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表雄风_司马翎武侠小说全集

第三十三章釜底抽薪
    阴阳童子龚胜见到朱玲,怔了一阵,旁边的黑心脚夫陆贡低低道:“西门香主形势危殆,非立即出手驰援不可。”
    龚胜哼一声,只听陆贡又道:“这就奇怪了,这些人为何把我等视若无睹?”
    他的目光掠过当地所有的人,又见到凌铁谷卧在地上,面色如金纸,一望而知是被西门渐击伤,而这些人那种冷漠的态度,的确令人甚是迷惑。
    龚胜也不回答,举步走到朱玲、胡猛面前两丈之处,拱手道:
    “玲姑娘丰采犹昔,容光艳发,但不知不觉间,已经是七八年匆匆逝过!”
    白凤朱玲微微一笑,道:“龚香主你好,教主近况想必佳胜。”
    她开口问及玄阴教主鬼母,心中不觉泛起感慨之情。须知昔年鬼母最是宠爱朱玲,比亲生父母尚要纵溺,但目下形势不但早已变成陌路之人,甚至还是仇敌。而朱玲她在这七八年来,还是第一次向玄阴教的人问候起她以前的师父鬼母。
    阴阳童子龚胜道:“教主一切如常,有劳姑娘挂齿。”他转眼一看,只见那个本来急于出手增援西门渐的黑心脚夫陆贡,此刻却怔怔凝视着艳若天人的白凤朱玲。当下微微一笑,道:“陆香主未曾见过玲姑娘吧?她不但是当今第一位大剑客石轩中的夫人,同时也是天下武林公认的第一美人。”
    白凤朱玲感到龚胜口气似乎敌意甚为淡薄,微觉惊讶,正在思忖,那陆贡已抱拳行礼,道:“本座陆贡,以前未曾见过玲姑娘……”
    他的话声一顿,转眼望着西门渐那边,又道:“这几位可是玲姑娘的朋友?”
    朱玲道:“不错,但西门渐也是我的大师兄。”
    龚胜、陆贡听了此言,心中都迷惑不解,黑心脚夫陆贡举起铁扁担,道:“龚香主是否允许本座过去助战?”龚胜道:“陆香主请——”他的身份比陆贡高上一级,是以陆贡行动受他约束。
    陆贡举步走过去,口中大喝道:“你们三人围攻西门香主,未免太不公平,哪个过来尝尝本座扁担滋味?”
    朱玲心想那郑敖等三人已经迷失本性,莫看他们联手之后,把西门渐打得团团而转,其实一时三刻之内,仍难伤得西门渐。但如若黑心脚夫陆贡出手,他一则是生力军,体力充沛。二则手中有兵器,占了便宜。假如任他出手,郑敖等三人必遭伤亡惨劫……念头一转,轻轻对胡猛道:“快去拦住那厮。”
    胡猛大喝一声道:“呔,回来!”声如霹雳,震得众人耳鼓发响。
    黑心脚夫陆贡回眸一瞥,只见胡猛大踏步冲来,还用手指着自己。略一打量,便知此人武功奇佳,但因并非内外兼修之士,倒是容易对付。当下毫不为胡猛声势所动,冷冷一笑,道:“朋友,叫谁回去?
    “你呀!”胡猛已走到他身形一丈以内;接着道,“难道我老胡的声音还不够大?”
    陆贡仰天狂笑一声,道:“大得很,只是没想到你敢这等狂妄,你可是活得不耐烦了?”
    胡猛一时想不通叫他回来这件事为何与活得不耐烦有连带关系,愣了一下,道:“你说什么?”
    陆贡听了却误会他是反斥自己的话,当下又狂笑一声,道:“本座瞧你姓胡的这副样子,大概力气很猛……”胡猛连连点头,道:“对,对,我老胡的名字就是一个猛字。”
    “很好,本座先试一试你的气力,不过你若是输了,只怕连性命也给输掉!”
    他举起扁提,单手握住一头,递到胡猛面前,约有齐胸之高。
    胡猛听不懂什么是输掉性命,不过他反正时常听不懂别人的话,是以此刻也不求甚解,只知道对方要和自己比比气力,便快活地大笑一声,一手抓住扁担的另一头,口中道:“好,看你的气力有多大。”
    两人臂膀挺直平伸,各各顶住铁扁担的一端。胡猛坐马运力,忽然道:“喂,老儿你得坐马用力啊!”
    陆贡冷笑道:“你管你自己,别罗唣!”心中却想道:“对付你这种无名之辈,若然还要坐马运力,岂不失了身份!只等到双方硬力用得差不多,本香主内劲一发,准保教你当场吐血,尸横就地。”
    胡猛咕噜道:“我老胡可是好心,你不听老胡的话,吃了亏别怨人!”
    白凤朱玲忽然道:“胡大叔小心点,他打算用内劲把你震死!”
    龚胜也开口道:“陆香主不可大意,此人天赋甚佳,两臂蛮力必猛——”
    陆贡虽然听到龚胜的警告,却不在意,敢情这黑心脚夫陆贡承传昔年黑道老魔头铁扁担邓长白衣钵时,也是以两膂神力见胜。平生仗着这一身神力,也不知赢过多少以力气自负的人。
    陆贡道:“姓胡的让你先用力吧!”
    胡猛摇摇头,道:“我老胡一用劲,你就退开,没有一点意思,还是你先用力。”
    这也是实话,胡猛向来与人家较量膂力,都是这等情形,故此他必须让对方先出力,然后才可一拚。
    陆贡心中大怒,眼中射出杀气寒芒,道:“你要找死还不容易。”说时,腕上逐渐加劲向对方压去。
    谁知加了三成气力,对方仍然坐马挺臂,生似未有所觉。
    陆贡眉头一皱,陡然间发出全身七成力量,逼将过去。
    胡猛神色如常,口中叫道:“喝,真不错。”陆贡大吃一惊,突然沉腰坐马,运足全身十成气力,猛压过去。
    这时阴阳童子袭胜和白凤朱玲都停止了交谈,定睛望着斗力的两人。他们都是武林高手,自然看出那黑心脚夫陆贡这一下已使出了全力。
    胡猛嘿了一声,上身向后微仰。这时只要黑心脚夫陆贡再加上一点点力量,胡猛就非退不可。
    仅仅一刹那时间,陆贡无法多加一丝半分的压力之后,胡猛已稳住了形势,身体也恢复原先的姿态位置。
    胡猛哈哈大笑道:“我老胡可要用力啦!”陆贡面色微变,潜运内家真力,源源从铁扁担上流贯过去。但那铁扁担有六七尺长,他的内力一时还未能贯注到另一头。
    白凤朱玲用那脆如银铃的声音道:“胡大叔,可记得在他们来以前我对你说的话么?”
    胡猛人虽浑愣,但脑筋并无毛病。他眨一下眼睛,道:“记得呀!”
    朱玲道:“那就行了,请你还是准备着。”
    正说之时,陆贡发出的内家真力已由铁扁担上传到胡猛掌心。这等内家真力纯以阴柔之劲伤人内脏,外表上一点也瞧不出来。
    胡猛陡然感到一阵难受,不觉哼了一声。那阵难受之感并非一下便过去,他忍熬了一阵,但觉胸腹微微作闷,甚是难受。
    朱玲提醒他道:“胡大叔,人家已经用上阴毒手段对付你,他此刻已发出内家真力,想把你震得内伤,或者当场震死!”
    胡猛登时忿然作色,道:“你这小子不是东西,老胡要打死你!”铁腕陡然加劲,把陆贡推得退了三步之多。
    须知胡猛为人浑直,此刻当然双方在较量膂力上他输了的话,决不会向对方发怒。但陆贡却以内力暗算他,此所以他极为忿然。
    胡猛运力把陆贡推退三步之后,停得一停,但感那阵难过之感仍在,不禁怒喝一声,健腕翻处,硬是把黑心脚夫陆贡挑起半空。
    陆贡做梦也想不到今日在这条猛汉手上栽了那么大的一个斤斗,此时也是老羞成怒,身形吊在铁扁担另一端上,蓦然运足多年苦练的全部内家真力,疾向胡猛震去。
    胡猛并非没有内家真力,只不过他头脑迟钝,一直都不曾运内力相抗。直到把对方挑上空中,见对方并不松手飘落,这会儿才转念运用内力相抗,刚一运功,尚未发出,对方一阵绝强的真力已袭人掌心,登时浑身又是一阵难过,胸腹之间作闷欲呕。
    朱玲倒没想到经过三番两次提醒胡猛之后,那浑人还不会早早运内功拒敌,此时一看形势不对,娇声喝道:“胡大叔,用左手打他一拳!”
    胡猛一时之间无法分析这样做法对是不对,如命左手握拳向空中遥遥力击出去。
    扁担上面的黑心脚夫陆贡因全身真力贯注在铁扁担上,因此他虽然左手使出一招“燮理阴阳”,封闭对方拳力。但那胡猛一生锻炼拳掌,这一拳威力之强,当真出人意料之外。陆贡一招封去,忽然大凛,疾然右手用力一按扁担,身形侧飞出去。
    胡猛丢掉那支铁扁担,大踏步追过去。陆贡斜斜飞开两丈,落在地上,口中哼了一声,差一点站立不稳。虽见胡猛追来,却也无法再逃。
    胡猛举起拳头,正要击去,忽听后面有人冷冷道:“胡老师的一身硬功及神力,当真武林罕见!”
    他回头一瞥,只见那形如童子的人,已跟到身后一丈之处。
    他瞧着龚胜长得跟个孩童一般,面色润红有如婴儿。一开始时和朱玲说话,口气甚善,是以不知不觉已对他发生好感,哪知这个老魔头平生杀人不眨眼,尤其是名震武林的“混元一气功”,能够伤人于寻丈以外,任何高手碰上这老魔头,都甚为忌惮。
    阴阳童子龚胜又道:“陆香主硬挡你一拳,左臂骨已折,同时内力消耗太多,目下无法再战。胡老师若然再施毒手,便非英雄行径!”
    胡猛道:“小兄弟你说得对,我老胡不打他啦。”
    朱玲一个起落,已到胡猛身边,微笑道:“胡大叔运足真力,准备出手!”
    胡猛深深吸口气,道:“已经运足真力了!”
    朱玲望着龚胜,道:“龚香主的混元一气功天下武林无不闻名色变,如果你施展出来,我们说不得只好拼一拼了!”
    阴阳童子龚胜退了两步,目光向四周一扫,只见西门渐等四人不知几时已停止搏斗,四个人都直在喘气。他暗暗一皱眉头,疾然跃过去,招呼道:“西门香主,今日之局……”只说了一句,便突然停住,原来他已看出西门渐面上一派茫然的神情,同时双目呆滞无光,分明神智不清,同时武功也大大减弱。不但西门渐是这样,郑敖等……人莫不如是。
    他哦了一声,目光扫过史思温及超力和尚孤木道人,轻轻点头道:“原来都中了迷药啦!”
    白凤朱玲应道:“不错,龚香主可有法解救?”她口中说着话,眼看胡猛已遵命走到那边去,便又问道:“龚香主可有法子?”龚胜道:“老朽对迷药之道很少涉猎,恐怕没有法子!”
    朱玲突然转目向那个臂上架着苍鹰的劲装大汉道:“这头鹰是什么来历?”
    那劲装大汉怔一下,龚胜却答道:“恕难奉告,请玲姑娘原谅!”
    朱玲曼声道:“你可瞧见了么?胡大叔离那厮不及一丈,我只要一出口,他一拳便可把那苍鹰击死,龚香主你想保全这头苍鹰呢?抑是守秘不言?”
    那架着苍鹰的劲装大汉慑于胡猛的拳,动也不敢动。
    阴阳童子龚胜看看形势,知道若是自己硬要过去保护那头苍鹰的话,中途势必被白凤朱玲出手拦阻,同时她发令教胡猛下手击毙那头苍鹰,便变成无法兼顾,反成偾事之局。
    这老魔头饱经风浪,阅历丰富,岂肯轻举妄动?当下淡淡一笑,道:“玲姑娘别急着要胡老师出手,你不过想知道此鹰来历,本座并无保守秘密之必要,但陆香主目下臂骨断折,且容本座先为他上点药然后再说如何?”
    白凤朱玲总觉得今日这老魔好像对自己这一方敌意甚为淡薄,虽然感到他这番话有点拖延时间之嫌,但恰好自己也等候石轩中赶回来,便微微一笑,道:“龚香主尽管动手。”
    阴阳童子龚胜走到黑心脚夫陆贡身边,取出伤药,替他接续臂骨,并且包扎起来。一面动手,一面低低道:“陆香主还可以动手么?”
    陆贡面色泛青,惭然道:“我不行了,连真气也微受波及,不能调运自如!”
    龚胜却放心地松口气,道:“目下你虽然不能应敌,但尚可遁走,然而咱们还有个西门香主落在敌手之中,本座如若逞强出手,只恐对他大有不利。”
    陆贡听他把责任推到西门渐头上,心中大喜,道:“敝座全凭龚香主调度,虽死无怨,但可惜西门香主已中了迷药,确是令龚香主为难。”
    龚胜道:“既然陆香主也认为局势如此,本座只好委曲求全……”这时已包扎好,龚胜转身走到朱玲面前,道:“敝座相信玲姑娘已猜出此鹰来历,但须由敝座证实而已。”
    朱玲点点头;道:“不错,目下就等你加以证实!”龚胜道:
    “玲姑娘并无猜错,当初西门香主失踪之后,教主便考虑用上这一步,但直到数日以前,方始立下决心,内中隐情恕敝座不便奉告!”
    白凤朱玲感激地笑一下,心想他肯用这等暗示方式,透露出另有隐情,已是难得之极,但口中却冷冷道:“你说不说都没干系……”转眼望着黑心脚夫陆贡,道:“我也知道你的意思,不过是想把这些人带走,目下我纵有心拦阻,怕也不易办到,你们要走就趁早,否则等外子赶回时,恐怕都走不成。”
    陆贡平生最怕石轩中,闻言心中一震,忍不住道:“龚香主,咱们无法救醒西门香主,须得立即飞禀教主!”
    阴阳童子龚胜向朱玲作个会心的笑容,陡然转身,道:“走吧!”于是这四个突然出现的人,又突然间消失在山坡之后。
    朱玲心中思潮起伏,转眼望望西门渐、郑敖等人,更加烦恼,又想到石轩中追上那琼瑶公主设法取得解药,不知是否成功?他为何还不回来?这些,问题都足以使她怔忡不安。而另外在她心深处,还有一个巨大的烦恼困扰着她。这个烦恼的可怕之处,就是在于只有她一个人负担,旁的人即使亲密如石轩中也无法替她分担!
    她为了避开西门渐和郑敖的眼光,便请胡猛留在这里,自个儿躲到一丛树后,静候石轩中归来。
    胡猛一点也不怕那几个人痴痴呆呆的样子,得到朱玲的命令之后,便在这些呆立如木鸡的人们中间,走来走去,口中念念有词,但那些人根本不会听人家说话,加之他只是随口唠叨,旁人也不易听得清楚。
    隔了一阵,山口外飞入来一道白影,轻快异常,转眼间已到了胡猛身后寻丈之处。
    胡猛虽是专练硬功,为人憨浑天真,但感觉却极为灵敏,不弱于任何武林高手。可是目下他自个儿念念叨叨地自言自语,因此听觉遭受干扰,那道白影飘落地上时,宛如落花飞絮,悄无声息,是以胡猛无法发觉。
    那道白影落地现身,竟是个身披白罗衣的窈窕女郎,面上蒙着一块轻纱。
    她静静地站了一阵,胡猛已转个圈子,从她侧面走过来。
    那白衣女动也不动,胡猛虽然在转身之时已瞧见了她,但因她毫无动静,一事之间倒没有记起这些人当中并无这个白衣女。
    他走到白衣女身侧,稍为停步,口中念叨道:“你们都像树木,长在地上……又好像石头,动也不动……我老胡好像……好像……”好像什么,却没有说出来。他随即昂然阔步在那白衣女旁边走了一圈,又转到白衣女面前,道:“他们都像树木石头……但你却像……却像……”他定神想了一下,欢喜地接着道:“你却像一尊菩萨……”
    那白衣女不言不动,果真像庙里的塑像。胡猛又接着道:“你像菩萨,我老胡好像……好像……”那白衣女忽然笑一声,接口道:“你像个大傻瓜!”
    胡猛愣一下,道:“大傻瓜是什么样子?我老胡从未见过——”
    白衣女道:“你像你一样。”接着发出笑声。
    胡猛突然怔一下,道:“你怎会说话?咦,你刚才不在这里的啊!”
    白衣女不再跟他说笑,直截地问道:“石轩中在哪里?”
    胡猛转眼向四周望了一阵,那白衣女跟着他四瞧,哪有人影,但他还是不住地张望。白衣女知他憨浑,便不理他,由他看个够。过了一阵,胡猛突然哈哈大笑,倒把白衣女骇了一跳。又问他道:“喂,你到底知道不知道?”
    他摇头道:“不知道……”白衣女道:“他可要回来?”胡猛道:“不知道!”白衣女道:“那么你在这里干吗?”胡猛利落地应道:“不知道!”白衣女愠道:“你这人怎么啦?”他仍然不假思索地摇头道:“不知道!”
    白衣女突然叹口气,道:“你什么都不知道,那也没有法子。”她向那群痴痴呆呆的人望了一眼,忽然向来路纵去。
    隐身在树丛后面的朱玲见她突然离开,心中叫一声“糟了”,忙忙纵出来,扬声道:“姑娘请留步!”
    那白衣女已出去数丈之远,闻声回顾,脚下迟疑了一下,突然加速跃走,转眼间已失去踪迹。
    朱玲呆了一阵,想道:“看她来势似乎毫无恶意,恐怕她反而是有心来暗助轩中,但我却用手势使胡大叔一概答以不知道,把她逼走……但她为何见到我之后,尚不停步?啊,我明白了,她一定以为轩中和我一样,躲起来不肯见她……”
    但这时后悔已来不及,胡猛走过来快活地道:“石夫人你的意思我老胡一瞧便懂。”
    朱玲没精打采地随口应付了几句,过了一阵,突然有人在她耳边道:“你在想些什么?”
    她一听是石轩中口音,喜叫一声,转身扑入他的怀中。石轩中道:“我耽搁得太久了,教玲妹你担心,实感不安——”
    朱玲道:“我这里发生了不少事故。”她一五一十地把石轩中去后所发生之事,详详细细地说出来。然后又问石轩中为何去了这么久?
    石轩中道:“哦,有个白衣女来过?这就是了……我施展轻功追上琼瑶公主他们,唯一的希望就是那白兰郡主也许肯送一些解药给我,或者可以指点我解救他们的法子。但一时未得其便,只好飘住踪迹,等候机会。好不容易等到那琼瑶公主练功时间到了,除了她一个人留在那座石楼内之外,其余的人都悠闲地回到石楼周围的屋子。可是我查来查去,总找不到白兰公主,却发现了一桩怪事……”
    朱玲垂低螓首,望着地上,缓缓问道:“什么奇事?”
    石轩中道:“我在一座屋子里发现两个人,他们都是我们认识的人。”
    朱玲默然不语,用鞋尖轻轻踢着地上的泥土和野草,显然心中甚为不安。
    “你猜这两个人是谁?”他继续说,并没有发现爱妻的不妥,“你一定猜不到,原来就是无情公子张咸和宫天抚两人。”
    朱玲没有抬头,一直靠在石轩中身上,缓缓问道:“他们怎么啦?是不是已经毙命?”
    “没有,但似乎曾经激斗过一场,两个人都是左边身躯和左手左足各处染上不少血迹。”
    朱玲啊了一声,道:“你真的看清他们没有死么?”
    “当然看清,那白梅、白菊两位郡主分别替他们上药包扎伤口,四个人同在一个宽大房间之内,谈话之声虽没听清,却看得见张咸和宫天抚都说过话……”他忽然住口,寻思道:“玲妹妹好像已知道张咸和宫天抚被困之事,而且言语中生似认为他们必定遭遇死亡的命运……你既然知道,为何不曾告我?”
    朱玲这时变得十分轻松,不再追问此事,拉着石轩中走到郑敖西门渐等人那边,道:“这些人怎、么办呢?刚才白兰郡主来时,你如果还在这里那就好了,现在怎么办?”
    石轩中皱皱眉头,道:“真是棘手,就算把他们一一点住穴道,凭我们三个人也无法把他们扛回襄阳,再说纵然能够弄他们到襄阳去,那店家见到这些不能动弹的人,一定骇得半死,哪肯收留。”
    朱玲道:“我一直都想起一处地方,可是终究不大方便,你还记得我要出家的师父么?”
    石轩中颔首道:“当然记得,可是菩提庵清音大师久已跳出尘俗间是非圈外,我们扰她清修,未免于心不安——”
    朱玲道:“我也是这样想,所以不敢提议。其实菩提庵地方最是恰当,离这里不过数里之遥。”
    她歇了一下,又道:“目下事情太糟了,兰儿在襄阳不知怎样?还有据龚胜话中之意,好像碧鸡山曾经发生过什么大事,所以教主把那位奇人的金铃神鹰也借用了。”
    石轩中问道:“那位奇人是谁?金铃神鹰有什么用处?”
    “我见过他,是个老头子,秃脑袋,赤脚板,形状十分古怪,算起来他比玄阴教主还高一辈,以前听教主说,这位奇人擅长地遁之术,和师祖木灵子是忘年之交,他的年纪和教主差不多,自从木灵子死后,他便一直隐居于碧鸡山中一座幽谷的地洞中,数十年未出过幽谷一步。原先是由教主派人送食物去,最后的十年他自己养了三头海外异种的苍鹰,能够替他觅食,据说这三头神鹰最擅长搜索敌踪,颈上都系着一枚特制金铃,声闻十里之外,所以称为“金铃神鹰”,不过我从来未见过那三头神鹰,一直都不大相信呢!”
    “你说了半天,还未说出那位奇人的名字?”
    “她姓关,单名列,人称地行叟。”
    “武功怎样?”
    “我也不晓得,但一定错不了,而且他潜居幽谷地底,功夫必属阴毒一类无疑。”
    “假如那地行叟关列的金铃神鹰当真擅长搜索敌踪的话,目下龚胜等虽然走开,我们仍然无法甩开他们。若在平时,倒也不必理会,可是现在这些人都中了迷药,假如鬼母乘隙来侵的话,我们就等如瓮中之鳖——”他突然停口,想了一下,走过去揪住西门渐的臂膀,朗声道:“西门香主你带头先走。”西门渐木然瞧着朱玲,对他的话宛如不闻。石轩中暗运真力,硬拖他走,忽然发觉西门渐虽也运力相拒,可是他的气力却极为微弱,不禁暗暗一凛,心想那凤脑香当真厉害!
    说也奇怪,西门渐这一移动,郑敖等人也跟着开步,连那超力和尚孤木道人都跟着大伙儿前行。朱玲见史思温迷惘特甚,心想如果他这副样子被兰儿瞧见,不知她心里会多么难受。
    众人折向西北方走,走了数里之后,只见一座山坡之上,竖立着一方石碑,碑上刻着“已见佛门”四人斗大的隶书。
    过了山坡,只见坡下一条宽约五尺的石板路,长约十丈,两旁植着高耸人云的古柏。这条石板路笔直通到一座庵门,那座庵门上横题着“菩提庵”三个字。
    朱玲追上石轩中,道:“我们去打扰师父清修,不晓得她会不会不高兴——”
    石轩中道:“这也是无法之事,不过我的意思是设法避开琼瑶公主等人来往的通道,我们暂时把这些人藏在一旁,然后我抽身急赴襄阳,看看兰儿。”
    朱玲眼中露出愁色,道:“假如兰儿甚为危急,你一时不能抽身回来,我们岂不是又分开了!”
    石轩中道:“你别担心,我会尽快赶回来——”
    众人沿着石板路向菩提庵走去,刚刚到了门口,庵门突然打开,一个妙龄女尼当门而立。
    朱玲呀一声,赶上去笑道:“慧根师姊,你想不到是我们吧?”
    慧根女尼定睛看着她,道:“女施主口音好熟,但以前似乎未曾会过。”
    朱玲微微一笑,艳丽异常,慧根女尼瞧得目瞪口呆,心想这等美丽的人,只要见过一眼,终生便难忘怀,何以她认识自己,而自己却记不起她?
    石轩中松开西门渐,上前施礼道:“本来不敢惊动师傅清修,但既然慧根师傅已闻声出视,请问可许拜晤清音大师。”
    慧根女尼眼光扫过这位潇洒英俊的剑客,失声道:“是石大侠么?呀,你就是朱玲?”她怔怔地注视着朱玲,又接着道:“直到现在,才见到你的本来面目,请进来吧,进来再谈。”
    原来昔年朱玲到这菩提庵求清音大师予以剃度出家,其时她被鬼母在面上蒙上一层人皮面具,奇丑绝伦,故此慧根女尼与朱玲虽有同门之谊,却未见过她本来面貌。(详见拙著《剑神传》)
    石轩中剑眉微剔,道:“清音大师可是外出云游?”
    慧根女尼道:“不,庵主没有外出,但她目前尚在闭关期中。”朱玲失望地哦了一声,道:“真不巧,竟然无缘拜谒慈颜——”
    “不,你们来得巧极了……诸位请先进来,方始详谈如何?”
    胡猛在后面突然大声道:“老胡赞成进去——”他声音响亮之极,把慧根女尼骇得一怔。朱玲笑一下,轻轻道:“师姊别见怪,他是个浑人,我知道他一定是肚子饿得难以忍受。”
    当下石轩中退回去把西门渐架入庵去,后面诸人都跟了进去。慧根女尼虽然深感诧怪,却不多问,一面引大伙儿到一座偏院去,一面已命人赶办斋膳供客,石轩中把西门渐、郑敖等七人带入一个房间内,都替他们点了睡穴,于是这七个人都安静地睡在禅榻上。
    直到这时石轩中才算是腾出手脚,可是时间过得快,目下已是下午申牌,离子时只有三个多时辰,假如不能在这三个时辰之内把他们救醒,这些武林中的精英都得毁于“凤脑香”药力之下。
    慧根女尼道:“庵主闭关之期就在今日,此所以贫尼会说石大侠来得巧极,不过何时开关,却不知道,贫尼偌大的心事,总算暂时放下!”
    石轩中和朱玲都不明其意,但又不便询问,石轩中向朱玲道:“我这就赴襄阳一趟,尽快回来,也许把兰儿一齐带回来。”
    慧根女尼面色微微一变,但石轩中和朱玲都没有注意到。朱玲沉吟道:“看来只好如此,你得快点回来啊?”慧根女尼突然插口道:“石大侠不能等明日才动身么?”朱玲答道:“不行,我的徒弟上官兰被毒蛇咬伤,如今在襄阳一间客店中,伤势极为危急,只怕店家会把她赶出店呢!”
    慧根女尼哪知内中情形复杂,听了朱玲的话,以为石轩中立刻会回来,登时十分宽慰地吁口气。石轩中连斋也不吃了,匆匆离开菩提庵。
    胡猛却是不管天塌的人物,好不容易等到斋膳送来,便放量大吃。慧根女尼一生未曾见过有人食量像他那么大,眼看整桶白饭都让他吞下腹中,似乎尚未全饱,大感奇怪。
    朱玲用过斋膳之后,便和慧根女尼闲谈。话题转到庵主清音大师身上,朱玲道:“我真盼望师父这时忽然开关,她老人家一定能够指点如何解救凤脑香的办法!”
    慧根女尼道:“庵主如果此刻开关,贫尼非在佛前多磕几个头不可,我真是担心死了!”
    朱玲正要询问,慧根女尼突然起身,道:“你刚才不是说什么凤脑香么?或者有办法。”朱玲大喜过望,急忙道:“师姊可肯见教?”
    慧根女尼道:“你跟我来——”她当先走出偏院,朱玲跟在后面。她曾经在此庵住过一段时期,因此知道慧根女尼乃是向庵主所居的静室走去,以为她带自己去叩询清音大师,但走人庵主所居的静室之后,才发觉房中毫无人影。慧根女尼道:“庵主她老人家在后面一问小茅屋里闭关,那茅屋不但漏雨,又不挡风,这三年来真苦了她老人家啦!”
    她一面说,一面打开禅榻下一个红木的箱子,道:“我记得有一卷书内载着各种希奇古怪的药物的名称和用法,好像有凤脑香这一味……这一本就是了,师妹你快打开看看,或者记载有解救之法。”朱玲赶快接过那卷书翻开查阅,突然喜道:“有了,有了,啊,还载得有解救之法。”
    她继续看下去,过了一会,突然抬头向慧根女尼问道:“师姊可晓得哪里找得到雪莲?”
    慧根女尼摇头道:“我不晓得——”
    朱玲合起书页,还给慧根女尼,道:“就算找得到雪莲,但还须七日炉火之功,唉,虽有解救之方,但缓不济急!”她异常失望地站起身。
    慧根女尼也叹口气,道:“真是想不到的事……”她歇了一下,又道:“最近我老是心惊肉跳,好像有什么大祸快要临头似的!”
    朱玲诧异道:“师姊你托庇佛门,怎会有这种现象呢?”
    “唉,我个人倒不关重要……师妹你也许不明白,凡是像师父那样闭关潜修,必有无数魔障,尤其出关之际,最须提防外来劫难!”
    朱玲道:“我明白了,哎,真的会这样么?”
    慧根女尼道:“这种先例,佛门中屡见不鲜,尤其是佛法越深修持越苦的大德,所遭遇的劫难必定更加厉害难防!”
    朱玲紧锁柳眉,缓缓道:“这样说来,我们投到本庵竟是一大失策,看来我们分明要带来师父的灾劫!”
    慧根女尼诧道:“师妹怎可这样说?”
    “唉,师姊你想想,我们正与武林一些魔头作对,本来菩提庵与世隔绝,怎会有什么灾劫降临?但我和石轩中等既然落在此庵中,说不定便有人来寻事!”
    慧根失色道:“师妹说得有理,这怎生是好?啊,刚才我就不想让石大侠离开,好歹捱到今晚子时,师父最迟便在子时出关。”
    朱玲想一下,道:“眼下最可能来寻事的有两路人马,一是琼瑶公主的一路。另外一路……”她沉吟一下,眼光露出紧张之色,接着道:“这一路就是我以前的师父玄阴教教主鬼母,假如她用金铃神鹰跟查出我们行踪,她很可能突然光临!”
    慧根女尼虽然担心此事,但却不知鬼母和琼瑶公主是谁,因此也不明白,假如是这两路人马之一出现的话,事态之严重达到何种程度。
    她反而安慰朱玲道:“你也别往坏处想,但愿我佛保佑,平安无事——”
    朱玲柳眉微展,决断地道:“请师姐带我去看看师父闭关的茅房。”
    慧根立刻带她出去,转到后面,只见在一座偏院当中,孤零零搭着一间方圆寻丈的茅屋。朱玲在屋旁站了一阵,茅屋中毫无声息。她把慧根女尼拉到院外,轻轻道:“师姐,你赶紧去通知本庵弟子,一律回到房中诵经,听到任何声息,都不许出来窥看!快去——”慧根见她说得郑重,便匆匆去了,不久便走回来。
    朱玲轻声道:“目下怕只怕对方放火,波及这座茅屋,因此我们必须守在此处!现在我先到前面去,请胡大叔注意一些事情,马上就回来……”说罢立刻匆匆向前面走去。
    见到胡猛之后,便嘱他注意看守门户,任何人都不许进去。胡猛雄赳赳地道:“我老胡就站在门口,谁要进来,先打他两拳。”
    朱玲摇头道:“那也不行,人家若是没有动手,你便不可胡乱打人。”
    胡猛糊涂起来,瞪眼道:“怎么啦,不许人家进房,又不准老胡打他,我弄不懂。”
    朱呤道:“你先喝退人家,不要轻易动手。因为你的拳力太重,一不小心就把人家打死,知道吗?所以你先喝他,假如他硬要冲入房,那才出手打他……”
    胡猛似懂非懂地点头,朱玲心想这也不过是有备无患之意,希望不会有敌人来侵袭。当下进房瞧瞧那些人,只见他们都睡熟了,倒看不出有什么异状。
    她出了房间,又向后面奔去,忽然远远听到一声尖叫,朱玲大吃一惊,右手拔出白虹剑,左手掏出七八枚金针,捏在掌心。
    这时她不从原路奔去,纵上房顶,绕个圈子,从后面兜到那座偏院中。
    放眼一瞥,心中大吃一惊,原来院中竟已多出四个和尚,一个矮矮瘦瘦的站在院子角落,冷冷瞧着院中。在他旁边还有一个断去一臂的高大和尚,手提戒刀。
    另外两个和尚一个用手中戒刀指着慧根女尼的胸口,把她逼到墙边。一个则卷起双袖,左臂露出五枚银环,这和尚双手握着一块魔盘大的石头,作势要向茅屋砸去。
    这景象方一入眼,慧根女尼又尖叫一声,原来她仍是被那手举大石的和尚做出的动作骇得尖叫出声。
    朱玲脑筋一转,从那个和尚左臂套着五枚银环上面认出他们的来历,心想一雕三熊多年前名震黑道,尤其那一雕武功奇高,在当时声名更在白骨神魔褚莫邪和冷面魔僧车丕之上。这一干魔头几时竟出来了?
    那个双手托起大石的和尚几次作势欲砸,但却没有真个出手,把慧根女尼骇得面色如土,一声一声地尖叫。
    墙角那矮瘦和尚冷冷道:“你再不据实说出,那就不管是谁,先砸塌那茅屋,再放一把火烧为平地,听见没有?”
    慧根女尼呐呐道:“老师傅你们也是佛门弟子,为何与小尼过不去?”
    那矮瘦和尚仰天冷笑道:“废话少说,我再问你一次,你到底说是不说?”
    那双手举石的和尚又作势欲砸,慧根女尼尖叫一声,刺耳之极。
    矮瘦和尚突然一凝神,牢牢盯着那茅屋,缓缓道:“屋中之人已经起来么?”
    但别的人都没有听到什么声息,慧根女尼骇得说不出话,那矮瘦和尚下令道:“砸塌那茅屋!”那手托大石的和尚应了一声,双臂一振,手中大石,急猛绝伦地向茅屋砸去。
    就在巨石出手疾向茅屋砸去之际,慧根女尼惊骇号叫道:“师父快出来……”几个和尚一听此言,全部转目四顾,敢情他们以为慧根在招呼匿在暗处的师父赶快出来。那块巨石刚刚碰到茅屋,突然“呼”的一声倒退回去,直向院角的矮瘦和尚砸去,同时之间七八点金光分头向四名和尚射去。
    那矮瘦和尚不但武功高强,人也机警之极,本来听到巨石砸来的风声时,扬掌欲劈,忽地欲然退开,这一着不但避开那块巨石,同时也闪开金针刺体之厄。
    可是其余三个身躯高大的和尚,却都被那无声无息快逾电掣的金针打中穴道,几乎在同一时间惨哼出声,齐齐栽倒地上。
    矮瘦和尚也不望那三个手下,双目凝注着那座茅屋,冷笑道:“什么人胆敢妄施毒手,暗算贫僧手下?”
    茅屋的草墙突然裂开一条缝隙,一个身穿白色罗衣的绝艳美人,侧身轻巧地穿出来,右手斜抱着一柄精芒耀目的宝剑,嫣然一笑道:“一雕三熊不但徒具虚名,而且更是无情无义之辈,令人齿冷!我是白凤朱玲,我可要再尝一尝我金针的滋味?”
    矮瘦和尚怔一下,缓缓道:“上官兰真有本事,把师父搬出来啦!”他转眼望着仆跌地上的三人,又道:“他们在青草寺中已现叛迹,贫僧迟早都要取他们性命,是以与‘情义’两字全不相干。”
    朱玲何等聪明,心念一转,已知这个矮瘦和尚必与上官兰当日的危难有关,但她不知内情,因此不肯随便说话,闪烁地笑一下,道:“兰儿虽然身上蛇毒之伤未愈,但早已算定你必会来此。”
    那矮瘦和尚双眉一挑,道:“哦,艾莲溪已把这点告诉她了?看来贫僧已来迟了一步!”
    朱玲原本是随口唬他,谁知当真唬对了,只不知对方口中的艾莲溪又是谁。美眸一转,含糊地道:“不错,可是你来得还不算迟!”
    那和尚眼睛一亮,仰天冷笑一声,道:“那么你们仍须贫僧指点确实地点了?嘿,嘿,当真来得不迟?”
    慧根女尼嫌恶地瞧着那和尚,忽然插口道:“这个佛门败类,还口口声声称贫僧!”
    朱玲回眸一笑,道:“你别急,我得先试一试他的刀环绝技,看看有没有讲价的余地!”
    那矮瘦和尚四望一眼,总不见石轩中出来,心事便放下大半,颔首道:“石夫人说得不错,贫僧如无相当分量,想来难以分到一份……”说时已卷起左袖!露出五枚银环,右手同时掣出戒刀,拽开架式,接着道:“请石夫人赐教几手!”
    须知这矮瘦和尚便是上官兰以前碰上的青草寺主持破贪大师,他的刀环绝艺久震武林。以他想来,白凤朱玲虽是鬼母嫡传弟子,但功候到底有限,何况后来又嫁了人,一身功夫能够保持不退,便算不错,良难有所精进。是以只要石轩中不出来,就算朱玲不先说较量的话,他也不肯轻易退去。他心中已打好算盘,假定将朱玲击败,还有那个女尼只须举手之劳便可制服,于是便可达到目的而不须与朱玲共分。
    朱玲面对这个著名老魔,不敢大意。姗姗上前,提剑缓缓刺去,剑尖侵入对方身体两尺之内,突然间快逾闪电,但见白虹暴涨,转眼之间已攻了三剑之多。破贪和尚心头一震,舞刀护身,脚下忽进忽退,奇奥异常,竟把对方三剑尽行让过。
    朱玲面上露出诧骇之容,又连攻了数剑。破贪和尚只采守势,手中戒刀上下翻飞,虽然不敢硬架对方宝剑,却也不甚费力,便完全化解了对方攻势。
    破贪和尚暗中微喜,心想朱玲虽是剑法诡奇,不愧为鬼母门下,但剑上功力比起自己数十年精修苦练之功,尚逊一筹。今日的一战只须多加小心,等一会出奇制胜,必可击败于她!
    朱玲娇叱一声,剑势如狂风骤雨般急攻而来。她使的剑法乃是鬼母嫡传玄阴十三势,诡奇奥妙,每一剑都毒辣已极。把个破贪和尚逼得沿着院墙连连倒退。
    慧根女尼在一旁连连喝采助威,朱玲似是得此鼓励,攻势更盛,打得破贪和尚竟无还手之力。
    可是五十招过去,朱玲的锐气渐挫,破贪和尚似乎已稳住阵脚,强守固拒,脚下不再倒退一步。
    朱玲厉声道:“你以刀环成名,那银环乃属暗器,我的金针自然也可随时出手。”
    破贪和尚应道:“石夫人尽管施为,贫僧死而无怨!”正说之时,朱玲剑势陡缓,左手似是要掏出金针来。破贪和尚岂肯放过机会,戒刀上突然用足十成真力,使出连环招数,从侧锋抢攻进去。招数方变,陡觉对方剑上内力也突然增强,竟然不弱于自己。一连攻了三招,朱玲使出来拆解的剑法,除了奇诡毒辣的玄阴十三势之外,还加上一招半式别的手法,威力绝大。心中大大上震,忽萌退志。白凤朱玲这时已在剑法中夹杂上本庵庵主清音大师所传的“玉龙心法”,是以剑上招数邪正兼具,正反相生,反趁对方逞幸急进之际,抢到先机。只见她左手一扬,娇喝一声“看针”。破贪和尚斗然一凛,左手银环闪电飞出,罩向对方左手金针来路。朱玲娇声一笑,手中白虹剑幻出大片精芒光雨,星飞电掣,竟把那枚银环吸去,击落地上。破贪和尚心知不妙,只因自己算错一着,本来可以力拼数百招的敌人,此时已控制了先机,加上她手中宝剑不是凡物,已经变成不能再战之势。当下急于脱身,突然使出一派拼命的进手招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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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千钧一发
    朱玲淡淡一笑,忽又改用石轩中所传的崆峒无上剑法,到第三招使出一式“大云垂”,剑光化为一片光幕疾罩下去,呛一声削断敌刀。破贪和尚疾然斜纵开去,突然胁下一麻,顿时栽倒地上。
    朱玲微微一笑,轻轻道:“你以为还是以前的朱玲么……”话声未歇,忽然听到风中隐隐传来大喝之声,朱玲心头一凛,听出是胡猛全力攻敌时才会发出的喝声,连忙提剑向前面奔去。
    她刚刚跃过一层屋脊,突然间中止前奔之势,想道:“胡大叔在前面已发现敌人,正出手阻拦,固然十分吃紧。可是对方不知来了多少人,若然又另遣一批到这后面来,那座茅屋已有裂缝,谁都可以瞧见正在入定的庵主,而武林人一看便知庵主正施展内家极上乘的内视吐纳性命双修的大法,并且看得出正当紧要关头。
    任何人均可不费吹灰之力,便将庵主的一生功行毁于一旦。这刻我若贸然到前面去,庵主这边岂不大是可虑。”
    此事非同小可,因此朱玲这时恨不得有分身之术,可以两头兼顾。
    前面的胡猛此时屹立在禅房门当中,环眼圆睁,在他前面有个年纪极轻的美少年,已退开了一丈二三尺远,分明他无法硬挡胡猛的神拳。
    胡猛脑中牢牢记住朱玲的吩咐,任何人都不许入房,是以刚才那美少年突然出现,径自要进入禅房之时,他先是喝令那美少年停步,但毫无效力。那美少年似是看出他是憨浑之人,到了切近,突然使出一招“移花接木”,明是右手攻敌,极为毒辣。突然间左掌猛力一推,想把胡猛推开。
    胡猛自从跟随石轩中数年之后,已经非复当年般只有迎面连环三拳。他左手学会了达摩三式中一招“天罗逃刑”,右手却练熟了石轩中由剑法中变化出来的“伏魔十一式”。这时随手一招“卷帘手”,竟然守中带攻,奥妙无匹,不但把那美少年的毒辣招数尽行封住,同时掌力吐处,那美少年腾不出封蔽,只好退开数步。
    胡猛瞪眼睛道:“呔,你一定要进房么?”
    美少年面上毫无表情,冷冰冰道:“不错。”
    胡猛心中一喜,这回可以真的出手还攻,不须再憋住这口闷气。眼看对方身形微晃,立时大喝一声,运足神力,一拳打去。
    美少年万万想不到这条浑汉拳力之重,竟是平生未见,虚虚封了一下,借力疾退。这一退已远隔一丈二三尺,胡猛心中痛快之极,不禁仰天大笑。
    那美少年眉头一皱,道:“石轩中在哪里?”语气冰冷得有如提及宿世仇雠的姓名。
    胡猛一时忘了身在何地,脱口道:“你想见他,先过了我老胡这一关再说。”这两句话原本是以前他和郑敖把守住第一关时,对那些想求见石轩中的武林人常常说的话。
    美少年面上泛起怒色,想了一想,道:“你可认得出我是谁?”
    胡猛道:“不晓得,可是面熟得很。”
    美少年接着道:“你快去告诉他,我是白桂郡主。”
    胡猛呵呵一笑,道:“你想骗我离开此门是不是?我老胡再也不上这个大当!你只要过得我这一关,就带你见他。”须知胡猛一直未曾醒悟此处不是石轩中的故居,同时他以前上过不少次的当,故此一口拒绝。
    那个自称是白桂郡主的美少年冷冷道:“老胡你真是大浑人,快去告诉石轩中……”言犹未毕,天空中忽然隐约传来清脆悦耳的铃声。胡猛突然仰天瞧看,道:“那鹰儿又来啦!”
    对方也不禁仰天观望,只见一头苍鹰矫健地在头顶遥空处盘旋一匝,迅即振翼向北方飞走。“你见过这头苍鹰?”他问,胡猛扬扬得意地道:“当然啦,它颈子上吊住一个金铃,看来很好玩的,差点被我老胡一拳打死。”
    “为什么呢?”他又问。
    “这个……这个……我也不晓得,它站在一个家伙的臂上,极神气的!”
    “哦,是人豢养的?那人是谁?”
    胡猛抓抓头皮,艰困地追想一阵,突然喜道:“是玄阴教的人,一个姓龚的像个小孩,还有个汉子姓陆,他用铁扁担跟我较量气力,哈哈,可被老胡打跑了。”
    美少年两道细眉一扬,道:“我走啦,你记得告诉石轩中说白桂郡主来过。”他哈哈一笑,接着道:“记得说啊,让他好好骂你一顿。”
    胡猛眼看她纵上墙头,突然记起石轩中不在,忙忙叫道:“等一等,老胡忘了告诉你……”说到这里,那美少年已走得无影无踪。一道白影“刷”地掠下来,落地现身却是白凤朱玲。她四顾道:“敌人呢?”胡猛眨眨眼睛,道:“跑啦,我老胡忘了告诉他石大侠不在——”
    朱玲心窍玲珑,立时味出其中之意,马上接口问道:“他是谁?”
    “是个年轻人,他说自己是白桂郡主……”朱玲但觉心中不自在起来,虽然她深信石轩中与他们不会有什么沾搭,但先是白兰,后是白桂,这两个美女以前和石轩中略曾交往过,便都自动潜来想帮助他,这种情形不免使得身为妻子的朱玲感到不好受。她道:“你把她打伤了?”“没有,老胡跟她说起那只苍鹰之后,他就跑啦!”
    朱玲自然也发现那头“金铃神鹰”,心中甚为忧虑玄阴教会大举来犯。当下转身疾然纵上墙头,追出庵门之外,哪里还见得到白桂郡主的影子。
    且说石轩中他赶到襄阳城之后按照约定走入第一家店,那辆华丽马车仍然在门外,因此他不须再问。进了客店略一打听,便径向西跨院的一间上房掀帘而入。但见外间当中摆着一张椅子,一个健汉端坐椅上,瞪眼望着门口。虽见石轩中进房,却依然端坐如故。
    石轩中目光一转,轻轻咦了一声,也不理那壮汉,径自闯入内房。
    只见床上躺着面色苍白的上官兰,此外已无别人。他过去细察上官兰的伤势,发觉她已是奄奄一息,心中大震,连忙掏出三粒丹药塞入上官兰口中,跟着便急步走出房外。
    这座客店甚为寂静,可知没有发生过什么事。石轩中走到柜台,取笺挥毫写了几个字,缄封起来,着店伙赶快送去。掌柜的一看上面写着的人名,立时诺诺连声,派一个店伙急急送去。又向石轩中道:“吕大爷府上就在左边隔三条街处一会儿就送到——”
    石轩中道谢一声,回到房中,只见那健汉仍然端坐外间椅上。
    他知道这个健汉就是外面那辆华丽马车的车夫,而他被人点住穴道的手法,正是琼瑶公主一脉,故此可以猜测这车夫被自己人所点住。但为什么要把车夫点住穴道,摆在这里?这个问题就无法测透。
    石轩中过去举起手掌,要向那车夫背上击落,陡然停止了动作,暗想点这车夫穴道之人,最可能就是带上官兰同来的白桂郡主,看她下手甚轻,大概再过个把时辰就可自行回醒。白桂郡主此举必有用处,自己何苦去破坏她的布置。
    念头一转,便转身回到内间,过去把上官兰上半身拉起,左掌托住她的背心。
    这时上官兰虚弱之极,加上蛇毒攻心,眼看就要气绝。
    石轩中运起精纯玄功,掌心中透出一缕热气,透入上官兰脉穴,助她延续住维系性命的一口气。果然他一经施为,上官兰登时呼吸转强,喉头微微作声,原来这时她才能够咽下石轩中刚才塞在她嘴里的灵丹。
    又过了片刻,上官兰面上居然恢复一点血色,无复当初那等惊人惨白。
    石轩中心知乃是师门“保心丹”及自己运玄功相助后,她已略为恢复元气。可是因为那保心丹只能加强心力,延续气息,却不能治疗蛇毒,不使攻入心脏。因此他暂时也不能松手,以免前功尽废。
    过了老大一会,上官兰面色越来越发好转,不知内情的人,定然无法从她面色上看出危险。
    石轩中年纪虽轻,但功力精纯无匹,凌驾寰宇,是以这种最耗真元的救人心法,在他使出来效力既大,而又毫不吃力。
    他一直望着房门,希望吕振羽赶快出现,并且携来专治毒蛇咬伤的灵药,但等来等去,声息毫无。
    不知不觉已过了一个时辰,上官兰突然轻轻唉了声道:“兰儿全身的骨头都酸痛不堪!”
    石轩中道:“你别说话,一心一意对付体内的蛇毒为要。你躺了这么久,自然觉得酸痛。”
    上官兰静默了一阵,又忍不住道:“师父你亲自到少林去的么?师母呢?”
    石轩中随即把最近的经过扼要告诉她,最后道:“等吕振羽大侠来了,他的独门灵药武林中无不知名,马上就可以把你所中的蛇毒解去,而你得到为师之助,一身真气目下几乎已恢复了七八成之多,只等蛇毒一解,就可如平日一般随意走动。”
    上官兰大喜过望,深深吸口气,宁神壹志,调引气息,转眼间灵台清澈,已入无我之境。丹田间升起一股真气,与石轩中掌心发出的那股热流会合,穿透全身经脉穴道。
    不知不觉又耗了半个时辰,上官兰突然感到石轩中掌心微震,热流忽然中断了一下。这时她已感到自己完全恢复,因此忍不住睁眼问道:“师父,你可是觉得累了?”
    石轩中道:“我不累,只是恰好想起一事,甚是急迫,以此心绪波荡……”他没有告诉上官兰关于史思温、郑敖等人现下只能再活个把时辰。他深信琼瑶公主的话决不虚假,只要一到子时,史思温等七人纵然尚能苟存残生,但一身武功散尽与及身体残废却决不能避免。
    上官兰芳心大凛,暗想不知什么大事竟会使得号称“剑神”
    的石轩中也为之心波震荡?想来想去,除了师母之外,谁还能使师父这样?
    “师父,师母可是发生什么变故?”原来刚才石轩中并没有提及在路上救回史思温西门渐等人之事。
    “她没事,你如今还得多用功夫,免得白废了一番心血气力!吕兄敢是不在家?竟然迟迟不来?”
    上官兰突然跳落床下,转身跪在石轩中身前,道:“师父分明急于等吕大侠来把兰儿蛇毒除清之后,便去赶办另一件事。假如师父为了兰儿之故,耽误了大事,试想兰儿日后如何担当得起?”
    石轩中道:“你别胡闹,快点继续运功——”
    “兰儿觉得已经痊愈,就算蛇毒尚在体内,三天五日之内,决不妨事,师父你必须先去解决那件大事。”
    石轩中一听真有道理,矍然道:“那么我就赴菩提庵去。”
    突然间一阵匆促的步声传来,石轩中沉住气,等候来人。脚步声到了房门停住,跟着有人喊道:“石轩中大侠可在房内?”
    石轩中听出那人口气甚显匆遽,便疾然穿出去,只见院子站着一个劲装疾服的中年大汉,背上还插着单刀,鬓额上布满汗珠。
    这劲装汉子终于忍不住喘出声来,石轩中未见过此人,剑眉轻皱,道:“我就是石轩中,兄台有何指教?”
    那人呀了一声,急急道:“小的本来跟随吕振羽爷到菩提庵去,那边形势极为紧急,因又有人急报吕爷说石大侠在此店等他去,吕爷立即命小的赶回来,请你老兼程赶去。其时因石夫人形势危急,因此吕爷吩咐之后,随即现身上前……”
    石轩中道:“敌人是何来路?”
    那劲装汉子道:“是玄阴教的,听说教主鬼母也到了,但小的却没有瞧见。”
    上官兰这时也走出房外,她一听敢情连鬼母冷婀,这位天下公认第一高手也亲自下了碧鸡山,禁不住发出一声惊叫。
    石轩中也有点沉不住气,简直不敢想像鬼母会用什么手段去对付爱妻朱玲,不过他又知道此时急也无用,但见他俊面泛起苍白之色,凝眸想了一下,先向那劲装汉子道谢一声,然后转眼对上官兰道:“兰儿留在此处,不可随我前去,免得我施展不开手脚。”
    上官兰哀声道:“兰儿宁死也要去陪师母。”
    石轩中肃然道:“我此去如若发现你师母遭了不测,势必与鬼母相拼。她的武功不比等闲,我们力拼之下,可能同归于尽。”
    上官兰垂泪道:“如是这样,兰儿岂能偷生苟活于世上?”
    那劲装汉子见他们师徒说话,便走开了。
    石轩中沉声道:“你必须活下去,来日责任艰巨异常。须知这次史思温及郑敖等都中了琼瑶公主的风脑香,不但目前心神迷失,而且倘若在今晚子时以前,得不到解药,他们便将因而丧失一身武功,并且成为残废。你小师弟我托付峨嵋苦庵无缘庵主暂时收容,假如我和鬼母偕亡的话,崆峒一脉就要靠你延续,小师弟也得靠你抚育成人,授以本门武功。”
    上官兰听得呆了,两行珠泪簌簌地直滴下来。
    石轩中细心想想:已没有嘱咐她的事,又沉声道:“你虽然不赴菩提庵,但也小心别让玄阴教人发现你,以致被她们一网打尽。
    日后好生珍重,为师这就走了——”
    他说走就走,宛如一道闪电似的出了襄阳,施展开身法,不久工夫,已抵达菩提庵庵门。
    庵内突然传出一声震耳长笑,笑声清劲圆润,远传数十里之遥……
    石轩中突然停住去势,心中暗暗长叹一声。
    笑声停住之后,庵门陡然大开,只见佛堂内人数不少,最惹眼的却是佛堂当中,一个青衣妇人。她右手一支黑鸠拐杖拄在地上,身量微胖高大,面如满月,看上去不过是三四十岁之间的年纪,可是双鬓却微染霜痕。
    石轩中对于这个曾经两度交手的强仇大敌鬼母冷婀,自是印象深刻,虎目一扫,只见她身后是白无常姜黄、黑无常姜斤。左边是铁臂熊罗历和阴阳童子龚胜,右边是交趾阮大娘和雪山雕邓牧。
    在鬼母脚下躺着三人,一个是身穿白罗衣的白凤朱玲,一是胡猛,还有一个短小精悍的汉子,便是江北名家吕振羽。
    石轩中的目光在地上三人身上都停留一下,居然发现他们三个都未死,心中略为宽慰。
    鬼母道:“想不到今日在这菩提庵中与石轩中你三度相逢,别来倏已数载,谅你剑上功夫又精进不少。”
    石轩中抱拳道:“石某不过是庸碌之辈,何劳教主下问!”
    他话声微软,含笑向鬼母身边几位香主点头招呼,又接着道:“石某得知教主亲移大驾到这菩提庵中,是以立即赶来,请问教主,将贱内及两位好友如何处置?”
    鬼母面色微沉,缓缓道:“这个逆徒么……本教主暂时不拟取她性命……”
    石轩中仰天冷笑一声,道:“石某虽是不才,但教主在未曾三度赢得我手中青冥剑之前,也别想加害任何一人——”
    鬼母微哼一声,道:“各位香主可觉得石轩中之言夸大了一点?”
    左右四位香主齐齐躬身,铁臂熊罗历应道:“教主千万不可为他言语所激!目下刑堂香主尚在险境,甚为可虑。”
    鬼母道:“依你之意又该如何?”
    铁臂熊罗历道:“为了刑堂香主着想,还是先求解救之药为是!”
    鬼母道:“解药如何求法?”
    “解铃还是系铃人,只从琼瑶公主身上寻求解药。”
    鬼母眉头轻皱,道:“你这话怎说?”
    石轩中也感到大惑不解,只好耐心听下去。
    铁臂熊罗历道:“启禀教主,目下离子时只有个把时辰,因此必须尽快。求取解药之举,除了石轩中之外,无人可以办到!”
    石轩中忍不住插口问道:“恕石某不懂罗香主言中之意,为何我可以办到?”
    “石大侠不久以前曾与琼瑶公主结伴同行,共赴峨嵋,可有此事?”
    石轩中点头道:“不错,但与求药之举有何关连?”
    “事急则须通权达变,石大侠为了石夫人的安危,这回只好委屈一次,请你立刻去找琼瑶公主,见面之后,或以相识之情,或以强硬手段,总把解药弄取到手为原则。普天之下,只有石大侠你与琼瑶公主相识,是以必须烦你走一趟。”
    石轩中寻思一下,道:“假如我求取不到呢?”
    罗历道:“石大侠乃是聪明不过的人,不须本座多说。”
    石轩中暗暗大怒,心想这罗历真是阴损下流,竟以爱妻朱玲的性命要胁自己向琼瑶公主求药。但这时又不能不答应,只好冷冷道:“时间无多,一时到何处去找琼瑶公主?”
    罗历笑道:“这一点好办,她就在此庵东面二十里左右一幢石楼之内。”
    石轩中含怒瞪他一眼,但时间所剩无几,不敢再说话耽搁,长啸一声,纵身飞出庵外。不一会工夫,他已到达那座石楼,并且会见到琼瑶公主。
    石轩中奔向石楼之时,远远已被琼瑶公主手下发现。因此琼瑶公主已知这来人是哪一位,但石轩中踏入石楼内宽大的房间时,她仍然掩不住内心激动之情,眉梢眼角都发散出动人光采。
    这房间布置得富丽堂皇,四周俱有灯烛,因此照得一室明亮如昼。
    琼瑶公主肃客入座,侍婢送上香茗之后,便完全退开,房中只剩下他们两人灯下对坐。
    她微微一笑,娇媚异常,柔声道:“你深夜光临小楼,有什么要紧的事?”
    石轩中反而被她这种和气的态度弄得甚是迷惑,须知这琼瑶公主一向冷若冰霜,行事狠辣,目下一反常态,倒教石轩中感到莫测高深。
    他寻思一下,徐徐道:“公主似乎对石某此来丝毫不感惊异!”
    琼瑶公主道:“惊异?啊,不,你如不来,才使我觉得奇怪呢!”
    石轩中除心里微感不安,但面上一点也不露痕迹,道:“公主神机妙算,不是常人所能猜测出来,敢问公主为何算定石某会登门拜访?”
    她含蓄地笑一下,道:“你可是明知故问么?但没关系……你今晚移驾到此,可有什么事要我效劳?”
    石轩中心里道:“你才是明知故问哪!”口中却应道:“无事不登三宝殿,石某专诚登门造访,自然有求于公主!”
    琼瑶公主突然起身,在猩红色的地毡上摇曳地走个圈子,然后停在石轩中椅子后面,缓缓道:“你居然有事求我,你以为我会答应帮助你么?”
    石轩中端坐椅上,动也不动,朗声道:“此行成败,石某未曾考虑到——”
    她忍不住冷笑一声,道:“但午间我们会面时的情形你总该记得,哼,哼,那时你不但毫无人情,连一声问候都没有,还仗着秘传剑法,咄咄逼人!”
    石轩中突然举起手掌,截断她的说话,插嘴道:“公主恕我无礼插言,古语云士可杀而不可辱,石某今晚正处于此境。”他的话虽然说得平和,但语意坚决无比,令人不得不信他的话乃是出自腑肺。
    琼瑶公主默然思索一下,道:“好吧,我也知道你是个言行如一的大丈夫,这话绝非虚假。那么……那么你坦白告诉我今晚何故来此?”
    石轩中微喟道:“说出来当真惭愧,石某实在是为势所迫,不得不专诚来求公主!”
    她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插嘴道:“你们没法找到解药,对么?”
    “不错,这也是原因之一!”
    琼瑶公主倒想不到还有其他原因,不觉流露出注意的神色倾听。
    “石某于束手无策中,先抽身到襄阳去看看上官兰,其时兰儿奄奄一息,甚是危殆,我不得已用本身玄功助她增强气脉,因而耽延至今。”
    琼瑶公主直到这时还听不出个所以然来,秀眉微蹙道:“莫非她终于不治,以致你前功尽废?但这与我有何相干?”
    石轩中道:“兰儿倒没有什么事,但内人及胡猛兄却困人单势孤,落在玄阴教教主鬼母手中!”
    她禁不住啊了一声,道:“她来得真快,今午我才接到消息说她已离开碧鸡山。”
    石轩中颔首道:“难怪你会感到意外,这是因为她借到三只擅长搜寻敌踪的金铃神鹰,所以她一离山,便可不须耽搁,笔直赶来!”
    “她可是找我?你已见到她了?”
    “不错,我已和她会面。至是她是否要对付你则不得而知,但目下她却专心要挽救西门渐。”
    她点点头,道:“你可是因人手不够,要我率领手下去助你对付鬼母?”
    石轩中沉吟一下,道:“这主意颇佳,但目前还谈不到。只因内人及两位好朋友都落在她手中,石某无法逞强动手。”
    “这样说来,她是用朱玲的性命迫你找我求取解药了?她为何不率手下亲自来此夺取?”
    石轩中道:“此刻距子时不到一个时辰,她如没有把握能够在短短时间之内赢你,岂敢冒此大险?”
    琼瑶公主冷笑一声,道:“也许她会考虑到赢不得我,所以不敢亲自出手——”
    石轩中点点头道:“假如鬼母至今仍如石某般不知公主底蕴的话,决不敢轻易相犯。她之所以有今日的地位,除了本身武功的确高明之外,头脑智谋之深远缜密,也是成功的主要原因。”
    他停顿一下,接着道:“石某已把一切坦白奉告,公主是否允许赐给解药?”
    琼瑶公主突然又从座中起来,在房中缓缓兜圈,脸上露出沉思之容。石轩中此时微觉紧张,假如她一口拒绝了,真不知如何处置才好。假如不顾一切与她动武,目下别说她手下人数众多,就算只有她一个人,以她一身惊世骇俗的武功,决非在一两个时辰内能够把她解决!
    琼瑶公主转到石轩中椅子后面,双手按在椅背之上,缓缓道:“给你解药可以,但我有条件!”
    石轩中道:“只要石某办得到,总可尽力而为!公主请说出条件。”
    “你当然办得到,可是不大容易就是了!”
    石轩中情知她的条件必定使他深感为难,但目前爱妻一命可说是握在这个女子手中。为了爱妻朱玲,就算要他含垢忍辱,也是无可如何之事。当下沉声道:“只要不是伤天害理,违悖侠义之道的事,就请公主明示!”
    琼瑶公主嘴唇欲开还闭,好像那条件不容易说出口!
    石轩中端坐椅上,虽然看不见后面的琼瑶公主的表情,但从她突然沉默的迹象推断,已暗暗感到不妙。
    只听她低声细语道:“我要你把解药送去之后,一等到朱玲等人救出险境,你便随我到雪山冰宫,永绝凡尘。”
    石轩中心头大震,凝眸无语。
    她又补充道:“日后再也不得会见朱玲。”
    房间中再也不闻人语之声,石轩中一直端坐不动,从外表上看去,这位大剑客好像十分冷静地思索什么事,其实他心湖中已掀起一片惊涛骇浪,脑子里一时已无法有条理地思忖。
    琼瑶公主纵是当代奇女子,但处身于这等男女之事之中,竟也和普通的女孩子无甚差别,冷艳的脸上泛起红晕,眼珠转来转去,显然她说出刚才的话时,也用了莫大的力量才说出来。
    她不知道自己怎会突然把深藏心中的情意说了出口,这些本都是毫无准备。
    这刻她若不是站在石轩中后面,必定羞得连头也抬不起来!
    过了一阵,琼瑶公主渐渐回复素常的冷静。但仅仅转瞬间,她又为了石轩中的沉默而感到羞愧激动。无意中瞧见石轩中背上斜斜插住的青冥剑,便伸手握住剑柄,缓缓把宝剑抽出来。
    蒙蒙青光在石轩中眼前一闪,跟着一阵砭骨寒气从喉咙传到全身。
    石轩中矍然一惊,这才发现那柄神物横搁在他咽喉上。
    在这死生一发之间,石轩中反而立即收慑住紊乱的心神,朗声道:“公主此举是何用意?”
    琼瑶公主眼中突然现出凄惨之色,缓缓道:“你别管,我在等你的回答呢!”
    石轩中迅速地思忖一下,沉声道:“公主明知石某不会答应,何必再问?”
    琼瑶公主脑海中“轰”一声,但觉眼前一片乌黑,过了一阵才恢复过来。
    石轩中说出拒绝的话之后,预料她一定玉腕微沉,将自己咽喉割断。那青冥剑是他师门至宝,深知该剑之锋快天下无匹,就算运罡气护体,也无用处!
    须知他已想到假定自己答允了琼瑶公主的话,朱玲失去自己,势必有死无生,与其如此,倒不如一口拒绝,到时还可与鬼母一拼,未必就没有一线之机。不过却想不到琼瑶公主忽然会用青冥剑搁在他喉咙上,这一来形势大变,可能连与鬼母一拼的机会也失去了!
    琼瑶公主越是不做声,石轩中就越感到机会渺茫。他想来想去,竟没有可以突然出手夺剑的机会,因此只好等她下手取命!
    她眼中又流露出凄惨之色,轻轻道:“我从幼时到现在为止,一向没有任何东西求之不得。记得有几次我想要的东西得不到手,我便把那些东西毁灭,反正我若是不能得到的话,人家也别想要!”
    她这番话的意思极为明显,分明告诉石轩中因为他不肯答应和朱玲决绝而到冰宫去,所以她要把他杀死,教朱玲也得不到他。
    在她这种任性妄为的人而言,这个道理宛如金科玉律,当真是合理不过。
    只听她又轻声道:“我好像对你不忍下手,但你终究像一阵烟雾,转眼便会消失,所以请恕我狠心辣手。”
    石轩中剑眉一剔,道:“胡说,一个人和一件东西怎可相比?你要下手即管下手,石轩中只怪自己大意!但你的道理却不通之极!”
    她询问似地哦了一声,石轩中继续道:“你想要的东西,只须夺取到手,便可属于你所有,那样东西决不会因主人更换而表示不满;可是一个活人,那就完全不同。试想石某若是贪生怕死之辈,在你各种胁迫之下,随你到冰宫去,我的人固然在冰宫之中,但你能不能把石某的心也带到冰宫去?”
    琼瑶公主微微一怔,想了一想,道:“日子长久就好办啦!”
    石轩中道:“倘若石轩中竟是贪新忘旧之辈,公主不见得瞧得起吧?”他此时认定难逃一剑之厄,所以反而肯尖锐地驳斥她的话。
    琼瑶公主娇躯斗然一震,自语道:“是啊……你若忘得了她,可知便是无情无义之辈!”
    石轩中突然朗声道:“石某如果趁你刚才寻思之际出手,已可逃出公主剑下!”
    她为之一凛,知道他的话并无虚假,忍不住问道:“你为何不乘机出手?”
    石轩中仰天笑了一声,道:“石某对你说的一番话,岂是为了要苟延一命,等候机会出手?”
    她眉头一皱,道:“你这人很奇怪,难道你以为我不敢杀你?抑是想等我自愿放过你?”
    石轩中道:“都不是,石某从来没有这种荒诞的想法!”
    他停顿一下,又道:“我只觉得不该乘机出手,若问我何故这等固执,我也不懂。”
    她想了一阵,突然移开青冥剑,并且插回他背上剑鞘之内,缓步回到自己的座位。
    石轩中大感惊诧,倏然间背上微微沁出冷汗,心想这条命当真不容易捡回来。
    琼瑶公主恢复冷若冰霜的态度,道:“我曾经细心研究过你的生平事迹,自以为对你的为人很清楚,可是今晚显然已出乎我意料之外,但我仍不服气,还要试一试!”她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小的玉瓶,把瓶中的药丸倒在掌心数了一数,然后放回瓶内,才给石轩中,道:“你拿去吧,看你怎样处置这个难题!”
    目下实在时间无多,石轩中接过那个玉瓶之后,慨然道:“不管公主怎样使石某为难,只要这解药有效,石某总是内心感铭,日后定当设法报答。”说罢,转身跃出楼外。
    不久,石轩中已到达菩提庵庵门之外,这时他想起琼瑶公主提及难题两字,便暂时不冲入庵去,取出玉瓶,把瓶中的药丸倒在掌心中。
    此刻虽是黑夜,但石轩中一对神目却不受阻碍,微一凝视,发现掌心中的药丸一共只有六粒!
    他大吃一惊,心想这回当真碰上大大的难题了,若果根本求取不回解药,那七个被迷的人通通惨遭奇祸,倒也向天下人交代得过去。可是目下只有六粒解药,势必要有一个无法解救,而那七个待救之人除了一个厉魄西门渐乃是作恶多端的黑道高手以外;其余六人均是极有渊源的侠义中人,西门渐恰好碰上鬼母出手,以朱玲性命为要挟,当然不得不救!
    他突然感到十分惶惑,首先想到史思温,他不但是他的嫡传爱徒,承继崆峒派一派的人,与他关系之深,自不待言。再往深一层想,史思温天赋奇佳,资质过人,当真是百年罕见。单是从“人材难得”这一点着想,谁也不忍让这位武林中最佳的后起之秀惨罹此等奇祸。
    金瑞则是昆仑山钟先生高足,本是富贵尊荣的贝勒,为了一缕情丝,诈死出京,目下峨嵋派的珠儿已削发为尼,他的遭遇已称得上至悲至惨,若然尚要他失去全身武功,成为残废的人,任何人也于心不忍。
    飞猿罗章乃是猿长老唯一看得起而传以猿公剑法的人,猿长老与石轩中的交情,不比泛泛,因此罗章必定要救。
    魔剑郑敖近年已洗心革面,脱离黑道,而且对石轩中一家忠心耿耿,情同骨肉,当然非救不可。
    剩下凌铁谷,孤木道长和超力和尚,这三人一是峨嵋弟子,一是武当高徒,一是少林门下,全都是在江湖上被公认为名山大派的人。石轩中随便不救其中任何一人,都将被武林人唾骂,至于掀起门户派系的明争暗斗,尚是余事。
    他困恼异常地仰天长嘘一声,心想这七个人当中,只有一个厉魄西门渐不该解救,可是目下为势所迫,不但非救他不可,而且还须最先救他!
    他叹气之声未歇,庵内已传出鬼母清劲圆润的笑声,跟着说道:“剑神石轩中到底不同凡俗,解药已经求取到手了么?”
    石轩中一面倾听,一面已转念想到另一个问题,心中又一凛。
    他想到的是:那琼瑶公主为人喜怒无常,性情与心肠冷若冰雪,假如她这些解药不但不能救人,甚且乃是一种毒药。他们服下之后,一旦都气绝身死,这祸事岂不是闯得更大?
    庵中又传出鬼母清劲的口音道:“本教主可是猜错了?莫非石轩中你求不到解药?”
    石轩中又举步走入庵内只见佛堂内烛火高照,鬼母冷婀与及原班手下都静静地看着他。佛堂内所有的人好像一直未移动过,甚至连主人的姿势也像刚才一样。
    他掌心只剩下一粒药丸,玉瓶已揣回怀中,所有的目光都凝注在他掌心之中。
    鬼母微微一笑,道:“时间已经不多,你尚在庵门外徘徊作甚?”
    石轩中朗声道:“刚刚想起一个问题,是以竟忘了举步!”
    佛堂中的人数虽不少,但寂静异常。
    鬼母道:“什么问题,可否说出来听听?”
    石轩中道:“石某忽然想到那琼瑶公主为人喜怒莫测,这回石某见到她把情形一说,便蒙她赠以解药!”他的眼光停在自己掌心中,话声微顿。鬼母这时也不开口,等他自己说下去。
    石轩中停顿了一会,然后接着道:“我忽然想到假如这粒解药不但不能救人,反而加速取人性命的话,若是凌铁谷、西门渐香主服下,教主岂不疑心我有意借刀杀人?纵或不然,但教主心痛爱徒,其势也不会履行诺言,把内人及两位朋友交回。”
    鬼母寻思一下,道:“你可是把本教主到此,擒住他们之事都告知琼瑶公主?”
    石轩中颔首道:“石某平生没有不可告人之事,今晚亦不愿打诳——”
    鬼母微嗟一声,道:“石轩中你真迂得可笑,试想她听到你乃是为了朱玲一命而去求她,焉能不生出妒恨之心?”
    石轩中剑眉一扬,沉声道:“石某不懂教主此言蕴含何意?”
    鬼母摆手道:“你当真不懂的话,那就罢了!”她转眼扫瞥过左右四位香主,徐徐道:“各位可有什么高见?”
    铁臂熊罗历首先躬身道:“以敝座愚见,此药得来大有问题,万万不可以西门香主的性命冒险!纵然教主有人质在手,但人死不能复生,尚请教主三思。”
    众人尽皆默然,鬼母轻轻点头,道:“罗香主言之有理。”
    那交趾阮大娘突然躬身道:“罗香主之言虽有至理,但衡情度哩,似乎仍可斟酌。”
    鬼母道:“阮香主请说出高见——”
    阮大娘缓缓道:“假定琼瑶公主对石轩中大侠存有倾慕之心,这粒药丸想来不会是毒药。”她歇一下,似是筹思措词,然后又接着道:“她要是怀有妒恨之心,但尽可以拒绝送石大侠解药。要知此药若然有毒,后果如何,琼瑶公主定必深悉,同时她必然想到石大侠自兹以后对她深深痛恨,日后更无与石大侠接近的机会!”
    她这话只说得玄阴教主鬼母不住地微微点头,事实也摆得十分明显,琼瑶公主如要害死白凤朱玲,尽可以用其他借口推托,使得石轩中无法取到解药,则白风朱玲势必为鬼母杀死,岂不是可以偿其心愿?
    石轩中暗暗叹口气,心想阮大娘分明有心暗助自己,可是她这一下到底是否对自己有益,可也难说之至!
    鬼母想了一下,决然道:“就请罗香主把解药给西门渐服下!”
    石轩中朗声道:“且慢,还请教主先行释放他们。”
    鬼母眉头轻皱,道:“你这样说法,难道怕本教主会抵赖么?”
    石轩中道:“教主此言当真教石某难以回答,石某既已受胁求得解药回来,实在不愿继续有片刻工夫仍然受制于人。”
    鬼母见他竟不否认不相信自己,心中大为震怒,冷冷道:“一别数年之后,或许你石轩中已在剑术上得到惊人成就,所以今晚特别猖狂无礼,本教主倒要试一试你的进境怎样惊人法?”
    说话时已徐徐举步,走到石轩中身前寻丈之远,便停住前进之势,又冷声道:“你且接本教主一掌瞧瞧!”
    只见她左手齐胸,缓缓推出,佛堂中登时泛起一阵阴寒之气。
    石轩中左掌掌心托住那粒药丸,也不收回来,斗然用右掌拍出去,口中朗声喝道:“石某也想知道教主近年功力的进境!”
    刚刚说了这么一句,两股绝强的潜力已在双方身前五六尺之处碰上,突然发出“轰”的一声,整个佛堂中狂飙劲转,潜力激荡,所有的灯烛立时尽皆熄灭。
    他们的掌势都是一发便收,俱是使出超凡绝俗的先天真气。
    石轩中使的是青城派绝传玄门罡气,鬼母使的是邪教中唯一的先天真气奇功“期间幽风”。双方仅是牛刀小试,先探探对方的锋芒,因此尽管佛堂中狂飙旋卷,声势骇人之极。但这两个天下无双的高手却都稳立如山,连衣袂也没有飘动。
    玄阴教四位香主和鬼母座下三鬼之二的黑无常、白无常等六人,被那绝强的无形潜劲卷到身上,连忙都运功相抗,总算没有人被迫得退离原位。
    石轩中仰天长笑一声,道:“教主的期门幽风威力绝大,石某早已领教过,但像今晚这等收发由心的功候,若在三年以前,石轩中定然站不住脚,足见教主进境良多,可喜可贺——”
    鬼母可想不到道家佚传百年以上的玄门罡气,今晚居然会出现于石轩中掌上,心中不觉大大震凛。须知鬼母的玄阴十三式虽是精奥无比,但石轩中的师门剑法威名更在玄阴十三式之上,如若单凭招数相拼,鬼母自知毫无胜敌的把握。
    她尽管内心凛骇交集,但面上却不露丝毫神色,嘿嘿冷笑两声,道:“石轩中何必提及昔年之事?若然当年不是故弄狡猾,借口跳落悬崖以求脱身,今宵你焉能在此妄加评论。”
    石轩中也不反驳,沉声道:“教主也接石轩中一掌——”铁掌一挥,玄门罡气如排山倒海般,挟着一阵劲厉啸声直涌过去。
    鬼母掌心一吐,寒风陡发,威势比起第一掌已大不相同。
    这一次双方俱用上七成功力,佛堂内的人宛如置身于惊涛骇浪之中,个个都无法不移宫换位,消卸压上身来的先天真气。
    铁臂熊罗历突然引吭大叫道:“请教主暂释雷霆之怒,此刻快到子时啦——”
    鬼母和石轩中闻言同时退了数步,一个记起情如亲生骨肉的西门渐,一个却记起史思温等六人,都是命在须臾……
    鬼母断然地道:“就烦阮大娘把地上三人穴道解开——”
    阮大娘应声上前弯腰在三人身上各拍一掌,立时退回鬼母身后。
    石轩中见是她出手施救,极为放心,等朱玲等三人都起立,惟想她们在黑暗中瞧不清楚,便出声招呼他们过来。朱玲悲喜交集地扑到他身边,却因慑于鬼母在场,不敢说话。石轩中毫不客气,大声问道:“吕兄身上觉得如何?哼,和玄阴教交易真不容易,必须小心一点!”
    吕振羽暗中一运气,便应道:“多谢石大侠关心,在下幸而无恙——”
    白凤朱玲真怕石轩中再说出难听的话,忙低低道:“我也没事,你可以放心。”
    石轩中点点头,朗声道:“阮大娘请接住解药!”掌心一吐,把药丸弹过去。跟着转身拉着朱玲向偏院奔去,吕振羽和胡猛都跟上来,四人抢先奔入禅房,房中已点起灯烛,只见七个人僵卧禅榻之上,动也不动。
    西门渐因身体庞大,所以被压在底下。石轩中就怕对方趁着搬移西门渐之时,暗中震死其余的人,所以抢先入房,并且赶紧动手,转眼间已把西门渐托出房门外的走廊上。
    这时鬼母等人也到达房外,她亲自扶住西门渐,把解药塞入他口中,同时暗运上乘气功,攻入西门渐脉穴之内,助他咽下丹药。
    石轩中一个人堵在房门当中,左掌运足玄门罡气,右手已掣出青冥剑。如今他真担忧鬼母会向他动手,只因时间无多,很快就是子时。假如鬼母动起手来,起码要打上一两千招。像她这种寰宇独一的强敌,应付时非全神贯注不可,那时别说还要解决剩下的五粒药丸该给谁服下的难题,就算想掏药出来抛给朱玲也办不到,何况还有玄阴教六名高手在场,根本就难以兼顾!
    西门渐突然长长嘘口气,陡然睁眼厉声叫道:“闷死我了。”
    鬼母一掌轻轻拍在他背后命门穴上,西门渐大咳数声,忽然咳出一口浓得已像固体的痰。之后神智顿时清醒,四望一眼,见到鬼母就在身边,不觉叫了一声“师父”。鬼母道:“你觉得怎样?”西门渐道:“只有点力乏!”
    他一抬眼瞧见石轩中横剑当门而立,不禁怔一下,道:“他不是石轩中么?”
    石轩中朗声应道:“不错,正是石某。”
    鬼母道:“为师赶到这里,见你中毒已深,只好以朱玲的性命要胁石轩中去讨得解药来……”她微微一顿,又接着道:“你今既然无事,那就动身回山去吧——”
    西门渐默然遥望着石轩中身后的朱玲,心中不知是什么滋味。
    白无常姜黄突然怪叫一声,道:“师父,咱们好不容易才碰上石轩中,难道就白白放过他?”
    西门渐略一估量双方实力,立刻接口道:“师弟说得不错,咱们就算抓不住石轩中,也得带个把人回山。”
    鬼母沉吟道:“这个……这个……”
    石轩中怒气填膺,冷笑道:“今日若不是石某把西门渐你从琼瑶公主手中硬夺回来,恐怕此刻你师父仍然未能找到你!再说在今日一天之中,石某如要取你性命,真是易如反掌!可笑你刚刚得回性命,便居然说得出这等下流的主意,嘿、嘿,石某真不知你日后拿什么面目去见天下武林同道?”
    他把西门渐狠狠地嘲骂一顿,只骂得西门渐那张丑脸上忽红忽白。
    鬼母身为西门渐师父,当然忍受不住,冷冷道:“石轩中你还有什么话未曾骂出口,今宵反正已背了臭名,本教主如若不擒回叛徒,只怕反倒教天下同道误以为惧怕于你!”
    她的话声一顿,向两旁侧顾道:“各位香主等会儿合力出手,不得让叛徒等三人漏网,他们如敢抗拒,格杀不论。”
    罗历等四位香主与及姜斤姜黄兄弟齐齐躬身应一声“遵命。”
    石轩中明知鬼母之意,一来当真命令手下之人出手,二来可以借此使自己心神分散。念头一转,已判断出今晚的局势,自己这一方非惨败不可。那鬼母只要尽力缠住自己,手下的六人则乘机一齐出手攻击朱玲等三人,虽说朱玲和胡猛武功目前都出乎敌人意料以外。但吕振羽却是最弱的一环。他一旦被害之后,对方六人全力对付朱玲和胡猛,局势不问可知!
    如今既然进不能战,退不能逃,不论后果如何,已成无可如何之势,石轩中尚在寻思之际,身后的朱玲突然格格娇声大笑,道:“轩中啊,人生不过百岁,终是不免一死,与其含垢忍辱而偷生,不如死得轰轰烈烈!”
    她突然停口,院子里人数虽然不少,但都寂然无声。似是她那番话和娇美的声音,尚在各人耳边萦回响荡。
    朱玲缓缓掣出白虹剑,又接着道:“我们夫妇今晚决定战死此地,轩中啊,你可放心,他们总有一两个死在我白虹剑下。”
    石轩中仰天长笑,声调悲壮,响彻全庵。笑罢朗声道:“玲妹说得极是,你今晚若然战死,我也不会偷生。玄阴教撤出此庵之后,敢信永无再霸踞江湖之日。”
    鬼母黑鸠杖在地上重重一顿,整座院子的地面竟为之微微摇震。她厉声道:“这就是你们夫妇诀别的话么?本教主可要动手了!”
    她的声调清劲圆润,也是响彻全庵,那四位香主和姜氏两鬼本来已被石轩中夫妇的对答镇慑住斗志,如今精神又因而一振,各各拔出兵器。
    鬼母徐徐举起黑鸠杖,石轩中横剑上前两步,凝神待敌。
    鬼母手中的黑鸠杖举起一半,突然停住,转目望着院门,厉声道:“是什么人?”
    院中所有的人都禁不住向院门望去,只见门口蓦然出现一位年约三旬左右的尼姑。这尼姑的相貌清秀端丽,但顾盼之间,自然流露出一种庄严的气派。
    朱玲首先欢呼一声道:“师父你出关了!”
    鬼母哦了一声,道:“原来是侠尼檀月的传人,我记得你的法号好像是清音,是不是?”
    清音大师轻轻转动左手的佛珠,右手当胸问讯,道:“教主日理万机,居然还记得多年以前见过一面的方外人,实在难得!”
    她的话声清如鸾凤,悦耳之极,众人都听得十分入神。
    清音大师又接着道:“贫尼久闻当今之世,要以玄阴教教主和石大侠武功最是高强,想不到两位今晚竟然驾临敝庵,并且要作殊死之斗。”
    鬼母冷冷道:“你突然现身出来,敢是仗着玉龙令符,想管一管闲事?”
    清音大师肃容道:“贫尼已是方外之人,岂敢管人间之事?”
    鬼母的确不把她放在心上,微微一笑,道:“既然如此,本教主念你乃是与世不争的出家人,也不为难于你,可即速退出此院。”
    清音大师道:“贫尼虽然不管人间事,但此处乃佛门善地,岂可玷染血……”她忽然举步向黑无常姜斤走去,接着道:“贫尼见识浅陋,从未见过这位施主手中的兵器,施主可否借与贫尼瞧瞧?”她也不等对方同意,径自伸手去取,姜斤怒斥一声,疾然抡戟向她当头砸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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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慈悲何价
    姜斤手中的画戟重达五十余斤,抡动之际劲风撼人心弦。
    清音大师欻然错开一步,口中道:“施主这一招毫无名堂,不属玄阴十三式中的招数——”
    黑无常姜斤大喝道:“那你就试一试我这一招。”喝声中画戟斜砸下去,脚下似左实右,教人无法捉摸动向。
    清音大师微微一笑,蓦地一伸手,竟已抓住戟柄。黑无常姜斤大大一怔,不明白对方如何能把手伸了进来,一怔之际,手中画戟已被清音大师夺去。
    鬼母冷笑一声,道:“想不到你已尽得侠尼檀月的心法,昔年本教主亲自到此庵来时,你推三阻四,不肯出手,今晚方始略露麟爪,果然名不虚传……来,来,且接本教主十杖!”
    清音大师诵声佛号,道:“贫尼早已断尽名利之念,更无争强斗胜之心,无论教主如何责怪,贫尼决不轻动无名之火。目下只要求教主移驾敝庵之外,方始动手。其次较量武功的话,亦须有个局外人做公证,贫尼虽然不才,却愿毛遂自荐。”
    鬼母乃是当今武林一代之雄,自是聪明绝顶。闻言已知清音大师有意偏帮石轩中,等如说如果鬼母公平地与石轩中较量,不论胜败,清音大师都袖手旁观。但如果想仗着人多势众,一涌而上,则她便要出手。以她刚才一伸手便夺取了黑无常姜斤手中画戟的功力推测,再不济事也可以与鬼母打上一阵工夫。那时石轩中自然也不客气,定必出全力先翦除玄阴教数位香主。
    形势已摆得十分明白,任她鬼母心性桀骜,目空一切,却也不得不为手下诸人而略作打算。
    幸而清音大师的话说得谦虚,鬼母大可借此收帆落台。她冷冷道:“今晚本教主尚有要事待理,反正石轩中你既已重出江湖,不愁日后没有机会再作较量。再说以本教主的身份,岂能乘人之危……”
    她的话声一顿,阴森森地凝瞥清音大师一眼,又接着道:“不论清音女尼你愿不愿意,过一些日子本教主自当亲来领教你的玉龙令符,走吧!”
    她说话之际,手下七人俱已暗作准备,听她命令一下,立即齐齐向庵外纵去。人数虽是不少,但去势不但极为神速,而且不闻半点声息。
    转眼间院子里已少了玄阴教诸魔踪迹,朱玲大大透口气,道:“若不是师父及时出关相助,这一劫势难逃过——”
    清音大师笑一笑,道:“佛家最重因果,你刚才为我一度解危,贫尼即须还报。”
    石轩中仍然愁眉苦脸,转身走入禅房之内,长长叹一口气。
    朱玲看看他的神色,大大紧张起来,问道:“你没有解药么?”
    他摇摇头,道:“药不是没有,但这里有七个人,我却只有六粒解药!”
    朱玲大大宽心,道:“有就好办,不够再打算,快要到子时了呢!”
    石轩中又叹口气,道:“玲妹,你叫我怎办?这里七个人都是侠义中人,谁也不能不救。你看,除了思温和郑敖之外,像罗章、金瑞是衡山和昆仑的,那三个一是峨嵋,一是少林,一是武当等派中弟子,我们不救哪一个?”
    白凤朱玲听了心想如果这事换了是别人都好办,唯独这位石哥哥乃是大仁大义之人,虽然有心要他别理什么武当、少林等派的人,可是就是说不出口。胡猛巨掌一摊,道:“快点把药喂给郑大哥和思温——”他为人浑浑噩噩,心中只有亲疏之分,并不多想别的,是以石轩中无法怪他,只皱一皱眉头,道:“不行,叫谁死好呢?”
    朱玲着急道:“难道你就因一个人之故,要其余六个都跟着死么?”
    石轩中大大一怔,道:“那怎么可以,一个就够惨的了,何忍七人同罹浩劫?”
    朱玲道:“你把药通通交给胡大叔,由得他去,谁得不到算他倒霉!”
    石轩中摇首道:“这法子不行,胡兄势必先救自己人。”
    朱玲眼珠一转,道:“那么拈阄好了,一切听天由命如何?”
    石轩中毫无办法,只好默然不语。朱玲连忙在房中取了纸笔,片刻工夫已弄七张小纸条,都写上姓名。突然抬头问道:“轩中,师父呢?”
    “她在房门看了一阵,便回到后面去了。”
    朱玲点点头,道:“师父她是佛门中人,心肠慈悲,必是不忍看到这种无可奈何的惨剧,故此走了!现在阄已做好,你随意在我手中逐张取出来,凡被取出的人都可得到解药,最后留在我掌中的一个,只好自认运气太坏,不得怨怪别人。”
    石轩中迟疑一下,道:“只好这样吧,拈阄的事情胡兄代我。”
    他自个儿走出房门之外,背负着双手,仰眼瞧着黯黑的夜空。
    只听朱玲朗声道:“这一个是孤木道长,他真好运气。”
    隔了一阵,朱玲道:“大叔你看清楚已喂入他口中么?”胡猛沉浊的声音答道:“喂进去啦,他自己不会吐出来吧?”
    “不会,不会……现在第二个是超力禅师……”隔了一会,她又道:“第三个是金瑞……第四个是罗章……”石轩中突然转身入房,心情极为沉重地监视住朱玲的举动,因为这第五人关系重大,假如拈出的是凌铁谷,则郑敖和史思温两人之中,势必牺牲其一,因此朱玲可能耍弄手脚!
    朱玲见石轩中进来,便明白他监视之意,暗暗叹口气,道:“胡大叔快点取出纸团吧!”
    胡猛闭上眼睛,用两只手指在朱玲掌中夹出一枚纸团。之后才睁开眼睛,把纸团拆开,递给朱玲观看。
    朱玲看了默不作声,石轩中心头一震,缓步走过去,伸头一瞧,只见纸条上写着“凌铁谷”三个字。
    他轻轻叹口气,道:“胡兄即速把药喂那边的年轻人——”
    胡猛宏声道:“不行啦,这里只有两粒药,若是给他吃了,郑大哥和思温怎办?”
    角落里突然升起两响叹息之声,石轩中回头一望,原来是武当的孤木道长及少林的超力和尚。
    他们两人本来被迷的程度较之别人要轻得多,是以服药之后,早已清醒,因此石轩中朱玲等人所作所为,他们完全听见和看见。
    不过直到现在他们才明白为何要拈阄之举,敢情解药少了一粒。而石轩中大公无私,一视同仁,眼下却当真剩下两个与石轩中特有渊源之人,而这两人之中必须牺牲其一。
    他们真是做梦也想不到这种情形,虽是坐在角落的椅上,却瞧见了朱玲面上凄惨之色,登时心中泛起说不尽的感激和惭愧,于是不约而同地叹气出声。
    石轩中却宽慰地笑了一下,道:“两位已经清醒了?身上觉得怎样?”
    超力和尚合十道:“多谢石大侠贤伉俪及这位胡施主相救之恩,贱躯已恢复如常。石大侠这种作为,不但使贫僧感激难宣,而且惭愧无地……”
    孤木道长接口道:“贫道也是这样,假如可以用贫道蚁命换回—粒解药,贫道誓必踊跃以赴!”
    他说得诚恳异常,一听而知真是腑肺之言。
    石轩中微微一笑,道:“两位均是同道中人,切勿再这样说……”他突然回头道:“胡兄,请立刻动手喂那位少侠,然后把剩下的一粒给郑兄服下!”他的话说得威严有力,胡猛不知不觉移步上前,如命把两粒解药分别塞在凌铁谷和郑敖口中。
    胡猛为人憨憨浑浑,突然大叫道:“不得了,马上就是子时,思温他没有解药,岂不是救不活了……”原来他喂完药之后,方始想起此事。
    白凤朱玲两行清泪沿着玉颊流下来,幽幽道:“胡大叔别叫了,轩中心里正在难过呢!”
    胡猛瞠目瞧石轩中一会,洪亮地叹了口气,道:“不错,不错,我老胡早就知道他心中非常难过,就从眼睛中露出那种神色!”
    石轩中被他们道破自己的心情,已不须隐瞒,缓步走到史思温身边,伸出手掌轻轻摩挲那年青人的头额和面颊,满腔悲恸,真不知如何发泄才好。
    他虽在极为哀伤之中,仍然能够观察到史思温脸上发生的细微的变化。
    原来当他手掌接触史思温之前,那年青人脸部肌肉僵硬,眼帘凝张。但他的手掌摩挲在他头面上之时,突然发觉他面部肌肉立时松弛,眼帘也迟缓地垂阖下来仿佛一个人困倦已极突然入睡似的。
    石轩中心念连转,觉得这种现象不大寻常,试一移开手掌,史思温立时又恢复了早先那种僵硬紧张的形状。
    孤木道长道:“敢问石大侠,这解药要到何处始求得?”
    超力和尚也附和道:“石大侠如肯赐告,贫僧虽不成材,却愿与孤木道兄一同前往求援。”
    石轩中好像没有听见他们的话,垂首沉思。孤木道长轻轻叹口气,向超力和尚道:“石大侠此刻悲痛高徒惨罹劫难,已无心绪,道兄可有其他主意?”
    白凤朱玲却知道石轩中并非因悲伤过度而不答他们的话,但她也不晓得石轩中在动什么脑筋,惟恐那孤木和超力误会石轩中乃是不愿与他们说话,当下忙道:“外子目下心神恍惚,两位万勿放在心上。据我所知,解药乃是由那琼瑶公主手中求得。”
    超力和尚哦一声,道:“多谢石夫人指点,只不知那琼瑶公主现下在什么地方?”孤木道人接口道:“相信不会离此太远吧?”
    朱玲道:“恕我不知琼瑶公主下落,但必在本庵附近数十里之内无疑,记得好像是在西面。”
    超力和尚合十道:“承蒙夫人指点,贫僧感铭难言……”他转头望着孤木道人,又道:“道兄可是有意此刻动身。”
    孤木道人起立道:“正是此意,不论成败如何,尽力一试就是。”
    他随即向朱玲稽首道:“贫道蒙大侠及夫人救命之恩,感铭五内,异日如幸有机缘,虽赴汤蹈火,亦踊跃以赴,以报高义大恩,恕贫道暂行告辞。”
    超力和尚接口道:“贫僧的意思与孤木道兄相同,就此告辞,万望夫人等会代为奉闻石大侠。”
    朱玲不好挽留他们,只因他们已经完全恢复,再说她也真希望这两位方外高手真能取得解药回来。当下裣衽道:“两位既然要走,自然不敢再留,两位的话我等一会定然转告轩中。”
    孤木道人和超力和尚立刻施礼出房而去。胡猛大声评论道:“这和尚和道士我老胡看着怪顺眼的,他们为何匆匆走了?”石轩中矍然一震,道:“哪个走了?”朱玲道:“武当的孤木道长和少林的超力禅师,他们说要尽力去取药呢!”
    石轩中叹口气,道:“他们若然又为琼瑶公主所困,岂不糟糕……”说着从囊中取出一颗鸽卵大的圆石,放在思温的贴肉衣袋中,又接着道:“假如这寒星冷玉能够克住风脑香,思温的性命可就捡回来啦!”
    那寒星冷玉乃是昔年史思温及上官兰初初出道,被阴阳童子龚胜所迫,无意中在一方巨岩之中得到。那阴阳童子龚胜的“混元一炁功”独步天下,任何高手碰上都极为忌惮。但有了这寒星冷玉在身,龚胜的独门毒功竟毫无效力。其次这枚寒星冷玉有镇压心神的妙用,若然身上佩戴此宝,纵然碰上最惊心动魄的场面,心湖仍然不起波浪。
    石轩中把寒星冷玉放在史思温贴肉衣袋内之后,史思温面部肌肉立时松弛,眼皮也完全垂下来,生似已入黑甜乡中。
    白凤朱玲却被石轩中的话说得愣住,心想自己当真糊涂,那琼瑶公主既然能把他们迷倒于前,今晚再度碰上,势必历史重演。
    石轩中举步走到朱玲身边,伸手揽住她的肩头,柔声道:“米已成饭,玲妹后悔也不中用,其实若是他们坚持要去,就算我出言拦阻,也未必办得到……今晚多蒙清音大师出面解围,我看我们进去向她老人拜谢大恩之后,再想别的办法。”
    胡猛忽然大声道:“郑大哥醒来啦!”
    石轩中和朱玲过去一瞧,不但是郑敖,连飞猿罗章和金瑞、凌铁谷等都已悠悠回醒。
    石轩中含笑问道:“诸位目下身上觉得怎样了?”
    那四人一见石氏夫妇,都疑惑地睁大眼睛。郑敖道:“不行,头晕脚软,仿佛生了一场大病似的。”
    金瑞缓缓道:“贤伉俪赐救的经过,可否下告?玉亭观主为何尚未醒转?”
    白风朱玲与金瑞在好久以前便曾相识,当下便把今日的经过情形说了出来。
    四人之中以凌铁谷最感惭愧,也万万想不到石轩中当真是个大仁大义的侠土,而峨嵋派却对他不甚客气,是以默不作声。
    飞猿罗章叹口气,道:“昔日在下于路上碰上琼瑶公主,被她诱到僻静之地,根本未曾动手,便中了她的凤脑迷香。目下如果不是功力尚未恢复,定要设法找到她好好较量一番。只不知那武当孤木道长和少林超力禅师如何能恢复得那样快?”
    金瑞接口道:“玉亭观主如今尚未脱离险境,我们必须赶紧想法子抢救。以我所知他不但武功卓绝一时,为人更是正直厚道,放眼当今天下武林之中,能够和他相比的人,真是寥寥无几。”
    他微微一顿,又接着道:“看来除非石大侠再度出马之外,天下再也别无他人可以办到。”
    房屋外传人一个清脆悦耳的口音,道:“这话不错,除了石大侠以外,再无别人能够胜任。”
    人随声现,那清音大师飘然进来。她进房之后,向大家微微颔首,便一径走到史思温榻前,将掌中托着的几粒丹药喂入他口中,然后又抬头向石轩中道:“为了令徒之故,石大侠必须跋涉一次了。”
    石轩中道:“大师之言虽然有理,但石某自念不好意思再向琼瑶公主索取解药……”
    朱玲接口道:“为什么?难道你就眼睁睁任由思温遇难不成?”
    石轩中叹口气,道:“那也是无法之事,琼瑶公主明知需要解药的人数,但故意少给我一粒,她这样作难我,哪里还求得到?”
    清音大师这时用心替史思温把脉,过了一阵,抬头道:“贫尼的丹药缺了一样主药,虽然经我以别种药性相近的药物代替,但预料顶多只能延长一日时间,但如今从脉息上看来,玉亭道友最少也可延长三日时间,真出贫尼意料之外。”
    石轩中心知必是寒星冷玉的灵功,正要告诉清音大师。朱玲接口道:“假如有三日时间就无妨了,轩中,有三天的工夫我们去抢也得把药抢回来。”
    石轩中寻思一下,道:“我看只好如此,怕只怕那琼瑶公主业已他去,一时找不到着落,慢慢访寻的话,又怕过了三日期限。”
    清音大师诵声佛号,道:“石大侠既然感到为难,贫尼尚有一法,可以不找琼瑶公主。”
    石轩中大喜过望,须知他实在不愿再去从琼瑶公主那儿求取解药。清音大师接着道:“贫尼本有解救凤脑香的秘方,但诸药已备,只缺一样‘雪莲’,石大侠如能在三日之内,取回此物,便可不必求那琼瑶公主了。”
    朱玲心急得很,道:“师父,那雪莲如何求法?三日内就求得回来么?”
    清音大师道:“雪莲本是希世灵果,生长于大雪山冰天雪地之内,百年罕得一见,要求此物,自然不是容易之事。”
    石轩中倒还沉得住气,朱玲和金瑞却齐齐啊了一声。
    朱玲道:“师父,这雪莲如此难求,你老教轩中到何处觅取?”
    金瑞也插口道:“大师虽有妙方,但缓不济急,奈何奈何?”
    石轩中微微一笑,道:“庵主岂肯随便说话,定然另有神机妙算,轩中此言不知猜得可对?”
    清音大师道:“玲儿心急过甚,为师的话尚未说完呢……”她停顿一下接着道:“雪莲既是这等珍贵罕见之物,如要到大雪山中找寻,自然不能在短短时间内可以觅到。贫尼意思是请石大侠施展盖世轻功,急赴京师访晤贫尼一位方外故友,务请他赠予一点雪莲,只求足够合成一颗灵丹,谅那位故友不致拒绝。”
    朱玲算了一下路程,颔首道:“毋怪师父说一定要轩中出马才可以,旁的人能够在一旬以内来回一趟就了不起啦……可是师父你的话中似乎暗示那位朋友未必肯赠以雪莲,是也不是?”
    清音大师点点头,道:“内中当然还有点困难。”
    朱玲那对细细长长的秀眉轻轻蹙起,美丽的面庞上流露出一股说不出的幽怨凄艳。
    她轻轻喟叹一声,道:“为何我们碰上的尽皆是艰难险阻之事呢?”
    清音大师怜惜地望她一眼,缓缓道:“这世上任何人成就越高,难阻便越多,你试想想,若是普通人碰上这等事,那就只有束手待毙,连试图解决的念头根本不会浮上心头。”
    她的话声微微一顿,转眼向石轩中道:“贫尼那位方外故友,早在四十年前贫尼未入空门之时已经认识,此人脾气倔强,想来如今年纪虽老,但姜桂之性,老而弥辣,所以贫尼认为也许会有一点点麻烦!”
    石轩中肃然道:“大师盛情,轩中已感铭不尽,若然此举于庵主有不便之处,不如让轩中另行设法。若然思温命不该绝,总会想到办法。”
    清音大师微微一笑,道:“我这个主意本来早就想到,但直到替玉亭道友延续住气脉之后方始说出来,内中实在另有深意。”
    她寻思了一下,接着说道:“据贫尼所知,那凤脑香不但可以制造天下无双的迷魂药,还有一桩用处,便是合以另外数种药物,经过制炼,可以制成一种极厉害的药散,称为‘阎罗散’,此药无色无味,服下的人如果越过一定的分量,登时武功尽散,马上倒毙,连叫唤之声也来不及出口。”
    这清音大师把那“阎罗散”说得郑重其事,但石氏夫妇与及金瑞、罗章、凌铁谷等人却听得莫名其妙,只因世上的烈性毒药尚多,实在不须这等大惊小怪!
    清音大师继续道:“阎罗散既无法救治,贫尼何须多加饶舌?殊不知那阎罗散另有一桩惊人神效,便是这阎罗散如在不知不觉中服下,每次数量均在致死的分量以下时,日子长久了,那人在平时丝毫不会感觉出来,武功及其他一如平常,但万一猝然处身炙热难耐的地方,再加上惊心动魄之事,只要心意微乱,不论此人武功如何高法,亦将忽然之间感到全身脱力,不能行动,不久以后全身武功便极快地散尽,变成普通的人一般,此生永不能修炼复原。”
    朱玲道:“这样真真可怕,一个人由武功绝佳的境地,突然发觉多年修为全部消失,那简直比死掉还要难过千百倍!”
    石轩中精神陡振,道:“既然如此,轩中决意排除万难,即赴京师求取雪莲。庵主那位故人居于何处,尚乞明示。”
    清音大师道:“这位故人姓申名旭,他在正阳门大街开了一片绸庄,字号庆顺。他本身乃是九华派唯一的传人,武功极高。石大侠这次前往,最好能够不露出懂得武功的形迹,以免节外生枝,同时要屈驾说是贫尼一位方外女徒的兄长,此次乘入京之便,为贫尼送信讨药。”
    此时不但是石轩中,其余的人个个都明白清音大师和那位九华传人申旭必有一段难以解释的往事,今日求药之事,在清音大师而言,委实是迫不得已,她心中一定不大愿意。
    朱玲道:“轩中你此次到京师去,顶多只有一日工夫在京城办事,记得抽空打坐休息,免得赶回来时劳累过度。”
    石轩中颔首道:“玲妹放心,我自会留意多加休息,以便恢复体力。”他把青冥剑解下,交给朱玲,道:“你佩着的白虹剑还给郑兄,就用我的青冥剑防身,反正我要装作不懂武功,身上哪能带着这等神兵利器。”
    他和朱玲依依惜别之际,清音大师已写好一封书信,密缄之后交给石轩中,又嘱咐道:“贫尼深信申兄一定肯赠我灵药,但怕只怕他要亲自送来,那样时间上便是赶不及了。希望你随机应变,总要设法把药取到。我佛慈悲,定然暗佑大侠此行顺利。”
    石轩中致谢之后,又向众人道别,然后由朱玲陪他出庵。
    过了一阵,朱玲孤零零地回来,颊上泪痕犹在,大家都不好说什么话,只有装作不见。
    庵主和朱玲安排好众人睡眠之事后,便一同回到庵主的禅房中。朱玲突然想起一事,问道:“师父,那一雕三熊等几个人你如何处置?”
    清音大师道:“为师已把他们放走!”
    朱玲哟一声,道:“这几个家伙不怀好意,他们好像要来本庵取什么藏宝,这次把他们放走,我怕日后定然余波不息。”
    清音大师道:“为师每次开关之后,第一眼所见的人,便是有缘。何况他们来侵扰为师,亦是天数内的劫难。为师既然避过,对他们便无任何仇恨。”
    朱玲道:“师父以慈悲为念,弟子岂敢认为师父不是,不过我心里总觉得不大舒服就是。”
    两人谈了一会,话题转到那京师申旭身上。清音大师道:“关于此人与及和为师认识的经过,不妨略略告诉你……为师我和他认识之时,尚未隐入空门,其时他已得到九华逸叟真传,武功极高,人也极为自负,一心一意要成为天下无敌的人。我因他的缘故,竟然认识了我的师父侠尼檀月大师,蒙她老人家喜欢,教我一点武功。数年后我们都长大成人,我因家中忽然遭遇大劫,全家丧生,只有我留宿师父庵中,幸免于难。那时我忽然觉得人生如梦,一切都是虚幻非真,同时已对武功一道入了迷,苦苦哀求师父收为弟子……申旭他不久便立下决心,要娶我为妻。这决心实在不易,只因如果他要练成举世无敌的武林高手,必须保持童身。但他毕竟放弃练武之念……”她叹口气,眼光凝视着屋顶,似是记起昔年情事,悠然神往,“但我一方面沉迷于武功,一方面看破世情,终于入了空门,申旭黯然离开,直到如今……”
    朱玲忽然道:“师父啊,我心里总觉得不安宁。”
    清音大师暂时不再说话,定睛望着她。
    朱玲道:“我的心里怔忡不安,似是要发生什么祸事,唉,但愿这祸事发生在我身上,万万不可弄到轩中身上。”
    清音大师道:“玲儿你心里有所萦挂,所以会这般模样,为师刚才说到什么地方了?”
    朱玲忙道:“真对不起,你老刚刚说到自己托庇空门,而申师伯则黯然离开,他可是从此灰心武林,转行做起买卖?”
    清音大师叹口气,道:“他做买卖还是日后之事,当时他一时想不通,突然娶了妻室,故意在我削发出家的慈航庵左侧的房子大排筵席。”
    朱玲听到此处,方知申旭对师父清音大师的爱意竟然极深,于是也不好再插嘴。
    清音大师仰天叹口气,道:“提起昔年之事,不免教人心波荡漾,若然为师不是刚从禅关出来,心地格外澄澈,恐怕如今不止是叹几口气就能了事。”
    这位得道女尼十分坦白,把深藏心底的一切都说了出来。朱玲倒不知如何搭腔才好,索性默然不语。
    “当然他此举不但使我感到不安,而他本人也觉得痛苦,就在婚后数年之际,他因常年不在家中,就算耽在家里,也对他的妻子十分不好,动辄加以责打,以致他的妻子离心离德,不知如何竟姘上了一个武林中人。有一回那武林人因申旭妻子身上又有累累伤痕,忍不住在晚上去暗杀申旭,却不知申旭武功极高,反而把他杀死。而申旭自己想想也知不对,当时便没有再怎样他的妻子,径自孤身到京师去,开起庆顺丝绸庄,从此脱离江湖,永远不与武林中人往来。前二三十年,听说有几个武林同道死在他独门十步戮魂爪之下,为师曾经暗中加以访查,约略得知这几个人与他本是旧时相识,都因偶然碰到他,强要与他往来,终于被他追踪到离京师远处,然后加以杀害……”
    她微微一顿,诵声佛号,又道:“如今说起来已是数十年前旧事,为师深知以他那种倔强的人,必是老而弥辣,决不会因岁月流迁而渐复正常,这一次实在事非得已,才会求上他的门。当然,……为师从认识他开始,直到今日都没有求过他一件事,这一回必定不会遭他拒绝。怕只怕他为了想见我一面,亲自把药送来,时间上非耽误不可。再者如果石轩中大侠露出懂得武功的痕迹,事情便可能发生波折!”
    两人不知不觉谈到四更鼓响,方始各自安寝,一夜无事,翌日郑敖、金瑞等四人已感觉到好得多,史思温沉睡如故。以清音大师的看法,郑敖等四人再静养一两日大概就可复原。史思温却一定可以延到三日之后。朱玲芳心大慰,整日便暗中默祷佛祖,保佑石轩中一路无事可以顺利取药归来。
    到了晚上,朱玲到前面巡视一遍,便准备回到庵主禅房隔壁的卧房中,突然之间好像听到一下沉闷而刺心的惨咽声。
    朱玲久经风浪,为人聪明而精细,念头一转,立即想到目下这菩提庵已不是昔日那等平静宁谧的佛门善地,最低限度玄阴教及琼瑶公主等两派之人,均对本庵存有敌视之心,假如自己这一下乃是听错了,白白查了一场而无结果,并无任何妨碍。假如当真有敌人侵入,能够及时迎敌,自然是上算。
    她毫不犹疑,宛如一溜轻烟般跃上庵顶,居高临下,四面眺望一眼,只见全庵并无异状,那后进诸尼所居的十余个禅房,倒有三间点着灯光。
    夜风拂衣生凉,她轻轻叹口气,心想:“庵主正在用功入定,本庵安全之责目下全部落在自己肩上,幸而尚无事情发生,否则当真愧对师父。”
    正想之时,只见突然之间那众尼居处有三个房间一齐点亮了灯,可是不闻半点声息。
    朱玲诧异忖道:“我虽是瞧不清楚那边下面的情形,但既然瞧见灯光忽亮,必是那些房中的师姐妹起来,可是奇就奇在她们均非练过武功之人,为何声息全无,她们怎能不起来而点亮灯火?还有一点,便是刚才本是三个房间透出灯火,而后来突然点亮的也是三个房间,这种巧合的情形未免令人惊讶。”
    念头连转,疾地扑将过去,身形有如春絮般落在院子中,刚好是在一排三间亮着灯火的窗外。
    这时她自然不肯弄出声息,悄悄掩到窗边,凑近窗纸上的破洞向房内一瞄。房中灯光甚为明亮,四下并无紊乱的迹象,那禅榻上纱帐悬起,一位女尼和衣躺在榻上,动也不动。
    这景象方一入眼,朱玲心中突然有如释去千斤大石,暗自松了口气。心想自家当真有点杯弓蛇影,大惊小怪。
    她悄悄退开,移到隔壁的房间窗下一瞧,只见房内一切无异状,也像第一个房间一样,居于此房的女尼静卧榻上。
    第三间也毫无分别,她大大松一口气,在黑暗中逗留一下,想起隔壁院子的房间乃是后来才突然点亮起来,目下虽然看来不会发生什么意外,不过到底谨慎为上。
    心意一决,便跃到隔壁院落,双脚落地之际,蓦地想起自己虽然行动时没有发出声息,可是也没有掩蔽行藏,只能瞒过不谙武功的尼姑们,但如是武功高强之土,定然一早就发觉形迹。
    她这一惊非同小可,暗暗责骂自己心事太多,以致疏忽了最重要的一点。
    那三个房间的窗户灯光外映,房内毫无人声。她跃到窗边一瞧,只见房内的景象一如早先所见的一般。这回她的行动十分迅速,转瞬间已把三个房间看遍,都是同样地平静。
    黑暗中陡见青光一闪,原来朱玲已拔出青冥剑,左手暗暗捏着七八支金针。倏然间已向隔壁院落纵去。
    她去势有如长空星陨,神速无比,因觉此院的禅房均无可疑,便不停滞,径自飞纵到隔壁院落。
    眼角间似乎瞥见一条黑影奇快地没入墙外的竹林之内,朱玲心头一震,情知赶过去也没用,脚尖点地之际,陡然折转方向,一个起落,已纵到右边的另一个院落里。连同这最后的一座院落,她已一共查视过五座院落之多。前两座院中的房间亮着灯火,后三座却一片黑沉沉。她在这最后的一座院落中略一盘旋,复又腾身而起,一直纵到本庵后进的一座偏院中,放目一瞥,但见院中的茅屋内,透出灯光。
    这座茅屋就是昨日清音大师尚在闭关之地,目下早巳无人,为何有灯光透射出来?
    她轻如飞絮般飘落在茅屋门口,从屋内透射出来的灯光正好照着她全身,但见罗衣胜雪,人比花娇,可是娥眉凤眼间却笼着一股煞气。
    那茅屋之内地上有个厚厚的蒲团,旁边有个小木几,几上摆着个小香炉,此外空无一物。
    不过茅屋内左边却站着一个男人,手中持着一支儿臂粗的特制蜡烛,烛光特强,照得这小小茅屋十分明亮。
    那男人后背向着门口,生似不知朱玲已横剑站在门口,不过朱玲也瞧不见他的像貌。
    白风朱玲站了一阵,只见那人忽然低头观察地面。她心中大为忿怒,暗想此人的武功低劣,连有人站在门口好一阵还不知道,却敢来本庵寻宝。不但如此,居然不掩形迹,大模大样地点起蜡烛。
    她故意用脚尖轻轻踢一下地面,发出“嚓”的一声。谁知那人理也不理,缓步走到小木几旁边,把手中巨烛放在几上。
    他直起身躯之后,突然沉声问道:“谁?”
    朱玲听到声音极熟,芳心一震,不觉凝眸寻思此人是谁?
    那人得不到回答,似乎也感到惊讶,突然回转身子,烛光下但见此人面如冠玉,眼若点漆,唇红齿白,的确是世上少见的美男子。
    两个人四目相投,不觉都愣了一下,敢情这位美男子正是孤傲自负的宫天抚。
    一瞬间朱玲已恢复常态,眉头一皱,道:“你来此地干什么?”
    宫天抚蓦然移开目光,摇一摇头,没有说话。
    朱玲又道:“我不管你到此地想干什么,但本庵之内除了庵主懂得武功以外,其余的女尼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出家人,你何故妄加杀害?”
    宫天抚双目一睁,望一望她,但随即垂下眼光,仍不回答。
    朱玲怒气冲上心头,恨声道:“你敢是觉得惭愧了?可是人死不能复生,你惭愧又有什么用?”
    宫天抚默然不语,面上的表情说也说不出来。朱玲见他仍不做声,险些疑惑他已经哑了,可是他刚才转身以前分明问过一声,所以又可断定他决不是哑了。
    这一来朱玲更加气恼,心想宫天抚一向心黑手辣,对于别人的生死从来不放在心上,像他这种屠杀毫无武功的女尼的行为,当真比下五门的贼人还要令人觉得卑鄙可恨。
    宫天抚突然叹口气,举步向门口走出来。
    朱玲右手青冥剑,左手七八支夺命金针,暗暗运功蓄势,打算连人带剑一块儿冲杀过去,乘间还发出夺命金针,料他武功虽强,但猝出不意,定然接之不住。
    谁知宫天抚不但没有防她的迹象,甚至连看也不看她一眼。
    朱玲心念连转,手中针剑欲发又止,她此刻对他毫无怜惜之心,可是他那种羞惭无地的神态,却是朱玲前所未见,当时想到以宫天抚这么一个心高气傲之人,被自己责骂几句之后,居然露出这等惭愧的神色,实在令人惊诧!故此手中的金针宝剑几次都不忍发出。
    转眼间宫天抚已走到她身前,但因朱玲堵住门口,他走不出去。
    直到这时,朱玲还不知自己应该如何才好,陡然间一个念头兜上心头。
    宫天抚一直没有做声,这刻也没有出言要她让路。突然弯腰侧身从她肩旁闪了出去。
    朱玲念头兜上心头之时,宫天抚已闪出去大半。她微哼了一声,娇躯微转,左肘已奇快地撞出去。
    她的手肘撞出去时,预料宫天抚一定翻闪开去,因此已准备变为“暗渡陈仓”之势,化肘撞为掌劈,同时顺便发出夺命金针。
    哪知左肘出处,竟然撞在宫天抚的后背。宫天抚哼了一声,身形被她撞得冲出七八步去,险险碰在墙上。
    这一下形势变化大出朱玲意料之外,因此她底下的一招变化竟使不出来。转身向宫天抚望去,只见他静静站在墙边,似是在运功行气,自行治疗被她左肘击中的内伤。
    她当初本是转念要把他击倒擒住,然后送给庵上清音大师发落,目下虽是未如所料,那宫天抚不曾吃自己的金针制住。可是这一肘也就够他受用的了。她这刻也明白应该趁他运行自疗之际,赶紧出手制住此人,但心中又涌起无数疑窦,故此一时之间竟不知如何是好。
    过了一阵,宫天抚突然跃上墙头,转眼间已纵去。
    剩下朱玲独个儿在茅屋门口发怔,心头思潮起伏,一时理不出头结绪来。转瞬间一条人影落在院中,她扬眸一瞥,竟是那宫天抚去而复转。不觉又为之一怔。
    宫天抚迅急地扑到她身边,朱玲的青冥剑微一掣动,已把他迫开数步,却忽地发觉宫天抚眼中露出十分焦急的神色!
    不过她一时还不敢肯定,只因宫天抚这次去而复返,假如是有什么急事,断无不说出来之理。
    宫天抚想是看出那青冥剑的厉害,绝对无法在一时三刻之内将她击败。眼珠一转,横移数尺,向朱玲招招手,要她过去。
    朱玲倒不怕他有什么阴谋诡计,姗姗走过去。宫天抚突然施展移形换位的上乘功夫,抢到茅屋门口。
    朱玲心中大愠,怒声道:“你虽把我骗开,但我不信你能把整座茅屋带走……”说话时已纵回去,落在宫天抚身后,青冥剑化为一道青蒙蒙的光华,罩住宫天抚背心。
    宫天抚这时竟然不转身先救自己,径自一掌向茅屋内击去。
    掌风过处,那支巨烛应手而灭。
    朱玲见他举动可疑,疾然收回青冥剑,沉声叱道:“你鬼鬼祟祟的究竟想干什么?”
    宫天抚转回身躯,微微叹口气,仍不言语,作了个要她跟着的手势,便跃到茅屋后面。朱玲想了一想,为了想知道他何故如此,只好跟着跃到屋后。
    他见她跟了来,俊面上浮起笑容,但随即又用手指按在唇上,示意她不要说话。
    隔了一阵,突然有衣襟拂风之声传来。朱玲恍然大悟,敢情宫天抚去而复转,便因发现有人潜入本庵,所以急急赶回,把茅屋中巨烛击灭,同时又要自己躲起来,以免吓走敌人。
    但他这番举动究竟是什么意思?莫非庵中六位女尼之死,与他无干?甚且她知道是目下出现的夜行人所为,因此设法让自己发现这些凶手后加以报复?
    他们分别设法从屋角偷看出去,只见院中已站定两人。
    这两人虽在夜间出动,但没有换上夜行衣,可知必是武林中自负技艺超人的高手。
    朱玲先是瞧见左边的一人,颔下一部黑须,身穿长衫,面貌庄严,若不是背上斜插着奇门兵器,乍看真像是乡绅员外之类。
    她认不得此人,眼光旋即移到右边的那个,只见此人身量较为高大,肩膀特阔,年纪约在五六旬之间。此人的面貌在朱玲印象之中真是熟得不能再熟,原来就是玄阴教中最得教主鬼母信任的老魔头铁臂熊罗历!
    朱玲大吃一惊,心想罗历旁边那人,定然也是玄阴教新进好手无疑。他们这两人居然敢乘夜侵入;一定已知石轩中不在本庵,其此次来犯决不会只有两人,可能鬼母就在暗中监视押阵。
    一想到鬼母,她便不觉冒出一身冷汗,头脑也微觉混乱,没有法子好好思索。
    铁臂熊罗历望一望茅屋,低声道:“那厮所说的地方,就是这座茅屋无疑。”
    旁边那留着黑须的人道:“敝座所想与罗香主一样!”
    铁臂熊罗历正要开步,那人又道:“何须劳动罗香主大驾,待敝座先行进去瞧瞧如何?”
    铁臂熊罗历道:“王香主太客气了。”
    朱玲想来想去,仍想不出这个姓王的人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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