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表雄风_司马翎武侠小说全集

第四十八章生不如死
    仙人剑秦重勃然大怒,厉声道:“胡说八道,你才是大麻疯!”
    白凤朱玲凝神向秦重望去,只见他白皙的面庞上,浮起一块一块浅红色的痕迹。
    她一生只听过“大麻疯”之名,但从来未曾亲眼目睹过,因此甚觉疑惑,不知是也不是。
    魔剑郑敖上前道:“老胡,这可不是开玩笑的事,你知不知道大麻疯是怎么回事?哼,哼,这个玩意儿弄上了,可就六亲断绝,一辈子都死活两难啦,你晓得不晓得?”
    胡猛涨红了脸,哇哇大叫一声,却说不出一言半语来证明。
    史思温道:“大麻疯又名天刑病,无药可医。胡大叔怎会识得的?”
    朱玲接口道:“胡大叔,你不要着急,他们不是以为你说谎,但因为此事十分严重,所以他们都不敢遽然相信。”
    她一开口,胡猛就觉得情绪平伏下来。朱玲又道:“胡大叔你说一说看,为什么你会说他是大麻疯呢?”
    仙人剑秦重怒骂道:“他一个混蛋说得出什么道理?”
    史思温和郑敖齐齐向他瞪眼,郑敖怒声道:“你才是大混蛋,老胡一生诚实正直,从来不说假话,更不会害人……”
    胡猛欢然道:“对,对,我老胡不讲假话的!”
    朱玲道:“大家别吵,静一静,都听我说……”
    于是大家都静下来,这时秦重虽然身上十分痕痒,但这刻死也不敢去搔,只痒得龇牙咧嘴,当真比死还要难过。
    朱玲缓缓道:“先说秦重,你面上似乎起了红云,的确和平常有点不相同。难怪胡大叔会惊叫起来,你如果没有事,等弄清楚以后,胡大叔自然会向你道歉,你说可好?”
    仙人剑秦重傲然道:“自然要这样办,他一个浑人我不会十分计较!”
    朱玲勉强笑一下,转面向胡猛道:“胡大叔,你怎会识得大麻疯这种绝症?”
    胡猛瞠目道:“什么是绝症?”
    朱玲柔声道:“就是没有法子医好的病症,叫做绝症!”
    胡猛直点头道:“对,对,大麻疯没有药可医,在我们那里,凡是大麻疯都被赶出村子,别的人见到都要打死他,所以大麻疯的人都躲在深山野岭。”
    朱玲道:“这些我也知道,但我们都未见过大麻疯是什么样子,所以……”
    胡猛高兴起大声插口道:“就是这种样子,你瞧瞧他就行啦!”
    仙人剑秦重忍不住怒斥道:“真真是胡说八道,看我杀死你这王八蛋!”
    胡猛涨粗了脖子,大声嚷道:“你才是王八蛋——”他突然愣了一下,立刻又嚷道:“不,你是大麻疯!”
    秦重气得不得了,拔出长剑,只听锵锵锵连响三声,原来朱玲、史思温、郑敖三人都齐齐亮出长剑。
    朱玲道:“秦重你自己答应要把此事弄清楚的,如果你心中害怕,可以马上走开,我们当如从来没有认识你。”
    秦重真想照她的话去做,但转念一想,此事如不弄个水落石出,自己岂不是永远背上“大麻疯”的名声,日后如何见人?
    这么一想,登时回心转意,道:“好吧,我不出声就是。”
    郑敖愤怒地瞪瞪眼睛,心想这厮居然肯听朱玲的话,可见得他们之间的关系不比寻常。但目前不必发作,所以只瞪瞪眼睛也就算数。
    朱玲向胡猛道:“胡大叔你可知道,刚才你的话不合道理,譬如有人问你,那把剑是谁的,你一定会说是郑大叔的,是不是?”
    胡猛颔首道:“是呀,那不是他的么?”
    朱玲道:“不错,确实是他的,但别的人不晓得,一定要问,你怎知道是他的呢?你怎样回答呢?你不能说因为那剑是他的,所以就是他的,对不对?”
    胡猛现出迷迷糊糊的样子,率然道:“我不晓得对不对?”
    朱玲柔声道:“当然不对,你一定要告诉那人说,那把剑是什么样子,有什么记号。这样就可以和别的剑区别出来,人家也会想到假如那剑不是郑大叔的,而你没有见过的话,你就说不出那剑特别的地方和记号?是不是?”
    胡猛欢然道:“是,是,是,这样回答别人就十分相信了!”
    朱玲道:“那么你刚才说秦重是大麻疯,你怎知道他真的是呢?”
    胡猛想了半天,还没有回答,对面的仙人剑秦重一身痒得不可开交,但纵然熬得龇牙咧嘴,却也不敢伸手搔痒。
    胡猛又想了一阵,道:“我不晓得如何说,但我以前见过不少大麻疯的人,所以我知道他也是大麻疯!”
    秦重厉声道:“胡扯,多少人一生都未见过大麻疯,偏偏你就见过?”
    胡猛望着朱玲,道:“人家都要打死那些大麻疯的人,但时时都是我帮忙让他们跑掉,或者远远扔些东西给他们吃。我们那边在深山里时时见到……”
    魔剑郑敖大叫道:“是了,这种绝症在南方屡见不鲜,北方较少,难怪别的人未曾见过!”
    仙人剑秦重面目变色,神情十分沮丧,显然他自家也相信了。
    白凤朱玲面色泛白,叹了一声,道:“天啊,这是怎么一回事?”
    玉亭观主史思温对此事虽是一手导演,但他仍然感到十分不安和难过。
    他轻叹一声,仰天自语道:“现在怎么办呢?既然已证实他是……”
    魔剑郑敖道:“患上这等绝症,不但亲戚朋友,就算是至亲骨肉,也反目有如毫不相识,我们自然不能和他交友!”
    仙人剑秦重听了“就算至亲骨肉,也反目有如毫不相识”的话时,脑海中“轰”的一声,但觉天旋地转,感到有点昏迷,不能自已。
    魔剑郑敖举剑指一指秦重,放轻声音道:“他目下心神震荡,已呈反应呆滞之象,若然我们要处置他,正好乘此时机……”
    白凤朱玲虽然听见,但没有理会,既不表示赞成,也不表示反对。
    郑敖凝望着她,心中突然泛起一阵强烈的快感,暗自想道:“她目下作如何想法呢?假如她和他没有做出污秽淫行,她大可以置身于度外,顶多不过替秦重微感难过罢了。可是现在她却够受的了,她一定在惊惧自己有没有被染上这等绝症!哈!哈!”
    他心中的笑声味道十分苦涩,因为这个女人,他曾经秘密地爱上她,因而对她到底有一份感情,而现在……想到这里,他迷惘地叹口气。
    朱玲突然问道:“史思温,你对这大麻疯绝症十分内行么?”
    史思温愕然答道:“不,一点也不内行,我从来未见过……”
    朱玲沉吟一下,道:“那么你今日的种种安排,是什么意思?”
    史思温道:“就是要他显示出大麻疯绝症的迹象……”
    朱玲道:“我不懂你的话!”
    史思温道:“他乃是经过剧战之后,累得筋疲力尽,再喝一点冷水,就可把大麻疯症状显示出来。”
    朱玲缓缓道:“思温,你得说出个道理来,你起初不是说,对此症毫无认识么?”
    史思温道:“师母说得是,徒儿以前对大麻疯绝症毫无认识,但是……”
    朱玲接口道:“但是什么?”
    史思温恭容道:“但是今日中午时分,我们在镇上打尖时,曾经遇到一个人。”
    他们正说话时仙人剑秦重仍在迷惘之中,只见他双手在身上搔个不停,长剑已插在面前的地上。
    史思温继续道:“那人把我叫了出去,告诉我说他患上大麻疯。”
    “且慢!”朱玲道,“那个将此事告诉你的人,可认识我们?”
    史思温摇头道:“不认识,我们都未见过面,他也不是武林中人。”
    朱玲道:“你怎会相信他的话?”言下之意,不啻是觉得此中大有可疑之处,只因以常理推测来,谁也不能轻易相信一个陌生人的说话!
    史思温道:“徒儿起先也不敢相信,但后来却不得不信!”
    朱玲道:“那人是干什么的?”
    “是个走方郎中!”
    魔剑郑敖凝眸一想,插嘴道:“不错,不错,中午打尖时在我们邻桌当真有个走方郎中!”
    须知他们都是久走江湖人士,眼力锐利,时时不必留心观察四周,却也无所遗漏。
    史思温道:“就是那个走方郎中,他以此事勒索我一大笔银子,才肯详细说出。假如他不是那等贪婪而又那么镇定的话,我决不会相信!”
    朱玲淡淡道:“江湖上诈骗之术层出不穷,你也应当知道,当其时就算有刀子搁在他脖子上,他也得镇静如常。”
    魔剑郑敖大声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不管人家有没有诈骗之意,目下既然事实已摆在眼前,何须多问?”
    朱玲白他一眼,道:“你也是个老江湖,难道未听过有等毫无医德的大夫,可以用特制的药物,令人发生种种绝症的象征么?”
    郑敖怔一下,道:“这话怎说?难道那走方郎中会向秦重下手?”
    朱玲道:“我可没有这种奢望,不过凡事总得求个水落石出,尤其是这种极为可怕恶毒的绝症,关系甚大,更应彻底了解,对也不对?”
    郑敖哑口无言,道:“随便你吧,但史思温我告诉你,有时候不可不自拿主意,像她的话,在某种情形之下,也可以不须听从。
    我披肝沥胆地奉劝你一句,那就是女人的话,最好不理!”
    史思温大感为难,只因一方面是师父的好友,连师父对他也常常是言听计从,另一方面却是师母,说起来也就等于师父。这两方面都不可得罪,特别是他深悉郑敖对师父忠心耿耿,为人豪爽义气,他的话决不会无的而发,那么是什么意思呢?
    朱玲已向他道:“你把经过的详细情形说一说!”
    史思温立刻把午间和那走方郎中交易的情形,一五一十地说出来,但最后他却不说出那走方郎中在何处,只说知道他的所在。
    这是因为仙人剑秦重已经从迷惘中回醒,拔起地上长剑,瞪眼听他说话。为了怕他去找那走方郎中报复,所以不把地方说出。
    这时仙人剑秦重面上红云颜色渐深,令人看了甚是恶心,他好像有离开的意思,史思温立刻暗暗戒备。
    白凤朱玲听罢史思温的详细报告,不由得也相信秦重患上了“大麻疯”之事,乃是千真万确。她道:“这样说来,你遭遇到那走方郎中之事,除了你自己之外,再没有人知道的了,是不是?”
    史思温道:“师母说得对,此事在未能证实之前,徒儿决定不让任何人知道,以免闹出笑话。此所以徒儿虽请师母帮忙,却不说出内中缘故!”
    朱玲道:“这就是了,胡大叔既然不晓得此事,仅仅凭他过去的经历而认出此项绝症,足以证明秦重当真不幸患了此病!”
    仙人剑秦重听到她这样肯定地宣布,心灵大大震荡,一时之间又陷入昏昏迷迷之境。
    他的右手持着长剑,垂指地面。左手却无意识地在身上搔抓,形状甚是难看。
    玉亭观主史思温凝视着面前这个形相丑恶的人,想起他在不久以前,还是那等风度翩翩,俊美潇洒,登时深感世事的变幻无常,有时转眼之间,就变得令人难以相信,不由得衷心怜悯地叹口气。
    朱玲轻轻道:“现在怎么办呢?”
    史思温缓缓道:“徒儿曾经仔细想过,以他为人心性与及这一身武功,我们若然纵他离开,那时人间受到的祸劫,将是难以想像。因此,我们不能存姑息之心……”
    朱玲想了一想,但觉委决不下,转眼看看魔剑郑敖,只见他冷冷地注视着自己和秦重。她记得他一直是用这种态度聆听史思温和自己谈论如何处置秦重的问题,甚至在早先求证那秦重是否真得到大麻疯绝症之时,他也缄口不言。这等态度,大异他平日那种粗豪的性格。
    她只是想了一下,立刻把郑敖之事抛开,继续专思如何处置秦重之法。
    问题也不算复杂,假如她力主放走秦重,大概可以成功。但后果她敢负责么?像秦重这种人,平日已不大讲究什么正义,目下他自知被人间遗弃,很难相信他不会采取激烈的报复行动,以他那一身武功,当真可使天下大乱。平常的人只能够害死十个人的话,他可以害死一千,而流毒传布开去,这祸患比起他单拿一柄利剑去杀人要可怕千万倍……
    正在她苦苦思索之际,仙人剑秦重身躯突然一震,从昏沉迷惘中醒来。
    他四顾一眼,突然向右边纵去。
    史思温早有戒备,双足顿处,身形破空而起。他的身法迅急无伦,转瞬间已横截在仙人剑秦重前面。
    秦重刷地一剑戳去,出手就是东海碧螺岛秘传心法五大毒剑之一的“水宫点将”。
    但见他剑尖化出数点寒芒,疾取史思温前胸,这一剑剑上力量刚柔并济,最是难以驾驭,是以极为凶毒,他施展出这一招,无疑表示他夺路逃离此地的决心。
    史思温见他一剑刺来,眉梢间反而微露喜色。只见他左手疾伸,圈指一弹,“叮”的一响,仙人剑秦重那么凶毒的剑招,被他手指轻弹之间,全部冰消瓦解,长剑也荡开一边。
    史思温右手更没有闲着,但见剑光疾然涌出,罩住了秦重身形。
    他一抢到主动之势,剑招宛如长江大河般倾泻出去,这时秦重虽然已施展出海外浮沙门剑术,但已无法扳回优势。
    史思温突然迎面一剑刺入去,功力十足,锐不可当。
    秦重心头一凛,使出浮沙门败中取胜的绝招“作茧自缚”,对于对方当胸刺入之剑,仅仅稍侧上身,避开要害,底下一剑反刺对方腰腹,快疾得有如电光石火。
    他这一剑简直是同归于尽的打法,不过除了有拼命的决心之外,若是没有这一招得白海外的奇奥手法,就算想和敌人同归于尽也没法子!
    史思温剑发得快,退得更快,人影乍闪间,已退开四五步远。
    只见秦重肩上鲜血迸流,转眼间已把肩部衣服染红一片。原来刚才因史思温剑势早发,他目下已是当今武林中一等一的剑术高手,长剑岂有轻发之理?是以虽是被迫退开。但这瞬息之际,已把秦重伤了一下。
    秦重厉喝一声,又要夺路逃开。但史思温乍退又进,剑光涌处,再将仙人剑秦重困住。
    秦重主要是刚才力乏之后,饮了两口冷水,突然全身发痒,因此虽是瞑目调息了半个时辰,但事实上他被全身的痕痒弄得无法集中精神,是以那半个时辰的休息,对他没有很大的用处。
    正因此故,他对付史思温之际,根本无法施展出他剑上真正绝学。史思温第二度进击可就把他逼得手忙脚乱,险象百出。
    魔剑郑敖突然振吭大喝道:“思温手下不可留情,记着此人一身疯毒,别让他贻祸于世,否则你的罪孽就比山还重,比水更深……”
    史思温听了登时精神振奋,运剑如风,转眼之间,又刺伤秦重左臂。
    白凤朱玲哼了一声,走到战圈旁边,突然间长剑一挥,架开史思温的长剑。
    史思温那一剑本可重创秦重,被朱玲架开之后,他虽是满心不悦,却因她是师母身份,不敢多言,突然收剑跃开。朱玲缓缓道:“秦重,你先不要忙着离开,我们研究一下……”她的眼光一触到他面上,心中生出一种恐怖之感,连忙移开。
    仙人剑秦重见她这种情形,心知自己面上一定十分难看。心中泛起一阵痛苦,连忙下意识地取出蒙面青巾,把头面全部裹住。
    他道:“我想不出你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声音中蕴含着暴戾忿懑,显示出在这危殆的一刻,他仍是那样自大和高傲不驯。
    朱呤道:“你自然想不出来,老实说:连我也感到难以启齿……”
    他们正在说时,魔剑郑敖因深知仙人剑秦重的剑法,可以克制石轩中的秘传手法,所以已再三嘱咐过胡猛走开一旁,并且见到他逃走时,就算从他面前掠过,也不可拦阻。
    他嘱咐完之后,便跃到史思温身边,沉声道:“思温,此事关系着无数苍生,就算是自己的骨肉,也必须有大义灭亲的勇气和用心,我说得对不对?”
    史思温一面调运功力,一面颔首道:“郑师叔说得对,这正是师父一向谆谆训诲的做人宗旨!”
    魔剑郑敖道:“因此等会儿若是你师母主张把他放掉,你不必听从!”
    史思温大感为难,道:“这个……这个……”
    郑敖面色一沉,道:“不必这个那个了,你心中记紧这可是关系到无数苍生之事,你就会感到值得违背师母一次!假如我自问有能力把那厮收拾掉,那就用不着你啦……”
    史思温闪电般想起早先大家休息运功之际,他好像满怀心事,一直都没有调好气息。假如他曾经好好休息的话,以秦重目前情形来说,就足以独力把他杀死在剑下!
    他本想追问郑敖为何当时心绪这等不宁?有什么事困扰着他?但那边朱玲传来话声,他忙着去听,于是再不说话,只点点头。
    郑敖再叮嘱道:“你一定要用全力拦截那厮,不可心存容让之心,日后见到你师父,一切由我负责为你解释!但记着今日不必听她的话!”
    那边厢朱玲已道:“这种事发生在你身上,诚然极为不幸……”
    仙人剑秦重暴躁地道:“不幸就不幸,你究竟要说什么?”
    朱玲一点也不匆遽,仍然温柔地道:“我先问你,你自家相信不相信所患的乃是大麻疯绝症?”
    秦重哼一声道:“相信便怎样!不相信又怎样!”
    朱玲道:“你如果不相信,我就没话好讲了!”
    秦重气哼哼地道:“就算我相信吧,怎么样?”
    朱玲凝望他一阵,缓缓道:“如果你自家也相信的话,我们便可以从容商量出解决之法!”
    秦重想了一想,突然厉声道:“既然是无药可医的绝症,还有什么解决之法?”
    朱玲道:“话不是那样说,我深信大凡武功卓异之士,他的为人也必与普通之人不同,譬如你,你就不会像平常的人一样,一旦知道了自己惨罹绝症之后,就绝望泣号,呼天哭地……”
    秦重傲然道:“那是自然的了!”
    朱玲继续道:“譬如你身上负伤,你也毫不在意,但常人决难忍受……”
    秦重低头一看,只见肩上及手臂上,染满血迹,形状甚是狼狈,不觉哼了一声。
    朱玲柔声道:“平常之人若是患上这等大麻疯绝症,势必要遁到深山野岭之中,避开人迹所至之处,你呢?是不是这样做?”
    仙人剑秦重低沉地透一口大气,缓缓道:“我不晓得,还没有想到这一点!”
    朱玲道:“平常的人,总认为好死不如恶活,你认为对不对?”
    秦重道:“当然不对,而且我从来不把生死之事,放在心上!”
    朱玲美眸中射出希望的光辉,接口道:“不错,大丈夫自应把生死之事,等闲视之。假如是平常之人,一定在逃到山里之后,独自忍受那大麻疯的无穷痛苦,日复一日地让这可怕的绝症磨折到断去最后一口气,方肯罢休。”
    她描述之际,虽是三言两语,甚为简单,可是秦重听在耳中,不由得打个寒噤,随即暴躁地道:“你这些话是什么意思?”
    朱玲道:“我们在商量你的解决办法啊!”
    她温柔诚恳的声音,使得他平静下来,两人沉默了一阵,当真是不闻謦咳之声。
    秦重首先打破沉默,道:“你说了许多话,是不是已替我设想到解决之法?”
    朱玲点点头道:“不错,我替你设身处地深思过,所以阻止思温动手!”
    秦重道:“是什么办法?”从他的话声中,谁也听得出这位聪明的人丝毫不存任何希望。
    白凤朱玲轻轻道:“目下唯一解决之法,就是你自杀而死。你有什么后事,可以详细告诉我们,我们一定为你办妥!”
    秦重毫不震动,淡淡道:“这就是唯一解决法子么?我却觉得很可笑!”
    朱玲道:“试想你此后所至之处,人人都不敢跟你说话,你所见到的尽是鄙视惧怕的眼光,这样子活下去有什么意思?而且你也知道,这大麻疯可不是毫无痛苦的疾病,就算你武功再高,对此也束手无策;与其慢慢被此病磨折至死,同时饱受人间白眼,何如自寻了断,反到显得英雄气概?”
    秦重觉得她的话无法驳斥,心意已为之活动,想了一下,道:“你们肯为我料理后事,是不是?”
    朱玲道:“当然,别说我们是朋友,就算是仇敌,也不会拒绝为你奔走!”
    秦重叹了一声,一面点头寻思身后之事。
    他沉默地站着,宛如大理石的雕像。伤口上的血已经停止流出来,夕阳下有几只虫蝇追逐着血腥味,迅疾地飞来飞去。
    大家都感到那仙人剑秦重好像死意已决,因此反而变得宁静,思忖着后事,是以大家都不曾打扰他,由得他默思默忖。
    朱玲悄无声息地退开七八步,遥望着那个用青巾蒙住头面的人,不知怎地忽然想到假如他就是石轩中,那她自然会十分悲伤。
    可是她相信石轩中如果处在这等境地,一定不会像秦重一般拖延许久时间而还不动手,他一定面不改色地一剑自刎,因为他当真是个英雄中的英雄,生死之事,丝毫不放在心上。
    她想:“如果是轩中的话,我会陪他一道自杀,或为了要试试看有没有法子挽救,我会毫不嫌弃地跟他在一起,和他踏遍天涯……”
    她望一望秦重,只见他一直都没有搔痒,却仍然沉默地站着不动。
    她又想道:“他的武功虽然高强,但修养胸襟远比不上石轩中,反正他已经是被世间遗弃了的人,就让他多活片刻也不妨事。”
    不知不觉已耗了半个时辰,魔剑郑敖突然厉声喝道:“秦重,你怎的迟迟不敢动手?大丈夫死则死耳,何须惧怕?”
    他粗豪的声音和雄壮的语气,冲破了静寂。
    仙人剑秦重头颅一动,锐利地看他一眼,也厉声道:“谁把生死放在心上,只不过我感到有点不服气,因此暗自研究……”
    他停顿一下,又道:“先说生死之事,一个人死去之后,感觉全部消失,就像晚上甜睡一样,毫无所知,毫无所苦,有何可惧之有?”
    魔剑郑敖哼一声道:“如此说来,你是不作鬼神之说的了,然则为何又迟迟不动手?”
    秦重道:“我刚才运起无上玄功,细查体内,却毫无异状,是以感到大惑不解!”
    魔剑郑敖仰天大笑道:“你竟是色厉内荏,嘴上说不怕死,其实……”
    “住嘴……”仙人剑秦重斥道,“老实告诉你,我此刻有如龙困浅水,虎落平阳,若是在平日,哼,哼,我自家的生死,哪须旁人操心——”
    白凤朱玲温柔的声音响起来,她道:“郑大叔你别跟他争辩了!”
    郑敖老大不服气狠狠地瞪她一眼,冷冷道:“你管不着!”
    史思温觉得郑敖对师母太过冷涩,心中有点难受,想不出郑敖为何最近一反常态?往昔他对待朱玲当真是敬若天人,千依百顺。
    朱玲不与他计较,转眼望着秦重,微笑道:“你的话当真有点矛盾,实在怪不得郑大叔感到疑惑不解。”
    秦重却理直气壮地道:“有什么矛盾?试想你们之中,没有一个人是学过医术的人,我焉能不在自尽之前自行运功查看?”
    史思温插嘴道:“这话有道理!”
    仙人剑秦重弹一下长剑,发出清越的龙吟之声。
    他道:“再者我除了运功查看之外,同时又想起另外一事,那就是关于‘死亡’之事……”
    朱玲道:“我们可没有想到你在这短短的时间内,做了不少事情!”
    秦重道:“我在很久以前,就时时想到‘死’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因之而又联想到‘我’究竟如何发生的?试想就算是亲如骨肉,但‘我’的思想,‘我’的痛苦或快乐等等,如果不说出来,彼此就全不知道,因此这个‘我’乃是独立,和世上任何人都不相干……”
    朱玲道:“你这样说法,就未免会变得自私和贪婪。”
    “也许是的,但这却是事实。你们试想在自己唯一的感觉中知道世界存在之前,这个自己的唯一感觉在哪里呢?古往今来,已不知多少亿万年,但为何在此刻才有‘我’出现?以前‘我’在何处?以后‘我’在哪里?是不是今日一旦消灭之后,亿万万年都不再出现?”
    他的话声陡然停顿,但空气中却回荡着蕴含痛苦的声音。
    众人都不做声,人人凝目寻思他这一番话的深刻意义。不错,这是自古难解的一个谜,古往今来,人类中睿智之士,都一直沉思着“我从何处来,往何处去”,但至今仍无解答。
    在个人立场来说,这个唯一的自我感觉,当然非常宝贵,因此许多人怕死,一方面是为了对死亡的无知而感到恐惧——人们往往害怕不知道的事物,——一方面也为了只有自己独享的唯一感觉永远消灭而恐惧,这的确是人之常情。
    静寂寂中,仙人剑秦重突然厉啸一声,纵身疾跃数丈,跟着放步急奔。
    史思温双足顿处,也自破空追去,他身法奇快,错眼间已追到秦重背后半丈以内。看来只须一个起落,就可追上秦重。
    白凤朱玲叫道:“思温,不要追他……”
    史思温耳中听到师母之命,大感为难,这一瞬间,郑敖殷殷嘱他不要放过秦重之言,又浮上心头。
    除此之外,他也深知仙人剑秦重一身疯毒,如若让他逃离此地,一则他会遗祸无穷,二则日后再把他除掉,可就不是容易之事。
    但他深受石轩中熏陶,最是尊师重道,尤其朱玲不是普通女人,她的智慧一向令他十分佩服,似乎又不可违背。
    史思温他略一犹疑,便已出了旷场,转瞬间仙人剑秦重和他的身形都被树木遮住。
    魔剑郑敖侧耳倾听了一阵,突然跌足恨声道:“哼,哼,那厮逃掉啦!”
    白凤朱玲缓缓走过来,道:“这件事真难说,我不知道该怎样处理才对!”
    郑敖环眼一翻,鄙夷不屑地瞧着她。朱玲见到他的神态,不禁大大一愣。
    郑敖冷笑道:“走开,我不爱跟你说话!”
    朱玲对他已经忍了许久,但尚未正式被他当面侮辱。这刻一方面感到无限委屈,另一方又气得说不出来,于是眼圈一红,掉下几滴眼泪。
    胡猛一见朱玲哭了,可就慌了手脚,大叫道:“石夫人,哪个欺负你,我去揍他!”
    郑敖眼睛向他一瞪,道:“就算是我吧,你要揍我么?”
    胡猛呆一下,讷讷道:“你……你……我……我……”他一时感到十分混乱,吃吃地你我了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朱玲拭拭眼泪,强自忍抑满腔委屈,向胡猛微笑道:“没有人欺负我,看起来倒像是我对不起别人……”她虽是微带笑容,但气氛却异常凄楚可怜。
    郑敖心中大感不忍,几乎冲口而出要责问她和秦重发生暧昧之事。可是话到口边,突然忍住,而当他一想到此事,他的怜惜之念立时抛向九霄云外,只有无法抑止的痛心妒恨。
    胡猛简单的脑子,在这等复杂奇妙的情势之下,当真不够用,他只感到朱玲和郑敖之间好像十分别扭,除此之外,他就一无所知。而这两个人他都十分敬爱,他也无法参加。
    过了一阵,一道人影疾奔而来,转眼间到了旷场之中,却是史思温回来。
    他向朱玲恭声道:“弟子不敢有违师母意旨,是以追上秦重之后,又复把他放走!”
    郑敖怒喝道:“思温,我叫你不要听她的话,以后那厮所造的恶孽,那就只好由你承担!”
    史思温愣了一下,垂下头颅,缓缓道:“晚辈的处境,请郑师叔海涵曲谅。”
    朱玲缓缓道:“本来我没有放走他的意思,但此事实在令人感到为难。”
    她停顿一下,又道:“思温你说是也不是?”
    史思温明知自己一出声,又得挨那怒得宛如癫狂的郑敖的斥责,只好叹了一声,当作回答。
    朱玲又道:“往坏处想,他去可能流毒人间,积孽如山,假如有报应的话,那就只好由我承担,你用不着难过不安!”
    史思温躬身道:“弟子岂敢教师母一身承当?”
    朱玲接道:“往好处想,他未必就会积恶造孽……”
    魔剑郑敖不屑地冷笑道:“真真是痴人说梦,愚蠢之极!”
    这话说得很重,朱玲愣了一下,不知不觉流下两行珠泪。
    史思温手足无措地望望旁边的胡猛,只见他张大嘴巴,脸上露出一片悲惨的神情。他当然深深了解胡猛的心情,因为他也正是如此,可是他和胡猛都无能为力,甚至连向朱玲安慰的话也不敢说,只好长叹一声,把头垂得更低。
    朱玲又举袖拭泪,她一举一动,莫不优美之极,此刻在优美之中,加上一种凄凉的味道,胡猛可就快要掉下眼泪,连郑敖也为之心软了。
    她道:“或者我的想法十分愚蠢,可是我决不是有意做错!当时我想到他既然运功内视,却查不出有何异状,加之他的大麻疯没有经过可靠的大夫鉴定,我们凭什么取他性命?”
    史思温眼睛一亮抬起头来,他心中大叫“有理有理”,但嘴巴可不敢说出声。
    她又接着道:“不过说老实话,我也没有放走他的意思,我觉得最好能把他留住,然后找个大夫鉴定一下,等到大夫证明他有或没有,我们都容易处置了!”
    郑敖冷哼一声道:“走啦,再说也没用,谁教我赢不了那厮手中的长剑呢!”
    他这等负气之言,大有英雄末路那等苍凉之概,令人闻而扼腕叹息。史思温本来已偏向朱玲,但这一来又深觉应该同情郑敖。
    朱玲低声道:“我们可以一走了之么?”她这话不知是向郑敖说的?抑是自言自问?
    史思温道:“我们回去休息,明晨就要上路。”
    朱玲道:“我听说大麻疯最易传染,不知是也不是?”
    史思温道:“弟子也这么听说过,师母这话,可是担心我们与秦重接触时间不少而不幸传染上么?”
    朱玲颔首道:“正是此意!”
    史思温向郑敖躬身道:“郑师叔有何意见?”
    郑敖冷淡地道:“走啦,就算传染了也不要紧……”
    朱玲柔婉地道:“我可不是故意和郑大叔你作对,可是我们到底和秦重不同,假如我们传染上这等绝症,那就必须及早设法解决!”她说得虽是柔婉,心意却甚是坚决。
    郑敖愣了一阵,暗自忖道:“这就奇了,假如她和秦重发生过关系,势必会深信自己也传染上,可是刚才的话却显出她似是没有和秦重发生关系,是以她坚持要测验一下……”他大惑不解之际,几乎出口询问。但他突然想起囊中那块白色破布,登时感到自己目下尚且这等想法,未免太过天真,便又忍住。史思温道:“那么我们就检查一次好了!”
    魔剑郑敖懒洋洋地掉转身,自言自语道:“我可要回去休息啦!”
    朱玲和史思温都知道他心中负气,所以不肯留此查验,又知道一定不能叫他转回来,因此两人只好面面相觑。
    郑敖自个儿向道观走去,暮色苍茫中,突然感到十分孤独!
    踏入道观时,只见四下静悄悄的,竟没有道人来打扰他。
    第一座神殿中供着许多的神像,颇觉热闹。长明灯的灯火十分黯淡,满殿俱是香烛的气味。
    他随意在右侧一排神像旁边坐下,喘口大气。忽的感到自己有点无聊,为什么不回到房间去休息呢?想是这样想,但人却懒懒的,始终没有起身,就在原处瞑目运功调息。
    过了好久,耳中不时听到道人走出来,又走了进去的声音,可是他连眼皮也不睁。
    又过了一阵,他突然睁大双眼,凝注着神殿门外。这时外面业已一片黑暗,只见一道人影,轻捷无声地走入大殿。
    他一瞥之下,可就认出来人正是那患上大麻疯的仙人剑秦重。
    只见他头脸仍然用一条青巾蒙住,在这等迟暮之际,宛如鬼魂一般。
    他正是被他那种特别轻的步声惊动,那种步声一听便知是身怀武功之士,所以他才会睁大双眼。
    此时他连忙把眼睛闭上,只剩下一条细缝,静静瞧着。只因人的眼睛能够反射光线,对方如是平常之人,就是睁大眼睛也不要紧,可是那仙人剑秦重非同小可,若是不闭上眼睛,定然会让他发现。
    只见仙人剑秦重悄然向内走进去,转瞬间便自消失。
    郑敖不觉大为骇异,想来想去,也不明白秦重为何会回来?
    过了一阵,秦重仍然没有出来。他实在按捺不住,便站起身躯,先整理一下背上的白虹剑及袖内飞剑,然后才向内走进去。
    在那个偏院之内,一排几间房都没有灯火。他蹑足过去,侧耳倾听了一阵,好像全无动静。
    最右边的房间便是秦重的,郑敖谨慎地缓缓走过去,只见房门虚掩,房内也没有声息。他想了一下,奋起雄威,一径推门而入。
    房内阒无人迹,再细看时,连那个属于秦重的小包袱也不见了。
    郑敖不觉感到要失笑,敢情那秦重回来之故,乃是取回包袱,和这几个人永远分手。并不是有什么报复之念。
    当下退出此房,突然间一怔,呆呆站住在门外。
    原来他忽然想到那仙人剑秦重若果是有意回来报复,那就不能等闲视之。一来那秦重剑法功力极为高强,本来就不容易对付,二来朱玲、史思温、胡猛等三人因查验有否传染上大麻疯,正在互相苦拼。秦重到达时,恰好他们已拼得筋疲力尽,那时秦重大可不费吹灰之力,一人一剑,全部杀死……
    这念头使他怔了一下,随即举步沿着这排房间走去,第二个房间就是他住的,推门一看,竟然又是一怔。
    房内并非有人,只呈现一片凌乱之象,郑敖目光一扫,已看清楚房内的床桌椅子等都被人打个稀烂,原本摆在床上的包袱已经抖搂在地上,几件衣服被人踩得又破又脏。
    他立刻迅速地到隔壁房间瞧看,一连三间都没有一点事情,各人的包袱都端放在床上,同时也没有发现秦重的踪迹。
    他站在偏院院门处,怔怔寻思道:“那厮为何独独恨我?说起来应该最恨史思温才对啊?难道是他也感到我对他的极度仇恨,所以回来取包袱之后,见我们都不在,只好把我房间内桌床等都捣个稀烂以泄愤?”
    刚刚想到这里,突然举手在自己头上凿个栗子,着急地想道:“郑敖啊,你真是个呆鸟,那厮见我们都不在,定然悄悄赶到观后僻地,刚好见到他们三人都筋疲力尽,于是取出利剑,刷刷刷一人给了一剑。目下我赶到那边去,只好替他们收葬尸体啦!”
    他发起急来,双足一顿,就破空飞起,一径飞越过观中屋顶,直向后面扑去。
    奔了数丈,忽见前面人影一晃。郑敖吃一惊,小心追踪上去,敢情那条人影就是秦重。
    只见他手中拿着长剑,碰到有些树枝碍路,就一剑挥去。这等走法,怪不得慢得让他追上。
    郑敖耐心地跟在后面,走了一阵,只见他突然疾奔而去,却不是往刚才斗剑的地方走。
    他大感讶异,方自踌躇要不要跟上去,蓦地想到也许他已经把朱玲等人杀死,这一急非同小可,连忙向刚才那块旷地奔去。
    转眼间已到达,耳中隐隐听到说话之声,但却不知到底如何,纵人旷场之后,举目一瞥,只见朱玲、史思温及胡猛三人并排走过来,看上去倒像是刚要离开之状。
    郑敖大大透口气,道:“秦重没有来过么?”
    朱玲道:“没有呀,你瞧见他了?”
    郑敖立即把刚才的情形说出,最后道:“令人想不透,一是他为何特别恨我?二是他本来要到这边来,为何忽然改变了方向?”
    朱玲想了一阵,道:“关于第二个问题,往好处想,他可能回心转意要到我们面前自尽,以表示他并非贪生怕死之人!可是到底英雄气概及不上生命可贵,所以改变心意……”
    史思温道:“这也是人之常情,其实谁不怕死呢!”
    郑敖此时又发觉他们一点筋疲力尽的迹象也没有?
    这一点令他十分迷惑,冲口道:“你们没有动过手么?”
    朱玲道:“我们自己人,怎么动手呢?刚才我和胡大叔联手对付思温,可是大家都不出辣手,所以打来打去,都没有用处。”
    当下一块儿回到道观,为了床椅等均被毁坏,又少了一人,郑敖不知费了多少唇舌,才把道土们说服让他们好好休息一晚。
    翌日,他们再度上路,他们计算过此去庐山,快的话不须两日路程,就算慢慢走,最多三日或四日就可到达。可是端午节还有五日之久,所以他们根本不须太急。
    朱玲决定要等到端午节那天的早晨才到达庐山脚下,那样也许可以碰见石轩中,就算没有碰上,但那时即使遇到鬼母他们也可不怕,因为其时大家都得赶上山去,以免超逾时限。
    此一决定大家都甚为赞成,不过这五日的时间却大可虑,必须寻觅万全之策,务必不让鬼母冷纲、碧螺岛主于叔初或星宿海天残地缺两老怪等人碰上,虽说目下由于史思温功力大进,实力已非昔比,但若然对方人多势众,加之预布陷阱,则形势大是可虑。
    本来他们如若突然分散,各自潜踪匿迹,则敌人们绝难找到,可是分散之后,若然其中有人不幸被强敌们发现,那时人单势孤,非惨遭毒手不可,是以他们最后同意不可分散,宁可目标较大。
    中午时分到了城内,朱玲忽然说她觉得很不舒服,史思温立刻提议找个客店歇歇。
    郑敖皱眉道:“不可,不可,我们目下急于隐蔽行踪,如若投宿客店,则强敌们的搜索圈又可大为缩小!”
    史思温道:“然则奈何?”
    郑敖道:“我们先在冷僻的巷子里停一阵,也许朱玲在车厢休息一会能够转好,如若实在不行,我们设法找寻人家投宿,哪怕是破房陋屋,也比客店为佳!”
    朱玲道:“那就这样吧,郑大叔你赶快停一停,我好难受……”
    于是他们在一条冷巷内停住车子,郑敖命胡猛取了钉锤之类,假作修理车子,他自己则走出巷外,不知隐匿在那个角落内。
    史思温也走到大街上,游目四顾,依然向左边走去,折入另一条街,突然间走入一间屋内。
    那屋子布置得颇为干净,左边院子花木扶疏,景致颇佳。
    一个身穿长衫、蓄着胡子的中年人坐在一张宽大的红木桌后,见他进来,摆手请他坐下。
    史思温坐在桌子旁边一张椅上,那中年人细瞧他一眼,突然道:“阁下气色极佳,眼内神光充足,今日光临,不知有何见教?”
    史思温道:“先生眼力奇佳,足见医术高明,兄弟敬佩之至!”
    那大夫道:“不敢,不敢,阁下可是有所召唤?尊寓在什么地方?”
    史思温取出一锭银子,放在桌面上,才道:“兄弟有几个疑难问题,特来请先生指教!”
    那大夫眼睛瞧着桌上的银子,心中暗想不知此人有什么问题,出手就这么多的银子,可见得这些问题不易回答。当时便想回绝,可是那锭银子发出诱人的光芒,使他开不得口。
    史思温道:“兄弟只想请教先生关于大麻疯的几个问题……”
    此言一出,那大夫连连摇手道:“对不起,大麻疯又名天刑症,至今天下群医束手,实在无法相助!”
    史思温道:“这一点兄弟也知道,兄弟今日只想请问这大麻疯在通常的情形说来,传染之后,要多久才能发作?”
    大夫沉思顷刻,道:“这可说不定,有快有迟,不能一概而论!”
    史思温道:“请问假如不幸传染上了,三四日之内,会不会发作出来?”
    大夫道:“不行,不行,三四日的时间太短了!”
    “那么在你们眼中,三四日以内的病人能否看得出异状?”
    大夫微笑道:“以我所知,此症通常都潜伏许久,而且就算面现红云,仍未能立刻断定就是大麻疯。也许起华陀扁鹊于地下,他们或能在三四日以内诊断出来——”
    史思温眼睛一眨,道:“我听一位饱学之士说过,假如患上大麻疯,则只要使那人精疲力尽,然后饮以冷水,就可把麻疯发了出来,是也不是?”
    大夫沉吟道:“这法子好奇怪,我祖传数代均是专攻医学,从未听过这等方法!啊,让我想一想……”
    史思温紧张地等候着,过了一阵,那大夫道:“我记得那好像是江湖秘传之法,大凡中了任何毒物,只要这么一下,毒力就会加速发作。”
    史思温嗯了一声,只听那大夫道:“不过我敢保证,那大麻疯决不能用此法使之发作。”
    史思温微笑起身,道:“谢谢你,兄弟已经够了……”说罢,头也不回地出去。
    走到街上,先打听一下本城的客店有多少家,分布在什么地方等,然后开始一家一家地找寻。
    不久就发现其中一家店门上刻有记号,于是走了进去,略一探询,就找到那走方郎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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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章名师高徒
    史思温笑嘻嘻地进去,向那走方郎中道:“你的法子真灵,那秦重果真患了大麻疯!”
    那走方郎中透口大气,道:“这就行了,不知你们把那人如何处置?”
    史思温坦然道:“把他斩为数截,放把火烧掉啦!”
    史思温说这话时,双眼盯住那走方郎中,只见他情不自禁地露出一抹安慰的笑容;接着面色一沉,冷冷道:“这可是你所希望的?”
    走方郎中为之一愣,道:“这话怎说?”
    史思温道:“难道还要我解释?秦重既然已死,又化作飞灰,这样纵使有什么毛病,也没证据啦!”
    走方郎中皱皱眉头,道:“这样说来,你竟是怀疑我了?”
    史思温冷笑道:“你自家想一想,可曾露出什么破绽?”
    走方郎中见他说得十分认真,全然不似是套他的口气,不觉凝眸沉思。
    史思温恨得用力一跺脚,只见地上的方砖碎裂了七八块之多,整个房子也微微摇晃起来。
    走方郎中骇得面色灰白,瞪视着地上那一片碎裂了的方砖,话都说不出来。
    史思温恨声道:“罢了,罢了,我虽是平生戒杀,但你这厮为了一点银子,竟不惜害死人命,这种人留在世上何用?”
    走方郎中双膝直抖,这时他才知道对方敢情本不知情,竟是来诈出真相;心想这一回苦头可吃大了,凭他顿足间就把多少方砖踩碎的功力,自己可受不住他一根指头。
    史思温一向和颜悦色,样子看上去十分淳朴忠厚,此刻板起脸孔,那种威势教人瞧了当真害怕。他上前一步,几乎要碰到那走方郎中,沉声道:“给我老老实实的说出姓名和原来的身份与及阴谋的内幕!”
    走方郎中正要后退,却被史思温一手搭在他肩上,登时如同上了一道钢箍,进退不得。史思温那对威光四射的眼睛笔直地瞪着他,使他感到好像无地逃避。
    他呐呐道:“小可冯尚杰,原本也是武林中人,近数年以跌打医术糊口……”
    史思温道:“这些都不重要,你老老实实地把阴谋内幕说出,我饶你一死!”
    冯尚杰眼中顿时射出光彩,急急道:“小可乃是受托行事,并非为了贪图史爷你老的金银。至于托我之人姓名不便说出,反正是你老认识,而且在一块儿的人。”
    史思温道:“是男的还是女的?”
    冯尚杰道:“是男的!”
    史思温道:“那就行了。我回去也不拆穿是你泄漏;但如果你自己走口的话,可就不干我事!”他转身走出客店,匆匆忙忙回到那条冷巷中。
    朱玲在车厢里悄声问道:“怎样啦?好像有所发现呢?”
    史思温一惊,道:“难道弟子面上已露出神色了么?”
    朱玲道:“当然,我一看就晓得!”
    “那就糟了!只怕他心中明白,大家都弄得不好意思——”
    朱玲聪慧玲珑,一听就明白了一半,轻轻道:“我早就疑惑其中必有原因,你把情形扼要说一说!”
    史思温道:“郑大叔他在襄阳时曾去拜访恶扁鹊,弟子也随后去访,承他送了三粒可解任何毒药的灵丹。但弟子一时竟没想到他会求取这等恶疾的药物,布下陷阱,先教秦重去一趟青楼,然后把大麻疯的病征表发出来,好教我们把他杀死,此计虽妙,但弟子却想不出他为何要布下这个圈套?”
    朱玲道:“我也不懂……”她本来也想说不知郑敖为何近日对她很坏;但语到口边,却又忍住。
    史思温又道:“可惜目下不知秦重何处去了,无法告诉他,以弟子猜想,他一定不敢去请教大夫,因此他势必一直以为自己患上大麻疯!”
    朱玲道:“若果他因前途绝望而胡乱作恶,这才教我们受不住呢!但愿他仍然到庐山去,那时我们就可以设法告诉他患的不是真的绝症!”
    隔了一阵,郑敖突然像一阵风般的疾奔进来,匆匆道:“思温快躲开,对头们来啦!”
    史思温四望一眼,但见两边皆是高墙。这时郑敖已急急嘱咐胡猛用后背向着巷口,蹲低身子诈作修理马车。自己则向右边高墙跃上去,一下子隐没在高墙之后。
    史思温立刻向左边墙头跃去,翻过围墙之际,眼中已瞥见墙后乃是一座花园,似是静寂无人。当下伸手扣住墙头,身形挂在墙上。
    他先是用耳朵留心倾听,胡猛用锤子乒乒乓乓地敲打着。朱玲在车厢内轻声道:“假如你们都挂在墙头,那就别伸头出来窥看,等我低低告诉你们就是。”
    她说的声音甚低。但一则相隔得近;二则史思温耳目不同常人,自然能从锤声中听到。
    史思温轻轻应了一声,郑敖那边却无动静。朱玲轻声道:“郑大叔,你不在墙头么?”问了这一句之后,郑敖仍无回答之声,于是朱玲和史思温都可以断定郑敖必因墙后环境不容他挂吊在墙头,所以隐往一旁。
    隔了一阵,朱玲轻声道:“思温,有两个大汉在巷口停了一下,望望我们的车子,互相说了两句,才走开了。”
    史思温没有做声,朱玲又道:“这两个大汉身穿绿衣,极似是琼瑶公主的手下人。”
    她的话声突然中断,史思温心想必是又有人走过;甚至可能站在巷口,是以朱玲不出声。他心中一动,松手跃落地上,回顾一眼没有什么动静,当下便闪到一丛树荫之下。
    原来他突然想到假使冷巷外有敌人在打量马车之时,恰好这边宅中之人忽然发现自己吊在墙头,叫喊起来。岂不把马车之秘泄漏出来?故此他立刻决定暂时退到树丛边隐避一阵。
    过了片刻,脑后突然拂来极为微细的风声,好像是苍蝇飞动一般。他没有动弹,突然感到竟是一根柔软的树枝拂在他的后脑。
    史思温大大一凛,回头瞧去,只见一个白衣素裳的美女,纤纤玉手中执着一支柔软的柳枝,一双星目凝视着他。
    他从前和琼瑶公主等人打过交道,是以一望之下,就知道这位美女正是她们其中之一。可是却无法认出她是琼瑶公主?抑是四郡主之一?
    她面上毫无表情,不见得十分敌视于他;但更没有一丝欢喜之容。
    史思温暗暗忖道:“师母就在冷巷之中,如若听到我动手的声音,势要过来查看。以我想来,这位女魔头决不会一个人在此,是以动起手来,反而令我悬挂着师母安危,进退无法自主。倒不如闷声不响,最好是把她诱离此处,那时我或行或止,都十分方便了!”
    此念一决,便故意向她笑一笑,敛去刚才那种吃惊之色。
    他向她身后张望一下,突然疾奔而去,转眼间已到了那边的园门,冲出去一瞧,只见外面的院子中,站着两个老妪和两个绿衣人。
    他认不出那两个绿衣人,却识得这两个老妪正是金、银二嬷,知道她们一身武功可不比等闲!
    那金、银二嬷见他疾然冲出来,因领教过他的厉害,是以齐齐举拐护身。那两个绿衣大汉其一锵地掣出利刀,其一则取出一面混元牌。这两名大汉动作迅速有力,一望而知不是普通庸手。
    史思温没有亮出长剑,耳中听到低微的衣袂拂风之声;乍一回头,敢情那白衣美女已经跟入院中。
    她冷若冰霜的面上毫无表情,两眼仔细地在史思温面上转来转去,最后冰冷地道:“你居然没有死掉,听说好像你的武功比以前还要厉害,是不是?”
    史思温微笑道:“承蒙公主关注,区区可不容易死掉。”
    他停顿一下,又道:“目下距瑶台之会只有四天,公主怎的有暇逗留此地?”
    她轻轻皱一下眉头,道:“你确知我就是琼瑶公主么?”
    史思温道:“当然啦,否则区区就不会径用公主两字称呼你了!”
    瑶琼公主毫无表情的面上,这刻不禁露出迷惘之容,道:“这就奇怪了,连朝夕跟着我的金嬷、银嬷她们,也极难认出我们;但你和你师父石轩中,却屡次把我认出来……”
    史思温暗想给她戴高帽子决不会吃亏,立刻道:“别的人如何能与我们师徒相比?公主你身上具有一种高贵气质,只要你开口说话,在那举止言谈中,这种特异的气质就显露无遗啦!”
    琼瑶公主心中甚感受用,不觉浮起一个微笑。那金嬷、银嬷一生之中,几乎未曾见过这位冷若冰霜的主人的笑容,此刻都不禁为之大大惊讶!
    史思温道:“公主为何有暇停留此地?那两位仁兄眼中神光奕奕,分明是内家高手,不知是什么来历?公主可许见告?”
    琼瑶公主道:“他们的来历目下说也不妨,就是当今大内称为二神十八友中的二神,拿刀的是穿心神刀白城,持混元牌的是铁翅神鹰莫柏。”
    那两名大内高手见琼瑶公主对石轩中的徒弟也这等客气,心中甚感迷惑,不觉也抱着兵器遥遥行礼。
    琼瑶公主接着又道:“你问我为何留在此地已问了两遍,我如不回答,大概你永远不会死心,是也不是?”
    史思温笑道:“公主非是凡俗平常之辈;此所以一举一动,天下无不注意,区区的好奇心,实在是人之常情。”
    琼瑶公主心中又是一阵受用,缓缓道:“你跟你师父一样,永不让人,好吧,我告诉你,我在这里就是要等候朱玲!”
    史思温当真极感惊讶,道:“哦?竟是此故?但区区实在想不出个中道理!”
    “简单得很,我不要石轩中到瑶台去,你也最好不去。”
    史思温莫名其妙地道:“公主你以前不是有邀请家师赴约的请帖么?”
    琼瑶公主道:“这你就不用管,我可以邀请他;但也可以撤消。”
    史思温想道:“女人就是这样,老是把事情弄得迷迷乱乱。不过她叫我别去的口气,好像出自善意呢?”
    琼瑶公主举手掠掠鬓发,突然退开丈许。史思温举手按住剑把,游目一瞥,只见屋内出来两人,一个是无情公子张咸,一个是瞎了一只眼睛的壮汉;在这南方之地,又是初夏之际,却仍然穿着一身皮袄,脚上登着鹿皮快靴。
    无情公子张咸手持尺许长描金折扇,举步间显得一团风流潇洒。但双目中射出无情冷傲的光芒,却教人感到他内心不如外表那样好看。
    另外那个身穿皮袄的独眼壮汉却握住一柄长剑,精光耀眼。
    此人一望而知修习童子功,是以寒暑不侵,功力势必高超。
    无情公子张咸冷笑道:“史思温你是本公子手下败将,不足言勇,本公子先问问你,你们把我那好友宫天抚怎样了?”
    史思温也不动气,道:“宫天抚么?他被星宿海两老怪打了一青竹杖,身负内伤,我们没有难为他,让他走开。”
    金嬷突然厉声道:“你胡说,宫公子一定是被你们所害!”
    史思温淡淡道:“你先问问你家公主,家师及区区的话,会不会捏造骗人!”
    琼瑶公主没有做声,显然是默认了!
    那金嬷、银嬷两人再不多言,左手都拔出一柄短剑,护住前胸,右手横持钢拐,一步一步向史思温逼去。
    其余穿心神刀白城、铁翅神鹰莫柏、无情公子张咸,与及那独眼壮汉也化为合围之势,向他逼去。
    琼瑶公主冷冷道:“诸位为我擒下此人。他如敢抗拒,格杀不论!”
    那六个人齐齐应了一声,只见那身穿皮袄的独眼大汉,手起一剑,刷一声分心刺到。
    他剑势一动,宛如雷霆迅击,声威赫赫震憾人心。史思温也疾然发剑,拆解敌招,两剑一触;但觉那独眼壮汉内力极强,如若是自己“生死玄关”未通之前,最多和他打个平手。
    那独眼壮汉嘿的一声,第二剑又如奔雷般迅击而至。史思温潜运内力,一剑封去,“呛”的一声,把那厮震开三步。
    旁边的人见了,无不露出骇然之色。首先是无情公子张咸折扇疾然点到,跟着利刀钢牌与及拐剑等诸般兵器一齐攻到。
    这些围攻史思温的人,无一不是当今武林高手,是以个个出手毒辣凶猛,同时又能互相呼应,专攻对方最弱之处。
    数招才过,史思温已大感难斗,连忙使出师门“伏魔剑法”,诚心一意地施展开来。
    这崆峒剑法曾经被推为天下最神妙的剑法,此刻在史思温这等功力无双之士手中施展出来,威力已发挥到淋漓尽致。
    但见数招之后,史思温那套严严谨谨的剑法,不但护身有余,而且剑圈范围逐渐扩张放大,把那六个围攻之人逼开一丈左右。
    琼瑶公主看得面色微变,她以前和史思温交过手,因此深知他的功力虽是高强,但其实还得仗着师门剑法以补不足之处,方能与武林中一等一的高手相抗。但今日看他剑上功力,居然精进极多,几乎可以与石轩中并驾齐驱。这等骇人听闻之事,她哪能不惊心动魄,为之变颜转色。
    那六个围攻之人,各有所长,其中又以无情公子张咸招数诡奇繁复和那独眼壮汉雷霆迅击般的剑法最具威力。
    但其余四人也弱不了多少,那穿心神刀白城的家传刀法,刀刀都直指对方心窝,毒辣无比,铁翅神鹰莫柏仗着那面混元牌,不时以神妙身法,从空中疾然下击,宛如一头大鹰,极是难防。
    金、银二嬷的钢拐短剑发挥远攻近拒的威力,时时替别人掩护,配合得十分紧密。
    不知不觉已鏖战了三十余招,琼瑶公主冷眼旁观,已看出史思温一身功力虽是奇高,但仍未到精纯之境,不时会露出功力不匀之象。尤其是每当他的伏魔剑法大九式小九式一共十八手使完之后,紧接着再使出这套剑法时,显然不能衔接。不似石轩中那等变化无穷。
    她立即命无情公子张咸和那独眼大汉退下来,面授机宜之后,这两人又加入战圈。
    奋战了数招,无情公子张咸和独眼大汉突然发动全力,趁史思温刚刚使完剑法之际,急攻猛扑。
    这一着果然生效,已使史思温的剑圈陡然缩小,其余四人也长驱攻入。只迫得史思温左驰右突,已不能将整套的剑法使出来,像刚才一样把敌人们拒于剑圈之外。
    形势大变之后,史思温立刻感到难以应付。须知他一身所学得益于“天玄秘篆”甚大,是以剑上绝招极多,此刻全靠随机应变,方展出各种奇招应付。可是这等打法,一则极耗真元;二则不能顺着生克之势,调息呼吸,以力生力。
    在这种情形之下,一方面消耗极多,一方面不能补充;加上那六人出手无不是可以制人死命的绝招,不易应付。是以二十招下来,史思温已微微发出喘声。
    琼瑶公主见史思温越战越勇,不禁对石轩中更为钦折。她脑海中晃来晃去,都是石轩中英俊的面容,不觉迷惘地叹息一声,心中充满了一种说不出来的情绪。
    那边史思温突然剑光大涨,光华电旋中,金嬷、银嬷和铁翅神鹰莫柏三人齐齐负痛,哼了一声,原来已被史思温各在肩、臂、腿等地方刺了一剑。
    其余的三人全力抢救,史思温无法跟着致敌人死命。
    他心念一转,暗忖此时不走,更待何时。手中长剑一招“火树银花”,发出千万点精芒,荡开六七件兵器,猛一顿脚,身形破空斜飞开去。
    那独眼大汉和无情公子张咸万万想不到这么一个青年人也收拾不下,当真是羞愤交集,不暇理会那三人伤势,跟踪疾追。
    史思温身在半空,陡然一阵香风扑鼻,跟着眼前一闪,一张冷艳绝世的面庞浮现在他眼前。
    他奋起雄威,挺剑刺去。但觉一阵冷风侵肤,手中长剑已被对方玉手中一支雪白的兵器架住。
    那个拦截住他去路之人,自然是琼瑶公主。她潜运内力,从手中两极尺发出去,猛一弹震,史思温疲乏之师,如何经受得住?登时震退数尺,飘坠落地。
    身方落地,脑后劲风已疾袭而到。史思温一招“如来搔背”,长剑向身后划去。前面又是一阵冷风侵面,敢情那琼瑶公主的两极尺亦已跟踪点到。
    史思温危急之中,心神不乱,左手圈指疾然弹去,“笃”的一声,这一招达摩心法把两极尺弹开数尺。说时迟,那时快,身后的两人已经变招换式,分头斜袭。史思温连忙闪退时,但觉背上一阵剧疼,原来那独眼壮汉的长剑在他肩背之间挑开一道口子,张咸的描金折扇也扫在他背上。
    琼瑶公主乍退又上,冷冷道:“你们退下,看我在十招之内,取他性命——”
    这话一出,无情公子张咸和那独眼大汉都感到十分钦佩。以他们的想法,能够在一两百招之内取史思温性命,已经就很不错了!
    史思温虽是负伤在身,但豪气丝毫不减,一看目下逃走已经不易,立刻纵声大笑道:“公主话不轻发,如果十招之内取不了区区性命,那就得亲自送区区离开!”
    琼瑶公主道:“就依你的话,接招,……”手起一尺,当头砸到。
    她深知史思温适才苦斗之下,真力已耗费极多,跟着又负伤,气机难以调匀,再加上逞强开口说话,根本没有瞬息空隙可供喘息,是以她不多说话,把握机会,迅即出手发招。
    她手中的两极尺乃是一件异宝,离匣时间越久,尺上发出的严寒酷冷之气更重。能够在暗中削弱对手的功力,这刻一尺砸去,史思温深深吸一口气。登时微微感到对方两极尺上的寒气不大好受;但他仍不曾注意,挺剑封拆。
    琼瑶公主步法诡奇飘忽,转眼之间,绕着他身躯一连发了三招,无形中已在史思温全身上下四周布下了一层阴寒气网。
    第四招史思温以攻代守,踏中宫,走洪门,刷的一剑,当胸搠入。
    琼瑶公主一招“鬼眼虚眨”,两极尺化出一团光网,护住前胸。
    剑光尺网一触之下,史思温陡然感到手腕一酸,真力不继,不禁大骇,连忙挫腕收剑。
    这种情形已在琼瑶公主意料之中,是以她跟上得极快,手起尺落,斜斜砸去。史思温迫不得已,横剑去架。
    “叮”地响了一声,史思温面色一变,退了四步之多。
    史思温实在不明白自己的真力为何一下子就衰竭到这等地步?暗忖如果无情公子张咸和那独眼大汉乘机出手的话,今日断难躲过杀身之祸!
    百忙中冷眼一瞥,只见张咸和那独眼大汉,面上一派跃跃欲试的神情。
    他偷眼一瞥之际,同时已暗运玄功,将真力全部蓄在左手。
    琼瑶公主两极尺有如掣电般横扫而到,史思温出其不意,侧身微闪之际,伸出左手圈指一弹。
    但闻“笃”的一声,琼瑶公主这等厉害的一招,被他一个指头弹中尺身,登时劲消力卸,那两极尺也荡开老远。
    张咸和独眼大汉齐齐低哼一声,疾扑过来。这两人剑扇并举,来势凌厉异常。
    琼瑶公主眼中射出怒气,两极尺疾地一抡,人随尺走,快逾闪电般掠过史思温身旁;但闻轻响两声,张咸和独眼大汉的两般兵器都被她震回去。
    琼瑶公主怒声斥道:“你们没听我说过要在十招之内取他性命么?谁教你们擅行出手?”
    张咸和独眼大汉面红耳赤,退开丈许。
    史思温朗声笑道:“公主这等风度,教人佩服。区区说句老实话,今日之战,但觉有力难施。既然公主谨守信诺,区区也不妨大方一些,就此认输便是!”
    说罢,长剑一甩,插在前面数尺处的地上。
    琼瑶公主转眼望着他,但见他一派从容,当真是不把生死放在心上的大丈夫,但觉心中一动。仔细寻思时,却又不知自家为何动心?
    她缓步走到史思温面前,冷冷道:“你当真不作困兽之斗了么?听你的话,好像不大服气呢!”
    史思温肃然道:“不是服不服气的问题,而是一方面佩服公主的守诺不渝,一方面对于自己判断具有信心,也就是说坚信依我的判断,今日难以再斗,是以有弃剑之举。公主信不信区区的话,那就是你的事了!”
    琼瑶公主道:“你和石轩中一样,说的话教人不能不信。”
    她一提及石轩中三个字,面上的表情登时温柔起来,宛如在满天寒露中透出一丝阳光。
    无情公子张咸瞧得清清楚楚,立刻别转面,不去看她。
    那独眼大汉用肘一碰他,轻轻道:“张兄瞧见没有?她已变成一个真正的女人,岂不奇怪么?”
    原来那琼瑶公主虽是天生丽质,但冷艳绝伦,令人感到高不可攀,好像缺乏了“女人”那种味道。此刻突然现出温柔之容,登时使得那独眼大汉等人感到味道全变,不由得十分惊异。
    琼瑶公主瞧了史思温半晌,脑中老是浮起石轩中俊美潇洒的面容,渐渐变得软弱起来,想了一想,缓缓道:“我觉得你这个人很好,所以……”
    无情公子张咸身躯一震,厉声道:“所以你要放过他,是不是?”
    琼瑶公主冷冷道:“我爱怎样做,用不到你管。你再放肆无礼的话,我先把你杀死!”
    史思温心头冒出寒气,忖道:“到底不是侠义中人,因而行事全然不同。想那张咸既是她手下之人,就算偶有冲撞,也不致就处以死罪!”
    琼瑶公主又道:“史思温,你跟我来!”她当先向走廊上走去,史思温愣一下,随手拔起长剑,收回鞘内,便跟着她走去。转一个弯,又到了另一座院落,她带他走入花厅上坐下,然后道:“你陪我在这里坐一个时辰,然后你就可以离开!”
    史思温本来想追问,转念想到此女性情难测,还是不问为妙,好在时间充裕得很,等一个时辰也没妨碍。
    坐了一会,她走出厅外,大声吩咐手下一些事情,然后又回到厅中,默然静坐。史思温见她不开口,也就保持缄默,好容易耗了大半个时辰,史思温突然跳了起来。
    琼瑶公主冷冷地瞅着他,也不问他为何突然跳起来。
    史思温道:“对不起,区区得先走一步!”
    琼瑶公主失措地向外面望一望,然后恢复常态,冷冷道:“还未到一个时辰!”
    史思温走到她面前,缓缓道:“区区功力业已完全恢复了!”
    她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史思温又迫前一步,几乎要碰到她的双膝,道:“区区这话是告诉你,在这种情况之下,你已算落在劣势!第一我已蓄集功力,第二我已封住你双膝,不易起身,这刻我要是剑掌齐发,哼,不要说是郡主你,就算是琼瑶公主,也不易安然遁走!”
    她显然大吃一惊,因此面色变了一下。随即冷淡如常,道:“真是可笑得很,你怎会认为我是郡主?”
    史思温迅速地道:“简单得很,琼瑶公主要我呆坐一个时辰,毫无事故,我想来想去,这种特别的情形,必定是你们要对付我师母,所以把我引走,以免妨碍你们的阴谋!而刚才我忽然说要走,你不禁为之失措了一下,所以证明你是郡主,已暗暗把琼瑶公主换了下来。对不对?”
    她冷笑道:“这种想法真是荒谬得可笑!”
    史思温诚恳地道:“老实告诉你,你们几位长得真像,我除非想出各种方法试探,实在无法猜出你是不是公主?……”他停顿一下,又道:“事实上你们几位都具有一种高华清艳的气质,任何人无法分辨出来!”
    她好像动心地朝他凝望一眼,史思温可就知道自己这几句话大生效力,只因早先对琼瑶公主说过;说是琼瑶公主另有一种高贵风度,是以可以把她辨认出来,这话琼瑶公主听了虽是舒服,但如有郡主们听到,暗中定然十分不快。
    她缓缓道:“你想怎样?”
    史思温轻轻道:“第一点,请告诉我公主是不是已经去拦截我师母?她已知道我师母的所在了么?”
    那白衣美女淡淡道:“别的话恕难奉告,关于你的师母朱玲就在那巷子里,谁不晓得?”
    史思温一听这话,可就明白她是暗示自己所询的丝毫不错,只是不便直接回答。当下又问道:“郡主你的芳名可否见示?”
    她道:“我是白梅!”
    史思温啊了一声,道:“家师曾提及郡主,说是最好的一位,可惜环境所迫,无法自拔,家师这话,没有说错吧?”
    白梅郡主微叹一声,道:“这些话不要再提了!”
    史思温轻轻道:“区区第二个要求是请你闭上眼睛,让区区点住穴道!”
    她双目大睁,道:“你想害死我?”
    史思温道:“不,区区会布置得你好像猝不及防,吃我点中穴道,连人带椅都翻倒在地上的光景!啊,还有一事要请教的,那就是琼瑶公主的兵器好像十分特别,能够在不知不觉中削弱别人功力,是也不是?”
    白梅郡主道:“那叫做两极尺,乃是天地间一件异宝,不久将在瑶台大会上出尽风头,到时你就晓得了!”
    史思温点点头,道:“谢谢你啦——”伸手疾然点去,她双目一闭,被他点中昏穴,登时昏迷过去。
    史思温迅速地把她弄翻在地上,然后冲出厅外,举目环视,却悄无一人。心想那些手下们一定都跟随琼瑶公主去了,这一惊非同小可,连忙展动身形,奔出花园。
    他奔到围墙边时,耳中仍然听不到一点声息,不禁大叫糟糕,纵上墙头一看,果然巷内一片静悄悄的,连那辆马车也失去踪迹。
    他跳落巷内,沉住气仔细查勘,只见地上与及墙壁都没有留下任何打斗痕迹。
    他看了一阵。突然大喜想道:“记得早先是胡师叔装着修理车子,手中拿着一些钉锤之类在敲打。如果敌人猝然来犯,势必会遗落一两件东西。但目下地上干干净净,可知乃是胡师叔将马车驶走。”
    这么一想,心中便存下万一之想,缓步走出巷口。只见街上十分平静,立即向街边一些摊贩询问,那些人都说瞧见一辆马车向东去了。
    史思温转身向东面走去。一路询问,不觉走出东门,放目一瞥,只见不远处大江茫茫,横亘眼前。江边船舶云集,人来人往,甚是热闹。
    史思温放开脚步,沿江边走去,大约走数箭之遥,便瞧见大树下有辆马车,车辕上还跨坐着一名大汉。史思温大感高兴,匆匆赶去,到了附近才叫道:“胡师叔,你在看什么?”
    胡猛一见到他,大喜道:“你回来了?石夫人呢?”
    史思温顿然一怔,道:“怎么啦?她几时走开的?”
    胡猛茫然摇摇头,道:“我也不知道!”
    史思温发起急来,道:“师母去了哪里你可以不知道;但她几时走开的你也不知道么?”
    胡猛一听真有道理,登时涨红了脸,说不出话。史思温想想不对,这位胡师叔心眼有点闭塞不通,莫要一急之下,闹出乱子。
    当下连忙道:“胡师叔请听我说,师母会不会在你驾驶马车之时,悄悄地跑开的?不然你一定知道她几时离开的,对不对?”他说这话时,心中暗自叹息,只因连他自己也不相信会有这等怪事,试想朱玲怎会一声不响的溜掉?
    胡猛却跳起来,道:“对,对,她悄悄跑掉的!”
    史思温沉住气和他谈了一阵,这才弄清楚事情经过,是朱玲命他驶到此地来,而她却不知几时走开不见了!
    史思温弄清楚之后,骇然忖道:“师母除非是碰上什么怪事,否则的话,不会半途悄然离开,目下要赶快查明的,一是她在何时何地离开马车?二是她碰上什么怪事?才会使得她无暇通知胡师叔而悄然走开?”
    他想了一阵,但觉满腹疑团,无法解答。于是向胡猛道:“小侄自个儿到那边瞧瞧,师叔请在此地稍候,如果师母来到,也请转告她等一等我。”
    胡猛挥手道:“你去吧,但最好快点,不然我真是无聊极了。”
    史思温笑一笑,道:“师叔你可以在车厢内坐坐,或者打个瞌睡,那就不会觉得难过了!”
    胡猛大笑道:“好极了,我怎的没有想到这一点,我一直在这上面张望,生怕石夫人找不到,其实这辆马车她一定认得出来,是不是?”
    史思温连连应是,然后向回路走去,耳中突然听到胡猛大声道:“见到郑师叔,叫他快点来。”
    史思温大声应了,陡然间如有所感,边走边忖道:“奇了,为何郑师叔也不见了?听胡师叔的口气,好像他一直都没有上车!”
    于是他突然间有所决定,放开脚步,奔回城去。一路上毫不停滞,一直走到早先停车的冷巷。
    放目一瞥,四下静悄悄的,他约略看了一下,便知道冷巷两旁的府宅正门均在相反的方向。
    他听一听没有动静,便向郑敖所去的那边墙头跃去。墙内乃是后院,过去一点就是后宅厨房等地方。
    这时悄无一人,史思温飘身落去,走入厨房中;但见这厨房规模好大,各式各样的设备都齐全,可以想见这处人家定是当地豪富。
    不过史思温却感到好像有点不对,并不是因为厨下无人,而是一种奇怪的感觉。
    他凝目想了一下,突然轻轻拍一下手掌,想道:“我明白了,厨房虽是无人;但这种情形并非不可能。可疑之处,敢情是这厨房好像很久没有使用,一方面釜甑生尘,但有些地方却是纤尘不染,任何人家的厨房也不会这样子。”
    他立即展开行动,闪入后宅之内,到处都是一片静悄悄的;但以他的观察,有好些房间最近仍被使用过。
    他一直搜索到前面大厅,仍然没有发现人踪。可是他总觉得这座巨宅之内,好像有一点骚动。偶然间听到一种奇怪的声浪,细听时又没有了。
    这种情形令他感到十分奇怪,又开始细细搜寻。这一回又发觉那些被使用过的房间内,只有被褥等物,此外,没有一双鞋子,也没有一件衣服,因此简直无法查出这个巨宅之内,最近住过的人是男是女?更无法确定本宅之人的身份。
    这么巨大华美的一所巨宅,居然发生这种怪事,连一个厮仆下人也没有,厨房好久好久没有使用;但有些房间却有衾被和打扫得十分洁净,遗留下最近有人住过的迹象。这些可怪的线索,的确教人大惑不解。
    史思温目下可以确定的,就是居住此宅之人,一定不是平常之人。而魔剑郑敖之失踪,无疑是与此宅之人有关。进一步的揣测则是朱玲可能是为了找寻郑敖,也陷身在这所怪宅之中。
    他不知不觉已走回厨房中,瞧来瞧去,突然心中一动,向角落那个巨大的石灶走去。
    那石灶纤尘不染,十分干净,不过灶内却遗有灰烬,他蹲下去伸手入灶内,取出一把火灰瞧瞧,发觉一则十分干燥,二则气味新鲜,一看而知这些火灰竟是不久以前烧成的。
    他想道:“假如我这样做,无疑是要人家相信这个石灶曾经用过。但为什么呢?”
    正在想时,倏然听到一点异响。他机警地四望一眼,便迅疾地躲到灶后。
    他一转到灶后,便听到衣襟拂风之声。他暗中一数,进来的人一共有五人之多,都从后院进来,向前面奔去。
    史思温冒着被发觉的危险等最后一人奔过之后,突然跃了出来,在空中一个翻身,便飘落回灶后。
    这一眼瞥去,只见到最后一个人是个大汉,身穿绿衣。
    他吃一惊,忖道:“原来此地也是琼瑶公主的巢穴,这样说来,郑师叔甚至师母必是陷在此处。”
    他想出那些人一出去之后,就分头散开,似是有极为重大之事,所以人人都不言语。
    他一面寻思,一面向眼前的灶壁打量,忽然发觉靠近墙边处隐约有几个指印。他立刻伸手照着那几个指印,暗运内力一按。
    灶壁应手而塌下去,眼前陡然现出一个高约三尺,宽约尺半的窄缝。
    他向里面瞧了一眼,那灶壁登时又无声无息地关闭起来。史思温见这处暗门造得如此精巧,极为钦佩。突然又想到能够设计这等精巧暗门之人,势必在门上装好消息,暗门一开,必有门铃声警报,如若贸然进去,势必陷入阱中。
    他立刻奔出厨房,在后宅转了一下,耳中听到前面语声隐隐,连忙侧耳聆听。只听一个冷漠的声音道:“此处空无一人,实在令人奇怪!”这人的语声正是无情公子张咸。
    史思温听得一愣,忖道:“难道此宅不是琼瑶公主的巢穴?不然他们怎会觉得奇怪?”正在想时,一个女性的嗓音道:“你们再细查一下,此宅之中必有秘密机关,或者复壁,或是地道密室”
    史思温知道这个女子必是琼瑶公主,不禁对她的判断十分佩服。他随即藏匿起来。
    不久工夫,琼瑶公主等数人由无情公子张咸领着,毕直向厨房走去,张咸一指石灶,道:“就在那儿!”
    琼瑶公主肃然地瞧着地面,地上有几只清晰的脚印,一直伸展到灶后。
    无情公子张咸伸手一按灶上指印,道:“公主请看,暗门在此!”
    琼瑶公主过去看看,见那道暗门转得极快,同时发觉又矮又窄,绝对无法容许两人一齐进出。当下点点头,道:“目下不忙,我有几点意见,先研究清楚再进去不迟。”
    五个人站在厨房中央,琼瑶公主道:“首先我要问你们,这些脚印表示什么意思?”
    独眼大汉应道:“自然是有人向那暗门地道走去所留下的!”
    其余穿心神刀白城、铁翅神鹰莫柏及无情公子张咸等三人均无异议。
    琼瑶公主道:“这般推测,就是诸葛孔明复生,也不会说你猜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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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章一网成擒
    众人甚觉不解,方想这等小事,何必浪费时间加以讨论?
    只听琼瑶公主又道:“可是有一点使我想不通的,那就是那石灶后的暗门做得何等精巧隐密?进去的人,断断不会是粗心大意之辈,最低限度也不至于留下足迹这么愚蠢;然而你们看看,这几个足印清晰之极,有如故意印上去,竟是唯恐我们瞧不见似的!”
    众人都恍然大悟,低头瞧着那几个脚印,心中都暗暗佩服琼瑶公主的机警缜密。
    琼瑶公主又道:“第二件事,就是要你们再想一想,那道暗门如此精巧,转动之际毫无声息,门上会不会已装有警铃,我们在外面开门之时,里面之人早就警觉了?”
    张咸道:“公主的话有理,设计这暗门之人,势必布置好警铃。”
    琼瑶公主道:“假定装有警铃的话。第三个问题就是他们如何对付来犯的敌人?第四个问题是那道暗门为何开得这么矮?这么窄?”
    穿心神刀白城道:“暗门之内,必定装设有消息埋伏,加上对方在暗处,我们进去时已处在被动之势,自然是危险万分。”
    琼瑶公主道:“还不止这样,以我的推想,他们只须把那地道弄得十分狭窄,仅容一人通过,那时墙壁里突然有利剑刺出来,武功再好也躲不过!”
    张咸道:“既是如此,我们都不进去,他们就无法可施了!”
    琼瑶公主道:“这就关系到第四个问题了,这道暗门为何这么矮这么窄?”
    铁翅神鹰莫柏道:“设计此门之人,必是防备敌人一拥而入,所以弄得矮矮窄窄,另一方面也有容易隐蔽之意。”
    琼瑶公主冷冷道:“表面上看来,这理由十分充分,但事实上你们还没考虑到一点,那就是敌人如若不肯贸然进去,由几个高手日夜轮流在此处守伺。他们出来一个,就杀死一个。这门如是之窄,里面的人无法一齐冲出接应救援,岂不糟糕?”
    独眼大汉道:“是呀,这一来里面之人岂不是完全变成瓮中之鳖了么?”
    突然灶后有人接声道:“胡说八道,我们是鳖的话,你们就是王八蛋!”
    话声中灶后冒出一个脑袋,却是个娃娃脸,头上扎着一根冲天辫子。
    穿心神刀白城冷笑一声,道:“小娃娃你不知天高地厚,仔细你一条小命断送在嘴巴上!”
    那孩子道:“笑话,我老人家什么高人未曾会过?倒不信你这小子有能耐取我性命!”
    穿心神刀白城哼一声,左手微微一扬,一道寒芒电射而去,手法之隐秘神速,的确是武林一绝。
    那孩童口中轻轻吹口气,只见那道电掣寒芒到他面前半尺之处时,登时去势一滞。那孩童跟着一张嘴,呛一声把那道寒芒咬住,原来是把小刀。
    他“呸”一声把小刀吐在地上,朗声道:“穿心神刀也不过如此而已!”
    白城气极反笑,道:“小娃娃可敢把全身露出来么?”
    无情公子张咸忽然道:“那厮是阴阳童子龚胜,可不是真是小娃娃。”
    琼瑶公主冷冷道:“龚胜你出来,还有别的人没有?”
    阴阳童子龚胜微微一笑道:“敝教主也在此地,如果公主要见她,本座可以代为通报!”
    穿心神刀白城不是没有听过阴阳童子龚胜的名头,但他却不服气,冷笑道:“龚香主难道只敢躲在灶后说话?白某的飞刀虽是扎不住阁下的‘混元一炁功’,但如若阁下露出全身,只怕来不及使用‘混元一炁功’!”
    阴阳童子龚胜哼了一声,道:“本座如不是有严谕在身,这刻非使你这狂妄之辈得到点教训不可!”
    琼瑶公主道:“白城别多话,龚胜我问你一句话,那就是朱玲可是落在你们手中?”
    阴阳童子龚胜点点头,道:“不错,相信公主你也知道她乃是敝教主得而甘心的人!”
    琼瑶公主想了一下,说了一声“走”,转身先行走出,其余的人自然不敢停留,都跟着离开。
    阴阳童子龚胜愣了一下,似是没有想到这些人忽然离开这一着。他愣完之后,低头向暗门内道:“请转禀教主,琼瑶公主等人业已离开;但本座尚恐他们有诈,暂时留在上面!”
    他说完之后,便从灶后纵出来,向后院外面查看。忽然如有警觉,回头一瞥,只见一个面貌诚朴的青年,笑吟吟站在石灶前面。龚胜见他似无敌意,便点点头,低声道:“你早就藏在一旁了,是不?”
    那少年嗯了一声,道:“不错,我看了好久啦!”
    阴阳童子龚胜道:“这样说来,最初我们接获的警铃,是你揿动那暗门所发的?”
    “是的!”他简短地回答,双目凝视着他,似是在他面上发现了新奇的事物。
    阴阳童子龚胜行年七旬,脸皮已老得不能再老。因此虽是感到对方看得奇怪,却毫无不安,低声又道:“这么说来,地上这几个脚印也是你做的手脚了?”
    那少年道:“是的,我必须设法教他们打头阵,可以免去不少危险。”
    阴阳童子龚胜辫子一晃,道:“真有一手,不愧是崆峒掌门,剑神传人!”
    那淳朴青年敢情就是史思温,他谦然一笑,道:“这等以杀攻杀的手法,算不得如何高明。龚香主过誉之言,倒教我难以承受!”
    他停顿一下,徐徐道:“请问龚香主,家师母可是已落在贵教主手中?此刻有无生命危险?”
    龚胜大声道:“本座虽是钦佩观主的机智武功,但这等事恕难奉答!”
    话声甫落,人已向史思温纵去,去势极快。史思温戒备地举掌护住全身。阴阳童子龚胜向他眨眨眼,一掌劈到。
    史思温不知他这是什么意思,随手封架。“蓬”的一声,两人各退了一步。
    这一招表面上虽是不分胜负,但史思温不过使出五成功力,明眼人一望而知龚胜虽是修为了数十年,但如若史思温发出全力,他决无法接住。
    阴阳童子龚胜纵声笑道:“观主的功力比本座尚差一筹。本座如若用足全力,这一招就可重创观主了!我念着以往和你打出一点交情,放你逃生去吧。”
    他说完之后,一径向灶后走去,掠过史思温身边时,竟毫不戒备,更无出手之意。史思温被他弄得一愣一愣的,倒不知出手拦他好抑是让他走过?
    他终于没有出手拦阻,眼看龚胜走到灶后,低头瞧看暗门之内,龚胜随即又走出来,轻轻道:“我怕有人在暗门边,因此使点诈语手法,以便瞒过耳目。观主你功力大见精进,可喜可贺!”
    史思温肃然道:“无怪龚施主面上已无暴戾之气,原来已回心向善,使人无限敬仰。自兹以后,龚施主大名将永垂武林,为后世式范!”
    龚胜笑一笑,道:“这也算不了什么一回事,我是自从在鄂西分堂的轮回毒阵中,和观主及金瑞兄分手之后,屡屡自思,感到过去所作所为,确实是太以不对,可惜形势环境均不容我立即退出武林是非圈中。”
    史思温肃穆地道:“施主也不须操之过急,以免贲事。贫道敢信家师得知此事,定然欣慰莫名。”
    龚胜道:“目下先说石夫人之事要紧,她倒没有生命之险,仅仅被教主以独门手法,闭住一身武功,同时又命她随侍在身侧,难以逃走。另外还有那魔剑郑敖,他就比较麻烦,一来他也被教主以独门手法闭住武功,二来囚禁于地牢之内,有三道关卡看守,稍一惊动,连着有三道钢门封住出入通路,神仙也无法打开!”
    史思温眉头大皱,想了一阵,叹口气道:“这可难死人了,师母虽是处身在鬼母旁边,倒还容易救援,但郑师叔却无法可想。”
    阴阳童子龚胜心中不能置信,暗忖一来鬼母闭住武功的独门手法,史思温就无法解救,二来鬼母何等警灵,武功又极为高强,就算朱玲全身武功尚在,但如何能逃得出鬼母耳目?何况目下她武功已失,就算偷偷溜得开,不消片刻,鬼母就能把她擒回。
    他深知事情之难,唯恐史思温轻举妄动,便道:“观主无妨从长考虑,石夫人目前毫无危险,以我所知,西门香主大概不会到此地来。”
    史思温道:“真的?他如果不来,暂时就可以放心。”
    阴阳童子龚胜沉吟一下,道:“这事关系甚大,不瞒你说,西门香主虽然说是不来,就在庐山会合,可是假如教主特地通知他,说不定等一会就会来到。”
    史思温颔首道:“我就是怕这一点,无论如何也得在这一两个时辰之内,把我师母救出才行!”他叹一口气,又道:“目下形势十分明显,假如救得出我师母,则必须牺牲郑师叔,这也行不通啊。”
    龚胜道:“不错,如若石夫人逃得掉,教主怒气难消,必定杀死郑敖解恨!”
    史思温道:“那怎么办呢?”他居然向龚胜问起计来,龚胜起先差点失笑,继而想到对方如若不是对自己的改邪归正之心深信不疑,焉肯对自己流露真情?这么一想,登时大为欣慰和感动,便也凝眸寻思。
    且说在隔邻的大宅内,琼瑶公主回去后也没有责怪白梅郡主让史思温跑掉,因为她回去之际,刚好已满了一个时辰。
    无情公子张咸对于琼瑶公主刚才忽然退回之事甚表奇怪,琼瑶公主这时才解释说:第一点朱玲既然落在鬼母手中,那样比落在自己手中还要好得多。如不出预料这一回鬼母一定不会放过朱玲,何况还有个难忘旧情的厉魄西门渐,纵使不杀害朱玲,但只要西门渐对她加以淫辱,那比杀掉她还要凄惨,这一来自可令石轩中无暇赴瑶台之会。第二点是鬼母等数日后即在瑶台上相见,此刻实在无须犯险和她一拼。
    无情公子张咸默然退开,房间中只剩下琼瑶公主一个人在调息运气。
    隔了一阵,她缓缓睁开眼睛,几乎在同时之间,一条人影有如飘絮飞绵般纵了入来。
    她双眉轻轻一皱,道:“上一次我虽把你释放,可是别以为我对你有特别的偏爱,你又来作什么?”
    那个不速之客正是史思温,他苦笑一下,没有做声。
    琼瑶公主素性不爱说话,见他没有回答,便也不言不语。
    史思温想了一想,道:“区区特地来向公主请教一个难题,只不知公主肯不肯解答?”
    琼瑶公主冷冷道:“你已是一派掌门,还有难题要问我?”
    史思温道:“不错,除了公主以外,区区已无处可以请教!”
    他说得十分诚恳,教人一听而知他的话完全出自肺腑,绝无一丝一毫的虚伪。
    琼瑶公主突然泛起笑容,柔声道:“看你这人很老实,嘴巴倒是蛮会说话。既是这样,那就把问题说说,我可不一定能够解答!”
    史思温大喜道:“区区想知道的:就是关于玄阴门秘传禁闭武功手法,懂得诀窍的人,能不能自己解开?恢复武功?”
    琼瑶公主听得一愣,道:“你怎的问起这事?当然有自行解禁之法,但就算是玄阴教主鬼母,她除非后来自己悟通此诀,否则的话,连她也不晓得!”
    史思温十分不解,道:“公主这么一说可把区区搞糊涂了,鬼母掌管着玄阴真经,除非没有此法,不然的话,她焉能不晓得?”
    琼瑶公主淡淡一笑,道:“告诉你也无妨,她手中的玄阴真经其实缺少二页——”
    “那就怪不得她会不知道了,公主也许不知道;区区曾经在一位亲自翻阅过玄阴真经的老前辈遗下的手抄秘本中,大略得窥玄阴门的武功绝技,因此知道玄阴门有禁闭武功的神奇手法。”
    琼瑶公主美眸一转,道:“你说了一大堆,可是为了要救朱玲而来请教于我?”
    史思温道:“正是如此,区区早知道瞒不过公主。”
    琼瑶公主道:“你可是已经探出朱玲被鬼母禁闭住一身武功,所以无法救她?”
    “不错,不错,公主当真料事如神!”
    琼瑶公主淡淡一笑,道:“你师父昔日也曾求过我,当时我给他一个难题,要他自己解决。现在轮到你来找我帮助,我也将给你—个难题。”
    史思温眨眨眼睛,老老实实地道:“公主你如果肯帮助我救出师母,日后区区一定设法图报!最好公主暂时蠲免令我为难的题目!”
    琼瑶公主道:“不行,我根本不指望你回报。现在你先告诉我,怎样下手去救朱玲?”
    史思温道:“区区查明那暗门内的地道宛如蛛网,处处危机密布,尤其是现在大概那碧螺岛主于叔初等人业已到达,更加难以应付。万一潜入后被鬼母发觉,绝对无法逃出。这地底的阵法乃是昔年公孙先生所设计,由玄阴教大量人力物力才建成,能够变化门户,移转方位,此所以区区说一旦被发觉之后,决无法逃出。”
    琼瑶公主插口道:“我倒没有想到是公孙先生的杰作,不过我早就认定那底下既然容得下鬼母,必有惊人之处,所以我也不肯贸然进去!”
    史思温接着道:“此所以区区不请教公主如何解开禁闭武功之法,而是请教如何自行解救之法,也就是说,区区设法把自解之法传递与家师母知道,她也许能乘隙逃走。”
    琼瑶公主略一沉吟,道:“我可以把破解玄阴门禁闭武功秘法相授,但有一个条件!”
    史思温心想难题来啦。只好打起精神,留心聆听。
    琼瑶公主缓缓道:“我把此法传给你之后,不准你以任何方式转传与任何人,这里面当然包括你师母在内。这样我看你虽然得知解救之法,却怎生下手去救?”
    史思温道:“可不可以另外给我别的难题?照公主的说法,区区简直毫无机会可把破解禁闭武功秘法转告与家师母。”
    他说得那等诚恳,因此琼瑶公主寻思了一下,才道:“不行,我老实告诉你,朱玲如果遭遇不测,正是我所希望的,因此你救不了她,我一点也不难过!”
    史思温叹了一声,道:“公主向区区说出心中真话,区区甚感荣幸,看来已无别的办法,情势既是如此,区区就请公主把秘法告我。”
    琼瑶公主道:“此法并不困难,尤其你懂得玄阴门的手法,我只须说一遍,你就会施展啦!”当下她迅速地把秘法传给史思温,最后道:“你要不要亲自试上一下,证明有效?”
    史思温颔首道:“区区正是求之不得,就烦公主动手。”
    话一出口,不由得万分后悔起来,敢情他说完之后,这才想通了一个道理,那就是假如琼瑶公主别有用心,把自己的武功禁闭住之后,那时才发觉她所传破禁之法不是真的,岂不是等于自缚双手,让她生擒?
    进一步说,假如信得过她没有阴谋在内,则又何须以身相试?因为既然相信她所传秘法不假,以自己的功力实在不须先行试验,以获取经验。因此算来算去,事实上不必多此一举。
    但这时琼瑶公主已起身走到他身前,伸出玉掌,向他胸前微微一按,跟着极快地一掌拍在他脑袋上。
    史思温陡然感到百脉松弛,头脑微晕,定一定神之后,立刻暗中运力一试,登时发觉丹田那口真气,无法提起来。
    他佩服地道:“玄阴门所有的秘传手法中,以这一手最是令人敬服!”
    琼瑶公主道:“那也不见得,玄阴真经中尚有许多极高明的神功秘法,都不是平常之人可以练成。这种禁闭武功秘法,其实没有大用。”
    史思温道:“区区却认为这等手法深含慈悲之念,既能使敌人暂时失去力量,却又不致伤他性命。”
    琼瑶公主冷冷道:“以我看来,除了为我所用的人,他们的性命有点用处之外,其余的人,死死生生,总不过是那么一回事!”
    史思温一面聆听,一面按照她刚才所传的心法秘诀,试着自行破禁。
    同时他又思索她的话会不会含有深意?她是不是故意说给自己听呢?
    过了一阵,所有的疑团都完全解开,史思温蓦地感到丹田真气倏然上升,瞬息之间已周行全身经脉,一切恢复正常。当下稽首道:“区区这就告退,公主虽然给了我一个难题,但思温仍然记住你的恩惠,必将图报!”
    说完之后,便迅即离开。
    这时,在鬼母身边的白凤朱玲,忽然间感到十分惊慌,原来鬼母刚刚接到飞鸽传书,说是西门渐不久就可到达。
    她心慌意乱地坐在一隅,这房间比普通的房子要矮上许多;但甚为宽大,墙上一共有四盏灯,把房间照得雪亮。
    这儿虽然只有鬼母和她两个人,但她知道外面的甬道埋伏重重,机关处处,别说是目下武功已失,就算是一身功力尚在,也未必能够逃得出去。
    她记得外面的甬道有蛛网一般,又弯曲,又复杂,纵然放她走,只怕要找到出口必不是容易之事。
    逃走既是绝望,目下又得知西门渐不久就到,她可就考虑到那位师兄之来将会发生什么事情?想来想去,发觉除了设法一死之外,再无别法可以免掉被西门渐淫辱之厄,于是她眼珠转来转去,想法子寻死!
    鬼母瞑目跌坐在榻上,望也不望她一眼。朱玲这刻决不敢轻举妄动,怕只怕一个不巧,被鬼母看破,把自己穴道点住,那时候就毫无机会了!
    过了好久,外面忽然传来一阵急奔的脚步声,朱玲打个寒噤,心想莫非是西门渐来了?
    鬼母渐渐张眼,那阵步声到门外便停住,跟着有人道:“启禀教主,外面……”话声突然中断,朱玲只好怀疑地瞪着门外。
    那个奔来禀报之人,正是阴阳童子龚胜,他踏入房间,双目疑虑地望住朱玲。
    鬼母道:“不妨事,龚香主有话但说不妨!”
    龚胜道:“石轩中的传徒史思温现在外面,正与西门香主及阮香主两人苦战。”
    鬼母冷冷一笑,道:“他也送上门来,很好,本教主亲自出手,也把那厮活捉了,且看这一回石轩中如何解救?”
    她站起来,身躯十分高大,头顶几乎要触到天花板。
    朱玲幽幽叹口气,垂下头颅,耳中但听鬼母吩咐道:“史思温年纪虽轻,但一身功力不能小觑,龚香主即去把于岛主请来。”
    龚胜衔命去了,鬼母在房中踱了几个圈子,忽然走出外面。
    朱玲听到外面似乎有人低语,却听不出说些什么。
    然后,鬼母走入房来,微笑道:“朱玲,你对目下处境看法如何?可有希望逃走么?”
    朱玲抬起头,望着鬼母圆如满月的面庞,突然间发觉这位以前的师父,头上居然有几丝白发,神情间也显出老了不少。
    蓦地里她感到一种彻悟,像鬼母等武功盖世的人,可是一生之中,也是患难无数,而且总抵不住岁月的侵蚀。是以就算这次瑶台之会平安无恙,但到头来总不免是忧患衰老而死。
    因此,她即使今日自杀而死,也不过是提早放弃生命而已。
    假如此身一定要受到淫辱,则未来数十载的生命实在不值得留恋!
    于是她平静地答道:“大概已经没有逃走之望了!”
    鬼母道:“一会儿西门渐见到你,如果他仍然不忍杀你,那就让你活下去!”
    朱玲道:“教主这话是什么意思?”
    鬼母缓缓走到她面前,道:“很简单,我把你送给渐儿处置,他爱怎样就怎样!不过,在他未见你之前。我却不容你卖弄狡猾!我早就派了一人专门窥看你的表情,所以……哼,你别打算自杀!”
    她举手遥遥一指,朱玲微哼一声,但觉全身瘫软,动弹不得。
    鬼母转身出去,恰巧于叔初急步走到,两人便相偕走去。
    这时在厨房外面后院中,史思温一柄长剑,敌住了西门渐的白磷凿和交趾阮大娘的丈八红罗。
    史思温自从生死玄关打通到现在,按理说时间尚短,纵然功力较前精进,却也不致十分惊人。然而他近日屡逢大敌,诸如星宿海两老怪,仙人剑秦重及琼瑶公主之流,无一不是当世之间的一流高手,他打过这几场硬仗之后,功力渐纯,而且触发了前所未知的玄机灵窍,是以如今的史思温,已难以测度出他真正的功力。
    他一柄长剑宛如神龙飞舞,力敌西门渐和阮大娘两人,毫无惧色。
    又战了一阵,局势总是那等不胜不败。不论西门渐和阮大娘如何凌厉进攻,或者缓下来换力运气,局势全然不变。
    眨眼间鬼母及于叔初一齐出现。鬼母一挥黑鸠杖,加入战圈,口中朗朗喝道:“本教主有心生擒,是以不按武林规矩。”于叔初一听此言,掣出长剑,疾扑过去,五招不到,史思温便显出力拙之象,十招左右,手中长剑吃于叔初击落地上,鬼母疾然一伸手,就把史思温制住。
    西门渐嘎嘎大笑道:“姓史的你虽是胆勇过人,但今日难逃一死!”
    他纵上前去,伸出蒲扇般巨大的手掌,覆盖在史思温头顶,转眼望着鬼母,道:“这厮让弟子杀死解恨吧!”
    鬼母摇头道:“目下和朱玲一道的几个人,主要的是他和郑敖均已被擒,为师还得想一下,看看怎生利用他们的性命!”
    西门渐道:“师父说得有理,但弟子总觉得这史思温是个祸根,别的人可以慢慢加以利用,只有这厮必须赶紧取他性命。”
    史思温这刻只是被鬼母独门手法禁闭住武功,并未失去知觉,也能够行动自如。当下放声大笑道:“想不到西门渐香主这么看得起区区。”
    西门渐冷冷道:“你对别的人可以施用激将法,本座却不吃这一套,你识相的最好少说话,免得遭受侮辱痛苦!”
    史思温道:“痛苦好受,但侮辱难当,罢,罢,我不做声就是!”
    碧螺岛主于叔初突然道:“石轩中到哪里去了?他何故离开?”
    史思温想了一想,道:“本来家师的行踪没有值得秘密之处,但既然家师母不肯说出来,区区自然不便相告!”
    碧螺岛主于叔初道:“朱玲说了没有,本岛主并不知情,我乃是刚刚到达。我只奇怪石轩中为何胆敢撇开朱玲?这厮脑筋怕有点不大清楚!”
    史思温抗声道:“岛主岂可如此评论?家师如不是先天下之忧而忧,为了挽回武林浩劫,他焉肯离开师母!”
    厉魄西门渐斥道:“废话,你也太把石轩中看得过高了,简直和圣人一样。”
    史思温道:“你不相信,那就没有办法。家师此次力图挽救武林浩劫,哼,连你们包括在内!”
    于叔初尖声大笑道:“真是笑话,不过冲着他这句话,本岛主倒要请玄阴教主你暂时留下他的性命,我们总得教他心服口服而死!”
    史思温念头一转,道:“既然于岛主这等大方,区区不妨告诉你一个消息。”
    于叔初见他神情十分诚恳,无法不信,当下道:“那你就说吧!”
    史思温犹豫了一阵,鬼母道:“你可是不想本教主等人听到?”
    史思温其实是考虑另一个问题,觉得难以决定。
    于叔初尖声道:“哪有什么事须得瞒住教主?这厮一定有诈。”
    史思温听到于叔初的话,突然暗暗一笑,忖道:“我这么一个老实的人,你还说我有诈,那我就索性诈上一诈。”
    念头一掠而过,便开口道:“于岛主可知道前几天和我们在一起的蒙面人是谁么?”
    于叔初啊了一声道:“你是不是说那个剑法极为诡奇的蒙面人?”
    “不错,就是他,岛主应该知道他是谁才对。他与你关系之深,外人万万料想不到。”
    于叔初翻眼想了半天,仍然想不出一点线索,要知当日在京师时,他亲眼见到那蒙面人力敌星宿海天残地缺两老怪,剑上功力之深厚,固然令人骇异,但最引人注目的,还是他那套天下无人见过的剑法!
    史思温早就把禁制解开,此时乘机运功行气,自觉一身功力完全恢复常态;不过在外表上,他仍然双目无神,举动迟缓。
    他道:“于岛主既是想不起来,区区就告诉你吧,那人就是你的高足仙人剑秦重……”
    这话一出,把于叔初鬼母等都惊得一怔,西门渐道:“胡说八道,这话有什么根据?”
    史思温道:“仙人剑秦重在海外学剑数载,历尽千辛万苦,唯一的目的就是要击败家师。但他自觉目前尚未能达到目的,所以暂时不肯和家师一拼!”
    鬼母道:“唔,有点道理,那天他起初并不帮石轩中呢?却不知后来为何石轩中陷在险境之际,突又出手助他。”她望望于叔初,道:“那时你刚好去大内!”
    于叔初点点头,道:“怪不得那天他怎么也不肯和我动手!”
    史思温道:“据秦重自己说,他要留下家师一命,以便日后相拼!”
    于叔初欢容满面,道:“这就是了,这等行径正与他为人相吻合!”
    史思温缓缓道:“但关于秦重,却有个坏消息要向岛主说明!”
    于叔初双目一睁,道:“怎么啦?他可是遭遇上不测?”
    史思温道:“他的不幸与天下任何人无关,只能怪他自己,那就是他已经患上大麻疯!”
    众人听得心头一寒,于叔初尖声斥道:“你胡说,故意离间我们。”
    史思温道:“岛主爱信就信,不信也没有法子。他本来和我们同行,昨日因他面现红云,时时向身上搔痒,却被世居南方的胡猛师叔瞧出来。秦重起先不相信,可是后来终于也相信了,而且离开我们。我可以坦白告知各位,他是被我们合力打跑的,谁都知道大麻疯会传染。”
    鬼母西门渐等听得毛骨悚然,他们可深知这种恶疾的厉害,而且不是武功所能抵御。西门渐沉重地道:“那胡猛是个浑人,不会说假话,这样说来,……”
    于叔初面色煞白,双眼冒出火焰,凝瞪着史思温。
    他狠狠地道:“你一定诬陷他,因为你们害怕他!本岛主先取你性命;然后,哼,哪个人敢说,我就杀死哪个人!”
    鬼母冷婀忙道:“等一等,我们到下面去再处决他不迟——”
    于叔初向她一瞪眼睛,鬼母微微一笑,道:“我不会为了此人而与你伤了和气。不过先回到里面再行处决,谅也不至于耽误你太多时间!”
    于叔初这才不再激动,于是一干人都从暗门进入地道之内。
    史思温一身功力已经完全恢复,但鬼母等人没有察觉出来;其实当史思温力敌西门渐及交趾阮大娘之时,乃是用的拖宕手法,把鬼母诱了出来,然后又诈作功力有限,十招之内,就让鬼母制住。事实上他若和鬼母等人硬拼,虽然不敌鬼母及于叔初联手,但要支持一两百招却绝无问题。
    那地道宛如蛛网密布,弯弯曲曲,岔路极多。转了一阵,史思温已认不出方向途径。
    他最忧虑的正是这一点,假使他找不到出路,纵然能把朱玲武功恢复,一齐逃走;可是在这等形势之下,也无法逃得出去。
    又走了一阵,他们已到达一条较为宽大的甬道,甬道两壁挂着灯火,照出一排四五个门口。
    鬼母指一指第一个房间,道:“史思温你进去,本教主忠告你一句,那就是安静地在房中等候。就算于岛主要杀死你,那也不过是刹那之事,一剑过去就没事了,不会有什么难以忍受的痛苦!但你如妄想逃走,吃我们擒回来,那时就要教你尝尝玄阴教的毒刑味道了!”
    史思温并不回答,缓缓走入房中。
    鬼母及于叔初再走过两个门口,回头道:“阮香主及渐儿在此处休息一阵!”
    她再带着于叔初走到隔壁的房门,推门进去。朱玲仍然老样子瘫坐在屋角的椅上。
    鬼母过去把朱玲穴道拍开,朱玲低低呻吟一声,挺直身躯。
    她两眼不时向房外瞥视,鬼母请于叔初坐下之后,突然冷冷道:“你希望谁会突然出现?”
    朱玲镇定一下心神,道:“没有希望谁会出现!”
    鬼母道:“刚才我们出去时,史思温已知机先逃一步,渐儿他们已追下去。就说史思温曾经透露那个剑法高强的蒙面人乃是于岛主的……”
    朱玲插口道:“他就是于岛主的徒弟仙人剑秦重。”
    “他如今在什么地方?”
    “我不知道,他昨日和我们分手的。”
    “你们怎生分手法?”
    朱玲疑惑地忖道:“这件事好像鬼母比于叔初还要着急?只看于叔初默坐一旁,一言不发的样子就足以令人感到奇怪。”
    她口中答道:“我不知你们得到什么情报,只有老实说了!我们和秦重分手时,大家闹得不大愉快,可以说,他是被我们赶走的!”
    于叔初激动的跳起来,尖声道:“为什么?”
    朱玲道:“因为我们察觉他身上有大麻疯恶疾!”
    这话一出,任他于叔初天性何等护短,也不能不相信了这个事实。
    鬼母转面向外面道:“把史思温带来。”
    外面有人应了一声,过了一阵,步声纷沓送入众人耳中,转眼间只见龚胜揪住史思温一只胳膀,把他拉得跌跌撞撞的走进来,后面追跟着高大狰狞的西门渐。
    白凤朱玲一见到史思温和西门渐,顿时如同失足掉入万丈深渊之中,脑中轰的一声,差点昏倒。
    她发觉西门渐的眼光中,含有一种令她感到全身发冷的意思,使得她浑身血液都几乎要凝结住。
    鬼母宣布道:“于岛主,你可以把史思温带去随意处置!”
    史思温抗声道:“我本是一片好意,把此事告诉他,以免他日后见秦重,一不小心,也就变成大麻疯。这种绝症能够传染他人,你们难道还不晓得?”
    于叔初起身向史思温一步一步走去,房中之人,不禁都向他们望去。
    朱玲一看这可是唯一的机会,站起身向墙上一头撞去。
    谁知就在她站起身之际,鬼母已经转目望着她,及至她一头向墙上撞去时,鬼母手掌一扬,狂飙激发,把朱玲身形横着卷开六七尺之远,一交跌在地下。
    朱玲不觉发出一声尖叫,引得全房之人都向她瞧看。
    史思温大怒道:“鬼母你干什么?”一面奔过去,弯腰伸手去扶朱玲。
    他暗运传声之法,急急道:“师母,你诈作悲愤交集挣扎,我好找机会为你解开禁制,恢复武功。”
    就在他传声说话之时,鬼母已对西门渐道:“我把她交你处置,你爱怎样就怎样!”
    西门渐立刻跃过去,巨掌一伸,拍在史思温肩上,史思温此刻诈作不懂武功,只好放软身躯。吃他这一掌拍开数丈。
    白凤朱玲听到史思温的话,她何等聪明机警,登时已知道史思温懂得了解禁之法,虽然想不出他怎能学会这等独家秘法,但此刻已无暇多想。
    她本要依照他的话去做,可是一见史思温被西门渐推开老远,便打消此念。凤目一睁,道:“你别动我!”西门渐手已伸出要来扶她,闻言一愣,缓缓缩回。鬼母在后面哼了一声,西门渐立刻惊醒般伸手把她揪起来。
    朱玲这时武功全失,落在西门渐的巨掌中宛如一只小鸡,根本无法挣扎。
    西门渐迈开大步,一下子就出了房门。史思温一想此事非同小可,宁愿战死于此地,他不能眼睁睁瞧着师母被那厉魄西门渐抓去,施以横暴!
    他怒哼一声,翻身跳起来,冲出门口。眼前人影一闪,却是阴阳童子龚胜拦住去路。
    阴阳童子龚胜一伸手抓住他的手臂,口中喝道:“往哪里走?回去!”
    他喝声震耳之际,连施眼色。史思温不知他袖中有什么乾坤?但想来必定不会毫无把握而出手拦阻自己。
    念头一转,便放软身躯,随着龚胜一推之际,退飞回房中,叭哒一声,摔在地上。
    鬼母冷笑说:“史思温,你最好放明白一点,别说目下你武功全失,就算一身功力俱在,也难以逃出本教主的罗网——”
    史思温躺在地上,恨恨骂道:“枉你是一教之主,行事却鲜廉寡耻。”
    阴阳童子龚胜纵入来,一脚踢去,把史思温踢得滚开数尺。
    龚胜阴森森地哼一声,道:“史思温你放识相点,若然口中不干不净,那可是徒自取辱。本座第一个教你感到后悔。”
    史思温果然不敢做声,在这等情势之下,谁都看出他乃是怕被凌辱,所以闭口。
    阴阳童子龚胜急急走到鬼母身边,压低声音,说了几句话。
    鬼母脸上突然露出凛然之色,想了一想道:“先把他押到地牢关起来。”
    阴阳童子龚胜回身到史思温跟前,冷冷道:“起来,到外面去!”
    史思温颇感惊异,不知他说了什么话使得鬼母立刻要把自己关起来!可是他实在对自己的生死不太介意,却一味担心师母的遭遇。因此他满怀忧疑难以消释,缓缓爬起身,走出房外。
    到了外面甬道,龚胜推他一把,要他走得快些。史思温忙放开脚步,向前面奔去。眨眼间已转了七八个弯,甬道越来越窄。
    耳边忽然听到龚胜传声道:“再过去一连有三道关卡,然后就是地牢,郑敖目下就在地牢之内。”
    史思温见他在这等地方,居然也施展传声之法,不用说也明白甬道墙内可能有人窥视。是以不敢停步或回头。
    他也用传声之法说道:“请问龚老师刚才以什么理由使得鬼母作此决定?”
    龚胜如释重负地吁口气,传声道:“你居然完全恢复功力,那就行了,我刚才对教主说,既然秦重身患大麻疯绝症,则你们很可能受到传染而未曾发觉,此事非同小可,必须先行查验才行!教主一听这话,不敢怠慢,你看到她的神色没有?”
    史思温大大松口气,心想既是如此,鬼母势必也立刻命西门渐,不得接近师母,暂时可保无恙。
    正在想时,耳中又听到阴阳童子龚胜道:“那三道关卡每一道都有警铃可以直接报知教主,你记住这一点。我虽是为你们弄到三把钥匙;但最后的一道却是从外面拴锁的,每次由接班的人在外面打开。这最后的一道恐怕要另动脑筋,必须等到接班的人开启时,才能逃走。”
    说到这里,两人转个弯,龚胜推他一把,喝道:“走快点……”推他之际,另一手已把三把钥匙塞在史思温囊中。
    丈许外就是一道黑黝黝的钢门,门前数尺之内的甬道突然变得宽大得多。那道钢门外面有一根钢闩,横闩住钢门,并且在左边墙上扣住一把锁头。
    龚胜先在钢门上敲了两下,里面立刻回报五响。龚胜便取出另一把钥匙,把锁头打开,拔起钢闩,推开钢门。
    只见门后竟是一间丈半方圆的小室,灯火辉煌,照得四下十分明亮。
    右面墙上有道铁栅,每根铁柱都粗如拳头。从铁栅望进去,也是一间丈半大的小室。对正这道铁栅,又有一道铁栅,再过去还有另一道铁栅,栅后才是地牢。这一来最外面的这道关卡的人,也能够透过三道铁栅而瞧见地牢内的情形。
    一个劲装大汉见阴阳童子龚胜进来,立刻躬身行礼,并且迅速去打开铁栅上的锁头。
    龚胜推着史思温,一直走入去。第二道铁栅及第三铁栅相继打开,于是史思温独自走入地牢。
    那地牢有两丈大小,角落堆着不少干草。郑敖一直在门口瞪视住外面的人,史思温叫他一声,他只苦笑一下。
    阴阳童子龚胜分别向那三个守卡的人低声嘱咐几句话,便扬长而去。
    那钢门“砰”的一声,关闭起来,跟着锁头滴答一响,全部锁上。
    史思温以传声之法,道:“郑师叔请到角落来,小侄不但功力未失,而且还能替你解开禁制!”
    郑敖也是个极老的江湖,听他以传声之法说话,便知道他这等小心,必有用意,于是踱到屋角。
    史思温迅速地伸手连拍他前后心三处大穴,并且聚功掌上,抵住他命门穴上,助他运功行气。片刻间就撒手走开,由得郑敖自个儿调运真气。又用传声之法道:“我虽只学了自行解禁秘法,但自救与救人原是一理,加以得到白梅郡主再行指点,所以我有这把握!……哼,他们走近来窥看我们的动静啦!”
    为了避免对方看出郑敖运功的情形,史思温便走到铁栅前。
    那玄阴教徒急速地退开,眼中带着骇异的神色凝望着他。
    史思温微有所悟,猜想那阴阳童子龚胜可能告诉他们有关“大麻疯”之事,是以他们这等惊惧戒备。
    他向外面望去,只见在左面墙上有一条皮制的拉手,直通屋顶。断定那条皮制拉手必是警铃无疑。
    过了一阵,郑敖传声道:“好啦,我已恢复了原有功力。”
    史思温转身走去,和他并排而坐,大家略略一谈经过,郑敖不禁埋怨起朱玲不该现身援救自己,以致双双被对方仗着人多,生擒活捉了去。
    现在他们开始担忧朱玲的命运,他们虽然没有直接提到她可能被西门渐凌辱,但彼此心中都存有这等恐惧,于是好像没有什么话好说。
    地牢内虽然没有灯火,但外面的灯光透射入来,仍然明亮得很。
    沉默了一阵,郑敖主张设法暗算外面的玄阴教徒,利用那阴阳童子龚胜给史思温的钥匙,设法冲出。史思温却不赞成,他轻轻道:“反正目下师母要是已遭遇不幸的话,我们也不争这片刻时间。不如沉住气,再等下去。”
    郑敖突然激动地撕抓头发,原来他蓦地想起朱玲既然能够和仙人剑秦重有一手,则她就算被西门渐怎样,她也不会在乎。这么一想,登时十分为石轩中不平起来,假如可能的话,他自信可以一剑杀死朱玲而眼睛不眨一下。他最感到痛苦的,就是以石轩中这等大仁大义之人,怎会娶到像她这么无耻败德的妻子?另一方面,以她平日那等贞娴的人,为何忽然变得这么可怕?
    他不觉从囊中摸出那块白罗,恨恨地捏着。史思温见了十分奇怪,道:“这块布好像是从师母衣服上扯下来的?”
    郑敖咬牙道:“当然是哪,所以我屡次嘱咐你不可听从朱玲的话!”
    史思温一点也不明白,但见他不作解释,便也只好不再追问。
    史思温道:“提起师母,小侄倒是想起刚才一事,可惜当时措手不及,否则师母她早就恢复武功了!”当下他把朱玲撞墙自杀,被鬼母卷开,自己过去扶她,想乘机为她解禁之事说出来。
    郑敖呆了一阵,道:“她竟也想要自杀么?难道她还在乎这一切?真奇怪!”他随即想到昨日得知仙人剑秦重患上大麻疯之后,并没有十分不安之色。照道理说,她如果和秦重有一手,定然比别人要害怕许多倍!
    想了一阵,他突然叹一声,自言自语道:“假如能见到她,我一定要她解释这块碎布!可是却不知还有没有这种机会?”
    史思温当真不懂他的意思,但看他的样子,好像已经心平气和。于是轻声道:“小侄一直希望师母也会因被他们怀疑可能传染有大麻疯而送到此地来,所以主张等下去!咳,我此刻却觉得很对不起秦重!他今后的遭遇,势必是无人敢和他接近,连他的师父也不敢理他!”
    郑敖愕了一下,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为何觉得对不起他?”
    史思温这才发觉自己说漏了嘴,讷讷道:“没有什么,小侄是替他难过罢了!”
    他为了转移话题,起身道:“也许我们应该采取行动了!”
    郑敖果然大感兴奋,起身道:“对,说不定他们把朱玲囚禁在另一处地方,我们死守此地,毕竟无益。”
    史思温轻轻道:“外面每一间房中,都有警铃直达鬼母,如果我们无法把他们不知不觉地弄倒,只要有一个报了警,那时我们就永远没有脱身的希望啦!”
    郑敖想了一阵,道:“看来唯有用稻草作暗器,突施暗算!或者我们先弄灭灯火?”
    史思温道:“假如先打熄灯火,他们一定先行报警,师叔你说是也不是?”
    他们正在商议之时,突然最外面的钢门传来响声。史思温虽是沉稳过人;但这刻也不禁面色大变,悄悄道:“糟了,换班的人来啦,这一来我们又得等上许久。”
    郑敖道:“别慌,也许是其他的人来查看我们的动静,我们最好回到角落坐候。”
    外面传来钢门开启之声,跟着便是铁栅移动之声。史思温和郑敖坐在草堆上,留心地倾听这些响动。
    第二道铁栅也打开了,有人走到第三道铁栅之前。史思温冷冷道:“西门渐,你可是想来杀死我们?”
    西门渐高大的身躯,挡住大部分灯光。他狞笑一声,道:“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
    史思温道:“随便怎样都可以,我只要问你一句,那就是我师母怎样了?”
    西门渐哼了一声,道:“她很好,你知道我不会伤害她!现在轮到我问问你,仙人剑秦重和你们在一起有多久了?”
    史思温略一沉吟,郑敖答道:“还不到二十天,怎么样?”
    史思温故意“啊”一声,表示如有所悟。西门渐道:“这样说来,还须一段长时间才晓得了!”史思温大声道:“晓得什么?难道你会怀疑我们传染上那大麻疯绝症?”
    西门渐冷冷一笑,回身走出去,可是铁栅和钢门都没有关闭的声音。
    过了一阵,又有步声传来。不久就到达铁栅前面。史思温惊道:“师母,你也来了!”朱玲望一眼正在推开铁栅的阴阳童子龚胜,应道:“是的,我也觉得很奇怪!”
    史思温走近去,施展传声之法,问道:“龚老师,我们可不可以乘此机会冲出去?”
    阴阳童子龚胜低头上锁,却听到他传声答道:“不行,教主他们都在外面。”
    史思温只好退回屋角,朱玲也走到他们旁边。三个人侧耳听着铁栅一道一道的关上,最后便是那扇钢门沉重的响声。
    史思温迅速出手,拍在朱玲穴道之上,然后又助她行功运气。
    魔剑郑敖大步走到铁栅那边,向外面吐一口唾沫,粗声骂道:“混蛋,躲在那旁边鬼鬼祟祟的干什么?总有那么一天老子宰了你!”
    那玄阴教徒往后闪避不迭,似是十分惧怕他吐出来的唾沫。
    过了一阵,三个人并排坐在草堆上,低声商议。史思温道:“弟子想不出还有什么法子可以出得最后那扇钢门,除了等候轮班的人替我们开启!”
    朱玲道:“有一点必须考虑到,那就是轮班之人与这里的人联络暗号是不是仍然一样?假如有所变更,我们心机就白费了!这是一。其次我们必须想好万一在我们设法打开铁栅出去时,被他们发觉,发出警报,在这种情形之下,如何处理?这是二。还有就是纵然出得外面那扇钢门,但如何能脱身出困?这处地下秘巢乃是昔年公孙先生花了很多心血建造而成,不比等闲。如若无人指点,就算出得钢门,却可能自投另一陷阱。那时节不但我们安全难保,连那一位改邪归正的人也必遭受牵累!”
    魔剑郑敖道:“到底还是你心思精密,不过顾虑这么多的话,那就一辈子也别想出去啦!”
    朱玲道:“你过奖了,不过说到顾虑太多这一层,我认为不得不如此;而我们尽可能设法解决,到了真的不能解决时,那也只好由得它而冒点险,是也不是?”
    她话声一顿,见他们都没言语,当下又道:“我又想起另外一个问题,那就是我们目下陷身在龙潭虎穴之中,想闯出去,必须同心协力。假如彼此之间有一点不信任,往往就出岔子。郑大叔近来好像对我生出误会,只不知是什么事?当着思温在此,你可以说出来么?”
    郑敖哼一声,面上登时笼上一层严霜,摸出那块碎布,丢给她道:“这是什么?”
    朱玲取起来细细一看,道:“噫,这是我衣袖上扯破的一块,这是什么意思?”
    郑敖面色更加难看,想了一想,道:“你若果让我掌势罩住你后心大穴,我就与你谈一谈此事!”
    朱玲毫不迟疑,背转身子。魔剑郑敖老实不客气,伸出手掌,按在她后背心上。这刻他只要掌力一发,就可把她震死,谁也来不及挽救。
    史思温心中大凛,道:“郑师叔千万不可鲁莽!”
    魔剑郑敖哼了一声,道:“我会小心行事,你走开一点。”
    史思温只好移开数尺,郑敖又道:“本来此事应该由轩中亲自处理,可是目下我们能不能生出此间,尚不可知。所以假使有什么的话,我只好代石轩中把你处决。比在最后通通死在鬼母手上,虽然同是死掉,意义却不相同!”
    朱玲平静如常地道:“现在请你说吧,我相信一定是误会!”
    郑敖道:“好,仔细听着。当日在菩提庵,你忽然失了踪,我们都出动去找,最后你翩然归来。我只问你一点,那就是你可听到石轩中和我的声音?”
    朱玲颔首道:“有,但那时我穴道被制,已经无法回答!”
    “哼,你也说出来了,你可是在那石谷底的石洞之内?”
    “不错,我和秦重都在里面!”
    “若然我没有拾到这块碎布,得知你曾经在洞中,你回家永远也不会说出来,是不是?”
    她点点头,缓缓道:“不错,我不会说出来。”她稍为一软,跟着解释道:“以我的判断,当时秦重的确不怀好意,把我骗到石洞,又利用地势点住我穴道。后来一听到轩中的声音,他不知何故又把我放开,但要我答应不将此事告诉轩中,所以我一直都不说出来,而且我坚信一点,那就是若然轩中在洞口拾得这块碎布的话……”
    她又略为停顿,郑敖和史思温都不晓得她要说什么,因此微觉紧张地侧耳聆听。
    “我坚信轩中决不会怀疑我,他也不会向我提起此事,不知你们信也不信?”
    郑敖的手掌缓缓缩回,喃喃道:“我也不知道相信不相信,反正以后我不管啦!”
    朱玲转过身子,面对着他,柔声问道:“你可不是负气的话吧?你还怀疑我么?”
    她那张艳丽的脸上,笼罩着纯洁的光辉。郑敖但觉目眩神摇,无法平视。不知不觉叹了一声:“对不起,我一向都想错了!”
    史思温放心地走过来,微笑道:“郑师叔,所以你恨极秦重,故意布的陷阱教他生不如死,对不?”
    他沉重地点点头,道:“这一来对他可就太不公平了,必须设法让他明白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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