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表雄风_司马翎武侠小说全集

第二十七章深育邂逅
    那女子清冷地道:“快点回答,我可要走了!”
    石轩中微吁一声,缓缓道:“石某有几句话本不想说,但姑娘逼人太紧,石某只好得罪……”他乃是武林一代大侠的身份,虽在心情激动之下,出言仍有分寸。
    他继续道:“我石轩中一生行快仗义,把别人之事看得比自己还重,今日焉能为了犬子一命,杀戮善良无辜之人……”
    这句话说得虽是毫无火气,但正气磅礴,大义凛然。
    黄衣女子愣一下,道:“那么你是不要儿子的性命了?”
    石轩中虎目中射出迫人的威棱,道:“不错,但石某还有几句话要烦读清听……”他稍为歇一下,道:“敢问姑娘有没有想到,假如你对一个无知孩童下了毒手,石轩中能让你生出此屋么?”
    她淡淡答道:“我若是怕你手中之剑,就不会到这里来了……”
    石轩中极力按住心中激动和紧张的情绪,暗想生平未曾碰到过像她这样的一个诡异可怕的女子,一时真不知自己该如何决定。他可以用最上乘的身法冲过去抢回孩子,也可以趁她还未曾下毒手之前,答允她的条件。可是出手抢夺之举的确太险,以对方练成“震穴手法”的造诣推测,此举必无成功之望。但叫他当真答允胡乱去杀几个人,不但一世英名付诸流水,以后又有什么面目见天下之人?
    这片刻之间,石轩中想了很多很多,但觉一团混乱。那女子似是看出他心中的矛盾不安,突然微微一笑。
    石轩中但觉脑中一片空洞,什么都想不起来,忽然一道灵光闪过心头,忍不住朗朗长笑一声。那女子面色一沉,冷冷道:“我知道你已下了决心!”
    “不错,石轩中一生为人做事,俯仰无愧于天地。假如今日被这孩子性命所动,妄行不义。日后我的孩子长大之后,必定羞惭有此父亲。既然如此,我还有什么犹疑……”
    她点点头,道:“你说得有理,那么我不必杀死这孩子……”她走前两步,仰视着石轩中,面上冰冷的容色忽然褪尽,剩下一张清丽得如水仙花的脸庞。
    石轩中以为她交还孩子,伸出双手,忽然和她目光相触,心中摹地一惊。但觉这种眼光十分熟悉,好像从前在哪儿见过?许多往事掠过心头,忽地记起以前有两个女孩子曾用这种眼光瞧过他,幸好他及时逃避开……
    他不安地皱一下眉头,黄衣女子忽然款款从他身边擦过,走出书房门口。
    石轩中沉声道:“姑娘又有什么打算?”
    她头也不回,道:“没有呀,我要走了,我不能老是呆在这儿,对么?”
    石轩中道:“这个当然……但犬子还在姑娘手中……”
    她哪栅向大门走去,理也不理。
    石轩中心头一急,身形晃处,已纵到大门口,反身拦住去路。
    那黄衣女子一直上前,冷冷道:“你敢碰我?”
    石轩中本来已伸出手,闻言疾然收回,心想所言不错,她一个女孩儿家怎可碰她。
    她一手抱着孩子,从他身边挤出门外。石轩中一想不对,就不能碰她身体,但夺回孩子却是天经地义之事。心念方动,左右手一齐发出,左手发出一股潜力直劈对方面门,右手疾逾闪电般攫夺孩子。
    那黄衣女子单手一封,身形如车轮般疾转开去,居然轻轻巧巧脱出石轩中手底。
    石轩中心情一阵激动,当真是平生未曾有的事。斗地一掌劈去,掌力雄劲得有如暴风呼啸,排山倒海地激撞过去。
    那黄衣女子突然拍出一掌,正面相迎。石轩中但觉对方掌上潜力阴柔强韧无比,正要增加功力。黄影飘飘飞开两丈余远。原来她这一掌挡了一下之后,随即借力退开。
    她冷冷喝道:“石轩中你枉称是侠义之士……”
    石轩中抑制住满腔汹涌激动之情,缓缓道:“你得说出个道理来!”
    她道:“第一,这孩子我虽没交还你,但我并无杀他之意,你妄运上乘掌力袭我,我倒是不怕,但万一这孩子被我掌力失误震死,就算他是你的儿子,但你也不应残害弱小无力的孩子……”
    她停一下,见石轩中没有反驳,接着又道:“第二,这孩子一命是我所救,我如有心害他,何必先救他性命?”石轩中道:“姑娘此言,不知有什么证据?”
    黄衣女子道:“你如不信,先查一下屋子各处的情形,便可知道……”
    石轩中想了一下,暗忖自己如转身搜查屋子,说不定便中了这女孩子的诡谋,被她乘机在黑夜中逃逸无踪。当下道:“姑娘既有此言,何妨对我说一说当时救犬子的情形?”
    她淡淡道:“你爱信不信,与我不相干,我可要走了——”
    石轩中道:“就算姑娘对犬子有救命之恩,但你把他带走,用意实在令石某不解?”
    她想一想,道:“我见这孩子长得聪明可爱,所以才出手救他一命,目下带回去,我要传他一身武功,收他做徒弟……哼,别以为我的徒弟好当,天下那么多人,我还未看上眼过任何一个。”
    石轩中决然道:“姑娘的玄阴门手法高明得很,石某深感佩服,但犬子决不能学这一门武功!”
    她愠怒地皱一下眉头,随口道:“那么我把他收为义子,把他当做亲生儿子看待……”
    石轩中忍不住微微一笑,心想你一个姑娘家,哪有尚未出阁,就收养义子之理?同时人家愿不愿做你的干亲家,也大成疑问。这等事天下问哪有强迫得来的?
    石轩中虽然想到这些问题,但如果亲口说出,便失诸轻薄,有损身份,只好微微一笑,道:“犬子辱蒙姑娘厚爱,本是他的福气。但此等事必须先让内人知道,并且征她同意,石轩中不便作主……”
    那黄衣女子哦一声,道:“你说白凤朱玲?她……”下面的话忽然咽住,似是知道她的事情,却又不肯说出。
    石轩中心中一动,正想问她,忽见她容色变得更冷,因此摹然忍住欲问出口的话,想道:“目下玲妹的情况不明,我如出口询她,而玲妹却忽然回来,日后她把此事传出江湖,岂不变成笑语?何况看她神色,有话也决不肯坦白相告。”
    那黄衣女子,一双凤眼转了几转,忽然像想起什么主意,转身向谷口走去。
    石轩中拦又不是,不拦更不是,饶他剑术通神,天下无匹,这时却一筹莫展,心中叫苦不迭,当真是进退两难。
    那女子抱着孩子,珊珊走去,速度不快。石轩中忽然想道:“就算她急急遁去,我自信还追得上,何不立刻查勘全屋,瞧一瞧到底曾发生了何事?”
    心念一动,转身跨入门槛之内,忽见槛下有样东西闪闪生光,拾起一看,原来是一支珠凤钗,只见此钗用白玉雕刻成一只凤鸟,玉质纯美无瑕,手工精美异常,单单是这只白玉凤已是价值连城。那凤嘴处还衔着一颗明净浑圆的大珠,在黑夜中发出蒙蒙光华,一望而知这颗大珠,又是希世之宝。
    他惊讶地看了一看,顺手放在囊中,心想必是那清丽冷艳的黄衣女子髻上插着的头钗,但因刚才换了一掌,不知不觉震跌地上。
    他迅速地奔人后进,推开王大嫂的房门一看,只见王大嫂拥衾高卧榻上。
    石轩中毫不迟疑,移步人房,走到榻边叫道:“王大嫂,王大嫂……”
    那王大嫂熟睡如故,石轩中他所以不避忌人房之故就是防她已被人家点住穴道。此时唤不醒她,俯身一看,摹然一惊,想道:“她竟已死了……”
    当下揭开薄被,略略查验,然后退出此房,在家中各处巡视一遍,只见毫无动手凌乱的遗迹。这时更不怠慢,疾忙出门。
    放目一瞥,那个神秘的黄衣女郎已经芳踪杳然。
    他正要移步出谷,忽见谷口人影一闪,石轩中不由得中止了开步之势。定睛一看,虽在黑夜之中,仍然清晰地看出那条人影竟是那黄衣女子。
    转眼间那黄衣女子抱着孩子,已回到屋门之前。
    石轩中测不透这女子去而复回有什么用意,又不便询问,只好怔怔看着她。
    她凤目微转,瞧见了石轩中的神情,忽地嫣然一笑。但这笑容有如朝露一般,瞬即消失,又回复那股冰冷的神态。
    她好像回到自己家中一样,熟落地走入屋中,低头看看地上,又走入书房内,转一下出来,便径自走人后一进屋子去。
    片刻间她已抱着孩子出来,石轩中拦住大门,严峻地道:“姑娘把孩子放下,石轩中要领教你玄阴门的绝艺!”
    她停步冷冷瞧着他,道:“你已进去瞧过?”
    他点点头道:“那王大嫂只粗识几手武功,无能自保性命,如是江湖上的人,只能怪她自己武功不济,但她却是个妇道人家,平生未曾踏入过江湖,石轩中痛心之余,在情在理,也得为死者伸冤复仇……”
    她冷笑一声道:“你以为是我下的手?”
    石轩中道:“石某回到此间,只见到姑娘一人,下手的人是不是你,你自己知道!”
    黄衣女子道:“我并非怕你,总有一天我要瞧瞧你的‘伏魔剑法’,但那妇人之死,非我所为……”
    石轩中不悦地哼一声,凛然道:“若不是你,何以要用犬子性命胁人自保?”
    她怔一下,忽然冷笑道:“你用激将之法也不中用,我喜欢这孩子,就要把他带走,与此事毫不相干。你称为一代大侠,那妇人被什么手法打死,居然看不出来,真真可笑——”
    石轩中剑眉一轩,道:“她虽是被江北贺家独门绝脉手法震死,但你懂得这门手法,不足为奇,岂能断定不是你之所为?”
    那黄衣女子愣一下,似是从未想到这一点,一时答不上话。
    石轩中朗朗道:“姑娘可是江湖盛传最近方始出现的蒙面白衣女?是否就是琼瑶公主?”
    她定一定神反问道:“我哪一点像她?”
    石轩中瞧瞧她一身装扮,想道:“果然不对,听说那琼瑶公主身披白衣,面上蒙着轻纱,像她那样的人,自然不会改变装扮,以图瞒过我的耳目……”
    只听黄衣女子冷冷道:“你纵然把所有的账都算在我头上,我也不怕,只要你有本事找得到我,那时尽管报仇。”
    说罢举步直向门外走去,一面用另一只手按在孩子背心之上,自言自语道:“这孩子长得真可爱,但说不定活不过今晚……”
    石轩中听了此话,当真不敢出手阻拦,只见她若无其事的掠过自己身边,直向谷口走去。
    黄衣女子姗姗走出谷去,头也不回,脚下轻灵迅疾,不久已走过郑敖等所住的石屋子。快要走完山坡,蓦然停住脚步,转身望着来路。
    只见石轩中默然跟着走下山来,片刻间已离她不及一丈。他虽在焦虑迷惑之中,外表仍然极为潇洒从容,当真是一代大侠的风度。
    她冷冷道:“你再逼近一步,我就把孩子震死!”
    石轩中没有办法,只好煞住脚步,忽地仰天长叹一声。
    那黄衣女子微讶道:“你为何叹气?”
    石轩中朗声道:“大丈夫上不能为国家出力,中不能除暴安良,下不能保妻护子,思之令人惭愧,故而发为浩叹……”
    黄衣女子默然又向前走,石轩中怔了一会,远远举步跟随。
    她走到山脚下的村庄旁边,忽然又停住脚步。石轩中走到离她一丈之处,便中止前进之势。
    黄衣女子道:“你这人真奇怪,既然对我毫无办法,为何还要跟随在后面……”
    石轩中想不出回答的话,默然无语。
    她轻啸一声,村内忽然响起一阵蹄声,转眼间一辆装饰得十分华丽的轻便马车,疾驶出来。车前坐着一个劲装彪形大汉,手执长鞭驾驶马车。这大汉面目眉宇之间,流露出J漂悍神色,一望而知不是普通的车夫。
    黄衣女子抱着孩子,从容上车,跟着向那漂悍大汉低低说了一句话,那剽悍大汉长鞭一挥,这辆华丽轻巧的马车沿着大道,疾驶而去,马蹄车轮卷起一阵尘土,只听蹄声骤响,车去如飞。
    石轩中的轻功天下无双,自然不把此车速度放在心上。此刻最使他为难的,却是不知如何应付?要是跟在马车后面,那么到底要跟到何处?若然不跟,难道就把孩子丢下不管?
    这位不可一世的大侠此时当真五内无主,心中如被烈火焚煎,但觉腔子里空空洞洞,想不起一点主意。
    那辆华丽的马车转瞬间已去得老远,石轩中茫然酒开脚步,疾追上去。不消多久,已追到马车后面。
    走到曙光熹微之际,已不知赶了多少路程。
    黄衣女子忽然揭起帘子,伸出头向后面瞧来。两人四目相触,石轩中蓦地加快速度,贴着车厢旁边,一面前奔,一面说道:“姑娘到底想把犬子带到何处?”
    她忽然笑一下,道:“你真有耐性,但目下天色已亮,道上有人行走,你这样跟着马车走,不但惊世骇俗,而且武林中人见到是你,恐怕有损你的声名……”
    石轩中虽然不曾留意,但也知道此女极少露出笑容,记得前后一共大概只笑过三四次,不觉凝望她一眼道:“这也是没有办法之事,石轩中岂愿老是跟着姑娘的马车?”
    她道:“我有个法子,你上车和我一同坐,岂不就解决了石轩中一想也对,但还未回答,那黄衣女子忽然又道:“慢着,你上车来是可以,但你得先答应不能乘机下手抢夺孩子!”
    石轩中心想如不打算夺回孩子,上车去干什么?当下也不理她,退回马车后面。
    走了数里,马车忽然停住,只见那黄衣女子探头出来,道:“你不愿意与我一同坐在车里,那么到前面去赶车,这样虽然还是不雅观,但总比跟在车后好得多……”
    石轩中默然不语,心想自己乃是天下知名的大侠身份,怎能替她赶马车?
    黄衣女子嗔斥道:“你真是不知好歹,走——”前面那剽悍大汉得令后立即扬鞭,马车绝尘而去。
    石轩中跟在车后,越走越觉不妥,原来马车中飘送来阵阵孩子哭声,他硬起心肠,宛如不闻。又走了数里之后,但觉孩子的嗓子都哭得嘶哑了。
    他忽然激动起来,怒火填膺,脚下一加力,两个起落已赶过马车前面,突然转身大喝道:“停车!”
    那剽悍大汉想是已知道他是什么人,见他威风凛凛地拦在路中心,骇然硬勒马缰。在那匹骏马长嘶声中,人立起来,但到底煞住去势。
    马车一停,孩子哭声也跟着停止,刺激一去掉,石轩中便冷静下来。
    黄衣女子揭起帘子,冷冷道:“你愿意赶车了么?”
    石轩中虎目眨眨几下,一句话都说不出来。黄衣女子喝道:“把鞭子给他——”
    那剽悍大汉跳落路上,走到他身边,把鞭子递过去。
    石轩中不声不响,歇了片刻,缓缓伸手出去。
    他的手掌快要碰到鞭柄之际,斗然停住。这一刹那间,娇妻爱子的影象闪过心头,但同时那种大丈夫宁死不屈的豪气也涌上心头,前者迫他屈辱忍气,徐图救夺爱子的良机,而后者则坚持要他不得玷辱英名,宁可牺牲爱子的性命……他一身热血一时冲上头顶,一时又降到脚下,但觉此生此世经历过无数的磨折劫难,却没有一次能比得上目下如此难以解决和令人困恼痛苦。
    黄衣女子冷冷道:“你到底想怎样?”
    石轩中也不回话,虎目中忽然射出慑人的威严。那剽悍大汉见了面色忽然大变,手中长鞭跌落地上,猛可纵退大半丈远。
    石轩中豪气忽敛,仰天长叹一声,突然纵上车前的座位上。
    黄衣女子望着他的背影,呆了半晌,忽然喝道:“你躲在一旁干什么?还不上车赶路……”
    她的话却是对那剽悍大汉而发,那劲装汉子过去拾起长鞭;走到车前座位旁边,却先向石轩中抱抱拳,这才跨上车去,继续挥鞭驾车前行。
    石轩中心头一团紊乱,现在他该怎么办?这个诡秘的女子要到何处去?朱玲此时会不会已返家中?若然她尚未返,然则她到哪里去了?这许许多多的问题在他心中此涌彼现,却没有一个他能够回答的。
    中午时分,马车停在一个镇甸内,那赶车的剽悍大汉下车打尖,黄衣女子呆在车厢里,不出来也不说话。石轩中已经三日三夜没有吃饭睡觉,此时感到必须吃点东西,以便维持体力,想来想去,只好跳下车,道:“姑娘如不愿下车,石某就带些食物回来……”
    黄衣女子揭起帘子,露出清丽冷艳的面庞,微微一笑,道:“我以为你不会理我了……”
    石轩中为之一愣,心想此话怎说?只好装着不解其意,乘机偷望一眼爱子,只见他睡的正熟,面色红红润润,没有一点异状,便稍稍放心。
    那黄衣女子道:“你不用担心孩子,早上我已喂他几粒灵丹,不过现在他也该吃点东西了……”口气之中,对这孩子倒是甚为关怀爱顾。
    石轩中这时倒不知是否要向她道谢,犹疑一下,转身大踏步向一间馆子走去。
    他一边进食,一边看到有人牵了一匹骏马过来,换了车上的马,又有人送一个食盒给她。等他吃完出去,黄衣女子已把食盒递给那个恭侍一旁的人。
    孩子见到爸爸,在车内欢悦地连声叫喊,石轩中见他精神极好,心头一宽,微笑命爱儿乖乖坐在车厢内,自己则跨上车前座位之上。
    那剽悍大汉早已等候在座位上,见石轩中已坐好,忽然问道:“请问石大侠到哪里去?”
    石轩中微微一怔,暗自想道:“若果听命于我,自然是回家去黄衣女子在后面说道:“你既然出来了,如果有什么事,何不先去办好,再定行止?”
    她歇一下,又道:“刚才手下人报告说,你家中至今阒然无人,但书房内的桌子上,却多了一封柬帖,柬帖上写着要你在端午节午时到达瑶台应约,否则把你徒弟史思温当众处决,取他性命!”
    石轩中缓缓道:“柬帖有没有带来?”
    黄衣女子道:“没有,你爱不爱相信都与我不相干。”
    石轩中默然寻思道:“你说我家中无人,也就是说玲妹还未归去……”这件事使他心情十分紊乱,歇了一会,忽然回头问道:“那封柬帖是否是你留下的!”
    她缩回车内,冷冷道:“帖上后面的署名是琼瑶公主,信不信由你!”
    石轩中想道:“假如她不是琼瑶公主,那就是鬼母弟子无疑。看她的势派,似乎天下遍地都有手下人,除了玄阴教之外,谁有这等本事?”
    不知不觉之中,他已对黄衣女子的诡秘来历发生好奇之心,另一方面,对于朱玲的安危本就使他极为焦虑,此刻又加上史思温和上官兰两人,当真教他这位一代大侠深深陷入困境。不过经过最近数年隐修,胸中已有城府,故此内心虽然充满忧虑,焦灼和困惑的情绪,但面上丝毫不露出一点神色。
    他计算一下日子,端午之约距今只有两个余月,目下当急之务,倒是关于峨嵋派之事,他已答应过在端午之前亲赴峨嵋一次,此刻若然立即赶去,便可希望腾出多点时间准备前赴瑶台之约心意一决,便极力摒弃掉心中忧惶之思,侧顾那。漂悍大汉朗声道:“那就有烦老兄疾赴峨嵋,越快越好!”
    这剽悍大汉似是已得到黄衣女子吩咐,大声应句“遵命”,长鞭一挥,蹄声骤响,迅疾向西北方驶去。
    一路之上,那黄衣女子半步也不曾下车,赶车的。漂悍大汉当真是拼命策马飞驰。每到一站,便自有人牵一匹骏马换去那匹疲乏无力马。另有人送饮食到车内给黄衣女子食用,故此她未曾离开过马车一步。
    石轩中暗中观察到爱子似是对这趟出门后所见的各种新奇景物极感兴趣,同时和那黄衣女子也处得甚好,在这一方面的心事暂时搁下。但是朱玲的倩影却时时刻刻在他脑海中闪现,使得这位铁铮铮的大剑客也为之英雄气短,儿女情长,时时紧锁剑眉。
    数日之后,已经到达峨嵋山下。黄衣女子命那驾车大汉把马车驾走,她抱着孩子,款步跟在石轩中身边。
    石轩中好几次想出手抢夺孩子,可是又想到自己除非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必定又重又辣,那时孩子纵然夺回,但势必把那黄衣女子击伤与击毙。这数日来她对爱子呵护备至,丝毫没有加害爱子之意,虽是举动不大合人情道理,但想来想去,却又罪不至死……
    只因有此一念,以致三番四次都欲发又收,终于没有出手,白白放弃了几个好机会。
    这时正是上午辰巳之间,山上天气十分晴朗,太阳高挂天际,万里碧空,没有一丝云影。四山树木,都呈现一片欣欣生意。
    他们一踏上峨嵋山麓,立时吸引住所有游人视线,都在窃窃议论这两个俊美秀逸的年轻伴侣。
    两人走上一条宽大的山路,忽见路旁有两个道人肃立不动。
    石轩中望他们一眼,发现这两名道人都是练过武功之士,正想过去询问路径。那两名道人已遥遥打个稽首,其中一名问道:“敢问施主贵姓?”
    石轩中拱手道:“区区石轩中,特来瞻仰名山……”
    那两名道人听了“石轩中”三字,面上都露出肃然之色,其中一个道人说道:“原来当真是武林大侠剑神石轩中驾到,这一位想是石夫人和令郎了……”
    那黄衣女子冰冷的脸上忽然透射出柔和的光辉,微微一笑,并不出言否认或承认。
    石轩中不由得向她望了一眼,见她并无一丝不悦之色,心中大惑不解。暗想这黄衣女子风神绝世,冷傲异常,本来还生怕她一言不发便出手伤害对方,哪知她居然一点不生气,同时也不出言否认,真真是件怪事……
    情知石轩中乃是光明磊落的大侠,在他心中可没有丝毫借此对那女子吃豆腐占便宜之心,只因心中疑惑寻思,故此没有立刻纠正对方的错误。
    那道人已接着又道:“敝派掌门人自从五日之前开始,每日派出全观道侣,分布本山周围迎候石大侠大驾。本来以为大侠最近还不会驾临,谁知侠踪已于今日莅临荒山……”
    石轩中微笑道:“石某接到太清真人法谕之后,心中实难自安,是以尽早赶来向真人负荆请罪……”
    峨嵋派的两名道人见石轩中说得客气有礼,不禁都露出愉悦之色。其中一个转身先走,替石轩中他们领路。另外的一个稽首说声“失陪”后,斜纵人林,晃眼隐去。
    他们才走了数里,已碰见四位道人,又走了一段路程,只见一位仙风道貌的老道人,率领着两名较为年青的道士,迎候路上。
    领路的道人远远见到,便向石轩中道:“那是敞派掌门人座下三位高徒之首,道号玄镜。他们坐关多年故此一向不为世俗所知石轩中哦一声,道:“这样说来,玄镜道长就是贵派未来掌门人……”
    领路的道人恭敬地应一声是。转眼已走到切近,石轩中暗暗转眼看看身侧的黄衣女子,心想这回如被对方误会她是朱玲,必须设法先解释清楚。忽见她转睛迎望过来,嫣然一笑。
    石轩中见了她的笑容,心中一动,立即移目到对面的玄镜道人面上,暗中却忍不住寻思自己何以会心动之故?他随即便想出一个道理,忖道:“她一直都难得露出笑容,正因如此,所以才令人觉得她的笑容分外动人……”
    玄镜道人稽首道:“石大侠驾临荒山,贫道有失远迎,尚祈海量宥之……”
    他的话打断了石轩中的思潮,连忙拱手道:“不敢当得玄镜道长此言,石某专程请罪而来,不知是否能拜谒太清真人?”
    玄镜道人肃然道:“家师常对贫道等提及石大侠,言中极表仰慕尊驾的侠义肝胆,这一次惊动快驾,也是不得已的事情,目下敝观已扫径恭侠驾莅临。”
    黄衣少女忽然挨近石轩中身边,悄悄道:“这些道人真嗜苏,把时间都糟塌了……”她的身体有些部分已贴到石轩中身上,手中的孩子伸手扯住父亲的衣襟,叫了一声“爸爸”。
    石轩中真想出手把孩子夺过来,可是忽又想到自己何等身份,若然在峨嵋派未来掌门人之前,出手夺回孩子,日后如何才能解释清楚?这种事情只能够等下山之后,私下解决。
    玄镜道人耳目何等灵敏,那黄衣女子的话声虽低,却一字不遗地听入耳中。但看她的神态,必是石轩中的夫人白凤朱玲无疑,冲着石轩中谦和有礼的为人,自然不便与她计较。心中不禁暗自忖道:“她到底是鬼母调教出来的人,是以乖张无礼,我不可与她计较,只好装着听不见算了……”
    石轩中伸手摸摸爱子的头颅,微微一笑。但心中却感慨万千,敢情已有七八天没有碰过爱子身体。
    玄镜道人说声“请”,侧身让路,前面另有道人领路。石轩中谦让一下,终于先走。两人相继擦过玄镜道人面前,玄镜道长忽然微微一怔,原来他鼻中嗅到一阵极淡的熟悉香味。
    须知玄镜道长身为峨嵋未来掌门,一向拘谨守礼,是以只在开始之时,远远瞧过黄衣少女一眼,只觉她长得甚美,此后便一直不曾瞧看过她,因此那黄衣女子到底长得怎样,印象甚是模糊。
    此刻被那熟悉的香味勾起回忆,记得那自称为琼瑶公主的神秘蒙面白衣女,手中所捧的经尺金炉所冒的迷人香气,正是这等气味。
    他们走了十多里路之后,玄镜道长才释然地抛开心中疑思,暗想朱玲本是鬼母一脉,那琼瑶公主也是玄阴门的家数,说起来本就是同脉同源,是以她们所用的香料气味相同,不足为异。
    他们穿过许多山岭,石轩中坦然而行,那黄衣少女忽又挨近他身边,悄悄道:“你看见这一路上的重重埋伏没有?”
    石轩中侧脱一眼,并不回答。
    不久已走到隐仙观下面那条夹植着古松高柏的大道。沿着大道上去,眼前豁然开朗,只见一块广已极的草坪上,有几只麋鹿自在游行。再过去便是金碧辉煌的隐仙观。
    一伙道人肃然站在观门,遥望路口这边。石轩中远远一看,已认出当中一位老道人便是太清真人,左边是浓髯绕颊的白灵官,右边两位老道人,却未见过。在这四人身后,还有四名清俊道憧,捧着拂尘侍立。
    等到双方相距不足一丈,太清真人稽首道:“石大侠贤伉俪惠然而来,荒山同沐光宠……”他的眼光转到黄衣少女面上,突然住口,眼光掠过一丝惊讶之色。
    原来太清真人从前见过朱玲,故此这时一眼望去。那黄衣女子竟是另外一人,不觉大感惊讶。但他修为功深,面上自然不会流露出来。
    石轩中心想这误会使不得,开口之前,先望黄衣女子一眼。那黄衣女子正好也看他,四目交投,她展眉微微一笑,低头在孩子面上亲一下。
    石轩中微微一怔,暗想她为何丝毫不介意这个误会?这个念头使用迟滞了一下,未及谈话,已听白灵宫用洪亮的声音道:“贫道那天……”黄衣女子蓦地抬头,冷冷道:“你想说我么?”
    白灵官说话时双目望着她,当然要说及她,闻言微怔,但觉此女口气冷得惊人。
    黄衣女子继续用冰冷的口气道:“你们把他请来——”她指指石轩中,又道:“就是要谈论于我?”
    这句话太清真人首先受不起,他们都是正派的人,哪能谈论一个女子!当下道:“师弟不得多言,这位女施主说得对?……”这时太清真人已不肯贸然称呼她做“石夫人”。
    太清真人又道:“请两位移驾敝观内待茶,然后再谈如何?”
    黄衣女于冷冷道:“这话才有道理——”
    石轩中虽觉得她无礼,但在太清真人等面前,又不便斥责她,忙道:“石轩中乃是待罪之人,辱蒙真人如此礼待,深感不安……”
    太清真人微笑肃客人观,石轩中和黄衣女缓步走进去,一连穿过三座大殿。四五座院落,前面领路的道人尚无止步之势。
    黄衣女低声对石轩中道:“这座道观之内重门叠户,地方极大,如若被困在观中,脱身甚难,我猜他们也是这等用意……”
    她的话声虽低,但后面太清真人、白灵官与玄镜、玄钟、玄钹等五位道门奇士却听见了。
    石轩中虎目一睁,正要斥她不得乱说,忽然发觉她面上表情十分真挚。心想事实是如此,她说的话并没有错,只不该在太清真人等之前说出来而已!但也许她的江湖经历和人生经验不足……这么一想,便不忍当着众人面前呵斥,伤害她的自尊心,便缓和地道:“你不可随便说话——”
    白灵官性情急躁,见石轩中只轻描淡写地答了一句,分明承认他也有此想法,不过不便说出口而已。不禁怪叫一声道:“师兄可听见?”
    太清真人在这刹间突然对石轩中的评价降低了十万八千里,这位玄门得道之士一直暗中小心观察石轩中和那黄衣女子的关系,此刻见他们说话时亲近的口气与及石轩中对她曲予袒护的态度,不由得认定这黄衣女子多半就是石轩中的情人之类的人。虽然在当时的社会观念上,大丈夫三妻四妾毫不希奇。可是石轩中除了剑术称雄武林以外,还有一个“情”字,乃是被天下人公认为无可比拟的一位。因此这种事情在他身上发生,其意义便和常人判然有别。
    他停住脚步,白灵官及玄镜等三人也跟着停住。前面领路的四名道重丝毫不知,继续前走。石轩中和黄衣女只走了两步,便听出有异,止步回头看去,只见太清真人肃穆地站住寻思。
    石轩中知道黄衣女的话已引起误会,不禁望她一眼,低声道:“你以后最好不要说话。”
    黄衣女亲一下孩子,微笑道:“好吧,我听你的话就是……”
    石轩中心头一阵别扭,想了一想,才明白这阵别扭之感乃是被她柔顺服从的态度所引起,要是她仍然用冰冷峻拒的口气和态度的话,峨嵋方面的人不须解释也可以瞧出他们之间的蹊跷可疑。
    太清真人忽然道:“贫道乃是邀请两位到后面的隐仙楼上待茶……”
    石轩中应声道:“真人如此礼遇,石某深感荣幸——”
    太清真人淡淡道:“那也谈不上礼遇,此刻贫道忽然想起隐仙楼上地点不大适当,不如改在前面大殿之内为宜,玄钹,你在前面引路……”
    玄钹道长应一声“是”,转眼向石轩中道:“贤伉俪请随贫道往这边走——”
    石轩中一听“贤伉俪”三字,心想这误会使不得,必须立即更正自己和那黄衣女并非夫妇关系,当下朗声道:“玄钹道长且慢,石轩中有话要说……”
    白灵宫暴声道:“石大侠别害怕,家师兄改的地方乃是入门第一座大殿……”
    太清真人心中鄙视石轩中,不但不阻止白灵官无礼之言,还仰头向天冷冷一笑。
    石轩中一时弄不清楚对方的态度何以转了一百八十度,暗想他们又误会了自己的意思,此刻也解释不清楚,倒不如等大家坐定以后,慢慢加以解释。
    他一生光明磊落,向来是尊贤敬老,抑强扶弱的为人,故此这时受到委屈,仍然容忍在心,谦然一笑,道:“白真人误会石轩中之意,石某暂时难以解释,不如遵命先到前面大殿再说……”
    一行人又回到前面,殿内早已摆好几椅,太清真人心中尽管鄙视石轩中,但他乃是得道高人,应对之间仍不肯十分失礼,便让石轩中等二人在红木几左首的椅上落坐,自己落坐在右边的椅上,与石轩中隔几相对。
    黄衣女子却不肯坐,抱着孩子站在石轩中椅子后面,面色冰冷之极,好像对这些道人大感不满。
    太清真人徐徐道:“石大侠来时,想已见过令高足玉亭观主史思温了……”
    石轩中道:“没有,劣徒已被江湖间竞相传说的琼瑶公主劫走,不知下落……”
    这个回答大出一众道人意料之外,都显出惊讶之容。
    白灵宫厉声道:“敝派最后一次见到他时,他还没有一点事故,在此之前,你还派了一个女孩子来救援他……”他歇一下,也不理石轩中愕然之色,径下结论道:“因此可以不管他们去向下落,但你分明早已知道此事!”
    石轩中怔了一会,道:“白真人上一次并无下告这一点,石某实在全不知情。”
    太清真人望着玄镜道长,缓缓道:“那个女孩子叫什么名字,你不妨告知石大侠,也好提醒他……”
    玄镜道长道:“那位女施主复姓上官,单名兰!”
    石轩中一怔,道:“哦,她已来过峨嵋……”说时已想起无情公子张咸报讯之事,心中反而大大宽慰,暗念如果她的危险乃是发生于峨嵋的话,自己来这一趟可算是对之又对。当下道:“上官兰目下可在此地?”
    白灵官这时才想起来,暴声道:“她要是在这里的话,那天无情公子张咸怎会和贫道走在一起!”
    石轩中一想也对,但也更觉混乱。玄镜道长向太清真人道:“弟子想把当日情形告知石大侠,尚祈师尊俯允所请广太清真人颔首道:“你说吧……”
    玄镜道:“令高足最后一次孤身被困在贫道主持的七煞剑阵之内,历时达两昼夜之久,最后敝观忽然被人纵火,贫道等都赶返观中,其时上官姑娘忽然出现,以青巾蒙面,先是杀死敝派防备闲人撞人而拦在路口的两名弟子,玉亭观主见她来援,便冲出剑阵,双双遁走……”
    石轩中疑惑道:“她既然蒙住面孔,贵派何由得知便是上官兰?”
    太清真人目视玄镜,微微颔首。玄镜道长便笑道:“那个纵火焚观引回家师及贫道等的岳姓少年,不久被搜出踪迹,陷入本门剑阵之中,卒于被擒。这个岳姓少年也是昆仑嫡传,是他亲赴屏南找到石大快报告此事,才把上官兰姑娘带来……”
    石轩中听了此言,心头微微温怒,暗念那姓岳的少年几曾见过自己,却不料硬咬他一口,以致难以自辩。退一步说,假如姓岳的少年当真到过屏南,那就是朱玲把他瞒住,这也是不该之事!
    他想了一下,便肃然道:“石某如说不知此事,料诸位也难以相信,不知那姓岳的少年现下囚禁何处?石某有几句话要当面问他!”
    玄钱道人低声对太清真人道:“弟子窃以为不能让他们见面……”言下之意,大有顾虑石轩中乘机把人劫走。
    太清真人沉吟一下,忽地微微一笑,道:“此事不须砌词隐讳,贫道不妨坦告石大侠,那岳姓少年当天晚上便离奇失踪,竟查不出丝毫线索!”
    石轩中暗暗佩服这位一派掌门人的坦荡襟怀,但不禁苦笑一下,忖道:“常言道是贼咬一口,入骨三分,如今人质不在,无由辩白,这个黑锅又是背定的了……”
    玄镜道长缓缓道:“家师这次邀请石大侠驾临敝观,因大侠是玉亭观主史思温的授艺师父,意欲当面解决这件公案……”
    石轩中起座欠身道:“石某恭聆真人谕示……”
    玄镜道人稽首还礼道:“大侠毋须过谦,只怕解决之法,不易获得双方同意。”
    说到这里,突然一位道人匆匆进来,向太清真人躬身行礼,禀道:“武当金府真人率领左右二老,已踏入观前草坪之上!”
    太清真人霍然起立,环视众人一眼,道:“你们陪石大侠夫妇暂坐片刻……”
    石轩中久闻武当派掌门金府真人之名,但因他多年来均在武当山上隐练潜修,江湖上极少人见过这位领袖武林内家各派的掌门人,这时本也想出去迎接。但太清真人这么一说,只好端坐不动。
    玄镜道长似乎是唯一对石轩中仍然尊重和颇有好感的一个,他微笑道:“金府真人与家师昔年尚未接任掌门之前,已是极要好的朋友,时相过从,但接任掌门之后,反而形迹疏远,可见得虽在玄门之中,名位的干扰仍不能兔……”
    正说之时,只见四位老道人鱼贯进来。当前并肩而走的一个是太清真人,另一个老全真高冠峨髻,相貌清古,手中执住一支拂尘,远远望去,宛如图画上的老仙真。
    后面两个老道人一高一矮,高的一个眉浓口阔,环眼扁鼻,举止之间,隐隐流露出火气。矮的一个双眉特长,双目深陷,神情间透出一股阴沉之气。
    石轩中固然注意地打量那名震一代的金府真人,但对他们身后这两老也极为注意,心想江湖上盛传武当派实际主持全派事务以险辣出名的左右二老,原来长得这般模样。
    这左右二老的道号也极为古怪,那个身量较矮,神情阴险的称为左寒子。此人一肚子诡计阴谋,为人行事好以诡谲取胜。那个身材较高,火气犹在的道人,法号右炎子,他天生禀赋过人,任何武功一学便会,一练使精,武当一派之中,以他武功最强。但他天性凶暴,杀心特重,随便一出手,都是重辣致命的手法,因此以“辣”字闻名江湖。
    他们两人原不是武当弟子,在武林中颇有恶名,后来投入武当门下绝迹不再下山,已达二十年之久,当初武当派为他们起名的长者,便是因他们禀性特异而故意取此法号,要他们慎诫前过,不得再犯。到金府真人接任掌门后期,对他们两人异常信任,所以派中大事,他们两人均可决定。许久以来,武当派都没有什么事发生,只有不少慕名上山求艺的人,被他们驱回,而所用的方法,稍觉严厉偏诡而已。
    那金府真人和左右二老想是已知石轩中在座之事,踏入殿门之后,六只炯炯有神的眼睛,都集中在石轩中和那黄衣女与及孩子身上。
    走到切近,石轩中含笑起立,拱手为礼,金府真人稽首还报,道:“贫道虽然多年隐修荒山之中,但石大侠威名,如雷贯耳,久仰,久仰……”
    石轩中忙道:“真人率领贵派,领袖武林内家各派,天下之人,无不闻风景仰,哪似石轩中幸致薄名,倒教真人见笑了!”
    他顿一下,又望着后面的两个老道人道:“武当左右二老名震武林,石轩中也是钦仰已久……”
    左右二老一齐含笑稽首,但因金府真人在前,他们不敢随便抢先说话。
    玄镜等道人都退开侍立在太清真人身后,座中只有石轩中。太清真人。金府真人和白灵宫,那左右二老也侍立在金府真人后面。
    金府真人年逾七旬,自然无甚顾忌,细细看那黄衣女子几眼,然后道:“尝闻石夫人乃是当世第一美人,今日一见,果然传言不虚。”
    石轩中俊脸微红,但那黄衣女子神色全然不变,依然冰冷迫人,对于金府真人之言,宛如没有听见。
    金府真人后面的左右二老,见她也不理,甚至神色间更见冰冷,不禁都暗暗生气,心想金府真人身为武当掌门,当真是言重九鼎,他从未这样称赞过任何人,特别是女人。右炎子勃然作色,但一时说不出恰当的气愤话。左寒子知道右炎子的意思,唯恐他气愤之下,口不择言,失了二老身份,立刻冷笑一声,道:“石夫人不必认真,敝掌门真人不过是循例客气之言!”
    此言一出,不啻说黄衣女并非当真称得上天下第一美人。黄衣女只冷冷扫他们一眼,也不言语。
    黄衣女虽不言语,石轩中却禁受不住,只因武当左右二老把黄衣女当作朱玲评论,出言讥讽,他并非要人家也承认朱玲是天下第一美人。但朱玲既不在此,理应不能谈论于她。
    他朗声道:“贱内姿色美丑,本来不值得诸位挂齿,但她……”他回头望一眼黄衣女,然后转回头,正要说话,黄在女忽然冷冷道:“你不须解释,他们说什么话我只当如听不见……哼,哼,自家长得怪模怪样,还敢蜚长流短,说媸道妍,也不照照镜子去,我根本不曾把他们看在眼内……”
    武当左右二老脸色齐变,右炎子右手骄食、中二指,虚虚一点,暴声道:“你敢骂人……”
    一缕劲疾冷风,从指上射出,暗袭黄衣女嘴巴。这一下手法有轻有重,假如对方运功相抗,则重力发出,可以取敌性命,如若对方谙晓其中奥妙,不敢反抗,至多断折两三个门牙。
    石轩中见那武当左右二老中的右炎子出手,竟不顾身份,而且还是极为毒辣的手法,心中大为愠怒,暗想就算是她不对,言语间冲撞了他们,但凭他们是武当左右二老的身份,也不该立即出手。
    他怒气一生,反而袖手不理。
    右炎子指力到处,忽遇抗拒潜力,不觉冷笑一声,蓦地增加功力。
    金府真人虽不回头瞧看,却已宛如目睹,沉声道:“师弟不可无礼——”
    右炎子被掌门真人一喝,登时收回大半功力,但所运力量仍然非同小可。
    太清真人也甚感不悦,暗想武当左右二老素以险辣出名,原来当真不假。而且在掌门真人之前,胆敢妄自动手。这等嚣张放肆之罪,实在不能轻恕,不过碍于金府真人在座,自己却不便出言斥责。
    只见右炎子忽然身躯一震,脸目间微微变色,隔了一阵,才突然退了两步。
    在座的人无一不是武林中顶尖高手,都是个中大行家,一望便知右炎子已吃了大亏,已是受到反震之力后,对方那股力道猛不可当,是以暗中抗拒了一阵,仍然禁不住后退两步。
    这一来所有的人无不暗暗震动,登时对那黄衣女刮目相看。须知武当左右二老威望极隆,能够用力把他震退,已是惊人之事。何况刚才右炎子分明已收回二指,但对方反震之力已传到右炎子身上,久久不散,最后终把他迫退两步,这等功夫,更是超世绝俗,人间罕见。
    右炎子咬牙切齿,忍住满腔羞惭怒火,冷冷道:“石夫人的玄阴真力实在高明,贫道总有一天要再向夫人领教——”
    黄衣女面上毫无变化,仍然是那股冰冷的神情。似乎眼内根本没有右炎子这个人,是以他的话当作不闻。
    右炎子气得简直要呕血,触发了狂野的天性,面容骤然间变得狞厉惊人。忽觉腰间一麻,全身不能动弹,也不能言语。原来已被左寒子点住穴道,过了一阵,左寒子才把他穴道解开,转脸向他阴森森微笑一下。
    右炎子素知他诡谲多诈,平日搭挡已惯,当下勉强忍住心头愤火,门口侍立原地。
    太清真人道:“刚才正好和石大侠谈到解决之法,金府真人便驾到,因此把话题岔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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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勾心斗角
    石轩中肃然道:“石轩中敬请真人赐示一切!”
    大清真人道:“石大侠客气了,贫道岂敢克当。贫道决不会故意与令高足为难,日后侥幸把今高足请到微观之后,贫道将召集本门全部弟子,另外邀请几位武林名望高隆的人,公开审讯。然后作最后处置!”
    石轩中听了,觉得这倒是十分公平的办法,但史思温目下在何处?况且多年师徒之情岂能忘记,纵然见到了他,能不能亲手把他擒住,解送来峨嵋山上?
    他方在沉吟寻思,太清真人又道:“目下唯一问题,就在石大侠身上!”
    石轩中道:“真人请说!”
    “贫道暗想石大侠与玉亭观主有师徒之情,要你把他交给本派处置,未免不近人情。但敝派如果派出人手擒捉令徒,又怕石大侠以威名攸关,暗中庇护,不免演成门户之争,遗祸之大,难以想像……”
    石轩中迫到这个地步,只好肃然朗声道:“劣徒倒行逆施,妄开杀戒,伤及贵派道友,真人不加石轩中之罪,已感激不尽。按理说石轩中应该立即清理门户,并向掌门真人谢罪。但劣徒目下不知所踪,一时恐怕未能寻获,要是贵派能在石某之前,将劣徒擒回贵山,就请真人秉公处置,石轩中决无异议……”此言一出,峨嵋派的人全都暗暗透口大气,卸下心头一块大石。要知石轩中号称剑神,武功深不可测,天下之间,已无敌手。若然他从中阻梗,嵋嵋派虽然人多势众,也不中用。
    左寒子旁边就是白灵宫,他俯身过去,轻轻道:“石轩中分明有心推卸责任,试想他身为师父,尚且有找不到徒弟之虑,天地何等广阔,你们更往何处找寻。”
    白灵官一听真个有理,但想了一下,又愣然回头问道:“若然他真找不到,又该如何?”
    左寒子阴险地笑道:“你只问他是否要找徒弟,若然他不找,便是推卸责任。要是他要找,可以迫他把如何找寻的线索说出来,大家一同去找,同时要他答应找到之后,要立即通知你们……”
    白灵官大悦道:“这法子再好也没有……”转过头去,望着石轩中大声道:“请问石大侠离开敝观之后,是否去找玉亭观主?”
    石轩中沉吟一下,想起朱玲也是失踪,当下坦白地道:“很难说,现在还不能决定!”
    黄衣女忽然冰冷地哼了一声,瞪了左寒子一眼。
    白灵官大声道:“玉亭观主史思温乃是石大侠门下,若然石大侠不肯找寻于他,却教敝派之人从何着手访查他的踪迹?”
    石轩中一听真有道理,可是他并非完全撒手不管史思温的意思,而是觉得爱妻朱玲不知去向之事,比史思温更为可虑,因此刚才无法答应白灵官立刻访寻史思温。他正在心口相商,设法措词之时,后面的黄衣女忽然冷冷道:“你们峨嵋派要审讯史思温的罪状,就得自己设法把他擒来,难道以峨嵋派的威望,还怕捉不到一个史思温?”
    白灵官怔一下,无言可答。左寒子阴笑一声,道:“贫道虽是局外之人,但石夫人的话有欠公允,不得不请教几句……”
    黄衣女冰冷之极地道:“你既是局外的人,那就闭嘴!”
    左寒子阴阴笑道:“石夫人言词甚是锋利,贫道佩服——”
    黄衣女仰目向天,冷然道:“何止言词锋利,论到文事武功,也高你们一等!”
    这话可把全殿的人除了石轩中之外,全都带上了。太清真人和金府真人都是得道多年,名尊身荣的一派掌门人,虽然觉得此女口气太大,过分骄傲,但仍然忍住,不肯跟一个女流计较。可是武当左右二老与及白灵官、玄钟、玄钹等五人却都大不服气。玄镜道长是峨嵋未来掌门,涵养功深,也像两位掌门人一样不曾计较。
    右炎子和白灵官一齐仰天大笑。黄衣女冷冷喝道:“你们少装怪样!”
    此女不说话则已,一开口话却难听已极,加上口气神情都仿佛从冰块里迸出来,实在教人难忍。
    石轩中面色一沉,回头道:“你怎可这样说话!”
    黄衣女不理他,环视殿中众人一眼,最后停在左寒子面上,冷冷道:“刚才已说到要点上,你就把话岔开……”
    金府真人徐徐道:“夫人有话请说!”
    黄衣女道:“峨嵋派有本事把史思温捉来,自无话说。但如由石轩中擒住,武林中规矩是自行清理门户,几时有师父把徒弟捉住送给别人审问处理之理?此所以那出主意之人,实是不通情理之辈——”
    她的眼光一直停在左寒子身上,这话不啻当面骂他。但左寒子却名不虚传,的是阴险过人,此时仍能沉住气,宛如无事。
    黄衣女又道:“石轩中说过不理史思温之事,已经给太清真人莫大面子。但他虽放手不管,我却偏要管这件事,你们要找史思温,不妨问问我……”
    金府真人和太清真人那等修养功深之士,闻言也禁不住微微变色,互视一眼。其余的人,无不吃了一惊,连石轩中也不例外。
    太清真人微笑道:“既然夫人担当此事,那就好办了……”
    石轩中突然起身,转头望她,还未说话,黄衣女冷冷一笑,道:“你别管我——”说时,一只手掌按在孩子背上。
    石轩中但觉此女喜怒冷暖之情,大异常人,心知她手掌放在爱子背上之意,乃严重警告自己不得管她,否则便当场把爱子处死。
    他虽是天不怕地不怕,但碰上这个不近人情的女人,却当真怕她一时激动,向孩子施下毒手,登时把想说出的话完全咽回腹中。
    黄衣女似是看出他已经屈服,收敛起冰冷之容,甜甜一笑,道:“这样就对了……”
    她这一笑宛如大地回春,四周的玄门高手也突然感到一阵温暖。
    石轩中本是聪明绝顶之人,虎目一眨,缓缓道:“原来你知道思温的下落。……”
    黄衣女面色一冷,道:“是与不是,你最好也不要管……”
    石轩中毫无办法,暗想对这个喜怒无常的人,决不可用常情常理推度,说不定她为了一点点不高兴,就足以下毒手,把孩子震死。
    这时十余道目光都瞧着他们,这些道人们哪知石轩中是为了爱子性命之故,不敢与这黄衣女相强。此时见他如此软弱,不禁都感到十分奇怪。
    石轩中淡淡道:“好吧,我什么都不管。你把孩子还我,我立刻离开峨嵋山……”
    这几句话表面上听不出什么道理,倒像是夫妻意见不合所说的气愤话。
    太清真人容色一肃,道:“敝观虽不是龙潭虎穴,但石大侠想离开此地,除非先留下一个道理!”
    黄衣女冷冷道:“不过是座破庙罢了,我倒要试一试有什么惊人之处!”
    玄钹道人宏声道:“家师不与女流斗口,夫人最好少说几句。”
    左寒子忽然插嘴道:“太清真人乃是防备石大侠离开,别人作不了主,并非要强留石大侠在此,要是石大侠放心离开的话,太清真人自然会向知道史思温下落的人找个公道……”
    太清真人眉头一皱,心想自己绝无此想,左寒子妄作主意,当着众人面前,他是武当左右二老的身份,却不便驳回他的话黄衣女明知左寒子设法要她留在此地,虽是明知此意,却偏要留下。突然把手中孩子交给石轩中道:“你不放心孩子,那就带走,我倒要瞧瞧什么人能把我留住……”
    石轩中接过孩子,多日来一桩心事,此时方始放下。他转身向太清真人和金府真人等行个礼,道:“恕石轩中先行告退……”’说罢大踏步走出殿去,居然当真没有一个人出手拦阻。
    石轩中胸有成竹,早已记住此殿形势,一脚踏出殿门,迅疾扫瞥四下一眼,但见殿门外面便是一座通天院子,再过去便是隐仙观大门。这时大门外排列着不少佩剑道人,但都是面向观外。
    石轩中吸一口真气,施展出绝世轻功,蓦然纵上半空,仿佛腾云驾雾地飞越过高达四丈的殿顶。
    大门外的道人们已听到有人出来,纷纷回头瞧看,但这时石轩中已飞越过殿脊,隐蔽住身形。这些道们人都诧讶四望,但哪里看得见丝毫人影。
    石轩中身在半空,尚未踏落殿瓦之上,暗暗一提丹田真气,身形就像长了翅膀似地向前面疾然飞射,笔直飞到三丈外的大殿边缘,这才坠下。
    就在他下坠掠过檐沿之际,陡然伸手轻按殿瓦之上,登时在空中打个斛斗,轻如柳絮般闪入檐下。
    这座大殿高峨广阔,是以屋檐离地也有一丈五六之高,石轩中闪入之处,正是大殿后面的一道两门,门上有块横匾。石轩中毫不考虑,四肢一缩,滚入牌匾之后,同时之间已轻轻点住爱子睡穴,免得他忽然发出声音,被人发觉。
    那块横匾之后地方有限,他缩起双腿的话,勉强可以容纳。
    但当他身躯滚落匾后之时,鼻际陡然嗅到一阵如兰似麝的香气,跟着数缕强劲冷风,直扑五官。
    这一下猝出不意,石轩中虽然立刻知道敢情是横匾之后藏得有人,正出手突袭他五官要穴。可是横匾之后总共才不过三四尺的空间,哪里还能闪避?迫不得已面孔一侧,避开要穴部位,左手已贴着自己胸口疾封上去。
    那数缕劲疾冷风宛如有形之物,击在他脸上,隐隐生痛。石轩中心头微凛,暗念此人指力如此高明,若然吃他击在五官要穴之上,纵有罡气护体,也难免负伤立时昏迷过去。
    要是换了别的人,没有玄门罡气护住头面,这一下也非弄个满面青紫,立受重伤不可。偏偏碰上石轩中身怀绝艺,并且已达超凡入圣的境界,这一下仅仅觉得面上隐隐生痛。
    说时迟,那时快,石轩中心头微凛之念,宛如电光石火般闪过之际,左手五指封处,已抓住对方一只手。
    他五指一扣,身躯已压在那人身上,但觉对方无论是被抓住那只手或者是身体,都是软绵绵的,柔若无骨。
    这种感觉再加上刚才鼻中嗅到的一阵如兰似麝的香气,不必再看也知道匿在匾后之人,必是个女子无疑。
    那横匾后地方本来就小,但仍然能容纳石轩中大半身形,又可测知这位女性必定是窈窕纤巧的身材。
    石轩中五指一扣,却只用了四成真力。但感对方身体一震,似是甚为痛苦。
    他在匾后黑暗之处,那双夜眼登时发挥妙用,迅速一瞧,果然身下压住一个女子,身穿雪白罗衣,面上蒙住一方轻纱,因此看不清她的面容。
    她的右掌被石轩中五指扣住,左手本可突出袭敌,但石轩中五指之上拂拂传出沉重无比的真力,制得她浑身发麻,呼吸欲绝,那只右掌掌骨是快要碎裂般阵阵剧疼,哪里还能出手伤人。
    石轩中一看这女子身穿白衣,面上蒙纱,不由得在心中长啸一声,暗想这一回真是机缘凑巧,这个白衣女子分明就是江湖传说中的“琼瑶公主”,想不到无意之中,竟被自己制住。
    目下唯一的遗憾,便是不能开口询问。他突然心念一动,暗想根据武林中传说,谁也未曾见过这“琼瑶公主”
    的真面目,自己何不趁这机会,先认清她的面貌?
    但这个心念在方寸之间转来转去,一时竟无法决定。原来石轩中为人天生光明磊落,忽又想到自己趁着机缘凑巧,把她制住,本来已经不大对,更何况乘人之危.窥看她庐山真面目?
    这等行径,固然不是胸怀磊落,行侠仗义之士所应为,其次还有一点,便是石轩中曾有前车之鉴,他在几年前曾经见过苦海双妖戚仁君蒙在青纱后的真面目,极为丑陋可怖。当时他就有个感想,认为凡是一个女人,不肯以天生面目示人,必定有极大的缺陷,所以才会用东西遮盖起来。
    数年前的感想正可以移到现在的情况,这个白衣女郎近来已名震遐迩,武林中无人不知。可是她一直用轻纱蒙住面孔,不用说也因面孔丑陋或者残缺的缘故,所以如此。
    说时噜苏,但当时石轩中不过心念一动而已。
    他微微一笑,施展内家传音之法,道:“姑娘恕我石轩中无心冒犯,但殿后也有不少道人散布,石轩中如离此处,恐怕要被发觉……”
    他这种内家传音之法,只有那白衣女郎一个人听到,就算此时还有人在旁边,虽是近在咫尺,也无法听得见。
    那白衣女被他制住,不但不能动弹,也无法说话。同时面上又有轻纱罩住,连表情也看不见。是以她到底是不是原谅石轩中这种无心冒犯,谁也不知道。
    石轩中把五指上的力量减了两成,以免对方剧疼难支。然后凝神向殿内听去。
    只听殿内传出那黄衣女冰冷的口音道:“不错,我知道史思温的下落,你们有本领把我留下的话,我或者会说出来……”
    石轩中剑眉轻皱,心中已想像得出那黄衣女说此话时,神情何等冰冷骄傲。他曾经和那黄衣女换过两掌,知道她武功之高,当世罕见。可是目下在殿中七位玄门之士,内中有两个是天下武林人无不敬重钦佩的一派掌门,其余五人,也没有一个不是武林高手,双方形势强弱,实在太过悬殊。
    他正在寻思之际,摹觉身躯下面的白衣女手掌一挣。
    石轩中一身武功已达出神人化之境,反应之灵敏,字内罕有可与比拟之人。就在对方挣动之时,力量尚未用上,他的五指上已布满真力,把白衣女的手掌扣得紧紧。
    这时殿内一阵寂然,那金府真人和太清真人身份甚高。而他们开口说出强要留下一个女人的话,似乎难以出口。
    这两位名高望重的一派掌门人既不言语,殿中竟然鸦雀无声。
    黄衣女缓缓环视七个道人一眼,冷冷道:“武当峨嵋在武林中声名不弱,谁知都是没有真才实学之辈——”
    右炎子和白灵官齐齐暴声大喝道:“贱婢住嘴?……”黄衣女冷笑道:“我如若怕你们汹汹声势,也不敢到这里来了……”
    她顿一下,突然声色俱厉地道:“你们在此大呼小叫,想怎么样?”
    白灵官和右炎子被他驳斥得怔一怔,一时都答不上话。
    玄镜道长徐徐道:“夫人自愿担起重责,今日不能怪出家人无礼,贫道不才,愿向夫人请教几手绝艺!”
    他到底不愧是行将领导峨嵋一派的未来掌门,说话时态度冷静,又说得不亢不卑,既不示弱,亦不失礼于一个女人。
    黄衣女两道修眉轻轻一耸,凤目中射出威光,凝视玄镜道人一眼,冷然道:“你不行,另换一个!”
    玄镜道长毫无火气,微笑道:“夫人口气真大,但贫道仍然不甘落后,务请夫人赐教几手!”话一说完,忽然觉得对方的修眉凤目,生似在什么地方见过,印象甚为熟悉!
    黄衣女发觉全殿的人都不言语,便点点头,道:“既然连峨嵋掌门也默许你出手,足见你有点身份,你输了之后,大概别人都不会抵赖!……”
    玄镜道长一面思索,口中应道:“贫道虽是藉藉无名的人,但幸蒙武当掌门真人及家师见证,若然贫道输了,夫人放心离开……”
    右炎子突然大声道:“请恕贫道无礼放肆,我想先会一会这位口气惊世的石夫人……”
    黄衣女冷冷道:“你想和我比,还差得太远,还有一点我要说明的……”
    右炎子怒喝一声,岔住她的话头,道:“贱婢自视不凡,谁还怕你?”
    话声甫歇,倏然一掌隔空劈去。两下相距足足有一丈四五之远,但右炎子功力深厚,掌力功夫的确具有惊人造诣,但见狂飙暴发,殿中诸人无不感到风力罩体衣袂飘动。
    黄衣女神情冷漠如故,就像一座冰雪雕成的美人一般,对于右炎子那等威猛的掌势,视如无睹。
    直等到掌力袭上娇躯,她才一扬纤掌,只听“呼”地一响,右炎子那股隔山击牛的掌力,被她随手一掌,带得方向歪开,径从她身边掠过。
    她虽是轻描淡写地随手一掌,但功力之高,已足可教武当。峨嵋两位掌门人暗暗惊凛。
    金府真人沉声道:“右炎子住手,且待说明白了才动手不迟!”
    右炎子不敢违拗,气哼哼收回正要续劈出去的掌势,忽然悟出掌门真人禁止他出手乃是含有深意,原来右炎子素来性情凶暴,因此往往沉不住气。往昔碰上这个强敌,心气一浮,非败不可。故此金府真人当机立断,先行禁止他出手,待他冷静下来,那时纵然败在敌手,也输得心服口服。
    黄衣女冷笑道:“我没说错吧,你还差得太远……”
    右炎子哼了一声,却不反唇相讥,暗自运功行气,蓄聚真力,准备再度出手。
    黄衣女连冷笑之容也收起来,越发冷得惊人。她扫视众人一眼,道:“有一件事我必须说明的,就是我和石轩中的关系,我和他虽是一齐上山……”
    殿外的石轩中听到此处,心中大慰,暗想刚才自己两次三番想说明此事,都没有机会,目下由她自己说出来,不愁峨嵋武当之人会不相信。
    白灵官忽然插嘴道:“谁都知道你不是白凤朱玲,哪个有功夫听你噜苏……”
    黄衣女冷森森地喝道:“闭嘴!”
    白灵官须发皆竖,厉声道:“你喝叱谁?”
    “你!”她冰冷地说,举起纤纤食指,向白灵官虚虚点去。
    太清真人忽然袍抽一拂,发出一股“乾清真气”,挡住白灵宫面前。果然感到一点阴寒劲气,疾射过来,恰好投入那股乾清真气之内,没有点中白灵官。
    太清真人沉声道:“夫人焉可以阴毒手段暗算敝师弟……”
    黄衣女冷冷道:“我高兴怎样,用不着你管!”
    白灵宫以及玄钟玄钹都现出怒色,连修养功夫最好的玄镜道长也因那黄衣女侮辱师尊,心头火发,走出大殿当中,朗声道:“贫道在此候教——”
    白灵官怒喝道:“你不行,等我来教训这贱婢……”也大踏步走出去。
    右炎子揎起衣袖,抢将出来,大叫道:“这头一阵该我先上……”
    玄镜道长本是外和内刚的人,此时被白灵官当众说他不行,虽然白灵宫是师叔身份,但他却是未来掌门,面子可也挂不住。当下动了无名真火,非要先动手不可,朗朗道:“恕贫道放肆了!”脚踏天罡方位,突然一掌遥遥向黄衣女击去。
    他出手虽快,但白灵官、右炎子都不是等闲人物,他们心中都想抢先和这黄衣女会上一阵,是以一见玄镜道长,一拳遥击过去,各各抢着出手。
    但见两人身形一晃,疾逾闪电般分向黄衣女左右两方扑去,几乎和玄镜道长的劈空掌力一般快速。这两人身形尚未扑到拳掌可及的范围内,招数已发。
    他们三人几乎可说是同时出手,这一击威力之大,元可形容。
    黄衣女纵是武功超世,但对这三位玄门高手合力一击的威势,也不敢稍存轻视之念。
    太清道人和金府真人内心暗暗替黄衣女危惧,但在此际,虽然想出言喝止,也来不及。他们身为一派掌门,修养功深,此时心中虽然反而替黄衣女着急,却也不能露出形色。
    只见黄衣女突然双掌齐出,一掌迎架玄镜道长从正面最先攻到的劈空掌力,身子横跨两步,另一掌正好与右边的右炎子加快接触。
    但这一来左边的白灵官因对方跨开两步,距离拉远,变得最后才攻到她身上的人。
    黄衣女左掌一迎一带,“呼”的一声,玄镜道长那股惊世骇俗的劈空掌力,竟然随着她的左掌化卸之势,歪开数尺,正好向白灵官身上击去。白灵官万想不到对方武功之高,已到达借力伤人的境界,暗中一凛,出掌硬封,“轰”的一震,白灵宫硬是被玄镜道长的劈空掌力加上黄衣女一带之势,震开数尺。
    右边的右炎子招数还未完全用上,黄衣女的纤掌忽劈忽拿,在这转瞬之间,方尺之地,居然接着施展了四五招之多。
    右炎子攻势消失,反而防守不迭,使出武当绝学玄奥手,见招拆招。
    黄衣女冷喝一声,纤掌一挥,发出一股潜力,劲烈劈去。右炎子运掌一挡,但觉对方掌上潜力刚柔俱有,难以兼顾,不得不飘身退开寻丈之远。
    从他们三人一齐出手,直至右炎子飘身后退,也不过是眨眼间之事。
    这黄衣女武功之诡奥阴辣,只把武当、峨嵋两派掌门人,看得既惊且诧。最厉害的一点便是这黄衣女随机应变,随手拒敌,居然没有露出她的武功家数。这一来令人在心中浮起她武功深不可测之感。
    这时白灵官、右炎子及玄镜道人犹自对她虎视眈眈,都想再度出手。
    太清真人庄严地道:“你们岂敢倚仗人多……”
    金府真人也道:“右炎子不可鲁莽出手……”
    那三人谁都不敢违拗本派掌门真人法旨,只好收回势手。
    黄衣女冷冷道:“我们后会有期,目前我还不想出手……”
    她顿一下,目光扫视武当、峨嵋两位掌门人面上,又道:“但今日如不叫你们知难而退,你们必不肯好好送我出山……”
    左寒子阴笑一声,接口道:“夫人可是想露一手的意思?”
    黄衣女道:“不错……”转目看一看大殿四周,继续道:“我露一手轻功,你们谁能比得上我就陪你们好好打一场,若果没有人办得到,恕我不再奉陪……”
    她指一指殿门和后面的角门,道:“我从正门出去,由后面门口进来,你们都不是普通武师,自然明白其中奥妙……”
    左寒子阴阴冷冷地插口道:“假如夫人从大门出去,竟然一去不回,我们却在此殿枯等,岂不贻笑天下武林?”
    她严厉地瞪左寒子一眼,冷冷道:“你不会跟出来瞧着我?”
    左寒子道:“还是贫道先走一步,在外面等候夫人为佳——”说罢,迅疾抢出殿门外的通天院子中站着。
    黄衣女哼一声,举步徐徐向殿门走去,殿中没有一个人出去阻止。
    她一跨出殿门,蓦然间已腾身飞起,飞得又高又远,径自凌虚越过那宽大高耸的殿脊,到了后面,脚尖一点殿瓦,身形已沿着檐沿疾坠而下。
    她要重入大殿的门口,正是石轩中藏身横匾下的门口。黄衣女掠人殿去之时,忽然发出一下清脆的弹甲声。
    殿内的太清真人及金府真人见她转身之间,已横越过大殿顶,回到殿中,两人不禁都暗暗震动,心想她这等轻功身法与及判断殿顶高度阔度的眼力,已配合到无懈可击的上乘境界。殿中之人,除了自己两人,勉强还可以试一试外,其余的人都无法办到。
    他们两人身份甚高,哪肯毫无把握而随便出手。是以见她进殿之后,都默然不语,反而令人莫测高深。
    白灵官、右炎子、玄镜道长都是识货的大行家,这时都愣住不动。
    黄衣女环视众人一眼,见到白灵官等人发愣,不觉微微一笑,道:“你们谁出去试一试……”
    殿中一片寂然,无人说话,左寒子也回到殿中来。他虽是阴诡成性,但此刻也想不出一点办法。
    黄衣女又是微微一笑,道:“既然无人愿露绝技,我可要走了……”
    她轻移莲步,姗姗向殿门走出。刚走了大半丈远,白灵官、右炎子疾纵上去,拦住她前面。黄衣女不声不响,突然一晃身,快逾闪电般掠到两人身前,两掌同时拍出。
    她这一下大出白灵官和右炎子意料之外,都微微一怔,疾忙出掌发招,却都是护身御敌的手法。黄衣女两掌齐出之势看起来凶险无比,其实却是虚招,只见她娇躯一摆,快得异乎寻常地打右炎子身边掠过,已脱出他们阻拦之势。
    她去势极快,晃眼间已到了殿门。
    殿中之人都见识过她的轻功,其中太清真人和金府真人暗忖她已抢先起步,势难追上。他们乃是一派掌门,哪能轻举妄动,做出没有胜算之事,是以此时两人皆如石像般凝立不动。
    其余的人自知脚程比不上那黄衣女,纵然追去,毫无用处,故此都不移动脚步。
    黄衣女人到了殿门,忽然停步回身。
    太清真人向三大弟子摆一摆手,玄钟道人登时长啸一声。
    啸声一起,黄衣女立时发觉大门外有七八个人奔人来的步声,她头也不回,心中已知道这一伙道人人数虽多,但从步声中已可测知武功不高,是以根本不放在心上,冷冷顾视殿中诸人一眼,道:“今日这场架虽然没有打成,但听说你们已有瑶台之约,好在为期不远,我们等到瑶台见面之时,再续今日之战……”
    太清真人肃然道:“夫人且慢……”一面移步走去,金府真人不觉跟着上前,其余左右二老、白灵官及峨嵋三大弟子俱都随着两位掌门前移。
    太清真人边走边道:“敝观虽然不是什么龙潭虎穴,但夫人若是要来就来,要走就走,这话传出武林,敝派侥幸得来的一点小名,都将荡然无存……”
    黄衣女冷冷一笑,道:“你此话当真可笑,难道要我为了顾惜你们峨嵋派的声名,自动留下?”
    太清真人徐徐拂髯,道:“夫人问得好,只因贫道向来佩服石大侠,实在不愿强留夫人,再者贫道这一把年纪,也不能轻易再动无名而与夫人动手……”
    他说得不急不缓,容色自如,不愧是望重武林的一派掌门的风度。
    “……夫人刚才说过知道玉亭观主史思温的下落,贫道胆敢请夫人提出一点线索……”
    黄衣女冷嘲道:“你们峨嵋派人多势众,还有查不出的事么?”
    太清真人霜眉微耸,但迅即平复如常,显然已压抑住怒火。
    他歇一下,道:“夫人词锋锐利,贫道甚为佩服。不过……假如石大侠或夫人你庇护住玉亭观主,贫道也不须多费精神气力去查他的下落!”
    黄衣女沉吟一下,道:“石轩中没有庇护史思温,你们都看得出来!”
    太清真人立刻迫上一句,道:“那么夫人之意是说只有你庇护着玉亭观主了?”所谓姜是老的辣,当真一点不错。须知大清真人其实谙熟江湖人各种诡谋伎俩,只不过他身为峨嵋掌门,所以不肯运用而已。但即使他堂堂正正地追问黄衣女依然极有分量,所说的话,无不恰到好处。
    黄衣女冷笑道:“就算我庇护他,又该如何?”
    太清真人道:“贫道虽不愿与夫人动手,但夫人想出此殿,只怕难如尊意!”
    黄衣女一声不响,蓦然转身,只见一片剑光耀眼,封住殿门。
    太清真人又道:“夫人最好不伤和气,贫道可以先向夫人保证,绝对公平处理玉亭观主这件公案!”
    黄衣女冷冷道:“峨嵋的七煞剑阵,虽在武林中称为一绝,但在我眼中看来,也不过虚有其名!”
    白灵官及玄镜等人无不勃然大怒,白灵官厉声道:“你试试看!”
    殿门外七名道人,都是峨嵋精选之士,由玄风、玄火两道人领队,这时开始移动,七个人缓缓变换方位。动作虽然不快,可是剑光四射,把整个殿门完全封住。
    黄衣女存心要用话扣住太清真人,看了剑阵几眼之后,转回身躯,淡淡道:“我一出手,势必有人伤亡……”
    白灵官厉声道:“出家人早已把生死之念看得极淡,你能冲出此阵,算你本事,谁能怨你……”
    黄衣女修眉斜竖,道:“你这话可算数?”
    白灵官忽然一怔,一时答不出话。心想殿门口摆设剑阵的弟子们,当初投身玄门之中,谁不想勤修道法,养真保命,岂是江湖上贱视生命之辈。
    石轩中在后门横匾上把殿内众人的话都听得清清楚楚。但这时他这里情势也另有变化。原来当他凝神查听殿内对话之时,那白衣女忽然用力一挣。石轩中五指一紧。白衣女这一挣不但没有挣脱,反而感到对方五指力道奇重,掌骨欲碎,痛彻心脾,不觉用力吐口气。她面上罩着的轻纱柔如无物,此时忽然飘飞起来,把面庞完全露出来。
    石轩中这时无法不看看她的庐山真面目,一望之下,不禁大大一怔。
    但见这白衣女长得年轻美丽,那对凤眼中流露出痛苦、焦急甚至乞怜的神色。
    可是石轩中的吃惊,不是因她的美丽,也不是因她眼光中的含意,敢情是因为这个白衣女的面貌,长得和那黄衣女一模一样。不但五官面型都极相似,连眉宇间那种冰冷的味道,也分毫不异。
    他定睛看了一会,心想这两个女子长得如此相像,她们之间必有极深关系。当下用传音之法问道:“你和殿内的黄衣姑娘可是孪生姊妹?”
    她的眼珠转动几下,石轩中看了,也不知她表示的意思说“是”或“不是”。
    正要再问,并且规定她如何用眼睛表示是或否时,忽见这白衣女眼中又露出那种痛苦、焦急和乞怜的神情。
    石轩中立解其意,试探着把五指上的真力减去两成,但见那白衣女透口气,眼中痛苦之色立时消失。石轩中本想把五指完全松开,可是在他印象之中,这个女子的性情喜怒无常,又不敢大意把她放开。
    这时那白衣女除了四肢不能动弹之外,已经能够开口说话。
    她眼中露出焦急和乞怜之色,轻轻道:“请你把手松开,让我……”
    石轩中赶快以内家传音的上乘功夫,向她说道:“你不可做声,再说下去殿内的人必能发觉……”
    她仍要开口,石轩中五指稍紧,白衣女登时气促心跳,不能出声。
    石轩中回头向匾外窥视一阵,又用传音之法向她道:“下面有七个道人守着,我就算放开你,你也走不了……咦!那边屋顶上有个道人鬼鬼祟祟地张望我们这里……”
    她的样子急得不得了,可是目下不但不能动,连开口也不能办到,是以只好干着急,一点办法也没有。
    只听殿内传出黄衣女冰冷的声音道:“贵派既然一定要用七煞剑阵阻我去路,看来我今日非大开杀戒不可了……”她停顿了一下,又道:“在我出手之前,不妨预先告诉你们一事,就是关于史思温的行踪下落,等到在瑶台之会上碰头时,才向你们宣布——”
    金府真人道:“且慢,夫人口口声声提及瑶台之会,莫非夫人已知瑶台在什么地方?”
    石轩中凝神细听她如何回答,但等了片刻,却听不到她回答之声。无意中低头一瞥下面的白衣女,只见她着急之情,表露无遗。
    石轩中心念一动,施展传音之法,道:“你要我放手可以,但第一点你不得与我动手。第二点得告诉我瑶台在何处,第三点告诉我殿内那黄衣姑娘是谁?”他把五指松开一些,然后又道:“你答应的话,就点点头!”
    白衣女凤目连眨,似是一时不能决定。
    石轩中暗想那黄衣女关系重大,若然她就是琼瑶公主,日后自己蒙受助她为恶之名,永远无法洗清。他权衡一下,突然收回扣住她的五指。
    那白衣女怔一怔,忽然急急从袖中取出一面小小的圆镜,举到匾上,轻轻闪动两下。
    石轩中一瞧便知她乃是向对面屋顶那个鬼鬼祟祟的道人打暗号,心中微凛,右肘忽落,碰在她胸前的穴道上,但觉一阵软绵绵的感觉从手肘传入心中,不禁摇一摇头,想道:“我石轩中一生行事都光明磊落,从来不曾为难过女孩子,可是今日事关重要,只好从权应变,唉……”
    在大殿门口的黄衣女子不肯回答金府真人的话,正要向门外的七煞阵冲过去,忽见大门口走进来一个大和尚和两名道人,他们走到剑阵之后,便停住脚步。
    那大和尚满头大汗,身上衣服也破了几处,不过仍然精神奕奕。
    太清真人和金府真人的眼光一齐集在门外的大和尚身上,陪和尚进来的两个道人,其中一个匆匆穿过剑阵,向殿内走入。
    那七煞剑阵本来变动不休,此时微微一滞,突然黄影一闪,剑阵中的七名道人但觉微风飒然从身边掠过,定睛望时,原来那黄衣女已施展极上乘的身法,趁他们剑阵微滞之际,已穿出外面。
    玄风、玄火两人明知那黄衣女武功之高,远在自己两人之上,但仍然奋不顾身,率领剑阵追过去。
    黄衣女纤掌一扬,发出一股潜力,把为首的玄风、玄火逼住,冷冷道:“你们真要找死?”
    玄风、玄火各挥长剑,抵住这一掌之力,但觉重如山岳,难以化解,禁不住倒退了几步。
    那个大和尚忽然哦了一声,道:“贫僧适才在山下碰见一位穿白衣的女施主,口音真像姑娘……”
    黄衣女冷冷道:“相貌像不像?”那和尚道:“贫僧看不清楚,只因那位女施主面上蒙着轻纱……”
    白灵官宏声道:“那女人就是琼瑶公主无疑……”
    太清真人已听到门人弟子禀说那位和尚乃是少林弟子,有急事求见。心想那黄衣姑娘一来武功极高,除非自己出手,别的人无法阻拦。二来她和石轩中有关系,不怕她会逃匿不见。当下一摆手,玄风、玄火两人率领的剑阵,立时退开一旁。
    那少林和尚应道:“道长所疑有理,但那琼瑶公主目下正在敞寺……”
    太清真人和金府真人都为之一愣,白灵官、左右二老及玄镜等人惊诧之情,更不在话下。
    太清真人道:“道友请进殿一谈如何……”他望金府真人一眼微笑道:“到底少林寺能人辈出,不同寻常,若然那琼瑶公主踪迹已得,武林中风波便少却许多……”
    金府真人颔首道:“但愿如此……”
    那和尚踏人殿内,合十行礼道:“贫僧永行,乃是嵩山少林寺第卅三代弟子,奉敝方丈大师之命,西来贵山,敬请掌门真人道安!”
    太清真人道:“永行禅师请勿多礼,贫道有失远迎,甚感歉愧,白云老方丈乃当世高僧,贫道何德何能,竟蒙方丈大师宠顾?哦,这位是武当山掌门金府真人……”
    永行和尚一听之下,连忙合十为礼,道:“贫僧不知武当掌门真人也在此处,当真有眼不识泰山。”
    金府真人微笑稽首还礼,道:‘血行禅师匆匆赶来,必有要事,莫为世俗虚礼误了正事!”
    永行和尚道:“敝方丈大师便因那自称琼瑶公主的女施主在敝寺中,特地派遣小僧来向掌门真人报告。另外也派人到武当山去,却不料金府真人仙驾在此!”
    太清真人目光一扫,只见黄衣女姗姗向大门外走去,料她已听见此言后才离开,想了一想,便不理她,径向永行和尚道:“禅师带来的消息,足以震惊宇内武林,看来贫道又要下山了。”
    金府真人微笑道:“道兄何须慨叹,你我近二十年来,罕曾离山。但凡事均有天意,试看我十年炼丹之期才满,便应约来此,可见得天意如此……”
    他顿一顿,转目望着永行和尚,缓缓道:“敝派与少林渊源极深,可以算得上是自己人,禅师你此来似是经历不少魔难,何妨为贫道等一说详情?”
    永行和尚道:“掌门真人纵不下问,小僧亦将奉禀一切……”
    他凝目想了一下,继续说道:“小僧奉方丈大师之命,一路赶来,都平安无事,及至两个时辰之前,已踏入峨嵋山麓,忽见一个身穿白衣的女施主,坐在一道深涧边的山石上。小僧当时放缓脚步,边走边观察这位女施主的动静,但因她背向着小僧,故此瞧不见面貌……”
    玄镜道长轻轻嘿了一声,道:“又是穿白衣的女施主,穿白衣的人何其之多?”
    永行和尚望玄镜道长一眼,接口道:“道兄说得真好,小僧正因这位女施主身穿白衣,而又独坐深涧旁边,其迹可疑,是以细加观察。贫僧故意绕近一点,发觉这位女施主好几次作出要起身投人深涧中的姿态,小僧忍不住走到她身后,脚下放得极轻,暗想假如她真个跳下涧去,小僧或可出手救回她一命……”
    大殿中的人全都凝神静气,等他再说下去。这时连殿外的石轩中也听得甚是入神,心想那白衣女子难道会恩将仇报?把一个有心救她性命的人,大大侮辱一番?
    正在想时,只听永行和尚继续道:“小僧在她身后站了片刻,见她毫无动静,暗想峨嵋乃是著名的灵境名山,游人不少,若然瞧见小僧一直站在一位女施主后面,必滋误会,当下低声问道:‘女施主可是等候家人么?’小僧只问了一句,但等了片刻,她仍然没有回答,不但不回答,连身子也全不移动,好像根本没有听见!于是小僧又提高声音问了一句,等了一会,她慢慢笑道。“和尚你真以为我在等人么?’她的口气冰冰冷冷,真有拒人于千里以外之意,但小僧仍然诚恳地说道:‘出家人本不敢胡乱猜测,不过女施主独坐危涧边,未免令人见之不安!”
    他吁口气,诵声佛号,又道:“小僧不知她回答之言是真是假,但此时回想起来,颇可寻味……”
    大家都侧起耳朵,等着听他说出那白衣女回答之言,石轩中发现身子底下的白衣女眼中也露出十分注意的神情,不觉心中一动。
    永行和尚道:“那位女施主说:和尚你以为我要投涧寻死,故此生出阻救之心,对么?但你错了,不过你对我这番善心,也得到好报,因你延误不少时间,恰好取命杀星已过,和尚你可以续奔前程,最多受点魔难……”
    殿中的人诧愕相顾,原来他们都以为这个白衣女一定会出手对付他,谁知说到最后,仍无动静,反而说出耸人听闻之言。
    永行和尚不加解释,接着道:“小僧当时自然不肯相信,仰头凝神思忖一下,再低头时,那位女施主已不见踪迹,定神一看,原来她已无声无息地纵过宽约丈半的深涧,徐徐走去,转眼已被树丛山石遮住身形。小僧这才知道她身负惊世武功,嗟讶数声之后,便向山上走。只走了半里之远,忽见道旁丰茂的草丛微微摇动,小僧山居已惯,一眼看出并非是蛇兽之类在草丛中穿行所致,因此心中大惑不解,过去一瞧,草丛中突然站起一人,倒把小僧吓了一跳……”
    殿中的人全是武功甚高之辈,深知一个人如果练过上乘武功,心神最是镇定,不易惊吓摇动,这位少林弟子永行和尚如此说法,倒不知他是未练过上乘武功?抑是别的缘故?因此更加觉得他的遭遇离奇得有趣。
    永行和尚继续道:“那人一站起来,仿佛一丛绿草冒起来似的,是以小僧奇诧不已。细细一看,原来他身上的衣服颜色,简直和山中野草那种绿色一样,是以他伏在草丛之中,就算走到近处,也不易发觉。”
    听他叙述的人不觉都暗暗一笑,觉得甚是有趣。尤其是永行和尚说得清晰明白,娓娓动听。
    他又接着道:“那人年约四旬左右,相貌平常,但眉宇间一股乖戾之气,教人一看便知不是什么好路数。这绿衣人毫无表情地道:‘大和尚,到这边来!’小僧本来不想理他,但转念一想,这人行踪诡异,匿伏在草丛中,不知有何图谋?疑念一动,便跟他走去,转到一座山坡后面,忽见草丛一动,又出现了两个绿衣大汉,把小僧围在当中……”
    他住口稍为寻思一下,便道:“哪个引我去的?”绿衣人说道:“你千里迢迢来到峨嵋,有什么事情?”小僧笑道:“几位施主如是贫僧所寻之人,自然奉告……”说到这里,还未问他们姓名来历。那绿衣人已经冷冷道:“那么你一定不会说了?”小僧道:“贫僧不是说过假如诸位正是……”还未说完,那绿衣人冷嘿一声,道:“你可以随意挑我们之中任何一个人动手,等你输了再审问不迟——”
    他停下来,环视殿中众人一眼,苦笑一声,道:“小僧简直没有说话机会,便迫得动手,最初以一敌一,但十招之后,余下的两人都出手围攻,三人都是一式右手用钢拐,左手一把短短的奇形剑,剑身与普通无异。剑头上却有锋利的短钩,整把剑长度不及一尺……”
    太清真人点点头,道:“这种剑虽未听过武林中有谁使用,但禅师既然详细提及,相信这三个绿衣人武功精奥之处,尽在左手怪剑之上!”
    永行和尚道:“真人判断得真对,小僧佩服之至,小僧素以臂力见长,因此仗着方便铲抵挡他们的右手钢拐,毫不困难,但那些怪剑的招数真是奇诡无伦,令人防不胜防,小僧与他们苦斗了两个时辰,身上僧衣被他们怪剑上的倒钩挂破多处,说来真个惭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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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毒如蛇蝎
    太清真人道:“禅师这等说法,教贫道更添愧对之意,此事发生在敝山之内,但敝派毫不知情,若不是禅师神勇,以寡敌众犹能脱身,贫道日后不知如何向白云大师交代……”
    永行和尚豪情顿发,朗声道:“当时小僧虽是以寡敌众,但一百招之内,那三个绿衣人右手的钢拐,好几次险险被小僧的方便铲震出手去……”
    他顿一下,豪气渐敛,缓缓道:“不过剧斗了百招之后,小僧方便铲的厉害家数已被绿衣人摸熟,是以形势渐变,到最后小僧已堪堪招架不住,心中正想今日小僧丧命并不打紧,但敝派威名因而折堕,才是莫大罪过……”
    殿中诸人以及殿外的石轩中,莫不心急等着听他到底如何脱身的经过。照这情形推想,永行和尚如能冲出重围,他该早就这么办了。既然不能冲出,后来又几乎无法招架,那么究竟怎样脱身法?所有的人不约而同地联:想到永行和尚最初碰到的那个白衣女!他们几乎一致肯定除了这白衣女出手解围之外,实在想不出永行和尚有什么其他法子脱身。
    永行和尚接着道:“虽然小僧已陷入难以招架的劣势,但我一直仗着师门十方慈悲铲法,严密护身,若然被对方乘隙侵入,至多立时身死当场,决不至于像此时这等狼狈形状……”
    他看看自家身上,僧衣破了十处以上,不禁慨叹一声。
    殿中的人无一不是玄门高手,对于武功之道,均是大行家,因此都明白那永行和尚话中之意,乃是说他仗着少林心法“十方慈悲铲法”,虽然已呈不支之象,但这路铲法护身严密,因而对方除非找不到空隙侵入,一旦寻出破绽,闯入方便铲威力圈子内发招,则他一定立即丧命而不是像此刻这般全身僧衣均被对方左手怪剑钩破。
    他们虽能明白永行和尚话中之意,但和他方才的话对证一下,便发觉有前后矛盾之处。以前他说那三个绿衣人左手怪剑招数诡奇绝世,故此往往被对方抢近钩破僧衣。而现在又说在十方慈悲铲护身之下,不该至于如此地步,岂不是前后矛盾。
    可是殿中诸人没有一个出言询问,都凝目瞧着那大和尚。
    永行和尚接着说道:“当时小僧处境虽危,但心神宁静,生死之事,已拨开一边。可是山坡上忽然有人走下来,小僧百忙中投以一瞥,那人竟是一位身穿白衣,面笼轻纱的姑娘……”
    此言一出,连金府真人、太清真人这两位掌门都暗暗透口大气,心想果然猜得不错,是那白衣女现身出手解他的围。
    永行和尚道:“小僧一见这白衣姑娘,装束竟与传说中的琼瑶公主一样,心头大震,暗想若然她才是琼瑶公主,则敝寺中那位白衣女施主便是假冒的无疑。心念一动,铲法立被三个绿衣人打乱,此时险象环生,转眼之间,被那三个绿衣人的左手怪剑钩破身上僧衣十余处之多。虽在这等危急之际,小僧仍然想到那三个绿衣人对那白衣姑娘的出现视如无睹,不消说他们乃是同路人了。这个想法当时一闪即逝,但其后却证明丝毫不错——”
    殿中之人听到这里,不由得都现出讶色。他们本是猜测那白衣女出手解围,可是永行和尚又说他们是同路人,而且还说事后有了证明,这样说来,白衣女不可能出手救他,事属当然。那么究竟是谁把他救了?
    石轩中何尝不感到甚是奇怪,忽然发觉有什么东西飞入匾后,随手一抓,人手便知是个纸团,忙忙展开一看,只见纸上写着:“人已引开,速由观后出,如被困,左二转。”一共十五个字,极是潦草,想是极为匆忙中写的。石轩中聪明过人,一望而之,已知这个纸团必是观中与这白衣女暗通声息的道人所为。前面两句显而易见是说守伺在观后一带的道人均被他引开,要白衣女立即乘机打观后潜出。至第三第四两句,一时不知作何解释,也许是大略告以陷入七煞剑阵后破困脱身的方便法门。
    如论石轩中武功,想出此隐仙观,纵令全观之人合力阻拦,再加上武当掌门及左右二老,他也能履险如夷,从容脱身。但是目下情势不同,他决不能教峨嵋之人瞧见他再次潜入观中之举,不然的话,纵用长江黄河之水,也洗不清他与黄衣女的关系。
    石轩中深深顾虑到这一点,因此看清纸上写着的意思后,毫不犹疑,施展出绝世轻功,飞出匾外。他左手抱着孩子,右手抓住白衣女的腰带,飘落殿后。
    大殿内的金府真人和太清真人突然一齐向殿后门口急急纵去,这两位掌门人的是一代高手,身法之快,逾于闪电。
    众人方自一怔,那两位掌门已从后门穿出殿后的通天院子中,四下一片寂然,哪有一丝人影。这两位掌门人默契于心,倏然分头飞起,在半空中滴溜溜一转,两个人四道目光,几乎把整座隐仙观都看了一遍。
    他们一同飘落院中,太清真人道:“奇怪,分明这门口上发出一点响声——”
    金府真人低低道:“不错,就算是飞鸟无意中弄出声息,在我们全力追蹑之下,那只飞鸟也飞不出多远!”
    太清真人摇摇头,又说道:“奇怪。”金府真人轻轻道:“他们来了,我们以后再查究……”
    石轩中这时已几乎奔出隐仙观后门,他也知道峨嵋、武当两位掌门闻声出查之事,那是他提起白衣女身躯时,在匾上弄出的些微声响,因而惊动了两位掌门。但他一来轻功天下无敌,二来他一直从地面上穿殿过院,不由屋上纵越,是以峨嵋、武当两位掌门那等厉害的人物,也查不出一点端倪。片刻工夫,石轩中已处身在万山群峦之中,回头已看不见隐仙观的云甍飞楹。
    但石轩中还不放心,一直走到一座山岭内,到处都是障天峭壁,才找到一处平坦地方,把手中的白衣女放下,一掌拍活她的穴道。
    她不须调息便立时起身,石轩中暗估她的功力,已足可跻身当今武林高手之列,否则哪能在被闭穴不少时间之后,马上复原。
    这时她脸上的轻纱复又把面孔笼住,石轩中眼力迥异常人,在这等空旷及光线充足的地方,当然能够瞧得见她冰冷的脸色。
    石轩中缓缓道:“请问姑娘贵姓芳名?”
    白衣女的目光移到别处,不答理他。石轩中心想她既然连面貌都蒙住,不肯让人家知道名字,更是当然之理。于是又问道:
    “姑娘不想说也无妨,请问你可是琼瑶公主?”
    她的目光移回来,盘旋在石轩中的面上,但仍然不答。一个意念忽然闪过石轩中,忍不住突然问道:“哦,难道她才真是琼瑶公主?”
    白衣女露出吃惊之色,她一定以为自己有轻纱罩面,所以并不十分掩饰。
    “这样看来,就是穿黄衣的才是正主,姑娘你不过是她的姐妹或者……”他一面注视着她的表情,一面推测。看起来这推测大致不错,不过最后的一句“或者”之后,应该是什么,连他也想不起来。
    根据峨嵋派的话,那蒙面白衣女子决不止一个,因此石轩中并不惊讶除了黄衣女乃是真正的琼瑶公主外,还有蒙面白衣女子,甚至连刚才听到少林永行和尚所说的一个白衣女,现在一共已有三人之多。
    想起永行和尚,思路不觉转到他最后要说而未及听完的话,那就是永行和尚在三个绿衣人围攻之下,已经不支,而白衣女之出现,不但扰乱了他的心神,以致铲法被对方攻乱。而那白衣女却是对方同路之人,决不可能出手相救。然则他如何脱险?
    他想得非常入神,以致那白衣女悄悄移开寻丈,仍然好像没有发觉。
    白衣女忽然姗姗走回来,并不乘机逃走。
    石轩中其实哪里会不知道她悄悄移开,这时反而大感惊奇,不觉问道:“姑娘所作所为,均令人莫测高深,敢问你何故回来?”
    她第一次出声,但却极为冰冷:“你虽聪明,我也不笨,谁不知道石轩中轻功天下第一!”
    石轩中含笑道:“姑娘过奖了,愧不敢当,我不过是在武林中略负轻功之名而已——”他含笑说来,态度温雅谦诚,神采照人。
    她好像害怕地从他面上移开眼光,仰视天上,隔了一会,才回复平常姿态。石轩中发现她眼中流露出阴毒光芒,暗暗一怔,便警惕于心。
    他想一下,道:“姑娘既不肯赐告芳名,又不肯说出身份……”
    那白衣女冷冷道:“我什么都不肯,你待怎样?”
    石轩中一愣,忖道:“不错,我怎么办?杀死她么?罪不至此。用毒辣手段迫她么?又非我所屑为……”
    念头一转,蓦然想起永行和尚说的那个白衣女,她似乎颇有人情味,不像那黄衣女或面前这个,老是冷冰冰拒人于千里以外……
    那白衣女定睛注视这个剑震一代的美剑客好一会,眼中阴毒光芒渐渐收敛,分明从眼神中说出她本有杀害石轩中之意,但多看他一会之后,便被他那种英风神采慑住,不由自主地打消毒念。
    她突然问道:“你在想什么?”语气甚是和缓。
    “我……我在想永行禅师提及的那回事?”他笼统地回答。
    她冷笑一声,道:“白梅暗助那和尚逃生,日后必有她的好看——”
    石轩中应声道:“我却觉得她很不错,不似你们那么冷酷……等一等,你说她暗助那永行禅师逃生,此话怎说?永行禅师又没说出来……”
    白衣女道:“哪用他说,我计算时间,那和尚最危急之时,正是我发出撤退的暗号后不久,一定是她传令撤退,那和尚才逃得一命……”
    “哦,原来如此——”石轩中说时,心中已记起那黄衣女施展轻功绝技之际,掠过匾下,曾经发出弹甲之声,那么追究起传令撤退之人,乃是那黄衣女而不是这个白衣女,再者可以进一步证实的便是她听到弹甲之后,曾经焦急乞怜地望着自己,直到让她传出暗号之后,她才不再焦急。
    现在石轩中已敢断定黄衣女是真正的琼瑶公主,他想了一想,问道:“你们居然已派了人在峨嵋山中卧底,虽然足以令人惊异,但有什么作用?难道峨嵋派中有什么秘密么?”
    白衣女冷冷一笑,道:“到了瑶台上,你便晓得了,何须多问!”
    石轩中俊目微转,道:“照你的口气,好像不止峨嵋一派有你们的人。如果我猜得不错,则你们此举用意,我倒猜出来了……”
    她面色一变,停了片刻,才道:“你猜出什么?”
    石轩中微笑道:“第一,你这话已证实不止在峨嵋一派中有人卧底——”他瞧见轻纱后面美丽的脸孔上颜色一变,于是又道:“第二,我的猜测是你们虽然邀约武林名家到瑶台去,但其实没有把握取胜……”
    说到这里,她的面色变得更厉害,有如死人。石轩中都瞧在眼里,继续道:“因此早作布置,设法探知各派的深奥武功,以便对付——”
    他忽然发觉自己这一猜必定不对,因为这时那白衣女已如释重负地透口气,面色恢复正常。这一来令他十分惊讶,但他却藏在心里,丝毫不露形色。
    白衣女冷冷道:“你猜得对,可惜各派都不知道!”
    石轩中故作漫不经心地道:“姑娘虽然说得煞有介事,但其实没有什么用处?”
    白衣女冲口道:“等瑶台之约届满,哼、哼,那时才知道有没有用处!”
    石轩中朗朗笑道:“姑娘何须使出小性子,我们就事论事,试想你们之中已有一位姑娘被少林寺所擒,她还能不供出全盘布置么?”
    她冷笑道:“真是活见鬼,穿白衣蒙轻纱的人只有我们五人,哪曾有一个到嵩山去过?”
    石轩中心头一震,暗自叹口气,忖道:“事情有多怪都让我石轩中碰上?只怕少林寺这一关,更令人棘手——”
    他沉思一会,道:“瑶台在哪里?姑娘可否示知?”
    白衣女冷冷道:“有何不可?瑶台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在山之巅,在水之央!”
    石轩中暂时抛开心事,微微一笑,道:“这等哑谜式的回答,我石轩中也能随口编出来。……”
    白衣女道:“你不相信拉倒,从来未曾有人能够从瑶台生还,你最好还是迟些知道……”
    石轩中道:“我石某也在你们邀请之列,但奇怪的是你们既然看得起我,专函邀约,却又不敢说出地点,莫非还要趁期届之前,有所布置?”
    她面色微变,歇一会才冷冷道:“你这个想法很奇怪,我倒要请教一下,假如真的腾出时间布置会场的话,将要如何布置?”
    石轩中定眼瞧着她,这一刹那间,许多念头闪过脑际。最后他微微一笑,道:“我不过随口说说而已……你家公主的武功我见识过,大概不需借重什么机关布置便足以和天下高人会一会——”
    她露出完全放心的表情,石轩中又道:“姑娘请吧,我们如在一起,实有不便之处!”
    白衣女冷冷道:“我当然要走,但却不是奉你之命而为——”
    石轩中笑道:“请吧,石轩中根本没有此意!”
    白衣女冉冉走开,到了两丈许要转弯之处,突然止步回头,望着石轩中,石轩中却俊面一仰,双目望天,不去理她。,白衣女似是心底存有依恋之情,静静注视着这个俊美倜傥的大剑客好一会工夫,然后回身转到石壁后面。
    石轩中的面色立刻变得甚为沉重,忽听那白衣女远远道:“下次相逢,莫怪我手底毒辣……”声音冰冷之极,石轩中自个儿点点头,忖道:“这一点我倒是深信不疑……”
    等她走远之后,石轩中辨别一下方向,开始动身出山。谁知这座广袤的山岭内,处处峭壁遮天,宛如重门叠户,转得几转之后,已认不出道路,但见行经之处,几乎都是一样的峭壁小道。教人难以辨认。
    石轩中暗暗一凛,记起峨嵋山中有座出名的仙迷岭,莫非这里就是?
    他的脚程何等快速,走了个把时辰,按道理说已有百余里路,可是仍然被困在岭内。在这个时辰中,他有两次碰上那白衣女,不过大家都没有交谈,各走各路。石轩中已知道不能乱闯,便放慢脚步,一边走一边寻思出岭之法。
    转出一座峭壁,忽见那白衣女倚在石壁上,低头向脚下凝望。
    那白衣女站在峭壁中的羊肠小径上,那条小径宽仅尺半,外面便是深不可测的悬崖绝壑。
    山风甚是劲厉,吹得她的白衣飘飘拂动。石轩中见到这个景象,不由得想起最爱穿着白衣的娇妻白凤朱玲。此念一生,陡然对那白衣女泛起怜惜之心。
    他缓缓走过去,道:“姑娘也迷路了……”
    白衣女冷冷道:“也许是的……但要是我说我留在岭内陪你,你可相信?”
    石轩中笑道:“这一点石轩中从未想到!”
    他停一下,皱眉寻思片刻,蓦地朗声笑道:“有了,相信那就是脱困之法……”他一直走过去,又道:“姑娘不妨跟我走!”
    白衣女一直俯视着脚底悬崖深壑,动也不动。石轩中走到她身边,见她不动,再看看地势,那条小径被她站去将近一尺的宽度只余下半尺地方可以落脚,若是普通的人,决不敢在这等狭仄的危险小径上闪过。而且峭壁上甚是光滑,无法攀抓,如若失足,下面便是百丈悬崖,非跌个粉身碎骨不可。
    石轩中把孩子交到右手,以免擦过她身躯之时阻碍地方。
    他微笑道:“姑娘最好跟我走,否则不易走出这座仙迷岭——”
    说时,已到了她身边,当下右手把孩子抱着移出外面,底下已是深不可测的绝壑。他的身形一偏,面向着白衣女,侧身闪过去。
    白衣女突然冷哼一声,左手直向孩子拍去,右手骈指如戟,袭取石轩中胸前大穴。
    她出手如电,同时最厉害的是双管齐下,分手袭击孩子。石轩中势非因而分心不可。
    果然石轩中一怔,竟不会躲避,她的手指已沾到他胸前衣服时,石轩中这时才发觉孩子被袭,蓦地一抬右臂,把孩子举起,让开对方左掌拍击之势。
    白衣女纤纤玉指已点着石轩中,那颗心已放下大半,猛觉对方胸上发出一阵刚猛已极的潜力,一下子把她震得由手指尖一直麻到肩胛上。
    石轩中安然无恙地闪过她立足之处,含怒斥道:“你向我下手,情有可原,但孩子何辜,竟然并下毒手,石轩中今日容你不得……”
    他虎掌一伸,已搭在白衣女肩上,一下子把她抓起。
    白衣女但觉肩上剧痛入骨,双眉紧紧蹙住。石轩中手臂一移,把她带出小径之外,这时她的脚底下就是无底悬崖,一阵劲烈天风沿着崖壁吹上来,把她一身白色罗衣吹得完全飘起。
    石轩中乃是一代大侠,胸怀磊落,若然决心要杀一个人,决不会故意拖延,教对方多尝死神临头前那种可怖滋味。
    可是这刻他却忽然停住动作,五指没有松开。
    白衣女咬牙忍着深入骨髓的剧痛,突然问道:“你为何还不放手?”
    石轩中眼中犹有怒色,冷冷看她一眼,只见她有如一朵舒卷飘飞的白云依在悬崖边缘。这景象的确人寰罕见……
    他停了片刻,凛然道:“你的武功虽高,但品格却远比不上武功造诣,你乘危出手袭击于我,倒还罢了,可是同时又向一个毫无反抗力量的孩子下手,心肠之卑劣恶毒,令人齿冷……”
    白衣女似是被石轩中这番话骂得十分痛心,面色大变,缓缓道:“你要杀便杀,何必还要侮辱我?”
    石轩中收回健臂,把她稳稳放在小径之上,道:“如果我要取你性命,就不会多说话了,你现在逃走吧……”
    他抱着爱子掉头而去。走出数丈之后,听到她急急赶来的声音。
    当下他放缓脚步,沿着峭壁险径走去,一路经过的岔路甚多,石轩中好像成竹在胸,每逢到了交叉路口,都毫不犹疑地拣定其中之一走去。
    白衣女也跟定在他后面两丈之处,不即不离,石轩中乃是有心让她跟得上自己,否则他放开脚程,顷刻间便可把她远远抛下。
    他虽然没有放尽脚程,但速度仍然十分惊人,不久工夫,突然转出一道山口,外面豁然开朗,放眼但见云山烟树,宛如图画。
    石轩中微微一笑,想起那枚纸团上后面写着“如被困,左二转”的两句话,当初本以为是那峨嵋叛徒指点逃出七煞剑阵的秘诀,所以一直没有把念头转到这上边去,后来偶然触动灵机,不由得恍然大悟,那两句话分明是说如被困于仙迷岭内,则每逢第二个转弯时向左方转去。目下果然脱出困境,心中甚为欣慰。
    白衣女默默跟定在后面,走过一道深谷,从峰脚转出去,忽见山腰处有座秃崖,崖边有座破旧的石室,寂然孤立。
    石轩中和白衣女都仰头观看那座古旧石室,但见石墙上以及屋顶都现出裂缝,相信遇到风雨时,屋内难有一寸干燥之地。
    他们都以为屋中不会有人居住,正要走开,忽然数声木鱼脆响,随风送来。
    石轩中为之一怔,心想这木鱼声乃是从那座石屋中传出,虽道在这等深山之中,还有高僧居住在这座石屋里苦行参修不成?
    白衣女缓步走到他背后,左手突然极快地从袖中取出一个小瓶,弄了一点黑色的粉末在右手食指长长的指甲内。
    她冷酷地注视着石轩中潇洒的背影,口中道:“我好像听到木鱼声,难道真是从那座石屋中发出来的?”
    石轩中回头望她一眼,只见她仰起头遥望着秃崖上的石屋,于是点点头道:“不错,正是从石屋中传出来…….”
    说时已回转头,再次望着那座石屋,心中却忖道:“我分明见她好像等我回头时,才装出遥视石屋的姿势。这个女人心地歹毒,不近人情,恐怕有什么阴毒之计……”
    白衣女举手指着那石屋道:“那么破旧了,不会有人在屋内吧?”
    一阵山风吹来,她乘势轻轻弹出指甲内的黑粉。那些黑粉为数甚少,弹离指甲之后,化成淡淡的一片细尘,直向石轩中的后脑头发上飘洒落去。
    白衣女立刻退后数步,石轩中蓦地回头,莫测高深地微笑一下,道:“我要到石屋那里看看……”
    白衣女露出奇异之色,涩声道:“我也觉得很奇怪……”
    石轩中虽被她的黑色粉末洒在头发上,但似乎毫无异样感觉,健步如飞直奔上去。
    白衣女也跟着他一直走上那座秃崖,石屋中木鱼之声忽又响起来,声音散布在空山中,备添孤寂凄清的意味。
    他们走近石屋,更加感觉到这座屋子太过破旧,不应有人居住屋中。石屋门口有两扇朽坏大半的木门,此时已经掩上。
    石轩中朗朗咳嗽一声,屋内木鱼声立刻停住,跟着有人问道:“谁呀?”
    屋内那人一说话,不但石轩中讶然睁目,连那面目冰冷的白衣女也忍不住流露出惊诧之容。原来屋内之人竟是个女子,从声音推测,可以断定年纪尚轻。.这个女人既然不时敲响木鱼,则可想而知是个年轻女尼。石轩中立刻道:“打扰大师清修,心实不安。且不知大师可否指点迷津,示知出山之路?”
    屋中寂然半晌,白衣女冷冷哼一声,走到屋门之前,伸手把门推开。
    石轩中真怕这白衣女与屋中的女尼一言不合,便施毒手。连忙纵过去,沉声道:“你想干什么?”眼光瞥处,只见石屋内光线暗淡,向着门口的墙上摆着佛像,底下供着一个铜制香炉,炉中冒出淡淡的香烟。佛像下面有个女尼趺坐蒲团上,因是背着面,所以看不出样貌和年纪。
    白衣女似是被石轩中英威所慑,不由自主地退开两步。
    那女尼默然不语,也没有回头看他们。石轩中站在门口,心想这女尼独自躲在这等荒僻之地礼佛潜修,必定不喜与外人接谈会晤。因此丝毫不觉得她的举动奇怪。
    白衣女突然道:“我进去问问她总可以吧?”
    石轩中心想她说的这句话,很可能是她平生之中说得最委婉的一句话,当下侧开身躯,道:“当然可以,不过……”
    他稍稍停顿,然后接着道:“不过老实告诉你,假使你敢当我之面,要施毒手,我决不容你再遗害人间!”
    白衣女冷冷一笑,道:“不见得吧,说不定你已没有时间再管闲事……”
    那女尼听到他们的对答,忽然回转头来,疑惑地打量他们。
    白衣女走进石屋,四面察看一眼,然后道:“这座石屋已不能遮蔽风雨,你当真住在这里?已住多久?”
    那女尼回转头,道:“不错,我就住在此处,还打算住上一生!”
    白衣女嗯一声,向石轩中道:“像她这样的一生,活下去又有什么好处?”
    石轩中微微一笑道:“告诉你也不会了解,因为你为人行事,只根据一时喜怒爱恶。……”
    白衣女寻思片刻,冷冷道:“晋代张翰思食莼鲈,立刻命驾而返,连官也不做了,他说人生贵适意耳,这句话传诵千古,谁敢说不对……”
    女尼诵声佛号,声音娇柔异常。石轩中知道这个女尼一定是不同意白衣女的话,不过不便出言驳她就是。于是微微一笑,道:“张季鹰因起故乡之思,乃有莼鲈之叹,他的适意,只及于自己一身,但你的适意却关系到别人性命,岂可一概而论?”
    白衣女冷哼一声,不再和石轩中辩论,向那女尼喂了一声,道:“你叫什么名字?我们想出山要如何走法?”
    那女尼道:“小尼已没有名字,两位出山的话,可向东南方一直走,及至见到一座屏风似的山峰,便折向西南,不久便可达一座道观,两位只要问问道观中的人,他们自会指点出山之路!”
    白衣女冷笑道:“很好,又叫我们走回隐仙观去,你也是峨嵋派的吧?”
    女尼道:“小尼所居的苦庵,既在峨嵋山内,自然属于峨嵋一脉!”
    石轩中哦了一声道:“原来师傅是苦庵青师太一脉,石某失敬了……”
    女尼道:“石大侠名震武林,天下倾心,小尼慢待之处,还请大侠包涵!”
    石轩中道:“师傅以前见过石某么?”
    那女尼道:“是的,家母就是……”她忽然住嘴不说下去。,石轩中不觉凝眸寻思,白衣女道:“那好极了,你们既是旧时相识,可不必把我们指点回隐仙观了吧?”
    女尼缓缓起身,转过来望着他们两人。她身长玉立,站起来比白衣女高出半个头。
    石轩中乃是守礼之人,刚才那女尼虽曾回头,但他没有看她的面孔,此时却不得不看,但见那女尼面如凝脂,眉目如画,虽然已剃去青丝,但仍然艳丽照人。
    他觉得面貌极为熟悉,想了一下,冲口道:“你是珠姑娘?”
    女尼慢慢垂头,轻轻道:“是的,但现在我已是苦庵庵主无缘……”
    白衣女冷哂道:“你们能够相逢,还说无缘么?”石轩中含怒瞪她一眼,道:“你别胡说——”
    珠儿长眉轻蹙,道:“她是谁?”
    石轩中道:“我也不知道她的名字,不过她是琼瑶公主的人却无疑问!”
    珠儿啊了一声,定睛望着她,白衣女毫不在意,随步走到佛像之前,抬头瞻仰一番,又揭起那个铜香炉瞧看,石轩中已道:“怎的没听说你接掌苦庵之事?”须知石轩中因与火狐崔伟的关系,故此独独和峨嵋阴无垢,即珠儿之母渊源特深。
    珠儿轻叹一声,垂首道:“说起来话长,我接掌苦庵之事,也不过几日工夫?”
    石轩中冷眼瞧瞧白衣女,只见隐隐露出诡秘笑容,但因屋内光线暗淡,所以石轩中也看不清楚她的表情。
    珠儿又叹口气,正要说下去,忽地一怔,美眸中尽是迷惘之色。
    石轩中关心地看着她,柔声道:“你怎么啦?”
    白衣女接口道:“我和石轩中曾经大闹隐仙观,你是峨嵋弟子,为何尚不动手?”
    珠儿迷惘地嗯一声,倏然欺近石轩中,一掌拍去。
    石轩中快逾闪电般退出石屋,珠儿和白衣女也先后出屋。石轩中哈哈大笑,道:“你真要和我动手?”珠儿一言不发,上来又是一掌。
    石轩中不闪不避,任她一掌打在胸口,突然骈指点去,点在她眉心之间的“印堂穴”上。珠儿娇躯一震,茫然泛泛眼睛。
    石轩中两道目光移到白衣女面上,这时已能看透她面上轻纱,只见她一脸诡秘笑容。当下冷冷道:“以我所知,她的武功比从前减去五成以上。就算她全身武功仍在,比起你恐怕还要逊色一点……”
    白衣女诧然望着他,石轩中又道:“试想你刚才暗算我时,已运全力击在我身上,仍然难伤我分毫,由此推想,她无法伤及我,已是十分明显之事……”
    白衣女道:“你说这些话有何用意?”
    石轩中凛然道:“恕石轩中评论你两句,你当真称得上艳如桃李、毒如蛇蝎八个字……”
    白衣女格格而笑,似是对这八个字的评语,感到十分满意。
    石轩中不改凛然之色,道:“前此石某在隐仙殿后匾上被你出毒手袭击,不曾杀你,这是一。然后在仙迷岭峭壁险径上,石某又忍了你一掌,仍不曾杀你,这是二。后来你用毒药洒在我头上,我潜运罡气护住全身,诈作不觉,本来可以杀你,但仍没有动手,这是三。石某三番容忍,你仍执迷不悟,再度以药物放在香炉内,以致珠姑娘迷失本性,这种借刀杀人之计,焉能瞒得过我双眼……”
    白衣女一听敢情这位俊美剑客机警过人,自己的一切全都被他窥破,怪不得刚才自己用出独步天下的药物“毁形散”,明明已洒在他头上,若在平时,被这“毁形散”洒在头发上,转眼之间,头发脱尽,人也昏迷倒地。
    她当真被石轩中的凛凛神色所慑,噤口无言。
    石轩中接着道:“石轩中势迫于此,实在无法再忍,你今日能不能逃生,要看你自己的造化……”
    白衣女缓缓道:“你……你想怎样?”话声中微露怯意。
    石轩中不答她的话,却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白衣女轻轻道:“我叫白桂……”
    石轩中迅速地接着问道:“你说你们一共五个人,除了琼瑶公主,你和白梅之外,还有两人叫什么名字?”
    白桂道:“我们四人以梅兰桂菊这名,上面都冠以白字……”
    他点点头,道:“你们都长得一模一样?”
    她道:“很像就是,,有时连我们自己四个人也得细心辨认才分得出来……”
    “你们四个人?琼瑶公主不在内?”
    “不是这意思,因为她喜欢把一支珠风钗插在头上,故此一眼便看得出是她……”
    石轩中心中一动,立刻问道:“她插的那支珠风钗,一定是权力的象征了?”
    白衣女似是奇怪他忽然问出这句话,反而怔一怔,才道:“不错,我们见到这支珠凤钗,都要听令行事……”
    石轩中深沉地唔一声,又问道:“你们四人算是琼瑶公主的什么人?”
    她这时有问必答,应道:“我们都是她的替身,手下的人,要尊称我们做郡主……”
    石轩中想了一下,道:“你可是想我饶你一命?”
    白桂郡主寻思一会,终于没有回答。
    石轩中断然道:“看在你有问必答的份上,给你一个机会,你只要抵得住四掌,便放你逃生!这四掌表示暗算我四次的惩罚……”
    白桂郡主陡然精神一振,冷笑道:“石轩中你如说四剑,本郡主也许多少要吃亏,但你却自视太高,舍长用短,嘿……嘿……”
    石轩中微微一笑,道:“你先把珠姑娘救醒,然后接石某四掌看看!”
    白桂郡主迟疑一下,终于走过去,取出解药,吹在珠儿鼻孔之内,珠儿啊了一声,登时清醒如故。
    石轩中简略地把前事一说,这位苦庵庵主无缘女尼诵声佛号,道:“像她这种蛇蝎心肠的人,石大侠应该为世除害才对!”
    白桂郡主冷冷道:“你可知道昆仑派姓金的现下在哪里?”
    无缘女尼面色大变,道:“你知道么?”
    “当然……”她诡秘地笑了一下,转目望着石轩中,又道,“你可知道史思温在何处?”
    石轩中点点头,道:“你家公主已说过了,无须劳烦提醒!”
    他口中说得硬,其实却暗暗不安,不过可以安慰的是她没提及朱玲,可见朱玲不曾落在她们手中。
    要知目下朱玲一身功力,在武林中已不多见。若然琼瑶公主乃是纯以武功出现于武林,石轩中不会担忧到朱玲。但她擅长用各种药物,此所以连史思温也被她们擒住,可见得这些对头不可纯以武功论事。
    无缘女尼抑住心中震动,道:“贫尼替石大侠抱住公子……”
    石轩中当真把孩子交给她,白桂郡主冷冷道:“我劝你还是改用剑的好!”
    石轩中转身走到她面前寻丈之处站定,虎目中射出慑人心魄的威棱精光,白桂郡主不知不觉退了一步。石轩中道:“你别以为我单用一只手就不能施展,石某居心可表天日,无妨告诉你,那就是你纵然打中石某一拳二掌,石轩中只怪自己艺业不精,甚至即使你是使用暗算手段,石某也可以忍下这口气,可是你若伤害孩子,不论有意或无意,势必激起石某怒火,那时,你死无葬身之地!是以我把孩子交给她,你可明白了?”
    他说话时那种坦诚磊落的神情,令人无法不信。
    无缘女尼心折之极,轻轻感叹一声。
    白桂郡主愣一下,道:“闲话少说,本郡主等你的四掌!”
    石轩中点点头,也不运功作势,肃然道:“你当真准备好了?”
    任她白桂郡主一生心高气傲,但石轩中肃然一问,却也不敢不信,当下运足玄阴真气,散布全身,然后颔首示意。
    石轩中凝立原地,缓缓举起右掌,遥向白桂郡主天灵盖击去。但觉一阵柔和风力,从他掌上发出。白桂郡主双掌一推,抢先发出玄阴真气抵挡,突然间身形大震,连退七八步远。
    石轩中虽举手之间,把那白桂郡主击退七八步之多,但没有丝毫轻敌骄傲之色。朗朗道:“郡主请接我第二掌——”
    白桂郡主冷冷应一声“好”凝立如山,全身功力俱已运聚双掌之上。
    石轩中就在,原地举起右掌,遥遥击去。这时两人相隔一丈五尺以上,但石轩中似乎不把这一段距离放在心上,完全没有移步上前。
    这等功力,委实是闻所未闻。白桂郡主玉容失色,微嘿一声,玉掌用尽全力推击出去。
    她的玄阴真力非同小可,双掌一推出去,登时阴风振荡,激得地上沙飞石走。
    旁边的无缘女尼看了白衣女的功力,不觉暗叫声“罢了”立时打消邀斗报复之心。
    石轩中陡然间收回三成功力,先前发出的那股罡气,突然发出轰轰之声,生似能够移山倒海,威势惊人之极。
    两股力量一触,白桂郡主身躯大大一震,跟着全身罗衣都飘拂起来,宛如置身在万仞高峰之上。但这一回她的身形竟没有被石轩中震退。
    无缘女尼长眉轻蹙,心想那白衣女功力之高,当真是平生罕见。假如她连石轩中的玄门罡气也不畏惧的话,天下间恐怕再也找不出一个能够制伏她的人……
    石轩中再度见到她白衣飘扬的景象,心头突然一软,暗想早先在峭壁险径上几乎把她摔下悬崖的时候,便因见她一身白衣飘飘拂拂,不禁记起爱妻朱玲,当时心中一软,便不忍松手。
    而现在又是这幅使石轩中心软的景象,他微微吁口气道:“郡主你逞强硬挡这一掌,已负内伤,即速运气调息,否则纵然不致丧命,全身武功即将要化为乌有……”
    白桂郡主本来凝立如故,及至听石轩中这么一说,双膝忽软,跌坐地上。
    无缘女尼大大舒口气,道:“小尼还以为她的功力堪以和石大侠匹敌,方自惊凛无已……啊,石公子快要醒来了……”
    石轩中微微一笑,道:“说起来这孩子倒也可怜,以后还得跟着我备尝奔波之苦……”
    无缘女尼星目眨了几下,似是想问什么,但又没有说出来。石轩中知她之意,矍然道:“你不是外人,我不妨把内情告诉你……”他停一下,接着道:“不久以前,无情公子张咸突来报讯,说是上官兰有难。但其时略有误会,以致张咸拂袖而去,上官兰如何遭难,内情不明,内子遂追去,但一去三日,音信皆无。我正心焦之际,那琼瑶公主忽然出现,用这孩子要挟我一道同行。到了江湖之上,她知我有事要来峨嵋,便与我一道来此。但这一来却使得贵派掌门人及武当金府真人等都以为她是内子,至今尚无法解释,同时逆徒史思温闯下的大祸,目前也无法解决。还有琼瑶公主因与太清真人及金府真人口角相持,便把孩子还我,我明着离开,其实又潜回殿外,却好碰上好……”他指指正在打坐的白桂郡主。
    “这时我认为更不便让贵派之人看见我和她在一起,否则纵以长江之水,也难把误会洗刷干净,是以只好把她一道带出隐仙观,经过仙迷岭而到此地来……”
    无缘女尼星目一眨,道:“令徒当真已被……”
    石轩中接着道:“不错,听琼瑶公主口气,似乎真的已在她掌握之中。”
    白衣女突然冷冷接口道:“我家公主从不说假话,捉住个把小道士有什么了不起,哪值得打诳!”
    石轩中微微一笑,也不与她计较。无缘女尼美艳的面上神色一变,缓缓道:“金瑞也和玉亭观主一道?”
    白衣女哼一声,道:“你已是个尼姑,问这干什么?”无缘女尼长长叹口气,惘然点头道:“你的话虽然无礼,却有道理!”
    石轩中昔年和金瑞相识,甚是敬重他的为人,他虽然不知金瑞和珠儿之间的情事,但此时察言观色,心中已自了然,如今眼见珠儿已经出家,金瑞下落不明,心头不觉一阵恻然。
    他忍不住问道:“你突然出家为尼,金瑞兄可知道么?”
    无缘女尼黯然道:“我不知道……”她随即把当日史思温大闹峨嵋之事说出来,说到太清真人给她三日之限时,泪珠不觉潜然流满玉颊。。
    石轩中突然虎目一睁,威光迫人,凛然道:“你说在殿中跪候之时,曾经有入进殿,你以为是金瑞,但忽然被那人一掌按在背上,便昏迷过去。以你猜想,这人是谁?”
    无缘女尼立刻猜出这位大剑客的意思,凄然一笑,道:“我不知是谁,全观之人也查不出一点线索。玉亭观主为人忠厚,心地光明,此时若要小尼相信他曾大开杀戒之事,万万不能——”
    石轩中吁口气,道:“你既如此说法,然则你敢断定不是他把你击昏的了?”
    无缘女尼肯定地点头,道:“据一位师兄暗中告我,我的内伤极重,最奇怪的是极似被本门的掌力所伤!”
    石轩中哦一声,矍然望白衣女一眼。白桂郡主蓦然睁目,冷冷道:“那时候我们还未到达峨嵋,你别胡猜乱疑——”石轩中听了,倒是深信不疑,只因这几个诡秘的白衣女都是心高气傲的性格,一定不会否认曾经做过的事。然则暗中击伤珠儿之人是谁?本来从她所说暗中伤她之人,手法极似峨嵋心法这一点上,怀疑到可能是琼瑶公主混在峨嵋派内的手下所为,可是白桂郡主又推翻了这个想法,使他一时找不到头绪。
    他想了一下,慎重地道:“老实说我也不相信史思温会做下如此暴行,因此如能在找到他之前,查清楚内情,便比较好办,我深深相信那个暗算你的人,必与此事有莫大关连,请你再细细追想一下当时的情形——”他忽地住口望着她。
    无缘女尼沉思一会,道:“当时的情形,我还记得十分清楚。那时我跪在神像之前,听到步声,以为是金瑞进来,心中正在感谢上天,谁知那人轻轻拍我一掌,我登时一阵昏迷。但其时我尚未完全失去知觉,恍惚见到一个儒生打扮的人掠身走过,啊,我想起来了,儒生的面貌虽然没有瞧见,但他的腰间却似是插着一管青玉箫……”
    石轩中道:“我想我已知道那人是谁,只等证实以后便可告诉你……”
    无缘女尼讶道:“石大侠已猜出来了?但别误以为是岳小雷才好!”
    “不是他,他已被太清真人擒住,但旋即失踪。这一点虽然很.奇怪,但我不是猜的他——”
    无缘女尼道:“岳小雷失踪之故,小尼倒测度得出来……”
    白衣女忽然接口道:“你们打什么哑谜,我说小尼姑要是愿意的话,我们可以交换一下。你把你知道的内情说出来,我也把你想知道的告诉你。石轩中只猜到那个人的名字,我连他的去向都晓得!”
    无缘女尼沉吟一下,道:“好罢,那岳小雷是被小尼一位师侄女所救,所以会突然失踪,如果我没猜错,那岳小雷还在本山藏着无疑!”
    白桂郡主道:“你倒爽快,很对我的性情。现在你仔细听着,那个暗算你的人,姓宫名天抚,他武功虽高绝一时,但定力却远比不上石轩中,因此一碰上我们的独门妙药凤脑香,立刻迷失了心性,唯命是从,目下已被软囚在一个秘密的地方——”
    石轩中道:“他为何要这样做?”
    “他在峨嵋山所作所为,据他自己说因是凑巧碰上这机会,故此特意把事情弄糟,好逼你出山,然后!你大概也明白。”
    石轩中点点头,向无缘女尼怅然一笑,道:“看来我纵有心不理世事,但事实上却万难办到……”
    无缘女尼幽幽道:“除非万缘断绝,就像小尼一样……”说到这里,忽然望着白衣女,道:“你们把金瑞怎样处置?”
    白桂郡主冷哂一声,道:“小尼姑你这样算得万缘断绝么?他日下安然无恙,就是行动不得自由。哼,哼,若非碰上我家公主,他当时已身负重伤,纵然侥幸不死,但一身武功怕难以保存呢——”
    石轩中问道:“琼瑶公主为何救他?”白桂郡主道:“就念他一身武功得之不易,别无他故!”石轩中哦一声,道:“她倒是怜才的人,那么你们用各种手段把许多人都捉去,有什么图谋?”
    她冷冷道:“到了瑶台之上,你便晓得了……”
    石轩中明知再也问不出什么话,暗暗盘算一会,挥手道:“你走吧,剩下的两掌看在琼瑶公主分上,就此作罢!”
    她站起身,摇晃了几下,显而易见她的内伤不轻。她定一定神,道:“总有一日本郡主要报这两掌之仇——”说罢,姗姗举步走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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