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表雄风_司马翎武侠小说全集

第四十二章生死搏斗
    琼瑶公主深深望他一眼,然后跃出院子,消失在黑暗之中。只剩下石轩中一个人在院子里,仰首望着天空。隔了一阵,他忽然如在梦中惊醒,纵出院外,直向永定门奔去。
    眨眼工夫,已出了永定门外,刚刚走了数丈,忽见路边闪出一条人影,巍然拦住去路。石轩中目光一瞥,认出那人竟是玄阴教主鬼母冷纲,心中不禁大震。
    要知石轩中为人聪明绝顶,心思明敏。此刻一见鬼母冷纲突然出现,立刻已了然她既然跟踪到京师来,必定已部署好一切,尤其时当夜静无人,地处城郊之外。显然她的用心是要不择手段,把自己杀死。
    这一刹那间,他必须决定如何应付。摆在面前只有两条路,一是逃走,一是不顾安危,和这个号称天下第一高手的强敌作生死之斗!
    第一条路他没有多想,因为不管人家有什么阴谋和部署好什么高手,石轩中既是一代之雄,天下人人尊敬,就不能贪生怕死,在强敌之前,不战而逃。
    但第二条路实在不是明智之士所应选择,只因明知对方不择手段,也许会有种种卑鄙的阴谋,若果在这等情形之下战死,实在大大不值。
    再者古人所谓死有轻于鸿毛,重于泰山之别。他目下一身几乎系天下武林之安危,已是维护人间正义的领袖人物。若然惨遭敌人阴谋暗算而死,岂不是徒然有利于邪恶之辈,使奸人得志?
    最后这一点确实使他犹疑了一下,可是他终于下了决定。
    鬼母冷纲阴恻恻冷笑一声,道:“石轩中,想不到我们会在此地相逢!”
    石轩中故意不去揭破她的假面具,朗声道:“石某当真想不到教主会到京师来,真可以说人生何处不相逢!”
    鬼母冷纲道:“就只有你一个人么?”
    石轩中道:“不错,只有石某孤身一人,教主敢是带有足以令人惊异的高手同行?”
    鬼母圆圆的脸上,露出诡秘的笑容,道:“是的,在本教主身后路旁的暗影中,隐有不少当世绝伦的高手。”
    她停一下,便继续道:“本教主深觉你实有超人之能,智慧高人一等。因此请你随意猜上一猜,那暗影中的高手是什么人?”
    石轩中凝眸寻思了一阵,道:“教主过当之誉,愧不敢当。不过既然教主命我试猜一下,也就不妨一试。”
    他略一停顿,然后又道:“听教主的口气,隐藏在暗处的人不止一位。石某因想那东海碧螺岛主于叔初与教主有旧,敢问于岛主可在其中?”
    鬼母脸上毫无表情,因此看不出这话究竟对不对。她徐徐道:“你为何会提起于岛主?”
    石轩中道:“一来他与教主有旧谊,二来石某想来想去,当今之世,能够令教主慎重其事而特别提出来,而又认定石某定必讶异的,碧螺岛主于叔初自是首选之人。”
    鬼母还未答话,黑暗中纵出一道黑影,转眼落在鬼母身边,谁说不是那又矮又胖的碧螺岛主于叔初?
    石轩中自从数年前与那于叔初在红心铺比剑之后,今晚还是第一次和他碰面。只见他额上似乎多了两三道皱纹。除此之外,那一身怪异的装束,衣服上刺目的颜色和长及拖地的宝剑,都和旧时一样。
    于叔初纵声大笑道:“剑神石轩中居然把我放在眼内,本岛主实在受宠若惊,哈……哈……”
    笑声中流露出说不尽的得意之感。
    石轩中微笑道:“于岛主乃剑术大家,石某一向都佩服得很。”
    口中说时,心里却想道:“他一身内功不同凡响,为何短短数年之内,就增添了几道皱纹?”
    碧螺岛主于叔初心中受用之极,笑声不绝。
    鬼母道:“石轩中你还猜不猜呢?”
    石轩中为之一凛,忖道:“其实凭他们两人的名望,已经不该做出联手暗算我之事。就算他们不顾一切,非把我收拾掉,以他们两人的武功造诣,亦已稳操胜算,但鬼母这话,似乎暗示尚有值得一猜的高手,则那人不会是玄阴教中之人无疑……哎,看来鬼母她竟是决心要取我性命的了。”
    鬼母见他寻思,便不做声,轻轻对于叔初道:“你不是想到宫禁中打个转么?何不趁现在就去?不过你别去得太久,速速回来才行呢。”
    于叔初笑道:“他这等捧我,那我就不好意思出手对付他了。何况当年在红心铺也承了他的情,你的建议敢情真好。”
    他笑嘻嘻向石轩中拱手说声“失陪”,便自向城内疾驰而去。
    石轩中见他真个走了,心中更觉凛然,忖道:“我可没有猜错,于叔初居然放心走开,足以证明另有高手,竟是与他不相上下,所以他不须留在此地帮忙。这就奇了,当今宇内还有谁可以和东海碧螺岛主于叔初相比?”
    他迅速地向黑暗处瞥了一眼,但没有发现一点迹象。于是又想道:“连我这对眼睛也查不出一点形迹,那人身手之强,当真不在于叔初之下。噫,会是谁呢?琼瑶公主虽有此资格,但决不是她。那么普天之下,邪派高手只有星宿海天残地缺两老怪可与于叔初相比。但那两老怪听琼瑶公主的口气,已经被她网罗了去无疑。此刻决不可能是他们,然则是谁呢……是谁呢……?”
    他想的事很不少,但时间却费了不多,不过是片刻工夫。因此鬼母仍然十分忍耐地等候,生像悍猫捕鼠,守伺在洞穴外时,具有令人惊异的耐心!
    最后石轩中道:“石某虽然想过几位与于岛主齐名的人,但却想不出哪一个会支持教主,一同赶来京师。”
    鬼母阴侧侧冷笑一声,道:“你既猜不出,本教主就请他们现身让你见见便了。”
    她随即曼声唤道:“两老请现身如何?”
    黑暗处突然飞起两道黑影,轻捷无声地落在鬼母身侧。
    石轩中神目瞥扫过去,只见这两道人影竟是两个老头子,两目尖削,颔下都留有一部山羊须。手中各持一根青竹杖。
    这两人不但年龄面貌和衣着都无甚分别,连面目间的神情也是那等阴冷。
    他们惟一极不相同之处,就是一个左臂残废,一个右腿残废。
    石轩中暗暗一怔,心想这两老怪不是已给琼瑶公主网罗去了么?怎的又会和鬼母在一起?
    心里想着,口中却道:“原来是星宿海二老驾临中原,无怪石某猜不出来。”
    那天残地缺两老怪齐齐鼻孔中冷哼一声,天残首先开腔,冷冷道:“你是没把老朽兄弟放在心上?抑是当真没有想到?”
    石轩中朗声一笑,道:“石某自家也不大清楚,你们爱怎么想,也随得你们。”
    说话之际,心中可就盘算道:“怪不得鬼母肯任得于叔初自去宫禁,敢情有这两老怪伏伺在后。以他们三人联手合力,想石轩中今晚只怕无法闯过此关,哼,反正一时脱身不了,目下无妨激他们一下,也许他们在暴怒之下,反而予我有可乘之机。”
    这时天残地缺两老怪果然被他的话激得火冒心头。须知这两个老怪在武林中乃与鬼母齐名的人物,平素自视甚高。别的人瞧他们不起,还可说是狂妄无知,但石轩中却是武林一代大侠,他的话分量之重,难以计算。故此他们对于石轩中的话反应特别强烈。
    鬼母冷纲道:“石轩中你太狂妄了,不过今晚就算你跪下哀求,我等三人也决不让你偷生在世上。”
    石轩中道:“笑话,石某一生自以为稍足称道的,就是只问公理所在,决不怕死!别说你们三人还拦不住石某,就算拦阻得住,石某只自怨学艺不精,未能尽扫荡妖氛之责。”
    天残地缺眉头一皱,齐齐喝声“住口”,鬼母冷纲却接口道:“你的大道理等来世再饶舌吧,今晚形势已经摆在你眼前,本教主也不多说了。”
    石轩中面对着这三个武林人闻名色变的大魔头,不但真不惧怕(他当真是个不知惧怕为何物的英雄人物),还想挖苦他们一顿,譬如那星宿海两老怪昔年曾对朱玲加以暗算,后来被自己及猿长老赶走(详见拙作《剑神传》),那时候他们逃走时狼狈之状,说出来真是武林中的笑话
    可是他到底不是这种人,此念仅仅一动,便自抑住,朗朗长笑一声,道:“那么你们就动手吧,石某以一双肉掌,会一会你们三位。”
    鬼母轻轻皱一下眉头,心想以自己等三人的身份,联手对付他已是大大的话柄,假如还欺他空手,更要被天下人讪笑。
    她不禁向星宿海两老怪望了一眼,天残地缺见到她的神情,立刻就猜出她的心意。
    地缺冷冷道:“管他有无兵器在手,我等志在取他性命,这样更加省事。”
    天残也接口道:“教主切勿为他之言所动,此人今晚不能除去,异日终成大患。今晚的机会,可说是千载难逢。”
    鬼母听了两老怪的话,登时回心转意。
    石轩中虎目一眨,想道:“是啊,他们既然不择手段,要取我性命,还管我是不是赤手空拳么?我得想个法子才行。”
    但放目一瞥,道旁虽有树木,却都是华盖撑天,甚是高手,竟没有可以随手折断当作长剑的枝干。
    鬼母一顿手中黑鸠杖,厉声道:“石轩中你准备好了没有?本教主准你先把后事说出,只要人力办得到之事,本教主负责为你办到,同时有一件事告诉你,那就是本教主敬重你是个百世难遇的武林奇才,为人也甚是磊落光明。因此今晚你如战死此地,本教主不但为你好好埋葬尸骨,日后朱玲及你的儿子的安危,都包在我冷纲身上便是!”
    她的话虽是有点荒谬,但意却甚为真挚,显露出对石轩中十分倾折之意。
    石轩中没有多说,淡淡一笑,道:“石某没有后事可托,教主盛情心领就是!”
    那星宿海两老怪青竹杖朝地上一点,分头飞开,成为一个品字形把石轩中包围在当中。
    石轩中暗暗运足罡气,心想这一战对手均是不可一世的大魔头,自己的玄门罡气虽是无坚不摧,但他们都各有异功,怎样也可以正面抵挡几下,而事实上他只要攻出第一掌,其余的两人势必出手攻到,以作声援。因此目下的情势不但一时无法硬闯突围,而且可以想像得到,一动上手之后,就得用出全身功力。这种打法,自是极耗真元,难以持久。
    正在想时,鬼母冷纲首先亲自出手,只见她黑鸠杖起处,挟着风雷之声,当头砸下。
    这一杖来势之猛,甚至连石轩中也不敢出手封拆,脚尖微一用力,便已移退数尺。
    左侧的天残老怪阴声喝道:“这边路不通行!”青竹杖挟着一阵阴柔之劲,疾扫过来。
    石轩中闷声不响,左掌猛劈出去,“轰”的一声,罡气如迅雷忽发,直劈过去。
    天残老怪面色一变,一面舞杖化解,一面纵开寻丈。他一退时,鬼母及地缺两人已同时攻上,杖拐齐飞,劲风激旋,声势极为骇人。石轩中左臂化为长剑,一招“大云垂”,居然拆解了对方这番攻势。
    这三人攻守之间,乍合便分。鬼母和地缺两人本以为合力攻的一招,最低限度也可以把石轩中逼得招架不迭,谁知不但出手无功,而且石轩中防守之时,也不过用了一招,不禁都暗暗凛骇。
    鬼母口中轻轻道:“可惜!可惜!”
    石轩中屹立在三人包围之中,面不改容,朗声道:“可惜什么?”
    鬼母道:“你这次出世,一身艺业显然又精进不少,但眼看难逃今宵杀身之劫!任你武功盖世,豪气凌空,却行将化为一堆白骨,埋于三尺黄土之中!以此怎不令人感到可惜!”
    石轩中剑眉一轩,朗朗道:“教主之言,不无道理,不过今宵之战,倘若石某失利的话,敢信你们三人决不能全身而退。”
    鬼母及星宿海两老怪看看冷笑一声,其实他们都暗暗警惕于心,赶紧筹思如何提防石轩中拼命时击伤的种种方法。
    四个人静默了一阵,鬼母首先发难,黑鸠杖直点出去,出手之快,宛若闪电奔雷。
    石轩中右臂挺伸如剑,一招“清风送爽”,封住敌杖来路。同时之间,左掌使出“罡气”,疾拍天残老怪。
    “飕”地风声一响,地缺老怪的青竹杖已向腰胁间戳到。
    石轩中如剑的右臂本已使出师门伏魔剑法大九式中的“清风送爽”。把鬼母黑鸠杖攻势完全封住,这时居然还能够分化招式,身形手臂微转之际,已把地缺老怪乘虚而入的一杖粘出外门。
    但这一来他左手的罡气却不得不撤回大半威力,天残老怪以独门“太阴真力”化解开他的一掌,跟着揉身疾上。
    转眼间但见鬼母及天残地缺两老怪的三般兵器,漫天匝地向石轩中力攻不休。
    石轩中奋起神威,左掌右剑,力拒强敌。
    这一战当真有天崩地裂的威势,单是这四个人所发的真力已激荡出震耳的吼啸声,直径五丈以内,不但沙飞石走,还有一些树木山石,都纷纷折断旋滚出老远。
    要知这四个人俱是当今武林中超级之高手,平常无论哪一个碰上仇敌要出手的话,通常都不过用三招两式,就可以解决。因此像今宵这等大战,别说武林中人见到之后,会认为是百世罕逢的奇观。就算他们本身,也感到这一战当真是罕有之事,个个出手之际,如临深渊,如履薄冰,谁都不敢有一丝一毫的疏忽。
    石轩中用尽一身本事,才剧战了十余招,便已感到大大不妙。但他此刻却没有时间可以思索,当真连转念的机会也没有,只是直觉地知道形势不妙,然而对这三个无法克服的强敌,根本无法可施!
    石轩中他自从出道以来,并非没有吃过败仗,但和这刻有点不同,那就是以往的经验中,他纵然吃了败仗,却仍然感到自己本来尚有余力,不过因武功造诣所限,无法施展出来。所以就算败下阵来,还可以回去潜修苦练,以期更进一步。
    可是此刻的感觉大不相同,完全是过去所无。他感到自己此刻已用尽全身每一点可以用得出来的力量与及用尽了应变时的智慧,可是那三个顽强敌人不但比他更强,而且即使回去再练的话,也无法超越他们。这也就是说,石轩中已面临人类的某种天然限度,再也无法打破这道人类能力的界限。
    单是这十余招之中,石轩中好像已经历了若干年,得到了“极限”的经验。
    黑暗中忽然出现一条人影,这个不速之客居然一直走入那四位超级高手招数间发出的劲风潜力范围以内。只见身上那件长衫劲急飘拂,不过面上蒙着的黑巾却纹风不动。
    鬼母等人一眼瞥见,不觉微微分散了心神。须知此刻在他们五丈以内,树木山石都摧折卷飞,这个人既能走入五丈以内,则可想而知此人一身功力,已不是普通的高手所可比拟。
    石轩中陡觉对方压力减轻不少,神目一转,也就瞧清楚那个突然出现之人,当下明白对方乃因此人出现之故,心神分散而所以压力忽然减轻,同时也就明白那个突然出现之人,决不会是鬼母同路之人。
    不过他想不懂的是三个强敌都不是泛泛之辈,尤其个个天生阴毒冷酷。等闲之事,实在不足令他们动心。那蒙面人出现得虽是奇怪无比,但他们也不应为之分散心神。
    念头如电光一掠间,左手陡然使出绝传武林的达摩三式,圈指一弹。
    地缺老怪手中青竹杖被石轩中手指弹个正着,“笃”的一声,那枝青竹杖直荡开去,门户大张。
    天残老怪手足关心,轻吼一声,青竹杖抡个半圆,直扫石轩中下身要害。
    鬼母冷纲的黑鸠拐杖尚未出手相助,石轩中如剑的右臂已划过来,凌厉绝世,于是不得不先谋自保,已无暇攻敌。
    那蒙面人突然叫道:“石轩中快点逃啊。”
    他的叫声恰在石轩中顿足欲纵之前,鬼母冷纲被他提醒,左手一招“赤手屠鲸”,抡劈出去。掌风厉啸中,石轩中被迫改变突出重围之意,掌剑齐施,挡住对方的一掌和一杖。
    这时鏖战中的四人都对那蒙面人感到万分奇怪,只因看他的来势,不似是鬼母方面的人。可是他忽然出言喝破石轩中突围的心意,又似是和石轩中作对的人。
    转眼间那四人已攻守了七八招,石轩中大显危殆。那蒙面人双睛闪动出奇异的光芒,突然间亮出背上长剑,长啸一声,人随剑走,化为一道匹练,直取鬼母冷纲!
    交手中的四个人仅仅迅速瞥扫一眼,便都深深惊讶不置。
    原来那蒙面人剑光精芒耀目,虹射而至,只看他驭剑身法,已是武林罕见的高手,剑家中的大豪。
    这一剑威力十足,鬼母冷纲大为之动容,蓦然间纵迎上去,拐掌齐施,在空中加以堵截。
    双方一触,那蒙面人手中之剑如鱼龙漫游,如火树银花,千变万化,霎时间已攻出六七招之多。招招都是奇正相生,虚虚实实,凌厉之极。这还不说,最使人惊奇的是那蒙面人剑上招数,饶是在场的人均是宇内有数人物,却也平生未曾见过。
    鬼母冷纲的黑鸠杖幻出百条黑龙,左掌‘期门幽风’则宛似迅雷忽发。
    蒙面人仗着奇绝一世的剑法,卸消对方无坚弗摧的先天真气“期门幽风”,同时尚有余力在黑鸠杖影中忽攻忽守。
    他们在空中瞬息之间,各各施展出人寰罕睹的绝学,使得石轩中和星宿海两老怪不知不觉已停了手,齐齐注目观看。
    鬼母冷纲虽不落败,却也无功,心头暗暗惊凛不已。坠地之后,便不立刻举杖抢攻。
    那蒙面人嗄声叫道:“石轩中你要打就打,不打就走,我可不是来表演给你瞧的!”
    石轩中朗笑一声,道:“阁下好强的剑法,石轩中衷心佩服之至!”
    鬼母冷纲接口道:“你这厮武功不弱,为何鬼鬼祟祟,不敢露出庐山真面目。”
    地缺老怪阴声道:“这厮也许是面上烙有字迹,所以不得不蒙住!”
    他这个猜测乃是出自真心,只因大凡练武之人,总是想在武林中闯出声名,如不是有特别的缘故,决不会蒙起头面,何况目下在场的都是天下超级高手,他只要在这种场合露脸成名,就胜于在普通的场合出手扬名千万倍。
    那蒙面人嗄声道:“见你的鬼,我面上怎会烙有字迹!”
    鬼母一面运集全身功力,准备突然发难,决不让对方安然而退。一面问道:“你既不敢露出面目,又不敢说出姓名,那也由得你。但本教主却想知道,你为何忽又出手帮助石轩中?”
    须知这蒙面人起初曾喝破石轩中突围的心意,以致鬼母等先一步警觉,把石轩中重新困住。所以鬼母才会对他忽又出手救援石轩中之事感到万分惊异!
    那蒙面人冷笑一声,道:“你为何不问一问你手下的情况?”
    鬼母面色一沉,寒如霜雪,道:“他们怎么样?”
    蒙面人道:“他们?不对,不对,我只碰上一个,就是白无常姜斤,这厮脾气不大好,嘴巴里不干不净。不过我还是剑下留情。”
    他的话声顿了一下,鬼母虽然与他只换了数招,但已深知此人腕上功力虽然比自己弱了一点,可是剑术上神奇的造诣,却足可以弥补功力之不足。是以白无常姜斤势难与他一拼。这时听到他“剑下留情”之言,大大松了一口气。
    天残老怪旁观者清,突然接口问道:“你怎生留情法?”
    那蒙面人朗笑一声,但立即把声音改变,沙嗄地道:“我留他一个全尸,只在他眉心之间留下一点剑尖遗痕而已——”
    鬼母一听悲愤交集,厉喝一声,挥拐扫去。这一拐威势十足,力道猛烈已极。那蒙面人疾然飘退,一面挥剑化解。但鬼母早已蓄势待发,拐出如风,招发连环,紧紧逼上去。
    这一回形势大变,那鬼母仗着绝世功力,与及神鬼莫测的“玄阴十三势”,数招之后,拐上的潜力已变化成一道有吸力的涡流,裹住那蒙面人。
    反之那蒙面人剑势大见减弱,许多地方已见得出他施展不开。一则他被鬼母抢占了主动之势。二则鬼母神力盖世,内功造诣又比他强。
    七八招下来,那蒙面人形势更见不利。石轩中突然长啸一声,快如闪电般纵上去,左掌发出罡气,右臂挺伸如剑,投入鬼母黑鸠杖影之内。
    星宿海两老怪齐齐一愣,连忙提杖纵去,却已迟了一步。但见石轩中奋起神威,勇不可当,竟凭一双肉掌,把鬼母逼退三步。
    蒙面人自家笑了一声,笑声掩抑不住那种不自在的心意。这时星宿海两老怪刚刚扑到,他长剑挥起,邀截住那两名老怪。
    这一杖当真打得势均力敌,鬼母、石轩中这一对只在起初时力拼了六七招,等到蒙面人仗剑邀截住星宿海两老怪之时,他们同时松弛下来,原来都是情不自禁去揣测那蒙面人的武功出处。
    石轩中记得早先蒙面人曾经笑了一声,露出原来的口音,竟是熟悉得很。不过一时之间,却想不起此人是谁。
    看看他的剑法,石轩中心头不觉嘀咕起来,暗忖自己平生练剑,号称剑神,但那蒙面人的剑法每一招都像是羚羊挂角,无处可寻。看来看去,都猜不出来历!这还不打紧,最要命的是那蒙面人的剑法路子,竟然好像能够克制住自己师门秘传天下无双的“伏魔剑法”。
    他刚刚惕然地寻思到这一点,陡然间满面光采,虎目中射出奕奕神辉。
    鬼母冷纲收回黑鸠杖,跃开数步,冷冷道:“石轩中你可是想出了此人是谁?”
    石轩中微微一笑,道:“还不敢确定,但相信决不会错。”
    那边厢蒙面人和星宿海两老怪鏖战方酣,根本不能分神听他们说话。
    鬼母冷纲越想越觉奇怪,曼声叫道:“星宿海二老暂时停手如何?”
    她的话声虽不高亢,却有点震耳。那三人虽是打得十分激烈,却也无法听不见。
    天残地缺两老怪深知玄阴教主鬼母智虑如海,料事如神,认定她此言必有用意,不假思索,齐齐使个败式,退出圈子。
    那蒙面人剑法极是高明,那天残地缺两人本来不易退出圈子。但他似乎也不愿真个拼命,因此剑上招数也同时收煞。
    鬼母又曼声道:“这位使剑的朋友今宵出现,委实令人震动,从此武林之中,又增加了一位惊世骇俗的大剑客。”
    那蒙面人想不到鬼母居然当面夸赞,心中甚喜,长笑一声,道:“玄阴教主敢是故意恭维?区区在教主心中,只怕没有这等分量!”
    鬼母道:“本教主一生之中,从不轻易说出赞佩之言,适才的话,句句出自真心,至于朋友你信或不信,可就无法勉强了!”
    天残老怪接口道:“这位蒙面朋友武功诚然使人惊佩,但在敌友未分之前,教主何必多事赞许,适足以增长他骄狂之气而已。”
    要知这天残老怪见多识广,经验极丰,情知鬼母此言必有用意,绝无随口胡诌之理,,是以故意这样搭上一句,以便她乘势开腔。
    那蒙面人嘿嘿冷笑一声,道:“笑话,我平生就是这等狂傲不羁,哪须听了别人的话才会如此?”
    他的口气当真自负非常,傲气迫人。石轩中自个儿轻轻颔首,表示同意他的话。
    鬼母道:“本教主只想明白一事,那就是我们明知你与石轩中不是朋友,却何故出手帮助于他?”
    天残和地缺对望一眼,他们这对兄弟心意相通,一齐想到鬼母果然言不轻发,只因目下那蒙面人只要回答救助石轩中之故,那就等于把他自己的身份表明出来。
    鬼母的话说过之后,不但星宿海两老怪留神倾听,连石轩中也露出十分注意的样子。
    蒙面人两道神光充足的眼光徐徐扫过周围四人面上,然后傲然笑一声,道:“我帮助他之故,说出来你们必不相信,因此不说也罢!”
    鬼母等人越发觉得奇怪,地残老怪道:“这倒未必,说不定我们会相信。”
    天残老怪道:“你是不是因石轩中在场,所以不愿说出来?”
    蒙面人冷笑道:“笑话,我还怕他么?”
    鬼母揣摩出这蒙面人天性真相极为狂傲自负,对付这等人只须略施激将之法,就可奏效。
    当下接声道:“假使是碍着石轩中在场的话,那就不必说了,省得你感到为难!”
    石轩中何等聪明,一听鬼母口气,已经明白她乃是用出激将之计。本来他应该把她的阴谋揭破,可是此刻他自己也实在忍不住好奇之心,确确实实想知道这蒙面人何以出手相助。假如他不是已猜出此人身份,他决不会这么好奇?于是他不但不揭破鬼母用心,反而推波助澜,朗声道:“朋友你实在不须说出来,若果一定要说,石某暂时避开也可以。”
    蒙面人大笑道:“冲着石轩中你这句话,我特别说给你听听。适我见你已落下风,忽然想起一件事,不得不出手助你。”
    石轩中剑眉一皱,瞬息之间已把自己平生之中和那蒙面人接触过的往事想了一遍,但一点也想不出有什么事足以使他出手相助。
    他忍不住问道:“是什么事呢?”
    蒙面人道:“他们三人有杀你之心,可对?”
    石轩中点点头,只听蒙面人又道:“而你身陷重围,看来已无法突围逃出,可对?”
    石轩中略一沉吟,道:“最后那时的形势,当真是这样!”
    蒙面人又道:“我已看准了你武功深浅,知道目下还赢不了你,这判断对不对?”
    石轩中迟疑一下,坦然道:“假如你不见怪的话,我就不妨说出心中实话,以你刚才施展的几手推断,虽然在剑法上有独到的造诣,但暂时还赢不了我!”
    他说得十分诚恳,态度甚为谦虚,因此谁也不会因而感到他自夸自大。
    蒙面人道:“虽是赢了不你,但拼起来却也与你相差无几了,对不对?”
    石轩中点点头,鬼母皱眉道:“蒙面朋友你的话已经脱了节,根本就凑不起来啦!”
    蒙面人道:“别忙,这就凑拢起来让你们听听!”
    他停顿了一下,其余的四个人都不作声,生怕把他的话题岔开。
    蒙面人缓缓道:“我这次出世,为的是要与石轩中较量剑法,假使刚才我看了他的功力之后,自认赢得了他,那就不会出手助他了。”
    此言一出,石轩中、鬼母等四人都感到一阵茫然,想不通其中道理。
    蒙面人继续道:“你们也许觉得惊讶,其实道理很简单,因为我如果赢得他时,我和他之间的比剑,就变成没有意义之事,那时候我的敌人,将是教主和星宿海两老怪你们三位的联合阵线了。”那四人听了仍然不大明白,但谁都不愿先说出来。
    地缺老怪阴声一哼,道:“你如树立我们这些敌人,准保教你一生都处于忧患之中,没有一天好日子过。”
    那蒙面人手中长剑轻轻一挥,剑上发出尖锐刺耳的震弹之声。
    他淡淡道:“你还未听明白我的话,不过我得先说明一句,就是我不在乎树立什么强敌!”
    此人说话时不须矫揉做作,口气中却已充分流露出他天性中的狂傲。
    他又道:“我就是怕石轩中被你们杀死,以致失去日后斗剑的对象,所以我才出手救他!”
    鬼母哦了一声,恍然道:“另外一个原因,就是你自知目前赢不得他,所以要留下他的性命,以便等你再潜修苦练一个时期,再找他比剑,印证武功,是也不是?假如你此刻已赢得他,你就让他死在我们手底,而将目标转移到本教主等三人头上,可是这样么?”
    蒙面人笑道:“教主说得一点不错——”
    鬼母面色一沉,冷冷道:“你这叫做自取灭亡,且看你今晚能不能逃得杀身大劫!”
    她的黑鸠杖举起来,杖尖指住石轩中,这一招已封住石轩中退走之路,不过尚未发出而已。同时之间,鬼母双睛瞥扫过星宿海两老怪面上,那天残地缺两人知她心意,齐齐点头,意思说就是这样子分头对付他们。
    蒙面人突然纵退寻丈,身法之快,宛若云飘电闪。星宿海两老怪却没有跟踪追去,反而齐齐侧纵过去,把石轩中困在当中。
    蒙面人恨声道:“石轩中你不会跑么?”
    石轩中长笑一声,道:“我不是不会逃走,但机会难逢,所以不想走。”
    在场之人,谁都不知道他口中说的“机会”是什么意思。
    只听他声调铿锵地道:“朋友,你只要借手中之剑给我,然后去多找几个武林同道来此观战,我要这三个自命雄踞武林的人被天下人看穿他们心地之卑鄙。要是他们还有羞耻之心的话,那就非当场自刎不可!你说对也不对?”星宿海两老怪一言不发,突然纵扑向蒙面人,手中青竹杖运足全力,两丈以内,足可取人性命。这两老怪全力施为之际,事先毫无迹象,当真是出其不意,是以蒙面人来不及逃开,只好挥剑相迎。
    石轩中勃然大怒,宏声喝道:“真是不要脸的东西,听了石某的话,就急急忙忙出手偷袭,哼,原来你们的威名是这样博来的!”
    鬼母冷纲缓缓道:“石轩中你闲话少说,本教主可要出手了。”
    石轩中极快地忖道:“这些自命天下无敌的大魔头都如此卑鄙可恶,我如有机会,也得教他们出乎意料之外,突然遁走。”
    此念刚起,忽又想道:“不行,不行,如果我这等不讲究骨气,不怕耻辱,岂不是和他们同流合污了?人间从此不就变成魑魅魍魉的世界么?”
    想到这里,面上自然流露出一派正气凛然之色。
    鬼母眼力何等厉害,深深凝视他一眼,突然叹了一声,缓缓道:“今宵之战,不论你是胜是败,本教主也万分佩服。”
    石轩中矍然一震,面上泛起微笑,暗道这鬼母话虽不多,但她是何等身份之人,这两句话分量之重,实是难以计算。可见得一个人如果秉正不阿,终身奉行大仁大义之道,就算是强仇死敌也会衷心感到敬佩。
    此时此际,他胸中已无疑虑窒碍,朗声道:“教主请!”
    鬼母肃然道:“石大侠请。”
    这两位邪正两派中的最高手,真真正正在作第三度交锋。由于彼此相知甚深,所以谁也不敢躁急轻进。
    那边厢蒙面人仗着绝世无匹的神奇剑法,指东打西,忽攻忽守,暂时和星宿海两老怪战个平手,但星宿海两老怪却严惮他的剑法。原来他们久经大敌,狡猾之极,早就看出这蒙面人的剑法中蕴有一种危机。而就是他的剑法孕育隐含着极为凶毒的杀戮之气,就算是防守的招数中,也隐隐约约透出一种与敌偕亡的味道。
    是以星宿海两老怪暗暗震慑于心,不敢连出毒手。他们两人心意相通,因此都一致减轻压力,想等到形势绝对有利之际,才一齐运足全力,夹攻上去,把蒙面人杀死。
    这算盘打得倒是不错,但像他们这等高手相争,所争取的不过是一丝一毫的先机。蒙面人机智过人,剑法高强,一见有机可乘,立时抢占先机,运剑力攻。这一来形势变得星宿海两老怪虽是合力攻击一人,却落在下风!
    不久,远远有人大喝一声,声如铜锣,响亮而刺耳。
    跟着一道矮矮的人影卷上岗顶,来势又急又快,直到扑近蒙面人一丈以内,突然“呛”的一响,飞起一道银色剑光。
    这人的出手,已显示出功力十足,直是一代名家风度。
    石轩中大吃一惊,朗声喝道:“于叔初你要不要脸?”
    那道人影正是碧螺岛主于叔初,他平生最是看重石轩中,是以虽然急于出手解救星宿海两老怪之危,却也无法不撤回长剑,退开数步,然后尖声骂道:“混账,你得说出个道理来——”
    石轩中面色一沉,道:“还要我说么?”
    于叔初也怒瞪双目,道:“真正是混账,难道见到朋友有难,也能袖手不理么?本岛主知道你是因我出手之故,所以说我不要脸,但如果是你,我看也不得不出手哩。”
    他的声音尖厉刺耳,而且说得理直气壮,可见得在他心中,出手去助星宿海两老怪之举,乃是天经地义之事。
    石轩中忽然完全消了气,心想这碧螺岛主于叔初敢情自有一套歪理,因此他刚才疾然出手,显然不是存着以众欺寡之心。虽然细论起来,还是他的不是,只因以他的声名地位,应当先行警告,再换下星宿海两老怪,方可真个动手。
    不过以他刚才说话时理直气壮的态度口气看来,此人自以为理由充足,倒是不能十分怪他。因此石轩中登时气也消了。
    但于叔初这一出现,鬼母方面登时声势倍增,复又以压倒的优势威胁着石轩中和蒙面人。
    于叔初一弹手中长剑,闪眼瞥见那蒙面人已因自己的出现,心神稍分而被星宿海天残地缺两老怪扳回劣势,目下已是互有攻守的平手之局。
    他迟疑一下,厉声道:“石轩中你合该命绝于此时此地,可怪不是本岛主出手联合对付于你!”
    石轩中朗朗笑道:“于岛主既然错爱,石某岂有怨怪岛主之理——”
    于叔初挺剑缓步走过去,又厉声道:“本来以玄阴教主一个人,也就足可以取你性命!但你武功不弱,势必剧战甚久。我们都身有要事,不能久待,本岛主只好出手,早点结束你的性命!”
    石轩中还未开口,岗顶边缘处有人接口道:“只怕未必能如你心愿!”
    此人所说的话并不厉声叫喝,但极具威严,同时含劲敛气,内力十足,一听而知又是一个超群拔萃的内家高手。
    石轩中心头一震,听出此人正是领袖大内群雄的罕世异士荣总管荣顺。目下听他的口气,虽然似是偏帮着自己,可是前此不久已结有不解之仇,说不定他会突然改变心意,反而相助鬼母他们。如果这样,则今晚横尸冈头的,可以保证是石轩中他自己了!
    碧螺岛主于叔初转眸观看,厉声道:“什么人胆敢如此放肆,难道不怕死么?”
    寂寂夜空中响起一阵宏亮的笑声,那笑声划空而来,欲然间已落在于叔初面前。
    众人一齐惊视,只见这人身材魁伟,身上穿着一袭轻袍,相貌端方,露出一股威严之气。
    在场众人无一不是当世绝顶高手,是以仅仅看他凌空纵到这一手,已经又把此人一身功力再行高估几分。
    于叔初瞪大双眼,凶横地道:“你是谁,敢不敢说出姓名来历?”
    荣总管威风凛凛地四瞥一眼,缓缓道:“本人韬晦多年,本不愿说出身份,但目下情形特殊,因此说出来也不妨。”
    他的目光突然凝定在那蒙面人的剑上,面上流露出惊异的神情。
    石轩中纵退数尺,朗声道:“既是如此,石某代为介绍如何?”
    荣总管把目光收回,望着石轩中,缓缓道:“那就有劳石兄了!”
    碧螺岛主于叔初为人古怪狠毒,蓦然欺身上前,尖声道:“等一等,你先接本岛主一剑,如果接得住,再称名道姓不迟——”
    石轩中哈哈一笑,道:“以于岛主的眼力,难道还须一试,方知这位乃是天下高士么?”
    于叔初怒道:“干你屁事!他如果接不住本岛主这一剑,谁有功夫理他!”
    石轩中赫然震怒,道:“你只可欺负别人,石某却不吃你这一套!”
    话中之意,已点出昔日在襄阳红心铺中斗剑之事,那一次石轩中确实先赢了一招。是以石轩中此刻才会这样说。
    于叔初剑锋一转,指着石轩中,恨恨道:“我们先拼一场也使得,来吧。”
    荣总管有力地道:“于叔初,你就向我发一招试试,你虽是狂妄自大,但我也知道你在剑术上有独到的造诣,所以今晚且不怪你。”
    他的口气更大,简直是一派教训的味道。于叔初气得哇哇大叫一声,身形微微一晃,欺近荣总管,刷地一剑刺去。
    荣总管长笑一声,疾然双掌齐出,竟向他剑上抓去。
    所有的人除了石轩中之外,无不被他这一着骇了一跳。要知像于叔初这等一代名剑家,别说一把真剑,就算手中拿着一根树枝,也不啻最锋快的长剑,何况此刻乃是用的货真价实的长剑,以他的功力,已可媲美别人使用斩金削玉的宝剑。
    是以那荣总管竟敢空手抓夺,焉能不教大家骇了一跳。那边厢星宿海两老怪及蒙面人都停住手,向于叔初和荣总管这边望来。
    碧螺岛主于叔初虽是狂妄已极的人物,但在敌情未明之前,哪肯让对方抓住长剑,手腕一震,剑尖弹成六七点寒光分取对方胸前数处大穴。
    石轩中识得他这一招乃是五大毒招之一的“水宫点将”。一望之下,便自发现于叔初的剑上功力,比之昔日在红心铺剑会时又有进境。于是心中一个耿耿难忘的疑团登时消失。
    原来石轩中的为人不但机智绝伦,兼且心思缜密,当初一见碧螺岛主于叔初,就深以他额上近年才增添的几道皱纹而称奇不置。直到此刻见他含愤全力出手,发现他功力颇有精进,这才恍然大悟那碧螺岛主于叔初必是数年来殚精竭智,勤修苦练,所以功力显见进步。可是像他这种早就把武功练到颠峰之人,要他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可以比方做一个气力只有一百斤的人,已经担了一百斤的东西在肩头,如今还要加上一些重量,哪怕是一斤半斤,这个挑担之人所感受到吃力和痛苦,决非旁人所能体会。
    那于叔初正是这样虽然已把功力又练得精进了一点,可是他已熬受过人生莫大的痛苦,是以额上也多添了几道皱纹。
    且说碧螺岛主于叔初长剑甫发,那荣总管左手夺剑,右手一掌劈出。这一掌去势有如迅雷忽发,声威骇人。观战的人,无不认出他这一掌乃是关外长白山明镜崖天雷宫绝学飞霆十式中的“蛰龙震恐”,是以出手之势,宛若雷霆横扫。
    身在局中之人,于叔初可就更加感到对方这一掌的厉害。原来他这一掌的掌力,生似千万支极尖极锐的长锥,密集袭到。这种掌力自是难以抵挡,只因每一枝锥尖都可以刺破护身真气而致人于死命。
    于是他不得不撤回长剑,震腕舞处,涌出大片光华,宛如一张光幕,封闭住身前的空间。
    众人眼见这突然出现的人,一举手间就解却自身之围,兼且迫得于叔初回剑自保。武功之神奇,当真平生未见,不觉都为之怔住。
    剑神石轩中朗声大喝道:“于岛主自己说过先试一招——”
    碧螺岛主于叔初恨恨哼了一声,捧剑疾退寻丈,尖声道:“这不是一招么?”
    石轩中点头微笑,道:“这就对了。”
    鬼母冷纲阴沉地望着荣总管,缓缓道:“朋友你贵姓大名?这五行神拿之术,本教主自出道以来,也只是听说有这一门绝艺,尚未亲眼见过。适才有幸得睹朋友你施展出五行神拿这一门绝代神功,果真声威赫赫,盛名无虚!”
    在场的人无一不是当世绝顶高手,那个亲试其锋的于叔初不必说,也知道他施展的是五行神拿,否则岂敢出手硬夺利剑!
    旁边的星宿海天残地缺两老怪心中却最惊慌,他们早也看出这一门神功的来历,但却又不大敢肯定。只因这等绝代神功,武林之中仅仅属于传说,从来无人练过,所以他们一时不敢肯定。
    最糟糕的是他们擅名天下的“太阴真力”碰上这五行神功正正是对头克星,此所以他们半信半疑之中,又希望不是真的五行神功。
    荣总管道:“好说,好说,承蒙玄阴教主夸赞一言,可以抵得武林千万人的褒词——”
    石轩中道:“石某刚才要替大家引见,但被于岛主截断,现在想必无人打岔了吧?”
    于叔初气虎虎地瞪着他,石轩中淡淡一笑,向于叔初道:“于岛主别生这么大的气,要知世事奇妙难测,目下崛起于武林的高手,当真令人无法臆料,像那一位蒙面朋友,他的剑术造诣已足以与你我在武林中并驾齐驱。这是非常真实的事实,石某特地提醒岛主,必须重视这种事实。”
    所有的人眼光都集中在那蒙面人身上,那蒙面人把头一抬,仰望天空。
    于叔初禁不住尖声冷笑道:“喝,好狂的家伙,当真不凡得很!”
    石轩中好像不想于叔初与蒙面人之间发生事故,立刻接声道:“闲话休提,石某这就介绍这一位练就五行神拿奇功的朋友。”
    此言一出,大家的目光移回来,落在那身材魁伟,气度威严的荣总管面上。
    只听石轩中接着道:“他就是当今总管大内禁宫的荣总管,在他辖下的大内高手‘二神十八友’,对荣总管他敬若神明。”
    所有的人面上都露出诧讶之色,第一他们都想不到大内之中,居然出现了这等绝世高手。第二他们都知道石轩中与清廷死敌江南七侠等人乃是好友,如何又会和领袖大内群雄的荣总管交上朋友?况且看那荣总管匆匆赶来相助的神态,显示出两人交情甚深,不同泛泛。
    这两点疑问之中,尤其是后面的一点,任教大家想破脑袋,也无法想出道理来。
    就是石轩中本人,对于荣总管的出面相助,也感到十分奇怪!只因荣总管本来就要跟他拼个生死,假如自己死在鬼母于叔初等人手下,他不是可以毫不费力地达到灭口泄忿的目的了么?何以反出手相助?
    鬼母冷纲脑筋一转,又想出一条毒计,当下缓缓道:“本教主真想不到宫禁之内,藏龙卧虎,既然有荣总管坐镇大内,武功超世,想那二神十八友之中,必有惊世骇俗的好手,荣总管能不能泄漏一二?”
    荣总管淡淡一笑,道:“二神十八友名义上虽然隶属本人调动,但其实他们的武功,都不比本人为差。教主既然下问,却又不得不据实奉复。那就是稍为堪以一提的,就是……”
    鬼母突然道:“且慢,可否让我等猜上一猜?”
    荣总管纵是智谋过人,这时也测不透鬼母何以要猜一猜,双眉轻轻一皱,道:“自然可以!”
    鬼母望望于叔初,道:“于岛主先猜一下如何?”于叔初摇头道:“我才不管哩!”鬼母微笑一下,转眼望着星宿海两老怪,道:“二老猜不猜?”两个老怪这时都用力一扯着颔下的山羊须,猛动脑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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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生死约会
    这两个老怪心意相通,因此一个猜到,第二个便立即知道。
    天残老怪道:“假如这一猜说的是别的高手,对我们毫无价值,只有在场之人如果竟有一两个是大内甲罗了去的高手,那就有点意思!教主你说是也不是?”
    鬼母颔首道:“说得不错,说得不错!”
    地缺老怪接口道:“因此我们兄弟这一猜,就是疑惑那石轩中是不是已被清廷网罗了去?”
    石轩中剑眉轩处,嗔目道:“胡说,石某怎会为清廷效力?”
    荣总管哼了一声,道:“本人虽是总管皇城禁军与及大内侍卫,但从来没想到过武林中居然尚有人认为石轩中可以被官家网罗效力。星宿海二老此言,如若不是另有用心,那就是太愚蠢了!”
    天残地缺两老怪颊上一热,虽然他们乃是悟出鬼母之意,特地诬陷石轩中一下,好教他在武林中的清誉受到损害,同时说不定会有些冲动的人挺身出来与石轩中作对。纵然是这等用心,但荣总管的话说得极重,他其势不能自认别具用心,则不啻承认愚蠢,以他们二老的身份,焉能不为之面红耳赤。
    荣总管又道:“为了免得诸位胡乱猜忖,且待本人把刚才的话说完。本人要告知各位在大内中还有比我更高明的,就是号称密宗第一高手的灵山尊者,这一位尊者的大名想来各位必定听过……”
    众人尚未出声,碧螺岛主于叔初首先尖笑一声,道:“密宗第一高手又怎么样?如果是第二高手,本岛主碰上之时,也懒得出手教训……”
    荣总管双目一瞪,射出慑人的威棱,冷冷道:“久闻碧螺岛主于叔初骄狂自大,此言当真不假。照岛主的口吻听来,本人根本未有资格让岛主教训了!那也无妨,假如于岛主兴致很高的话,灵山尊者目下就在城门边,于岛主大可去找他印证一番。”
    碧螺岛主于叔初乃是天生狂傲自大,但却不是完全不自量力之人。数年前和石轩中拼过一场之后,深知天外有天,人上有人的话竟无虚假。他自忖毫无把握赢得那密宗第一高手灵山尊者,但眼下对方话已说出,当真是进退两难!方自感到不知如何作答之际,鬼母冷婀已开口道:
    “等一等,请问荣总管,那灵山尊者离开大内之故,可是被于岛主引来的么?”
    荣顺道:“不错,于岛主适才在大内之中,转了一圈就转身离开皇城,灵山尊者觉得甚为奇怪,所以一直跟着岛主,同时分身通知本人。”
    鬼母道:“这样说法,灵山尊者并非冲着我等今宵之事而来。既是如此,本教主建议岛主不须前去会他,免得无端端与大内群雄结下无谓的冤仇。”
    于叔初乘机落台,道:“那我就不去啦——”
    鬼母冷娥不容别人插口,仰天冷笑道:“石轩中你我之事,今晚暂且告一段落,几时你到我碧鸡山来,再了结今夜之事如何?不过假若你今晚不肯罢手,本教主乐于奉陪——”
    此言一出,大家的眼光都注视在石轩中面上,看他如何作答。在星宿海两老怪心中,却暗暗嫌鬼母在后面多加了两句话,须知他们自知所练的太阴真力,最怕荣总管的五行神拿奇功。设若今晚还要动手,轻则吃点苦头,重则可以折损当场。
    荣总管宏声道:“石兄不妨考虑一下,兄弟既然现身于此,自然相助到底!”
    石轩中微微一笑,道:“多谢荣总管盛意——”他奕奕的眼光注视着那边厢的蒙面人·,缓缓道:“兄台你怎么样?如若仍然本着初衷相助于我的话,请你点头示意——”
    鬼母突然大声道:“石轩中你当真已知道他的身份来历么?”
    石轩中道:“教主问得好生奇怪,我如不知道他是谁,怎会这等说法?”
    这时大家的眼光都集中在那蒙面人身上,因为这蒙面人关系重大,只要他一点头,今晚之局。便变成石轩中方面反占优势。目前虽然鬼母方面有四个人,石轩中方面只有三人(连蒙面人在内),但另一位密宗第一高手灵山尊者也在附近,加上此人的话,石轩中这一边就有胜无败了!蒙面人眼珠转了好几下,似是一时之间不能决定。
    石轩中朗声笑道:“假如今晚战火不熄,真可以称得上是武林亘古未见的大战呢!”
    蒙面人似是被他的话激起满腔豪情,重重地哼了一声,用力点头。
    星宿海两老怪立刻跃到鬼母身边,碧螺岛主于叔初也不敢托大,洒步走到鬼母面前。
    荣总管和蒙面人都不约而同地走到石轩中身边,石轩中轻轻道:“石某今宵承蒙两位相助,对付这等不可一世的强敌,心中十分感激!”
    蒙面人哑声道:“哼,如果是普通敌手,你又哪用我们相助——”
    荣总管道:“我们目下先分配一下如何?拙见是星宿海两老怪交给我,兄弟可以先夸个口,这两个老怪碰上我算他们倒霉!”
    石轩中微微一愣,望着蒙面人,只见他眼中也闪出不安的光芒。
    这时他们也听见了那边四人的话声,敢情他们也在研讨分配人手对付敌人之法。
    于叔初一口咬定要独战石轩中,星宿海两老怪则一定要出手对付蒙面人,剩下鬼母则对付荣总管。荣总管轻轻笑道:“那两个老怪当真要避开我呢!”
    蒙面人道:“石兄你最好离我们远一点;但荣总管则设法与兄弟贴近,这样到时出其不意,我们两人或可做到联手对付他们三人。假设能够办到,那星宿海两老怪便难逃出荣总管五行神拿的威力——”
    荣顺颔首道:“此计大妙,我们一上来就完全答应他们的安排,料他们万想不到后来的变化!”
    这时鬼母等四人已商量好,八道炯若寒电的目光都眈眈扫射过来。情势登时紧张异常。
    荣总管猿臂向背后一探,取下一柄长剑,洪声道:“石兄手中没有兵刃,未免吃亏。这是兄弟赶来时顺便为石兄带来的。”
    石轩中谢了一声,接过长剑,陡然雄心万丈,仰天长啸一声,啸声清越震耳,直上云霄。
    碧螺岛主于叔初见他一剑在手,不觉暗暗惊心。又听出他啸声之中,豪气凌云,心头又是一凛。
    荣总管跟着洪声笑道:“今宵之战,不比等闲,古人有挑灯夜战之举,我等也不妨效颦。有没有哪一位反对兄弟此意?”
    鬼母缓缓道:“今晚之战,预料须在天明以后方能分出胜负。如果你们需要灯光壮壮胆子,也无不可!”
    荣总管宏亮地道:“笑话,鬼母你言中之意,不过是恐怕挑灯的人中,会有出手帮助我们的可能。但你放心好了,我们自信还不须增加人手。”
    石轩中突然呆如木鸡,双眼发直,好像想起极为严重的事。
    蒙面人轻轻拍他一下,哑声道:“你怎么啦?”
    石轩中身躯斗地一震,道:“啊,我想起一件十分重要之事,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蒙面人道:“不过是亥子之交而已!”
    荣总管煞气森森的双眉皱一下,道:“怎么啦?这一战事关重大,你决不能有丝毫心事!来吧,就算有天大的事,也比不上棋逢敌手的痛快。”
    石轩中迟疑地眨眨眼睛,对面鬼母等四人发现石轩中竟有不欲一战之意,都感到十分意外。他们此刻的确不想动手,所以没有出言相激。
    蒙面人哑声道:“究竟是什么大事?不能随后办理么?”他手中长剑上的寒芒闪吐不定,显出一派跃跃欲试的神情!
    石轩中沉吟道:“那是人命关天之事,石某恐怕非拂违两位拔刀相助的美意不可了!”
    他倏地抬头望着对面的四人,朗朗道:“适才教主说过,今晚动手与否,权在石某,可是这样?”
    鬼母道:“本教主话出如山,决不更改!”
    石轩中道:“那好极了,今晚之战,暂且作罢!”他缓慢有力地扫瞥过众人面上,又接着道:“后会之期,自然是在瑶台大会以后,届时只要大家都活在世上,希望都能够在碧鸡山上再度晤面!”
    星宿海两老怪暗暗透一口大气,于叔初紧张的情绪也松弛下来,立即恢复他原来的狂傲倨慢的态度。
    只听他尖声道:“瑶台大会有什么了不起的,石轩中你大可以立刻订下日期,以免日后大家分散,这一会可就遥遥无期!”
    他跟着转眼瞪视着荣总管和蒙面人,恶狠狠地道:“你们到时也敢到碧鸡山走一遭么?”
    荣总管大笑道:“于岛主何须盛气凌人?本来呢?今晚就要你们好看。既然石兄有事,那就只好推迟,只要你们说定了日子,我荣顺届时一定到场!”
    蒙面人只冷哼一声,没有作答。
    鬼母宣布道:“那么我们定于八月中秋之夕,请各位到碧鸡山来赏月,等到天亮时分,再行动手!”
    石轩中朗声道:“教主所订之会,倒是雅致得很,石某首先表示同意!这一次乃是石某第三度重上碧鸡山,刚才忽然想起,为了避免日后再生麻烦,我们先约好胜败分出之后,应当如何结束此种局面。”
    鬼母冷冷道:“前此两次,你均坠崖不死,这一回么……”她沉吟一下,在这一刹那间,她的脑筋转动了千百下:第一考虑目下还能不能赢得石轩中?假如赢不了的话,可有别的方法?第二是假定有法子赢他,应该怎样铲草除根,永绝后患。
    她只沉吟了一下,突然那圆如满月的面上散发出光彩,好像是所有的难题俱已解决。
    她道:“石轩中你既然提到胜败分出之后,要有所决定!本教主深悉你的用意,乃是于永绝后患,最好能将对方一切党羽都加以消灭,是也不是?”
    石轩中的确有此想法,只因鬼母为人天生冷酷狠毒,因此她手下嫡传之人,除了朱玲是例外,其他的人,无一不是像鬼母这样可怕的心眼和性情。假如单单取了鬼母之命,那些遗孽仍然流毒于人间,恶孽将不减于鬼母在生之时。所以他当真有意思要把这些邪派恶人一网打尽!
    他点头道:“不错,石某确有此意!”
    鬼母道:“本教主已想出一法,那就是我们双方尽量邀约友好赴会,到我们两人正式较量时,双方的人可以互相赌命,一条换一条。至于每条人命的分量如何,由我们两人公平决定。本教主先夸个海口,只要石轩中你有人捧场,要赌多少条命,本教主决不教你们落空。然后我们胜负一分之后,败的一方全部当场自杀。这一来假如我赢了的话,武林中敢与本教作对之人,相信不会再有。而你方面也是一样,你们可以独霸天下,为所欲为!”
    星宿海两老怪接声道:“老朽等愿以性命支持教主!”
    于叔初犹疑一下,但随即想到鬼母足智多谋,既然说出口,必有把握,于是他也响应道:“本岛上也支持她!”
    这三个人分量极重,石轩中愣了一愣,道:“教主此意虽妙,但石某……”他话未说完,荣总管朗笑道:“我支持石兄你!”石轩中听了又是一怔。
    他正在寻思荣总管为何支持自己之故,蒙面人突然哑涩地道:“石轩中,我也支持你——”
    石轩中只是一愣,转目注视着那蒙面人,心中想道:“这人一定要支持我,若然我被鬼母消灭,他最大的仇人没有了,所以可以一死!啊!啊,荣总管无疑也是这样想法,他们都拿我做对手……不过,只有这蒙面人真真正正,是我的大敌手,单以目前而论,他已比之鬼母还要令我觉得难斗;倘若再假以时日,他的内功更进一步,他那套来自海外的秘传浮沙门剑法,越发难斗!”
    鬼母纵声笑道:“好,好,相信中秋之夕,碧鸡山上又有一场千古难逢的盛会。既然已经讲定,我们这就暂时分手。最后本教主再行交待一句,那就是我们既已订下中秋节碧鸡山生死之约,因而在约期之前,双方都暂时互不侵犯。”
    话一说完,她就当先离开,于叔初、天残、地缺等三人也跟着走了。
    只是片刻工夫,远远传来一阵清晰的话声,却是鬼母的声音。
    她道:“蒙面那厮你胆敢将本教主爱徒杀害,不久自有报应,记着……”
    蒙面人冷哂一声,石轩中剑眉一轩,也自提气运功,怒声道:“鬼母你这话好没道理,蒙面兄适才已当你之面说明站在石某这一边,你只要在碧鸡山上赢得石某,什么仇不能报。而你这一番话,是不是要在中秋以前,向蒙面兄寻仇?”
    他也用传声之法向远处的鬼母质问倾听鬼母回答。
    忽然从另一方响起一个苍老而清越的口音道:“老僧灵山尊者,乃是方外之人,并且未曾介入你们双方相争的漩涡中,因此不自量力,说一句公道话:玄阴教教主既已和石大侠,有了生死之约,则凡是与石大侠在一起之人,均应在生死之约以后,方可另行了结怨仇。今宵之事,老僧可以做你们双方的见证人。不知玄阴教主及石大侠是否嫌老和尚多事?”
    这灵山尊者的语声不但清晰异常,而且刚健劲拔,显而易见他这位号称密宗第一高手,的确是功力不凡,武林罕见。
    鬼母遥遥传声道:“好吧,老和尚你想凑热闹,届时无妨也移驾碧鸡山一行——”
    石轩中提气朗朗道:“石某先此敬谢灵山大师公允之言。”
    之后,周围都寂静下来。过了片刻,石轩中轻嗟一声,道:“不知这位灵山尊者可会显现法身,让石某一见?”
    荣总管笑道:“他一定已经回城去了,但你如要见他,何难之有,咱们一道转回去,就可以和尊者晤面细谈。”
    石轩中道:“今晚已没有时间,只能请总管转达石轩中心仪之意!”
    蒙面人道:“适才鬼母传声说话,听她的功力,似乎深不可测,当真出乎兄弟意料之外!”
    石轩中肃然道:“秦兄真是心细如发,竟也瞧出鬼母的破绽了!她刚才虽曾与石某交手,但竟是隐藏起真正的功力,可是却在传声之际,泄露出她近数年修为的进境。石某深信她必是故意要兄弟轻估她的实力,然后在某一可乘的机会时,猝然发动全力,教兄弟失算而败于她黑鸠杖下!”
    那蒙面人默然不语,荣总管道:“虽然如此,但鬼母除非秘密练成难以测度的杀手,不然的话,想击败石兄手中之剑,势难办到!”
    石轩中道:“总管如此推爱,石某实在不敢当得!”
    荣总管又道:“石兄刚才称呼这位蒙面兄为秦兄,敢情石兄果真已知道秦兄的身份。兄弟但愿有幸成为除了石兄以外,第一个结识秦兄的人。”
    那蒙面人犹疑了一下,随即徐徐举手把蒙面青巾除下来。
    青巾一撤,登时又出现一个玉树临风、俊俏异常的美男子。
    荣总管眼前为之一亮,忍不住嗟叹一声,道:“想不到秦兄清俊如此,堪与石兄媲美。我荣顺自以为见识过天下俊物,谁知仍是井底之蛙而已!”
    那姓秦的美少年道:“总管过于夸赞,倒教兄弟感到难为情啦!”
    石轩中道:“秦兄既然现出庐山真面目,石某斗胆代为向荣总管介绍……”他转面望着荣总管,接着道:“秦兄单名重,外号仙人剑。一身剑术原本出自东海碧螺岛,但近数年来远渡重洋,得获中土武林从未见过的浮沙剑术,是以今宵偶一出手,便已震动武林!”
    荣总管从未听过海外浮沙门这一派,只落得个瞠目无语。
    石轩中又问道:“秦兄既已返回中土,尊夫人想必也在附近了?”
    仙人剑秦重微笑道:“兄弟这次回到中土,并非安己纳福,所以拙荆没有同行!”
    他说得神态虽然极为自然,可是石轩中却忽然感到有点不对,总觉得他眸眉梢之间,隐隐有一种狡毒不可相信的味道。
    荣总管讶道:“听两位的口气,好像此刻只是第一次倾谈呢!”
    秦重道:“总管说得不错,兄弟正要请问石兄如何看破兄弟的本来面目?”
    石轩中坦然道:“只因普天之下,唯有石某得知秦兄去学得浮沙门至高无上的剑术,是以一见秦兄的剑法,就猜了出来!”
    他跟着向荣总管补充一句,道:“宇内只有浮沙门剑术可以克制石某的师门剑法!”
    荣总管道:“然则于岛主也不知秦兄越洋学剑之事么?”
    仙人剑秦重颔首道:“总管猜得不错,兄弟自从昔年败于石兄剑下,便浪迹江湖,誓言必待胜过石兄之后,方始返回碧螺岛。”
    他停顿一下,跟着便继续道:“我知总管一定讶异何以独独石兄知我学剑之事,其中内情,无妨一并奉告。那就是当日石兄二次上碧鸡山时,败于鬼母杖下,因而跳落悬崖,其时兄弟就在悬崖之下,亲见石兄以玄门罡气功夫,劈出两掌,缓住下降之势、然后斜斜飘落崖边突出的老树上。兄弟就在那时,和石兄第二次见面,其时承石兄告以西海之中有座大洲,名为青丘,该处有一门剑术,中土从来未曾得见,于是兄弟便历犯险阻前赴西海丘洲,侥幸学回这门剑法!”
    荣总管道:“原来两位其中有此一段渊源,无怪石兄认得出故人!”
    他寻思地沉吟一下,又道:“以兄弟愚见看来,鬼母与石兄订下的中秋碧鸡山之约,内中不无可疑之处,否则她焉敢与石轩中下这么大的赌注?”
    石轩中道:“是啊,她一定别有诡谋,而她最大的目的,不但要杀死石某个人,兼且要把武林所有正派侠义之士,凡是敢和她敌对的,全部在中秋之会上,一网打尽。假使我们能够查出她准备用什么手段,那就最好不过!”
    仙人剑秦重哼了一声,道:“兄弟不敢自命是正派之土,但假使鬼母乃是使用武功以外的手段阴谋获胜,则实在教兄弟死不甘心!”
    荣总管点头道:“秦兄这话极有道理,兄弟补上一句,那就是凭我们几个人,如果迷糊得让鬼母在事前做了手脚,引得天下英雄入彀,我们就算幸而不死。却也有何面目独活于世?”
    他这一番话说得豪情冲霄,自负已极,正正切合石轩中心意。
    石轩中忍不住朗声长笑道:“真是快人快语,石某心折!”
    笑声中两人四目交投,但觉衷心契合,两个人都泛起深切的共鸣。
    荣总管缓缓道:“好在瑶台大会之后,尚有多余时间,兄弟誓必尽倾全力,暗予侦查,相信终有所获,得以奉闻两位。”
    石轩中望一望天色,突然大吃一惊,道:“已经过了子时么?”
    仙人剑秦重道:“子时只过了一半,石兄可是急于返回襄阳菩提庵?”
    石轩中道:“不错,石某这就立刻要动身,小徒性命就系于我能否及时赶到!”
    荣总管热心地道:“那么石兄快走吧——”
    石轩中道:“石某此次来到京师,引起不少风波;但最大的收获,还是能够和两位订交,当真是生平大大快事。石某走后,京师之内有一件事还须烦劳总管帮忙。”
    荣总管豪迈地道:“什么事?快点说……”口气之中,显得比石轩中还要着急耽误了时间。
    石轩中道:“石某来京师求取一种解药,蒙正阳门大街庆顺丝绸庄的店东申旭慨允,但他深讳以前曾是武林中人之事,当时也不知石某来历。其后却为琼瑶公主率手下人侵扰,申老前辈虽是机智绝伦,及时突围逃走;但琼瑶公主手下有所折损,必不甘心,尤其是总管手下的二神,必会前往生事。”
    荣总管听到这里,惊异得哦了一声,道:“我明白了——”须知荣总管领袖大内群雄,身负清廷宫禁安全大任,自是智力过人,精明能干。因此石轩中虽然不曾直说,但他马上猜到手下二神十八友中,领头的二神竟是琼瑶公主的奸细。
    石轩中道:“石某所求于总管的,就是设法让申旭前辈能够安居乐业,不为武林风波困扰,那就感激不尽!”
    荣总管道:“些须小事,何劳挂齿。兄弟一定办得到!同时我也请石兄在嫂夫人跟前包涵一二,异日再图良晤!”
    石轩中心知他的意思,就是请自己别把入宫见到“艳儿”那段往事告诉朱玲,当下肃然道:“石某谨遵总管吩咐,其实倒是总管多虑!”
    他们说到后来,话意隐晦,仙人剑秦重听得莫明其妙。这时见两人话已说完,连忙插嘴道:“石兄此返襄阳,或许会恼恨兄弟所为,但还请石兄包涵一二,暂时勿把兄弟来历传出江湖,还有荣总管也是仅知兄弟来历的一位,可否亦代为守秘?”
    石轩中和荣总管同声道:“这一点自然办得到,秦兄放心好了。”
    三人揖别之后,石轩中立时施展脚程,直向南方奔去。
    他未曾赶路之前,仅仅是心中焦灼而已,这时独自奔驰,有旁的事情分散心思,可就想到爱徒史思温的危机!
    假如他在明日晚上子时以前赶不回襄阳菩提庵,史思温的一条小命,就此断送。他跟史思温名分上是师徒,其实情逾骨肉,有如长兄之爱幼弟,是以一念及此,登时焦急得心烦意乱,恨不得插翅飞回襄阳。
    他迅如奔雷掣电般奔驰到天亮时分,忽然感到体力有点不支,不禁大为吃惊。
    要知他由菩提庵来京师之时,也是这样奔驰不息,到了京师之后,不但一直没有休息,还碰上不少硬对头,每度出手,都得用出真功夫,是以真力耗损不少。这也就是说,除了没有设法恢复奔驰的疲劳以外,还耗费了不少真元。但最重要的一点,却是他急急赶回之时,灵台之间,情绪波动甚剧,而他施展这等极上乘的轻功,最怕心有杂念。这一来他气机不纯,耗损体力之多,简直难以计算。若是换了别人,这刻恐怕已经劳瘁得跌倒地上了。
    这时石轩中猛一警觉这等危机,不禁骇了一惊,额上不知不觉沁出点点冷汗。
    在他四周围树木草尖上的露珠在拂晓重寒中都结成白色的霜,普通人在这等天气之中,无不感到冻寒难忍。因此石轩中额上的冷汗,若是教别人瞧见,准得大大惊诧不置。
    他长叹一声,纵目四望,只见大路左侧里许处有座村落,当下向那村庄奔去。
    里许来地瞬息便到,只见村口路畔立着一块矮矮的石碑,上面刻着“曲塘村界”四个字。他知道目下已处身在豫晋边界,离襄阳尚有千里之遥。不禁摇摇头,步人曲塘村内。
    村内家家户户均有炊烟升起,年轻力壮的男子都下田做活,村内只剩下些妇孺老幼。他发觉村子右后侧的房屋甚是高峨,凌驾其余的屋舍之上,心想那儿必是本村首户无疑,于是迅速走过去,果然见到有一幢高大宽阔的宅院,宅门漆朱,气派不小。
    大门这时已经打开,一个长工装束的汉子正在打扫,石轩中突然心念一转,忖道:“我又不是要投宿整宵,只不过找个地方好好休息一阵,便即上路。何须找到这等地方?万一此宅主人缠谈不休,岂不耽误了时间?”
    正在想时,那长工抬头瞧他,因见他衣着大方,相貌不凡,以为他是来访的客人,连忙丢开手中竹帚,堆笑相迎。
    石轩中转身就走,不久就在靠近村口处一间农舍,向一个少妇借到地方,便准备暂时休息一会。
    本来他在堂屋之中闭目调息也就可以了,但是目前的情势并不仅只憩息一下就可以,还须以惊人的功力,在短短时间之内,将一身疲劳恢复过来,以便有足够的精力,在一日之内奔驰千里。
    因此他决定以绝大决心,施展师门坐功心法。不过这一坐时间虽短,却受不得一丝一毫的侵扰。而在堂屋内,对正门口,不免会有人出入,若是被不知之人碰碰或在他耳边叫喊,便会有走火人魔之险。
    他走人堂屋之后,心中颠来倒去地想了一阵,发觉除非冒上一会险,才能继续以绝高速度赶路,不然的话,在此休息也不过是白费时间。
    于是他取出一锭银子,转面望着那少妇道:“这一点点小意思请大嫂收下,我还有个苦衷,要请大嫂帮忙——”
    说话之时,忽然发觉这个少妇相貌不俗,虽然居住在乡村之中,但双手双脚的皮肤,毫不粗糙。
    她讶异地瞧瞧他手中的银子,随即泛起笑容,露出一口齐整洁白的牙齿,更添几分风姿。
    “哟,相公你只要歇一下的话,哪须这等破费?”
    石轩中暗暗一怔,心想这少妇口齿伶俐,举止之间,毫无村妇之态。最要紧的一点,便是她的口音竟然有带着一点吴侬软语的味道,可知她绝对不是本地的人。
    他觉得有点不妥,可是时间无多,再出去另寻地方,只怕更为费时失事。心念连转,便微笑道:“我有个不情之求,那就是想借个房间……”
    少妇面色微变,不过看上去诧异多于惊慌。事实上这少妇断章取义,以为石轩中要个房间乃是与她……
    她摇摇头,道:“相公你可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话?”
    石轩中久历情场,人生经验也不可谓不丰,一听她这句话,登时明白那少妇已经误会自己的意思。这时一方面深深为这少妇镇定异常的态度所惊奇;须知大凡一个单身在家中的少妇,又是具有几分姿色的,对于这种突然之事,势必惊惶慌乱,怎会显得如此镇静?
    他一面在想,一面已诚恳地道:“我知大嫂必定是位通情达理,不同平凡的女人,因此我也不敢相瞒,我本来是向大嫂讨碗茶喝,同时进来憩歇一下。不过事实上我一会儿就得急急赶路,路程有千里之遥,而我则已经三四日未曾休息过,更别说睡觉了……”
    她两道柳眉轻轻一皱,道:“但一点也瞧不出来呀!”
    石轩中道:“目前诚然不觉得怎样,但等会儿要赶极漫长的一段路,我知道无法支持,所以急于找一家极端安静的地方坐上一会……”他把“极为安静”四个字咬得特别重。
    她作出一个恍然的表情,道:“我明白了,相公你真找对地方,这曲塘村中除了我之外,担保没有人敢收留像你这么一个大男人在家里!请跟我来……”
    石轩中跟着这个少妇走人堂屋右边的一个房间内,只见房间虽然不大,但家具都相当考究,同时布置得宜,一点也不似村俗的闺房。
    她道:“这是我的房间,我把窗子和房门都关起来,谁都无法打扰于你!”
    她把窗子关好之后,含笑退出去,在门口问道:“相公你贵姓大名啊?”
    石轩中说了,忽然发觉她似乎怔了一下,但她随即退出房外,砰的一声关住房门。石轩中大感惊奇,心想难道住在这等乡村之中的一个妇人,也听过自己的名字不成?疑念一生,走出房门,举手轻轻一推,那道房门纹风不动,竟已在外面锁住,同时可以感出这道房门坚厚逾恒,不似普通之木所制。
    于是他轻轻扣门道:“大嫂……”那少妇应道:“石相公你不是要安静一阵么?”那扇门随着打开,石轩中锐利地观察她的神情,道:“大嫂可是听过石某之名?”她含蓄地笑一下,道:“很久以前,好像曾经听过!”石轩中愣一下,缓缓道:“我休息的时间虽短,但不能受到任何惊扰,不然的话……”那少妇道:“我懂得啦,你放心好了……”木门又砰的一声,关闭起来。
    石轩中反而怔一下,心中想道:“她说懂得我不能让任何人惊扰,难道她也是武林中人,知道我要静坐运功以恢复元气不成?”
    这刻时间更加消耗得多,石轩中那么沉着镇静的人,也为之着急起来。俊眼一泛,横下心肠作个决定,那就是不管这少妇如何令人惊异,且先争取时间,运起师门坐功心法。
    他人随念动,飘上那张铺叠得甚是齐整的床上,便即盘膝而坐,默默运起坐功心法。
    他只需有半个时辰的时间,就可以勉强对付着赶返襄阳。
    只是半个时辰听起来虽然甚短,其实“时间”这位老人,永远是跨着同样的步伐前进,不论人们多么心急,他也不会走得快点。而就算全世界的人一同恳切地挽留着他,也不中用。
    石轩中仗着盖世的资质与及精纯的修为,只一眨眼之间,便已入定。
    一会工夫,只见他面色红润异常,头顶隐隐有白气升起来。
    房门轻轻推开了一线,有只眼睛向房内窥视。却是那个姿色动人的少妇。
    她定睛瞧了一阵,突然又把房门关好,在外面加上锁头。然后隐没在堂屋后面。
    隔了一阵,堂屋正门外面传来一阵纷沓的步履声,转眼间五个人涌入屋来。
    这五个人之中有一个年纪约在四旬左右的人,穿着长衫,还有两个年纪较轻的,身上衣着也整齐讲究。其余的两人则是年轻力壮的小伙子,作长工装束。
    前面的三人一望而知绝非乡村中下田作活之人,他们入屋之后,四处张望一阵,然后就涌到那扇反锁着的房门前。
    其中有两个人贴耳门上倾听,突然齐齐道:“里面有粗大沉重的呼吸声。”
    那中年人面上泛起怒色,厉声道:“把锁拧掉,破门进去,快……”
    堂屋里登时响起一片嘈声,大概那个锁头甚是坚牢,一时无法打开,所以嘈声撞门声响成一片。
    石轩中这刻正值要紧关头,方以全神驾驭真气,穿行于全身百脉。只要心神一旦散乱,真气岔散,窜人经脉之内,不但一身武功等如白废,还有性命之虞。
    是以他虽然听见门外的声音,却仍然以绝大定力,付诸不闻不问。
    他所要争取的,仅是短短的时间。过了这个最危险的关头,那就不会有性命之忧。
    那个少妇突然从堂屋后面转出来,那五个人登时停住手脚和嘈声,十道目光,一齐注视着那个少妇。
    她面色一沉,道:“哼,原来是二伯亲自带着人来,怪不得他们敢这等放肆!”她眼波一掠,停住在那两个年轻人面上,接着冷冷道:“老五老六你们这两个最不是东西,是不是记恨以前几次借酒装疯闯入我屋里,被我赶了出去之仇?所以一道赶来了?”
    那两个年轻人面色微变,那老六厉声道:“胡说八道,我几次借酒装疯来?”
    那少妇怒声道:“你们赖得掉么?全村的人没有不知道的。哼,哼,你们曲塘韩家除了我那死去的丈夫韩老三之外,再也找不出一个好货——”
    那被称为二伯的中年人指着房门道:“废话少说,把门打开!”
    韩家少妇道:“这是我的房间,你管不着。你想作威作福,趁早到别的地方,我可不吃你们这一套,哼,老的想吞占家财,少的想污辱寡婶,我看只有你们这等财势双全的大户人家才会有这种贪财乱伦的不肖子弟!”
    她骂得好生痛快,一听而知她一定久已憋住一肚子的气,直到现在才发作出来。
    韩二伯面上红也不红,怒声道:“老五老六把这泼妇捆起来,还有你们两个别站着发呆,快把锁头拧掉,拧不掉的话把门撞开——”
    那两个长工忙忙动手拧锁撞门,另外那两个韩家侄子则一齐扑向那少妇。
    韩家少妇气得粉脸泛白,娇躯一闪,双手扬处,左右开弓,把那两个侄子各各打了个大嘴巴。
    她出手极快,似是练过武功的人;可是掌力不重,那两个年青人体健力壮,身形虽被打得一歪,却仍然张臂扑过去。
    厚重的木门被那两个长工撞得山响,却毫无坍裂之象。一片闹声中那韩家少妇已被两个侄子抱住,四条健臂一缠,任她如何挣扎,也无法脱身。
    片刻问她已鬓乱钗横,娇躯被一个抱住,另外双臂吃另一个扭到背后,再也动弹不得。而她却只狠狠地骂不绝口,不肯尖声高叫。
    中年人突然走到她面前,眼中露出凶光。韩家少妇蓦地停口,恶狠狠地瞪着他。那中年人缓缓道:“你还敢发狠,我们韩家少了你,不见得就会吃官司。按理我这做二伯的,不该对死去的三弟的媳妇怎样么;但你实在搞得太不像样子,韩家的家声都让你败坏了。”
    那少妇呸一声,道:“你们有什么家声?”
    韩二伯仍然缓缓道:“你以前的败德丑行,我不必多说,我且问你,房内那人是谁?为何躲在你房中?你身为孀妇,焉可收留年轻男子在家?”
    少妇一下答不上来,韩二伯眼中凶光更盛,突然伸手一连掴她三四巴掌,只见她粉颊上登时浮起红色的掌指痕迹,唇角也淌出鲜血。
    韩二伯冷冷道:“外面已有人等着,那厮决跑不了,目下先把你这贱妇活埋再说!”
    韩二伯跟着又问道:“那厮是什么人?”
    “他么……”那少妇一挺胸脯,表示那人并非平凡之人;但是胸前双峰却因而耸突出来,反而变成极为诱惑的动作。
    她继续道:“他虽是天下闻名的人,可是你们却不会知道。我老实告诉你们,别的人可以得罪,这个人却开罪不得!”
    韩二伯怒哼一声,道:“我倒要瞧瞧他可有法子救你一命?”
    他一挥手,那两个年轻侄子便把她扛起来,向门外走去。
    韩二伯又道:“你不妨大声叫喊,好教房内那奸夫及全村的人都听见,得知我韩家把你活埋,看你有什么法子报仇!”
    那少妇咬牙不肯做声,但一到了大门边,她可就忍不住尖锐地叫起来。
    外面这些人的对话及尖叫之声,全部送入石轩中耳朵。但他却以无上定力,把外面发生的一切付诸不闻不问。
    那少妇尖锐的叫声已出了大门,同时房门仍然被那两名长工撞得山响。
    石轩中明知那少妇已面临活埋的劫难,可是他只须争取多一会工夫,就勉强可以算是复元。假如现在起身出去,则本来已恢复了八九成,却因火候不够,登时要减退三四成功效。
    他更深知自己如果只恢复五六成功力的话,则迢迢千里的路程,最多只能支持到十分之七八,也就是说到时眼看只剩下一二百里,却已是有心无力,非休息很久很久才能再行举步!
    这一来也许要到明日中午或下午才能到达菩提庵,那时候爱徒史思温的尸体早已僵冷,任何灵药都无法使他死而复生!
    然而摆在眼前的更加急迫,那少妇的尖叫声已逐渐远去,大概她不出片刻工夫,她就要被填埋在土坑之下。也许她因为挣扎太甚,那些人怒从心起,恶从胆生,找把刀子一下就杀死她!
    他感到一阵极为深刻的痛苦,不禁长叹一声。叹声中他已下了决定,那就是宁可牺牲自己爱徒,也不能连累无辜。
    于是他睁开眼睛,迅速地纵到房门边,那道房门仍然被撞得砰嘭乱响,石轩中虎目一眨,突然掉转身奔到窗边,想也不想,伸手快捷地抽掉窗闩,蓦地拉开窗门,然后以最快的身法,疾如掣电般纵出去。
    他身形快得像电光一闪,因此外面巷子两头虽然都有人把守,但此时刚好注意力被少妇喊声吸引住,个个都游目观望。因此石轩中出窗时那一瞬间没有被他们瞧见,这一来他们再也无法瞧见了。
    那韩二伯率领着两个侄子,扛着守寡的弟妇直向村后走去。村中的女人小孩都闪在后门边或窗下瞧热闹,没有一个人出来拦阻。其中有些女人还流露出快意兴奋的笑容。
    他们从巷子穿出去,巷子外面就是村后的山林荒野之地。
    韩二伯突然停步,原来巷口忽地转出一人,把走路拦住。
    只见那人相貌俊美,衣着大方,双目之中闪动奕奕神采,面上一派正气,使人自然而然被他的神情气派所震慑。
    韩家少妇挣扎中也瞧见那人,登时安静下来。她倒是精乖得很,竟不做声。韩二伯怔了一下,便微带愠怒地道:“你拦住我们干什么?”
    那人不用说就是石轩中,他也不悦地道:“光天化日之下,敢以强力这样子对付一个女人,我先问你这是要干什么?”
    韩二伯冷冷道:“这是我韩家家中之事,用不着外人多管!”
    石轩中哼一声,道:“我偏偏要管这件闲事!”他虎目一睁,威棱四射,望着两个年轻人,怒声道:“还不把她放下!”
    那两个年轻侄子都愣住,既不敢出言反对,也不肯把那少妇放下。
    石轩中道:“你们韩家到底仗恃着什么势力,胆敢这样横行霸道,白昼杀人?”
    韩二伯道:“你到京师去打听打听吧,若再噜苏,连你这厮也一起活埋。”
    石轩中最听不得这种恶话,眼中威光更盛,但口气却仍然沉静如常地道:“我就是向这位大嫂借个安静地方休息的人,你们如果为了此事而加害于她,那就最好把我一起埋掉。”
    那韩家少妇突然笑了一声,显然石轩中的出现,已使她心中毫无惧怕。
    一个侄子猛掴她一巴掌,发出清脆的“劈啪”之声。
    石轩中这一怒非同小可,鼻子中哼了一声,人影闪处,已经站在韩家少妇旁边。那两个侄子方自一惊,石轩中徐徐一伸手,就把那少妇夺下来,让她站在地上。
    那三人根本没看出石轩中怎样移动的,大感惊骇,韩二伯经验较丰,掉头就走。石轩中怒声道:“不论你们韩家之间的是非如何;单说今日之事,已足以显出你们平日为人。我石轩中平生不妄开杀戒,今日也不破例,但一生活罪,也就足够你们去尝受……”
    话说到此处,那韩二伯已奔逃了三丈左右,石轩中运起罡气奇功,遥遥一指点去。正在奔逃中的人突然跌倒在地,口中哼哼唧唧不已。那两个年轻侄子突然也仆倒地上,那少妇只看得目瞪口呆,不会言语。
    石轩中转眼望着那少妇,道:“他们不会死,但在他们的一生中,一个月当中总得瘫卧在床上一二十日,我想他们再也无法作恶了!”
    那少妇双颊上指掌之印清晰可见,唇角血迹尤在,确实狼狈可怜。
    她叹口气,道:“虽然如此,我怕也无法在曲塘村容身了!”
    石轩中何等聪明,口中哦了一声,道:“那么他们适才指责你不守孀节之事,竟是不虚了?”
    她似乎想不到石轩中问得这等突然和尖锐,怔了一怔,不知如何作答。
    石轩中顿一顿脚,心想这事真糟糕,这些人竟是没有一个可以偏帮的。他的面色不知不觉中沉下来,开步向村外走去。
    那韩家少妇噤若寒蝉,不敢出声叫他,石轩中脚下甚快,眼间已出了曲塘村界。
    但他心中渐感不安起来,心想那韩家少妇若不是为了帮忙自己,这祸事不会发作,而她也就可以苟安居住下去。但目下那韩家有三人吃了大大的苦头,韩家之人还肯容她安然住下去么?照情理推想,只怕她连村子也走不出,就得让韩家之人逮住。
    想到这里,心念一转,便突然返身走回村中。那少妇恰好惊惊慌慌地跑回家,石轩中跟着走人堂屋,她噫了一声,道:“相公可是漏了什么东西?”
    石轩中摇摇头,道:“我回来看你作何打算!”
    她黯然垂头,道:“我只好回到江南去,家父以前本是江南道中人,姓江名健,我原名是一个婷字。前六年我跟韩三郎相好,我父亲大不赞成,把我赶了出来!但现在他老人家竟已弃世——”
    石轩中疑惑道:“那么你回江南投靠什么人?”
    她道:“我有个师兄刘刚,他一直都很喜欢我,也许他会收留我!”
    石轩中道:“就是人称蛇钩的江南巨盗刘刚么?他的名字我倒是听过,据说近几年名声不大好。”
    江婷幽幽道:“我也早知道他这个人性好渔色,坏心眼极多,所以自从韩三郎三年前去世,韩家之人都瞧不起我,又想侵占三郎名下的一份产业,但我仍然留在这里,宁可搬出韩家大宅,就是不愿回到刘刚那里去。”
    石轩中这时才感到事情棘手,他明知江湖诡诈阴险非常,假如这个有几分姿色的少妇独自流浪在江湖上,最后的结局,免不了落人烟花场中。就算她找到师兄刘刚,也不会有好收场。从另一方面说,这个少妇本身却也没有严谨的操节,夫丧之后,大概曾经忍不住空帏之苦而做过出墙丑事。因此他自觉简直帮不上忙,叫她回到江南盗穴,于心不忍。要收容她,则又无处安排,尤其是这种女人。
    她迅速地把细软收拾一下,打了个包袱,便和石轩中一道走出村子。许多村人都目逆而送,竟以为江婷乃是和石轩中私奔。
    走到官道上,石轩中实在心急得很,他明知此刻就算全身功力俱在,加急赶路,今晚子时以前,仍然难以抵达襄阳菩提庵,何况目前功力只剩下一半,又不能立即赶路?
    走了一程,耽误的时间更多。江婷也觉察出他的焦灼不安,便道:“石相公你先走吧,我会照顾自己的。”
    石轩中道:“你以为韩家之人会轻易放过你么?他们也许以为我会妖法,所以不敢露面追上来。我前脚一走,他们后脚就上来江婷道:“那怎么办?相公你身有急事,耽误了也是不妥!”
    张丹枫扫描ywsbzOCR旧雨楼独家连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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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章风尘万里
    正在进退两难之际,突然一阵急骤蹄声,送人耳中。
    石轩中暗暗纳闷,忖道:“这匹马脚程之快,当真是我平生罕见,蹄声才送入耳,就已驰近了数里。”
    这时江婷还没有听到蹄声,见他皱眉凝思,还以为他是为了自己的难题而伤脑筋。
    眨眼工夫,蹄声已相隔不远。石轩中回头一望,只见数里之外大路上尘头飞扬。再一眨眼,那股尘头已到了十丈之内。
    石轩中眼力何等锐利,早已看清马上之人,不觉暗暗一凛,想道:“他赶来干什么?”
    风驰电掣中的铁骑突然煞住,大片尘沙被那一骑的风力卷刮过来,登时使得石轩中和江婷两人有如处身在浓雾之中。
    江婷呛咳不已,突然听到面前有人沉声道:“对不起,这股尘沙把姑娘呛着了。”
    她抬头一望,只见那人身量雄伟,面方口阔,气度威煞慑人。
    说话时口音极为沉着有力,不觉怔一怔,竟不会出言回答。
    石轩中朗声道:“荣总管亲自离京,可是发生了事故?”
    那人原来就是领袖大内群雄的荣总管,他微微一笑,道:“没有事,兄弟一来试一试这匹御赐大宛神驹的脚程,二来姑且看看能不能碰上你。”
    石轩中打量那头良驹一眼,只见那马全身俱是青色柔毛,颈上特长的鬃毛却是白色,四蹄之间也各各长了一环长长的白毛,生似是套上四个白色毛环,看它顾盼自雄的神气,就算不会相马之人,也感觉得到此马决非凡种。
    荣总管道:“既然幸而碰上石兄,兄弟心中有个疑团,非请教不可,那就是琼瑶公主虽在兄弟手下安排了奸细,但能起什么作用?她不会有窥伺宫禁之心吧?”
    石轩中笑道:“总管忠心耿耿,因此反而想不出其中端倪。兄弟听说琼瑶公主有一种奇药,若在平时服下,在一定的分量之内,毫无异状。但若是一旦遇上奇热奇冷与及令人震恐的环境,药力就会发作,那人武功登时失去。”
    荣总管心头一震,道:“这药居然具有这等奇怪的力量,只不知服下此药的人,事先有什么征象?”
    “此药之厉害就是在此,事先毫无迹象……”石轩中肯定地回答,这时为了节省时间,连忙简扼地把自己适才的遭遇说了出来,跟着又用传声之法,把自己所感到的为难告诉荣总管。
    荣总管略一沉吟,便转面向江婷问道:“曲塘韩家在京师的人是不是韩文通?他也不过是个户部侍郎罢了,回头我得教训教训他!”
    江婷不知他是什么来头,也不知如何回答。
    荣总管又对石轩中道:“你把她交给我就是,我自会替她安排一切。目下石兄你须立刻赶路,兄弟不敢耽误,但假如石兄将何故急急赶返菩提庵内情告知,兄弟也许有法子相助。”
    石轩中瞧瞧他的大宛神驹,心念迅速地转了一下;但立即已想到这匹神驹脚程虽快,可是要它力拼这千里长途,势难支持,于是息去借马之念。不过他却把史思温垂危庵中,亟待解药之事说出来。
    且说在襄阳菩提庵这时人已不多,只剩朱玲、郑敖、胡猛、金瑞及昏迷中的史思温等五人。其余如少林的超力和尚、武当孤木道人、峨嵋凌铁谷、衡山飞猿罗章等四人因迷药已解,大家都知道琼瑶公主在各派门人弟子之中,均有奸细,此事万分严重,是以都急急分散赶回。
    史思温已移到另一间禅房内,郑敖和胡猛轮流守候在房中。
    朱玲心中急得像热锅上蚂蚁,一直不安地转来转去。在她芳心之中,除了史思温的伤势之外,还要忧虑石轩中的安危。
    黄昏时分她坐在庵主房中,忍不住频频叹气。清音大师安慰她道:“自古道是生死有命,以为师看来,玉亭观主不是夭折之相,反而福泽甚厚,毫无空门中人那种清淡枯贫之相。他如果今宵会遭遇不幸,为师再也不敢相信我这一对眼了!玲儿你且放宽心情;轩中必能于子时以前赶回来……”
    白风朱玲心中忧愁难遣,双眉颦蹙,却另有一种楚楚风姿。
    清音大师故意说些别的话,她道:“罗章施主临走时对你说些什么话?”
    朱玲道:“他说他也不知道猿长老隐居何处,所以得早点动身去找寻;再者他开设的镖局也有事待他料理,故此非辞别不可!”
    清音大师接着又道:“有件事玲儿你帮忙想一想,就是本庵藏宝之事,既然已传扬出江湖,日后觊觎此宝的人,更难胜数。为师如果出面拦阻,不但无此可能,且也耽误禅课。而且自从那神秘凶手的事件之后,为师已深具戒心,你看毕竟怎样处置才好?”
    朱玲沉思好久,道:“师父之虑甚是,别的不提,单说庵中弟子们的安全,这宝藏就是个绝大的祸胎。再说师父武功虽强,但心肠慈悲,不轻用杀手。这样想阻止天下武林人来探寻宝藏,势难办到。”
    清音大师微笑道:“你不必把话说得那么婉转,为师也自知以一人之力,要阻止天下英雄,简直是不自量力之举!然则既不防守,玲儿你囊中有什么妙计?”
    朱玲深思熟虑地道:“说出来师父也许见怪,那就是师父你只好迁移庵址,反正那山腹之内,天然有黑风、白水,足以保护宝藏。”
    清音大师道:“玲儿你忘记了么?本庵历史已达数百年之久,为师何忍舍此佛门净地?再说本庵一贯相传是守护宝藏入口,以免那山腹内的‘黑风、白水’残害生灵。”
    朱玲道:“这一点弟子也十分明白,但如果师父不肯迁移庵址,本庵弟子性命可虞;再者事实上也拦不住那些贪心得宝的人,只好听其自然,任得那些贪心之人自生自灭了——”
    菩提庵主诵声佛号,便默然寻思。这时天色已黑,朱玲望望外面天色,立刻又烦躁不宁起来。
    清音大师突然道:“噫,为师明白了!数日前被藏宝山腹内的黑风白水所伤的四人,居然能够生还,一定是他们应变得快,分为两组:每组两个人面对面紧紧抱住,然后一齐倒出来。所以他们仅仅背部受黑风、白水所伤,而且因为每个人仅须运功保护背部,力量集中,自然比平常护身功力强得多。”
    朱玲口中应道:“是啊,亏得他们想出这种逃命的方法。”
    她答得那等心不在焉,以致清音大师愣了一下,凝目望着这个美艳绝世的少妇,心中泛起无限哀怜爱惜。
    朱玲望望外面,悄悄叹口气,道:“师父,我要到门外等候他——”
    清音大师道:“那么你就去吧,可是你千万要小心点!”她本是要告诉朱玲说,像她眼下这等心不在焉的样子,说不定会发生事故。但清音大师终于没有说出口来。
    白凤朱玲振衣而起,飘飘走出去,一会儿已独自站在大门外。
    金瑞得到清音大师嘱咐后,好几次悄悄走到庵门,只见朱玲站在门外一个山坡上,一身雪白罗衣迎风飘举。他一看到这幅景象,就觉得不忍过去扰乱她的静默,所以又退回庵内。
    朱玲默默地望望黑暗的山路,等了不知多久,蓦然发觉面上冰凉,举手一摸,原来脸上满是泪痕,身上的罗衣也沾满了夜露。
    她长叹一声,望望天色,已经过了子时,不由得芳心大震,脑海中老是出现石轩中被害的可怖景象。
    金瑞在门口轻轻叫她数声,见她不理不睬,便又回到庵内,直到旭日从山边探头出来,她仍然痴痴地望着那条山路。忽然间一条人影从路上出现,举步时显得缓慢乏力。
    这时双方相距尚远,因此瞧不清面貌,然而那人的身材及衣着却颇似石轩中。
    白凤朱玲仰天长长松了一口大气,心中充满了感激命运之情。
    之后,再遥望石轩中身影,只见他走了两步,向自己这边望了一阵之后,突然在路边一块石头上坐下,似乎是疲惫不堪,所以立刻便须休息。
    朱玲心中一阵痛惜,连忙奔下坡去,走了数丈,忽见那人背转面,从袖中取出一条黑布,蒙在头脸之上。
    她大吃一惊,不觉停住脚步,凝眸望着远处那人的背影。
    那个蒙面人背上斜挂着一把长剑,挂得就跟石轩中一样。
    她呆了一阵,猛然觉得全无心绪,除了是石轩中出现之外,这世上任何事情她都感到心灰意冷。于是她转身徐徐走回坡上,继续向远方眺望。
    过了许久,那蒙面人一跃而起,轻捷地向她站处走来。
    朱玲虽然没有瞧他,而且不想加以理会,可是那蒙面人走近到数丈之内时,她的思路便不禁转到这人身上。
    这人是谁?他为何要蒙住头面?为什么早先走动之际,好像已经奔驰了数千里的长途以致筋疲力尽的神气?他来干什么?
    一连串的疑问闪过她心头,使得她情不自禁地垂低目光,向那蒙面人望去。
    那蒙面人业已停步,和她相距不过三丈之远,这时虽然瞧不见他的相貌,但却能够瞧清楚他的眼睛。只见他那对神光奕奕的双目,凝定在朱玲身上。
    朱玲那对细长的眉毛轻轻颦锁起来,心中想道:“这人眼中的神色,就像许多人一样……”须知白凤朱玲肤光胜雪,美貌如花,此生之中,已不知有过多少男人爱慕地望着她。是以她经验丰富,一望之下,就分辨得出这种爱慕的眼光。
    她并不怪责那蒙面人会生出爱慕之心,不过她双眉仍然颦锁住,这样子却另添一种迷人风韵。
    她道:“你是谁?可有什么贵干?”
    那蒙面人身躯一震,倏然收敛起那种眼色,哼了一声,道:“我来找石轩中……”嗓音沙哑,分明是故意装出来的。
    白凤朱玲眨一眨美丽的眼睛,道:“他知道你是谁么?”
    那蒙面人点点头,朱玲又道:“你怎知他在此地?”
    那蒙面人哑声道:“我和他在京师分手时,他说要回到这里,既然朱玲你也在此,自是不假的了。”
    “哦,你们在京师分手的?那是多久以前的事?”
    那蒙面人眼中闪过惊异之光,道:“怎么啦?他还未到达么?”
    但他似是被朱玲的神态所动,跟着便又说道:“我们是在前天晚上子时之际分手,我转念想及一事,就兼程赶来,这一日两夜内未曾停过脚步。不过如论轻功脚程,石轩中可称得上天下第一,我估计就算我这样拼命奔驰,总要比他迟到一夜。”
    朱玲芳心大震,凝眸道:“他果真还未回来!”
    “那一定是路上被耽误了。”那蒙面人道,“你不须焦急,他在京师里已把劫难化解。路上决不会有什么危险。”
    朱玲急急道:“他碰上什么劫难?”
    蒙面人嘴巴一张,倏然又闭住,抬目向菩提庵看一下,然后又转目细细打量朱玲。
    过了一阵,他才说道:“朱玲你可是在此处等了一整夜么?”
    朱玲点头道:“是的!”蒙面人道:“我从你身上的白罗衣可以看出露水的痕迹,这一整夜我想真不好受呢!”
    朱玲道:“现在旭日高悬,那一夜总算过去啦!”
    “庵内还有些什么人?”
    “庵内么?”她疑惑地瞧瞧他,略一寻思,然后答道,“还有我师父、郑敖、胡猛和金瑞等人!”
    他点点头,道:“假如你要听我说石轩中在京师的遭遇,那就和我一道找个僻静之处……”
    朱玲心中突然激起怒意,觉得这人不但轻薄,而且胆大狂妄。
    她正待发作,蒙面人已继续道:“石轩中既不在此地,不论你要不要跟来听,我也得暂时离此。”
    朱玲听了这话,登时怒火全消,眼睛一眨,道:“你……你就是数日前屠杀本庵弟子们的凶手么?”
    那蒙面人嗯一声,道:“不错,所以我得暂避开。”
    朱玲眼见他转身走开,这时已完全明白这蒙面人乃因怕被庵主等人发现而加以报复,所以必须暂时避开;自然这是因为他一口气奔驰了两夜一日,元气耗损过多之故。
    听他的口气,似乎他在京师和石轩中已建立了交情,所以只要石轩中在此,他就不须避开。想到这一点,不由得好奇之心大起,一则想知道石轩中在京师遭遇些什么劫难?二来想知道此人究竟是谁?于是轻唤一声,道:“你打算暂避何处?”
    蒙面人已走出两丈,这时脚下不停,道:“那边山中有个天然石洞,甚是宽大干净,又十分隐秘。”
    朱玲追上去,道:“那么到那边你把京师的情形告诉我吧。”
    蒙面人眼中突然射出奇异的光芒,但他面向前面,所以朱玲没有发现。
    不久,已走到西南面数里远处的山中,他带她走到一座地势甚低的石谷,谷内潮湿污秽,一望而知虫豸甚多。朱玲方一皱眉,那蒙面人已纵落石谷靠边缘处,口中笑道:“这里有个极好的石洞,你一定瞧不出来吧。”
    只见那蒙面人身形一闪,已隐没在石堆之中。
    朱玲纵下去一看,原来在岩石堆中有道窄窄的石缝,只容得一个人侧身进去。同时那道石缝弯而不直,所以就算走到旁边,也不易发觉。
    她犹豫了一下,便侧身贴着岩石进去。那道石缝颇深,一连转了三个弯,大约总有丈六七尺远,便见到蒙面人在数尺以外。
    那蒙面人已出了石缝,此时面向着洞内,似是观看着什么。
    朱玲一眼望去,虽然那洞内景象被蒙面人背影遮住大半,但仍可见到洞顶甚高,两边相距甚为广阔,而且里面并不十分黑暗。
    蒙面人突然迅速后退,他的身法极快,刹时已退到朱玲眼前,只听他轻轻道:“洞内好像有点古怪。”
    朱玲眼光因被他阻住,所以瞧不见什么。
    那蒙面人突然转回身子,面向着朱玲,匆遽地道:“你先出去一下。”说时,还用手去推她,举动十分自然。
    朱玲却暗暗一急,想到这条石缝又长又窄,假如洞内有什么毒物出现,那蒙面人因被自己阻住,退无可退,非遇害不可。
    是以她刚一听到对方说“先出去一下”的话,登时倒纵出去。
    她这一退无巧不巧避开他推来的手势,那蒙面人立刻收回手掌。
    朱玲身形纵退之际,疾然转身,及时地面向着快要撞上的石壁,双手轻轻一按,身形落地,跟着迅速地奔出那道弯曲的石缝。
    她在外面等了一阵,便听到蒙面人唤道:“朱玲请进来吧。”
    朱玲便又急忙侧身走进去,倒没有发觉刚才急奔出来之时,衣袖被粗糙的岩壁刮破了一处,那块白色的轻罗就掉在石缝内两尺处的地上。
    她进去之后,放眼一望:但见这石洞高大宽广得有如一间普通的客厅,洞左角上方有几条裂缝,裂缝中有光线射入来。
    地上全部是平坦的石地,蒙面人指一指角落说:“刚才那条蛇把我骇一跳,现在没事了。”
    朱玲向那边瞧去,只见一条两尺长的死蛇丢在一旁,蛇头已碎。她自幼生长于碧鸡山上,是以识得各种蛇虫。那条死蛇头部虽然碎烂难认,但她仍然一望而知那是山上常见的无毒草蛇。
    不过她也不留意,道:“这个石洞真不错,想不到在这阴湿的石谷下还有这么干净高大的石洞,真亏得你能够发现。”
    蒙面人笑道:“我在海外青丘国的石山做过苦工,所以对于石谷有特别的经验,只须一眼就知道石岩的来龙去脉。”
    他说话之时,徐徐举手解下蒙面黑布,登时露出一张俊美的面庞。
    朱玲见了呆一下,道:“你……你不是仙人剑秦重么?”
    仙人剑秦重笑道:“你居然还认得出我,总算不易。我记得我们只见过一两次而已。”
    朱玲道:“说起来已是八九年前的事了,那一年西凉派宗主移山手铁夏辰做寿,于岛主派你送贺礼。”
    她忽然忆起昔年另外一些事,那时她刚和石轩中认识,而她奉了师命邀约天下高手到碧鸡山印证武功,因扰乱了铁夏辰的寿堂,仙人剑秦重和好多个知名之土一齐追来。石轩中仗义出手,和秦重比剑,因剑法相克,十招之内,把秦重长剑击出手去。这些前尘旧事在她心上一幕幕地闪过,不知不觉泛起笑容。
    仙人剑秦重望着她,而她面上飘渺的笑容使得她好像是雾中的艳花。
    他眼中突然又射出淫欲的光芒,缓步绕到她后面,悄悄移动挪近她背后。
    朱玲一想起石轩中,爱火情焰充满胸臆之中,忽然想起他目下正不知遭遇了什么事故,登时心灵大震,猝然转身。
    仙人剑秦重站在她身后,本来是一只手缓缓伸出,要点她背上的穴道。为了不让她事先感到指上的风力,所以伸得十分缓慢,此时见她忽地转身,不觉吃了一惊。
    他的手指已运集了功力,离她身体也不过半尺左右。这时他要是猛可点去,朱玲就算发觉了想闪避的话,也办不到。可是自古道是“做贼心虚”,秦重一惊之下,蓦地缩回手臂。
    朱玲道:“你说在京师见过轩中,现在可以将详情告诉我么?”
    秦重道:“我赶到京师时,恰好发现鬼母及星宿海两老怪设伏拦截石兄……”他一口气把当晚和鬼母他们交手的经过说出来。
    至于后来出现的荣总管,则只知他擅五行神掌奇功,却不知道他和石轩中乃是如何订交。
    朱玲倒抽一口冷气,道:“想不到玄阴教主、于岛主和星宿海两老怪都不讲究江湖规矩,居然做出合力群殴之事……唉!他既然已经脱身,为何至今未到?莫非碰上琼瑶公主她们?我得赶紧回庵去瞧。”
    仙人剑秦重俊眼一转,隐隐露出恶毒之色,口中却道:“我是因为曾经杀死几个尼姑,怕那老尼对我不利,而我跋涉长途之后,又无余力作战,故此带你到这里才把详情说出,现在你快回去瞧瞧石轩中到了没有。”
    朱玲向他道谢过,便侧身走进石缝,耳中突然听见秦重道:“等一等,外面好像有人。”
    她静心一听,果然发觉外面有人走动。仙人剑秦重走到她背后,轻轻道:“你等一下才出去,免得我这地方被他们发现!”这时,她已感觉到他已贴近自己,不禁皱一下眉头。
    朱玲心念方在转动,耳中又听到仙人剑秦重悄声道:“等他们离开此谷之后,你才出去,那样他们就不会发现我的踪迹。”
    朱玲心想他原来是要低声告诉自己这些话,无怪要贴近后背。
    登时将戒备之心减去大半。
    仙人剑秦重又轻声道:“来人共是两个,可惜不知是谁!不过我猜想一定是庵中诸人突然发觉你失踪,所以急急四出寻觅。”
    她点点头,这时人声渐近,一会儿工夫,声音已靠近洞口。
    只听一个粗豪口音道:“胡猛你一定要往这边走,现在已经看过,我们赶紧找找别处——”
    接着便是胡猛的声音道:“我……我总觉得这边好像……”
    他说不出一个所以然来,因此后来便自个儿嘟嘟噜噜,谁也听不出他说的什么话。
    那个粗豪口音的人又说:“走吧,那边还有许多山岭。”
    朱玲听出外面的两人竟是魔剑郑敖和胡猛,几乎出声叫他们等一下,她不是为了别的,而是知道他们一定十分担忧自己失踪之事,所以想叫他们不必担心。再者实在毋须教他们白白到山中搜寻!
    但她终于忍住,只听步声逐渐远去,后面的仙人剑秦重道:“他们果然是为了你失踪而出来搜寻,你且等他们出了石谷,便出去把他们追回。”
    朱玲道:“其实就算你被他们发现了也不要紧,我会阻止他们向你动手。”
    她转头望望仙人剑秦重,又道:“现在我得走啦。”
    两个人的面庞相距得很近,因此仙人剑秦重可以数得出她长长的睫毛一共多少根,而她说话之时,口气脂香阵阵送入他鼻中。
    朱玲突然面色微变,因为她瞧见对方双眼之中,射出凶猛的色欲光芒。
    这一刹那间,她心中颇为后悔。只因她本身不但不是初出茅庐的少女,甚且对于男人贪欲好色的天性,已极为了解。
    因此她绝对不该让男人有生出非分妄想的机会,尤其此刻孤男寡女,独处于荒僻山洞之中的情形,更不该使之发生。
    假如这个英俊的男人做出对她不利的举动,那么对方只能负一半责任,这一点她十分明白,因为以她艳倾天下的美色,加上这种环境,对方忍不住欲念乃是正常之事。
    她所以登时心头一凛,回转头就向外面走出去。
    那道石缝又窄又弯,就算是武功高如朱玲,也无法走得快。
    她刚刚移动了数步,突然感到劲风袭背。朱玲怒哼一声,上半身向外面猛然倾侧,底下已疾如闪电般一脚撑去。
    仙人剑秦重贴着石缝窜高数尺,避开她的一脚,跟着上半身向下一探,猿臂疾伸,急点朱玲穴道。
    朱玲收回踢出的脚时,对方手指已堪堪点到颈背之上。
    她一咬银牙,左掌猛劈出去。仙人剑秦重微微一凛,感到对方掌上力道非同小可,竟不敢硬拼,手指点戮之势化为“金丝缠腕”招数,五指缠拿对方皓腕。
    朱玲玉掌一缩,跟着又劈出一掌,掌力沉重之中,又夹有阴柔坚韧的暗劲。
    秦重施展出擒拿手法,让开对方掌力,便即抓腕缠臂,兼且罩住朱玲背上穴道。
    这两人在窄窄的石缝中施展出最上乘的武功手法,瞬息之间已拆了五六招。
    白凤朱玲武功虽强,但因是面向外面,只能腾出左手应敌,已经处于劣势,加上最初踢出一脚,身形蹲低之后,至今无法站起,姿势上又吃了亏。
    是以她连劈数掌之后,力量已无法源源运到掌上;于是只好改用阴毒手法,忽抓忽拂,眨眼之间,又拆了五六招。
    她仗着胸中所学博杂异常,因此手法奇奥,各家派的绝招都使得出来。加上仙人剑秦重并非要取她性命,志在生擒住她;因此没有施展足以致命的内家重手法,所以朱玲能够一连拆了十余招,尚能支持。
    仙人剑秦重万万想不到自己所学的正宗内家擒拿手法,仍然奈何对方不得,不觉暗暗发急,鼻尖额角已沁出冷汗。
    朱玲怒骂道:“该死的家伙,等轩中回来,非把你活劈在剑上不可。”
    仙人剑秦重陡然杀心大盛,猛可运功聚力,蕴蓄在右掌之上,倏然化擒拿手法为“力劈华山”的掌招,一掌劈落。
    他这一掌已运集了全身功力,同时又占得优势,由上方劈下去,威力增加了数倍。
    朱玲一面心中迅速地向丈夫和儿子告别,一面强运真力,也自一掌迎击上去。
    须知她平生机警过人,心思敏慧,就在仙人剑秦重眼露杀机之际,她已决定死在他掌下,已免正身受到污辱。为了要对方用足全力,所以她也强运真力,出掌相迎。只等到双方掌力一触之际,她就收回掌力,任由对方一掌劈在身上,那样方会立刻毙命。
    就在这瞬间,两个人都突然听到远处传来一个清朗劲越的口音叫道:“玲妹……玲妹。”
    他们同时为之一愣,秦重失声道:“石轩中来了!”朱玲也啊了一声。仙人剑秦重突然惊觉,一看自己掌势竟已愣得停住,而朱玲也垂下手掌,连忙骈指疾点过去,快逾闪电。朱玲哼了一声,登时全身瘫软,被秦重制住。
    这时在外面石谷之下,一个人正俯身向谷底遥望。这个人背上斜挂着一口形式古朴的长剑,长得面如冠玉,剑眉虎目,唇红齿白,的是人间罕见的美男子。但此刻在他眉宇之间,笼罩着一股焦急和疲乏之色。
    这位美男子正是天下闻名的一代剑豪石轩中,他瞧瞧阴湿的石谷,便已推测谷底不会有人藏匿。于是他抬起双目,向四周眺视。
    南边峰岭绵延,山深林密,那么大的一片山区,就算明知朱玲在内,也不知道能不能搜索得到。
    忽见一座山顶出现两条人影,相隔虽远,但石轩中一眼望去,已认出乃是魔剑郑敖和胡猛两人。
    魔剑郑敖遥遥叫道:“你不用到这边来!”
    石轩中引吭答道:“那么我到那边去。”他用手指指西南方。
    只见郑敖和胡猛两人迅即奔下山去,眨眼间便隐没不见。
    他起身向西南方走去,走了七八步,突然一阵奇异的感觉袭上心头,使得他脚步停住,想了一下,回转身又走到石谷边缘,俯身下视。
    只见谷底一片死寂,毫无可疑之处。他焦灼地轻叹一声,忖道:“我这是怎么啦,这座石谷分明毫无异象,为何竟恋恋不舍走开?”
    转念之际,抬手摸一摸背上的长剑剑把,接着又想道:“我把师门镇山之宝青冥剑也带了出来,但我却希望不要动用此剑。”
    须知他若然要出动此剑,那就是说他已遭逢上巨大的变故,非把敌人杀死不可。在目下的情形来说,所谓巨大的变故,就是指朱玲被人伤害而言。故此他深深希望不必动用此剑。
    他心中一阵惘然,信步向石谷走落去。由于心不在焉,故此脚下弄出一片声响。
    但离谷底只尚有一半路程之际,蓦地清醒过来,不由得失声哎地一叫,忖道:“我一定是太过疲倦,所以显得魂不守舍。其实目下正是急于争取时间的要紧关头,我还在此处白费时间,我应该赶紧到西南那边搜查啊!”
    他后悔地一顿脚,一块斗大的圆形石头被他挑起数尺高,然后向谷底滚下去。这块圆石在巨大的岩石间跳掷滚坠,弄出一片响亮的声音。
    石轩中心意已决,立即转身向谷上纵去。过了片刻,他已向西南方奔出七八里路。
    魔剑郑敖和胡猛两人在南方的山岭间搜索了好久,郑敖便和胡猛约好分为两路,一齐往菩提庵搜回去,并且约定就算来时搜过的地方,也不可轻轻放过,务必彻底查个清楚。
    于是两个人分开,魔剑郑敖用尽一身本事,耳听目视,缓缓搜回去。
    走了老大一会工夫,眼前已是早先搜查过的石谷。
    他向谷俯视一眼,见谷底毫无异状,便绕着谷口向回路走。
    绕过此谷,蓦地记起早先和胡猛的约定,想了一想,便转身向谷底纵落去。
    谷底四周都是巨大的岩石,人一落到下面,反而目光被阻,他在岩石间转来转去,忽然间在一座岩石间的石缝前停步。
    他细细向缝内一瞧,虎躯猛然震动一下,双眼射出腾腾杀气。
    他向地上仔细瞧了一阵,然后毫无声息地缓缓抽出背上长剑,剑尖探入石缝之内,举起来时,剑尖上多了一块巴掌般大小的白色布片。
    他尽管心头大震,杀气满腔,可是仍然沉住气,悄无声息地用左手把那白布片取下来,凑近眼前一瞧,认出正是朱玲身上的白罗衣撕下来的。
    于是他谨慎地把这块白色布片放在囊中,然后站在原地,瞑目调运功力。
    须知他昔年出身于黑道,是以江湖经验较别人丰富一等。目下既已发现朱玲身上白罗衣的碎块,可知朱玲必定曾经进入此洞,而从她衣服也被石头挂破的情形看来,不用说必是已受制于人,被那人抱入去,而这道石缝太过狭窄,所以才会刮破了一块,留在地上。
    若果是经验不足的人,此时此际一定含怒猛闯入去。
    但魔剑郑敖却反而从容不迫,先调运全身功力。要知那敌方之人既能把武功高强的朱玲也擒捉了来,而且丝毫不曾惊动庵中之人,可见得对方的武功只有更强。
    再者朱玲失踪的时间已久,假如有什么不幸,不论是被人杀害或加以污辱,这刻早就做完了,就算急急闯进去,也无济于事!
    是以他极力抑制住情绪的震动,把全身功力调运得均匀精纯之后,这才仗剑缓缓走入石缝。
    转了三四个弯,那道石缝窄得简直难以转身,忽见数尺外转弯之处,有个人宛如鬼魅般站在那里。
    那人面蒙黑巾,手中也持着一把精光耀目的长剑。
    两人四目交投,郑敖粗声道:“你是谁,为何阻我去路?”他并不把知道朱玲在此之事说出。
    那蒙面人冷笑一声,道:“你就是魔剑郑敖?这座石洞我早已占住,所谓先入为主,你懂不懂?”
    魔剑郑敖面上不露丝毫神色,大笑道:“这道理在黑道中自然说得过去,但是……哦,你一定就是以前那个侵害菩提庵的凶手了,是也不是?”那蒙面人点点头,郑敖又道:“我不要你的石洞,只要往洞内瞧上一眼,可使得么?”
    蒙面人冷冷道:“不行,绝对不行!”
    魔剑郑敖面上杀气腾腾,眼中射出凶光,挺剑指着蒙面人,道:“不行也得行。”
    他手中的白虹剑光华耀目,一望而知乃是斩金削玉的神兵利器。
    那蒙面人即是仙人剑秦重,这时也抬剑护住身前。他由海外异国学成剑术回到中原,目的要与天下第一位大剑客石轩中斗剑,因此他自然不怕魔剑郑敖,尤其在这狭窄的石缝中,郑敖扬名武林的两手三剑绝技根本施展不出。
    可是仙人剑秦重却另有隐衷,只因他由京师赶来,一路奔驰,此时全身功力大为削弱。加上魔剑郑敖那副凶相和手中的白虹剑不是凡物;假如郑敖不顾一切,拼着同归于尽,那时可能抵挡不住!
    秦重他岂肯轻易就和郑敖同归于尽?况且如在他功力十足之际,根本可赢得郑敖。是以他算来算去,还是让他一步为宜!
    魔剑郑敖挺剑进迫,突然剑上光华暴涨,一招“白虹贯日”
    分心刺出。
    仙人剑秦重为人狡诈无比,这刻运足功力,长剑一挥。只听一声轻响,他已把对方长剑点开,同时以奇奥手法,剑尖疾然吞处,反把郑敖迫退一步。
    郑敖见他随手一剑,功力深厚之极,而且剑法诡奥凌厉,心头微凛,登时已立下与敌偕亡的决心。
    他环眼一睁,凶光暴射,厉声道:“看你能横行到几时!”
    仙人剑秦重刚才的一剑,其实已用足全力,旨在镇吓对方一下,不让他轻视自己。眼下见郑敖露出一副凶相,情知不能再拖下去,立时也大喝道:“等一下,我还有话说!”
    魔剑郑敖煞住剑出之势,冷冷道:“说吧,我在这儿听着呢!”
    仙人剑秦重故意怒声道:“我瞧你的来势,似乎本来志不在我,是也不是?”
    魔剑郑敖道:“不错,本来不是找你麻烦,但……”
    仙人剑秦重接声道:“其次你一进来就要瞧瞧我暂时居住的山洞,毕竟有何用意?”
    魔剑郑敖道:“我不告诉你,假如你敢退开让我瞧上一瞧,那时你或者会明白!”
    秦重怒道:“你这厮当真狂傲,我虽然没有亏心之事,洞内也没有什么东西,但冲着你这般神气,故意不让你顺心如意瞧上一瞧!”
    魔剑郑敖冷笑道:“你这番话只可骗骗别人,我郑敖却不大好骗!”
    秦重瞪眼道:“你说我骗你?那就是说你认为这个石洞之内,藏有不能见人之物了?”
    郑敖仰天冷笑道:“不错,假如这石洞见得人的话,就算让我瞧上一眼,又有什么相干?”
    仙人剑秦重凝目沉吟道:“这话……也不无道理……”
    魔剑郑敖心中有数,只因他已捡到朱玲衣服被刮下的布片,是以他敢用性命打赌朱玲必在此地!加之这个石洞隐秘异常,如果他不是发现那块布片,当时虽是站在石缝之外,也想不到内中尚有石洞。
    他心中既有把握,是以认定秦重的话,全都是推托之词。他不过是找借口不让自己进去而已!
    仙人剑秦重犹在沉吟,魔剑郑敖厉声道:“若然洞中果真干干净净,你为何不敢让我瞧上一眼?可见得……哼……哼……”
    秦重也厉声道:“假如没有任何东西,你又待如何?”
    郑敖喋喋笑道:“那样的话,我郑敖给你赔个礼,跺脚就走!”
    秦重迟疑一下,道:“除此之外,你还不得将此洞位置告知任何人!”
    郑敖心想看你还耍什么花枪,口中立刻应道:“可以一言为定!”
    仙人剑秦重眼中露出诡笑之色,仗剑后退,口中道:“那么你就进来瞧瞧!”
    魔剑郑敖等他退到转弯处隐没之后,才挺剑缓缓前进,严密戒备对方使出阴谋。
    转弯之际,他这个老江湖便不肯向前走,心想如果猛一转过去,那蒙面人长剑及暗器齐施,这里不能转身,非当场惨死不可!
    因此他停了一阵然后大声问道:“这道石缝究竟有多长?”
    对方沉默了一阵,才在丈许外答道:“你转出来就看见石洞了!”
    郑敖冷冷一笑,想道:“这厮阴谋给我拆穿了,他分明已在转弯处等候,为了答我的话,所以连忙后退开去!目下我还得引他说话,趁他开腔之际,出其不意转了出去才行!”
    他想了一下,便道:“只怕转了弯之后,还看不见石洞吧?”
    那蒙面人答道:“笑话,你不相信就转过来自己瞧瞧。”
    在他答话声中,郑敖突然急步;但首先小心地伸头出去,不肯全身暴露。
    眼光到处,只见那道石缝果然在六尺外就结束了。
    那蒙面人仗剑屹立在石缝尽头处,身形把洞内景物遮挡住大部份。
    郑敖瞧瞧高高的洞顶和宽阔的洞壁,暗自盘算道:“石夫人必在此洞之内无疑,但她如果被放在入口左右两边角落,我非走到入口处瞧看才能看到。可是这厮乃是诡诈狡毒之人,我若是贸贸然走出去,未到入口之处,他突然使用阴毒暗器,那时我前进不能,后退又不快,岂不是中了他的毒计?”
    仙人剑秦重见他隔了一阵,还不走过来瞧看,冷冷嘲道:“怎么啦?看你好像有点胆怯呢!”
    魔剑郑敖一改平日粗豪之态,十分沉着地道:“你纵然用最尖刻的话来相激,但我郑敖决不中计,嘿,嘿!照这情形看来,我毋须过去瞧看,也知你必有亏心之事,隐藏在入口两边的死角内。”
    仙人剑秦重哦了一声,冷哂道:“原来你当真畏惧暗算,这等说法,可就无法亲眼查看全洞啦,想不到魔剑郑敖也不过是个贪生怕死之辈!”
    郑敖道:“我已说过你不须出言相激,哼,假如你不是有意布置陷阱的话,那就只有一法,才能教我相信于你!”
    仙人剑秦重眼珠一转,似是想不出郑敖还有什么高明的法子,是以揶揄地道:“你讲,你讲,只要合情合理的话……”
    魔剑郑敖道:“你收起长剑,双手高举过顶,手掌要摊开,十指伸直,表示你掌内没有暗藏歹毒暗器!”
    秦重哼了一声,道:“笑话,我对付你还得使用暗器么?”
    郑敖接声道:“足下自负得很,若然此话当真,那就依我的话去做!”
    蒙面人似是忍受不住他相激之言,立刻收回长剑,摊大手掌,高举过顶。
    郑敖又道:“以你的身手,如若暗怀诡计,突然探囊取出暗器,我仍然来不及退出这狭仄的石缝——”
    蒙面人双手高举,状甚可笑。他口中怒声道:“嘿,姓郑的你敢是找我开心!”
    郑敖道:“谁有这种闲工夫,现在请你转身向此洞底壁走去。”
    那蒙面人迟疑一阵,郑敖冷笑道:“只看你敢不敢这样做,就足以证明啦!”
    仙人剑秦重眼睛一眨,大声道:“好吧,今日教你死心塌地就是!”
    说罢,果真转身向里面走去。
    魔剑郑敖心中冷笑道:“这厮分明摆下空城计,哼,他越是这样大方,我越难以相信石夫人不在此洞之中——”
    他满怀把握地凝视着那蒙面人的一举一动,一直等到他前胸已贴在洞内石壁上时,才突然侧身向前疾跃过去。
    这一跃已到了石缝尽头之处,放眼一瞥,只见洞内甚是高大干爽,并且另有光线来源,因此就算是平常的人也能够一目了然,看清楚洞内一切景物。
    他主要想查看的是入口处两边的死角,于是跨前一步,半个身子已进了洞内。
    仙人剑秦重冷冷道:“看过了没有?”
    但听洞内一片寂静,那魔剑郑敖竟不答话。
    仙人剑秦重事实上也怕对方突然加以暗算,因此心中一凛,蓦然转身瞧看。
    目光到处,只见魔剑郑敖一只脚跨入洞内,一只脚还留在石缝之中,此刻宛如泥塑木雕一般呆呆站着,一面迷惘惊讶之色。
    他冷笑一声,道:“喂,你究竟要看上多久?”
    郑敖茫然自语道:“咄咄,真是怪事,真是怪事!”
    仙人剑秦重又道:“以我瞧来,你这厮才奇怪哩。”
    郑敖一言不发,突然退入石缝之内,仙人剑秦重厉声道:“且慢……”
    喝声中已跃近入口之处,魔剑郑敖以为他要动手,忙忙尽速后退。
    秦重口中哈哈一笑,道:“别害怕,我没有打算动手——”
    郑敖退到转弯处,身形已可凭借石缝掩护,可就不再匆遽后退。
    秦重悄声道:“你记不记得我们的诺言?假如此地有别人来侵扰,那么你就是食言背信的匹夫!”
    郑敖寻思一下,道:“我郑敖一诺千金,决不向别人泄露你及石洞的秘密。”
    他略一沉吟,又道:“我记得个把时辰之前,曾经经过此洞外面,那时候你可在此?”
    仙人剑秦重眼珠一转,道:“当然在啦,你和那胡猛还大惊小怪地说话!”
    郑敖心头一沉,忖道:“可惜那时候没有发现石夫人遗落地上的破布,但这厮说得出我和胡猛当时的情形,足见他的话并无虚伪!”
    正在想时,仙人剑秦重又道:“何止你们经过?后来还有石轩中!”
    魔剑郑敖被一个可怖的念头压得有点透不过气,突然急急退出去。
    耳中听到那蒙面人发出冷笑之声,退出洞口之后,又听到蒙面人道:“你走了之后,可别再来麻烦我,不然你就是个匹夫。”
    郑敖理也不理,放开脚程,飕飕向菩提庵赶去。
    这时他心中矛盾之甚,感到十分痛苦。要知这郑敖曾在黑道中混迹多年,头脑自然比常人聪敏得多。这刻他业已想到,假如赶回菩提庵中,朱玲居然已平安在庵中的话,事情就可怕得令他不敢多想。只因朱玲当初站在庵外等候石轩中时,金瑞时时出去看她,是以她一失踪,庵内之人立时发觉,全部出动追查。而他和胡猛第一次到这石谷时相距朱玲失踪时间不久,那蒙面人既已在洞中,则足以证明朱玲其时一定也在洞内。是以朱玲目下安然回到庵中的话,她在洞中这段时间遭遇了什么事?为何她能安然返庵?想想岂不可怕?假如她尚未回去,则也十分可怕,不啻是表示出那蒙面人已经把她杀害,并且毁尸灭迹,所以才会两边都见不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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