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表雄风_司马翎武侠小说全集

第三十章嵩山风云
    无缘女尼道:“这人真不知好歹,石大侠未免对她太宽容了石轩中道:“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她不但武功不及我,同时又是个女孩子,我岂能下手取她性命?”
    无缘女尼道:“真个难说得很,但望异日你碰上鬼母时,别再存容让之心。目下石大侠要到哪里去?”
    石轩中道:“我得赶到嵩山少林寺,他们宣称已擒获琼瑶公主,我极疑惑那是上官兰。别的理由不说,单以无情公子张咸来说,他既肯为上官兰报信,当时却不出手相助,对方必是难以抗拒的人物,目下想来除非是少林寺,其余的人谁能镇得住张咸?”
    他这一猜虽然没错,但当时张咸却是因身负内伤之故,所以不能出手,这一点石轩中自然无法知道。
    无缘女尼蹙眉道:“石大侠到少林寺去,敢说是来去自如,无人能挡。但石公子年纪尚幼,此去路程有数千里之遥,恐怕两皆不便……”她沉吟一下,又道:“既然石夫人下落未明,石大侠如果放心,不如把石公子留在此地,反正小尼永无离山之日,你们随时可以找到小尼,也不虞别人知道……”
    石轩中想一下,觉得此法甚妙,谁也想不到自己的爱子会藏在峨嵋山中。当下欣然同意,把孩子拍醒,吩咐儿子乖乖跟着无缘女尼,便飘然离开。
    他脚程极快,因此虽然曾经耽搁不少时间,但不久以后,便瞧见那白桂郡主的背影。
    渐渐追近,忽然虎躯一震,愣愣地站在山径上。
    他仰天苦笑一下,忖道:“我怎的那样糊涂,眼下这个心肠毒辣,诡谲多智的白桂郡主,就是亲眼目见我和珠姑娘相识说话的人,日后我在江湖现身,儿子不在身边,她立时可以猜出来!石轩中呀石轩中,你真是聪明一世,懵懂一时。这一着大意失机,爱子的性命便将因而送掉……”
    白桂郡主的背影又逐渐走得远了,但他一点也不在意,寻思道:“我此赴嵩山,千里迢迢,带着孩子的确不行,但摆在苦庵珠姑娘处,又怕被暗算,唯一的办法,就是使那知道之人,永远不能说话……”
    他想来想去,只有这个办法,但他是个大仁大义之人,要他杀死一个女子,实在比什么事都困难上百倍。
    白桂郡主眼看已走出峨嵋山,正想歇息一下,忽然发觉身边多出一人,转眼一看,正是潇洒英挺的大剑客石轩中。
    她停步冷冷道:“你追上来敢是要杀死我?”
    石轩中犹疑一下,道:“真有这个意思?……我的孩子托寄在苦庵庵主之处,这事只有你猜得出来,为了除去后顾之虑,只有杀你灭口的一法,你说可对?”
    她想一下,道:“不错,只有此法!”
    石轩中道:“但石某前此已说过放你离开之言,大丈夫岂能出尔反尔……”
    白桂郡主道:“那么你要怎样?把我的舌头割下,使我不能说话?”
    石轩中几曾会想到这等损毒的方法,微微一怔之后,随口道:
    “那也不行,你口虽不能说,但仍能用手执笔,写将出来!”
    白桂郡主冷冷道:“这样说来,你还要把我双手砍掉?”
    她好像在说别人的事一般,态度冷漠异常。石轩中不禁想道:
    “这种主意我一辈子也想不到,而她却随口而出,可见得若然今日的形势换了她做我,一定把对方割舌砍手无疑……这女人心肠好毒……”
    她把遮面轻纱覆在头发上,露出脸庞,随手摸摸嘴唇,似乎是对嘴内的舌头依依惜别。
    石轩中正要开口,她已冷哂道:“石轩中你想错了,本郡主岂甘忍受那割舌砍手之辱,但你又假仁假义,不肯干脆杀死我,哼,哼,本郡主总教你无法称心如愿……”说到这里,嘴角微现白沫。
    石轩中突然神远绝伦地欺到她身前,伸手疾点,同时之间已点住她咽喉“廉泉”,胸前“紫宫”两处大穴。白桂郡主娇躯一晃,尚未倒下。石轩中一手扣住她香肩,一手勾住她的纤腰,把她举起,面孔俯向着地,白桂郡主完全受制,嘴巴张开,流出许多白沫,滴在地上。
    石轩中神目扫瞥过地面,已见到她口中吐出的白沫中,有一颗已溶解了大半的白色药丸。当下舒口气,道:“幸亏尚未把药丸吞下……”
    他等了一会,白桂郡主已经不吐白沫,才把她放回地上,衣袖拂处震开穴道。
    白桂郡主面上苍白异常,没有半点血色,穴道解开之后,身形晃了几晃,站立不稳,石轩中扶她坐在旁边的草地上,朗声道:“你放心,我既不取你性命,也不会割舌砍手……”
    她坐也坐不住,卧倒在草地上,双手按住腹部,不住地呻吟起来。
    石轩中身边没有解毒之药,不由得剑眉大皱,心想虽然见机得早,在她未曾吞下毒药丸之前,出手封闭住她两处大穴。但仍然有余毒流人她腹中,会不会致命,尚未可知。
    白桂郡主似是痛得失去控制自己的能力,一味在草地上辗转呻吟。石轩中真怕她会因此死掉,想来想去,突然俯身轻轻拍在她身上,白桂郡主登时声息毫无,昏迷过去。
    石轩中耳中已听到不远处有人蹑足走来之声,但目下救命要紧,不暇理会,一径伸手到她双袖之内摸索,跟着又移到她身上到处乱摸……
    倏地两丈以外有人厉声喝道:“好大胆的东西,光天化日之下,竟敢侮辱我们郡主……”人随声到,一股劲风斜斜压到头肩之处,另有一丝寒气,疾袭左胁。
    石轩中一听那人的话,便知来人竟是琼瑶公主手下,心中忽然喊声“糟了”,头也不回,随手一掌向身后劈去。
    那人来势劲疾无伦,但忽地感到碰在一堵无形墙上,震得飞退数尺,落在地上,一时头晕眼花,差一点站立不稳。等他站稳之后,石轩中回头朗声道:“你们郡主恐怕已难救活……”
    那人一身绿衣,年纪约在四旬上下,右手持着钢拐左手是把尖端带钩的短剑。
    他看清楚石轩中的面孔,骇然道:“你是石轩中……”只说了这一句,突然吐出一口鲜血。
    石轩中皱皱眉头,心想此人来势虽猛,招数也极为凌厉毒辣,但本身功力却不见得高明,是以受不住罡气反震的威力。怪不得少林永行禅师虽然抵挡不住他们的诡奥招数,却仍然能凭着深厚功力,支持两个时辰之久。
    那绿衣汉子运功压下胸中翻腾的血气,道:“是你把郡主弄成这样?”
    石轩中点头道:“不错,但石某并非有意……”
    绿衣人蓦然打断他的话,道:“够了,今日之事,只要公主知道,你就非死不可……”说时,人已倒纵出去。
    石轩中一想不对,这事焉能让他回去胡说八道?不禁厉声喝道:“站住,你听我说……”
    那绿衣人提一口气,转身疾奔而去。石轩中迟疑一下,终于没有起身追去。仍然回头来在白桂郡主娇躯上摸索,远远看起来,真像是在一面替她宽衣解带一面加以非礼。
    石轩中摸了一阵,终于在她腰间找到一个丝囊,倒出囊中的东西,却是四个小小磁瓶,瓶上都刻有两个小字。他看了一阵,但见一个刻着“龙脑”二字,一个刻着“毁形”二字,一个刻着“五步”两个字,最后一个瓶子上刻着“百妙”二字。
    他打开最后那个瓶塞,鼻中嗅到一阵清香,暗自点点头,把瓶中的红色药丸倒出三粒,捏开白桂郡主小嘴,放了进去。然后把四个磁瓶放回丝囊内,收藏在自己怀中。
    过了片刻,白桂郡主哼了一声,石轩中暗运玄功,一掌震开她的穴道,跟着助她催行血气。一会儿她已睁开眼,突然坐起身。石轩中道:“你休息一阵,然后跟我一道走,这样就不怕你会泄漏秘密……”
    白桂郡主冷冷道:“这法子只有你想得出来,但难道要我一辈子跟着你?”
    石轩中微微一笑,道:“那也不必,等我办好目前一件急迫之事以后,便可让你恢复自由。”
    “我晚上可以逃跑……”她说,同时舔舔嘴唇。石轩中道:“这一点才是我的困难,看来我得把你的武功暂时废去!”白桂郡主尖叫一声,反对道:“我宁愿立刻死掉……”
    石轩中其实也不能够把她的武功废去,否则从峨嵋到嵩山,相距数千里之遥,她如没有武功,最少得走上两三个月才能到达。因此他心中有数,不过在嘴上吓唬她罢了。
    他微笑道:“好吧,先上路再说,但在动身之前,我有句话要向郡主说明……”
    他稍为停顿一下,面上换上一副肃穆神情,道:“郡主你有本事在石某不知不觉中离开,石某自无话说,但如被石某发觉,或是妄想趁着你的同伴拦阻之时走开,那时别怪石某出手毒辣,这一点请郡主牢牢记住,石某为势所迫,出手决不容情……”
    白桂郡主不理他,摸摸腰间,道:“你把我的药都偷去了?”
    石轩中道:“当初我为了救你一命,姑且试看你身上有没有解药。但把你救回之后,念及要与你同赴嵩山,你那四个瓶子当中倒有三个是毒药,是以不得不代你保管一段时候,日后分手之时,自然会交还给你!”
    两人当下起程,白桂郡主虽然内伤未痊,但也不过功力减弱,脚程方面依然轻快绝伦。
    走到晚上,石轩中仍不休息,一直走到三更时分,方始在一间破庙里停下来。
    两人各自盘膝打坐,调息养神。石轩中功力湛深之极,不须多久,便已恢复。这时才不过是四更多一点,他起身走到白桂郡主身后,相距尚有数尺,便伸出一掌,遥遥抓住她的后背心,默运玄功,从掌心发出一股热流,从她腰间的“命门穴”攻入,约摸一顿饭时间,白桂郡主但觉奔驰了一天的疲劳完全祛除。
    他们五更之时,便又起程,直向东北方疾驰。这一路地势高峻,人烟稀疏,因此他们不须忌惮,一径施展轻功,登山越涧,穿州过府。
    中午时分已到达剑州,他们在饭店打尖之时,石轩中已注意到有好几拨神色可疑的人出没。
    他哪里放在心上,饭后北出剑州,抵达天下闻名的剑门关。但见削壁中截,两边高崖相嵌如剑,当真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向北行,便是有名。的栈道,古人称为“蜀道难,难于上青天”,便是指此。
    两人走了一阵,仍然没有动静,石轩中不觉暗暗纳闷,心想难道那些可疑的劲装汉子不是琼瑶公主的手下。
    白桂郡主跟在后面,越走越慢,两人渐渐相距两丈以上。
    又走了一阵,石轩中陡觉有异,突然停步,回头一瞥,只见自己刚刚驰过的一道峭壁裂缝中一连跃出四个绿衣人,面上都用黑布蒙住,只露出一对眼睛。
    这四名绿衣人高矮俱有,每个人手中都持着一把劲弩,并且均已曳满了弦,四支长箭的锋利箭镞在日光之下闪闪生光。
    这四个绿衣人身手快捷异常,纵出来时恰好把白桂郡主拦在.他身后。这时他们已占了机先,只因一边是陡峭的石壁,一边是极深的悬崖,那条栈道也不过四尺来宽,石轩中如若硬扑回去,那四人劲箭齐发,在这等形势之下,石轩中绝无闪避的可能。
    话又说回来,假使那四名引弩待发的绿衣人不是武功高强之土,则这四支劲箭的阵势,决难阻住号称剑神的石轩中。
    白桂郡主望那面峭壁裂缝一眼,竟不钻进去,冷冷道:“本郡主这样走开,石轩中你无话可说了吧——”
    石轩中朗声大笑,道:“想我石轩中出道以来,历经险阻,这等阵仗就想难倒我石轩中,你们也太把石轩中看低了……”
    那四个绿衣人八只眼睛,神光炯炯,一望而知都是内家好手。靠最外面的一个身材矮瘦的人沉声道:“石轩中你估量一下,我等手中之箭要伤你的话,的确不易,但你如敢逼近,四箭齐发之下,你一世英名,便将葬送在这剑门栈道之上……”
    这人的话声沉实有力,含气敛劲,分明是功力深厚的武林名手。不过嗓音低沉得有异常人,似是变换口音所致。
    石轩中一面暗运玄门罡气,遍布全身,一面仰天大笑道:“朋友,你的真面目可是石轩中认识的么?”
    那绿衣人阴沉地哼一声,并不因受激而答话。
    石轩中豪气冲霄,一面仰天大笑,一面缓缓举步向那相隔两丈五六尺远的四个绿衣人逼去。
    那矮瘦的绿衣人用力地哼一声,厉声喝道:“石轩中你再走过来的话,别怪我们的连珠箭不再留情。”
    他厉声喝叱之际,石轩中已走了四五步,双方相距只剩下两丈左右。
    白桂郡主冷冷道:“你们的连珠箭不一定伤得到石大侠,不信的话,何妨一试!”
    石轩中勃然大怒,心想那白桂郡主分明利用自己不愿轻启杀戒的性情,先用话扣住自己,教手下们放箭,假如真伤不了自己,料自己也难以施展毒手。这女人心肠之阴险恶毒,当真少见。
    当下又仰天长笑道:“不错,凭那四支淬毒劲箭,想把石轩中害死,还没有那么容易!”
    白桂郡主和四个绿衣人闻言不觉一怔,暗想敢情石轩中眼力高明之极,这些劲箭上都淬有剧毒也被他看穿……
    石轩中已接着道:“目下你们的连珠毒箭已难伤得我石轩中,你们想不想听我说出其中缘故?”
    白桂郡主道:“你想用缓兵之计?”
    石轩中朗朗道:“我一步一移,有何缓兵可言!”他停一下,两道目光有如雷电般扫过他们面上,见他们都不作声,不觉又豪迈地仰天长笑一声。
    白桂郡主冷然道:“石轩中你一面危言耸听,一面装腔作势,究竟是什么意思?”
    石轩中道:“我是否如你所说,一会便见分晓。你们既然要听我说,那就安静点别多嘴……”
    他停歇一下,然后道:“当初你们四个人现身之时,我们相距两丈五六尺之远,其时你们如若把握时机,四张强弩连珠发射,以你们四人的功力,我石轩中可能被逼得退开。但现在时机已逝,我等相距不过两丈,你们第二支箭来不及放手,我石轩中已有足够时间把你们击落悬崖之下!”
    那个矮瘦的绿衣人沉声道:“那就试一试看!”
    石轩中面色一沉,凛然道:“石某今日为势所迫,不得不大开杀戒,你们不相信就放箭?”
    白桂郡主突然尖声喝道:“且慢,双方都等一下……”石轩中淡淡一笑:“你还有什么话说?”
    她急急道:“本郡主若是跟你走的话,你可不能乘机难为他们……”
    石轩中道:“你相信我的话?”
    那个矮瘦的绿衣人接口道:“郡主千万勿被他危言所欺……”
    白桂郡主冷哼一声,道:“你们太看轻石轩中了,他从来说话算数,如若没有把握,决不会说出口来!”
    石轩中朗声笑道:“想不到郡主居然帮起石轩中来,他们若然仍不相信,无异自取灭亡。”
    那绿衣人阴森森道:“若不是郡主有命,谁还怕你不成!”
    另一个身量最高的绿衣人突然诡笑一声,道:“石轩中你既是自负不凡,何不让我们开开眼界?”
    白桂郡主接口道:“胡说,他动手赢了的话,你们都已没命,还有什么眼界可开……”
    那矮瘦的绿衣人道:“他如存心教我们开眼界的话,其实不须出手,只要能逼近我们身边,就等于赢了……”
    石轩中俊眼一眨,微哂道:“石某起初尚以为郡主真的捧场,谁知竟是激石某跳人圈套之中……”说到这里,突然停口,含蓄地笑一下,道:“石某相信四位之中,必有见过面的朋友,我们可以交换一下条件,那就是石某答应不出手把你们击落悬崖,但四位在动手之前,须把蒙面黑巾取下……”
    对面的五人都想不到石轩中这等机警多智,不但看穿了他们的诡谋,同时又想出这等难题,一时之间,都说不出话来。石轩中等了一阵,突然严厉地道:“石某无暇久陪诸位,郡主请即动身上路……”
    白桂郡主迟疑一下之后,举步上前,刚刚走到四个绿衣人的背后,那个矮瘦个子忽然道:“郡主且慢,石轩中他想看看我们庐山真面目,并无不可……”他的眼光移到石轩中面上,继续道:“你也猜得不错,我们几乎都见过面。”
    石轩中暗中大讶,心想难道他们真肯答应这个条件?
    白桂郡主已道:“你敢是疯了,除非你们有把握一定取他性命,否则,岂不泄漏秘密?”
    石轩中道:“石某目下虽不知诸位是谁,但深深相信诸位的秘密一旦泄漏,惹起的风波定然震动武林!”
    那矮瘦的绿衣人阴声道:“一点不错,我们四人一露出本来面目,天下武林均将震动。这正是我们看得起石轩中你的地方,只要你答应看了我们真面目之后,决不向第三人提及,而且日后相逢时,也不点破我们的身份。我们四人便立刻除掉蒙面黑巾,你意下如何?”
    石轩中好奇之心大起,想了一阵,突然仰天大笑道:“你虽然变换口音,但石某已知道你的真正身份——”
    白桂郡主事实上当真深信石轩中为人光明磊落,不打诳语,此时闻言惊噫一声,道:“糟了,他一定真的知道!”
    那绿衣人身躯也不禁一震,缓缓道:“石轩中你真个当得上‘聪明绝顶,机智超人’这八字评语,眼下你既然猜了出来,能不能说给我们听听……”
    石轩中哂道:“谬蒙过誉,愧不敢当。那八个字还是璧还与你方始妥当。试想你妙计诡谋层出不穷,这等人物,当今之世能有几个?石某就是从这一点上料出你哪一位……”
    那绿衣人默然无语,突然举手除掉头上黑巾.赫然是鼎鼎大名武当派左右二老之一的左寒子。
    石轩中虽然猜中是他,但这时真相证实之后,心头不由得大震,转眼望一眼其余的三个绿衣人,暗忖以武当左右二老之尊,尚且甘心做琼瑶公主的手下,这另外的三人,不问而知必然也是武林中地位极高的人。然则琼瑶公主凭什么能驾驭这些人物?他们又为何甘心为她效力?他们是谁?
    这些问题无一不引起石轩中极大的兴趣,尤其当前这三人是谁?更使他渴欲知道。
    他同时也修正自己错误的估计,那便是他原是认为对方这四人只要被自己逼近身边,便可击落悬崖之下。但当时只认为他们武功不俗,并未想到居然有武当左右二老那等身份之人在内。假如其余的三人均是像左寒子那么高的身份,则在对方四人合力抵御之下,恐怕不是一时半刻内能把他们解决。
    左寒子诡笑一声,道:“石大侠的眼力之高,令人佩服。但贫道身边这三位朋友,恐怕你没有法子猜得出来吧?”
    石轩中被他这一撩拨,好奇之念越炽,立下决心,毅然道:“石某答应决不泄漏诸位的秘密……”
    白桂郡主道:“好极了,大家把黑巾除掉……”那三个绿衣人奉命一齐动手把黑巾解开。白桂郡主冷冷笑道:“到底是左寒子棋高一着,石轩中你的火候还差了一点,嘿!嘿!”
    石轩中也不计较她嘲讽之言,定睛看那三人究竟是谁?
    只见那三人之中一个又是道人,一个是僧人,剩下的一个是五旬上下的黑须老者。
    石轩中认得出这三人的身份来历,不由得心头大凛。原来那位黑须老者乃是昔年见过的飞云庄庄主王硅,这王硅本人虽然极少在江湖上露面,但他乃是昔年一代黑道老魔泰山一枭王格之子,一身武功,已尽得家学嫡传心法。
    那位僧人年纪也在五旬左右,五官端正,眼神湛亮,两边太阳穴高高鼓起,一望而知乃是内家高手。这位僧人的法号石轩中已记不得,但敢确定的一点,便是这和尚乃是少林派的人,而且身份极高。三年前在红心铺与碧螺岛主于叔初比剑的大会上,记得这个僧人就是随侍着少林白云老方丈的几位高僧之一。
    至于那位道人,石轩中不但见过,甚至不久以前还碰过面,敢情乃是峨嵋派掌门太清真人座下三大弟子之一的玄钟道长。
    这玄钟道长身份虽比不上左寒子在武当派中那等响亮,可是左寒子乃是半途出家,带艺投师,而且未人武当门墙之前,曾在江湖上为非作歹。而玄钟道长却是太清真人嫡传三大高弟之一,向来潜隐清修,霜操自励。此所以他会出手为琼瑶公主效力,比左寒子出现更令人惊诧。
    石轩中一凛之后,迅即恢复原状,朗声道:“这三位以前都有幸会晤过,但这位少林大师却一时记不起法号……”
    那僧人缓缓道:“贫衲慧力,昔年在红心剑铺剑会上,曾经瞻睹石大侠盖世雄风,至今难忘……”
    他的态度持重沉稳,不失有道高僧的风度。石轩中更为之疑惑不已,心想琼瑶公主不过是双十年华的女孩子,有什么本事竟能教这些地位崇高的人物甘作鹰犬,为她效力?
    王硅突然接口道:“石大侠的武功,兄弟也领教过,实在佩服得很,不过……”
    石轩中长叹一声,道:“王庄主不须往下说了,石轩中自认今日大大开了眼界,并且极为佩服琼瑶公主的手段。冲着你们四位,石轩中日后在瑶台之会上见到琼瑶公主,决把她当为鬼母以外的一位对手!”
    玄钟道长说道:“石大侠既是看得起敝上,今日何不化干戈为玉帛?你替贫道等四人保守秘密,贫道等也不再干扰侠驾,就请暂别如何?”
    石轩中想一下,道:“玄钟道长不愧是得道真人,心存慈悲之念,只不知道长何以甘心屈居人下?诸位请勿误会,石某并无追究隐情之心,只是说出自家内心大惑不解之事而已!玄钟道长要我走开,石某本应遵命,但事实上却不容许石某这样做……”
    左寒子道:“石大侠的意思是坚要履行前诺了?但那样对你有百害而无一利,贫道实在测不透大侠用心何在?”
    石轩中微笑道:“诸位请准备吧,目下多说也无用处!”
    对方四张强弩上的劲箭,一直攒指着石轩中,左寒子似是四人之首,这时吩咐道:“石大侠名盖寰宇,武功盖世,道友们不须存有容让之心,以致反为石大侠见笑……”
    他一直阴鸷地凝视着石轩中,蓦地大喝道:“放箭!”
    石轩中早已调好玄门罡气,左寒子大喝之声一起,他的右掌如响斯应地疾拍出去。
    对方那四支劲箭甫离弓弦,便已发出惊人动魄的尖厉啸声。须知这四人个个武功高强,几乎已达到摘叶伤人的境界。是以这四张强弩在他们手中,威力特别不同。
    谁知四支淬毒劲箭射出去后,宛如碰上一座无形的山岳般,忽然在寻丈之处停住。但箭上去势雄劲异常,此时虽然受阻,仍然停在半空,宛如苍蝇钻窗一般,微颤不休。
    石轩中轻功之高,独步天下。就在对方四人抽出第二支箭,搭在弓上之际,他的身形已闪到四人身前五尺以内。
    这时他如若出手,便可攻到四人身上。左寒子厉声道:“大家停手……”
    四张强弩动作如一,齐齐垂向地上。
    石轩中豪放地长笑一声,道:“左寒子道长虽是算无遗策,但一上来时已失去机先,石某之言,可没有夸大吧?”
    左寒子阴沉异常地颔首道:“不错,假如你不是先已逼近半丈,以刚才的速度计算,我等射出第二箭时,你万万抵挡不住四箭齐发。可是既在五尺以内,则劲箭威力已不能发挥……不错,贫道今日一着之差,已落下风……”
    石轩中道:“异日有缘,或者尚会与诸位碰面……郡主,请即上路如何?”
    白桂郡主冷冷一笑,道:“还有一个难题,要试一试你的眼力……”
    石轩中面色一沉,道:“郡主再为难石某的话,我可要得罪了……”
    白桂郡主见他面色一沉,大为震惊,忙道:“你别发急,我不过想试一试你的眼力罢了……”他为人虽是和蔼,但暗具威棱,连阴毒如白桂郡主那样的人,见他一沉下面色说话,也禁不住心惊胆战。
    她接着又道:“假如你这一次仍能赢了,我答应乖乖跟你走,再也不设法走开……”
    石轩中迅速地寻思一下,想不出对方还有什么绝招,当下点头答应。她喜极大笑道:“这一回你可输定了……”
    她的神色一直冰冷无比,此时突然发现喜笑之容,令人但觉如同在冰天雪地之中,忽然见到繁花盛开,一片春光灿烂……
    石轩中虽有此感,却不便说出来,暗自忖道:“她虽然阴毒成性,但仍未曾绝灭人性,有一天如果碰上她喜爱的男人,很可能把她改变过来……”
    白桂郡主难得的笑容突然收起,道:“我的难题是要你从两个人之中认出我,假如被你认出,此后这段行程上我唯命是从,决不再对你加以干扰,更不泄露你的秘密!但假使你输了,恕本郡主不再奉陪……”
    石轩中念头一转,想起以前陪他一道上峨嵋的琼瑶公主,和她的长相虽然极像,但只要留心细加分辨,仍可以从她们的气质风度中发现不同之处。那琼瑶公主具有一种清华高贵的气质风度,却是白桂郡主所无。若然她这话之意是把琼瑶公主搬出来要他分辨,她今番必输无疑。
    这念头在他心中略现即逝,因此当他简短答应时,白桂郡主,惊奇地嗯了一声,道:“石轩中你无妨多作考虑,省得输了之后,心中不服——”
    石轩中剑眉一皱,道:“石某一生从不反悔,请你快点,我还要赶路……”
    白桂郡主举手掀起遮面轻纱,微微一哂,道:“你可以趁这机会认清楚些……”
    石轩中道:“石某虽然不济,但.这区区一块轻纱,仍不能难住石某——”
    左寒子等四人听了此言,都为之心头大震。原来他们从石轩中的话推测出他的内功已达到超凡入圣的境地。敢情以他们四人的眼力,也不能看透那块薄薄的特制轻纱。
    白桂郡主怔一下,转身走人峭壁那道裂缝之内,眨眼间已走出来,不过她后面接着另有一位白衣少女出现。她们身材的高矮肥瘦都没有区别,服饰如一,两人一齐掀起面纱,脸孔也长得一模一样。
    左寒子等四人已闪在一边,他们虽不参加这场认人打赌,但此时四人八只眼睛都在她们面上溜来溜去,显然他们也在暗中用心辨认。
    石轩中凝眸瞧了一会,心中凉了半截,原来他瞧来瞧去,竟无法从这两个白衣女身上找出琼瑶公主那种清华高贵的气质。
    过了一阵,左寒子阴笑一声,道:“石大侠花点时间也无妨,但总得有个期限才好……”
    石轩中甚觉为难,口中却不甘示弱,坚定地道:“你们随便定个期限,我有事在身,也不能耽搁太久……”
    左寒子道:“一个时辰工夫总够了吧?”
    石轩中道:“减掉一半也就足够了!”
    左寒子道:“很好,就请玄钟道兄计算时间,将半个时辰分为五段,每过一段,便招呼你一声……”
    玄钟道长接口道:“敢问石大侠可是现在开始算起?”
    石轩中不在乎地点点头,玄钟道长朗声道:“第一段开始——”宣布之后,默数自己脉息,计算时间。
    石轩中看了好一会工夫,仍然找不出一点头绪,心想假如毫无把握而胡乱碰运气的话,岂是英雄行径?若然当真认她不出,则只好放弃认输。
    他沉思了许久,玄钟道人忽然道:“第二段时间开始……”
    左寒子突然接口道:“道兄请把贫道说话的时间除掉不算,我有几话句要向石大侠交代清楚——”
    石轩中察言辨色,朗声长笑道:“道长不须多说,假使石某不能肯定认出哪一位是白桂郡主,决不乱碰那二分之一的机会……”
    此言一出,除了两个白衣女子神色冷漠如常之外,左寒子等四人都露出敬佩的颜色。左寒子一挑大拇指,慨然道:“贫道这一生算是服气石大侠你了……”言下之意,不但表示佩服他的人格,同时还包括了他的超人智慧。
    石轩中倒想不到有这收获,谦然一笑,道:“道长言重了,石某愧不敢当……老实说,白桂郡主出的这个难题,大出石某料度之外,今日极可能栽个跟斗。”
    少林慧力禅师宏声笑道:“石大侠纵然输了也不须放在心上。别说石大侠你是外人,就是贫僧等见过郡主们多次的人,也毫无法子认得出来……”
    石轩中心头一动,含笑向他点点头,便负手转身向栈道那一头走去,边走边想道:“从慧力大师口中,已可证明琼瑶公主不在其内,怪不得她们身上都没有那股清华高贵之气……”
    他来回走了三四次,忽又想道:“这个突然出现的白衣女既是与玄钟道长一道出现,极可能便是那少林永行禅师碰到的白兰郡主了……”
    想到这里,心中如有所悟,连忙凝神定虑,集中全力继续思索。
    玄钟道长忽然朗声道:“石大侠注意,第三段时间开始……”
    石轩中宛如不闻,凝眸寻思,脸上渐渐露出喜色。
    左寒子远远观察到,不禁轻噫一声,道:“这厮无论智慧勇力,都不可测,难道他已有辨认之法?”
    王硅对石轩中印象极深,不禁冲口道:“别人我不知道,但这石轩中却是无法克服的人……”话一出口,方觉太以示怯,助长敌人威风,转眼一瞥,但见其余三位武林高手,都露出同意之色,这才放心地吁口气。
    石轩中突然走过来,大家从他的面上,找不出任何可供猜测的表情。左寒子那等老练的人,也忍不住问道:“石大侠可是想放弃了?”
    石轩中微微一笑,道:“说不定,但时间还未到呢!”
    那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白衣女从开始到现在,面上神情没有一丝一毫变动过。石轩中停住在她们面前数尺之处,缓慢但自信地瞧瞧她们,然后朗声道:“石某在指认两位郡主之中哪一位是白桂郡主之前,先讲一个石某所知道的故事……”
    众人都甚为惊讶,不明石轩中何以忽然变得这等闲暇,居然讲起故事来。石轩中想了一下,旁边的玄钟道长大声道:“石大侠请注意,现在开始第四段时间——”
    石轩中点点头,道:“谢谢道长提醒……”他跟着脸色一整,极为认真地说道:“几年以前,在江湖某一个城里,有一对相依为命的父女,他们姓陈,名字不必说了……”
    众人都被他认真的态度吸引住全部注意力,大家都用心聆听这位名震天下的大剑客要说的故事
    石轩中接着道:“这姓陈父女两人在城中毫无亲故,生活甚为清苦。不过所幸的是那位双十年华的陈姑娘不但长得极为美丽,而且性情温柔,孝顺无比,是以生活虽是清淡,却也相安平静愉快。”
    他顿一下,双目凝视着那两个白衣郡主,生似这个故事和她.们有什么关连一般。
    众人方作这等想法时,石轩中继续认真地说下去:“陈姑娘的艳名早已传遍全城,几乎没有人不知道。有一天,她的父亲被一个当地恶霸强行招宴,在筵席之上,那恶人当面提出要纳陈姑娘为妾的意思。那位陈老先生自然一口拒绝,并且拂袖而去。过了几日,陈老先生忽被发现暴毙在城郊外,胸前有利刀所留的伤口。陈姑娘自是哭得死去活来,报官请缉凶手。她本来想相从老父于地下,但后来想到假如自己也殉父而死,一来父仇难望报复,二来谁会替她安葬老父?因此她终于没有寻死……”
    说到这里突然停顿一下,转眸扫视众人,道:“各位可猜得出陈姑娘的杀父仇人是谁么?”
    左寒子只冷冷哼一声,却没有出言回答,玄钟道长和慧力大师都含笑不语,最后王硅缓缓道:“照石大侠的话中推测,自然是那恶霸无疑?”
    石轩中道:“不错,想来各位必定都猜中了,那位可怜的陈姑娘也是这样猜测,但这时安葬老父要紧,也顾不得报仇之事。不过她无亲无故,邻舍之人又怕那恶霸的势力,都不敢出头帮助,她正在无法之时,忽然……”
    他又停下来,向众人扫视一眼,道:“诸位试猜忽然发生什么事?”
    众人都没有回答,只因这个“忽然”的后面,可能发生的情形太多,谁都不肯胡乱发言。
    石轩中郑重地接着道:“诸位一定想不到,原来那恶霸竟然出现,一力帮助她安排殓葬之事。不过临走之时,却对陈姑娘说,三日以后他来把她接回家去,免得她一个女孩子,孤苦无依……”
    他轻轻叹口气,那对含威,的虎目一直凝定在两位白衣少女面上,话声顿了一下,接着说道:“陈姑娘这时真是叫天不应,叫地不灵。她本是天性纯孝的人,想起老父一生与人无争,安贫乐道,却遭遇到这种下场。而她自己则芳华虚度了好多年,为了承欢老父,已忍受不少寂寞,最后竟得到这种可悲的下场,这时深深觉得当真是生不如死……”
    这个故事本来不算惊人,可是石轩中那种真挚诚恳的态度,以及充满感情的声音语气,使得众人听了但觉那位姑娘的不幸,实在教人十分怜悯同情。
    石轩中继续道:“眼看三日之限快到,陈姑娘求助无路,又无拳无勇,纵然想拼却一条性命学古人怀刃行刺,也办不到,在这种情势之下,她十分后悔当时没有跟随老父同赴黄泉……”
    众人这时都暗暗用心推测陈姑娘后来的命运。忽然发觉石轩中已沉默了好一会,还不开口,便都十分惊异起来。
    只见石轩中首天望着天空,若有所思。仿佛已把讲故事这回事忘掉。
    玄钟道长轻咳一声,道:“石大侠请注意,第五段时间马上就开始了……”
    石轩中的目光从天空中收回来,望望众人,道:“我忽然想到,刚才所说的故事实在不够悲惨,这世间上比那陈姑娘遭遇更悲惨之事还不知有多少,诸位认为对么……”
    众人都不知道他这意思何在,齐齐一怔。隔了一阵。玄钟道长道:“最后一段时间开始……”
    石轩中道:“道长毋劳费心,石轩中已知哪一位是白桂郡主了!”
    他举手指一指左边的白衣女,道:“这一位可是……”
    右边的白衣女突然尖声大笑,石轩中俊面一沉,道:“你笑什么?难道我认不出你?”白衣女登时煞住笑声,愣了一下。
    石轩中仍然向着她说道:“你也许会说这样把你认出来,不能算数,对么?”
    左寒子阴声接口道:“自然不能算数……”
    石轩中朗声一笑,道:“诸位别忙,先听石某下面的话……”
    他满有把握地扫视众人一眼,然后才缓缓道:“我本来要说的话是左边那一位是白兰郡主,右边的才是白桂郡主——”
    王硅立即道:“何以见得呢?”
    慧力大师诵声佛号,道:“王兄问得不错,石大侠必须加以解释……”
    石轩中道:“石某当然要揭开这个谜底,免得白桂郡主抵赖,不过我若当面说出来,也许会令她难堪,故此请她暂时离开一阵,我才能说!”
    白桂郡主冷笑一声,道:“好,我走开,看你还有什么花样?”
    白桂郡主退开老远,冷眼瞅着石轩中,但见他丰神俊逸中,仍掩不住英发雄姿,这等男儿,当真世上罕见,不觉对他生出又爱又怕之心。
    石轩中潇洒地笑一下,道:“这个谜底说穿了也不希奇,,石某日前在峨嵋隐仙观内,暗中听到少林永行禅师被琼瑶公主手下所窘之事,其时已发觉白兰郡主具有天生仁侠的心地,和白桂郡主的阴狠毒辣全不相同……”
    白兰郡主听了突然一怔,那对美眸在石轩中面上转来转去,眼光中流露出一种说不出来的味道。
    石轩中道:“所以石某忽然想到假如说出一个悲惨的故事,也许能从两位郡主眼中不同的反应,辨认出真正的身份来……”
    左寒子惊叹一声,道:“石大侠不消再说下去,贫道一生自认智计过人,从来没有服气过谁。但在石大侠这等天纵睿智的人面前,贫道不过是米粒之珠,萤火之光而已……”
    王硅接口道:“兄弟有句老实话,那就是石大侠说的故事,其实并不算悲惨……”
    石轩中微微一笑,道:“实不相瞒,石轩中已想不出更悲惨之事,不过当时我已考虑到这一点,最终认为这个故事虽然不够悲惨,但因是女性为主角,两位郡主也是女性,感应上一定与男人不同……”
    他的目光移到白兰郡主面上,忽见她甜甜笑一下,迅即敛去笑容。这一笑之中,蕴含着许多意思,石轩中不觉一怔神,那边白桂郡主冷冷道:“石轩中你说完了没有?”
    栈道上一场险恶风云,终于祥和消散。
    石轩中带着白桂郡主,一路向嵩山进发。
    这时江湖上认得石轩中的人极多,同时琼瑶公主所定的端午、午时琼台之会,也已脍炙武林人口,是以白桂郡主和石轩中双双现身于江湖,登时引起纷纭谣传。在许多传说之中,有一个说法是那琼瑶公主乃是白凤朱玲……
    石轩中到达嵩山山麓时,忽见四名身披黄袈裟的大和尚迎在路旁。
    他一看这等阵势,不由得暗自诧异,心想少林寺领袖武林,声威鼎盛,与别的派别大不相同。但照今日的情势看来,少林寺也被琼瑶公主之出现,引起全寺戒备……
    那四个大和尚气派庄严,一望而知都是在少林寺甚有地位之人。
    其中一个和尚合十道:“石大侠莅临荒山,荣宠何如。若然不嫌寒寺敝陋,敢请从此路移驾上山……”
    石轩中拱手还礼,道:“石某正是专程来谒白云大师,有劳禅师们指引,实感不安——”
    两下简单地寒暄一两句,石轩中和白桂郡主继续前行,走到山腰,又碰到一拨四位大和尚。
    这四位和尚均是披着黄袈裟,神情庄穆。石轩中照着他们指点,又向前走。
    越近少室山少林寺,所碰到的和尚越多,走到山门前时,一共已碰见过七拨和尚。
    山门外这时业已有不少和尚排列肃立,石轩中眼力锐利,远远一望,已看见当中的是年逾古稀的白云老方丈,旁边还有一位老和尚,也和白云老和尚一样披着红色袈裟,石轩中不待人家介绍,已知那是少林寺最出名的人物,现任达摩院首座铁心大师。
    他放缓脚步走过去,心中忖道:“上山这一路所碰见的和尚们,都佩带着随身兵器,这个现象不能等闲视之……啊,难道是戒备着琼瑶公主的手下们来营救之故么?他们不知琼瑶公主其实不曾被擒,怪不得紧张戒备……”
    石轩中两人走至那一排和尚前面一丈左右时,白云老方丈诵声佛号,道:“石大侠英姿如昔……”
    石轩中躬身行礼,朗声道:“石轩中何德何能,竟然劳动老方丈佛驾……”
    老方丈还了一礼,道:“石大侠过谦了,老衲今晨听悉飞报,说是石大侠侠踪复现于江湖,方自窃喜苍生有幸,不意石大侠已如神龙临莅寒寺……这位女施主是谁?”
    老方丈眼帘微抬,射出两道精芒,凝注在白桂郡主面上。
    石轩中答道:“这是琼瑶公主手下四位郡主之一,芳名白桂……”
    所有的和尚们都大为动容,疑讶相顾。原来他们都以为那白衣女就是白凤朱玲,谁知石轩中的答复,完全出人意料之外。
    老方丈眼中精光暴盛,道:“老衲实在想不到是白桂郡主驾临,幸会得很……”
    白桂郡主一言不发,却轻轻运气一吹,那块遮面轻纱飘起来,露出那张冷艳脸庞。
    这一手也大出众人意料之外,白云大师和铁心大师都见过朱玲,这时无法不信她真是白桂郡主。
    白云老方丈让客人寺,穿过数座大殿,走入一个极为宽敞的禅院中,院侧有株参天古树,浓荫正好盖覆住院子的大部份。树下摆着石制的几床等物,古朴异常。
    石轩中在一张白石长几坐下,白桂郡主一径坐在他身边。对面的石床上坐的是白云老方丈,床后侍立着四个眉清目秀的小沙弥。左边是铁心大师,在铁心大师身后,侍立着一排三个身披黄袈裟的中年僧人。石轩中经过介绍,知道他们便是少林寺有数几位高手之中的智力禅师、勇力禅师和仁力大师。
    铁心大师道:“石大侠驾莅寒寺,此行敢是与白桂郡主有关?”他抢先发言,显然因为白云老方丈不便直接询问。
    石轩中尚未回答,突然一位僧人匆匆奔入院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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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剑侣情深
    铁心大师后面的智力禅师立刻迎上去,截住那名僧人,那僧人向他低声说了几句话,智力禅师面色微变,转身走到白云老方丈身边,悄声把话转告。
    白云老方丈颔首道:“稍等一会就去看她……”
    石轩中忙道:“老方丈如果有事,千万别因石某而耽误……”
    白云老方丈道:“没关系,老衲等听完石大侠驾临寒寺的原因还不迟……”
    石轩中道:“既是如此,石某立即把来意奉告……石某听说琼瑶公主已在贵寺中,但此事其中显然大有疑惑,只因不久以前,琼瑶公主曾与石某一同赴峨嵋山隐仙观,决不可能分身有术……”
    众人听了无不为之一震,白云老方丈哦了一声,皱眉寻思。勇力禅师忽然大声道:“她本人并不否认是琼瑶公主,而且武功极高。”
    白桂郡主突然冷冷道:“住口,若是我家公主出手,你们岂堪一击,早就魂返西天去了。”
    勇力禅师心中虽然极怒,但一来看在石轩中面上,二来看她是个妇道人家,不好出口反讥。三来他修养功深,为人极是沉稳。
    故此只微微一笑,道:“郡主未免太不把天下的人放在眼内了!”
    白桂郡主突然起身,举步间已飘到两丈外的勇力禅师身侧,纤掌一扬,虚虚击去,口中冰冷地道:“本郡主先试一试你有多大道行。”
    勇力禅师虽是大怒于心,但实在想不到她说打就打,微微一愣,但觉一阵透心钻骨的阴寒之气已迫到身上,这一惊非同小可,先是大袖一拂,右掌已趁着拂袖之势猛劈出去。
    他的掌力刚猛无俦,风声震耳,把对方那股阴寒之气全部迫回去,饶是这样,面上五官以及手足露风之处,仍然感到冰凉彻骨。
    石轩中喝道:“你这不是找麻烦么?”
    白桂郡主应声倒退回来,静静坐下,宛如没有发生过任何事情一般。
    铁心大师道:“白桂郡主的玄冰掌当真厉害,无怪敢口出大言……”
    白桂郡主静坐如故,也不答腔。铁心大师本想找机会挫折她一下,但她既不回答,便毫无办法。
    石轩中道:“请诸位大师容石某把话说完如何……”他的话声微微一顿,见没有人反对,便继续道:“石某此来宝山贵寺,便是想请求方丈大师允许让石某睢一瞧那位姑娘。”
    白云老方丈沉吟一下,道:“石大侠一言九鼎,老衲亦无隐藏起那位女施主的必要,请吧。”
    铁心大师道:“白桂郡主似乎不适宜露面!”
    石轩中道:“大师之命,自当遵从!”转目望着白桂郡主,道:“请你到外面等候片刻——”
    白桂郡主默然起身,直向院外走去,众僧也不拦阻,由她自去。
    白云老方丈等陪着石轩中,走到另一座院落中,只见院中一列三间禅房,当中的一间门帘深垂。
    禅院中寂静异常,没有一丝人声。白云老方丈眉头轻皱,智力大师已道:“怎的不见有人?”
    先前匆匆出现的僧人诚惶诚恐地道:“小僧离开时,三位师弟都还在这院中——”
    众人听了都感到有异,智力禅师抢先过去揭起房帘一看,立时重重地哼一声。
    大家向房内望去,只见房中靠内边墙下摆着一张禅榻,榻上被衾未叠,显然一直有人躺在床上。在房间中央的地上,赫然有三名和尚,横七竖八地睡着不动。
    铁心犬师独自进房,检查了一下,伸手在他们背后各击数掌,那三名僧人长长吁口气,翻身坐起来。
    他们一见到铁心大师在面前,忙忙起身,于是又见到房外的老方丈,三人都露出极为羞惭之容。
    铁心大师问道:“刚才发生了什么事情?”
    其中一个和尚道:“弟子们因见琼瑶公主气息微弱,面上渐渐布满黯黑之色,看上去已是命在顷刻,故此由大启师兄即去禀告。他刚刚走开,突然间一阵香气飘送人来,弟子们回头一看,房中已无声无息地出现了一个白衣女和两个老妪。弟子等正要开口,她们突然疾迫过来,一言不发便齐齐动手。”
    铁心大师面色一沉,道:“你们连告警的时间也没有?”
    三个僧人都羞惭地垂下头,铁心大师又道:“你们支持了几招?”
    先前说话的僧人垂头答道:“弟子等实在有辱师门,好像都在五招之内,便俱被她们点住穴道。”
    铁心大师哼了一声,走出房外。白云老方丈缓缓道:“这事也不能过于怪责他们,只是目下全寺都在严密戒备之下,她们仍能出入自如,这一点必须追究。”
    勇力禅师道:“弟子刚才尚未禀告方丈,那白桂郡主出手的功力,似乎比那位已失了踪迹的女施主尚要高上一筹。”
    石轩中接口道:“那就不错了,石某已猜得出失踪的人是谁……”他停顿一下,望着勇力禅师,道:“从大师口气听起来,莫非她是被大师擒住的?”
    勇力禅师点点头,石轩中又道:“那么经过情形可否赐告?”勇力禅师当下便将自己前赴锦屏山青草寺的经过情形扼要说出来。
    石轩中听到勇力禅师提起那个失踪的姑娘曾经自认复姓上官,已百分之百肯定是上官兰。但后来又听到他提及少林弟子永德禅师身上中了玄阴门的重手法点穴而死,甚且上官兰也当面,承认过,但觉情势完全改变,弄得他一时说不出话来。不过他怎样也难以相信上官兰竟会出手杀人,假如永德禅师乃是正派有道的高僧的话。
    他还在沉吟之际,白云老方丈已派遣智力、仁力两位禅师即行遍查全寺,务必找出线索,以使追究被敌人潜入的责任。
    两位禅师匆匆出去之后,石轩中突然走入房中四下瞧瞧,又出来在院落中转了一圈,仿佛如有所悟。
    白云、铁心两位老和尚都默默等候他发言,石轩中偏不出语,过了片刻,蓦地向白云老方丈道:“石某有个不情之求,就是想请勇力禅师立即出去暗暗监视那白桂郡主,假如她想离山的话,便即把她拦住或是将她擒下?……”
    勇力禅师微微一笑,心中甚喜。须知这勇力禅师适才曾与白桂郡主换了一掌,表面上不分高下。但目下石轩中提出此一要求,分明认定他的武功高过白桂郡主,否则焉能阻拦或擒住于她?这面子实在不小,是以勇力禅师那等谦让之人,也不禁心头暗喜。
    白云大师道:“石大侠此言必有深意,就烦勇力你走一趟……”
    勇力禅师领命而去,石轩中又等一阵,才道:“石某刚才曾透露说已知道被勇力禅师带回贵寺的姑娘是谁,但石某希望暂时不予说出来,不然的话,恐怕方丈大师及铁心大师会对石某发生误会!”
    他的话声微微一顿,却见两位老和尚平静如常,不觉暗暗佩服他们修为功夫之深厚。
    “石某终必要向两位大师奉告一切,但如能在智力、仁力禅师查明责任之后才说,最是妥当。”
    白云老方丈道:“石大侠的为人,老衲久已倾折,相信不至于发生任何误会。”
    铁心大师霜眉轻扬,道:“石大侠莫非曾经被人发生误会,是以今日行事特别小心?”
    石轩中大觉惊服,道:“大师的话一点不错,石某这次因无情公子张咸及峨嵋白灵官真人……”
    他把以前的经过都说了出来,最后道:“峨嵋派死伤多人,小徒史思温嫌疑最大,已无法洗脱,石某虽深信他心地淳厚,性情善良,决不至于妄施杀戮,但在这等情势之下,石某暂时只好把他列为有罪嫌之人。其次石某与琼瑶公主一道到峨嵋山去,一直无法解释与她的关系,以致太清真人及金府真人都误会石轩中的人格,以为另有新欢,这一点相当伤脑筋,日后不知如何能澄清误会。第三点便是这一路和白桂郡主同行而引起武林中的谣言,石某既不能下手杀死一个女子,但又不能信任她不把石某犬子寄藏之所的秘密说出来,只好把她带在身边。”
    两位老和尚都频频点首,白云大师道:“内情既然如此曲折,毋怪石大侠感到有口难辩了。”
    石轩中接着道:“方丈大师之言,教石某甚觉安慰,实不相瞒,那位被勇力禅师带回贵寺之姑娘,石某认为必是内子的小徒上官兰无疑……”
    他们都轻轻噫了一声,铁心大师道:“此说有理,她曾经自认复姓上官,但为何后来又不否认是琼瑶公主?”
    石轩中想了一下,道:“当时勇力禅师既然许她限期搬请救兵,但逾期仍然不见愚夫妇赶到,她必是认为那独臂野豺吕声已被郑敖兄等挡住,无法见到愚夫妇。因此她又想到贵寺经过审问之后,定然立时判处应得之罪,假如她被疑是琼瑶公主,事情便大不相同,势必要惊动多方,或能迅速把愚夫妇引来。”
    白云大师道:“相信正是如此。”
    石轩中又道:“关于上官兰的罪行,石某不能妄置一词。目下既然两位大师未曾对石某发生误会,石某不妨提前把另一件测度之事说出。”
    他停了一下,俊眼中射出智慧之光,缓缓道:“以石某猜想,那琼瑶公主曾经一直跟随着石某行踪无疑,她目下既然有心与天下高人为难,那么想使我们内部发生误会,不能团结乃是必然之理。”
    说到这里,他又想了一下,接着道:“但她们如何能够出入贵寺而丝毫不为贵寺发觉?这一点实在启人疑窦,老实说石某曾经与她换过数掌,她的武功虽高,的确是石某生平罕逢的劲敌,可是最多也和石某在伯仲之间,因此我胆敢断言,倘若石某无法在贵寺悄然出入,她们也不能办到……”
    两位老和尚心头微觉焦灼,现在就等石轩中自己说出他究竟能不能出入少林寺如人无人之境的一句话了。
    石轩中朗声道:“贵寺近日已因上官兰之事,严密戒备,石某入寺以后,观察所得,认为一定无法出入贵寺而不被发觉,是以断定她们也无能为力。”
    两位老和尚大大松口气,可是既然不能办到,目下的情形又如何解释?
    石轩中又道:“石某相信仁力、智力两位禅师必定已经查出端倪。”
    铁心大师微嗟道:“石大侠的话诚然有理,但却留下一个死结,使老衲无法解得开——”
    石轩中笑道:“这倒不是石轩中智慧超人,假如把石某换作两位大师,一样想不出其中道理,这叫做当局者迷。”
    两位老和尚轻哦一声,对望一眼,白云老方丈佛法深湛,静慧相生,此时微一凝神,把自己摄出事外加以推想,猛然醒悟,不觉低诵一声佛号。
    铁心大师道:“师兄已参透了么?何妨说出来听听——”
    白云老方丈道:“石大侠说得好,老衲等正是当局者迷。像这等离奇的现象,除非她们得到内应,决不能办到。不过要老衲相信本寺弟子竟与她们勾结,实在难以置信……”他轻轻叹口气,接着道:“这一点暂时不须置论,单说那琼瑶公主数人进出本寺之法,除非探悉本寺数百年来已经存在的秘道,决不可能两度进出而不为本寺弟子们发觉……”
    铁心大师恍然大悟,一言不发,转身出院,不久便回来,面色沉寒,向白云大师道:“师兄之言已不幸言中,琼瑶公主等人正是使用院外那口‘法乳井’的地底秘道。”
    白云老方丈轻轻叹口气,道:“本寺历史悠久,寺中的秘道多得难以胜数。但那‘法乳井’的地下秘道,本寺只有寥寥几人知道。若然这等机密也被琼瑶公主她们探得,今日已推测到瑶台大会的后果了!”
    石轩中明知这一机密必是慧力禅师所泄,但自己曾有应诺在前,不便说出来。心想:“眼下已知峨嵋、少林、武当等三派中都潜有琼瑶公主之人,其他家派大约也不能例外。最可怕的是琼瑶公主的党羽在各派中俱是地位极高之辈,这样各派任何举措,琼瑶公主都了如指掌。”
    白云老方丈忖思一下,道:“这次瑶台之会,本寺的原定计划必须改变,老衲和铁心师弟对调一下,你留守寺中,愚兄亲自走一趟。”
    石轩中也感到事态颇不寻常,接口道:“老方丈这次如破例出手,琼瑶公主势将遭遇失败。石轩中大胆向方丈大师进一言,就是方丈大师这番决定,事前最好不向第四个人提起,好教对方到时大感意外,事前的安排都得立刻更改!”
    他停顿了一下,又道:“以石某管见,那琼瑶公主这次似是有一网打尽天下各派精英之心!不过她将用什么手段,却无由得悉……”
    铁心大师缓缓道:“石大侠之言发人深省,但正如大侠自己所说,那琼瑶公主虽有一网打尽之心,可是用什么手段?我们不妨略略比较一下,诚然那琼瑶公主武功之高,可以抵挡得住石大侠,然而她手下有谁能与敝师兄、武当及峨嵋掌门等几位抗衡?还有就是邪派中的鬼母冷纲、星宿海天残地缺两老怪、碧螺岛主于叔初等,她手下有谁能与这些人争锋?”
    石轩中道:“大师说得是,石某正以此大惑不解……”他突然噫了一声,垂下头沉思。
    两位老和尚都不敢扰乱他的思潮,各各默然忖想目下的形势和各种可能的后果。
    石轩中慢慢抬起头,只见他面色微白,似是刚才想到一件极为震惊的事,以致神色为之变动。
    他嗫嚅一下,终于没有说出来,两位高僧都不便开口问他,只好暗暗纳闷。
    石轩中道:“石某今日有扰两位大师清修,实感不安,目下有些事必须赶着去办,就此告辞。”
    两个老和尚都谦逊了几句,便送他出去,尚未走出山门,那智力、仁力两位禅师相继来报查不出任何端倪,言下颇有惭愧之色。
    出了山门,只见勇力禅师站在一旁,远远凝视着白桂郡主。
    他一见石轩中等出现,立时过来道:“贫僧出来时,听本寺弟子报告说她曾经与一个老妪谈了许久的话,贫僧却没有见到那老妪。据说她穿戴得甚是考究,似是大户人家的夫人。不过没有丫鬟侍婢跟随而且独自上山落山,步履轻健。”
    石轩中心头一震,却不露诸形色,先道谢一声,以后回身向白云大师、铁心大师告辞,轻轻道:“适才的疑惑,恐怕须向出奇之处着想,也许她们已布置好兵不血刃的阴谋也说不定……”
    说罢,不等白云大师等人回答,径自转身大踏步走到白桂郡主身边,道:“我们下山去吧——”
    白桂郡主冷冷瞅他一眼,不理也不移动。
    石轩中又说了一句,见她仍无反应,不觉微愠,道:“你怎么啦?”
    她冰冷地道:“这句话我问你才对,你凭什么要我再跟你走?”
    石轩中想勇力禅师的报告,心头冒火,毫不客气地道:“凭什么都可以,不服气的话你挑出道来!”
    她忽然长长嘘一口气,颓然道:“好吧,走就走。”
    两人疾驰下山,一路上又碰到了不少和尚,都极为客气崇敬地向石轩中默默合十行礼。
    到了山麓,四下寂寂,石轩中突然停步,同时把白桂郡主拦住,道:“你刚才跟谁说的话?”
    她道:“是公主身边的四位嬷嬷之一,名叫铁嬷!”
    石轩中面色和缓下来,洒落地微笑道:“你若保持这等爽快坦白,石某决不教你吃亏。”
    她嗯了一声,淡淡道:“你以为我怕吃亏么?”
    “我不懂你的意思,”他说,“但石某一生都不想人家怕我……现在请告诉我,内人朱玲可是在你家公主手中?”
    她想了一下,默然点点头。,
    “她被困的地方,你也知道的了?”
    “不错,但我不能告诉你,因为这是铁嬷刚刚透露给我的……”
    “听说你们谈论了很久,你说的话我虽不曾耳闻,但却猜得出来。”
    她摇了摇头:“你最多只能猜出一半。”
    “那也够了,其实知道一句就足够了,你明白我的意思么?”
    她淡漠地笑笑,道:“随便你怎样?”石轩中觉得很奇怪,心想她何故忽然变得像个空门中人一般,看破了世情似的?
    他细细瞧她一眼,暗忖这个女孩子真称得上“美人”两字,目下这种神态,真令人不禁泛起怜悯之心。
    他歇了片刻,才道:“你把内人被困之地说出来,石某马上与你分手,让你自由……”须知这个决定不比等闲,等于表示情愿以爱子的生死换回朱玲的安危。石轩中确实一直认定她已把爱子藏处的秘密说出,是以这时既说让她自由,无异是说不再追究她的死罪。
    她淡淡一笑,毫无领情之意,只摇了摇头,表示拒绝。
    石轩中俊眼微转,道:“我明白了,你刚才由铁嬷处得知内人被困的地方,假如我一直径奔那处地方,琼瑶公主便不问而知是你泄露的,是也不是?”
    她漠然应道:“你倒是猜对了,但这不是最重要的一点……”她沉吟一下,又道:“你最好现在别问我,等一会我或者会自动告诉你。”
    石轩中真测不透这个女子心中有什么古怪,他心中虽是焦急,但除非她肯说出来,不然的话,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她好像怀有沉重的心事般默默而行,石轩中这回反而要跟着她,信步所之。晚上在一个镇甸上打尖,然后出镇找到一座破庙,便进庙准备歇宿一宵。
    石轩中虽然心情焦灼不安,但表面上仍然显得十分平静。照例找处干净地方盘膝趺坐,耐心等侯天明。
    到了半夜时分,白桂郡主忽然悄无声息地站起来,在黑暗中站了许久。
    石轩中鼻息十分均匀,瞑目端坐,动也不动。那个白衣女人突然缓慢地滑行到他身边,黑暗中仿佛是个幽灵。
    她弯下腰慢慢伸手探到石轩中胸前,这一刹那间石轩中突然双目大睁,右手一抬,白桂郡主哎呀一声,一直摔出寻丈的地上。
    石轩中沉声道:“你屡次三番想暗算石某,都未得手,却还不知进退,你以为石某不能取你性命么?”。白桂郡主躺在地上,沉默了一会,突然放声大笑,声音甚是刺耳。
    石轩中剑眉一皱,心想这女孩子一定发疯了,取出火折,找到一根残烛点着。火光一起,白桂郡主陡然收住刺耳笑声,跟着便哭泣起来。
    石轩中暗中摇摇头,心想那琼瑶公主所作所为,都不近人情,无怪她的手下全是疯子!
    但他终于忍不住,道:“你半夜三更里又哭又笑,想干什么?”
    她收住哭声,坐起身望着他,面上泪痕犹在,一派楚楚可怜的样子。
    石轩中把眼光移开,望着屋顶,想了一阵,突然道:“你走吧,爱上哪里就去哪里!”
    她怔一怔,道:“你的话是什么意思?”
    石轩中道:“就是叫你走,还不够明白么?”他的话声顿一下,微微一叹,接着道:“若果你走之前,会告诉我如何找到琼瑶公主,石轩中就感激不尽了。”
    白桂郡主凝眸瞧着那个俊美慷慨的剑客,过了一阵,道:“你找公主干吗?”
    “石某要打听内人下落,非见到琼瑶公主不可,你不是不肯说么?我只好找她了——”
    白桂郡主冷冷一哂,道:“哼,你最好别找到她……”
    石轩中听不懂她话中之意,目光移到她面上,道:“她决不会说么?”
    “何止不说!哼,只怕你话一出口,尊夫人那边已身首异处了!”
    “我还是不懂。”石轩中说,“而且我也不能不问——”
    她第三次哼出声来,道:“你越在她面前表示出你对尊夫人的深情,她越不能忍受——”
    石轩中道:“胡说,我不知你们这种想法从哪里来的!现在走吧,我和你决谈不出道理来!”
    她接口道:“你不问一问我为何又哭又笑么?”
    石轩中几乎已冲口说出“不想”两字,但他为人厚道多情,虽然不喜那白桂郡主,但仍然不愿太过伤她之心,勉强点点头,道:“是啊,为什么呢?”
    她垂下头,道:“我觉得好笑的是我跟在你身边,居然没有了任何畏惧之念。后来我忽然发觉做人想死也不能如愿,所以忍不住哭起来……你不知道,我这一生中,从来未曾像今晚这样地大哭大笑过……”
    石轩中听得似懂非懂,心想她这种人的行为和想头,不知道比知道可要上算些,最低限度可以省却不少糊涂。
    她又道:“我想一掌击碎自己的天灵盖,又怕办不到,变成半死不活。想来想去,只有取回那瓶五步断魂的毒药,才可以没有痛苦地死掉!”
    石轩中伸手人囊一摸,那个丝囊还在,心中甚觉不解道:“你何故非寻死不可?”
    “日间铁嬷告诉我,说是公主可能不容我活下去,除非建立奇功抵罪!”
    石轩中道:“你何罪之有?”
    “我前此服毒之时,被你救回一命,据铁嬷说你当时的动作十分不雅,以致公主疑惑我们……”
    她没有说下去,但石轩中当然明白,不觉也哼一声,道:“她把我石某当作何种的人看待!”
    “这也不能怪她。”白桂郡主淡然一笑,又道,“别人怎知你真是个不欺暗室的君子呢?铁嬷因最疼我,特地设法现身透露消息,要我建立奇功赎罪,不然的话,我也预先自杀,免得到了公主手中!”
    “哦,原来你的一切行为都是学她的,老实说她虽然不曾当我面前有过什么罪行,但她天性之冷酷毒辣,却无可置疑——”他突然住嘴仰头寻思,隔了片刻,微笑道:“你可以不死了,且看这是什么?”
    他从囊中取出一物,白桂郡主一看,惊噫一声,道:“是珠风碧玉钗,那是公主的信物啊!”
    “你取去吧,随便编个故事,大概可以将功抵罪了。”
    白桂郡主大喜过望,接过那支玉钗,随即迅速地离开这座破庙。
    但片刻工夫,她又疾奔回来。石轩中蓦然醒悟,取出那个装着药瓶的丝囊,道:“你忘了取回这些药!”
    她摇摇头,道:“我不是为这件事回来的……”虽然口中这样说,但还是伸手接回那个丝囊。
    “这支明珠玉凤钗是公主的信物,任何人凭着此钗,可以命令手下人去办任何事。”
    说时,把那支珠凤钗递到石轩中面前,石轩中道:“石某不须劳动郡主大驾,要回此钗亦无用处!”
    “我知道,但你不是想知道一些事么?”
    石轩中立即取过那支嵌珠玉钗,道:“内人目下被困何处?”
    白桂郡主道:“现在襄阳隆中山西面十五里落凤坡上——”
    “落风坡?”石轩中噫了一声,道,“这地名可是琼瑶公主起的?”
    “不错!”她说,“我现在可以走啦!”
    “等一等,瑶台在什么地方?你们对武林各派有什么阴谋?”
    白桂郡主愣了一下,似是没有想到石轩中居然会提出这些问题。
    石轩中扬一扬手中珠凤钗,道:“你非说不可,但我也不泄漏就是。”
    她犹豫了一阵,道:“我如回答这些问题,无异背叛公主。”
    石轩中默然无语,只因他一生崇尚气节,岂能为一己的私利而鼓励白桂郡主不忠?
    她又道:“抱歉得很,我只能让大侠你猜猜哑谜。瑶台一地,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在山之巅,在水之央。”
    她歇一下,接着道:“瑶台之会,兵不血刃,大获全胜。”说罢但见石轩中仍然沉默不语,便又道:“你别恼了我,其实我是怕你瞧不起我,所以不敢作出背叛公主之事。”
    石轩中大大一怔,白桂郡主伸手抢回那支珠凤钗,回身奔出庙外,眨眼间便失去踪迹。
    这一夜石轩中没有再休息。在黑夜中施开惊世骇俗的脚程,直向襄阳赶去。
    翌晨他已渡过汉水,迅疾奔向城西的隆中山。过了隆中山以后,便开始放缓速度,小心地计算路程。
    数里以后,四面俱是荒凉野地,前路更是岗峦起伏,甚为难走。
    十里路过去,他已处身在群峦叠岭中。石轩中暗暗嗟叹一声,心想如果不是得到白桂郡主暗助,这等地方如何能够找得到?
    不觉已走了十五里路,转出一座山口,陡然前面一片旷野,地势平坦得多,十余丈远处有座六七丈高的小山,山顶上建筑着一间茅亭。
    那茅亭占地甚广,少说也有两丈方圆之大,四面没有墙壁,因此一目了然。
    这时因离那座小山尚远,故此可以瞧见小山两面山脚都有一个人端坐地上,不过他们都恰好背向这边,是以瞧不清面目。
    石轩中在肚中冷冷哼一声,心想这两人分别坐在小山两边的山脚,分明是看守那山上茅亭。
    他的目光在山下一掠而过,迅即移到山上,但见那座四面无墙的茅亭之内,有个白衣女子倚柱而立。他一眼望见,心头登时大震,身形立时停住。
    那白衣女子虽然没有转过身来,但那窈窕的背影,就算化作飞灰,石轩中也认得出正是爱妻白凤朱玲。
    石轩中尽管在任何事上都会发生错误,唯独眼前的背影决不会认错。
    他不知道爱妻已在这茅亭之内被困了多久,想来总已吃过不少苦头,一时间万般怜惜的情绪都泛上心头,不由得长长叹口气。
    端坐在两边山脚下的人耳目甚灵,虽然相隔尚远,竟都听到声息,突然回头瞧看。
    石轩中一则全心全意放在朱玲身上,二则根本不把看守的人放在心上,是以望也不望他们一眼。
    那两个人居然在看清来人是谁之后,齐齐掉回头去,好像一直没有发觉石轩中出现。
    山顶上的朱玲也同时倏然转身,美眸一闪,正好和石轩中的目光相触,失口惊咦了一声,愣愣地扶着亭柱,动也不动。
    石轩中凝望着她,发觉她面色变得十分惨白,更加怜惜万分,于是缓步走去。
    那座小山方圆约有两亩之大,是以石轩中走近山脚时,反而瞧不见两边山脚下的人。
    他并非全无戒备,一面走去,一面已运足玄门的罡气。任何人胆敢现身拦阻他前进的话,举手之间,非活活劈死不可。
    他已走到山脚,仰头望见朱玲的面色更为惨白,同时美丽的眸子中流露出惶惑、痛苦、困恼的情绪。
    石轩中大大一怔,心想爱妻这是怎么啦?难道她身负重伤,不能下来?抑是被什么链索之类困住,无法离开那座茅亭?
    以石轩中的绝世轻功,这座高仅六七丈的小山,只消一个起落,便可到达亭中。因此就算琼瑶公主在上山的路上安装好任何最厉害的埋伏,也难不住这位剑神石轩中!
    然则她为何流露出这等奇异的妒色?尤其是越看越不像是受了重伤或被其他东西所困。先不说目下石轩中他已现身于山脚之下,就算他找不到地方,朱玲既然没有失去自由,为何不逃出此地?莫非是深深顾忌那两个看守着她的人?
    这一连串的疑问闪过他心头,转眼一望,目光已看不到两边山脚下的人,因此无法知道他们是什么人。他陡然间豪气大发,心想天下间有谁敢出手拦阻,当下仰天长笑一声,道:“玲妹我来啦!”
    朱玲啊了一声,呆呆低头望着石轩中,既不出身招呼,也没有奔下来相迎。
    石轩中正要开口询问,但又想一直纵上去,方在犹疑之间,身后蓦地传来一声冷哼,声音虽然不高,但震耳惊心。不觉回头望去,,只见一个面蒙轻纱的白衣女站在五丈左右之处。
    这时在大白天之下,石轩中的眼力足可以看透那层轻纱。那白衣女竟长得和白桂、白兰两个郡主一模一样,真不知是她们两人之一抑是另外的一个。
    石轩中朗声一笑,道:“主人到底忍不住出现了,石某这就把内人带走;主人是否反对此举?”
    他之所以称呼她做主人,便因这白衣女可能是四位郡主之一,亦可能是琼瑶公主本人。是以不肯随便用“郡主”之类的称呼。
    白衣女冷冷道:“你难道看不见尊夫人身上并无束缚?爱跟你走就跟你走,没有人拦阻她——”
    这话说得大有蹊跷,莫不成朱玲自愿抛夫别子,留在此地?
    石轩中暗暗一怔,心想:“这话听起来虽然古怪,却不无道理。”
    回头望上茅亭,只见朱玲仍然倚在亭柱上,面色更为苍白。看她的样子,好像这刻心中已失去主宰,又生像是极为凌乱,不知适从。不过她长得太美丽了,以致令人不暇想及其他,只觉得她十分可怜可爱。
    这个白衣女似乎较爱说话,冷笑一声,道:“你看怎么样,她好像一时不能决定呢。”话声说得不高,石轩中也仅仅听得到,倒像是存心不让朱玲听到。
    石轩中马上想到她这几句话一定是会刺激朱玲,所以她不肯给她听见。
    但为什么会做成这种情势?他一时无法找得出一点点理由。
    以常情推断,朱玲一见他,应该马上飞奔下山才对。纵然被白衣女用某种方法要胁,但他们之间屡经患难,无事不可公开,总可以加以解释。
    白衣女突然提高声音,道:“石轩中,听说你是个正人君子,因此我们一向都很尊重你。可是你居然对白桂姐姐做出那种卑污之事,现在才知道你的本来面目!白桂姐姐今在何处?恐怕她已经羞愤自尽了吧?”
    这一番话朱玲字字都可听到,但她宛若不闻。石轩中却大感不安,朗声道:“石某岂是你们想像中那样的人,现下辩亦无益,你见到白桂郡主之后,当知石某是何等样的人!”
    白衣女尖声冷笑道:“石轩中你简直一派胡言,那天在峨嵋山麓,你把她按在地上,横加粗暴,明明有人看见这事,还敢抵赖么?她若是能够回来,为了面子起见,自然不肯说出你的卑劣暴行。你再说一句,她真的没有死么?”
    石轩中怒火上冲,道:“她生死之事,我石某怎会知道,但她却没有在我面前自尽而死!”
    “哦,或者是你杀死她也说不定。”她已占了上风,口齿更加锋利。
    石轩中气得说不出话,虽知此时辩又不是,骂她也不行,当真无可如何!,他转头向朱玲望去,只见她睁大风眼,正在倾听他们的对话。石轩中心中微急,暗想这次莫要被这白衣女挑拨离间成功,那才不值。心念一动,便疾然纵上茅亭。
    朱玲见他纵落身边,艳如春花的面上露出惊喜交集的表情。石轩中伸手揽住她的纤腰,道:“玲妹别理会她的话,我们回去吧——”
    朱玲面色变来变去,一看而知心中情绪激动无比,突然间尖叫一声,昏倒在石轩中怀里。
    石轩中又惊讶又焦急,这时虽然瞧见两边山脚处各各端坐着一个人,均是背向着茅亭。这种景象如在平时落在他眼中,必定要推究其中道理。假如那两人乃是琼瑶公主手下,派来看守朱玲,此时此地势必双双跃上来拦阻,怎会端坐不动,而且还用背脊向着茅亭。
    反过来说,假如是武林中被琼瑶公主擒来之人,纵然因身份攸关,不便出身求救,也不该背转身子,以致石轩中日后无法通知他们的家人或是有关的人。
    可是石轩中这时自顾不暇,哪有工夫理会这等事?就算发觉其中的可疑之处,也无暇追究。
    他抱起朱玲,两个起落,已到了山脚。
    白衣女身形一晃,疾逾闪电般拦在他身前。石轩中突停步,朗声道:“姑娘如不闪开,石某便不客气了——”
    白衣女冷冷道:“别人怕你,本郡主可不怕……你的徒弟玉亭观主史思温还不是照样手到擒来。”
    石轩中心头一震,暗想如能在她口中套出一点消息,那就最好不过。
    当下冷冷道:“郡主之言未免夸大,劣徒虽然不济,但不见得会弱于你们!”
    白衣女似是发觉失言,岔开话题,道:“本郡主不与你在唇舌上争雄,你想离开此地,总得露上一手,哼,我看只怕没有那么容易!”
    石轩中道:“那么郡主小心?——”话声中大踏步迎面撞去。白衣女动作神速如电,退了数尺,掌势一发,连接攻了五招之多。
    石轩中单用一只右掌,或拒或攻,忽刚忽柔,逼住她的掌势,脚下仍然大踏步笔直走去,简直把挡在前面那白衣女凌厉的攻势视如无物。转眼间石轩中已进了数丈,白衣女却退了数丈,不但没有逼住石轩中前进之势,反而觉得招数又施展不开,被对方掌上一股奇重之力逼得呆滞不灵。白衣女尖啸一声,山口处突然扑人数人,快逾奔马。领头的一个是手持钢拐的老妪,另外四个则是身穿绿衣,面上罩着黑巾的汉子。
    石轩中留心地看那四个绿衣人一眼,虽然不知他们是谁,但却认出决不是以前见过面的四个。
    那老妪迅疾如风般冲上来,一言不发,钢拐抡处,连攻数招,每一招都凌厉异常。她一出手,立时增长那白衣女的威势,逼得石轩中停住前进之势。
    白衣女和老妪一旦得手,精神大振,齐施绝学,续向石轩中凌厉围攻。
    石轩中依然单用一只右掌,攻守兼顾,虽是停止了前进,却也不致败退。
    她们一连攻了七八招,见石轩中脚下未移分寸,面上均露出震骇之色,蓦然间双双跃开一旁。
    后面那四名绿衣人这时奇快地一齐扑上来,双手持着兵器,右手是精钢拐杖,左手是一把短短的利剑,剑尖上都有锋利的钩刃。
    这四名绿衣人动作快捷,进退如一,足见平素饱受训练。
    转眼间四支钢拐挟着呼呼风声,从各种不同的角度击到,攻势凶猛无伦。
    石轩中目光一转,已看出这四人动作虽然一致,但其实是分为两组,每一组的两个人出手的拐势都配合好,变化玄奥。每组说起来是两个人,但从拐势上看去,却只是一招。
    这等打法石轩中虽是阅历丰富,却也未曾见过。口中微嘿一声,右臂伸直,化掌击为剑劈之势,一招“星临八角”手上发出一股无形潜力,化为一堵墙壁,封在身前。
    那四名绿衣人猛攻过去,陡然被那无形墙壁一挡,都震开两步。
    石轩中面色一沉,朗声道:“石某已经手下留情,你们再不知进退的话,莫怪我要出手伤人了!”
    那四个绿衣人面上皆蒙着黑巾,是以无法得知有何表情。不过他们的脚步都犹疑一下,这才齐齐再度攻上。
    这次出手仍然分为两组,一正一侧,而每一组俱是奇正相生,前后呼应。他们分合之间身法之妙。当真是武林罕见。
    石轩中因对方已分散开,无法重施故技,双足一顿,倏然拔起三丈余高。
    那四个绿衣人招数正使到妙处,敌人突然飞上半空,锐气为之一挫。
    白衣女冷冷道:“等他落下来,不必留情——”
    石轩中长笑一声,突然间又凌空飞起,升了丈把高之后,蓦地快如闪电,斜斜向白衣女及老妪所立之处扑下。去势又急又猛,白衣女和老妪都斗地一凛,赶紧纵开。
    四个绿衣人赶到时,石轩中已端立地上,发出一掌,掌上玄门罡气涌出去,把他们都逼退五六步远。
    石轩中收回掌势,冷笑道:“你们的地位虽比他们高,但武功上似乎还要差一点,怪不得要叫他们上前替死——”
    老妪怒哼一声,钢拐扬起,就要扑来。白衣女冷冷道:“铜嬷可是忘了公主玉旨?嘿,嘿,石轩中你想知道我们的真正武功,恐怕非等到在瑶台上碰面时方始能够,你莫以为白桂姐姐打不过你,就把我们全都看作是武功低劣之流——”
    石轩中道:“我从来不曾轻视天下士,对于你们手段之险毒,阴谋之诡诈,实在佩服得很。至于说到武功一层,……”
    他只微微一笑,并不说下去。但言中之意,谁也明白。
    白衣女柳眉一扬,怒道:“回头本郡主请求公主收回前旨,然后找你打上一场!”
    “哦,现在还是不打。”
    白衣女也不回答,纤掌一扬,四个绿衣人立时退出山口,老妪的钢拐也缓缓垂下,厉声道:“看你石轩中能称雄到几时?”
    石轩中心念连转,眼见这两人也作出退走的姿势,突然间大喝道:“站住——”
    白衣女和铜嬷都愣一下,凝身不动。石轩中接着道:“你们也太不把石某放在眼内,在我面前,岂是随便要来就来,要走就走么?”
    他不但口气豪雄,派头也凛凛有威。白衣女和铜嬷都不敢当他的话是戏言。不禁对望一眼。白衣女道:“那么你想怎样?”
    石轩中道:“你识相的话,就乖乖的跟我走,我也弄个人质在手中。如若不服,也不妨把你身上的绝艺抖搂出来,教石某开开眼界——”
    铜嬷厉声道:“你少冒大气,郡主是千金之躯,岂容你亵渎……”她转面望着白衣女,道:“郡主,今日得教训教训这厮!”
    石轩中暗暗一笑,心想这老妪刚才略得甜头,竟以为石某浪得虚名。俊眼一眨,道:“老婆子不知天高地厚,石某如真出手,一招便能把你打出山口外面——”
    铜嬷手中钢拐抡起来,飘身落在石轩中身前,厉声道:“你不妨试一试——”
    石轩中微微一笑,道:“先把你赶走也好!”口中跟着喝声小心,人晃处,不知如何已到了老妪拐圈之内,铁掌斜斜向她手中的钢拐抓去。铜嬷心中大骇,情知钢拐如被夺去,势必被对方揶揄嘲讽,那简直比死还难受。脚下不知不觉便向后退避,但对方的手掌总是离拐身不及一尺,看起来堪堪便要抓到,脚下益发用力。
    石轩中突然停步,身形已在山口之间,铜嬷已当真已出了外面,他朗朗长笑一声,道:“石某这一招如何?”铜嬷怒吼一声,抡拐击到,出手招数奇奥无比。
    石轩中以手作剑,斜划出去,掌锋尚未与钢拐相触,已发出一股与剑气相似的潜力,把钢拐震开数尺。铜嬷大惊失色,左手一招“托天换日”,拍到面门。石轩中微微一凛,心想这一招手法之妙,变化之巧,实为平生罕见。迫不得已斜斜闪开一旁。这时突然感觉到怀中的朱玲轻轻挣动,似是已经回醒。
    铜嬷一招居然能把石轩中迫开,却毫无喜色,反而加添了几分凛惧之态,横持钢拐,抹头便走。
    石轩中觉得她们这群人都有点阴阳怪气,教人难以明白。比方这个铜嬷刚才何等凶横,大有舍命力拼之意,可是明明一招占了上风之后,却反而骇然而退。反过来说,难道命里注定要打输才觉得安心?
    他极快地回头一瞥,那白衣女也失去踪迹。这时朱玲又微微动弹,石轩中忽然想道:“玲妹可能另有隐衷,若然她睁开眼睛,发觉仍在此地,恐怕对她不大方便……”
    这念头闪过脑海,深觉有理,立时放开脚程,向回路奔去。转眼间已把那座落风坡远远抛在后面。
    他的脚程骇人听闻,一阵工夫便已过了隆中山,远远已可以见到襄阳。
    朱玲忽然睁开眼睛,长长的睫毛上凝聚着晶莹泪珠,她幽幽道:“轩中,我们在什么地方?”
    石轩中道:“你没事么?现在快到襄阳了。”
    她道:“你把我放下,我想走动走动。”
    石轩中道:“你若是还觉得困累,不如让我抱你进城——”
    她道:“我不累,相反的我一直渴望走动一阵,自从那日动身追赶张咸,走了不远就碰上她们。她们的迷香真厉害,我根本未曾使出武功,就失去知觉。到我回醒时,已在那茅亭之内。”
    她落地之后,便和石轩中并排疾走,果然毫无困累之象,脚下轻快如常。
    朱玲又道:“听她们说,那已经是第三天。在这短短时间之内,她们能够把我运到这么远的地方,如今想想真是神出鬼没。”
    石轩中想起琼瑶公主那辆马车,便点点头,道:“她们几乎在遍天下都安置有手下人,可以一路换马,顷刻不歇地赶路。”
    她突然沉默下来,似乎是思索怎样说下去。石轩中忍不住,道:“你好像一身功力都没有消失,她们对你还算不坏。”
    朱玲道:“这正是她们最恶毒的手段,哼,哼,假如我武功已失,凭我现在的身份,岂肯忍辱偷生,等你来救。”
    石轩中心头一震,道:“玲妹别这样说,就算你武功暂时失去,也该耐心等候我——”
    她摇了摇头,道:“我是石夫人啊!”歇了一下,又道:“人言可畏,我如若失去武功,人家会怎样想法?那时决不能忍辱偷生,败坏了你一世英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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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迷魂路上
    石轩中虽想劝她改变这种想法,但目前倒不急于这事。关于她被困以后的事,才是他急于知道,譬如她既然未有受伤,功力具在,何故不设法离开那茅亭?如何见到自己来,表现不出惊慌喜悦交集的情绪而终于昏倒?
    他正要开口,忽见前面出现两辆马车,还有许多人步行跟在车后。
    那两辆马车都装饰得华丽异常,车轮及车身都是特别设计,是以在这等崎岖不平的山路上行驶,依然平稳轻快。其中一辆仅有一匹扫马,石轩中一瞧便认出正是自己以前坐过的那一辆。尚有一辆比较宽大,由两匹骏马并辔拖着。
    石轩中道:“琼瑶公主出现了!”
    朱玲面色二变,屈指直算,道:“啊,她来早了一日。”
    “哦,她已约好明日与你见面?”
    “不是见面,明天是最后一日限期,——”
    石轩中听得莫名其妙,忽见两部马车之后那群人之中,突然冲出一个猛汉,大笑道:“哈,哈,总算碰上你们啦。”声如霹雳,响彻群山。
    石轩中噫了一声,朗朗道:“胡兄你怎的跟他们在—起?”
    那猛汉放步飞奔而来,转眼已奔到他们夫妇面前,原来正是浑愣的胡猛。他道:“我一直跟着郑敖,他也来了。”
    石轩中夫妇向那群人望去,只见其中有三个老妪,都是绸棉充体,金银满身,手上一式手持钢制拐杖,不问而知乃是“金银铜铁”四嬷中的金嬷、银嬷和铁嬷三人。在这三个老妪后面,有四个绿衣人,这时都分别把钢拐怪剑取出来,一派如临大敌的神气,此外尚有八个人高矮俊丑各各不同。
    石氏夫妇一眼瞥过这八人,心头同感大震,其中一个身高八尺,头如笆斗之人最是特出惹眼,原来正是玄阴教鬼母座下首徒厉魄西门渐。此人混在人群之中,已足以教人惊骇称怪,而余下那些人,石轩中也认出大半,一个正是他的爱徒玉亭观主史思温,这时已作俗家装束,一个是魔剑郑敖,一个是德贝勒金瑞,一个是飞猿罗章,还有三人,一个英俊少年是峨嵋派的凌铁谷,一个是年轻和尚,还有个年轻道人。后面这三人石轩中夫妇均不认识,上官兰却不在人群之中。
    那两部马车辚辚疾驰而来,后面那群人紧紧跟着,到了石轩中夫妇及胡猛前面,陡然停住,后面的人群也随之中止前进之势。
    石轩中心头的疑问不住地泛起来,但这刻却无暇寻思,虎目掠过那辆单马马车,只见那执鞭的中年大汉,正是以前见过的那一个。那凶横大汉目光和石轩中一触,立时抱拳行礼,却不出言。
    那两辆华丽马车虽是停住但无人出来。
    车后跟着那一群人其中三名老妪及四个绿衣人都跃上前来,夹卫着那两部马车。
    剩下那八个被琼瑶公主用凤脑香迷住的人,都停在车后。他们个个衣衫污垢,神情萎顿,同时目光呆滞,流露出心中已失去主宰的现象。
    石轩中朗声笑道:“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琼瑶公主何不下车相见?”
    他的话声虽不高亢,但强烈震耳。三个老妪和四个绿衣人都微微变色。但马车内仍然没有动静。
    车后那八个被迷的武林高手本来都没有向石氏夫妇这边瞧看,石轩中话声一起,人人都好像受到震动,十六道目光一齐转过来。
    厉魄西门渐和魔剑郑敖两人的目光忽地停在白凤朱玲面上,喉咙中微微发出咆哮之声。
    史思温的神情最是呆滞,目光涣散得生似已看不清眼前事物。
    朱玲忽然发觉金瑞的身上最污垢,而且破了好几处,看上去最是狼狈,不由得轻叹一声,心想这位贝勒爷本来何等尊荣,当得上龙行虎步,不怒自威。但目下落在一群女子手中,却变得这般模样!
    那辆较小的华丽马车内传出一声冷笑,声音极为刺耳。跟着车帘悠悠揭起,但见车内坐着一个面蒙轻纱的白衣女,如云秀发之上插着一支明珠玉凤钗,在她双腿上蜷伏着一只肥大的白猫,猫眼微微开阖间,碧光闪射。
    石轩中潇洒一笑,道:“公主的行径不是世俗之人所能臆测,石某不便妄加评语。这次凑巧在路上相逢,石某刚从那边把内子带出来,意欲离开此地,公主不会反对吧?”
    琼瑶公主哼了一声,突然道:“西门渐,你过去向石大侠领教几招……”
    厉魄西门渐大喝一声,疾冲出来,来势汹汹地直扑石轩中。琼瑶公主又道:“拔出兵器——”西门渐果真脚步微挫,亮出那柄白磷錾,然后猛可出手迎面斫去。他一身神力,武林知名,那柄錾上风声猛烈之极。
    石轩中剑眉一皱,飘身闪开。谁知西门渐毫不放松,如影随形般跟踪急扑,白磷錾疾抡如风,奋不顾身地一连攻了五六錾之多,石轩中明知他已失却常性,根本不可理喻,在这种情形之下势难怪他不识进退,是以不便出手还击。可是那西门渐一身武功得自鬼母嫡传,非同小可。如在他清醒之时,心中因有畏惧之情,石轩中要收拾他易如反掌,目下情势大不相同,一时之间把石轩中窘住,只好仗着独步天下的轻功身法连连闪避。
    但光是这几下身法,已教那三个老妪及四名绿衣人目骇神摇,凛惊之情,溢于面上。
    琼瑶公主省透石轩中的为人,必定不能出辣手击倒西门渐,冷冷一笑,又道:“郑敖,立即上前把朱玲杀死……”
    魔剑郑敖陡然跃出,掣出白虹剑,直取朱玲。
    石轩中心头大震,心想爱妻的武功不比自己,若然要她一味闪避,不能反击,势必在数十招之内,死在白虹剑下。
    他心中一急,登时力贯双掌,蓦然一招“犁庭扫穴”,左掌奇快地一搭对方白磷錾錾背上,把錾势荡开,右掌横扫出去,西门渐那么庞大的身躯,这时闷哼一声,被罡气震开十二三步之远。
    石轩中一招得手,已斜纵过去,快逾电光石火,拦在朱玲身前。
    郑敖一剑恰好递到,石轩中朗声笑道:“郑兄你怎么啦——”笑声中左手圈指一弹,白虹剑上陡然发出一响龙吟虎啸之声,剑身直荡开去。
    琼瑶公主冷冷道:“总算让我看到达摩三招绝学,但仍然得教你烦恼一下……”她随即大声连点五个名字,着他们上前向石氏夫妇进攻。只剩下史思温一人,呆呆立在车后。
    石轩中耳目齐用,一面听那琼瑶公主说话及发号施令,一面出手向郑敖攻去,趁郑敖剑势全失之际,眨眼间已抢了他手中的白虹剑,立即交给朱玲。
    这时他已听清那五个参加攻击的人乃是金瑞、罗章、凌铁谷、超力和尚及孤木道人凌铁谷是峨嵋派失踪弟子,他已知道,最后面的一僧一道,也从名字上听出来历。少林派有勇力、智力、慧力、仁力等四大高僧,这和尚既然被琼瑶公主看得上眼,据为人质,地位自然不低,法号又叫做超力,与上述四僧法号相似,必定是少林派之中高手无疑。至于那孤木道人,石轩中记得武当派掌门真人的一辈是用“金”字,次之便是“木”字辈。这孤木道人既为琼瑶公主看得上眼,定是武当弟子无疑。
    他觉得奇怪的是那超力和尚、孤木道人与及凌铁谷都不是在武林中赫赫有名的人,不似西门渐、史思温那等天下皆知的人物,琼瑶公主何以会选中他们?
    那五人虽是神智不清,但武功俱在,动作极快,转眼间已纷纷扑到。厉魄西门渐及郑敖都重新扑上,七个人之中只有郑敖赤手空拳,金瑞、罗章、凌铁谷都是使剑,超力和尚用方便铲,孤木道人则用拂尘。
    胡猛大吼一声,踏前两步,握拳欲击。石轩中暗暗叫声不妙,陡然双掌一齐发出玄门罡气,把那七人都迫退数步。抽空回头道:“胡兄你退回,不可出手!”胡猛听话之极,立时退下。朱玲揪他一把,两人退开丈许。‘须知胡猛拳勇盖世,为人又浑浑愣愣,出手之际决不会留情。而目下这些人会都受了迷药支配,任谁被他击伤都不妥。
    转眼工夫,石轩中已陷身在重围之中。那七人都是方今武林高手,随便使出的招数,俱都精绝一时。石轩中纵然有盖世之勇,但要他打这种不能还手的架,也感到无法应付。
    琼瑶公主低低说句话,金嬷应了一声,钢拐一招,率着四名绿衣人,直向朱玲、胡猛两人扑去。那四名绿衣人之中,先分出一个对付胡猛,纵得最快,身在空中,便已拐剑齐施,劲袭胡猛。
    胡猛豹眼圆睁,大怒道:“你们敢欺负石夫人?”不管三七二十一,右拳斗地摇击出去。
    那绿衣人与他相距尚有六七尺远,陡然感到一股极刚猛的力量袭到胸口,心中一凛,连忙运气护胸,同时煞住前扑之势。
    他的应变不能说不够快,谁知胡猛的拳力竟然重不可当。绿衣人捱了一下,突然惨叫一声,整个身形在空中打了几个斤斗,退飞出两丈余远,这才叭哒一声坠跌在尘埃。
    金嬷和另外三个绿衣人都大吃一惊,不觉煞住前进之势,胡猛怒冲冲招手道:“来呀,让我老胡把你们打回去。”
    琼瑶公主似是没想到这个浑愣大汉居然具有这等高强武功,怔得一怔。铁嬷已从那边疾扑回来,低声禀道:“他虽然暂时未死,但真气已被击散窜人全身脉穴,就算医好,这一生残废定了……”
    琼瑶公主冷冷道:“白梅,取那浑汉性命——”
    另外那辆马车之内蓦然飞出一道白影,迅疾如风,转眼间已落在胡猛身前半丈之处。
    胡猛见是个蒙轻纱的白衣女,便收回怒容,裂嘴一笑,道:“老胡不爱和女的打架。”
    朱玲在后面接口道:“她是白梅郡主,不像普通的女人,胡大叔要多加小心!”
    胡猛胸膊一挺,大笑道:“她要打我就由得她打……”粗豪中流露出一股天真。
    白梅郡主冷冷道:“只怕你挨不住我一下。”
    朱玲应声道:“住口,枉你们自以为天下无敌,到处惹事,但碰上他这种没心眼的人,居然净想捡便宜,不敢拿出真实功夫来,言之令人齿冷。”
    白梅郡主还未开口,胡猛已发出一阵大笑,拍一拍胸口,道:“你随便打吧,我决不还手!”
    白梅郡主已被朱玲发话迫住,出不得手,正在犹疑之际,琼瑶公主冷冷道:“白梅,你就试上一掌,看那厮禁得起不?”
    白凤朱玲冷哼一声,心想那琼瑶公主软硬不吃,阴毒成性,又不择手段,真正是卑鄙之人。凤眼一转,只见胡猛浑浑愣愣全然不加戒备。心知这人一向自恃横练功夫,常常自动让人家揍他。目下那白梅郡主是个女人,如若动手,他一定不肯招架。与其这样,倒不如将计就计。虽然冒险,也是无可如何之事。
    这些念头在她心中一掠便逝,当下笑道:“琼瑶公主居然不怕武林人耻笑,我这位胡大叔自恃皮粗肉厚,若是硬挨郡主一掌,势必当场出丑,很可能有性命之忧。不过胡,大叔为人坦直,既然已说出口让白梅郡主打他,我也不便怎么拦阻……”
    琼瑶公主淡漠地道:“你说了半天话,毫无内容,究竟想说什么?”
    朱玲道:“我要你出点代价——”她面色一沉;接着道:“天下间哪有这等便宜之事,哼,哼……”
    “什么代价?”
    “胡大叔挨的这一掌,如若挺不住,或伤或死,算他倒霉,但如若没事,你得大方一点,教他得点彩头。”
    琼瑶公主不做声,似是暗中查察胡猛的横练功夫是哪一门,已练到什么程度。过了一阵,她道:“好吧,倘如他禁得住白梅一掌,从此以后凡是本公主手下的人,都不得与他为敌。”
    白凤朱玲道:“你未免太小气了,如果他禁得住白梅郡主一掌,又何须害怕你其他的手下?不够,再加一点……”
    琼瑶公主觉得朱玲此言有理;当下道:“再加什么,你替他说!”
    朱玲微微一笑,道:“只怕你没有自信。”她向石轩中那边看上一眼,只见他处境难困,正以生乎生本领,应付那七人,当下接着道:“我要把这些人都带走,还有上官兰。”
    琼瑶公主目光移到鏖战之处,马上便被石轩牛的神奇武功吸引去注意力,定睛看了一会,轻轻叹口气,转眼望着朱玲,断然道:“不行,这不关有没有信心击倒那浑汉的问题,而是索价太高,不是公平交易!”
    朱玲沉吟一下,道:“那么我只要其中几个人便了。”
    她摇一摇头,道:“你只能要一个!”
    朱玲急于解决此事,然后好去帮忙石轩中,当下应允了,道:
    “我要上官兰,事后你得命人立即把她安全送到襄阳城内。”
    琼瑶公主冷冷道:“使得,我非得瞧瞧那浑汉练有什么惊人护身功夫——”
    白梅郡主轻移莲步,走到胡猛身前,冷冷道:“你快准备。我可要出手啦——”
    胡猛嘻嘻一笑,挺起胸膛,道:“你放心打,我老胡不会还手!”
    白梅郡主冷笑道:“那个怕你还手,哼,你先尝尝我掌上滋味再冒大气不迟。”
    她举起纤纤玉掌,轻飘飘地向胡猛胸口打去。掌上不带丝毫风声,但后面的朱玲却陡然感到寒气砭骨,心中斗然一凛,冲口道:“玄冰掌!”
    白梅郡主的手掌已印在胡猛胸口,一沾即收。胡猛的面色一变,双颊惨白,过了一阵,突然大叫一声道:“喝,好冷……好冷……”
    朱玲一手抓住他粗壮的手臂,急急道:“你觉得怎样了?”
    胡猛又叫了几声好冷,颊上惨白之色逐渐褪去,恢复原状。
    白梅郡主冷冷哂道:“好一条猛汉,还不与我倒下?”嘲声未歇,琼瑶公主突然极感不悦地哼一声,道:“少说话,回来!”
    朱玲双掌掌心都是冷汗,姗姗转到胡猛面前,只见他面色已恢复红润,好像已完全没事。但她心中不敢轻易相信,只因玄阴门中的“玄冰掌”,曾听鬼母讲过如何如何厉害,胡猛这刻也许仗着童子之身,暂时支持住也未可知。
    石轩中在那边倏然清啸一声,人影冲霄而起,足足有四五丈高,众人都仰头观看,只见石轩中上得快,落得更快,转眼间他又落在人丛中。那七个围攻他的武林高手虽然一身武功仍在,但心性迷失之后,反应到底迟钝。石轩中趁他们一怔之际,使出最上乘的身法,神速如电,在众人中一掣,便纵到朱玲这边来。
    朱玲自然看出他已施展绝妙手法把那七人都点住穴道,芳心大大宽慰,道:“轩中,你看看胡大叔有没有受伤?”
    石轩中笑一下,道:“他没事,玄冰掌虽然厉害,但白梅郡主只有六成火候,胡猛决不怕她!”他转面望着马车内的琼瑶公主,锐利的目光透过她面上那层轻纱,只见她面色变来变去,那对黑白分明的美眸中,有时尽是阴毒之意,但有时却似软弱犹疑。
    石轩中道:“瑶台之会,尚有多日,琼瑶公主是否期前赐教石轩中?”
    琼瑶公主娇躯微微一震,但没有起身。那白梅郡主、三位老嬷与及三个绿衣人,都有如泥雕木塑,她们乃是等候公主的回答,而这件事又非同小可,可以说是决定琼瑶公主命运之举,所以她们感到紧张异常。
    西门渐等七人这刻当真是泥雕木塑的人一般,动也不动,其中那超力和尚及孤木道人两个不知几时已合上眼睛,生像已入了梦乡。
    朱玲樱口一动,正要说话,但忽然忍住,心想石轩中一直希望自己沉稳一点,目下那琼瑶公主显然不是常人可比,看来还是少出主意,以免反而误了石轩中大事。
    原来朱玲虽然也是聪明绝顶,机灵过人,但如论到处理事情时目光之深远,考虑之周密,朱玲启知万万及不上石轩中。
    石轩中这次有意与琼瑶公主打上一场,当下踏前数步,虎目中射出迫人光芒,朗朗道:“公主最近崛起于武林之中,开宗立派,独树一帜。想来不至于把石轩中过于看重,但为何不肯下车动手?”
    琼瑶公主哼了一声,道:“你今日一定要我出手的了!”
    石轩中道:“不错,正是此意!”
    她把膝上肥大白猫摆在旁边,缓缓起身,跨出车厢。她一只脚还在车厢内时,突然停住,冷冷道:“老实说这次我决心离开大雪山冰宫,复人凡尘,真正要对付的不是你,但却确实把你列入第一号强敌。今日之战;目下胜败尚难猜测。假如本公主输了,自无话说。如若赢了,哼,哼,世上恐怕已难有敌手!”
    石轩中道:“公主过奖之言,愧不敢当。石轩中虽然薄有声名,但天外有天,人上有人,不见得就像公主夸奖那等高法。”
    话声微顿,只见琼瑶公主走到地上,一举一动,优美异常。
    石轩中接着道:“石轩中斗胆请问一句,今日之战,如若公主不慎失手,有何打算?”
    琼瑶公主想了一想,竟不回答,回头道:“取一把剑来!”
    银嬷应声取了一柄长剑,走将过来,琼瑶公主指一指石轩中,道:“拿给他。”
    石轩中接过长剑,微微一笑,道:“石轩中久不用兵器,但今日在公主面前,却不敢有丝毫大意。”
    这几句话说得琼瑶公主心中受用之极,双眉一挑,意气飞扬,道:“既然你看得起我,今日我要教你大开眼界。”
    话声微顿,举手向另一辆马车招一下,继续说道:“本公主的独门兵器暂时不用,先以长剑领教你的剑术。”
    朱玲心中暗喜,但面上不动声色,冷冷道:“我看你还是使用独门兵器的好,武林中谁不知道轩中的剑术,天下无双——”
    琼瑶公主瞅她一眼,石轩中从她那一眼中,却看出阴险毒恨的光芒,不由得心头惕凛,想起白桂郡主的话,这时已可以证明她没有打诳。
    她道:“你在鬼母门下只学过几年功夫,能有多少见识?”
    这时那辆较大的马车中又出现一个白衣女,装束身材和举动,都与琼瑶公主及白梅郡主一样。在她双手中横捧着一柄长剑,姗姗走到琼瑶公主身边。
    琼瑶公主取过那柄剑,那白衣女便迅即退开。琼瑶公主冷冷道:“你们可认得此剑么?”
    白凤朱玲失声道:“是青冥剑……”
    石轩中剑眉一皱,道:“你从哪里得到的?”
    琼瑶公主道:“不错,正是青冥剑。本公主冰宫内藏有不少神兵利器,另外也见过不少,但遍观天下名剑之后,还是要推此剑第一锋利。”
    她歇一下,又道:“此剑如何得来,你不必问。只在你今日赢得我,本公主自会教那送剑之人找你。”
    石轩中可记得当日第二次上碧鸡山,败于鬼母黑鸠杖下,遂自行跌落悬崖,幸而不死,却碰上仙人剑秦重夫妇,那时秦重正使用此剑。后来秦氏夫妇得知海外尚有浮沙门剑法可以克制崆峒伏魔剑法之后,便决意渡海西求剑术,那时他曾答允把此剑先送回关外长白山明镜崖天雷宫去!
    目下这把“青冥剑”出现在这琼瑶公主手中,石轩中最想知道的便是此剑究是由长白山天雷宫中取来抑是秦氏夫妇业已返回中原?
    白风朱玲道:“轩中,这一回你多加小心,那剑之锋利,可不比别的宝剑。”
    石轩中回头道:“玲妹放心,琼瑶公主本来不是使剑的人,如今既然改用长剑,自应在兵刃之上占回一点便宜——”
    话声一顿,目光转回去凝注在琼瑶公主面上,又接着道:“石某请问公主,假使是你处在石轩中的地位,见到了失落已久的师门至宝,应该如何自处!”
    琼瑶公主哼一声,道:“不关我事,恕难奉答!”
    白凤朱玲应声道:“你不可过于拘泥,此剑本是你保管之物,若然别人仗此神物妄结恶孽,你得负一半责任,宁可把剑取回后,有人不服,尽可找你理论!”
    石轩中凛然道:“玲妹说得是,今日必须将此剑取回!”朱玲接着大声道:“琼瑶公主你不会教胡大叔白白挨一掌吧?”
    琼瑶公主玉掌一抬,那部宽大的马车帘子尽行揭起,只见车厢内躺着一人,还有个白衣女在旁边。琼瑶公主冷冷道:“她身上的蛇毒已经攻近心脏,本公主暂时把她身上脉穴完全闭住,另以一片千年芝叶放在她口中,吊住一丝气息。如今立即送她到襄阳去,但你们能不能救她,与我无干!”
    石轩中缓步走到马车旁边,琼瑶公主与及手下之人全不拦阻。
    上官兰躺在车厢内,双目紧闭,面色惨白,宛似已死的人僵卧不动。石轩中叹口气,心想兰儿一生遭遇都可怜可悯,目下看这情形,她一命能不能救回,还是疑问。
    他的目光无意中扫过上官兰旁边的白衣女面上,只见她樱口微张,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态。石轩中立刻认出这个白衣女必是白桂郡主无疑,只因琼瑶公主等都在周围,故此她不敢说话,只不知她想说的什么?
    琼瑶公主冷冷道:“你们可要本公主先替她解开全身脉穴?”
    朱玲一想她用的是独门手法,如不由她先行解开,日后别说还要疗治蛇毒,首先便通不过穴道被闭这一关。想了一想,正要答应,石轩中突然朗声道:“不烦公主费心,只请你命人把她送到襄阳便是——”
    他停了一下,接着道:“吕振羽大侠卜居襄阳城内,请把上官兰送到吕府,便足感盛情!”他回头向马车内望一眼,忽然又道:
    “兰儿身负毒蛇重伤,送到吕大侠家中,恐有不便之处,不如送到客店。”
    琼瑶公主道:“你怎的变得没主意了,究竟怎样?”不但是她,连朱玲也感到纳闷,心想石轩中一向不是犹疑不决的人,今日为何一反常态?
    石轩中挥手道:“就送到客店去好了,此去襄阳由西门进城,那就歇在进入西门时第一家客店!”
    琼瑶公主轻轻颔首,车帘随即放下,跨在辕上那名赶车大汉长鞭挥处,那部马车便辚辚驰走。
    琼瑶公主亮出“青冥剑”,但见一道青蒙蒙的光华,随手而起,虽在午日之下,仍然令人感到一阵逼人寒意。
    石轩中也拔出长剑,把剑鞘随手扔在地上,缓步走到琼瑶公主面前,道:“请公主赐教!”
    两人面对面峙立不动,过了一阵,琼瑶公主突然出手,手中宝剑青光暴涨,迎面刺去。
    朱玲一眼认出她使的正是玄阴门最高手法,心头一凛,暗想她这一剑功力十足,连鬼母也未必能够办到。她一身功力在自己之上,已无疑问。但鬼母几时教出这样的一个绝世高手?如果是鬼母门下,为何她连西门渐也擒走,难道是故弄玄虚,教此间的人不能测透?
    石轩中一剑在手,神色立时庄穆诚敬异常,这时剑光一吐,便把对方的辛辣招数拆解。琼瑶公主毫不留情,接着攻了两招,剑法奇诡异常,尤令人瞩目惊心的是剑上内力绝强,幻出漫天寒芒光雨。石轩中又拆解这两招,但禁不住退了一步。
    朱玲面色微变,眉宇间笼上忧色,忽听胡猛宏声道:“喂,穿绿衣的朋友们,老是瞧着石夫人干吗?”原来胡猛一向学不到精微奥妙的剑术,同时他又极崇拜石轩中,认定他天下无敌,是以一点也不为他担心。他既不看比剑,闲着无事便四处乱看,发现那三个绿衣大汉一直怔怔地凝视着朱玲。他这个浑人倒没想到他们乃是被朱玲的国色天香吸引住注意力,已是欲罢不能之势。只觉得他们眼光古怪,因此喝了一句。
    朱玲一向被人家看惯,这等情形不足为异,当下低声道:“胡大叔别吵。”
    那三个绿衣人齐齐一震,忙移开目光,耳中听到朱玲的话,心头大为感激,但面上仍然流出冷汗。六道目光不约而同地集中在琼瑶公主面上。
    琼瑶公主出手攻了三招之后,第四招更见奇奥诡毒,剑势咄咄逼人。本来应该有如江河日下,滔滔不绝才对,但忽然间剑势微滞。石轩中何等厉害,口中发出一声长啸,剑光陡盛,强烈得眩人眼目。竟已抓住这一线之机,施展出师门伏魔剑法中大九式,转眼间反把对方围困在剑幕之内。
    他的剑法在堂堂正正之中,处处伏有奇兵,使得对方顾虑太多,数招之后,已呈束手缚脚之象。
    不知不觉交锋了三十余招,朱玲看得柳眉紧锁,暗想从剑势看来,石轩中早就可以将对方击败,但目下已拆了数十招之多,究竟是何缘故?难道是她内力之强,使石轩中不敢冒险?
    那边的两个白衣女和三个老嬷,都流露出危惧的神态。可是石轩中他们又拆了二十来招,局势依然如故。
    琼瑶公主突然尖叫一声,蓦地跃出圈外。
    两个人动作都快,琼瑶公主跃出圈子时,石轩中已收住长剑,站在原地,一片气静神闲的光景,谁也看不出他刚刚动手激战了数十回合。
    在石轩中身前数尺远的地上,斜插着一支宝剑,青光莹莹,正是那“青冥剑”。朱玲立刻纵过去,把“青冥剑”拾起来,轻声问道:“她怎么啦?”石轩中微微一笑,道:“她知道在剑法上一辈子也赢不了我。”
    朱玲哦了一声,心想这琼瑶公主外表看去有如冰雪雕成的人,冷得令人不敢逼近,但其实性情甚为暴烈,一看决赢不了石轩中,竟然气得连“青冥剑”也不要了。转念之际,已走过去,原来琼瑶公主把剑鞘也扔弃地上,朱玲拾起来之后,回眸向石轩中一笑,道:“这柄青冥剑总算重归崆峒派手中……”
    她这回眸一笑当真百媚俱生,那三个绿衣人再度看得怔住。
    琼瑶公主冷冷扫瞥三个绿衣人一眼,道:“白兰,把我的兵器取来——”
    一个白衣女应声在马车内取出一个长约三尺的白色石盒,看去分量相当沉重。
    石轩中知道她就是最有人情味的白兰郡主之后,便一直含笑望着她。她曾经偷偷瞥了石轩中一眼,随即便移开目光,似是恐怕让琼瑶公主看出可疑。
    她把石盒捧到琼瑶公主面前,缓缓打开。石轩中和朱玲都定睛观看,不知她用的是什么独门兵器,这等贵重,居然要用石盒严密收藏。
    那石盒盒身甚厚,打开之后,内中只有一道三寸见方的凹槽,乍看还看不出来;因为槽中嵌着一根四方的长条,通体也是白色。
    不过颜色白中又带点透明,故此眼力高明的人,仍然觉察出来。
    琼瑶公主伸手取出那根白色长条,却像是一支长达两尺半的方尺。那方尺一离石匣,登时射出一阵阴寒之气,虽然远隔丈余以外的人仍然感到不易忍受。
    方尺离匣之后,琼瑶公主忽然又冷冷瞥那手下三个绿衣人一眼。他们忽然齐齐打个寒噤,跪倒地上。
    琼瑶公主也没理会他们,道:“此尺名为‘两极’,乃秉极轴至寒至冷之气,历时不知若干载,自行凝结而成。昔年取得此尺时,颇费一番功夫,其时曾立下大誓,凡是取尺出匣之时,必以人命为祭。”
    石轩中生性最不喜这等残酷之事,神色之为一冷,道:“像这种血腥冲天之物,不如趁早丢掉。”
    琼瑶公主道:“胡说,此尺的好处你焉能知道,哼,越是离匣时间久了,阴寒之气越重,就算武功已达超凡人圣地步的人,也将禁不住此尺之上阴寒之气,功力大为削弱!”
    她的眼光转到那三个绿衣人身上,接着道:“你们爱看什么,赶快再看上一眼,然后过来受死!”
    石轩中冷笑一声,道:“你明明剑法不及石某,却赖他们刚才因瞧看内人,被胡猛兄喝了一声,以致你分散了注意力,遂失去主动之势,这样判罪,正是古语所说: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他停顿一下,双目发出严厉的光芒,道:“他们是你的手下,我本不必干涉。但你却不得在石某之前,妄加杀戮。除非你……哼,除非你能赢得石轩中手中之剑!”
    他的语气并不急骤,声音也不大,但那副凛然的样子却令人感到无法抗拒。
    琼瑶公主怔了一下,然后道:“你虽然横了一点,但说的话不无道理,本公主在未击败你之前,相信无法亲自下手,取他们性命!”
    朱玲暗想这个女人真是难以测度,想不到她居然服膺起道理来,当下接口道:“公主此言大有见地,依我看来,你在未赢得轩中手中之剑以前,趁早连那瑶台百人大会也别想了。”
    石轩中突然怔一怔,凝目寻思。琼瑶公主眼珠一翻,冷悄悄地哂一声,道:“你最好少发议论,免得我立时按着违背限期之约而加以处分——”
    朱玲登时面色一变,说不出话。石轩中道:“什么限期?”琼瑶公主冷冷道:“等会儿你问她好了。”
    她的目光移到那三个绿衣人身上,道:“你们还不自尽,想等到几时?”口气冰冷无情已极。
    那三个绿衣人闻言丝毫不敢违拗怠慢,各各举起钢拐,用力向头顶砸下,噗噗噗连响三声,他们的天灵盖都被自己的钢拐击碎,仆倒地上,鲜血和脑浆流了一地。
    石轩中大怒道:“你这个人简直没有一点人性。”
    琼瑶公主冷冷道:“我没有亲手杀死他们,难道要他们自尽也使不得么?你未免太强横霸道了。”
    她的话声一顿,石轩中方想天下间哪有这种道理?而她居然理直气壮地据以反驳自己。只听她又接着道:“请问你是我的什么人,竟然处处管我的事?”
    石轩中心想这话更不成道理,但既然她不可理喻,跟她说也是白费唇舌,便默然不语。
    琼瑶公主缓步走近石轩中,道:“这一回你当真得多加小心了!”
    石轩中剑眉一挑,沉声道:“似你今日所作所为,石轩中非把你劈于剑下不可!但是,”他沉吟一下,接着道:“但是我还有一件事未曾查明,不得不暂时容你活在世上。”
    朱玲听得莫名其妙,测不透石轩中为何肯放过这个机会?莫不成他这次重入江湖,已消失了当年嫉恶如仇的性格?
    石轩中已接着道:“石某希望今日就此罢战,各自离开,不过这些人我却要带走,你意下如何?”
    琼瑶公主似乎想不到石轩中突然有此要求,想了一阵,道:“你要把他们带走,可是怕我加害他们?”她既不答应,也不拒绝,反而问起这事,实在令人深感奇怪。
    石轩中尚未回答,琼瑶公主又接着道:“这班人我看着甚为厌恶,送给你又何妨,但我先警告你,若然今晚子时以前,你不能使他们恢复正常的话。他们这一辈子就别想清醒过来!”
    这话可把石轩中暗暗骇一惊,心想若果她不是虚声恫吓的话,这些人毋宁暂时由得她拘管为妙。可是自己话已出口,一时又难以收回。
    眼看琼瑶公主跃回马车之内,同时传来一声冷笑,道:“石轩中你得好好努力一下,他们如若毁在你手中,可不能赖到我身上……还有的是我们这场打不成的架,留待瑶台之上,再行较量便了。”
    赶车的大汉长鞭一起,马车飞驰而去,两个白衣女和三个老嬷,都跟在马车后面,片刻间已被山石树木遮住,不见踪影。
    石轩中锁起剑眉,道:“玲妹你看糟不糟,我们怎知如何方能解掉她的迷药?”
    朱玲道:“你别烦恼,老实说让他们留在那女人手中,说不定她也不肯解救他们。”
    石轩中叹口气,道:“纵然她不肯解救,也落个冤有头,债有主啊……这一回岂不是把自己陷在其中,变成代罪之人了么?”
    朱玲本来就是这种忧虑,因此实在想不出有什么话可以安慰丈夫。
    胡猛一点不知局势严重,双目一直瞅着那三个绿衣人的尸体,过了一会,自个儿咕哝道:“他们敢是活得烦了,这么一下倒也痛快!”
    石轩中道:“胡兄,你赶紧把他们埋起来,我现在得想点办法……”
    胡猛听了便去掘坑埋尸,石轩中苦恼地背负起双手,缓缓踱开。
    西门渐、史思温等八个人都木立不动,史思温大概是中毒最深,因此早先琼瑶公主并不命他上前出手。
    朱玲怕西门渐那七人穴道受制太久,伤及内脏和血气,便缓步过去。好在她懂得石轩中点穴手法,纤掌一扬,拍在郑敖后背心上。郑敖透口大气;全身已能活动。
    朱玲担心的是一旦恢复了他们的自由之后,他们再度群起向石轩中围攻。因此先解开赤手空拳的郑敖的穴道。郑敖虽然瞧见石轩中在那一头踱来踱去,但居然静静屹立不动。朱玲略略放心,又过去把金瑞的穴道解开。
    这以后她才敢确定他们不会再行向石轩中攻击,于是把其余五人一一解开。
    石轩中正是苦思计策之时,忽听朱玲叫道:“轩中快来……”他大吃一惊,以为发生什么事,一个起落间,已到了朱玲身边。
    朱玲道:“你看这个人好像睡着了,怪不怪?”
    石轩中细察一眼,道:“他们一是少林寺超力禅师,一是武当孤木道长,看来他们不像在睡觉呢!”
    他接着又道:“你真把我骇了一跳,噫,他们好像在运功行气,尚在入定与未入定之间,难道他们所受的迷药不多,所以被我点住穴道之后,强制静止了一阵,反而有点清醒过来?”
    说时已转到两人身后,双掌齐出,分贴在他们后背上。
    过了不久,超力和尚及孤木道人几乎同时“啊”了一声,睁开眼睛。超力和尚望一望朱玲,眨眨眼睛,道:“贫僧在什么地方?”
    孤木道人却举手扶住额头,轻轻呻吟。
    石轩中转回前面,道:“这里是襄阳城郊,到底少林、武当两派的内功心法大不相同,那琼瑶公主的凤脑香居然制不住两位。”
    超力和尚似乎也觉得头痛起来,举手按摩两边太阳穴。
    石轩中摇一摇头,向朱玲道:“我还是估错了,他们虽比别人好些,但仍难完全清醒。”
    说罢,又皱起眉头踱开去,用心思索。
    朱玲呆了一阵,转眼忽见西门渐和魔剑郑敖一同凝视着自己。他们的目光虽然呆滞,可是仍然可以从眼中看出他们心中的情感。她心知这两人都对自己怀有爱意,西门渐不必说他,那魔剑郑敖却因崇敬石轩中之故,一向都把爱念抑藏深心之内。但目下已被迷药迷住理性,是以不觉流露出来。
    这时她不知如何是好,转到史思温跟前,只见他双目呆呆直视前面,眼珠根本不会转动。
    石轩中忽然道:“玲妹,你在此地等候一会,我暗中追上他们,看看有没有法子弄到解药?”
    朱玲本想告诉他关于西门渐和郑敖的表现,但又似乎说不出口,犹疑地应一声。想了一下,抬目瞧时,石轩中已去个无影。
    胡猛自个儿在挖坑埋尸,忙个不亦乐乎。朱玲处身在八个神智不清的男人当中,渐渐觉得有点扭捏不安。尤其是西门渐和郑敖那两对目光,死瞪着她!
    她越来越感到不妥,念头一转,顺手把站得最近的飞猿罗章和金瑞手中长剑取过来,跟着又去取其他的人的兵器,他们都没有抗拒。转眼间所有的兵器都让她取了放在一处树丛后面。
    又过了一阵,西门渐突然哼了一声,缓缓举步向朱玲走去。他一移动,除了史思温,超力和尚和孤木道人之外,其余郑敖、罗章、金瑞三人都受到烦扰似地哼出声来。
    西门渐的身躯有如一座小山,缓缓向朱玲逼去,朱玲极力忍住心中的不安,冷冷瞧着他,直到他逼近数尺之内,忍不住尖叫道:“你想干什么?”
    厉魄西门渐狞笑一声,仍然逼过去。旁边的魔剑郑敖突然也举步走过来。他们都是面无表情,宛如行尸一般,分外令人感到阴森恐怖。
    胡猛在那一厢听到朱玲的尖叫声,听出声音中惊恐的意味。这时他已把那三人埋得差不多了,立即振吭叫道:“老胡来啦。”
    他声如霹雳,震得四山俱应,端的威猛异常。厉魄西门渐和魔剑郑敖都怔了一下,不知怎地这两人却打将起来,拳来掌往,数招之后,便打得十分激烈。
    旁边的金瑞和罗章两人好像情绪也受到震动,哼了好几声,突然也加入战团。
    这四人打做一团,他们俱是当今武林中的高手,掌风拳力极是浑厚沉雄,只激得周围两丈以内狂飙疾卷,石走砂飞。
    这四人都没有看准哪一个是敌人,反正见人就打,逢招即拆,忽而联手出攻,忽而分头拒敌。四个人彼此之间友敌不分,乱打一气。越打越快,但见兔起鹘落,人影乱旋。倒也是场罕见的战事。
    朱玲退开一旁,顺势把胡猛拦住,道:“胡大叔你别上去,这几个人你伤了哪一个都不好。”
    胡猛道:“好吧,若是叫老胡上去,一定先把那大个儿打倒。”
    朱玲柳眉轻皱,心想那大师兄西门渐相貌狞恶,神憎鬼厌,无怪胡猛认定先要对付他。
    这时那四人已攻拆了三四十招之多,形势逐渐明朗。其中以厉魄西门渐因天生神力,拳掌中威力特强,在郑敖、金瑞、罗章三人中左驰右突,每一出手便把其中一人震退数步。
    朱玲陡然又感到担忧起来,深恐那三人之中无论那个失手吃西门渐击伤甚至击毙,都是极糟的事。正在想时,站得远远的凌铁谷突然也冲过来,加入战团。他一出手,显而易见功力较之郑敖等三人差了一筹,自然更抵挡不住西门渐凌厉沉雄的掌力。只仗着师门掌法精妙,一时间不至于当场送命而已。
    但这一来朱玲更加担心,暗念胡猛虽然拳力绝强,但他为人猛浊浑愣,其势不能要他一齐出手设法解开那五人一团糟的战局。
    突然间一阵极为低微但却清脆的铃声从天空掠过,朱玲仰头一望,只见一头苍鹰振翅划过碧朗长空。
    她本来也是久历江湖风浪,阅历丰富的人,看到之后心头一动,暗想此鹰出现得有点古怪,而且发出金铃脆响之声,可知不是野生之物。
    但一时之间又想不出那头苍鹰是什么道路,妙目转回那五人身上,忽见西门渐威力十足地向凌铁谷迎面一掌劈去。
    这一掌去势猛不可当,凌铁谷一则功力最弱,二则又不曾早为趋避,眼看如被西门渐这一掌击实,非立时震死当场不可。心中一急,疾如闪电般纵过去,左手一推凌铁谷,右手已发一股阴气潜力,抵拒西门渐的掌力。
    西门渐好像对于朱玲出手,生出感应,斗然收回一半力量。但朱玲却被凌铁谷突然攻了一掌差一点难以兼顾。
    说时迟,那时快,金瑞、郑敖、罗章等三人分头扑到,郑敖疾取凌铁谷,金、罗两人却认定那逼开他们的西门渐,不约而同地联手攻去。
    朱玲乘机抽身退出战圈,喘一口气,道:“我试过这一下,不得不佩服轩中刚才竟能力拒他们七人,这种架打得心里多难受啊!”
    胡猛茫然道:“夫人你说什么?”朱玲道:“没有什么,大叔你赶紧运集真力,我说出谁的名字,你便远远一拳打去,阻住那人的掌势。”
    胡猛眉开眼笑,道:“你这几句话我老胡可听明白啦!”
    这时那五人的战局又混乱不堪,本来郑敖、罗章、金瑞三人都因屡次吃西门渐凌厉掌力迫开,因此渐渐对他仇视,都不约而同联手向他进攻。但凌铁谷夹在其中,乱来一气,本身固然危险百出,但也扰乱了那三人联手之势,恢复了混战的局面。
    朱玲突然喝道:“打大个子——”胡猛嘿一声,奋起神威一拳遥击过去。西门渐正好一掌向凌铁谷迎头拍落,突然间身躯一震,掌势滞住,凌铁谷闪开去,随手攻击飞猿罗章。朱玲透口气,道:“胡大叔真行,这一拳足可以威震武林,哎,快打郑敖。”
    胡猛耳中听到郑敖两字,不觉微怔,然后才一拳打去。那边郑敖迎面击向凌铁谷的掌势却已变化为“幽谷生云”,身形移宫换位,跟着左肘疾撞出去。凌铁谷努力一闪,却送到西门渐面前。西门渐随手一掌劈出,凌铁谷也奇怪地使出一招“弱柳飘绵”双掌封住身前。胡猛拳力落空之际,恰是西门渐掌力劈在凌铁谷双掌上之时,但闻凌铁谷闷哼一声,身形飞退丈许,才落在地上,竟然站立不稳,倒将下去。
    朱玲赶紧过去把他搬到旁边,只见他右腕腕骨已折,人也昏迷不醒。
    那边因凌铁谷不在,情势逐渐明朗,西门渐被三人夹在当中,打得团团直转,怪吼连声。
    朱玲想想真不得了,看这形势那几个人非彼此都倒地之后,不会停止。这一来两道细长的眉毛不觉紧紧锁皱。胡猛忽然道:
    “夫人,又有人来啦——”朱玲转头一看,只见那边山坡后转出四个人。一个形如童子,面色红润,手中拿着一柄折扇。另一个面目粗鲁,年约中年的汉子,手中握着一支黑黝黝的长扁担。再就是两个劲装疾服的汉子,其中一个双臂俱有皮套,左臂上立着一头苍鹰。
    朱玲自然认出那形如童子的人,正是玄阴教中地位极高的老魔头阴阳童子龚胜。旁边那手持扁担的,不问而知乃是黑心脚夫陆贡。至于后面两人,其中之一必是专门训练苍鹰搜索敌人踪迹的专家无疑。她心中暗暗叫声“糟糕”,想不出这局面应该如何应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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