之德。”
    韩芝佑凑着兴道:“再晚先在这儿谢过了。”
    说完二人都笑了起来,这或许是杜素琼近几年来最愉快的一次笑声,韩芝佑一面笑着,一面吩咐店伙备马,就在苍茫的暮色中向西边进发了。
    天候由秋进隆冬,在青海大积石山前安详地停峙着一片庄院,这片庄院完全是平房。
    这是一个夜晚,刚交二更。
    天上飘着鹅毛般的雪片,在一所平房的纸窗上还亮着灯火,映出两个对坐一老一少的人影。
    房中陈设很朴素,也很殷实,中间烧着熊熊的火盆,地下铺着虎皮,杨木的桌上点着粗烛。
    火盆的下面坐着一个神情索落的少年,另一边却是个面方黑髯的中年人,脸上漾溢着一团正气。
    这少年正是在京部一露萍踪的庄泉,他在宫中打了莫名其妙的一架,又被黄英狠心数落了一场,伤心地回到家中。
    那黑髯方面的中年人是他的父亲庄宁。父子俩看样子是在谈家常,实际上是庄宁在训斥儿子。
    他的声音在镇定中有一股威严,侃侃地道:“泉儿!这些日子你表现得太颓唐了,黄英也许是跟你有过一段感情,可是女孩子要变心是没有办法的事,大丈夫要拿得起放得下,你居然会因为一个女子失魂落魄到这种程度。”
    庄泉羞愧地低下头不敢作声,庄宁又余怒未息地道:“尤其最不应该的是找韩芝佑拼斗,是非黑白没弄清楚,就妄逞一搏,根本就是无赖的行径,丢尽我庄家的人!”
    庄泉含着泪声道:“是!爸爸,孩儿知罪。”
    庄宁哼了一声道:“韩芝佑那个人姑不论他的真正身世,就以他种种表现来看,实在比你强多了,黄英移情于他实不过分。”
    庄泉痛苦地道:“爸爸,孩儿错了,再见到他时,孩儿一定向他致歉。”
    庄宁叹了一口气,声调较缓和一点,道:“你知错就好了,其实也难怪了,少年少女,最难勘破的就是情关,黄英那孩子也不知怎的,居然会绝情如此。”
    庄泉心中一阵难受,几乎要落下泪来,但是在老父面前,他勉强地忍住了,庄宁见状也微觉不忍,慈蔼地道:“孩子,这件事也许对你很残忍,但是你必须忘了她,我深悔当年收容她,这女孩子喜怒无常,城府太深……”
    庄泉抬头正想讲话时,忽然停住了。
    庄宁的眉头也是一挑,两个人都被一种异声吸引住了。
    等有片刻,庄宁忽而抬目对着窗外道:“外面是哪位朋友?”
    纸糊的窗子呀的一声打开,跳进一个身材面容都很瘦削的汉子,身上披着一件宽大的外衣,形状十分怪异。
    庄泉觉得这来人很奇怪,尤其是他的眼睛,闪着碧绿的颜色,再加上苍白的肌肤,简直是鬼意多于人味。
    本来是很暖和的房间,因为这人的进人后,平添了许多寒意,庄泉以为是窗门洞开所致,立刻去关好窗子。
    庄宁打量了来人片刻才开口道:“朋友是偶尔过路,还是专程下顾?”
    那人咧开干枯的嘴唇,露出森森白齿笑了一下才道:“在下端木方,因为在雪中迷了路,看见府上灯火犹亮,所以才冒昧过来打扰,望乞二位恕罪。”
    庄宁闻言笑道:“朋友太客气了,风雪阻途,朋友既然知道在下尚未就睡,便该直接进来,何必在窗外伫立良久。”
    端木方又露出牙齿笑笑道:“在下走到窗口时,听见贤父于正在讨论要事,一时不敢打岔,只好等待贤父子谈出一个结果再行请命。”
    庄泉红着脸很不好意思,庄宁却坦然地道:“我不过是跟小儿谈些家常,朋友的顾忌大多了,外面寒气迫人,朋友还是光烤烤火吧,我再着小儿拿些酒来。”
    端木方连忙道:“谢谢兄台,在下只求一火足矣,不敢麻烦大多。”
    庄泉已答应着离去,端木方却迫不急待地伸手在火盆上烤着,他的手又瘦又白,在火上居然蒸出丝丝水气。
    庄宁瞧得面色一动,忍不住搭汕道:“今年的天气真冷。刚刚入冬不久,就已是连天大雪了。”
    端木方点点头道:“可不是。在下只赶了半天的路,连身子都几乎冻僵了,幸而在兄台这儿得到一火之温,否则在下恐怕要僵卧雪中了。“话头一说到冷,庄宁立刻感到自从这个叫端木方的家伙进门之后,屋中就充满了冷意,好像这冷意是由他身上带来似的。
    再者奇怪的是这人说话腔调也很怪异,仿佛舌尖特别僵硬,吐字不明,有几个字简直就说不清楚。
    心中存着疑念,口中却问道:“朋友好像不是中原人氏!”
    端木方略一迟疑,才回答道:“是的!家祖是回疆的维吾尔人,所以在下眼睛有点绿,而且口音也不大正,大概是久居回疆的关系。”
    庄宁哦了一声,算是释去了那些疑念,微笑道:“端木朋友在回疆做些什么营生?”
    端木方道:“回疆除了牧马,还有些什么好做的?”
    庄宁轻轻一笑道:“朋友在沙漠上练得一份好身手。”
    端木方的脸色暗了一下道:“主人好厉害的眼光,居然看出在下练过几天武功!”
    庄宁哈哈大笑道:“朋友谦虚了,岂仅是练过几天而已,简直就到了登峰造极的程度,适才在窗外若非兄弟练过‘坠雪闻音’的功夫,简直就无法发觉。”
    端木方将“坠雪闻音”四个字念了两遍,忽发奇声道:(原文件少一段)
    本色。”
    庄泉提起壶道:“既是端木先生不嫌滴淡,请再来一杯。”
    说着将壶嘴递过去又开始斟酒,心中却暗念道:“这家伙从进房间来,屋中就未暖过,他难道是个冰人不成?我倒要摸他一下,看他冷到什么程度。”
    想到这里,杯子已经斟满,可是庄泉并未歇手,杯中的酒一下溢了出来,泼在端木方身上。
    庄泉连忙道:“小子一时失态,弄脏了端木先生的衣服,实在惭愧……”
    说着在身畔掏出一块绢帕,就朝端木方身上擦去。
    手刚挨近他的衣服,骤觉一股寒意袭人,接着又是一股大的暗劲送来,庄泉身不由主地被撞回了四五步。
    庄宁见状面色微变道:“小儿辈们一时失礼,端本兄也无须生这么大的气呀!”
    端木方微微一笑道:“庄兄误会了,在下方才已经声明周身蕴天蝎奇毒,只怕令郎一个不察换上了一点,在下怎能心安?”
    庄宁这才面色转弄道:“原来如此,倒是兄弟太冒失了!”
    端本方笑道:“哪里,哪里!兄弟也太冒失了一点,害世兄吃惊了!”
    庄泉脸色羞红地站在远处,连客气话都忘了讲了,他简直无法相信这个人的功力会如此深厚。
    庄宁见他在发呆,忍不住出声斥责道:“畜生!你还发什么呆,快替端木伯伯擦衣服去,小心点,别碰着端木伯伯的身上就是了!”
    端木方站起来道:“不用,不用!我自己来吧!”
    说着振衣一抖,落地有声,那许多酒滴都已凝成冰块。
    端木方哈哈一笑道:“今天气候真冷,穷北之地,最冷也不过清水成条,这儿居然滴酒成块了,这倒是在下生平仅见。”
    庄宁望着地下的酒块,也不禁发任了。
    这屋中四面密闭,而且还生着炉火,气候再冷也到不了这种程度的,除非是这端木方身上有什么特殊……
    正在凝想之际,突然窗外又是一阵杂沓,接着有一个苍老的声音说道:“照足迹看来,一定是在这里了。”
    室中三人一阵惊疑,打开窗子一看,只见窗外站着两个人,年岁惧都颇高,其中一个扛着一根半截的鱼竿。
    韦明远与商渔追踪旱魃,也来到此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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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五章别有离奇事
    端木方见到那两个人,只将碧绿的眼睛翻了一下,连动都没有动,只是他的双手已作了攻击的准备。
    只有庄宁微带着诧色,对着窗外微笑道:“今夜寒舍倒是蓬革生辉,贤士佳客接踵而至,二位是何方高人?雪中不可久立,请入内一叙如何?”
    商渔正要开口,韦明远却轻触他一下道:“既是主人见邀,我们倒不妨打扰一番。”
    说着就与商渔二人飞身进了窗子,韦明远一抱拳道:“在下韦明远,这位是雪山商渔商老先生!”
    商渔袖着鱼竿也拱了一下手,端木方听见这两个名字毫无感觉,反倒是庄宁满脸浮起惊容道:“原来是二位高人,韦大侠之名如中天丽日,自毋庸赘言,商老先生雪山四皓之名,虽在金陵雨花台上如昙花一现,现已名动四海,庄某何幸,得于片时之内得见二位名家丰采。泉儿,快过来拜见一下!”
    庄泉也带着虔敬的神态过来给二人行礼,同时更特别地望了韦明远一眼,韦明远心中很纳闷,却不便动问。
    商渔却感慨地一摆手道:“主人太客气了,这都是十几年前的旧事了,而且那一次是在雨花台上,老朽只是个临阵脱逃的懦夫而已……”
    庄宁肃然道:“老先生不必大谦,雪山四皓中,江湖独推重老先生,习武的人能屈于正义,自甘退败,才是真正的大英雄……”
    商渔尚未开口,韦明远忽然道:“庄兄对江湖上的事倒很清楚。”
    庄宁淡淡一笑道:“在下潜居此地已有数代,因略知武事,所以对江湖盛事多少总关一点心,是以对大侠盛誉小有所闻。”
    韦明远叹道:“江湖能人辈出,高于韦某者不知几几!韦某年轻时不知天高地厚,只是凭着一股血气乱闯,近年来饱受挫折,雄心皆灰……”
    庄宁接口道:“韦大侠近年来的遭遇,亦听小儿说过了,想来大侠胸怀旷达,而且小儿此次在京师曾遇见了刻为驸马的韩芝佑……”
    韦明远脸色一动,连忙转向庄泉问道:“世兄对韩芝佑有何批评?”
    庄泉迟疑了一下才道:“小子另外还碰见几个神骑旅中的旧人,他们也怀疑韩芝佑就是令郎,不过这韩芝估行事十分正道,与令郎……”
    下面的话他觉得很难启口,不想韦明远反而坦然地道:“我那孽子自从创神骑旅后,所作所为莫不死有余辜,我倒是希望那暴尸在长白山头的真正是他。”
    庄泉默然无语,庄宁却动容地道:“以大侠这等仁心侠怀,令郎也不致差到哪里,神骑旅纵有不是处,天下人却难数其恶,因此那韩芝佑……”
    韦明远似乎不愿听下去,反问庄泉道:“世兄是怎么见到韩芝佑的?”
    庄泉脸色动了一下道:“家父于十年前曾收容一个孤女,名叫黄英,前些日子晚辈陪她上京师去,目的是想找……”
    韦明远一叹道:“我知道了,她是替她祖父黄石公复仇去的,唉!这又是我那孽子作的恶,你们也以为韩芝佑是我那逆子?”
    庄泉道:“照一切的迹象看来,韩芝佑是令郎绝对无疑,只是韩芝依本人矢口否认,令人难以决定。”
    韦明远也呆呆地道:“我也见过韩芝佑一次,他对我的招呼全然不理,好在我已经不要这个儿子,他是不是都没有关系。”
    庄泉道:“晚辈揣测韩芝佑必是受了迷惑,忘却本来面目,终有一日他会清醒过来的,到那时候大侠……”
    韦明远连连摇手道:“不谈了!我做得为这些事情操心了,现在我另有要事……”
    庄宁连忙道:“大侠与商老先生联袂西下,不知有何贵干?”
    海渔又想开口,韦明远一扫端木方道:“这位朋友主人尚未替我引见!”
    庄宁连忙道:“这是我做主人失礼了,这位是端木方仁兄。”
    商渔急声道:“端木方!他倒还记得自己的名字。”
    端木方木然不动。韦明远望见他双手的姿势,警觉地朝商渔膘了一眼,示意他不可轻动。
    然后又朝端本方微一颔首道:“见台还认得在下吗?”
    端木方望了他一眼,含糊地道:“似曾相识,记不起在哪儿见过了!”
    商渔惊呼道:“它会说话了!”
    端木方冷冷地道:“我也不是哑巴,怎么不会讲话?”
    商渔的脸上惊容密布,不知如何回答。
    庄宁觉得今夜来的三人都很奇怪,忍不住开口道:“端木兄与兄弟有些旧交,他久居回疆,是以汉语说得不太清楚,三位莫非以前见过吗?”
    商渔听见旧交二字,动了一动道:“庄兄与他有何渊源?”
    庄宁道:“端木兄的祖上与兄弟的先祖有过旧交。”
    商渔面色又是一动道:“庄兄的曾祖莫不是讳无咎的绿梅剑客庄大侠吧?”
    庄宁失声道:“正是!商老先生因何得知?”
    商渔沉着脸道:“如此说来倒是这位端木兄与令曾祖有交情了!”
    端木方仍是木然不动,碧绿的眼睛却凝神着商渔。
    商渔被他看得一惊,庄宁却感然道:“商老先生说些什么?在下一点都不懂。”
    商渔缓缓地道:“老朽现在背述一段前辈老武师飘萍子的记载,大家就明白了,飘萍子是享誉百年前的一位内家高手。”
    端木方哼了一声道:“乳臭小儿也配称高手!”
    商渔望他一眼道:“难得你还认得这个人,则我的判断更不会错了!”
    端木方哼了一声,仍无行动的表示。
    庄宁却急促道:“老先生快将那段记载念出来吧!”
    商渔用眼一膘,韦明远已走到窗口附近,神色十分凝重,商渔自己则退到门口,将所有归路一起截断。
    端木方的眼睛始终跟着商渔,迄无行动表示。
    商渔站定姿势,然后才侃侃地念道:“此为五十年前之佚闻,当时有绿林巨寇名端木方,号称‘七毒天子’,擅用各种毒物,作恶无算,后为绿梅剑客庄无告所制服,点其绝脉……”
    庄宁失声道:“这怎么可能……”
    端木方突然双手一按桌面,站起来嗬嗬怪笑!
    他的笑声十分刺耳,使屋中诸人俱都为之色变!
    端木方笑了半天,才露出利齿狞声道:“我只知道庄无咎跟我有仇,却弄不清楚是什么仇恨,听你这一说我才明白了,他原来是我的杀身仇人……”
    庄宁与庄泉都大惊失色,庄宁变着脸道:“这……这怎么可能?”
    商渔凛然道:“一点也不错!这端木方正是一百五十年前的‘七毒天子’!他被庄大侠点了绝脉,却一直未死。”
    端木方厉声大笑道:“不错!我的确未死,只是僵冻了一百多年,我在那阴冷的墓穴中只知道过了很悠长的岁月,想不到会有这么久……”
    庄宁骇然道:“这一百多年你始终都有知觉的?”
    端木方闭上绿目道:“没有!前一段日子是有知觉的,后来就整个的迷糊了,直到前几天我才渐渐地恢复记忆。”
    庄宁惊骇得张大了嘴,简直无法闭拢。
    商渔道:“这也不错!它前些日子只是一个僵尸,是一个作祟的旱魃!近来食了不少生人的血肉脑髓,开始恢复记忆了。”
    端木方厉笑道:“老头儿!你越说越对了,先前我是浑浑噩噩的,只知道见人就吃,因为在墓穴中我饿得太厉害了……”
    商渔脸色一动,正想开口说话,忽然又忍住了。
    端木方见状又是一声厉笑道:“老头儿!你别顾忌,你的意思我已明白了,本来我在吃脑子时只觉得特别舒服,经你一说我才知道其中有这么大的好处,今后我倒要多吃一点!”
    商渔深悔失言,大声喝道:“孽畜!你先后已经伤了百余人,今天若是放你过去,还不知道要害多少人呢,你死了这条心吧!”
    端木方厉笑道:“凭你们这几个人就想拦得住我?”
    庄泉本来在他的身后,突然闷声不响地对准他的后心就是一掌印上去,端木方恍若未觉,坦然受掌。
    庄泉掌将及体,庄宁忽而一长身,斜里插过去搭住他的胳臂,将他撞出五六步远,庄泉一愕道:“爸爸!你拦我做什么?”
    庄宁沉声道:“混账!庄家人从来不发招偷袭的。”
    端木方哼哼冷笑道:“你别说漂亮话了,凭他这一个毛头小子还伤得了我?你不过是因为我身上有毒,怕他自己吃了亏!”
    庄宁正容道:“胡说!当年我的祖先能治你,做子孙的未必不能,虽然你是无恶不作的厉魃,姓庄的也绝不用暗算的手段来对付你!”
    端木方呆了一呆才狞声道:“那你就正大光明的来对几手看看!”
    庄宁沉着脸,缓缓地举起手来,双掌呈现一片通白,望去恍若两只玉雕的手掌,端木方略怔一怔道:“庄老贼居然将他的‘玄玉归真’功夫也遗留了下来!”
    庄宁不作声,双掌缓缓的向前推去,一股如山劲气排涌向前,端木方身不由主地被推出五六步。
    韦明远站在窗口,看见端木方的身子挤过来,立刻举手,掌心一片血红,“太阳神抓”
    的功夫也提足了。
    端木方再退一步,距他只有三尺远近了,可是韦明远的掌劲犹未发出来,显然是有所顾忌。
    庄宁见状而叫道:“韦大侠!这是除恶,不是比武,大侠不必顾虑联手之讥!传至天下,也不会对大侠令誉有损。”
    韦明远闻言果然一声大喝,红光暴发,掌劲对准端木方击去,因为距离甚近,自是一发即至。
    可是端木方嘿地冷笑一声,身躯一扭,居然从两股劲力中滑了出来,室中巨响一声,红白光气四射。
    因为端木方脱身得快,结果却是韦明远与庄宁对了一掌,双方各退了一步,端木方却哈哈大笑起来。
    这室中虽然宽敞,到底空间有限,端木方的部位此刻已移至商渔附近,商渔一抡鱼竿也攻了上来。
    第一招被端木方躲过了,可是商渔的攻势是绵绵不绝的,立刻竿化千重影,又罩了上来。
    端木方见无法再避,伸出右臂就格了上去,叮然响声中,商渔的寒铁鱼竿居然被他的肉臂硬荡开去。
    庄泉亦抽下挂在墙上的长剑加入战围,挺剑直刺端木方的后腰,端木方一回手,居然朝他的剑上抓去。
    庄泉不觉骇然,连忙把剑也撤了回来。
    韦明远与庄宁对看一眼,双双举掌攻了上来,这次因为顾忌到尚有其他二人,所以他们都未用顶尖的功夫。
    端木方怪叫一声,举手横地一扫,一阵砭骨的寒意虽上无比的劲力,居然将四人俱各逼退一步。
    然后他笔直地就朝商渔撞去,商渔横竿再扫,意在将他逼回去,谁知端本方露齿一笑,探臂就握住鱼竿的另一头。
    商渔用力往回夺竿,端木方手指如铁,哪里夺得回来?
    其余三人见状大惊,竟住手忘记了攻击。
    商渔硬拉了一下,仍无丝毫效果。突然将心一横,丢了鱼竿,欺身近前,骄指就朝他心头点去。
    端木方似乎没有想到他会有这种亡命的打法,便忙抽回鱼竿,又朝他的手指上迎过去。
    商渔本能地改点为抓,捏住了鱼竿,端木方突地向前一推,商渔也向前一送,两个人各用上全劲。
    铿锵声中,那半截鱼竿又断成了两截。
    商渔收不住势,借着冲劲,顺势一拳再击向他的前胸,端木方巧妙地一闪,商渔撞空过去,幸而韦明远将他托住。
    端木方的身子已转到墙边,背靠着墙壁,面对着四人。目中碧光更盛,嘴角犹自挂着冷冷的笑意。
    庄宁不禁有些气馁道:“厉尸复生,想不到会这么厉害!”
    端木方嘿嘿冷笑道:“听你们的口气,你们还是当世的绝顶高手呢!真叫我笑掉大牙!
    日子越过越回头,技业越来越不济事!”
    四人俱被他说得脸上一红,这老憋的话一点不错!若以单打独斗,四人中无一是他的对手。
    端木方看了他们的神态,得意地哈哈大笑道:“一百多年前我曾想独霸天下,结果并未如愿,看来这份心愿现在可以达成了,这倒是想不到的事。”
    韦明远心头一寒,说道:“今天若是容他逃了开去,天下将大受毒害!”
    端木方厉笑接口道:“不错!今后我要重振昔年声威,再建七毒门,只要有一个不服从我的,立刻将他碎尸万段!”
    韦明远凛然道:“目下就有四个人!”
    端木方微微一笑道:“你们四个人都还不错!我还舍不得杀你们,只要你们肯归顺我,天下人都可以由你们任性杀戮!”
    韦明远瞪目大呼道:“放屁!你能逃过今日已属万不可能,还妄想称雄武林!”
    端木方笑道:“那你们就动手杀我吧!”
    韦明远朝庄宁望了一眼,两人心中立刻取得了一种默契,双双举起手来,一个雪白,一个血红。
    庄宁喝了一声:“发!”
    一红一白两股光芒又涌向前,“太阳神抓”和“玄玉归真”的功夫各用到了极顶,那股劲力简直无与伦比。
    “轰隆!哗啦。”
    两声天摇地动的巨响之后,墙上开了一个人形的巨洞,眼前已失去了端木方的影子,只是空际还响着他的笑声。
    韦明远与庄宁的脸色一变,连忙在洞中穿过去一看,墙后是另一间屋子,对面的墙上也开了个相同的巨洞。
    他们再追出洞外,但见白雪皑皑,雪光映着火光,鹅毛般的雪片仍在飘着,端木方已经不知去向了。
    商渔跟了出来一看,不禁跌足叹道:“好狡猾的鬼物,又让它溜掉了。”
    韦明远怅然不语,双眉深结。
    庄宁却长叹道:“以兄弟的‘玄玉归真’与韦大侠的‘太阳神抓’两种至刚之劲,犹且无法奈得他何,这鬼物实非我们所能除得了的。”
    庄泉跟上来道:“他一进来时,我就觉得他身上冷得很出奇,这种寒绝非生人所能有,想不到他果然是个复生的厉魃!”
    几个人再度黯然地回到屋中,这时震动的声音已将入睡的仆人都惊醒过来,愕然地在收拾残局。
    庄宁另换了一间屋子,大家坐下来谈一些经过,讨论了一下旱魃的形成,都不禁怵然色变。
    庄宁也说出了一些自己迁居住此的情形,说到妻子早丧,仅有父子相依为命,言下十分唏嘘。
    尤其在说到亡故的妻子时,神情在悲愤中带着无限激动,显然是另有一番隐情,而且是很曲折的隐情。
    商渔与韦明远因为初次见面,当然不好深究,只是在心中觉得奇怪而已,商渔想了一下忽然道:“对于令祖避仇迁移天山之事,飘萍子前辈的记载上倒是说起一些,不知庄兄听令祖说过没有?”
    庄宁颇感兴趣地道:“没有,先祖父与先父逝世都很早,寒家是一脉单传,在下也只听先父偶尔提过一句,却没有详细说明。”
    商渔颇觉意外地道:“这事情关系府上颇大,怎地庄兄却不知情?”
    庄宁道:“先祖在先父十二岁时弃世,先父在兄弟十四岁时亦因背疾发作而作古。对于祖上之事甚少谈及,先父在世时只是督促兄弟勤学武功,其余一概不谈,而且祖训历来严禁隐身江湖,是以寒门三代以来,从未被武林中所知。”
    商渔只对“背疾发作”四个字特感兴趣,忍不住出声相询道:“令尊作古之时,可是背上长一巨疽,不时流出黄水,自疮发至西归,前后不出三年……”
    庄宁惊道:“正是!而且听先父说家祖也是同样疾病而死。”
    商渔惊色更重地道:“令尊生前可曾遇到过一个手持绿色手杖之人,那杖头盘着一条红色小蛇,蛇是玛璃所制,却栩栩如生。”
    庄宁脸上颜色急变道:“有的!这人与家父之死有何关系?”
    商渔一叹道:“这人正是尊府的仇家,而且那灵蛇杖也是令祖及今尊致死之因,府上虽迁地避仇,却并未真正避开仇家!”
    庄泉脸色一变,正待开口,庄宁用眼一瞪,庄泉立刻忍住未发。庄宁却脸上一阵激动,急声问道:“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老先生请快说吧!”
    商渔长叹一声道:“老朽知道得也不大清楚,那位飘萍子的记载说得也不详尽,可是他是仅知端木方与令曾祖恩怨惟一之人。”
    庄宁迫不及待地道:“老先生快说出详情吧,兄弟实在急死了。”
    庄泉也紧张地望着商渔,好似这件事对他们目前也有着极大的关联。
    商渔思索了片刻,才长叹一声道:“这事情还牵涉到一桩情爱的纠缠,这端木方的妻子是当时闻名的一位红粉女杰辛十娘,先前曾与今尊祖庄无咎相处极得,后来不知怎地竟会移情端木方,甚至委身下嫁,庄大侠情场失利,只得与另一位武林女侠结婚,那就是令曾祖母,这都是他们少年时的恩怨。到了令尊祖四十五岁时,又与端木方见面了,那时端木方已经作下无数罪恶,庄大侠本着武林道义,当着天下群快之面不得不将之制服,可是为了顾念与辛十娘的一段情意,不忍将之诛绝,只点了他的穴道,假意将他埋在临潼。然后去通知辛十娘,希望她去解救,不意端木方原来练有一项毒功,穴道被点后,巨毒攻心,辛十娘打开墓穴后,发现端木方己告气绝,遂对令尊祖恨入骨髓,刻意寻仇,庄大侠见到辛十娘之后,得知原委,侮恨不已,甘心自愿受她灵蛇毒杖击背而死。”
    庄宁吁了一口气道:“原来有这么一段情由,那后来又怎么样呢?”
    商渔缓声道:“庄兄不要着急,这以后还有许多事故,待老朽慢慢道来……”
    这一番旧事重提,简直是大出意外,因此连毫无关系的韦明远,也听得目瞪口呆,忘情所以。
    商渔等大家的情绪略为平静一点了,才继续说道:“辛十娘下嫁端木方之事十分隐秘,仅庄大侠一人知晓。庄大侠背后中了蛇杖之后,知道辛十娘手段十分毒辣,是以星夜赶回天山绿梅谷,嘱咐令祖远避,却未说出系辛十娘所为,就是怕令祖寻仇!”
    庄宁又急问道:“以后呢?”
    商渔道:“以后的情形那位飘萍子并未记载,只是从今祖及令尊的死状看来,好似那仇家并未放过尊府……”
    庄宁脸色翻动半天才道:“这等隐秘之事,那飘萍子因何得知?”
    商渔道:“辛十娘以后即改嫁了飘萍子,同时携去一子,因为端木方作恶多端,怕有人得知原委,对那孩子不利,所以她让那孩子跟着飘萍子姓向。”
    庄宁失声叫道:“姓向!是不是方向的向?”
    商渔地点头道:“不错!庄兄何以提到这一点?”
    庄宁立刻改变了神色道:“没什么!不过因为这姓这很怪。”
    商渔见他神色不对,知道内情必不会如此简单,可是庄宁不肯说,自己也不便追问,歇了一下道:“辛十娘改嫁飘萍子后,一意抚育孤子,那孩子到了十二岁时,辛十娘便死了。
    飘萍子自己看破世情,也出家当了道士。这段记载是他自叙生平的一部分,其他的与府上无关。所以老朽也不必再说了。”
    庄泉勉强压抑住自己的情绪道:“那端木方的孩子,也就是后来改姓向的孩子,后来是何结果,不知那位飘萍子前辈可曾云及?”
    商渔想了一下道:“谈到也不多,只是说起辛十娘将灵蛇杖传给了他,那是端木方精心设计的一件武器,从未见诸世面。”
    庄氏父子俱都陷入一阵默然,好似在想着心事。
    韦明远沉吟片刻方道:“据我的猜想,令祖及令尊之死,都与那姓向的有关,辛十娘必将一切都告诉了他,是以令父子今后对于那灵蛇杖……”
    庄宁改容道:“是的!兄弟在幼年时,曾经见过一人持有此杖,不过没有想到其中有这层关系,今后当特别留意。”
    商渔道:“令尊祖仁心为怀,故而未将此事对后人道及,才害得令祖及今尊死于非命,今后庄兄若见到此杖,当作何处理?”
    庄宁想了一下道:“一人之仇,遗害三代,这报复也大长了一点,兄弟今日既承商老先生告知,自会特别留心……”
    说到这儿,他顿了一下又道:“不过兄弟即便见到那持仗之人,也不会对他如何,冤家宜解不宜结,最好就让这段先人的仇恨,慢慢地淡下去!”
    韦明远钦佩地道:“庄兄这等胸怀,的确是朗比日月,想起兄弟年轻时那等着意怨仇,实在是惭愧万分。”
    商渔突然道:“旧仇可以不论,端木方却不可不除。”
    庄宁正容道:“这个自然,端木方茶毒人间,稍具人性者,莫不以除之而后快,何况它根本不是人,仅是一个复苏的厉魃而已。”
    韦明远微有忧色地道:“若以此魃今日之功力表现来看,除之诚非易事。”
    庄宁稍作沉思道:“它今日不战而遁,就是证明力有不敌,否则它怎会轻易就将我们放过,因此我想有兄弟与韦大侠及商老先生等……”
    商渔兴奋地道:“对!再加上令郎,我们四人联手,不愁此魃不除,只要我们再遇到它时,别再心存顾忌,一涌而上……”
    庄泉脸色沉重地道:“可是它今日一逸,到哪儿去寻它呢?”
    商渔熟思有顷道:“它身异寒性,所经之处,冰霜冻结,自然有迹可循。”
    庄泉苦笑道:“老先生的话早几个月尚可有用,现在正值隆冬,西方地气甚寒,到处冰雪封冻,正好替他作了掩护。”
    这番话将大家陷入一阵失望中,一时众人闭口无言,沉默片刻,忽然有一阵异声自西北角上传来。
    庄宁侧耳静听片刻,突地脸色大变叫道:“不好……”
    话声未毕,人已像技脱弦急箭电射而去,连招呼也不打一个,而庄泉也跟在他身后急离而去。
    商渔对韦明远望了一眼道:“这父子俩闹些什么鬼?”
    韦明远蹙额道:“也许是发生了什么重要的事故吧。”
    商渔道:“咱们是否应该跟去看看?”
    韦明远摇头道:“不可!他们在谈吐之间,显然还是有许多隐情,想是不愿被我们知道,因此礼貌上我们不应前去。”
    商渔闻言默然,二人等了片刻,依然不见庄氏父子回转,而且另有一部分仆人持着火把向西北角上奔去。
    韦明远忍不住拖着一名仆人问道:“那儿发生了什么事?”
    那名仆人行状颇急,可还是恭敬地回答道:“小的也不太清楚,据说是老爷的祖茔被人劈开了。”
    言毕匆匆夺手而去,韦明远倒是被吓得一震,也在这仆人的摔手中,觉得他的力量异常大,纵不如自己亦差不多。
    有仆如此,其主可想,是则庄宁适才与自己误对了一掌,表面上看来是差不多,实际上恐怕早留下分寸了。
    正在呆想着,商渔已催促他道:“庄家的祖茔被人劈开,则必是端木方那老魃去而复返,咱们赶快去看看,别让人家父子吃了亏。”
    韦明远听了倒不敢怠慢,慌忙与商渔俩追随在一名仆人之后,也向西北角上赶去,才出门,已见里许外的火光隐隐。
    二人赶到坟地,只见庄泉正在忙着指挥仆人把掀开的坟地掩埋起未,坟前的另一方墓碑,已被劈成碎粉。
    韦明远紧张地问道:“那老魃又回来了?”
    庄泉点点头道:“不错!不过它逃得很快,我与父亲赶到时,只看见它的背影,向西边逃去了,我们追了一阵没追上。”
    韦明继续问道:“令尊呢,是不是还在继续追赶?”
    庄泉用手一指道:“家父在前面树下,祖茔中的白骨全被那魔头震碎了,可是有一张纸条是完整的,家父正在研究呢。”
    二人顺着望过去果见庄宁在一株大树下聚精会神地看着手中的一张纸条,见了他们后立刻赶了过来。
    韦明远愤然道:“这老魃如此行径,简直为人神所共弃!”
    庄宁淡淡地摇摇头道:“韦大侠不必为此事生气,先曾祖早就预料到本身的尸骨必不能安,他老人家也准备碎骨以谢,只想不到会是端木方自己来刨他的坟。”
    二人的脸色浮起疑色,庄宁递出手中的纸条道:“二位看了就明白了,先前兄弟对商渔先生所说的祖上往事尚未能全信,现在看来竟是一点不差。”
    韦明远接了过来,与商渔就着雪光读了起来。
    这是庄无咎致辛十娘的一封遗书。
    “辛娘:
    “余仍如此呼汝,以证余对卿之情,至死未变也。
    “最后一面时,汝含愤相责,余无法相辩,盖斯时汝心情激动,对余成见颇深,其难信余之言也。
    “余至爱汝,几次掬诚剖示,均未获卿接受,虽不知汝何以独钟情端木方,然本爱人以德计,余仍衷心为卿祝福!
    “然势实难有两全者,端木方滥杀无辜,激怒天下武林,以彼之技高毒狠,七门三谷二堡,无一能奈之何!
    “余受天下群豪之请除凶,本武林道义,实难辞其责,不得已与端木方相搏于临潼,交手至千招,乃以浩然指功闭其穴道。
    “此举实为卿计,盖端木方不死,余无以对天下,杀端木方则无以对卿,故暂遏其生机,虚瘗于临潼城郊。
    “此举对端木方亦不无稗益,静卧百日后,汝速往解其穴,可增二成功力,奈卿不察,竟以灵蛇杖暗算于余。
    “汝行后一日,余即感不适,微一试验,已知不起,虽如此,余心仍无恨卿之意,安然就死,以赎对卿之愆。
    “世人对端木方恨之切骨,兹事体大,故余无法诉之他人,留此笺告卿,固余知卿必不容余安寝也!
    “若汝发现此笺过迟,则端木方四肢渐僵,施救不易,可速往北昆仑山岭,取雪苓以解之。
    “多行不义者必自毙,余死矣,今后端木方可纵横天下,惟天心虽渺,果报不爽,天道虽遥,而无远勿届!
    “故尚期汝以锦心绣口,导致端木方弃邪就正,则余虽在泉下,心亦安矣,目斯瞑矣!
    “别矣!辛娘!汝其珍重!
    无咎绝笔”
    韦明远读完后不禁叹息道:“前辈侠士,舍己全人之心,太伟大了!”
    商渔也跟着一叹道:“只可惜辛十娘没有看见这封遗书,否则救活了端木方,再让他死了,也不会留到今天害人。”
    庄宁跟着一叹道:“先曾祖只算错了一件事,他没想到辛十娘不来刨坟。”
    商渔道:“这点老朽倒可解释,那时辛十娘已有身孕,她必是想先将端木方的遗孤生下来再讲。”
    庄宁道:“后来呢?”
    商渔道:“后来令祖整个挈家远行,她百寻不获,恋恋以终,致才有令祖令尊之祸,庄兄也须小心。”
    庄宁脸色一暗,好似极为痛苦,商渔担心道:“庄兄莫非也中了毒手吗?”
    庄宁回复原来神色道:“没有!兄弟已经得知原委,自然处处提防,那端木方的后人纵然狡猾,大概也不会轻易得手,老先生放心好了。”
    韦明远突然插口问道:“不知端木方看见这纸条没有?”
    庄宁道:“那是一定看过了,这纸的捂痕很深,可见原来是合上的,兄弟在地下拾起时,已经打开了。”
    韦明远想了一下道:“那它一定会到昆仑山去!”
    商渔道:“它已恢复行动,还要雪苓干吗?”
    韦明远道:“它虽能行动,可是并不方便,尤其在膝盖部门,尚不能弯曲,在下与他对敌时,见他行动虽快,却完全是直来直往,因此猜想他会上昆仑山去觅取雪苓的。”
    庄宁惊道:“韦大侠说的是,据闻雪苓有助长功力之效,此魃现在已经如此了得,若再让它得了雪苓,则更不堪设想了!”
    韦明远道:“庄兄说得不错,兄弟和商老先生原本为消灭此魃而来的,只是此刻谅度能力,大概不足以除之,尚望贤父子能相偕以行。”
    庄宁慨然道:“这是义不容辞之事,不过昆仑山上积雪亘古不化,奇寒彻骨,我们虽然可说到了寒暑不侵的程度,到底不能与那恶魃全身自赋阴寒相比,因此兄弟要略打点,明日一早即行上路如何?”
    大家都答应了,昆仑山上也将成为多事之地了!
    相传昆仑山顶有瑶池,为西王母栖真之所,其实神仙的事很难迹求,所以会如此传说,就因为昆仑山高。
    高得上接云表,可与天齐,可是真登上了昆仑,却可以发现昊昊青冥,犹在不可捉摸之处。
    然而昆仑山顶的景致仍是够奇的,这儿有亘古不消的冰雪,万年不调的花树,璀璨夺目。
    这活很难相信,却又必须相信,冰雪不消可说,花树不调难凭,事实上这两件事是合而为一的。
    那些花树并非实质,完全是冰雪经风吹蚀,呈现出各种形状,有些似花,有些像树,受着光线折射,幻成奇境。
    瑶池虽无,仙迹却存,因为在这冰大雪原之中,居然有一个小小的山谷中,腾腾地冒着热气。
    谷口被云雾封着,看不见里面的景象,可就是这云蒸雾腾的景象也够让人惊奇了,因此有三个人就站在谷口发呆。
    这三个人是一个老者,一个儒生,一个女郎。
    这些人读者也不会陌生,老者是东方未明,儒者是恨天居士,女郎是蝴蝶红,为着雪苓,他们千山万水来到此间。
    恨天居士仍是那副淡漠的神态,东方未明却一声长叹道:“老夫自名巧匠,以为可夺造化之工,谁知与造物者一比,老夫实在差远了,穷我毕生之力,也造不出这等境界!”
    蝴蝶红也跟着叹道:“真是不可思议!一面是冷得像寒冰地狱,这里又温暖得如同春天,一线之隔,怎会相差这么大?”
    恨天居士淡淡地道:“说穿了一点都不稀奇,这儿可能是个火山口,与地心尚有一线相通,所以得地府之温,下面也许还热得让你受不了。”
    蝴蝶红钦佩地道:“主人真个广闻博学,天下就没有您不知之事。”
    东方未明想了片刻,突然道:“我们下不下去?”
    恨天居士道:“当然下了,我想雪苓应该是在这下面。”
    东方未明不信地道:“这怎么可能呢?雪苓既自以雪为名,应该在极冻之地,这下面如此温暖,怎会有雪苓产生?”
    恨天居士淡淡一晒道:“你到现在还是想不透,我起初也是与你一样心思,所以在山上来回转了好几天而一无所获。”
    东方未明惑道:“老奴还是不懂主人之意。”
    恨天居士微微一笑道:“雪苓既有那种神效,必然是赋地府灵气而生,这山上冻天雪地,灵气无由得泄,灵物如何生长呢?”
    东方未明恍然道:“老奴懂一点了,这谷下既是火山口,才有穷穴通地,主人所以断言雪苓在下面,就是根据此点而言了。”
    恨天居士笑道:“不错!惟有这等极寒奇热交合之处,才有那等灵物产生,不过这是猜想,不是断定。”
    东方未明愕然张口,恨天居士又道:“你的意思我知道,以前我锋芒太露,凡事都先作论定,尽管凡百皆中,可是只要我一着之失,我就失败了。”
    东方未明憬然地点点头,恨天居士再道:“所以我现在学得慎重多了,尽管事实与我料得一点不差,也必须要等确定了,我才作结论。”
    东方未明由衷地赞道:“主人所训极是,老奴深得其惠,这下面虚实不得而知,主人不可轻易涉险,还是由老奴先行探测一番吧!”
    恨天居士想了一下道:“不!还是让红儿去吧。她轻身功夫比你佳,内力比你深厚,我对你们是一视同仁传授的,可惜你开始得太晚。”
    东方未明恭敬地道:“是的!老奴深憾追随主人太迟。”
    那边蝴蝶红却兴奋地脱下身上皮裘,准备下去。
    恨天居士喝止道:“红儿,把皮裘再穿上。”
    蝴蝶红不解道:“这是为何?现在我已经热得受不了了!”
    恨天居士道:“就是因为热,你才要多穿点,这下面万一是岩浆沸汤,你穿多一点才可以避免受伤。”
    蝴蝶红立刻又披上皮裘道:“主人深谋远虑,婢子钦折元己。”
    恨天居士又在腰间解下一根彩色羽毛,长有数尺,锦色辉煌,交在蝴蝶红手中,郑重地道:“把这个带去,小心点别弄丢了,这是首领留下惟一的纪念品了,给了你也算是你与首领的一段情分!”
    蝴蝶红接着那根凤翎,目中珠泪盈盈。
    这根翎毛太珍贵了,神骑旅首领韦纪湄得自禽神西门泰,仗着它在泰山大展神威,死时还围在腰间。
    尽管她已知那尸身是假的,可是韩芝佑神志不明,还不知道他何时清醒,清醒后又是怎样的一种情形……
    蝴蝶红还在发呆,恨天居士已柔声道:“去吧!小心点,目前我们的急务是取得雪苓,其他的事不必多想,往后的日子还远呢。”
    蝴蝶红擦擦眼泪,一纵身就朝云雾中跳了下去,云气被她的身躯激起波动,滚转不己。
    东方未明有些紧张,恨天居士却是淡淡的。
    过了片刻,底下仍无回音,东方未明忍不住道:“她到底怎么样了?”
    恨天居士淡淡地道:“不清楚,不过到目前为止,她还是安全的。”
    东方未明奇道:“主人从何得知?”
    恨天居士淡淡地道:“她身边藏着一颗信炮,这下面除了热,别无其他危险,真到热得能丧命之际,信炮一定会自动爆炸。”
    东方未明心中一懔,脸色微变。
    恨天居士已有所察道:“你可是觉得我用人的手段太毒?”
    东方未明惶恐地道:“老奴不敢!即使要为主人效死,老奴亦义不容辞!”
    恨天居上轻轻一叹道:“其实我也很爱惜她,这是没有办法的事,事情总该有人去做,我如不在她身上安信炮,下一个就要轮到你,你岂非糊里糊涂的牺牲了。”
    东方未明改容道:“老奴明白,主人无策遗漏,老奴只有衷心佩服。”
    恨天居士轻轻一叹道:“你虽然忠心,仍是比不上徐刚跟龙强,只可惜龙强死了,徐刚又被我派到别处去了,否则这些冒死的事情根本用不到你们。”
    东方未明突然问道:“老奴可以问一下徐刚首领的任务吗?”
    恨天居士道:“我留下他担任一件重大的任务,那是我最后的一着棋,纵然我失败在宇文瑶手中,也会闹得她永无宁日。”
    东方未明想了一下道:“老奴已经知道徐副首领的去向。”
    恨天居士微笑道:“你不妨说说看!”
    东方未明得意地道:“记得初次在雨花台对雪山四皓时,主人已声明过选了四个资质绝佳的婴童,各携一份紫府秘籍……”
    恨天居士点头道:“不错!你居然能猜到了,晃眼十余年,他们都该成长了,这四个的藏处只有我一人知道,现在多了个徐刚!”
    东方未明脸有羡色道:“徐副首领这次去接他们出来,势必造成武林一件最轰动的事件,不过这四人一定肯受徐副首领的节制吗?”
    恨天居士道:“紫府秘籍为武林之最,可是我留下了最精绝的三招未授,他们任何一人敢生异志,就是自取灭亡之途。”
    东方未明再问道:“徐副首领会这三招了?”
    恨天居士道:“是的!世上仅他一人得知,因此他现在比我还强,可是徐刚绝不会背叛我,他是最堪信任的一个人。”
    东方未明讪讪地颇不是味,恨天居士望着他微笑道:“你可是觉得不大公乎?”
    东方未明急忙道:“老奴不敢存此妄想。”
    恨天居士轻笑道:“你别赖了,若是我把这项差使交给你,你会像他一样地服膺我吗?
    我知人甚明,当年神骑旅的声势就是这样创下的。”
    东方未明脸上呈着一阵惧色,恨天居士又笑道:“你别怕!我不会怪你的,人各有志,你生来不是屈居其次的人,跟我完全一样,因此我必须压制着你一点。”
    东方未明长叹一声道:“老奴年岁己高,纵有雄心未已,精力亦复不逮矣,难得遇上主人如此知我,老奴只求匡助主人成事了。’”
    恨天居士微微感动地道:“这才是你的肺腑之言,放心!我不会叫你太吃亏的。”
    正说之间,下面谷中传来一种毕剥之声,间歇或长或短,然而很有节奏,恨天居士侧目倾听,慢慢地道:“……中……别……有……洞……天!这是红儿传来的讯息,咱们快下去吧,她一定有所发现了。”
    东方未明奇道:“听声音她距离并不太远,干吗不直接传声招呼呢?”
    恨天居士道:“那当然是怕别人听见了。”
    东方未明道:“这儿人迹罕至,还会有什么人?”
    恨天居士轻晒道:“咱们能来,要知别人也能来,红儿不直接说话必有用意。但愿不是宇文瑶捷足先登。”
    说着率先跳了下去,东方未明不敢怠慢,连忙跟在后面跳下,这谷底深有十数丈,片刻即已脚踏实地。
    东方未明举目一望,简直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谷上云雾郁结,恍如一层天幕,谷下居然是一片青葱,瑶花琪草,芬芳鲜美,几如神仙世界。
    高可及人的树上结着各色各样的果子,草地上有糜鹿来往,树枝上有彩禽飞舞,景象美得不能再美。
    东方未明那么大的岁数,至此竟像小儿一般,东摸摸,西看看,未后竟是手舞足蹈起来。
    恨天居士忍不住笑着斥道:“你做什么了?”
    东方未明脸上一红道:“老奴乍睹奇景,几疑不复人间,故而一时忘情!人说昆仑山上有瑶台仙境,莫非就是这地方?”
    恨天居士一嗤鼻道:“这不过是沾着地气灵秀,又有温泉滋养,所以才四时如春,说穿了一个钱不值,哪有什么仙人?”
    东方未明摇头道:“话虽如此说,到底令人难以相信。”
    正说之间,蝴蝶红已翩然地过来,惊愕地道:“主人!您看见了,这简直是不可思议!”
    恨天居士淡淡地道:“不可思议的事且慢讨论,先讲你的观察经过吧。”
    蝴蝶红稳定一下情绪道:“婢子发现这儿似有人迹。”
    恨天居士道:“我早就知道了。”
    东方未明与蝴蝶红一怔,状似不信。
    恨天居士用手一指周围道:“这儿花草可以自然滋生,这些禽兽俱是平地之产,除非是有人将它们捉来饲养,还用怀疑吗?”
    蝴蝶红佩服地道:“主人真好眼力!婢子没想到这一层,只在前面发现一所小屋,屋中床灶衣物俱全,状似一男一女。”
    恨天居士神色一动道:“什么样的人?”
    蝴蝶红道:“婢子没见到,不过想来这一男一女年纪都很大了。”
    恨天居士静静地道:“没有见过人,怎么会知道他们的年龄呢?”
    蝴蝶红道:“婢子看见桌上木梳缝中留着几根白发,另外还有一对小金钩,是男子用来挂胡须用的,是以作此评断。”
    恨天居士点头道:“你的观察进步了,我也放心了。”
    蝴蝶红奇道:“主人放心些什么?”
    恨天居士道:“我怕是宇文瑶会捷足先登,现在我们算是赶在她前头一步,此地既有主人,我们理应去拜访一下。”
    蝴蝶红转身在前领路,转过一片树林,只见一栋竹屋,傍溪而筑,溪水淙淙,恍如琴音,溪底白石如玉。
    水面上浮着几对鸳鸯,依偎戏水,溪畔另有数竿修竹,竹身泛青紫斑,却是最名贵的湘妃竹。
    恨天居士不禁点头叹道:“这一对主人很懂生活,如此美景,长相厮守,只羡鸳鸯不羡仙,连神仙也比不上……”
    慢慢地走近竹屋,后窗子里望进去,只见器物俱是用竹制成,十分雅洁,正门上狂草书着四个大宇:
    “情天小筑”
    恨天居士心中微有感触,声音带着些硬咽道:“无情荒地有情天,真要能够终老是乡,人生复何求?”
    说着眼泪慢慢地淌了下来,东方未明与蝴蝶红知道他的心境,默然地站在旁边,不敢去撩拨他。
    恨天居士伤感片刻,突然拭去眼泪微笑道:“我也有想不开的时候,天下事何尝有真美满,单以此地的这对夫妇而论,住在这种隐僻之处,尚不免受人打扰……”
    正说间,忽然渐闻笑语声,接着是一个雄壮的男声歌道:
    “山高人迹少,
    石瘦!松肥!雪痴!鹤老!
    终年不知晨昏晓!”
    接着是一个女声唱道:
    “花枝常绰约,不如依面好。
    清水似明眸,鬓底长春草。”
    男声又唱道:
    “林中栖双鸟,池中游鱼了了。
    绿笋、黄梨、紫葡萄,
    不亚灵芝琼瑶。
    五更日出,鸡鸣天表,
    犬吠云中,轻风振衣缥缈!”
    女声再唱道:
    “竹窗西角,
    星未尽,月犹皎!
    何必神仙眷属,何必万年夫妻!
    低回传笑语,漫吟诉情好!”
    接着两个人同声合唱道:
    “人生难得是清闲,
    但愿此生共白头,同到老……”
    未一句再三重复,然后在笑语中结束,而脚步声也移到门前,进来两个中年男女,布衣葛衫,仙态盎然。
    男的颔下留着一片墨髯,肩中挑着一柄花锄;女的面庞秀美,全无老态,臂上挽着一只竹篮。
    篮里装着一些黄精、山药、水果之类,一见屋中坐着三个人。不禁大为惊愕,神色仓惶。
    恨天居士微笑拱手道:“二位仙隐人间,被在下等打扰了!”
    那男的迟疑良久,才回了一拱道:“愚夫妇居此十余载,从无外人相访,是以一时失态,惹得各位见笑了,各位的游兴真高……”
    恨天居士道:“昆仑山上常积雪,在下等并不知有此仙境,哪会有这等兴趣,隆冬登昆仑,非痴即傻了……”
    男的脸色一变道:“原来各位是专程来此的,但不知有何贵干?”
    恨天居士微笑道:“在下等来寻一样东西。”
    那男的反而脸色一宽,平和地道:“各位要寻什么东西?”
    恨天居士平静地道:“这事等一下再谈,能先请教贵夫妇高姓大名吗?”
    男子迟疑片刻才道:“兄弟向飘然,这是拙荆易静。”
    恨天居士作了一揖道:“在下原姓杖,目前却以恨天居士为名,此为在下的两个从人,东方未明、祝家华冒昧前来,打扰良多!”
    向飘然微笑道:“哪里!哪里,林泉无主宾,愚夫妇不过先入而已。”
    恨天居士道:“先人即为主,贤夫妇在此的一番经营,足见高雅胸怀,尤其是刚才欣闻俩歌互答,弥足款羡。”
    向飘然红着脸笑道:“几句俚词,不过是愚夫妇用来消遣的,实不堪入高明法耳,难得佳客远来。娘子,麻烦你整治点菜看待客。”
    易静答应一声向屋里走去,恨天居士连忙谦谢道:“不敢当!怎能麻烦大嫂,让我这脾子去吧。”
    向飘然笑道:“不要紧,愚夫妇居此十几年,从无外人到访,实在也寂寞得很,难得有居士这般雅士前来,应该好好招待一下。”
    说着拉开椅子请大家入座,一面又忙着搬出许多水果道:“山中不产茶,各位用些水果解渴吧。”
    大家谦谢一番,掂起几个葡萄,边吃边赞。
    向飘然等了一会才又问道:“此地只有些山果草药,但不知居士来寻找何物?”
    恨天居士微咳一声道:“雪苓!”
    向飘然释然微笑道:“这东西寻常得很,后山遍处都是,兄弟一会儿就可带各位任意采摘,不过列位甘冒风雪,就为了寻这东西吗?”
    恨天居士微笑道:“雪苓产处甚多,在下等自然无须冒险到昆仑山顶来。”
    向飘然点头道:“是呀!居士还要寻别的东西吗?”
    恨天居士道:“没有了!就是雪苓,不过要成形雪苓。”
    向飘然一愕道:“成形雪另是什么样子的?”
    恨天居士望他一眼道:“成形雪苓没有一定形状,它是久年雪苓,得天地灵气之钟,幻形不定,也许是一头小兔,也许是一匹小马。”
    向飘然失声道:“原来是这回事,那么白儿是雪灵所化的了。”
    恨天居士脸色一动道:“白儿是什么东西?”
    向飘然自知失言,嗫嚅半晌才道:“白儿是一个小孩子,只有五六寸高。”
    恨天居士神色一展道:“居然幻成人形了,那最少有万年以上的气候。”
    向飘然怔忡地道:“居士要把它如何处置?”
    恨天居士道:“先要寻得它的原根,然后以竹刀挖起,取出其中的汁液,盛在玉瓶中,这类神物最忌金铁之器,一触则灵气全失。”
    向飘然颤着声音道:“那不是死了吗?”
    恨天居士漠然道:“自然是死了,不过它的汁液却有无限妙用。”
    向飘然脸上浮起一层痛苦的神色,恨天居士微异道:“向兄有什么困难之处?”
    向飘然低声道:“愚夫妇在前年才发现它,一直将它当作山中的精怪,因为它不害人,对愚夫妇也不避忌,互相处得很好……”
    至此他又换了一种哀求的语调道:“请居士别伤害它吧!愚夫妇山居寂寞,尤其是拙荆,几乎将它当作自己的子女一般……”
    恨天居士略顿才道:“原来它与贤夫妇有如此深厚的感情,这倒不能相强!”
    向飘然大喜道:“多谢居士!”
    东方未明与蝴蝶红脸上俱都浮起迷惘之色,但是他们摸不清恨天居士的真正意向,不敢乱发言论。
    恨天居士默然片刻,忽然改变一种凄苦的声调叹道:“庄贤弟啊!只能怪你命太薄了!”
    向飘然脸色大变,突声道:“居士说些什么?”
    恨天居士神色凄苦地道:“在下在路上认识一个少年人,名叫庄泉,相交莫逆,结为手足兄弟,谁知他不慎被毒蛇咬了一口……”
    向飘然神色紧张地问道:“什么蛇?”
    恨天居士道:“五步追魂蛇,其毒无比,中人无救,幸而在下略精歧黄,用药止住他的伤势,只有成形雪苓才能救得了他。”
    向飘然继续紧张地问道:“居士的那位义弟是何处人氏?”
    恨天居士道:“这倒不知道,不过他是河洛口音,吾辈相交,但论性情相投,对于家世从不过问,而且庄贤弟也不愿意谈起。”
    向飘然的脸色略松,寻思片刻才道:“既是有关人命,居士又如此古道热肠,兄弟倒是不便再矫情,不过这事须跟拙招商量一下。”
    恨天居士转颜道:“向兄若肯仗义,在下感激不尽。”
    向飘然道歉一声失陪,即匆匆地赶到后面去了。
    蝴蝶红这才满心钦佩地道:“真难为主人怎么想得出的。婢子正在感到眼熟……”
    恨天居士道:“凡事除了过目不忘之外,还须触机即发。”
    东方未明不以为然地道:“老奴以为不须如此费周折,干脆来个硬拿强取算了!”
    恨天居士一哼道:“你说得倒简单,我何尝喜欢演假戏?可是这一对夫妇武功并不简单,再者他们不帮忙,取苓极难
    东方未明愕然道:“有何难法?”
    恨天居士道:“那雪芬能幻成人形,自是十分精灵,骤然相捕,它一逸无踪,连本根都搬走了,再找它可难了……”
    话尚未完,后面脚步杂乱,恨天居士立刻警觉地住口不言,果然没多久,向飘然夫妇已经进来了。
    易静满脸惶急地问道:“居士!那泉……那姓庄的真是这么严重吗?”
    恨天居士叹道:“怎么不是呢?命在旦夕,要不然在下何至于冒着风雪,耐着高寒到这绝顶高山上来拼命呢?”
    易静激动之极,发着悲声道:“那姓庄的少年有多大了,长得什么样子?”
    恨天居士故意望了她一眼道:“不过二十出头吧,我们是忘年之交,咦!对了,我那庄贤弟与大嫂长得十分相像,尤其是脸部,再者他左耳上的一颗痣,跟大嫂的部位一点不差。”
    易静悲号一声,几乎晕了下来,幸亏向飘然扶住了。
    恨天居士奇道:“怎么?大嫂认识我庄贤弟吗?”
    易静强忍住悲声道:“他……他是我的侄子,为了救他,我答应牺牲白儿,不过居士在救他之后,可不能告诉他我们在此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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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六章古洞惊魅影寒地发怪声
    昆仑山的绝顶高峰是很少下雨的,因为这儿还高在云层之上,所以第二天仍然是个爽朗的晴天。
    恨天居士经过一夜的静息养神,越发显得精神焕发,大清早就在谷中例览晨光。没多久,蝴蝶红与东方未明也跟着起来了,再等一回,向飘然与易静夫妇俩也出来向大家打招呼。
    易静的眼睛红红的,而且还有点肿,显然是一夜未曾合眼,而且好像还哭了很久似的。
    恨天居士扫了她一眼,心中又是一动。
    易静已迫不及待地道:“居士,请您快将捕捉的方法教给我吧。”
    恨天居士微笑道:“光是捕捉它幻化的形体是没有用的,最要紧的是要找到它的原根所在,然后由我自己来挖取。”
    易静一蹙眉道:“怎么样才能找到它的原根呢?”
    恨天居士在身畔上取出一团红线道:“这等通灵之物,它的原根一定藏在最隐秘的所在,夫人既是可以与它接近,不妨趁它疏于防备之际,将丝线扣在它的身上,然后就可以循线索骥,探骊得珠了,要注意的是扣线之时,千万不能露出形迹,否则便会功亏一篑……”
    易静伸手接线时,手臂有些颤抖,眼泪扑籁籁的又掉了下来,神色也显得极为黯淡。
    恨天居士见状故意地道:“夫人若是觉得不忍,此事大可作罢,因为在下见贤伉俩这等神仙生涯,十分美满,实不愿加以破坏。”
    易静坚定地摇头道:“不用了,我主意己定,为了泉儿,任何牺牲在所不惜!”
    恨天居士哦了一声微笑道:“在下真想不到庄贤弟会是夫人令侄。”
    易静的脸色又动了一下道:“家兄仅此一子,我从小看他长大,对他亦十分钟爱。”
    恨天居士默然深思,易静也仿佛跌落在一种回忆中。
    两个人都默默地不开口,还是向飘然打破沉寂道:“快走吧!别耽误时间了。”
    恨天居士一瞥他手中所持的东西,脸色又是一动道:,“向前辈拿的是什么?”
    向飘然道:“这是寒门家传的防身武器,名曰灵蛇杖!”
    恨天居士迟疑片刻才道:“晚生可以借观一下吗?”
    向飘然大方地道:“这有何不可?居士请看。”
    说着递了过去,恨天居士持在手中略一审视,又还给向。飘然,随后以一种赞扬的口吻道:“前辈这枝蛇杖的确不愧为异宝,除了杖身质地坚异之外,那蛇口中的两枚毒牙好像还另有妙用。”
    向飘然初则脸色一变,继而点头笑道:“居士的眼光真厉害。”
    易静这时也感到颇为惊奇地道:“蛇牙上还另有作用,你怎么从来没有跟我说过?”
    向飘然顿了一顿才道:“我父亲临终时才告诉我这个秘密,同时还关照我不到万不得已时,千万不可使用,所以我没有及时告诉你……”
    易静还想追问,向飘然连忙岔开话头道:“走吧,过些时侯就要找不到白儿了!”
    易静这才不说话,低头领先行去。
    恨天居士想了一下道:“那白儿每次出来都有定时的吗?”
    向飘然道:“不错,它都是在凌晨出现,太阳高一点即隐没了。”
    恨天居士点头道:“它幻形未定,受不了日光的炙的,所以只能乘凌晨之际,出来吸取初阳的精华,再过些年可难说了。”
    向飘然异道:“再下去会怎么样?”
    恨天居士道:“等到它气候大成,形质已固,就可以脱根而自立,那时候海阔天空,任它自在来去,就无法捉到它了。”
    向飘然骇然道:“那不是真的成了精怪了?”
    恨天居士道:“可不是,不过也不容易,照着书上记载,它还须躲过三次的天雷轰击,才得以成正果。”
    向飘然摇头叹息道:“上天既然赋给它灵性,那为什么要给它那么多磨难呢?”
    恨天居士微笑道:“春生秋残,天心就是以死来平衡生态,否则这世界将充满了生物,挤得连个立足之地也没有了。”
    向飘然低头不语,恨天居士又道:“所以那成形雪苓遇到我们,未尝不是天意的安排。”
    这时走在前面的易静深吐一口气道:“假若真是天意的话,天心也太残忍了一点,为什么要我当刽子手呢,为什么又让我先认识自儿呢?”
    语中满是不忍之情,恨天居士轻哼了一声道:“若是白儿命不该绝,便是庄贤弟命当该绝。”
    这句话的力量很大,易静立刻不开口了,而且加紧脚步,向一片斜坡上飘去,步伐迅速异常。
    后面的几个人只有向飘然跟得上,恨天居士勉强维持不脱节,蝴蝶红与东方未明立刻被撇了下来。
    走了一阵,前面的人都不见了,东方未明一面气喘吁吁地追在蝴蝶红的身旁,一面摇头道:“主人的深思远虑,果然大有见地了,若是强用武力来抢的话,这对夫妇的武功实在非我们所能敌。”
    蝴蝶红冷笑一声道:“你以前从未对主人心服过,现在才领略到厉害了吧?”
    东方未明点头叹道:“不错!以前几次对神骑旅时,我从未占过便宜,后来投顺神骑旅,我也另外存着心意,直到最近……”
    蝴蝶红冷笑道:“主人对你们的心意早就了如指掌,可是他依然有魄力收容你们,直到你们心悦诚服为止。”
    东方未明长叹一声,默然地拼力前进,好在只有一条小径,虽是曲折,却还不至于迷路。
    奔了一阵,来到一片松林之前,猛然有人轻喝道:“止……”
    二人立刻定住身子,才看清出声喝止的是恨天居士。
    东方未明擦着汗问道:“主人!那对夫妇呢?”
    恨天居士用手一指道:“他们就在林中,那东西灵敏异常,见了陌生人一定不肯出现,所以我们还是留在这里的好。”
    东方未明顿了一顿才道:“老奴疑心那姓庄的小子与这易静的关系并不止于……”
    恨天居士微笑道:“你也看出了?你想他们是什么呢?”
    东方未明道:“老权认为姑侄之间,不管多么亲近,易静听说庄泉受了伤,也不应惶急到那样程度,所以老奴想他们或许是……”
    恨天居士手一摆道:“别说了!你想得到就好。我们此来的目的是取雪苓,不是探究人家的家务,她说是姑侄,我们就该相信。”
    东方未明噤口不语,三个人就在这儿静静地等待着。
    约摸过了半个时辰,才看到向飘然与易静缓缓地出来。
    恨天居士立刻迎了上去问道:“怎么样?”
    易静黯然地叹口气道:“线扣上了,它一见到我,立刻像往常一样,扑到我的怀中,我乘机替它扣上丝线,他……”
    说到此处,她已泪落如雨,悲不自胜。
    恨天居士紧张地道:“怎么样?它有知觉没有?”
    易静仍在哭泣不答,恨天居士急得又问了一声。
    向飘然轻轻地道:“这有什么关系呢?”
    恨天居士急得一跺脚道:“怎么没关系呢?它是有灵性的东西,若是被它发现了用意,将母根移走,以后再也无法寻找了。”
    易静这才叹口气道:“没有!它什么知觉都没有,往常我都是采些野花替它装饰的,这次它以为还是惯例,高兴地跳跃而去。”
    恨天居士这才放下心去来歉声道:“对不起,在下得失之心过切,冒犯夫人了。”
    易静擦干眼泪道:“居士为了舍侄,冒险犯难,古道热肠,妾身感激都来不及,哪里还会对居士的言语生怪罪之心呢?”
    恨天居士的脸上微微一红,望着天色道:“此刻红日已高,它大概是回根了,我们去吧。”
    向飘然踌躇地欲语又止,恨天居士见状奇道:“前辈还有什么问题?”
    向飘然顿了一下才道:“那白儿带着红线,所去的方向乃是林外的一处悬崖下面,那儿冰雪封冻,愚夫妇从未到过。”
    恨天居士微笑道:“这没关系,我们都携有御寒之物,那雪苓既具神效,它牺身的位置一定是在极为隐僻之所,才能生存至今。”
    向飘然摇头道:“居士不知道,那悬崖底下时常有怪声传出,据愚夫妇揣测,一定是隐藏着什么凶恶的怪物。”
    恨天居士顿了一下道:“天生灵物,当然会有什么巨虫恶兽护佑,不过我们不能半途而废,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向飘然诚恳地道:“以三位的武功,在下当然信得过,但是凡事似以小心为上,愚夫妇也想去助一臂之力。”
    恨天居士尚在沉吟,易静亦恳求道:“我们绝不是看不起三位,只因此举既然关系着舍侄的生命,我们怎能置身事外,再说万一三位有了不测……”
    恨天居士道:“为了跟庄贤弟的情谊,在下万死不辞!”
    易静感动地道:“居士义薄云天。愚夫妇更不能袖手旁观了,我们取雪苓之后,还要麻烦居士拿去解救舍侄性命。”
    恨天居士微笑道:“在下等若有不测,夫人自己送去也是一样,庄贤弟此刻在哈密的聚贤客栈养伤,那地方很好找。”
    易静面有难色道:“妾身早年曾与家兄反目,发誓不通往来,是以妾身虽对舍侄十分关心,却不愿见他的面。”
    恨天居士又想了一下才道:“能得贤夫妇为助,自是再好不过,在下原来之意是怕贤夫妇对那白儿情感很重,不忍见其受害。”
    易静垂泪道:“我连丝线都系上了,还有什么不忍呢?”
    恨天居士双手一拍道:“既然如此,我们就走吧。”
    说着仍由向飘然前行,穿过松林,只见松根之下,到处都冒着细细的白芽,表示着底下都有雪苓。
    恨天居士用手拔起了一枝,见革根已变成了红色,持在手中玩赏了一下,纳于怀中道:
    “这些雪苓也有近千年的火候了,若是放在平地,一枝怕不值几千两银子,此物常服能延年益寿……”
    向飘然随之一笑道:“愚夫妇常时以此为食,却不知有此好处。”
    说着又走了一阵,林尽云重,那根红线仍是无限止地延展前去,直到一块巨石上,开始向下延伸。
    恨天居士在石上向下望了一眼道:“这儿是它的归路,但不知下面是何情形?”
    向飘然道:“愚夫妇虽居此近十载,足迹仅到此为止,下面寒冷不堪,没有必要,自然无须前去履险。”
    恨天居士叫蝴蝶红与东方未明将皮裘都披了起来,又将随身携来的长绳,系在一株巨松上,另一头垂了下去。
    向飘然道:“方才兄弟投石试声,底下不过十丈高低,而且占地很广,不用绳子也可以自由上下的。”
    恨天居士微笑道:“贤夫妇功力深厚,不畏寒冷,自然是不需要,在下与这两个从人下去时还可以,只怕底下寒冷彻骨,双腿冻僵了,纵跳不便,这绳子就有用了。”
    向飘然钦佩地道:“居士心细如发,处事周详,兄弟十分折服。”
    大家都屏挡了一下,仍是由向飘然为首,一一跳了下去,脚踏实地后,眼前仍是一片云雾,茫不见物。
    蝴蝶红在雾中惊叫道:“主人!这儿什么都看不见,怎么寻找法?”
    恨天居士想了一下,高声叫道:“红儿,把你胸前的皮衣撕开,里面有一颗东西,你拿着朝我们后面的石壁上用力摔过去。”
    蝴蝶红嗯了一声,接着又是一声裂革声,然后惊叫道:“这是什么东西呀?主人!您什么时候藏在我身上的?”
    恨天居士沉声道:“别多问了,快照我的话做。”
    “轰!”
    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夹着一阵强烈的红火。
    满眼的云雾都被那阵巨响震开了,大家才发现自己停在一片石原上,怪石峥嵘,形势险恶。
    向飘然吁了一声道:“想不到底下是这副模样。”
    蝴蝶红似乎没有想到自己手中的那粒东西有这么大的作用,瞪大了眼睛,娇憨地笑问道:“主人!那东西真灵,到底是什么呀?”
    东方未明答道:“信炮!”
    蝴蝶红仍是不解地问道:“什么信炮?”
    东方未明还想回答,被恨天居士用眼一横,立刻噤口不言,恨天居士却特为岔开这个话题道:“此地终年被寒气所封,那阵雾气实在是一种寒凝的干气,我在未来之前,已经想到有这种情形了。”
    向飘然一叹道:“居士不愧高明!兄弟居此多年,常思四处探寻一番,每为云雾所苦,就是没有想到这种方法。”
    易静轻喟一声道:“居士这一炸虽将云雾廓清,视界得明,可是我们指为南针的红钱也被炸断了,到哪儿去找白儿的下落呢?”
    众人闻言俱都为之一怔时,恨天居士微笑道:“夫人无须担心,在下开雾之前,已然想到这一点,那根红线此刻好端端的在我脚下,贴地而伏,火力不及。”
    易静放眼望去,果然那根红线安然无恙,不禁叹道:“居士心机之密,实非常人所能及于万一,舍侄能够追随左右,实在是他前生修来的福气。”
    恨天居士微笑道:“夫人请放心,在下对庄贤弟视同手足,否则也不会为他卖这么大的力,登山求药了。”
    易静脸色动了一下,开始循线前进,向飘然立刻伴随在她的旁边,生怕她遇到危险,情义十分深厚。
    恨天居士见状暗中摇了一下头,眼中隐有泪意。
    东方未明与蝴蝶红对望一眼,两个人都没出声。
    恨天居士的处心十分周密,那团红线准备得也很长,一行五个人绕过许多石笋,红线却蔓延到一个山洞里去了。
    向飘然与易静到了洞口,自然地停住脚步。
    恨天居士趋前审视了一下,蹙着眉头道:“此洞深四十丈,不知里面有何蹊跷。”
    向飘然奇道:“居士由何得知深浅?”
    恨天居士指着红线上的白点道:“在下这红线全长二百四十丈,每二十丈分为一节,在下一路行来,共数去九节,尚余四十丈在内。”
    向飘然呆了一呆道:“我们是进还是不进?”
    恨天居士道:“当然要进去!不过要先作准备。”
    说着在身畔取出一根细竹筒,慢慢拉开,那竹筒形如鱼竿,一节套一节,全长丈许。
    竿头附着一颗夜明珠,光彩四射。
    恨天居士举着竹竿道:“此珠在暗中自动生光,亦即世所谓夜明珠之属,洞内深暗,非此无法视物,再者此珠尚有避邪去毒之效。”
    向卿与易静相视点头不语,对于这个风神儒雅的恨天居士,内心佩服到无以复加。
    恨天居士命东方未明擎着竹竿前行,自己本身却抽出长剑,神色凝重地跟在后面,再后是蝴蝶红手持凤翎随行。
    向飘然也知道事态严重,一手持着灵蛇杖,走在易静的前面,每个人都如临大敌,神态肃穆。
    洞中的寒气很重,贬骨沁人,东方未明虽然身拥重裘,仍是感到一阵阵的寒意透过皮裘,钻入肺腑。
    洞很高大,四壁都是晶莹的寒冰,被珠光照着,发出藉眼的光辉,走进了十数丈后,东方未明突然止步不进。
    因为眼前又出现了奇景。
    在珠光的照射下,不远之处,虚无飘渺地幻动着十几条淡淡的人影,那些人影仿佛不是实质,只是在飘浮着。
    他们都是淡青色的,身体透明可见,面目耳鼻俱无,像是幽灵一般,伸着双手作扑噬之状。
    在寒意沁人的深洞,出现了这些幽灵似的人影,东方未明纵然胆大,也不免有心惊肉跳之感。
    易静惊呼一声,旁边的向飘然立刻揽住她。
    蝴蝶红退后一步,紧紧地靠着易静。
    因为这景象太怖人了!
    只有恨天居士沉着不动,低声地喝道:“继续前进!”
    东方未明颤着声音道:“老奴不敢……这……”
    恨天居士微笑道:“这是冰魅,没有什么可怕的。”
    向飘然比较胆大一点,勉强抑制着恐怖道:“什么冰魅?”
    恨天居士笑道:“寒气之精,幻而具形,虽肖人状,不足为害,而且那夜明珠为纯阳之性,专克这些阴寒之物。”
    东方未明壮着胆子,战战兢兢地继续前进,果然那些幻化的形影,在接触到珠身尺许之处,便一一消失了。
    沉寂的洞中也响起了啾啾之声,那是冰魅在消灭之前,濒绝的呼号,几个人中只有恨天居士一人能撑住不为所动。
    慢慢的又走前十数丈之遥,在珠光的照耀下已经可以看见一株高有半丈的小树,叶呈桑状,冷香扑鼻。苓端盘着一团红线,正是成形雪苓的母体。
    易静轻呼道:“是这里了!白儿身上就是这股香味。”
    恨天居士却用手一拦众人道:“别动!注意它身后!”
    大家都被兴奋刺激得忘记了目前的处境,也没有注意到那株小树之后,闪着七八点碧绿的寒光。
    而那寒光之后,隐隐地堆起一大团奇形怪状的物体,微微中还有着嘶嘶的声音,特别刺人耳鼓。
    向飘然看见那团怪物,刚说得一声:“这是什么东西?”
    恨天居士立刻急声道:“不好!快退出去!”
    蝴蝶红留在最后,动作也最快,立刻飘身向后暴退,向飘然与易静接着退出山洞,惊魂未定。
    第四个出来的是东方未明,手中已空。
    蝴蝶红急忙问道:“主人呢?”
    东方未明苍白着脸色道:“主人抢过我手上的照明珠,与那怪物相持着,叫我先出来,他还在里面,不知道怎么了……”
    蝴蝶红哭叫道:“贪生怕死的东西,你怎么把主人单独关在里面……”
    东方未明垂首愧然无语,蝴蝶红一振手上凤翎,准备再度抢身进去,向飘然一把拦住道:“姑娘功力有限,进去了也帮不上忙。”
    蝴蝶红哭着挣扎道:“我死也要跟她在一起!”
    向飘然呆了一下道:“还是由我进去吧!”
    易静闻言一急道:“飘然!你……”
    向飘然苦笑一声道:“人家为着孩子的事,不惜轻生犯险,我们怎能……”
    易静神色暗了一下,才低低地道:“你……多小心点!我会永远感激你的。”
    向飘然轻叹一口气道:“静!咱们俩的事还用说得上感激吗,只希望居士能够无恙,顺利地取到雪苓,也算我们对庄家尽了心。”
    易静泪珠直落,向飘然略等片刻,毅然地一摆灵蛇杖,作势便待朝洞中间去,里面突然传出一个声音道:“不劳诸位费心,快散开,围成一圈!”
    赫然正是恨天居士的声音。
    向飘然心中一喜,急忙道:“居士!你怎么样!”
    恨天居士在内答道:“这家伙怕见光线,一时还不敢攻击我,现在我正在引它出来,大家围好,别让它跑了!”
    向飘然立刻退过一边,找了个空缺的地方站好,大家的眼睛都怔怔地盯着洞口,心脏猛烈地跳动着。
    虽是片刻的时光,却像是百年那样悠长。
    好容易看见恨天居士的白色儒衫背影出现在洞口,大家都吁出一口气,接着又惊呼起来!
    恨天居士是倒退着出来的,他的手中还持着那根竹竿,竿头的夜明珠光显得黯淡了!
    继恨天居士之后,洞口爬出一个前所未见的怪物!
    它形如海星,却有八条长脚,正中是躯体,头身不分,开列着八只眼睛,为日光所逼,眯成了一线。
    连体带脚,俱都布满密鳞,鳞上罩着薄薄的一层寒霜,全身都冒着白气,眼下是一张巨口,八条红舌,猜猜直吐。
    脚长半丈余,身躯有罗筐大小,乍见天光时,行动比较慢一点,口中犹自嘶嘶地发出怪声。
    恨天居士退到洞口二三丈处,那怪物全身也离了洞,却不肯走远,盘踞在洞口附近。
    向飘然颤着喉咙道:“这是什么怪东西?”
    恨天居士将手中的竹竿放一边,握紧长剑,凝重地道:“假若我没有记错,这是远古的遗种,名叫雪龙,是龙的一种变态,在周武王时,曾经出现过一次。”
    蝴蝶红抖着声音叫道:“主人别去考究它的来历了,怎么样才能除它!”
    恨天居士目不转睛地道:“我也不知道。书上只记载它的形状和出现年代,并没有说出除它的方法,看来我们只好自己动脑筋了。”
    东方未明抖手打出一串银星,那是他精心研制的贯手射星弹,取材海底寒铁,无坚不摧。
    银星打在雪龙身上,只敲落一些霜片,那怪物恍若未觉,连身子都未曾动得一下,可是它的眼睛却张开了。
    恨天居士连忙阻止道:“别去招惹它!现在它对外面还不太习惯。”
    东方未明骇然道:“这东西一身坚硬无比,如何才能除掉它?”
    恨天居士闭目沉息,大家也只好静静地等待着。
    怪物静伏片刻,掷动长脚,似乎有退回洞中的意思。
    恨天居士大叱一声,身随剑走,挟着一道青蒙蒙的剑气,直朝怪物的身上刺去,势子十分犀利。
    雪龙长脚一拨,动作也是十分敏捷,迎着剑势横扫,“当”的一声,将恨天居士反弹了出去。
    向飘然连忙抢过来,见恨天居士安然落地,才放下了心,等恨天居士立定身躯才关心地问道:“居士可曾受伤?”
    恨天居士摇头道:“没有!我并未使用全力,只是在阻止它归洞。”
    向飘然道:“这东西虽然凶恶,却并无伤人之意,居士何不由它回去?”
    恨天居士轻叹道:“这家伙还没有成气候,所以不敢在天光中暴露过久,若是让它回了洞,就永远无法除它了!”
    易静轻轻地道:“它并不害人,何必一定要除掉它呢?”
    恨天居士道:“不除掉它就无法取到成形雪苓。”
    易簿深思片刻,忽然道:“它既是白儿的守护神,就由它去。”
    恨天居士奇道:“夫人难道不关心令侄的伤势了?”
    易静含泪道:“这东西如此难惹,强自坚持下去,弄得泉儿救不成,反赔上几条生命,是多么不值得。”
    恨天居士摇头道:“人定胜天,我就不相信除不了它。”
    易静道:“妾身还是不主张太冒险。”
    恨天居士望了她一眼道:“夫人可是舍不得白儿?”
    易静轻轻叹了一口气道:“我的心情也许居士不易了解,今天我替白儿扣上红线时,它乖乖的一动也不动,好像就是我的孩子一样……”
    声音中充满了慈爱,恨天居士冷笑一声道:“夫人以为放过了这怪物,白儿就会安全了吗?”
    易静道:“有着这样一个厉害的守护神,白儿应该不会受到伤害了。”
    根天居士冷笑道:“白儿的确不易受到外来的侵犯,可是处境却更险恶!”
    易静奇道:“居士这话是什么意思?”
    恨天居士淡淡地道:“成形雪苓乃天地间的异珍,不仅人类觊觎,各种异类也莫不想据为已有,以期得它的灵效,脱胎换骨!”
    易静失声道:
    “居士是说这怪物守着白儿,也有异图吗?”
    恨天居士轻轻一笑道:“当然!要不然它常年株守的为什么?”
    易静摇头道:“它守了这么多年了,为什么早先不害白儿呢?”
    恨天居士微哼道:“我不是说过吗,那雪灵虽已成形,气候却未全熟,这正如我们养鸡,一定要等它长大了再杀来吃是一个道理。”
    易静默然片刻才道:“那为了白儿,一定要除去它了?”
    恨天居士一笑道:“不错!等除掉这怪物之后,夫人尽可全心保护自儿,夫人既然将白儿视同亲子,我那庄贤弟只是夫人的侄子,间不及亲,夫人自然可以衡量轻重取舍了。’“易静泪流满面地道:“居士别说了,快想办法除掉这个怪物吧!”
    恨天居士双手一摊道:“除掉雪龙之后,在下依然取不到成形雪革,我那庄贤弟俩不免一死,我不如留着性命,回去送庄贤弟的终了。”
    易静激动已极,泪落如雨,哀声道:“居士一切都由着你,你爱怎么办就怎么办。”
    恨天居士斜着眼道:“那夫人是答应牺牲白儿了?”
    易静咬着牙点头道:“是的!不管牺牲多大,只要救得了泉儿,我都不在乎。能挽回泉儿一命,我也算尽了一个做……姑母的心了。”
    恨天居士这才展颜一笑道:“夫人能如此想,在下怎敢不尽心。”
    向飘然已颇为不耐,赶紧催促道:“居士!你快想办法吧!它又要退回去了。””
    果然那雪龙慢慢地又朝洞中退去,恨天居士急道:“红儿你快攻它一招,速上速退。”
    蝴蝶红应声举起手持凤翎,翎尖对准雪龙一只碧眼上刺去,雪龙照旧横脚来扫。
    这次它可吃了亏,凤翎本身是软的,雪龙的脚势擦着翎身滑过,凤翎一圈过来,仍是对准眼睛刺去。
    翎尖插进了眼缝,嗤的一声,没入半尺之深,雪龙吃痛,口中白气直嘘,两只前脚反钩回来。
    蝴蝶红未及脱身,雪龙长脚已到,形势危险已极,连恨天居士都惊呼出口,忽地青影一闪。
    易静的身子像枝急箭似的弹了出去,就在毫发之差,将蝴蝶红拉着躲了开去,而她手中的凤翎,还留在雪龙眼中。
    雪龙急痛攻心,凶性大发,另外的七只碧目一起张了开来,八条长腿漫天飞舞,打得天惊地动。
    蝴蝶红由易静挟着,到处在闪躲雪龙的追噬,雪龙也认定了蝴蝶红,紧紧地追在后面。
    其余的人触目惊心,呆呆地站在一旁看着,居然忘记了上前去帮助,易静一面躲一面叫道:“飘然!居士!你们快想办法呀。”
    向飘然不顾一切,冲上去对着雪龙就是一杖横扫,砰然一声,他的功力的确惊人,雪龙的长脚居然被击得一偏。
    而向飘然的身躯却被反弹出两三丈远,虎口发麻。
    这次雪龙的攻击目标又多了一个,它的长脚居然能随心所欲,分别地扫向二人,势子十分迅速凌厉。
    这中间惟一不乱的是恨天居士,他冷静地观察着人怪的搏斗,心知长剑无效,干脆收归到鞘里。
    向飘然一面躲一面挡,口中大叫道:“居士!这畜生厉害得很,你快想对付的办法呀!”
    恨天居士如若未闻,又看了一下,突然叫道:“你们别跟它缠在一起,离洞口远一点!”
    易静挟着蝴蝶红,飞速地闪过一边,向飘然跟在后面赶到,与她们合在一起,三人都喘作一堆。
    奇怪的是他们一走远,雪龙倒不追上去了。
    恨天居士得意地一笑道:“我算得不错!这怪物仇意虽重,可是最不放心的还是洞中的宝贝,它绝不会轻易地离开的。”
    蝴蝶红这时才离开易静的挟持,喘着气道:“谢谢你,夫人!”
    易静苦笑了一下,无可奈何地摇摇头。
    向飘然慢慢地移至恨天居士身边道:“居士!这孽畜究竟要如何对付?力敌是绝没办法的,刚才那一下子,我已经用上了全力了……”
    恨天居士微笑道:“幸亏是前辈功力深厚,换了我的话,恐怕早被它撩到九天云外去了,再者您的宝杖也的确不凡……”
    向飘然急道:“居士!这个时候你还有心情开玩笑。”
    恨天居士笑道:“不开玩笑怎么办,我一时也想不出对付之策。”
    向飘然急得直翻眼睛,却是毫无办法。
    恨天居士笑了一会儿,突然两手一拍道:“唉!我光钻牛角尖,怎么把个最好的方法忘记了?”
    向飘然为之一喜道:“居土想出对付之策了?”
    恨天居士笑道:“是的,而且最简单不过!”
    东方未明,易静,蝴蝶红都跟着过来了,急声问道:“什么方法?”
    恨天居士沉着地道:“火攻!”
    向飘然不相信地道:“火攻?连宝剑利器都伤不了,火会烧得透?”
    恨天居士笑道:“这方法绝对有效,雪龙顾名思义,完全是仗着冰雪为生,单看它居住的洞中阴寒无比,就可得到证明。”
    向飘然道:“以热克寒,以火克冰,固然是事之常理,可是如此庞然怪物,必须要一场熊熊烈火才可奏效。”
    易静亦摇头道:“此地非石即冰,要找点引火之物都非易事,而且它是活的,火一烧它就跑了,这方法不容易行得通。”
    恨天居士微笑道:“事在人为!我们不妨先作个试验。”
    说着摸出一个火招子,迎空挥了几下,立刻就燃着了,然后抖手朝着雪龙掷去,风助火势,烧得颇为猛烈!
    那雪龙果然有些畏惧,隔得老远,就嘘出一口冷气,将火招子吹灭了,身子却朝后退了一点。
    恨天居士大笑道:“行了!这下子它死定了!”
    向飘然惑然道:“它是有点怕火,可是怎么把火烧到它身上呢?”
    恨天居士大笑道:“山人自有妙计,各位在此等候一下,留神别让它退回去,红儿跟我上去准备一些材料。”
    向飘然望着他与蝴蝶红即将离去的身形道:“居士就是拆了蜗居,也不过几根破竹子,愚夫妇倒不会心痛,就是怕杯水车薪,无济于事。”
    恨天居士笑着道:“在下自有可用之物,绝对不动尊屋一草一木,你们在这儿耐心等着吧。不出半个时辰,我就回来。”
    说完,在笑声中径自与蝴蝶红去了。
    向飘然叹息一声对东方未明道:“尊主人真是一代怪杰,不知他到底弄些什么玄虚?”
    东方未明颇有自信地道:“家主人学究大人,思才无限,绝不做没把握的事!”
    向飘然深叹一声,三人静静地注视着洞口,雪龙虎视眈眈地盯着他们,伤目中还插着地翎,口中嘶嘶直响。
    七只好眼中碧光直闪,长脚不住地挪动着,好似恨透了这几个人,却又不敢过来追噬。
    每当它略萌退意时,东方未明就打出几点银星,寒铁射星弹虽不能伤它,却可以将它牵制住。
    如是干耗了片刻工夫,恨天居士与蝴蝶红各捧了一个大包袱下来,恨天居士还提着一个皮袋。
    向飘然见了有些失望地道:“居士原来是用酒作燃料,这酒虽烈,还不够烧它一只脚的,愚夫妇又未曾多准备一些,否则倒是有用。”
    恨天居士微笑道:“即此一袋已属大多,这酒是作引子的,真正的屠龙妙物,全在两个布包中,大家帮帮忙吧。”
    说着打开布包,露出许多色如玛瑞的晶块,清香扑鼻。
    向飘然佩服地大叫道:“居士真好心思!怎么会想到利用松脂的,妙极了!”
    恨天居上微笑道:“只是松脂火力是不够的,必须将它溶在酒中,这只能烧它的外皮,我还要内外夹攻。”
    向飘然至是已经五体投地,连忙道:“居士尚有何妙策?”
    恨天居士朝东方未明道:“把你领子上的红色小丸拿过来。”
    东方未明脸色一变道:“主人在老奴身上也安了信炮……”
    恨天居士将脸色一寒道:“连我自己身上都有!”
    东方未明神色一怔,连忙恭谨地翻开皮领,将密藏在里面的红色炸药递过,恨天居士接下交给向飘然道:“这只有前辈的功力手法才可以奏效,少时火发之际,它必然因痛张口,前辈立即将此丸以透骨的手法打入,而且要入肉半尺才可爆发,那里正是它的心脏,非此不足以致其死命。”
    向飘然恭恭敬敬地道:“兄弟定不辱命!”
    恨天居士又对蝴蝶红与东方未明道:“你们二人立刻开始把松脂以内力化开,打到它身上去;分布要平均,不得有一丝空隙!”
    最后恨天居士自己提着那皮袋,慢慢把松脂捏碎,使它们溶入酒中,一面沉着地道:
    “我自己留下最危险的任务,负责对付它的眼睛,松脂化酒如胶,对眼睛具有凝结的作用。”
    闷在一旁的易静,这时突然开口道:“不知居士留给妾身是什么任务?”
    恨天居士望她一眼道:“以夫人的功力修为,有一件最重要的事足堪借重,但是想到贤夫妇伉俪情深,尊夫人一定会反对。”
    易静郑重地道:“那任务危险吗?”
    恨天居士淡淡地道:“有惊有险,且有性命之危。不过在下揣度夫人的能力,是足可化险为夷,但是却不能错一步。”
    易静坚定地道:“那我一定担任这差使,因为取苓救人与我关系最深。”
    向飘然欲言又止,恨天居士这才徐徐地道:“雪龙被火攻受创之后,一定会向洞内急窜,夫人的任务在断其归路,只要一被它脱困入洞,它第一件事,必为毁坏雪苓,那我们所有的心血都白费了。”
    易静迟疑了一下道:“它势子那么强,我挡得住吗?”
    恨天居上道:“夫人的掌力足可挡住第一下冲击,第二次时它力已竭,可以用在下的这颗火炮奏效!”
    说着取下儒巾,在里面掏出一颗相等大小的朱红丸球递过去,同时亦含有深意地望了东方未明一眼。
    东方未明垂头不语,易静神色平谈地接了过去。
    向飘然有点焦的地道:“静!要不要我们换份工作?”
    易静微笑一下道:“居士看得很清楚,你的掌力不如我。”
    向飘然并不死心,继续道:“可是拼力挡它一冲我还受得了。”
    恨天居士立刻道:“前辈的功力或许可以胜任,然而此事非令正不行。”
    向飘然奇道:“为什么?”
    恨天居士道:“我们在外面这番惊天动地的打闹,里面的雪苓一定会受惊动,只有夫人守在门口,它才不会逃逸。”
    向飘然默然地退后,只深情地望了易静一眼。
    恨天居士见一大堆松脂差不多全已抛洒完毕,那雪龙身上密密地结了一层黄盖,然而它依然漠然无觉……
    略停片刻,她才对蝴蝶红道:“红儿!准备好!我一发口令,你马上举火。”
    蝴蝶红庄重地点点头,恨天居士猛一长身,提着皮袋就朝雪龙飞去,身形煞是巧妙,连向飘然夫妇都不禁一呆。
    他们先前只觉得恨天居士的心计过人,谋无遗策,现在是第一次领略到他还有一身超凡的武功。
    雪龙见到恨天居士飞来,立刻伸出一条长脚勾来,恨大居士巧妙地一拧身,硬从空隙中挤了进去。
    雪龙嘘地一口冷气喷出,巨口突张,恨天居士身形再翻,手中的皮袋倒转,酒浆像雨般地洒出去。
    松胶流入眼中,雪龙立刻痛苦地一声厉啸,两只长脚自然地拍着,恨天居士背后好似长了眼睛一般。
    脚尖点着龙爪,身子也乘势前飞,手中的余浆一起洒在另半边的碧眼上,身子再兜回来,顺势拔出风翎。
    这刹那之间,他所表现出的功夫与惊险处,使得向飘然情不自禁地脱口而出道:“好!
    好身法!好功夫!”
    恨天居士人在空中,猛叫道:“发火。”
    蝴蝶红抖手射出两点红光,一直射向雪龙的身上,雪龙此时由于眼中受了酒胶的迷糊,厉吼连天。
    “啪!啪!”
    两声微响后,立刻火光四冒,蝴蝶红所发的是江湖上普见的霰光弹,这种弹的火力很强,散布也广。
    弹中的磷火引着了松脂,立刻熊熊地燃烧起来了,尤其是它的眼睛上还有烈酒,火势烧得更炽!
    雪龙一身的皮甲虽厚,却耐不住烈火烧炙,立刻在地下不住翻动,希图能将火势压熄。
    然而松脂之性最奇,受烧之后,立刻融化,连鳞甲的隙缝中都开始燃烧,痛得张大巨口,狂嗥不已。
    向飘然看得呆了,还是恨天居士提醒他道:“前辈,该你了!”
    向飘然一惊,抖手一点红色,急速无比地射向雪龙的巨口中,手法果然玄妙无比,红光入肉后略隔一瞬,雪龙的腹中啪的爆起一声轻响,接着是巨量的血水在口中狂喷而出,八只长脚似疯狂般地舞动。
    蝴蝶红顾而骇然道:“怎么没有爆炸?”
    恨天居士得意地一笑道:“怎么不会炸,它的皮肉太韧,响声传不出来,可是它的内脏早已碎了,你不见喷出的血水中还有肉块?”
    蝴蝶红来不及去看肉块,因为雪龙已带着一团烈火,拼命地朝洞口退去,势子又急又速。
    它八目虽盲,那洞是它栖息久年的巢穴,单凭着一股直觉,以及一种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的戾气,支持着前进。
    易静镇定地站着,右手已作好姿态,左手紧握着恨大居士交给她的那颗红色火炮,等待着作最后致命的一击。
    雪龙的身躯越来越近,隐隐己感到热意的人。
    易静大叱一声,右掌猛推出去,一股排山劲气,潮涌向前,雪龙的躯体立刻被推得朝外一滚。
    基于一种感觉上的本能,它的一条长脚,几乎在同时,迅速无比地向易静左腰上勾去。
    这是算无遗策的恨天居士惟一想漏的一件事,易静也同时出于本能的探出左掌,向龙脚上拍去。
    “轰!”
    硝烟火光中,那条龙爪被炸开了,而易静的身子也平飞出去,撞在石壁上,再掉在地下。
    她忘记了掌中握着的火炮了。
    雪龙挣动了几下,终于完全死去了。
    向飘然悲呼一声:“静……”
    飞也似的过来抱住她的身子,只见她半边身子血肉模糊,一条胳臂齐肩炸碎,气息奄奄,人事不知。
    恨天居士与蝴蝶红、东方未明过来,见状亦不禁愕然。
    就在这些人的愕然、悲痛、凄恻中,谁都没有注意到洞中溜出一条细小的白影,很快地窜到易静身上。
    那是一个四肢五官俱全的小人,全身赤裸,用它细小的嘴唇,对准易静的嘴,然后全身起了一阵颤动。
    很快,它细小而圆润的身躯慢慢地消蚀了下去,恨天居士是震惊的人群中最早清醒的一个。
    他连忙伸手一捞,将小人提了起来,扁扁的已经剩下了一层外皮,以及其中有限的几滴汁水
    恨天居士这一突兀的举动又使大家吃了一惊。
    稍微过了片刻,向飘然首先怒声道:“你这是做什么?”
    恨天居士一面在怀中掏出一个小三瓶,挤着那人形躯壳中的余汁,一面还顿足惋惜道:
    “可惜!可惜!这等灵物化身的原料,一滴都是延生活命的仙露琼浆,却给她喝下这么多!”
    向飘然怒声道:“草木怀恩报德,自己愿意献身相救,你为什么抢下来?”
    恨天居士谈然道:“有两三滴令正就死不了,何必要那么浪费呢?”
    向飘然依旧怒冲冲地道:“你快把瓶中的汁田给她喝下去,否则我绝不饶你!”
    恨天居士略为想了一下,将瓶子递出道:“好!你自己喂吧!”
    向飘然接过瓶子,正要替易静喂服时,恨天居士又道:“以后我那庄贤弟有个三长两短,在令正前面,你可要自己担当,别说我没有提醒过你!”
    向飘然呆了一呆,脸上立刻现出愧疚的神色道:“居士!对不起,兄弟一时情急,太得罪了!”
    说着赶忙将玉瓶还给恨天居士道:“居士请收起来吧!这些够了吗?”
    恨天居士这才淡漠地收起瓶子道:“我不是说过一滴就是活命良药吗?”
    向飘然唯唯地答应着,又低头去看地下的易静,只见她的神色已转红润,伤处的血也止了,只是昏迷依然。
    他不禁又担心起来,连忙问道:“那么拙荆怎么还不醒转呢?”
    恨天居士谈扫了一眼道:“她是服用大多了,现在被药性所醉,你帮她推拿一下,一会儿就会好的,而且还得益良多,唉!真想不到。”
    向飘然因此才放了心,一面替易静按摩着,一面问道:“居士想不到什么?”
    很大居士轻叹道:“想不到雪苓会自动献身的,无知草木,纵然有些灵性,也不应该傻到如此程度,再者好生恶死,人类犹且不免……”
    向飘然想了一下才道:“居士之言兄弟不敢同意,也许是神物有灵,自知难逃劫数,因为拙荆与它相熟,故而献身相救也有可能。”
    恨天居士闻言微微一笑道:“有理!有理!这只能数之大意了,一饮一啄,莫非前生注定,这就是命也,数也,缘也……”
    说完作了一拱道:“前辈多保重,在下告辞了!”
    向飘然稍微有点依依地道:“居士这么快就走了?”
    恨天居士笑着道:“雪苓己得,此间事了,在下要赶着救人去。”
    向飘然听他如此一说,不能再留,沉吟片刻才道:“兄弟一见居士,钦折无已,惟憾此刻拙荆受伤有待照料,无法多作请益,居上此去,万盼……”
    恨天居士微笑道:“在下知道,不管遇见何人,在下都不会透露贤夫妇的行踪,贤夫妇安心在此优游岁月吧。”
    向飘然感激地道:“如此兄弟太感谢了,居士异日有暇,则不妨来此小住,山果松子,橘酿野肴,说不上待客,可聊表微忱!”
    恨天居士一拱手道:“在下记得,一有空暇当再来拜访。”
    说着回身想走,却立刻站住了。
    原来他发现对面站着一人,面容瘦削苍白,双目碧光淡淡,全身有一种说不出的鬼气森森。
    向飘然也看见了,不禁大吃一惊,连忙站起来道:“阁下是何方朋友,到此何为?”
    那人嘿嘿冷笑了数声,望了地下的易静一眼,又扫了不远处的雪龙尸身,突然身形急问,就朝山洞中闯去。
    向飘然伸手一挡,那人横臂一推,向飘然只觉一股劲风中挟着沁人的寒意,身不由主地退后一步。
    那人从身边滑过,笔直门进洞中去了。
    向飘然骇异地问恨天居士道:“居士可识得此人是谁?”
    恨天居士摇头道:“不认识!江湖上从未见过此人露面,可是他的功力倒像颇为深厚,而且他的目的,好似也为雪苓而来。”
    向飘然正想再问,那人已从洞中再次电闪而出,手中持着一颗小树,枝叶枯垂,正是雪苓的母根。
    那人将雪苓茎朝地上一丢冷冷地道:“你们谁得去了?”
    向飘然故意问道:“朋友问的是什么东西?”
    那人露出雪白的利齿嘿嘿冷笑道:“你们别装糊涂了,我问的自然是雪苓!”
    向飘然暗然失笑道:“原来朋友是找雪苓的,那可不巧了,方才拙荆为了摒除雪龙受伤,已经给她服下去了。”
    那人再朝地下一望,目露凶光道:“真的!全部都给她服下去了?”
    向飘然毫不迟疑道:“是的!全部都服了,一滴不剩。”
    那人嘿嘿冷笑一声,举步朝易静走去。
    向飘然大为吃惊,连忙拦在他前面喝道:“站住!你想干什么?”
    那人露着牙齿道:“既然她服了雪苓,我喝她的血也是一样。”
    向飘然厉声大喝道:“滚开!你这人敢情是疯了。”
    那人嘿嘿冷笑,一言不发便朝地下的易静抓去。
    向飘然又惊又怒,劈手发出一掌,击向那人身上,那人狞笑一声,望也不望便朝外一撩。
    向飘然只觉得对方的力量大得惊人,而且他的胳臂也冷得惊人,身不由主的被撩出四五尺远。
    那人自顾抓着易静的头发,将她提了起来,先闪着碧眼望了一下,突然张牙朝她的颈间咬去。
    向飘然急怒攻心,抬起地下的灵蛇杖,笔直对准那人的后心捣去,口中还厉声大喝道:
    “孽贼!将我的妻子放下来!”
    这一杖用的力量很强,那人骤感劲风迫体,逼得放弃牙咬,回手一掉,握住了他的杖头。
    向飘然没想到这人的功力会高到这种程度,心中大为惊慌,手下却拼命地往回夺灵蛇杖。
    那人一手抓着易静,一手握着杖头,口中厉叫道:“滚吧!”
    向飘然只觉掌心一阵火辣辣的疼痛,蛇杖立刻握不住,一股劲力将他又推出好几丈。
    那人得意地哈哈大笑,笑声未毕,突然一阵劲风扑面而来,劲风中还夹着五六点银星。
    原来是东方未明趁势打出了他的寒铁射星弹。
    那人欲避无由,百忙中举起手中的易静一挡。
    这种以人挡弹的举措,使得所有的人都大为吃惊,奈何为时已晚,扑扑声中,银星全部打中了。
    向飘然掩面悲呼不忍卒睹。
    连发弹的东方未明也都愕然不知所以。
    然而奇事又发生了,东方未明全力射出的银弹,打在易静身上,叮叮数响,居然全部被反弹了出来,丝毫没有受伤。
    向飘然放开掩面的手,几乎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
    那人初时也是一怔,继而呵呵大笑道:“成形雪苓,果然灵妙无穷,在一个昏迷不醒的人身上尚有如此功效,我喝了她的血,当可增加无限功力……”
    向飘然刚才还暗自庆幸,闻言立又转为忧虑。
    那人一面笑,一面抡起蛇杖来一看,突而又止住笑声,呆呆地注视着蛇杖,好似跌入了深渊中回忆。
    大家也被他突然的举动弄呆了。
    那人看了一下,忽而转脸向着向飘然道:“小子!你这东西是从哪儿来的?”
    向飘然木然片刻才朗声道:“这灵蛇杖是我祖上传下来的。”
    那人听了“灵蛇杖”三字又震了一下,缓缓点头道:“不错!是叫灵蛇杖!是你祖上传下来的?你姓什么?”
    向飘然见他问得很奇怪,不由怒道:“你管我姓什么?”
    那人将脸一沉,怒声道:“我问你,你就得回答!”
    声音中别有一股威势,向飘然不由自主地道:“我姓向。”
    那人诧异地道:“你怎么不姓端木?”
    向飘然脸色大变,厉声暴叫道:“你是谁,究竟要干什么,你怎么知道我姓端木?”
    那人哈哈大笑,笑完了又对向飘然仔细地望了一下道:“不错!是有点像我的样子。”
    向飘然见他疯疯癫癫的,可是说的话又令自己颇为心悸,然而此刻最担心的还是他手中的易静。
    呆立片刻才大声叫道:“你快将我的妻子放下来!”
    那人迟疑一下道:“她真是你的妻子?”
    向飘然大声道:“妻子还有假的?”
    那人再看了易静一下,才将易静放在地下摇头道:“可惜!你什么人不能做,偏偏是这小子的妻子。使得我不能不放过你,白跑了这一趟!”
    向飘然见那人果真放开了易静,倒有点不敢相信,可是那人放下时十分小心,似乎怕将易静摔伤了。
    这一来弄得向飘然十分迷惑,忍不住又叫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那人哈哈大笑道:“小子!真没规矩,对你家老祖宗还大呼小叫的。”
    向飘然又被激怒了,厉声喝骂道:“放屁!你是谁家老祖宗?”
    那人毫不动怒,大笑着道:“小子还要没礼貌,老祖宗给你点证明!”说着举起灵蛇杖,轻轻一挥,一旁的东方未明吭了一声,立刻倒在地下,手脚阵阵抽搐。
    这一手使大家都震住了,只有向飘然惊呼道:“你到底是谁?怎么懂得灵蛇杖的秘密?”
    那人大笑道:“这东西是我自己造的,焉有不知之理?那混账东西刚才发暗器偷袭我,所以给他一些教训。”
    说着把灵蛇杖对准向飘然丢去,口中还笑道:“小子!接好,别把它弄丢了,现在我也没办法告诉你详情,哪天你自己弄明白了,记得出来找我去。””
    向飘然愕然地接住蛇杖,正在莫名其妙的当儿,那人已经带着一阵豪亮的大笑,飞快地向崖上跳去。
    恨天居士漠然地看他离去,眼中闪着仇恨的光采,口中喃喃的在念着,那声音只有他自己能听见。
    那人刚纵到崖口,突然上面又有人喝道:“恶贼!你拿命来!”
    接着一道红光,那人从崖上又翻了下来。
    崖边上出现了四个并排的人影。
    恨天居士心中一动,这四个中他认识三个。
    太阳神韦明远,四皓之一的商渔,另一个是庄泉。
    接着又是一批人出现了,那是宇文瑶带素月、黄英,以及其他宫中高手。
    “怎么这些人都集到这儿来了?”他在心中打起一连串的问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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