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表雄风_司马翎武侠小说全集

第四十五章求全责备
    魔剑郑敖的脚程何等迅速,不消多久,就到达菩提庵大门之外。
    这时庵中一片静寂,郑敖一定神,才笔直走入庵去。
    刚刚步入佛堂,迎面就碰见胡猛。胡猛见到他,欢喜得咧开嘴傻笑道:“我恰好要去找你呢!”
    魔剑郑敖心中一沉,凝眸道:“看你的样子,可知石夫人已经平安返庵了。”
    胡猛奇道:“你怎生知道的?我面上又没有写着字?”
    郑敖道:“假如石夫人不曾返庵,你见到我第一句必定会问我有没有发现她的踪迹?但你一见到我,只高兴我无恙归来,好像单单忧虑我,所以我猜石夫人一定已经安全归来,对不对?”
    胡猛眼中闪出佩服的光芒,挑起大拇指,道:“老郑你真行,我老胡一辈子也想不出这道理来!”
    郑敖淡淡一笑,道:“这也算不了什么,喂,石夫人几时回来的?可是石兄把她救回来的?”
    他说到末后的一句时,面上装出来那股淡淡的表情已经消失,声音中流露出紧张的意味。要知他现在唯一的希望,就是朱玲乃是被石轩中救回来的,则囊中的这片白色碎布,尚可作别的解释。
    胡猛道:“不是,不是,我回来时石大侠还未返庵,那时石夫人已经回到庵中,还是老金把石大侠叫回来的呢?”
    魔剑郑敖默然半晌,便和胡猛一齐进去。胡猛带他走向史思温所住的禅房,只见房中人数不少,但大家都屏息静气,不发一语。
    石轩中最先回过头来,见到郑敖,便和他点点头打个招呼,然后就回转头去。
    房中计有清音大师、金瑞、石轩中夫妇和榻上的史思温等五人。
    清音大师趺坐在禅榻上史思温的双足旁边,瞑目运功,右手骈指按在史思温脚板心。
    贴着石轩中站立的朱玲和侧边的金瑞听到步声,一齐转头来看。
    朱玲容光娇艳,宛如往昔,她面上泛起欢愉的笑容,向郑敖点点头。
    郑敖却望也不望她一眼,只轻轻向金瑞颔首招呼一下,目光就凝定在床上的史思温身上。
    朱玲也不在意,转回头去看清音大师施为。金瑞却把这情形看在眼内,不觉微微一怔。但随即暗想郑敖一定是焦虑史思温的安危,是以一时疏忽,没有跟朱玲招呼,于是也不放在心上。
    这时床上的史思温不但尚有呼吸,而且面色已转变得红润,就算外行的人也看得出他业已无恙。
    过了一阵,清音大师微微嘘一口气,睁开善目,先看史思温一眼,随即收回手指,面上泛出笑容。
    石轩中立刻低声道:“小徒承蒙庵主大师不惜耗损真元,助他运行真气,驱祛体内邪毒,得以脱险,重生之德,皆大师所赐。
    只不知大师此刻自家感到怎样?”
    清音大师笑道:“都是自家人,何须这等客气?贫尼不过略为助他一下,好教他恢复得快一点而已。其实全仗玉亭观主本身功力深厚,居然过了昨夜子时还未断气;但贫尼那时已经焦急无已,却又无法加以援手……”
    石轩中放心地叹口气,道:“除了庵主大师赐助之恩,还有那领袖大内群雄的荣总管,对思温也有天大恩德。若果不是他把全国各地设下的信鸽网供我使用,那雪莲决不可能在子时过后两个时辰之内送到本庵!”
    原来荣总管昨日追上石轩中之后,得知他要送药物救爱徒一命,再看看那一小包“雪莲”为数甚少,分量极轻。当时灵机一动,便告诉石轩中说,他在全国各地已布置好一个庞大的信鸽网,借以传递消息,虽是边远之地发生事故;但数日之内,他便能够接到消息。
    荣总管道:“目下你既感到疲乏,功力尚未复原,不能奔驰这等长途,那就不如把雪莲交给兄弟,利用信鸽运到菩提庵去,以兄弟推想,大概总在子时左右就可以送达……”
    石轩中对他当然十分信任,毫不犹疑地把那包极为珍贵的“雪莲”交给他。自己则再度找个地方休息运功。他到达菩提庵之时,才是清晨。但恰好其时朱玲已先一步被仙人剑秦重诱走。
    那包雪莲在丑寅之交已由信鸽带到菩提庵中,清音大师因眼看史思温快要毙命,连忙动手合药救人。郑敖及胡猛两人在一旁守护及帮忙一些细节。金瑞却因认为石轩中快要到达,所以也不惊动朱玲,好让那对恩爱夫妻最先见面。不过金瑞倒是时时出去视看,所以朱玲一失踪,立刻就发觉了。
    且说史思温隔了一阵,就睁开眼睛,挺坐起身。他本来回醒已有个把时辰之久;但他天性沉稳忍耐过人,又深知清音大师乃以本身至精至纯的三昧真火助他行功运气,导引真气运遍全身经脉,此举关系他一身功力至深且巨。等如初扎根基一样,如若善为利用这个时机,日后功力复原后,不但没有退步,反而会精进不少。假如一时浮躁,急于睁眼起身,可能白白费了清音大师一番心力,同时又减退若干成功力。
    他权衡轻重之后,便全心全意驾驭真气,打通经脉,忽然发觉清音大师从指上传入自己足底涌泉穴中的那一点真火,竟与本身元阳合而为一,势力立时增强数倍,一下子冲破了近年苦攻无效的“生死玄关”。这时连忙抑住心中狂喜的情绪,继续默默运功,过了许久他才睁眼起身。朱玲喜得念声佛号,冲口道:“兰儿若果在此,一定欢喜得哭出声啦!”
    石轩中若有所感地点点头,然后对史思温道:“你这次得救,完全是庵主清音大师老前辈赐予援手,此恩此德,相信你不会忘记!”
    史思温离床下地,先向清音大师拜谢,然后又与众人一一行礼。
    大家见他举动轻快如常,心中都十分欣慰;但这刻就连石轩中也不知道爱徒竟已因祸得福,居然打通了武林中人无不敬畏钦羡的“生死玄关”。
    清音大师微微一笑,道:“轩中你们夫妇可以随意聚上一聚,不须理会我这个老尼。”
    大家都笑起来,只有魔剑郑敖笑声中透出苦辛之味。金瑞又发觉了,暗自忖道:“郑兄一向最是豪爽,为何今日显得心神不定,若有所思?”
    石轩中深情地望朱玲一眼,抱歉地向她笑一笑,然后朗声道:“目下武林还有一大劫难,亟待我们设法釜底抽薪,挽回浩劫。若然我们袖手不理,不久之后,武林各派精英,就要全部惨遭覆没的命运,而武林元气由此大伤,只怕三数百年之内,无法恢复!”
    众人见他说得郑重,内容又是这等惊人,不觉齐齐凝目全神注视着他。
    石轩中道:“这场劫难起于琼瑶公主身上,她多年来处心积虑,在各派中派遣了奸细;而她又因有‘凤脑香’这样奇药,可以制成‘阎罗散’暗中谋害各派宗师高手,假使我们不及早戳破她的阴谋,炼制克制阎罗散的灵药,不久以后的瑶台会上,后果定然不堪设想。不知大师及诸位以为轩中这话可对?”
    白凤朱玲悄悄叹了一声,样子极是动人,任谁瞧了都恻然动心。
    她轻轻道:“轩中,你又得离开一趟,是不是?”
    石轩中歉然地望着她,道:“这也说不定,先得听听大师的意见!”
    清音大师道:“我佛慈悲,幸亏轩中想得到这一着,不然的话,琼瑶公主的阎罗散足可以一网打尽天下武林精英,这事当真教贫尼大感震动!”
    石轩中道:“据琼瑶公主说,瑶台位处庐山五老峰后西北方一座极高的无名峰顶,峰顶有个天池。瑶台便在天池之中。”
    清音大师本来眉头不展,似是心中有个难题。这刻闻言突然双眉一舒,道:“原来就在庐山之中,贫尼正愁炼药之举,除了药物难觅之外,还有一件大为困难之事,就是炼药的炉鼎和人选难得。还有就是时间上感到不够!现在这一切都可迎刃而解。庐山,那真是一处好地方——”
    众人都不言语,等她说下去。
    清音大师接着道:“离庐山不远的大江中,有座大孤山,贫尼有一位同门隐居其中,法号清福。她因资质不宜习武,所以武功平常,但却传了先师侠尼檀月大师秘传青囊之术,医道极为高明,制炼药物自然也是出色当行的名家。目下石轩中你只要能在瑶台大会期前,把主要的解毒灵药‘雪莲’觅到,送达大孤山古梅庵,只须等候三个时辰工夫,就可以得到克制阎罗散,解毒圣药了!”
    石轩中想了一下,道:“敢问大师,那雪莲如何觅法?”
    清音大师道:“只有大雪山可以找到!”
    石轩中道:“那就请大师把雪莲的形状及其特征赐告,以便觅取!”
    清音大师道:“那大雪山山脉延绵千里,万戴冰封,那雪莲生长于冰雪之下,直至开花结子之际,方始穿出冰外。但为时极暂,不久就重复隐没于冰雪之下。你虽有一身武功,任何危险之地都阻不住你;但时间短促,能不能遇上,实在大成问题!”
    朱玲哎一声,道:“既是这样,轩中他去了又有何益?”
    清音大师道:“玲儿毋须着急,当然另有法子,要不然为师的话岂不是白说了!”
    室中一片寂静,都等这位得道女尼再说下去。
    她那清脆圆润的声音又送入众人耳中,只听她道:“在大雪山最南之处,有座深广的石谷,此谷虽是山阳之处,地势又比其余的峰岭低得多,但谷内仍然时时有冰雪,寒冷刺骨。不过在大雪山中这座石谷已算是最为和暖之地,故以称为‘恒春谷’。在这恒春谷内贫尼有一位故人居住其中,他就是九华逸叟前辈幼弟,也就是申旭的小师叔,人称毒叟朱向冷……”
    众人听了好讶异,只因九华派虽然百年来都少在江湖上出现,但却算是武林正派,何以那成名于六十年前的九华逸叟的幼弟,外号却称为“毒叟”?
    清音大师不让众人疑想,接着说道:“朱向冷的年纪和申旭差不多,因为他练会了九华武功之后,不知如何又学会制炼毒物的绝艺,而他为人性情冷酷,曾因试验所炼的各种毒药而害死许多人。九华逸叟一气之下,把他逐出九华,是以他数十年来,都住在大雪山恒春谷内……”
    石轩中道:“毒叟朱向冷在武林中并无恶名,我甚至未听过这个人,想来他被逐出九华之后,就一直隐居恒春谷中,也就是知悔之意了!”
    清音大师道:“贫尼但愿如此,轩中你这一次到恒春谷去,最好不要提起贫尼,而且你得用点手段,方有成功之望;不过你要小心提防他一点,他不但武功卓绝,心计更是超人一等,咳,贫尼不多作批评,总之你小心一点,最好不和他见面。”
    众人都懂得清音大师的意思,不啻是说最好用“偷”的方法,这事如不是关系武林各派宗师的性命,就算清音大师说得出口,但以石轩中的身份,也办不到。
    石轩中道:“此去大雪山,路程遥远,我非动身不可!”朱玲听了,双眉颦处,轻轻叹息一声。
    石轩中见到朱玲这等神态,心肠为之一软,不觉也叹口气。
    清音大师道:“贫尼把庵中安排一下,过两天动身赴大孤山古梅庵,先行把其余的药物配好,只等轩中把千载雪莲取到,三个时辰之后,就可以炼成解毒圣药。贫尼此去务须极度机密,因此玲儿不能与贫尼同行。”
    石轩中颔首道:“大师所虑极是,若然琼瑶公主她们得知炼药之事,势必倾师出击,以图阻止大师行事。那么……”他沉吟一下,转眼瞧着朱玲,又道:“那么玲妹你可与郑、胡两兄一同直赴庐山,届时庐山山脚会合,方始一道一齐上去!”
    金瑞因大内出现了荣总管这么一个绝世好手,所以想先回京师瞧瞧,然后才自行径赴瑶台,此意早就对石轩中说过,所以石轩中没有提到他。
    大家一齐送石轩中出门,这一次石轩中可把师门至宝青冥剑带在身上。
    他潇洒轻逸走下坡去,只有白风朱玲仍然送他。其余的都止步在庵门前。
    金瑞计算一下日子,自忖脚程远不及石轩中,因此如要返回京师而又参加瑶台之会,必须马上动身,兼程北上才行。于是向众人辞别过,匆匆离开。
    史思温因功力初复,必须特别多予修炼,是以自个儿回到庵内,打坐用功。
    这时菩提庵门口只剩下清音大师、郑敖和胡猛三人。
    魔剑郑敖一直没有功夫插口说话,此刻正是好机会,当下装出无聊找话的样子道:“庵主你老打算几时动身?”
    清音大师道:“或是明日,或是后日……”
    郑敖想了一下,道:“照目前的情势,石夫人及在下等应该早一日离开本庵,缓缓向庐山进发。我们人数较多,惹人注意。而且那些对头们见石大侠不在一起,势必设法查探。这样他们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我们身上时,庵主就可神不知鬼不觉地潜赴大孤山了!”
    清音大师道:“这个主意太好了,我们就这样决定吧!不过你们必须多加小心,这一路上强敌如林,实在不易应付!”
    郑敖道:“在下自会多加警惕,庵主请放心!对了,刚才石夫人失踪之后,究竟到哪里去了?”
    清音大师道:“她说她几乎走到襄阳城内,后来忽然警觉,连忙回来,恰好石轩中已经到达!”
    魔剑郑敖低下头去,避免让庵主瞧见他铁青的脸色。
    三人返身入庵之后,魔剑郑敖让胡猛到史思温房中坐候,以便保护正在全力用功的史思温。
    他自己却躲在佛堂僻静的角落中,双手抱头,愤怒地寻思道:“她明明到过那座石谷,但她却不敢说出来,如若不是心虚的话,为何不敢坦白说出?哎,老天爷,难道这等龌龊可怕之事,她竟做得出来?”
    他那对抱住头的双手,渐渐变成搔抓的动作,跟着十指抓住头发,用力地撕扯起来。
    这刻他心中的妒恨愤怒,简直可以把世界毁灭,假如他办得到的话。
    要知他以前本来深爱朱玲,后来因石轩中之故,便极力将男女情欲的爱转化为对嫂嫂的敬爱。在他心目中,石轩中固然像一位正义之神,而朱玲也像天上的仙子,纯洁美丽,不沾人间一点尘污!
    然而他心中圣洁的仙子,他所崇敬爱护的嫂嫂竟然一下子掉在污泥沼泽之中,他不但为石轩中感到极度愤怒,为了自己,也感到无比妒恨。
    他一直痛苦地撕抓着头发,满身大汗。突然间有人轻轻唤道:“郑大叔,你怎么啦?”
    声音娇软如出谷黄莺,悦耳之极,而且口气中流露出深挚的关怀和温柔。
    郑敖狠狠地咬紧牙关,不理不睬。
    在他前面的正是白凤朱玲,她面上尚遗留有伤别的泪痕;但这刻她却忘了自己的悲伤,异常惊讶和关切地注视着那一向粗豪爽朗的郑敖。
    她不知道他有什么痛苦,于是她俯低一点身子,伸出美丽的手掌,温柔地捏住他其中一只手。
    她道:“你为何这样激动?是不是发生了事情?你可以告诉我么?”
    魔剑郑敖感到她柔夷上传来的温暖,这一瞬间他突然平静下来。
    但这仅仅系是暴风雨前的平静,一瞬间之后,他突然在喉咙中低吼一声,两手猛力一推。朱玲猝不及防,蹬蹬蹬一连退了六七步远,差一点跌倒地上。
    她怔了一阵,只见郑敖仍然在撕抓头发,心中不禁泛起怜悯的情绪。但她又不知如何安慰他才好,心想不如让他独自在此,也许没有人打扰他,很快就会平静下来。于是她满怀怜悯地叹了一声,转身姗姗走出佛堂。
    到了下午,朱玲、郑敖、胡猛都在后面帮忙清音大师把宝藏地道入口堵死。
    朱玲忽然想起正在趺坐用功的史思温没人守护,便向大家说出此意。她觉得郑敖好像心神不宁,因此眼光注视在他面上,道:“郑大叔,你去一趟可好?”
    郑敖浓眉一皱,粗暴地道:“我不去——”
    朱玲怔一下,道:“那么我去好了!”
    清音大师道:“贫尼也要安排一下本庵弟子迁地之事,此处尚有掩灭痕迹的手续,就托郑、胡两位施主处理!”
    郑敖躬身道:“庵主放心好了,一切有在下来办!”
    朱玲见他对庵主彬彬有礼,不禁大感诧异,迷惘地和清音大师一同走开。
    她们走到一个院落,便要分头行事,清音大师道:“郑施主的态度好像与平日不大相同,玲儿你得多加小心!”
    朱玲道:“他心中有事,刚才自个儿抓扯头发,好像很痛苦的样子。也许因徒儿知道他有痛苦,所以认为会谅解他而态度比较生硬!”
    清音大师虽然感到这个理由不大充分,但另外想不出别的解释,只好作罢。
    次日,菩提庵所有的尼姑都分别迁到别的庵院暂时安身,同时朱玲和郑敖、胡猛、史思温等四人亦于早晨时上路,向南方的庐山进发。
    一路上魔剑郑敖对朱玲的态度都是十分生硬疏远,尽可能不去看她,离得她远远的,更别说谈话了。
    照理他们应该乘船由汉水南下,直放长江,然后转由长江入江右境内。从襄阳开始,直到庐山,全程均是水路,只在九江赴庐山时要走一点点路。
    但郑敖却坚持要走陆路,这是因为雇船的话,几个人都挤在舱中,面面相对,那时他可就无法见不到朱玲美丽而又可恨的面庞,无法避开她的声音。
    是以他们在襄阳已雇了一辆大车,让朱玲乘坐。史思温跨坐辕上,郑敖和胡猛则在车后跟着。
    到了黄昏时分,朱玲命大车停在宽大的官道上,史思温向郑胡招手,等他们走近车边,朱玲揭起帘子,道:“郑大叔,前面就是宜城,我们就在那儿歇一晚如何?”
    魔剑郑敖冷冷道:“随便你。……”
    朱玲钉子碰得多了,心中渐觉诧异,感到他好像单单对自己不满意似的。
    但一时之间又想不出其中缘故,于是柔声道:“郑大叔你久走江湖,道路都熟,以后我们的行止,都由你作主,好不好?”
    她温柔的声音使得郑敖这一回发作不出,但他仍然淡漠地道:“好吧,就是这样……”
    于是郑敖和胡猛当先入城,辕上的史思温眼睛连眨,他也感到郑敖可疑的态度,但此事似乎又不便和师母谈论,因此只好闷在心中。
    翌晨上路时,郑敖已买下一辆较为轻便的马车和一匹马。他亲自执鞭,史思温坐在旁边,车厢内则只有朱玲独坐,胡猛仍是步行;只因他天生精力过人,必须设法发泄,那马车请他坐,他也不肯。
    走了个把时辰,官道上人迹渐稀。史思温突然道:“郑师叔请看,那厮居然在光天化日之下,用黑布蒙住头面走路……”
    郑敖粗豪地厉声大笑,道:“这个该死的家伙可出现,我正在纳闷为何没碰上他!”
    朱玲闻言揭帘向前面瞧看,只见远处有条人影,好像是站在路边等候。车子走了一阵,已渐渐看清那人一身文士装束,但背上却斜插着长剑,头脸上还蒙着布。她一眼就认出那人正是仙人剑秦重,不禁双眉轻皱,心想他忽然现身在此,有何用意?
    她不由得记起那天在石洞中……
    石轩中的叫声使她愣了一下,反而被仙人剑秦重点住穴道。
    秦重也急急忙忙要把她抱入洞内,但朱玲穴道被制之时,恰好是出掌迎敌之势,而此刻全身僵硬,急切间无法通过那条窄窄的石缝。
    石轩中的声音忽然在谷内响亮地盘旋,那是他和郑敖遥遥对答。其实石轩中那时还在石谷上面。
    仙人剑秦重大吃一惊,登时欲念大消,放开朱玲,急急退回洞内,取起长剑。
    不久之后,只听一阵隆隆之声,似是一块石头由谷顶滚到谷底,然后就声息寂然。
    他情欲之火已经熄灭,屏息静气地等待石轩中出现,这时理智已回到他脑中,他记起自己此生最大的心愿是击败石轩中;但那天晚上在京师亲眼见到石轩中剑上功力,仍然比自己深厚。加上目下自己乃是疲乏之躯,如果和他交手,大概不出十招,非死在他剑下不可。
    他知道如果要稳赢石轩中,非假以时日,把功力练到和石轩中相差无几之际,然后凭着能够克制他的浮沙门剑术,一举将他击败,甚且可以把他杀死。
    他的眼光转到石缝内的朱玲,凝视了一阵,耳中已听石轩中的声息,断定那剑神石轩中已经走开,便缓步过去,走入石缝中。
    他隔空一掌拍去,朱玲全身突然一软,瘫倒在石缝内的地上。
    她哎地叫了一声,随即发觉竟能出声,便恶狠狠地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仙人剑秦重道:“我本来要杀死你,教石轩中大大伤一次心——”
    “你有胆子就动手!”她说。事实上她当然不愿死;可是与其被污辱,不如激他出手。
    秦重摇头道:“我又改变主意啦,只要你答应我的条件,我就把你放走!”
    朱玲怒道:“你以为我是贪生怕死的人会接受你的威胁?”
    秦重道:“你听我说,我只要求你离开此处之后,忘掉刚才我对你的无礼!”
    她怔一下,道:“这就是你的条件?”
    “还有……”他想一下,但他目光一直凝注在她面上,似乎舍不得移开。
    “还有就是你不要把今日之事与及此洞所在告知石轩中,而日后我们相见,你要把我当作一个朋友,不得向我报复!”
    朱玲爽脆地道:“可以,但以后你再也不得向我无礼!”
    于是她在一场虚惊之后,回到菩提庵。此刻突然见到秦重出现,她心中对他到底怀有戒惧之意,故此不禁疑惑地寻思在此他现身的用意。
    眨眼间马车已经驰近,魔剑郑敖健腕一抖缰绳,车子戛然而止。
    那蒙面人双目灼灼,打量着史思温。原来史思温自从打通了“生死玄关”之后,当真是神莹外宣,眼中神光不同凡俗。
    郑敖冷森森地喝道:“你挡住去路,可是想试一试我们的实力?”
    仙人剑秦重目下全身功力已经恢复,自然不怕郑敖他们,淡淡应道:“随便你怎样想!在你旁边的少年是什么人?”
    郑敖道:“他就是石轩中大侠的传人玉亭观主史思温。”
    秦重一听那少年原来是石轩中的徒弟,无怪神情气势与众不同。但一方面也放了心,只因他初见之下,本以为史思温武功已到了超凡入圣的境界,眼中方会露出那种惊人的神光。如今既知乃是石轩中徒弟,心想就算他天资再高,目前也无法和石轩中相比;只不过所学的是正宗神功,故此眼中神光特别充足。
    他轻松地道:“我要跟石夫人谈一谈……”
    魔剑郑敖装着没有听见,厉声道:“老胡打他几拳,他就是那神秘凶手!”
    胡猛大踏步走上来,相隔尚有一丈,便提起拳头,遥击过去。
    拳头出处,发出一阵风力呼啸之声。
    仙人剑秦重见他拳力重不可当,微微一凛,心知本应用神速身法避开他这一拳,然后逼近他身边,改用肉搏方式。谅他一个笨人,必难接住近身巧疾的招数。但他又不想示弱,于是运足功力,左掌起处,迎劈敌拳。
    但听“蓬”的一响,那两人竟是功力悉敌,身形晃都不晃。
    郑敖心头一震,暗想当今宇内真没有几个人能够硬接住胡猛一拳,这蒙面凶手不但接住,而且身形也不晃动,可见得功力之深厚,就算时下各派的掌门长老,也未必及得上他。
    这时胡猛仗着天生神力,眨眼间又连环打出两拳,他的拳力一拳比一拳沉重凶猛,声势惊人。
    秦重一看不对,知道要是让那猛汉拳势打顺之后,只怕力道有增无减。自己就算可以支持到底,但也犯不上和他这样硬拼,白白耗损元气。当下疾闪开去,左掌使个“卸”之诀的手法,把他第三拳拳力卸开,然后疾如电掣,欺近胡猛身前,双手一分,左手是擒拿手法,右手骤如风雨般急点对方穴道。
    车辕上的郑敖把缰绳交给史思温,迅速地拔出白虹剑,纵落地上。
    那仙人剑秦重一心以为在一照面间就可以把那猛汉击倒,谁知胡猛右手拳路一变,不但闪开他的擒拿手法,还封住他点穴之势。跟着“呼呼呼”一连数拳,硬是把秦重迫开五六步之远。他怎知道这胡猛自从跟随石轩中之后,左手居然学会了一招达摩三式中的“天罗逃刑”。右手学会由石轩中师门剑法中变化出来的“伏魔十一招”,是以威猛之中,复又精奥无比。加之他拳力之重,天下第一,身上又有极上乘的横练功力,连琼瑶公主一脉的“玄冰掌”也忍受得住,他既不怕别人击中身体,又力大招奇,这等情势之下,就算武功比他高上一倍的人,赤手肉搏的话,也难以和他相拼。
    史思温一向离开师父,所以今日还是第一次见到胡猛动手;但见他威风凛凛,禁不住大声喝彩。
    胡猛天生精力过人,一生不知“疲倦”二字为何物。此刻打了十几拳之后,越打越有劲,耳中听到史思温喝彩之声,精神大振,拳头越发有力,直把仙人剑秦重迫出一丈以外。
    魔剑郑敖一声不响,等到秦重移到近处,突然从左手衣袖内射出一道白光,直取秦重。
    他功力本高,这两手三剑的绝技,更是威震武林,这刻一声不响暗袭过去,实在不易发觉,更别说躲避了。
    仙人剑秦重正以全力应付胡猛,刚刚动念亮出长剑,突觉金风飒然,暗袭背后。这一惊非同小可;只因等他发觉时,已经无法闪开。
    马车内突然射出数点金光,“叮”地微响,把郑敖那道白光荡了开去。
    郑敖迅如掣电收回飞剑,面罩寒霜,望着马车内的朱玲。
    朱玲左手揭起帘子,右手纤掌内还捏着四五支夺命金针,她一见到郑敖神情不善,连忙柔声道:“郑大叔别见怪,我是怕他弱了一世英名。”
    郑敖怒哼一声,还未说话,忽见朱玲纤掌一扬,数点金光疾射而来,其中有两支金针射得偏了一点,但有三支金针则分别罩着自己身上三处大穴。
    他这一怒非同小可;但因那三支金针来势神速,所取部位又是致命的大穴,是以不暇责问,赶紧纵开。
    眼角但见一道剑光电掣闪过,却是那蒙面人已亮出长剑,突然袭击。恰好他因闪避朱玲金针之故,也就同时避开蒙面人毒辣的一剑。
    这一来郑敖才明白朱玲发出金针竟是要迫自己避开,又因对方剑术奇高,假如刚才他不是闪开,而是出手抵御的话,可能马上就得吃亏,故此她的金针不得不袭射大穴,迫他非纵开不可。
    另一方面蒙面人也被朱玲另外两支金针挡住去路,无法乘势追击。
    郑敖一振手中白虹剑,虎躯一翻,猛扑蒙面人,刷刷刷一连发出数剑,剑剑都是拼命的招数。他的剑法本来就是奇诡恶毒的路子,这刻豁出性命,更加发挥所长,教人看得眼花缭乱。
    仙人剑秦重吃他一连数剑,迫退大半丈远,竟然无法还手,心头涌起一阵狂怒。不过他剑术奇高,功力深厚,虽是不能还手,但护身仍是绰有余裕。
    过了片刻,魔剑郑敖和胡猛两人一连攻了十余招,虽是不减当初凶猛;但那蒙面人一把长剑星飞电漩,屡有异军突出,不但完全稳住阵脚,间中已有出手反攻的招数。
    史思温第一次见到这一路来自海外的浮沙门剑术,但觉奥奇无匹,而且着着都似乎能够克刹住他师门秘传无敌剑法,不觉大大惊奇,看得目瞪口呆。
    那仙人剑秦重每一出手反攻,最受威胁的反而是那胡猛。原来胡猛虽是拳拳隔空击到,但他施展的是由石轩中剑招变化出来的“伏魔十一式”,恰好被蒙面人的剑法克住,直是有力难施。如果不是郑敖在一边奋不顾身地忘命进攻,因而牵制住对方的话,只怕数招之内,胡猛就得伤折在对方剑下。
    朱玲见他们实在无法取胜,她曾经亲眼见过仙人剑秦重一个人力敌当世几个高手如张咸、宫天抚、左寒子、慧力禅师等人时的雄威,深知他功力深厚,剑法精奇,往往有死中求活,反败为胜的妙着。目下郑敖的一股锐气被抵御住的话,说不定一下子反而伤亡在对方剑下。她当机立断,娇声喝道:“你们都给我住手,……”
    胡猛最是听石轩中夫妇的话,闻言立刻撤退。但魔剑郑敖却充耳不闻,仍然疯狂般进袭。
    仙人剑秦重眼中射出凶光,随手数剑,就把郑敖攻势完全化解,口中厉声道:“郑敖你真不识进退,你以为我怕你么?”
    朱玲心中一急,怒声道:“郑敖你疯了,是不?”她情急之下,居然叫出他的名字。
    魔剑郑敖突然倒纵寻丈,目光缓缓移扫到马车内的朱玲面上,朱玲这时也怒目注视着他。
    郑敖冷冷道:“哼,你已经不当我是你孩子的大叔了,是也不是?”
    朱玲想不到他会有此一问,面上怒气登时消失,柔声道:“你别胡思乱想,我没有这个意思!”
    郑敖见她柔声作答,便已发作不出,转眼再瞧见史思温错愕之色,心中不禁叹口气,忖道:“目下如若与她争吵,就算揭发她的卑贱行为,也不过白白使石大侠名誉受到损害。不如忍藏在心中,找寻机会把那蒙面凶手杀死!”
    当下点头道:“这就是了,我还以为你向着外人哩——”
    他转面向仙人剑秦重道:“你拦住我们去路,是什么意思?”
    秦重收回长剑,傲然道:“我特地来警告你们!”
    郑敖、史思温、胡猛都面色一变,个个凶恶地瞧着他,这一回连朱玲也愠怒地哼了一声。她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秦重道:“别紧张,我可是好心好意。就算石轩中和你们同行的话,我也会跟他这样说!”
    史思温第一次开腔道:“我们可没有请求你说,你高兴就说,不高兴就算数。别东拉西扯说到我师父头上!”
    秦重道:“你晓得什么?我跟你师父曾经在京师比肩作战,击退鬼母、星宿海两老怪及碧螺岛主等强敌,因此交结为友。目下前面又是那批人在等候你们送死,试问我该不该出头警告?”
    朱玲惊道:“又是他们?”
    仙人剑秦重道:“不错,又是他们,其实只须星宿海两老怪就足够解决你们!”
    史思温哼了一声,道:“那也不见得!”
    秦重转眼望着他,道:“这不是仗着不怕死的决心就可以解决的,老实说目下就算加上我,只怕也难以和他们相抗!”
    史思温微微一笑,道:“尊驾不必看轻了自己,假如我们这几个人,再加上你,总可以跟他们拼一拼!他们到底有多少人?在哪里等候我们?”
    秦重仰天大笑道:“想当年我何尝不是这等目空四海!好吧,如若我今日退缩的话,只怕你一辈子也瞧不起我!”
    他停了一下,又道:“说老实话,我只见到星宿海两老怪,他们在前面不远,假如他们想出手的话,等一阵就会现身!”
    魔剑郑敖已决定设法暗杀此人,外表上态度大大转变,含笑道:“原来你是一片好意,我记住你曾在菩提行凶之事,因此疑惑你别有阴谋,冒犯之处,祈为宥谅!”
    秦重鼻子里嗯一声,道:“没有关系!”态度甚是高傲。
    郑敖又道:“不过尊驾蒙住头脸,如果这样走路,不免十分惹人注目!”
    仙人剑秦重伸手解下黑巾,露出他英俊的面孔,一面道:“我自己也感到十分气闷,等碰上敌人时再用!”
    郑敖见他长得宛如玉树临风,英俊不减于石轩中;只是双眼隐隐流露出阴险恶毒的光芒。不觉厌恶地疾扫朱玲一眼,忖道:“怪不得她肯跟这小白脸相好……”同时之间,又发觉朱玲见到秦重真面目之后,竟无一丝惊讶之色,更加证实了心中的想法。
    秦重自己报了姓名,郑敖因昔年在南方,未曾听过他的姓名,故此不知道他的来历底细。当下跨上车辕,执缰上路。那秦重却步行跟在马车边,和朱玲交谈起来。
    郑敖越来越恨秦重和朱玲,只因他们居然谈得甚是融洽。直到第二日傍晚,仍然没有碰上星宿海两老怪。郑敖一直铁青着面色,但秦重偶然和他说话时,他立刻变回正常面色,友善的回答。
    史思温为人沉稳精细,这一切都看在眼内;但他感觉出其中必有重大的缘故,郑敖一定不肯泄露,又不便和师母谈论,于是他开始小心翼翼地观察,时时也坠在沉思之中。第二日晚上,他发觉郑敖离开客店好久才回来,回来时眼中似乎露出高兴的神情。
    史思温过去跟他扯了几句闲话,便不在意地问道:“师叔刚才上哪儿去了?可是探访旧友么?”
    郑敖笑道:“不错,我去访一个过去在黑道中认识的朋友,谈了一些昔年之事,倒也融洽!”
    “他如今还在黑道中么?”他钉着问下去。
    “已经退隐啦,他就是恶扁鹊王正方,目下家资万贯,闭门享福……”
    史思温故意不服气地摇摇头,道:“这恶扁鹊王正方当年好像颇有名气,大概恶孽甚多;可是他却能够安然退隐,老天真没有眼睛!”
    郑敖道:“你弄错了,他虽是黑道中人,但行径与黑道之人大异其趣。此人武功固然高强,但一身医术更是名传遐迩。因此当年黑道中人如果发生奇怪之病,或是伤势沉重,又或是中了毒物,都非得延他医治不可。他的财就是这样发的,是以黑道中人许多对他不怀好感,便是他开价大得惊人之故……”
    史思温心中一动,已想出道理来,当下又搭讪了几句,便各自安歇。但半夜时分,史思温悄悄出店,去了好久才回来。
    翌日他们向东南方迸发,这天郑敖一反平日神态,居然和朱玲及仙人剑秦重有说有笑。
    黄昏时到了汉水边的一个市镇,他们必须渡过汉水,然后再向东南走。因此大家找船渡河。但镇外竟无一艘空船,他们找来找去,只寻到一条没蓬的小船。
    那船家本来不肯,后来郑敖取出一大锭银子,船家才答应了。
    首先由胡猛牵了马匹落船,史思温看还有一点点地方,便也落船,于是这艘小船渡过一辽阔的江面,到达彼岸。小船回到这边来,郑敖运足气力,托起车子,走落船中,他自然不肯让朱玲秦重两人有机会在一起,使叫秦重来帮忙。
    第二批又过了江,暮色渐浓,已瞧不见对岸。那艘小船又回去载搭朱玲,但去了许久许久,小船还未到达。
    仙人剑秦重突然大吃一惊,道:“不好了,会不会水面上有人闹鬼?”
    正是一言惊醒梦中人,大家都惊慌起来。魔剑郑敖本来在南方出身,谙晓水性,这时急得就要落水泅出去找寻。
    史思温把他拦住,道:“假如师母被敌人在水面上拦劫,那些船只在水上行驶比人泅水快得多,师叔就算下水找寻,也不中用!”
    郑敖跌足道:“那怎么办?凭我们这几个人在这里,却让石夫人被人劫走,传扬出去,我们全都得自杀,哎,怎么办?’’仙人剑秦重也空白锁着双眉,想不出主意。
    史思温寻思片刻,道:“目下唯一的办法,就是分作两路或三路,沿着江岸分头追查。就算没有碰上敌人;但也找得到船只渡江。记得刚才那船家说这里叫做新湾,我们就在这新湾岸边做会合之处。”
    他转头望了一阵,又接着道:“那边有三株大树排在一起,我们认住那三株大树,在树下等候便是!”
    仙人剑秦重道:“这主意不错,我猜他们或许会出其不意,溯流而上,我到上游那边看看!”
    他匆匆去了之后,史思温和郑敖商量了一下,决定由史思温设法渡河,郑敖和胡猛则在这一边,江岸上下游细查。
    于是史思温先向下游奔去,暮色苍茫中,用足眼力,小心地查看江中。
    他边走边想道:“不管敌人是谁,但他们既要在江上弄手脚,一定是有水道高手。这样只要把小船弄沉,师母一掉在水中,就算武功再高,也无法施展。假如那船家也是敌人的党羽的话,那就更加不堪设想了!”
    他走得极快,因为江水流得相当急,假如船只顺流而下的话,可以比拟奔马的速度。
    陡然间他再度加急速度,当真比快马奔驰还要迅速。这时他才发觉自己自从数日前打通了“生死玄关”之后,功力陡增,当真是想也想不到。
    他加快速度之故,便因他突然想起师母朱玲为人机警绝伦,而且又有金针绝技,很可能一见势色不对,便立刻用金针制住船家,设法让小船顺流漂去,希望漂近岸边。如若真是这等情形,则由于他们刚才呆等了许久,朱玲的小船可能已顺着江水漂出老远。
    他奔了一阵,已走出十余里地,在这一段落中他曾见到有好些渔船,可以乘搭渡江。但他却不敢停留,心想如果自己所料不差,师母那艘小船可能远在十余里外的江上,而假使郑敖没有想到这一着的话,则朱玲,虽是正值最需要别人救援之际,却无人及时赶到。
    他一边走动脑筋,暮色中忽见岸边有艘小船半沉在水中。
    史思温发觉这艘小船很像早先渡江的那艘,心头一震,直扑下去。到了水边俯首一瞧,只见那艘小船船底有一半破裂,一望而知乃是被人用掌力震碎。
    他呆得一呆,暗想小船既已漂到此处,则此事应该早就发生,他本想立刻沿岸转回去,但他为人沉稳精细,此时心中尽管焦急如焚,可是没有立刻走开,眼光仍然在小船上与及岸边溜来溜去。
    突然间他眼中发亮,纵身轻轻落在小船上,低头细看。只见船底的破洞大约有两尺大小,呈长圆形,边缘处还有些锯齿状的碎刺。他一望之下,就判断出这个破洞一定是被人用掌力由上向下击成,而这个破洞,乃是两掌以上才开得这么大。于是他心中生出疑窦,第一,师母断无自己把船打个洞的道理,则此洞必是别人所为。但师母怎会让敌人站在船上击穿船底?
    第二,击穿船底之人掌力不算十分高明,显然武功比师母差了一级,难道此人能够擒住朱玲之后,才击穿船底。
    答案当然是不可能的,那么唯一的假定就是这艘小船乃是朱玲走开之后,才被人用掌力击穿。
    他在焦急之中,仍然为这一发现而微笑起来。他的目光开始向岸边搜索,忽见近水处的泥土上好像有个脚印,定睛一看,当真是个脚印,不过如不留心细看,极易忽略。
    他矍然地仰头向天,寻思了一阵,便跃上岸去,再缓缓走向下游查看。
    对方既然把小船搁在岸边,又击穿船底,显而易见其中必有用意。他想道:我且静心回忆一下当初见到小船的情形时,有什么想法。
    “对了,”他继续忖道,“当初我一见到小船及这种情形,马上就想到师母早在上游那边已经遇难;而这只小船则是漂流至此,于是立刻想回转去查看!敌人既是要诱我回转去,不用说他们一定不在上游的了,那么是在下游的江中呢?抑是岸上?假如是岸上的话,是这边岸上抑是对面岸上?”
    他困惑地忖思了一阵,随即立定主意,先搜查岸上数里之内的地面;如果没有发现,便设法渡江。
    这时夜幕开始垂下,天上只有群星闪烁,光线暗淡。对于史思温来说,今晚没有月亮,有好有不好。好的方面是搜查时容易隐蔽起身形,不易为敌发觉。但不好的方面也就是因为夜色太黑,目力难以及远,搜查之时势必要多费时间和精神。
    他一边想,一边向旷野奔去,忽然发觉夜色虽浓,但似乎不大影响到视力。
    原来他“生死玄关”已经打通之后,功力大增,因此他练的“夜眼”功夫也随之而精深。而且他又是童子纯阳之体,在眼力方面特见灵效。
    不过他这时已没有工夫细想,先奔上一座小丘,放目一瞥,只见左边是一片平旷之地,右边却丛莽处处,地势险恶。
    他望了一阵,发觉右边的丛林之间似是有人影闪动,立即疾奔而去。
    穿过了七八片树林,估量已达到刚才见到人影闪动之处,但四下似是不闻丝毫人声。
    他定一定神,开始四下游走搜索,突然一缕箫声,袅袅传入耳中。
    那阵箫声吹得昂仰顿挫,美妙绝伦,宛如天上仙籁,在这等黑夜之中,使人听了但觉胸襟为之一爽,俗虑全消。史思温面色一正,摸一下背上的长剑,然后向箫声之处疾驰而去。
    箫声突然转变为抑郁幽怨之调,史思温煞住去势,忖道:“吹箫之人就在前面,我知道那人必是宫天抚无疑。除了他之外,当世之间恐怕没有人吹得这么美妙!”
    他侧耳听了一下,又想道:“宫天抚好像有满腔哀愁,都寄托在箫声之中。但我却奇怪那宫天抚为何在此地吹起箫来?”
    他轻轻地向前移动,借着树木或山石掩蔽住身形,最后他跃登一株大树上面,分开枝叶,向前面瞧去。只见七八丈外有片草坪,一个人站在草坪之中,双手按箫,仰天吹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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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章如此深情
    那人正是风流潇洒的宫天抚,此时相隔虽远,但从他一举一动之中,也令人感到他的俊逸。
    史思温正在寻思他在此吹箫之故,忽见有个人缓步走入草坪。
    史思温大吃一惊,原来那后来出现的人影竟是白衣胜雪的绝世美人朱玲。
    但见她似是深受箫声感动,怔怔地走向宫天抚。
    她一步入草坪之内,四周黑暗中闪出六七条人影,不过只有两个人迅疾地纵入草坪之内,而且立刻分头向朱玲包抄过来。
    那两人行动神速如电,功力奇高,因此朱玲竟没有发觉后面左右两侧都有敌人。
    史思温远远望去,已认出那两条人影正是星宿海天残地缺两老怪,心中一震,赶紧跳下大树。
    在草坪内的朱玲因为谙晓音律,是以听出宫天抚箫声之中,蕴藏着无限的悲哀。于是她心中充满了怜悯之情,现身和他相见。
    宫天抚全心全意淹没在玉箫曲调之中,他仰面向天,用箫声诉说出他悲哀的长相思。他连朱玲出现也没发觉,更别说天残地缺两老怪了。
    天残老怪阴森森笑了一声,箫声突然中断。朱玲霍地转身,迅速瞥扫过天残地缺两人,然后又转回头,恼恨地望着宫天抚,冷冷道:“原来你跟他们是同一伙的人,是也不是?”
    宫天抚面上流露出奇异的表情,但因朱玲所问乃是事实,只好点一点头。
    朱玲又冷冷道:“我当真想不到宫天抚你会用箫声引我自投罗网。我觉得你此举太过下流卑鄙了;但我还是感激你以前对我的好处,现在你赶紧走吧,走得远远的,我不要和你动手,更不要再见到你!”
    宫天抚嘴巴张开几次,可是他一句话都没有说出来,等到朱玲说完话冷漠地瞧他一眼,然后掉转身。他突然哇的一声,吐出一口鲜血。
    朱玲听到声音不对,回头一望,只见宫天抚面色苍白异常,唇角边还有少许血迹,一只手掩住胸口,似乎是那颗心已经碎了。
    她立刻又觉得不忍起来,缓缓道:“你怎么啦?唉,我不怪你就是!”
    宫天抚长叹一声,突然疾扑向地缺,手中青玉箫宛如急风骤雨,直取地缺老怪。他一身武功博杂异常,手法奇奥,招招都是天下名门大派的绝艺。这一轮急攻,直把地缺老怪迫得手忙脚乱。
    旁边的天残老怪一挥手中青竹杖,快如电光石火般跃到战圈,出手帮助地缺。
    这是星宿海两老怪本来练有合璧招数,但对付宫天抚却还不须施展出来。只是天残老怪加入之后,三招不到,宫天抚已由凌厉进攻的局面一变为竭力防守。要知宫天抚一身功力,本就比不上星宿海两老怪之中任何一人,加上他刚才心中情绪激动太甚,吐了一口鲜血。本身功力已打了折扣,全仗青玉箫的招数变幻无方与及不惜和敌人同归于尽的决心,才把地缺老怪打得手忙脚乱。
    天残老怪加入之后,无异变成泰山压卵之势,宫天抚纵想与敌偕亡,也不中用。
    白凤朱玲好生讶异,定睛瞧着激战中的三人。此时她心中转着一个念头,就是在思忖宫天抚此举是真是假?他会不会故意这样来骗取自己的同情和信任?
    她缓缓道:“宫天抚,你和他们是真的拼命?抑是骗骗别人?”
    她的话字字清晰地传入宫天抚耳中。宫天抚脑中轰的一声,忖道:“她已经不信任我了……”
    他情绪激动之际,手中招数微微一滞。天残地缺两老怪何等厉害,登时乘隙而入。天残老怪一杖挑开宫天抚的青玉箫,地缺老怪的青竹杖急如掣电,直扫入去。
    只见他青竹杖扫击得快,收得更快,仅仅用杖尖轻点宫天抚胸前一下。
    宫天抚哼了一声,蹬蹬蹬后退了三四步,面色变得更加苍白。
    他的眼光竟不看星宿海两老怪,却凝视在朱玲面上,手中的青玉箫迂缓无力地垂下。
    朱玲修长的眉毛轻轻一皱,抽出长剑。但这刻她仍然不敢确信宫天抚是不是真的被对方“太阴真力”击伤内脏。
    宫天抚极力忍住胸中翻腾欲出的热血,他知道那天残地缺两老怪乃因自己在琼瑶公主手下身份特殊,所以不敢当真一杖把自己击死。仅仅以星宿海独门太阴真力把自己震成重伤。
    目下他只要静心定虑,调息运功,把内脏受伤溢涌的鲜血导引回去,则此后最多休养一年半载,仍可无事。但如果不能把握这一线生机,则就算最后幸而不死,一身武功却难以保存。
    朱玲美丽的眼中露出怀疑的光芒,缓缓道:“你怎么啦?当真受伤了么?”
    宫天抚一听此言,登时激动得不能自制,心中大叫一声“罢了”,但觉事到如今,除非是死在她面前,才可以使她相信;而到了那时,她就算悲痛后悔,也来不及了!
    他这种强烈地要刺伤对方的欲望使他感到一阵快意,就像是孩子们故意弄伤自己以刺伤母亲的心一样。
    只见他张口吐出一口鲜血,把身上的衣服都染红了。
    他感到一阵剧烈的昏眩,但他用全身最后的气力支持住,惨然一笑,道:“现在我可以跟你说话了!”
    那天残地缺两老怪本应立即出手攻击朱玲,可是他们却都知道宫天抚往昔苦恋朱玲之事,也知道宫天抚近来的经过,此刻见他已自毁誓言和这等形状,两老怪心头都一阵茫然,不知不觉退开几步。
    朱玲疾然跃到他身边,珠泪夺眶而出,道:“啊,你为什么要这样呢?”
    她接过他的青玉箫,扶他在草地坐下。
    宫天抚惨笑一声,道:“你还怀疑我么?”
    朱玲眼中的泪珠不断地滴下来,道:“你别这样说,请你不要这样说!”
    宫天抚望着她,缓缓道:“现在不说,就永远没有机会了,你知道我本是个很高傲的人……”
    朱玲含笑道:“是的,是的,我知道,你一生都不会向人低头乞怜,现在请你不要说话,快点运功调息,自疗伤势,我求求你,快点运功吧!”
    宫天抚叹了一声,道:“太迟了,而且我自毁誓言,也活不下去啦!”
    朱玲道:“不管是什么誓言,你先运功保住一命再说,我答应你一定在你旁边照料,直到你伤势复原为止。”
    她突然停口,宫天抚道:“你想到石轩中他肯不肯的问题了,是不?”他说出石轩中的名字时,心头好像被利刃深深刺了一下。
    朱玲深怕刺激他,便骗他道:“不,就是在想以前我们一同住过的括苍山仙音峰很适合你养伤之用。”
    宫天抚眼睛一亮,道:“你当真肯陪我留在仙音峰上么?”
    朱玲听了这话,芳心中紊乱如麻;但面上却不流露出来,柔声道:“我当然肯陪你,但是现在最要紧的,还是你赶紧运功遏止伤势恶化!”
    宫天抚想起昔年和朱玲上官兰在仙音峰住了三年之久,每日都像是在神仙梦境中。因此面上充满悦愉的光彩,眼中射出勃勃生气。
    朱玲又柔声道:“若果不是那两个老怪窥伺在侧,我就可以助你行功运气。”
    宫天抚身躯微震,生像从美丽的梦境之中惊醒,他喟叹一声,道:“不用了,我已不能活下去啦!”
    朱玲吃一惊,忖道:“他若然自愿一死,谁也无法挽救他一命。”
    只听宫天抚声音微弱地道:“我违背了不和你交谈一语的誓言,就算我的妻子不加追究,我也没有面目活下去。你刚才答应陪我在仙音峰上养伤,这句话已教我死也瞑目,现在你趁两老怪还在发怔之际,赶紧逃命吧!但请相信我吹奏此箫并没有要引你投入罗网的用意。”
    朱玲伤感地道:“你不要再想东想西,快点运功遏住伤势。”
    她本来接着要说“那就可以不死”的话,但她觉得死字太过刺耳惊心,所以没有说出来。
    宫天抚眼神已经黯淡涣散,声音也变得微弱无力。
    他道:“我想借别的女人的力量忘掉你,可是一见到你,就觉得此情难禁……唉,我真是一无用处的人,你赶紧走吧!”
    朱玲坚决地道:“不行,我走了之后,他们为了掩饰曾经向你下毒手,势必立刻把你灭口,并且会毁尸灭迹……”说到这里,她打个寒噤。
    抬目一瞥,只见那两老怪站在一起,生像在商量目前的局势。
    宫天抚道:“不会,他们决不敢杀我,你快走,我一个人就容易应付他们……”其实他深知朱玲的话没有说错,那星宿海两老怪为了免得多费唇舌向琼瑶公主解释,或者怕琼瑶公主她们不肯相信,势必立刻弄死自己,同时会想法子毁灭尸体,以免她们从尸身上验出致死之因乃是独门“太阴真力”。
    朱玲已瞧见那两老怪齐齐向她望来,跟着天残老怪发出冷森森的笑声,首先举步走来。
    她迅速地忖想目下形势,假使她当真不顾垂死的宫天抚的安危,立刻转身奔逃,在这黑夜中尚有机会逃得掉。若然要抱起宫天抚一齐逃走的话,那就绝对无法脱身。
    她固执地认定宫天抚落得这般凄惨境地,完全是为了她的缘故,早在七八年前她在括苍山仙音峰出现时,就种下今日的悲剧的种子。
    因此,她如今怎能不顾而去,她这样做了的话,只怕侠心义胆的石轩中也会看不起她。
    她转念之际,天残地缺两老怪已分头迫近,相距不及两丈。
    天残老怪冷冷道:“朱玲你如果想得到全尸,不如自己动手,免得让我们兄弟损毁了你的绝世容颜。”
    地缺老怪接声道:“这主意敢情好,但她决不会听从,她和普通人并无分别,一定要等到受伤被辱之后,才后悔不早点自尽!”
    朱玲怔了一下,道:“你们的话不无理由,世上之人谁不贪生怕死。”
    天残老怪冷冷道:“朱玲你近年武功虽有精进,但决非我兄弟对手,而且这一回决逃不掉,何不如听取我老人的劝告,自行闭穴而死?”
    朱玲星眼连眨,方在犹疑不决。突然一条人影从天而降,落在朱玲和天残老怪之间,朗声道:“老怪你鬼话连篇,真正可笑。
    自古道是善恶到头终有报,你们两人多行不义,作恶多端,终必恶贯满盈,惨遭诛戮,与其等到这等收场,何不现在就自杀而死?”
    此人口音清朗,劲力十足,手中一把长剑横在胸前,正是石轩中嫡传高徒史思温,现为崆峒山上清官的玉亭观主。
    他一现身,天残地缺两老怪为之一凛,朱玲却暗暗增添了一层忧虑。
    那星宿海两老却因这个年轻人出现时绝快的身法及含劲敛气的语声,看出他武功非同小可,是以齐齐为之一凛。
    白凤朱玲却因深知那天残地缺两老怪功力奇高,史思温此来,虽然可以帮助自己多支持一会,但于大局无补,徒然多损失一条性命,故此大感忧虑起来。
    史思温又朗声一笑,道:“姑念你们年纪老迈,我史思温让一让你们,只要你们之中哪一个能够在五招之内,冲过我这一关,敝师母才跟冲过的人动手!”
    这话可就激得星宿海两老怪心头冒火,天残老怪冷冷道:“你就算从娘胎时练起,到如今能有多大火候,居然敢发此狂言,老夫这就试一试你究竟练有什么惊世之学!”
    他跨前两步,青竹杖起处,快如闪电般横扫过去。史思温仗剑屹立,动也不动。但见那支青竹杖扫到切近之际,突然化为五六道杖影,挟着一阵阴柔之力,扫压上身。
    史思温早已运功聚力,蓄势待发,只见他长剑一划,出手就使出无敌天下“伏魔剑法”的一招“大云垂”,硬是封蔽住敌杖来路。
    天残老怪面上泛起狞笑,杖上潜运真力,疾向史思温剑上点去。
    他这一杖业已运足独门太阴真力,纯是以柔制刚的手法,若然史思温功力不敌,这一下不但抵挡不住,还会受到内伤。
    史思温神色丝毫不变,也运足内力迎击上去。剑杖触处,竟无半点声息。
    地缺老怪大大一凛,眼珠连转。白凤朱玲提着长剑,疾跃上去,凝神伺窥着地缺老怪。她虽是不知其中缘故,但从地缺老怪的态度中,已测知天残刚才的一杖没有讨了半点便宜。她怎样也想不出史思温的功力如何能与天残老怪匹敌;但目前情势紧张,无暇让她多想。
    天残老怪的一杖点在史思温剑上之时,陡觉对方剑上力道由至刚而变为至柔,毫无声息地抵住他的一杖,心头为之一震,暗想这个年轻人怎的已到达身剑合一之境,居然能够发出剑气,抵御自己的太阴真力?
    他和地缺老怪心意相通,登时转念要地缺上来相助,但朱玲见机得早,已跃到地缺对面监视他行动。地缺老怪情知自己一出手,朱玲势必邀截。假如史思温当真赢得天残老怪,那时岂不是更加无法救援?是以地缺老怪不敢轻举妄动,阴森森地注视着那边的情势。
    天残老怪迫敌无功,突然撤回青竹杖,化为抽扫之势,直取史思温。
    他预料这一杖扫去,史思温势必以招数化解,那时就可以觅隙冲过。
    史思温手中长剑奇快地迎击那根青竹杖,口中喝道:“老怪敢不敢再斗内力?”
    天残老怪见他好像有心捣乱,空白气得牙痒痒地,但这一杖如果变化招数,明面上倒像是怕了对方内力深厚而不敢硬碰,不知不觉增加力量,原势扫去。
    剑杖一交,史思温身形微微一晃,似是功力及不上对方,在这第二下已露出马脚;但他毕竟稳住阵脚,天残老怪力追无功,倏又撤回青竹杖,由上而下,斜击敌人。
    史思温仍然举剑来架,口中喝道:“星宿海绝艺名不虚传,但我仍不服气!”
    天残老怪一听之下,感到非在内力上与这位崆峒派掌门人一较高下不可。这一杖斜击落去,把史思温震得身形晃了两下。
    相持顷刻,天残老怪收回青竹杖,第四度猛攻。只见青竹杖在史思温身前划个圈子,突然由圈中刺去。史思温双目如炬,直等到杖尖已点到胸前,才运剑疾架。这一下却大出天残老怪意料之外,敢情史思温剑上剑气陡然增强许多,硬抵他这一杖之时,身形稳若泰山。这一来他才恍然明白对方刚才竟是故弄玄虚,引诱自己与他硬拼。
    只是一时之间,他仍然想不出对方为何要这样做?虽然他一早说过如若在五招之内,冲得过他,就可以和朱玲动手。可是这不过是片面之词,他和地缺两人根本不受这话约束,冲得过固然最好,就算冲不过,照样可以动手。
    此刻两人剑杖相抵,各自潜运功力进迫。史思温这一回已运足全力,剑气大量发出,只见那柄长剑渐渐前移,青竹杖则寸步后退。
    要知星宿海两老怪施展的是太阴真力,纯是以柔制刚的路数;此所以史思温一旦能抵挡得住,力拼之下,就能把两根纯是阴柔力量的青竹杖逼退。
    天残老怪虽然不是输给对方,却也感到不好看,立即收回青竹杖。他这种阴柔之力就有这一点好处,可以极快地撤退。但见他乍退又进,青竹杖左抽左扫,招数辛辣异常。
    史思温朗笑一声,使出师门伏魔剑法,大九式小九式接衔施为,十招之内,反把天残老怪迫退寻丈。
    地缺老怪看来看去,猜不出那玉亭观主史思温究竟有多大本事,有时见他剑招一发,功力十足,逼得天残老怪无法不退;但有时却是平平淡淡,几乎抵挡不住天残青竹杖的一击。这种奇特的情形,真不知他是故意诱敌?抑是当真功力不匀?
    正在转念之际,只听丈外传来一阵劈啪响声,转眼一望,只见一道火光直冲云霄。
    地缺老怪心头一凛,疾忙纵上附近一株大树树顶观看,只见数丈外有一大片树丛,此时已燃着大部分,是以火光烛天。在这黑夜之际,这等火光可以远传十里以外。
    他怔得一怔,忖道:“是了,这把火无疑是报警信号,姓史的要把其余的人招来,故此在现身之前,先布置好火种。”
    鏖战中的天残老怪这刻也明白了对方为何起初时一味激他拼斗内力,敢情是设法拖延时间,好让火势大盛,发出警报。
    他与地缺两人心意相通,立时暗暗商量今晚局势。地缺主张退却,免得他们援兵赶到,以致数十年威名毁于一旦。但天残老怪却顾虑身受重伤的宫天抚,假如他当真死掉,那叫做死无对证,就不怕琼瑶公主会对他们怎样了。
    史思温趁对方心意旁鹜之际,突然运足全力,猛攻数剑。把天残老怪逼退一丈以外。等到天残老怪连忙收摄心神应敌之时,史思温业已准备妥当。
    剑光杖影之中,只见史思温陡然左手出伸,圈指一弹。“笃”
    的一声,天残老怪的青竹杖直荡开去。史思温右手长剑一招“星垂云合”,光华疾掠。天残老怪大吃一惊,急急后退,却已被史思温准备好的剑气袭中前胸,不由得闷哼一声,曳杖返身就走。地缺老怪刷一声斜抄而到,掩护天残退路。
    史思温朗声笑道:“下次相逢,你们别想逃命……”要知他为人诚朴,口无虚言,这话毫无夸大之意,句句都出自真心。他乃是由于“生死玄关”初通未久,故此剑上力量时强时弱,尚未能得心应手,适才必须先蓄满势子,然后突然使出“达摩三式”中的“弹指乾坤”之式,一指弹开对方青竹杖,跟着运足功力,发出一剑;这一剑非同小可,若不是天残老怪功力极高,换了别人,早就横尸就地,绝无可能逃得活命。
    史思温虽然没有立毙老怪于剑下,但那一阵剑气,已够天残老怪受用的了。他大感踌躇满志,心想如若假以时日,等他剑气练到收发如意之境,就足可立毙那两老怪于剑下,是以有最后那么一句豪语。
    天残地缺两老怪转眼间走得无影无踪,史思温一转身,只见朱玲满面愁容,站在宫天抚身前。
    他早先已听见宫天抚的说话,深觉那宫天抚的痴情实在可怜可悯,他以前本来对宫天抚怀有成见,到此刻已完全冰释,轻叹一声,便走开一旁。
    朱玲叫道:“思温,你过来,他有话跟你说!”
    史思温跃到宫天抚身边,只见他盘膝趺坐在地上,面色惨白,眼中神光涣散。他问道:“你觉得怎样?”
    宫天抚举目望望他,道:“你的武功我佩服啦!”
    史思温深感惊讶,道:“你就是要对我说这句话?”
    宫天抚缓缓道:“请你转告令师,说我对他也很佩服。”
    朱玲眼泪滴下来,道:“他也很佩服你。”
    史思温见他们完全是一派临终诀别的情景,想了一想,便道:“师母,小徒有话禀告,不知是否可以稍离片刻?”
    朱玲知他为人沉稳机智,言不轻发,便和他一起走开,道:“什么事?”
    史思温迅速地说了几句话,朱玲听得不住点头。然后她转身走到宫天抚旁边。
    只见宫天抚业已坐不稳;上身不住地摇摆,看来已是奄奄一息。只不过仗着练过上乘武功,筋骨不同于凡人,所以虽在濒将气绝之前,尚有力量支持着不倒下去。
    朱玲取出三粒保心丹,塞入宫天抚口中。宫天抚疲倦地望她一眼,缓缓咽下那三粒具有强心益气之效的崆峒灵药。
    他奋起余力,道:“朱玲你的心意我很感激,但我心脉将断,就是再服几粒药也不中用;但我不忍违拂你的好意,所以吞下…”
    说到后来,声音越发细弱。白凤朱玲柔声道:“我这三粒灵丹,不过是要你死得舒服一点——”
    宫天抚突然又精神一振道:“这就对了。你知道,我实在没有面目活下去,那天我娶白梅郡主时,曾经当众发誓此生不再与你说一句话,如有违背,那就是甘心做乌龟王八,我的妻子不但会教我戴绿头巾,而且相逢之时,她可以随意唾骂我、侮辱我,试想在这种情形之下,我活得下去么?”
    朱玲听得一怔,道:“这法子当真阴损,不过……”
    他道:“不必讨论这件事了,反正我已经活不成!”
    朱玲美眸一睁,道:“等一下,你别自己运余力震断心脉而死,我有一句十分重要的话问你!”
    宫天抚果真想趁自己回光返照,神智清明之际,赶紧震断心脉,免得无谓拖延时间。但听到朱玲说得煞有介事,不觉凝目倾听。
    朱玲道:“我且问你,假如你死了之后,尊夫人仍然履行你的誓言,试问你可死得瞑目?”
    宫天抚愣一下,道:“我倒没有想到这一点……”他沉吟一下,又道:“不过我既是死了,她怎样干也与我不相干!”
    朱玲道:“那还不是一样?假如你今晚死掉,她会为你守节终身,倒也值得一死!不然的话,那就值得考虑了,是不是?”
    宫天抚摇摇头道:“这也是没有法子之事,我只能闭眼不见为净,况且我就算肯不死,现在也无法挽救!”
    他实在不想活下去,只因人生最宝贵的“爱情”和“事业”,他都完全失败。
    史思温突然跃上来,盘膝坐在他对面,朱玲却转到他背后去。
    宫天抚讶道:“史思温你干什么?”
    史思温道:“敝师母刚才让你服下的三粒保心丹,药力业已行开,目下你的心力远较早先垂毙之际增强得多,你不信的话,就运气试一试看!”
    宫天抚见他说得慎而重之,不由得试着行功运气。他原本是内家少见的高手,因此在摄神定虑方面,自然比别人强得多,稍一凝神,就开始行功运气。
    史思温举起右手,骈指如戟,猛吸一口真气,指上运足功力,疾向宫天抚胸前“璇玑”、“紫宫”、“中庭”、“巨阙”及左右“神封”六大要穴虚虚点去,指风锐烈之极,宛如有形之物。
    宫天抚陡然感到胸中一阵舒畅,好像是患了重伤风的人,本来鼻子全塞而突然打通,这种快感,难以言说。
    史思温一起手之际,朱玲也出掌抵住宫天抚背上第二十节脊椎骨上的“命门穴”,一股热流,立即由她玉掌掌心传人他体内。
    史思温再依样葫芦,在他胸前六大要穴上各各凌虚点了一遍。
    宫天抚这时但觉不仅是六大穴血流畅通,而且浑身经脉,也震得隐隐有扩张之象。
    史思温向朱玲点点头,朱玲疾然后退。史思温双膝一振,平飞起来,从宫天抚头上飞过,在空中一转身,面向着他落下,跌坐在他背后,伸出二指,按在命门穴上,然后依照昆仑山秘传疗伤大法的“运功化气”诀窍,逼出一股热流,逆脉上冲“会元”
    及“神庭”两穴。
    宫天抚斗然一震,大声道:“我不想活,你们何必一定要救我?”
    朱玲走过来,蹲在他面前,柔声道:“他现在不惜耗损真元,为你打通全身经脉,你别胡思乱想,更不要开口说话。”
    宫天抚凝视住眼前那张艳丽绝世的脸庞,心中情绪大为激荡。
    忽然间感到悲从中来,仰天惨笑一声,道:“我生在世上,究有何用?究有何用?”
    史思温叹了一声,收回手指,向朱玲道:“小徒实在无能为力了!”
    朱玲惊道:“怎么?他救不活么?”
    史思温摇摇头道:“那也不是,他的性命决无问题,但一身武功,唉,……”
    宫天抚呆呆仰视黑暗的长空,这时三人都不说话,耳边只听到远处火势燃烧之声。
    过了一阵,他渐渐镇静下,徐徐起身,平静地道:“谢谢你们的好意,特别是玉亭观主你……”他望史思温一眼之后,移目注视着朱玲,又缓缓道:“我失去武功反而好些,因为我此后不必自以为比别人不同而骄傲,我或许会找个僻静的地方,埋首隐居,但或许……”或许什么他没有说下去,只用一声叹息,就结束他的话。
    朱玲和史思温无限怜悯地望着这个高傲的美男子。
    史思温道:“宫先生你的武功只失去一半,并非全部丧失。而且假以时日,仍然可以练回以前的境地!”
    朱玲深自咎悔,道:“要不是我当时胡乱责骂你,以致你心情激动,真气失调,就不会伤在星宿海两老怪手下啦。”
    宫天抚微笑安慰她道:“你无须这样想,其实也许这样子对我更好。”
    他瞧瞧手中的青玉箫,突然递给朱玲,道:“这支青玉箫不是凡品,我的武功既然失去大半,已吹不出声音,就送给你吧。我要走了,希望你们能够放出消息,说我宫天抚已经死掉。”
    朱玲默默接过那支青玉箫,眼看他悄然走开,不久就隐没在黑暗中。
    史思温道:“真想不到他的下场,竟是这等的悲惨!”朱玲道:“是啊,不过我们以后的结局将会怎样?谁也不知道,也许比他还要凄惨!”
    史思温骇一跳道:“师母怎的这样说?”他心中浮起不祥的阴影,感到朱玲无端端说出这种不祥的话,很可能变成谶语。但他赶紧把这个令他害怕的念头丢开!
    他故意用别的话岔开这个话题,道:“那边河岸有只小船,正是我们渡江时乘搭的那艘,但船底已破了一个大洞,起初徒儿还以为师母你在上游已经遇险,所以想急急转回去——”
    朱玲笑道:“那么你怎的没有被骗呢?”
    “徒儿后来一看那个破洞是由上而下击毁的。掌力也很差,决不是师母或星宿海两老怪所为,再发现岸上有足迹,于是便想到可能是星宿海两老怪命人故布疑阵,目的要我们发现后赶回去,也就是说他们乃是在附近,才会诱我们走开,所以我立刻搜到这边来,不久就瞧见师母你们。那时我才应彻底明白,敢情师母你业已离船上岸;但被他们困在此处林中,他们为了更多的时间守伺你的踪迹,所以要设法诱开我们。”
    他们一面说着,一面离开,走到起火之处,忽见郑敖、胡猛两人奔到。大家见面,甚为欢喜。胡猛首先道:“我们打死两个小子,都是穿绿衣服的!”
    郑敖补充道:“我们远远见火光,便急急赶来,那两个绿衣人是琼瑶公主的手下,居然敢现身拦阻,我们便不客气,一人对付一个!”
    朱玲道:“你们都分头找么?秦重呢。”
    魔剑郑敖面上闪过一抹阴影,没有做声,史思温看在眼里,却不说他,道:“他去搜查上游,大概不会到这边来,也许他找到船只就径行渡江搜寻!”
    郑敖道:“我们先回到马车那里,他要是还没有回来,我们就不等他。”
    史思温立即接口道:“好主意,虽然他也许会急一阵;但等他发现我们都走了,就会知道师母必是无恙。我也觉得和外人一同走,有点不舒服!”
    朱玲见他们如此主张,就不说话。四个人沿着河边走去,不久就到了那辆马车之处。
    仙人剑秦重无影无踪,魔剑郑敖眉头一展,便催朱玲上车。
    朱玲一面上车,一面道:“其实我们应该稍为等一阵,人家为了我的事而奔走,我们却来个不辞而别,好像有点不好意思!”
    郑敖凶恶地道:“管他,我们本来没有请他同行,谁叫他自己愿意?”
    他一抖绳,马车疾驰而去。朱玲在车厢内皱眉想了一会,渐渐已对郑敖的态度有些了解。她记得郑敖开始对她态度不好,乃是由菩提庵她失踪回来以后开始,而仙人剑秦重一出现,他就好像憋住一肚气。因此,仙人剑秦重一定是此中关键!
    但她只能推想到此为止,便再也想不出为何他会因仙人剑秦重而对自己态度不佳。
    夜色中大约走了六七里路,郑敖突然煞住马车,回头向朱玲道:“我想来想去,觉得我们这样一走,当真有点对不起姓秦的,人家到底是为我们出力,是不是?”
    史思温反而怕他变卦,接口道:“没有关系,以后如果和他碰面,最多道歉一声……”
    魔剑郑敖固执地道:“话不是这样说,等到日后碰面,多不好意思啊!”
    白凤朱玲心中大感迷惑,道:“依郑大叔的意思,我们应该怎么办?”
    郑敖道:“目下反正离天亮不久,我们已约好天亮时在河边那三棵大树下见面,不如回转去等候他,而且我们又不是急于赶去庐山。”
    史思温虽然反对,但郑敖算是长辈,加之还有师母在场,自是不便多言。
    朱玲道:“随便你,我不是说过今后行止悉由你决定么?”
    她说得这等柔婉,倒教郑敖怔了一下,心中泛起痛苦,忖道:“假如是小小过失,我郑敖一定为你隐瞒;可是这件事就算我心中不忍,也是无法。哼,哼,若果石兄要我动手杀死你,我也只好出手。”
    他一想起她做下的十恶不赦的丑事,就感到愤恨填膺。刚才因她的柔婉而引起的怜悯之情,登时烟消云散。
    他振起精神,决然道:“我们回去等!”圈转马车,复向河边驶去。
    他们在大树下等候时,史思温便把朱玲遇险详情说出,郑敖听到宫天抚的凄惨下场,也为之叹息数声。突然想道:“看起来她真是个不祥之人,无论哪一个爱上她,这个人必定倒霉,就算是石轩中他也倒霉了许多年,唉,这个女人!”
    车厢内忽然传出一缕箫声,凄婉之极,大家都不知不觉侧耳倾听。过了一阵,上游处一条人影疾如奔马般驰来,不久驰到近处,正是那仙人剑秦重。
    他走近后也站在一旁,直等到朱玲箫声停歇,才朗声赞美。
    大家又一起上路,郑敖一面挥鞭驱车,一面把朱玲碰上星宿海两老怪之事简略告诉仙人剑秦重,并且告诉他说,宫天抚已被星宿海两老怪害死。
    谈谈说说,不觉走了十多里路,已到达一处称为双井的市镇。
    这时天色将曙,大家都走得精神奕奕,没有人想停下休息。
    但郑敖却坚持在此地歇上一阵,众人拗他不过,便在镇上找家客店。
    他不久就独自出去,直到中午时分,才回到客店来;这时他已是酒气扑人,双眼朦胧。史思温和朱玲架着他回到自己的房间,仙人剑秦重也来了。
    魔剑郑敖粗豪地大笑道:“我可没有醉,你们别这样好么?”
    朱玲长眉轻皱,道:“大凡喝酒之人,定然坚说自己不醉。”
    秦重插口道:“他最少有了七八分醉意,我真奇怪他到何处吃这么多的酒?”
    原来郑敖酒量颇大,加之身怀武功,当真不易醉倒;目下他这种情形,估计最少也喝了一两坛之多。
    郑敖醉眼一睁,道:“孩子……我告诉你……”他站起来,摇摇晃晃地走了几步,然后含含糊糊地道:“那叫做酒不醉人人自醉,哈……哈……妙极了。”
    仙人剑秦重接口道:“你见到什么妙事?”
    郑敖大声笑道:“女人,醇酒……我告诉你们一个大秘密,但别让石夫人听到。”
    朱玲连忙退出去,回到自己房间。
    郑敖继续向仙人剑秦重道:“孩子,你可知道天下最出色的歌舞哪儿可以看到?哼,哼,我不说的话,你一辈子也别想知道。”
    仙人剑秦重笑道:“你刚才去观赏了歌舞,才会喝这么多的酒,是不是?”
    魔剑郑敖摇摇晃晃地退回去,跌在床上,喃喃道:“她们的衣服都变了大蝴蝶,一件一件飞掉,哈,哈!真精彩。”
    “再来一次”——他突然大声喊叫,跟着翻个身,鼾声大作。
    仙人剑秦重微微一笑,向史思温道:“他敢情去看伎女歌舞;老实说,我可未曾见识过脱掉衣服的歌舞,那一定十分刺激!”
    史思温乃是玄门中人,自然不肯谈论这种猥亵之事,口中含糊地应一声,道:“我得设法替他解酒,不然的话,只怕睡到晚上还未醒转!”
    秦重如有所思,歇一下才道:“他练过武功的人,就算醉倒,最多两三时辰就可回醒,你不用胡乱找东西给他吃——”
    史思温道:“那就好了。”说时,转身向房门走去。
    仙人剑秦重趁他一转身之际,突然隔空骈指向床上点去。然后和史思温一道走出房门,耳中但听郑敖的鼾声更加响亮,嘴角微微泛起一丝笑容。
    那郑敖一直睡到下午还未醒转,朱玲等人见他睡得极为酣甜,不忍把他叫醒,便任他大睡。
    傍晚之际,仙人剑秦重独自出去,过了一阵,朱玲和史思温、胡猛一同去外面吃饭,刚离开客房,仙人剑秦重就出现在郑敖房中。
    等到朱玲等吃完饭回来,只见郑敖已经起身。郑敖向朱玲等连连抱歉,因为他这一觉可就把一日光阴都耽搁在此镇上,现在得等到明晨才能动身。
    这本是小事情,说说也就算了。
    那仙人剑秦重直到天亮才回来,不久,众人就动身上路。第四日已过了汉口、武昌等地,中午时分在一处镇甸打尖。
    那饭馆生意不恶,桌子摆得麻麻密密。在他们的邻桌是个走江湖的郎中,他把守着“专医疑难杂症”的招牌压在药箱上,独自吃喝。
    史思温非常注意地瞧他几眼,但没有说什么话。等到大家都吃喝完了,史思温无意中又向那郎中望一眼,恰好和他的目光相触,那人点点头,悄悄作个要他出去说话的手势。
    史思温眨眨眼睛,起身道:“对不起,我去一去就来——”
    他走出饭馆,那个走方郎中随后就跟了出来。史思温和他走到一边,史思温眼睛一睁,威光四射,注视着那个走方郎中。
    他为人淳朴忠厚,偶然发威,更有震慑人心之效。那走方郎中愣一下,似是想不到对方突然会露出这等威猛的神情。
    史思温缓缓道:“你可是有话说?”他说得虽是缓慢,但字字有力。
    那走方郎中怔了一阵,才恢复常态。他神秘地笑一下,道:“你们几位都有大祸临头,在下言不轻发,幸勿以江湖口吻来看在下。”
    史思温哼一声,道:“我辈行走江湖之上,日日都在危险之中,你这话可唬不住我!”
    那走方郎中道:“在下再说一句,请你仔细想一想,然后你爱不爱听下去,那就任从尊便!”
    史思温见他说得满有把握,便颔首道:“你就说出来听听!”
    那走方郎中道:“你们一共五个人,却有一个人不在我要说的人范围以内!”
    史思温果然触发好奇之心,道:“是哪一个?”
    那走方郎中笑道:“在下把此人名字说出之后,你每问一句,就要付一次谈话费用,那人就是……”
    那走方郎中沉吟一下,没有立刻说出那人名字。
    史思温心中甚急,不知不觉伸手抓住他的臂膀,道:“那人是谁?你尽管说出来,我自然会重重酬谢你,决不食言。”
    那走方郎中如何禁得住史思温的手劲,只见他登时龇牙咧嘴,双眉大皱。
    他连声道:“我说,我说,您老先放开手,不然我这条手臂就得报废啦。”
    史思温这时才发觉自己情急得可笑,连忙松开手,心中忖道:“假如这厮只不过是危言耸听,目的在骗我几个钱用用;那时损失几个钱事小,但传了出去,被武林朋友笑话事大。”
    想到这里,便故意淡淡一笑,道:“我只是要试一试你是不是武林同道而已,你知道我可不能多所耽搁,有话快说!”
    那走方郎中道:“在你们几位之中,有一个相貌英俊,唇红齿白的人,不知姓甚名谁?”
    史思温登时为之心头一动,忖道:“他一开口就牵扯到仙人剑秦重头上,听起来有点道理。”
    当下答道:“那一位姓秦名重,本来和我们不是一路。”
    他停歇一下,眼中再次射出慑人威光,道:“刚才你要说之人,可就是他?”
    走方郎中诡秘地笑一下,道:“不错,我说的正是此人。”
    史思温眉头一皱,道:“你的意思是说:我们其余的人都将有极大灾祸,只有他没事?”
    走方郎中道:“你们诸位诚然因他带来了大祸;但那位姓秦的朋友却并非安然无事!”
    史思温道:“这话怎说?我实在不懂!”
    走方郎中伸手道:“假如您老觉得在下的话有点道理,请先付酬金!”
    史思温探手入囊,取出二两银子,放在他摊得大大的掌心中。
    然后他问道:“是什么灾祸?”
    走方郎中瞧一瞧手中银子,懒懒道:“是一种比死还要令人恐怖的大祸。”
    史思温聪明得很,道:“二两银子只值得这一句话么?你究竟要多少才满足?”
    那走方郎中露出贪婪的笑容:“那很难说?看你付多少钱,我能做多少事!”
    史思温取出一块金子,放在他掌心,问道:“这件灾祸将在什么时候发生?”
    走方郎中思索了一阵,道:“这很难说,快则数日之内迟则一年半载也未可料!”
    史思温面色一沉,其寒如冰,冷冷道:“你不觉得这话有讹诈之意么?”
    走方郎中似是极有把握,神色丝毫不变,缓缓道:“表面上听起来有此意味,但你如了解内容,就不会这样想法了!”
    史思温不耐道:“究竟是什么灾祸?”
    走方郎中看一看那块金子,然后道:“是一种异乎寻常的疾病!”
    史思温听了,不禁仰天冷笑一声,脑中极快地忖道:“他说是一种异乎寻常的疾病,不用说一定是‘毒药’所致的了!几天以前在襄阳城中,我听郑师叔说去拜访过恶扁鹊王正方,当时我触动灵机,想起郑师叔突然对仙人剑秦重有说有笑,似乎包藏祸心,可能有暗杀秦重的企图。而那恶扁鹊王正方乃是昔年黑道中的神医,擅识天下各种毒物。也许郑师叔去向他取了一些毒药,准备毒死那仙人剑秦重。于是我立刻去拜访恶扁鹊王正方,说出自己来历,诈作说久仰他的大名,这次路过此地,特意地探望他,并且向他请教一些毒药上的学问,以增广见识。想不到那恶扁鹊王正方甚是崇敬师父,所以和我谈了许久,详尽地指点各种毒药的特征和预防之法。临走时他还送我三颗白色的丹药,说是那丹药乃千辛万苦炼了许多年才成功的救命灵丹,能解千般毒性,只有几种剧毒发作得快,来不及救活,属于例外。但若然事先服下此丹,药性可以留存在体内达一旬之久,在这十日之内,当真是百毒不侵。我多谢之后,装出不经意地问他本人有没有配制过毒性剧烈得来不及救治的药物,他回答说是没有;因此我这几日甚是放心,假如郑师叔当真下毒暗杀仙人剑秦重的话,只要露出迹象,我就用那解毒灵丹救他,而没有预先给秦重服下那灵药。”
    这些经过说起来噜苏,但在他脑海之中,却不过是刹那间便自闪过。
    他仰面向天,又冷笑一声,道:“你的话当真有点道理。不过,假如我认为值不了那么多的价钱,你休想扬长而去!”
    那走方郎中怔一下,道:“您老这话是什么意思?在下不大明白!”
    史思温道:“不明白也无妨,我自会公平地估量你的话的价值!”
    他又从囊中取出一块金子,跟上一块一样;也是一两余重,放在对方手心中。然后问道:“我要知道较有分量的内容,还有你刚才说我们固然有灾祸,而秦重也不能安然无事,这话怎说?”
    走方郎中道:“这一点么?那就是说姓秦的本人已经罹上疾病,若然你们诸位运气好的话,也许来得及躲开,但能与不能,那就要看你们的运气?”
    史思温皱眉道:“到底是什么疾病?”
    那走方郎中看看手掌中的金子,微微一笑,道:“我说出来时,你老就知道金银没有白花了!”
    史思温知他乃是嫌少之意,心想究竟怎么回事值得这等高价?一赌气把囊中尚余的三块金子都取出来,放在他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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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章天刑绝症
    那走方郎中发出谄媚的笑声,道:“在下现在说出内情,那位姓秦的患有大麻疯……”
    史思温当真不相信自己的耳朵,道:“什么?你再说一遍?”
    “大麻疯!”他一字一字地说,“这可是绝症,无法可治!”
    史思温微微战栗一下,道:“你如何瞧得出来的?”
    走方郎中道:“在下干的这一行,又比普通的大夫不同。平常讲究的是‘望、闻、问、切’四字,但我们这一行却最注意前面的两个字,就是望、闻二字。只因我们行走江湖之上,必须一眼望去,就瞧得出别人的暗病隐疾,人家才会信服。”
    他说了一大堆闲话史思温大感心烦,但仍然耐心听下去。
    走方郎中又道:“譬如那姓秦的,他的外貌,在各位外行的人看上去,毫无异状,但在下一看,他面上隐隐露出红云,双手见风处的皮肤颜色与常人不同。此外印堂气色晦暗,讲话时口部肌肉都与常人不同!这些都是百折不移的铁证!”
    史思温眉头一皱,道:“你这话可是当真?”
    走方郎中道:“千真万确,少则数日,多则一年半载,他就会发作,那时任何人一看,都可以知道是大麻疯了!”
    史思温想了一阵,忽然微笑道:“此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走方郎中谄笑道:“在下知道几位都不是普通的人,焉敢骗你老的钱财,老实说这个秘密在下已经十分克己,只索回多少代价!”
    史思温道:“大麻疯如何会得到的?”
    走方郎中道:“此症多是传染得来,因无法可治,故此又称为‘天刑病’。通常最易传染的机会是与麻疯患者交接,或由男传与女,或由女传与男。但像你们诸位这等同住同食,是否已受此症侵害,则尚不得而知!”
    史思温驳诘道:“你说一眼望去,就要能够瞧出隐疾,为何我们就看不出来?”
    走方郎中怔一下,道:“话不是这样说,假如染上这等恶疾的时日太短,就是华陀重生,也无法瞧得出来。”
    史思温想想也有道理,便放过这个问题,缓缓道:“现在我还得请问一句,假如你只是借词敛诈钱财,那就怎样说?”
    走方郎中道:“在下决不会做出这等卑鄙下流之事,不过你老的话我可不大明白。”
    史思温笑道:“这一点很显明,我们有事情要到别处去,别说一年半载之后,就算是三五日之后,我们也无处找你!”
    走方郎中道:“你老不用找我,在下虽是以医术维持生计,但这等天刑症却不会医治。”
    史思温微笑道:“我的话说出来有点不好意思,但目下非说不可!那就是我并非找你疗治疾病,而是数日之后才发觉上了你的当,我如何还有面目见人?更别说一年半载之后才知道上当了……”
    走方郎中恼道:“说来说去你都不信,那么莫非我把这秘密免费送给你么?”
    史思温道:“当然这也不行,此所以我深觉为难!你知道我的疑虑也不是无中生有,只因江湖上人心险诈,所谓逢人只说三分话,既然话也不可乱说,钱财更不可轻易付人,是也不是?”
    走方郎中道:“你除非恃强把这些金银夺走,不然的话,我决不退还!”
    史思温见他一手把囊压住,心中感到过意不过,道:“你虽是为了赚几个钱,但对我们来说,仍然存有好心,我这样怀疑你实在很抱歉,但是我也是情不得已之举,因为你又不能一直跟着我们——”
    走方郎中突然道:“你们都是武林中人,是不是?”
    史思温点头道:“不错,我们都是习武之人!”
    “那就好办了,假使你有法子和那姓秦的斗到精疲力尽,然后……”
    史思温举起手掌,止住他的说话,接口道:“假如你是说送我一点药物,到时给他服下,就可以把麻疯征象发作出来,哼,哼,我可不会上这个当!”
    那走方郎中笑道:“你老别净是疑心我,不是拿药给他吃,而是预备好一些冷水,你们大家都喝,哪怕只喝一口,如果有病的话,立刻就会感到浑身痕痒,过两个时辰之后,面上就会浮起红云。”
    史思温眼睛一睁,道:“这法子敢情真好,但让我想想看……”
    他沉吟一下,自言自语道:“目下未能断定真假之际,我不能贸然向别人说出,因此这一切只能由我独自安排,唔……也许可以请师母帮帮忙,但事先也不能让她晓得。……”
    走方郎中在一旁等候,毫无急于离开之意,这一来又使史思温对他的话多信几分。
    他沉重地想道:“那大麻疯可不是闹着玩的,任是武功再高强之人,也无法防御,秦重如果真的患上大麻疯,那就必须设法与他分手,假如狠心一点,为了别人的安全,我们应该把他杀死,退一步说,也得把他的武功废掉,把他幽禁起来,才不会传染到别人。否则他那一身武功,如果得知自己患上绝症,以他的为人,可能会发狂乱干,闹得天下大乱……且慢,目下当急之务,却是关于如何证明他当真患了大麻疯之事,就算照那郎中的话去做,也得等候适当的时机才行……”
    他一转眼,只见对方正注视着自己,于是道:“你贵姓啊?”
    走方郎中道:“敝姓陈……”他跟着便请教史思温,史思温教他称呼自己做玉亭观主就行。那走方郎中露出诧异之色,道:“你老敢情是玄门之士,但相貌上却看不出来,依相法来说,你老丰颐广颊,主福泽绵厚,富而多子。但是观主既然是道家修真之士,则世俗的功名利禄和妻妾儿女都得完全抛却,与相法俱不符合,当真教人惶惑。”
    史思温笑一笑,道:“相法这东西到底不大靠得住,我劝你自家还是别相信的好!现在我已想出一个解决之法,那就是陈先生你目下立刻赶到前一站的鄂城等我,你投宿时可在店门右边用指甲划个交叉记号,我就会知道你投宿在那个店中。最多在两日之内,我自会找到你。假如他当真如你所说,染有这等六亲弃绝的恶疾,我见到你时另行送你重礼,但假如完全不对的话,你却是自找苦吃了。”
    那走方郎中坚决地道:“我自问这双眼决不会看错,咱们一言为定!”
    史思温颔首道:“就是这样决定!……”话声中蓦地伸手点在他胸前。出手虽是奇快,但指头碰到他胸口时,却十分轻柔。
    他道:“我以独门点穴手法,已制住你一处穴道,假如三日以内得不到我的解救,则虽是不会送命,但以后的日子,将会痛苦无穷。我希望你相信我的话,否则你将要终身后悔。”
    走方郎中道:“没关系,我在鄂城等候观主就是。”
    史思温点点头,转身回到饭馆中,放目一瞥,只见朱玲坐在仙人剑秦重右边,胡猛坐在他左边。他们正在谈笑,气氛颇为融洽。
    他真害怕师母及胡猛在不知不觉中被他传染上恶疾,但目下又不能提出警告,心中异常不安。
    朱玲见他进来,便盈盈笑道:“你去了这么久,我们有点等得不耐烦啦!幸亏郑大叔兴致忽到,出了许多谜语教我们猜,才没有出去找你哩!”
    史思温暗自苦笑,但面上却不敢露出神色,口中应道:“真对不起,我肚子好像有点不舒服,所以去了很久,现在可要动身么?”
    众人纷纷离座,胡猛无意中碰了仙人剑秦重一下,史思温登时面色大变。
    朱玲心细如发,注意到他面色不对,便柔声向他道:“假如你感到不舒服,那么我们就找个地方歇歇,反正我们不急于赶路。”
    史思温吁口气,道:“徒儿当真有点不适,但暂时还不要紧,谢谢师母关怀。”
    大家出了饭馆,魔剑郑敖道:“我记得前面还有一个较大的镇,在镇外里许处有座道观,甚是清静幽美,假如想休息的话不如到那边去,反正只有个把时辰的路程!”
    朱玲望望史思温,道:“你觉得怎样,没有妨碍么?”
    史思温心想如若那道观清静的话,也许可以较量武功,当下答应了。
    朱玲要他到车厢内坐,他欣然答应了,只因他也正好要找个机会和朱玲密谈。
    车厢内虽是挤了一点,但朱玲和史思温乃是师徒的关系,不须过于避嫌。
    马车走动之后,史思温突然低声向朱玲道:“师母,我有个不情之求,希望师母能够答应!”
    朱玲讶道:“你说吧,我办得到的话,当然会应允的!”
    史思温深深思索一下,徐徐道:“我请求你在这两日之内,完全听从我的话,但不要询问原因,也不要和别人讨论此事!”
    朱玲疑惑地眨眨眼睛,面上忽然露出淘气的笑容,道:“怎么啦!你可是想作弄谁?我一向以为你很老实呢!”
    史思温沉重地道:“徒儿实在逼不得已,才请师母帮忙,请师母先答应我,好不好?”
    朱玲见他不似玩笑,便道:“可以,这两日我听你的命令,又不询问原因就是了!”
    史思温道:“谢谢师母,日后徒儿自会解释一切!这两日之内,假如徒儿请你带一桶水,诸如此类的事情,师母千万要办得到!”
    “这个没有问题……”
    史思温想了一阵,道:“从现在开始,凡是仙人剑秦重碰过的东西,你千万别再碰,也不要和他靠得太近……”
    朱玲眉头一皱,正要问他这是什么意思,但随即想起诺言,只好又忍住了问话。
    史思温又说:“我出任何主意之时,师母你要尽力支持,务必使我的主意成功。”
    她几乎要问他这是什么用意,话到口边,却又忍了回去。
    “然则你身上并非感到不舒服了,是不是?”
    史思温点点头,突然见到仙人剑秦重跃上车辕,和魔剑郑敖并肩而坐,不由得面色一变。再细看时,只见马车每一颠动,秦重和郑敖两人的肩头就互相轻碰。这情形更加使他感到极度不安。
    但他感到束手无策,想来想去,便低声道:“师母,我想要秦重不坐在前面,可有什么法子?”
    朱玲眸子一转,道:“这个并不困难……”她随即扬声叫唤秦重,秦重果然跃下地,贴近在车厢边与车子一道走,朱玲找些话跟他瞎聊,于是秦重不再到前面去坐。
    史思温瞑目寻思,车行好久之后,他忽然睁开眼睛,从窗子望出去,恰好和仙人剑秦重的眼光相触。
    秦重道:“你觉得怎样啦?”
    史思温道:“谢谢你,我已经完全没事!对了,我想向你请问一事,假如言语中有开罪之处,请你千万原谅!”
    秦重傲然一笑,道:“你尽管问吧!”
    史思温道:“你这次从海外学成剑术归来,为何至今尚不让碧螺岛主于叔初知道?”
    秦重道:“我的回答如有开罪之处,你也要原谅!那就是昔年我曾经立誓,说是在未曾赢得石轩中之前,决不返师门!”
    史思温道:“好一个悲壮的誓言——”
    秦重傲然道:“不敢,不敢,但我认为重返师门之日,为期不远了!”
    史思温道:“你的剑法恰好是敝派秘传心法的克星,也许没有丝毫夸大……”
    朱玲听了他们的对答,深深以史思温这等谦虚为异,只因史思温为人虽是淳朴忠厚,但如果涉及师门之事,他就会变得傲骨崚嶒,一点也不肯示弱!
    本来史思温不知道秦重的过去,还是前天晚上朱玲告诉他们的。
    史思温又问道:“尊夫人本也是一时高手,为何此次竟不见与你同行?”
    仙人剑秦重道:“她还留在海外,没有返回中原——”
    史思温哦了一声,又迅速地接着问道:“前几天的晚上,你去了一夜没有返店,是不是去看伎女歌舞?我是说郑师叔酒醉的那一晚!”
    秦重感得十分讶异,只因这等狎邪之行,他就算要询问自己,也不该当着他师母朱玲面前谈论。不过他觉得无须隐瞒,便点点头,道:“不错,那真是世上最美妙最刺激的歌舞,以致我流连忘返。郑兄果真没有吹牛……”
    史思温紧接着问道:“你看完歌舞之后,就找个妓女相陪,直到翌晨是不是?”
    秦重听他居然谈到这个问题,更感讶异。目光一扫,只见那艳丽如花的朱玲,好像有点尴尬,但又无法躲开,那种表情甚是动人。
    他心中浮起一阵快感,答道:“正是这样,你可是想谴责我狎妓之不当么?”
    史思温淡淡一笑,道:“难道这竟是天经地义之事么?”
    秦重道:“你年纪还轻,又未曾娶妻,自然不会明白。要知一个步人中年的人,可不比少年之时,隔上一段日子,总得发泄一下……”他的目光落在朱玲面上,微笑道:“不信的话,日后问问石轩中就晓得啦!”
    他因朱玲的踌躇不安而泛起快感,此时故意说些更露骨的话。
    朱玲果真更形不安,秦重看在眼内,不觉朗声大笑起来!
    要知朱玲她虽是时常涉足江湖的人,但从来没有男人在她面前谈论到有关性欲的问题,以那时候的风气来说,他们这种对话已经十分淫猥,任何妇人听了都非得掩耳逃开不可!她虽然没有这样做,可是芳心之不安,当真是无法掩饰。
    史思温满意地嗯了一声,过了一阵,秦重已因郑敖大声叫唤而加快速度,与他说话。
    史思温急速地道:“师母,请你主张在前面的道观停留一两日,假如见到我点头示意的话!”
    朱玲道:“好吧,但为什么呢?”话一出口,连忙又道:“啊,我自家也忘了诺言,居然问你缘故啦,那么就是这样吧!”
    史思温道:“还有一点,就是我们到僻静之地印证剑术时,假如你见到我打不过他,千万要设法命郑师叔和胡师叔也出手,甚至你也要出手,一来我想大家合力把他累得精疲力尽,二来却怕郑师叔、胡师叔一时失手,把他误伤,所以师母你参加的话,必须要两面兼顾。一是累垮秦重,二是保护他生命!”
    朱玲皱眉道:“我真不懂你有什么意图,每一种安排都是毫无道理可说!”
    史思温道:“师母不是答应过我的么?”
    朱玲道:“是呀,如果不是已经答应了你,我不把你逼出道理才怪哩!”
    史思温笑一笑,道:“刚才小徒和秦重说的一番话,以后师母就会晓得内中自有道理。对了,等到我们几个人都交起手来,务必把大家都打得筋疲力竭,连师母你自己在内……”
    朱玲摇摇头,道:“你今日变得太古怪啦,若不是我素知你的为人,当真要好好开导你!”
    史思温也不辩论,又道:“我们出发动身之前,师母你记得大声吩咐我带一桶冷水去,准备解渴,等到我们都筋疲力竭之时,你必须一力坚持人人都要喝几口冷水,越多越好……”
    朱玲眼睛眨了几下,突然伸出玉手,按在史思温额角之上。
    史思温诧道:“师母你可是想出手惩罚我?”
    朱玲道:“不,我瞧瞧你是不是发高烧,故此胡言乱语!”
    史思温苦笑一下道:“师母你一定感到徒儿的举动神经兮兮的了?”
    朱玲道:“这个自然,假如我感到你很正常的话,那么我也无疑不是正常的人了!”
    史思温道:“最后请求师母的一点,就是这件事做过之后,不论有没有令你满意的结论,也请你不要向别人谈论,师父自然例外,而迟些日子徒儿自会把一切解释清楚。当然最妙是‘事实’就能够解答师母心中的疑问!”
    朱玲道:“我也希望事实能够解我疑惑……”
    不久,马车突然缓慢下来,史思温跃出车厢,放目一瞥,只见数里之外有座市镇,大道的左边过去一段路,隐隐见有庙观的楼尖阁突出树林之上。
    魔剑郑敖指着左边道:“那里就是凌霄观了,观中地方又大又清净,假如我们要歇息一下,最好到凌霄观去。”
    史思温大声道:“刚才我有点不适之感,但现在已经好啦,我看不必休息了吧!”
    白风朱玲大声道:“不,我们还是到凌霄观歇上一阵,反正我们时日尚多,大可从容徐行……”
    魔剑郑敖皮鞭一挥,驱车折向左边的林径。仙人剑秦重、史思温、胡猛等三人在车后鱼贯跟着。
    不一会已到了凌霄观大门前,但见此观虽是宽敞恢宏,但门庭已微有年久失修的光景。
    他们进去之后,郑敖出手豪阔,捐了许多香油钱,因此观中道人们十分殷勤款待。
    用过斋膳之后,朱玲提议到观后散散步,瞧瞧四周景物,大家都表示同意,一齐离开道观,向后面荒僻之地走去。
    他们穿过密林野径,忽见前面有块旷地,史思温暗中向朱玲点点头。朱玲便命胡猛回去提一桶干净的冷水来。
    史思温首先提起瑶台之会,说那琼瑶公主业已网罗了极多武林高手,势力强大,这次庐山瑶台之会,恐怕许多不服她的人,会遭遇不幸。
    仙人剑秦重第一个表示不服气,道:“琼瑶公主虽是手下能人众多,但和她敌对的人有鬼母及家师等人,加上石轩中和我们,哼,哼,就算星宿海两老怪替她卖死力,也不见得于事有补!”
    魔剑郑敖粗声道:“以我的看法,琼瑶公主只怕石大侠一个人,除了他以外,再没有任何人会被她放在心上……”
    仙人剑秦重傲笑一声,道:“那也不见得,玄阴教主鬼母及家师两人一旦在瑶台出现,琼瑶公主非为之失色不可!相信到时他们见到我出手的话,惊骇之情决不比石轩中出手时为轻!”
    魔剑郑敖纵声大笑,道:“我们虽是朋友,但真理还是真理,石大侠剑术武功,深不可测,你的剑法虽是诡异高强,但比起石大侠压倒武林的崆峒剑术,恐怕还差得远——”
    仙人剑秦重冷笑道:“你知道什么,目下石轩中心里必是将我当作最难对付的敌手……”
    史思温肃容道:“那也不见得,若论目前,家师大可以命我对付你就行了!”
    仙人剑秦重仰天大笑道:“你怎知天有多高,地有多厚,崆峒山那几手剑法,碰上我仙人剑秦重,就一点也施展不开,你不信的话,可以当场一试!”
    朱玲插嘴道:“思温你可以乘这良机,见识一下海外秘传剑术。不过你们如果动手,都得先答允我一事,那就是双方都是点到为止,今日决不许有流血之事发生,秦重你可答应?”
    仙人剑秦重大感欢欣,只因朱玲这等说话,分明她也认为他的剑法武功,足可击败史思温,所以预先求情。
    当下颔首道:“很好,我们一言为定!”
    两个人各各抽出长剑,朱玲也把自己的长剑亮出,捏在手中。
    秦重有点轻视史思温,是以一出手,并不施展全力便进攻过去。
    史思温随手数剑,已把他攻势化解。
    秦重心头一凛,忖道:“这厮功力之强,当真出乎我意料之外,今日之战,可大意不得……”
    心念一动,便使出海外浮沙门剑法,数招之后,但见他的剑势宛如漫天风雨,卷罩住史思温的身形。
    史思温这刻才深感自己师门剑法被对方克得有力难施的滋味真不好受,每一出手,都令他浮起飞蛾投火那种味道。
    因此十余招之后,他就把伏魔剑法中大九式小九式一共十八招拆开,颠倒次序施展。
    可是数招之后,又发觉此法仍然不利,只因每一剑发出之际,威力都比平常时要减退三分之多。
    魔剑郑敖大惊失色,原来不但看出秦重的剑法完全克制住史思温的剑路,同时他剑上的功力,比之当日他在石谷洞内和他较量之时,高出许多倍。
    这刻他才明白为何朱玲一开始时亮出长剑,敢情是预备紧急援救之意。当下也把白虹剑亮出来,但见剑气森森,映着他那张阴严的面色,登时显得气氛十分紧张。
    史思温目下已今非昔比,一身武学,渊博已极,此时一感到形势不妙,立时改用“天玄秘篆”中学得来各家派的绝招应付,不一会就没有开始时那种艰难。不过他的内力显然逊于仙人剑秦重不少,是以目前全仗招数妙绝,暂时支持。
    魔剑郑敖心中大急,唯恐史思温措手不及,伤在对方剑下,因此逐渐移近去,大有出手之意!
    朱玲娇声喝道:“郑大叔不可插手!”
    郑敖冷哼一声,道:“我如若不出手,思温伤在他的剑下,你便怎样?”
    朱玲本意是想教史思温先和秦重狠干一场,然后才由郑敖接替,那时因秦重体力已消耗得差不多,郑敖就足可以和他硬拼,但郑敖这么一说,她便感到难以接口,气得她鼻子一皱,道:“你爱出手就出手,我可不管!”
    仙人剑秦重试出史思温功力有限,傲气大发,叫道:“郑敖你也过来试一试我长剑的滋味!”
    郑敖哼了一声,疾扑过去,白虹剑疾如风雨般急攻不休。
    仙人剑秦重长笑一声,剑势一变,宛如波翻浪涌,把魔剑郑敖也卷在剑光之中。
    打了一阵,胡猛挽着一桶水奔到。他一见秦重的剑圈分布得极广,把史思温和郑敖都笼罩在其中,不觉急得大吼一声,顺手把水桶扔掉,疾冲上去,举拳隔空猛击秦重。
    朱玲心中叫声“糟了”,纵到水桶旁边,只见桶中之水已溢出大半,不过幸而还有小半桶,桶内的瓷碗仍然无恙,便把水桶提起,放在一旁。
    那边史思温、郑敖及胡猛三人合力进攻仙人剑秦重,仍然不见得占到上风。
    朱玲瞧来瞧去,也没有见到史思温发挥威力,完全没有像当晚对付天残老怪之时那样不时有功力奇高的招数出现。
    她看了一阵,渐觉忧虑起来,只因那胡猛右手的“伏魔十一式”,乃是石轩中从师门剑法中变化出来,传授与他。往昔动手之际,这一路拳法当真是八面威风,无人能敌。但此刻被秦重的剑法克制,不但威力难施,而且屡呈险象。
    至于史、郑两人,则尚可自保,暂时还不会出岔。她想来想去,感到这等打法,别说想教仙人剑秦重筋疲力尽,只怕再过一些时候,史、郑、胡等三人之中,会有一两个伤在对方剑下。
    他们又拼了十余招,仙人剑秦重剑势越来越显威力,诡异处比魔剑郑敖的剑法还要诡异,辛辣处比史思温的剑法更见辛辣。
    加之胡猛拳力虽猛,但对秦重不发生作用。直把史、郑、胡三人打得团团乱转,守多于攻。
    白凤朱玲娇声道:“海外剑法名不虚传,我也试一试这路剑法的威力。”
    人随声起,化为一道白光,疾然加入战圈。
    仙人剑秦重傲声一笑,道:“今日索性教你们见识见识……”
    话声中已尽出全力,剑光暴盛,又把白凤朱玲圈入剑光之内。
    朱玲一身武功非同小可,近年更有精进。而她的剑法传自鬼母冷婀,别有奥妙之处,特别是身法飘忽神速,剑出如电。是以她一加入,尽管仙人剑秦重已将全身功力施展出来,也无法占得半分上风。
    史思温始终施展“天玄秘篆”各家派的名招绝学,严密地护住全身,他一直打得平平淡淡,竟无丝毫惊人之处。但值得奇怪的是他开始时以一敌一,仍然支持得住,打得现在以四敌一,他也是那个样子。
    仙人剑秦重却感到史思温宛如无法攻破的坚固城堡,但也没有大的威胁,因此他渐渐不大注意史思温,将大部分力量转移去对付郑敖及朱玲。
    酣战了二十余招,秦重已感到今日之战,无法占取上风,最多打个平手。只因那魔剑郑敖和白凤朱玲一身剑术造诣,在当今武林之中,已列入一流高手之内。谁能接得住他们联手合力的攻势,已经足以震惊江湖,何况还有史思温和胡猛两人?
    他一转念间,心中已升起恶毒之计,那就是先行设法重创胡猛,只因胡猛乃是四人之中最易攻破的一环,等到得手之际,他们势必分散心神,那时就可以稳操胜券,说不定还可以伺隙重伤郑敖。
    他考虑之际,已感到这等打法太过吃力,如不及早实行,只怕再过不久,就变成有心无力的局面。
    史思温沉稳如常,暗暗密切注意对方,忽见他眼珠连转,凶光外射,登时惕然于心。
    仙人剑秦重想得满好,但事实上可不容易,只因朱玲落场出手之故,就是为了深怕胡猛一时不慎,被秦重所伤,故此这刻秦重毒计虽已想定,但一时之间却无法办到。
    又剧斗了十多招,秦重突然眼露杀机,大喝一声,刷刷刷一连数剑,勇猛决荡,把郑敖、朱玲迫开六七步远。
    胡猛冲上来,拳发如风,声势惊人。秦重正要他如此,倏然身剑合一,上冲迎击。
    这一下把郑敖、朱玲两人都骇得魂飞魄散,他们都深知秦重剑法克死胡猛拳路,是以胡猛不可能挡得住他这一剑。但这刻相隔太远,无法驰援。
    秦重剑势到处,把胡猛拳力完全冲散,心中微微一喜。突然感到一阵极为强烈的剑气偷袭而到,登时心头一震,剑势变处,先求护身自保,不遑伤害胡猛。目光一扫,敢情是史思温从侧面攻到,剑上光华强烈,功力盖世。
    两人长剑一接,奇快地互拆数招。秦重忽然发觉对方功力奇高,这几剑简直难以抵御。但他天生好胜骄傲,竭尽全力,总算勉强接住。
    朱玲、郑敖分抄袭到,一时剑光闪掣,光华漫空,把秦重紧紧罩住。
    史思温看穿了秦重恶毒用心,登时对此人感到十分不齿,于是剑上功力陡增,时时会有功力超世的招数出现。光是他一个人,秦重已感到不易支持,何况还有朱玲、郑敖两人联手夹击。
    片刻之后,秦重已发出喘声。他感到最耗损真元的,便是史思温时常出现那些功力超世的招数,幸好史思温不是每一招都这么厉害,不然的话,他早就死在乱剑之下了。
    郑敖这时也感到有点力竭,但他已激发仇恨之心,因此忘命进攻,剑剑都是凶毒招数。好不容易找到一个空隙,一剑刺入,突然被朱玲架开。他怒哼一声,向朱玲连攻数剑,意思是要把朱玲赶开。谁知他一则先行出手和秦重力拼,二则秦重一直以他为重心,压力几乎都加于他身上。是以他已感到力竭而朱玲则功力具在,他这几剑不但没把朱玲赶开,反而喘气出声。朱玲怒道:“你怎么啦?”一连数剑反攻郑敖,把他逼退七八步之远。
    另一方面,玉亭观主史思温也展开猛烈攻势,他的功力显然比早先激战之际高上不少,假如他一早就表现出他的功力的话,魔剑郑敖就不会急着插手,仙人剑秦重也不至于视他如无物而出声激郑敖出手了。
    他功力增加还不要紧,最惊人的是他攻出七八剑之中,总有三四剑特别凌厉,别说目前秦重业已力竭之际,大为相形见绌,就算是他未曾消耗过真力之前,史思温这种忽然特别凌厉的招数,也感到不易化解。
    原来史思温自从前几日打通了“生死玄关”之后,全身功力倍增,但由于时日尚短,因此无法一直施展他这等超世绝俗的功力,只能偶然间有几剑是这样。
    但这已足够仙人剑秦重消受的了,际此真力大量消耗之后,史思温的每一剑他都用尽全力抵御,是以更加感到应付维艰。
    秦重和郑敖两人发出喘声之后,不久就运剑迟滞,显然已经力竭。
    站在一旁的胡猛忽见朱玲和郑敖激斗起来,不觉为之目瞪口呆,不知如何是好。
    又过了一阵,白凤朱玲首先跃开,魔剑郑敖主要是早先力拼仙人剑秦重之际,消耗真力过多。其后因朱玲出手拦阻他杀死秦重而跟她打了起来,在他想法之中,朱玲既与仙人剑秦重有一手,当真是值得乱剑分尸的贱人,不过他准备留给石轩中自己处理就是。而刚才朱玲维护秦重,向自己出手,说不定会乘机把自己杀死,以除去心中疑虑,所以他和朱玲动手之际,也是用尽全力,这一来正是疲兵再战,难以支持,很快就变成筋疲力竭。
    朱玲忽然退开,这一着倒是大出他意料之外,不禁以剑支地,口中直是喘个不停,凝视着朱玲。
    她望一望胡猛,道:“胡大叔,烦你盛一碗水来,给郑大叔喝!”
    胡猛见他们不打,心中大为高兴,雀跃而去,捧了一碗冷水米,递给郑敖。
    魔剑郑敖瞠目道:“为什么要我喝水?我根本不口渴……”
    朱玲收回长剑,跃到他面前,玉手一伸,扣住碗边,向郑敖口边推去,一面说道:“你先喝了再说话,你非喝不可……”
    郑敖啼笑皆非地摇摇头,果真喝了几口。朱玲感到满意地把碗交给胡猛,自家转身去看仙人剑秦重和史思温的搏斗。
    只见史思温出剑也较为迟滞,但比起对方,则显得有力得多。
    秦重战到头昏眼花,他的上乘剑法如在功力不济之时,施展出来,不但威力大减,而且更耗真力,是以越打越感到难以支持。
    史思温由反攻时起,一剑接一剑地凌厉进攻,不让对方有一线时间去换口真气。要不是这等打法,秦重只需换过一口真气,以他的修为,立时又可以恢复几成功力。不过话说回来,史思温如果不是用这种两败俱伤的打法,他自家也不致于消耗如此多的真力。
    朱玲跃了过去,大声道:“秦重的剑术当真令人震惊,我再出手帮史思温一臂之力可好?”
    仙人剑秦重一听此言,一方面气个半死,认为朱玲不该如此讥嘲,正所谓“士可杀而不可辱”。但另一方面真怕朱玲出手,假如她真个出手,无疑今日他们有意暗算自己,想暗地把自己除去,以免为石轩中留下他日大患。
    他本来就大大不支,这时心神一乱,忽然感到史思温连发数剑,剑剑都辛辣地攻取要害。这一惊非同小可,连忙奋起余力,急行应付。
    朱玲眼见自己攻心之战已经成功,不禁微微一笑。当下故意亮出长剑,发出“呛”的一声。
    秦重实在无暇去看,但耳中听到声音,已知她抽出长剑,不由得急愤交集,突然大喝一声,刷刷刷一连三剑,居然把史思温逼退。
    史思温乍退又上,怎样也不肯让对方有喘息之机。朱玲却暗暗心惊地忖道:“这仙人剑秦重当真是功力深厚无比,在这等情形之下,还能奋起余威迫退思温,假如思温早一步收手,以为他已经筋疲力尽,这个当上得才大呢!”
    这时史思温也是奋起全身余下的功力,硬拼硬斫,只听到一片金铁交鸣之声,已经全然不像高手相拼。
    白凤朱玲留心地瞧着,隔了片刻,就提剑跃过去,举剑从中一挑。
    此刻她内力充沛,又是看准了形势空隙而出手,是以这一剑挑去,立刻把秦重及史思温两人震开数步。
    史思温喘气道:“师母,我们还未曾拼出胜负……”
    朱玲叱道:“你非要打得两个人都倒在地下,爬不起来才算数么?”
    仙人剑秦重也喘气不已,朱玲玉手一挥,胡猛捧着一碗冷水急奔而来。
    朱玲亲自取过那碗冷水,道:“你们都喝口水解渴。”
    她向两人分别瞧了一下,便盈盈走到仙人剑秦重面前,道:“你先喝两口。”
    秦重实是疲倦欲死,但脑子仍然能够转动,他对于今日的局势,甚感奇怪,因此望一望那碗冷水,喘着气寻思。
    朱玲笑一笑,道:“你可是怕疲倦之时,喝下冷水会害肚子么?那就思温你先来喝一点。”
    史思温道:“启禀师母,小徒一点不感到口渴!”
    朱玲不悦道:“我端着你也不喝,你胆子真不小!”
    史思温连忙说两声不敢,走上来喝了两口。
    秦重见史思温先喝过,便不怕水中有什么古怪,朱玲把碗送到他唇边,他犹疑一下,为了不甘示弱,也就骨嘟骨嘟地喝了三四口。
    史思温大声道:“此地僻静清凉,我们打得太累了,不如就在此地歇息一阵……”
    白凤朱玲附和道:“好主意,不然我们回到观中,立刻各各回房用功,观中的道士们必定感到十分讶异——”
    史思温目光一扫,只见仙人剑秦重毫无异状,同时又瞥见魔剑郑敖目不转睛地瞧着秦重,那种看法大异平常。
    他心中微感奇怪,转眼再向秦重面上望去,但见他白玉似的面庞上没有一点和平日不同之处!
    秦重走开一旁,在树荫下的草地上趺坐,调息运气。
    史思温不敢怠慢,生怕秦重一旦把功力修炼回来之后,再要比剑的话,那时必吃大亏。
    于是他也找处树荫,跌坐运功。
    魔剑郑敖也走过来。就坐在他身侧不远之处,朱玲和胡猛两人最是正常,因此他们走来走去,闲眺景物,不须像他们那样跌坐用功。
    过了一阵,史思温心有挂碍,老是忍不住要睁眼遥看仙人剑秦重的动静。
    忽然发觉魔剑郑敖好像也沉不住气运功调息,他不必转头瞧看,单是从郑敖的呼吸声音之中,就可以断定他没有好好休息过。
    但这刻史思温可没有心思研究郑敖之事,他一直在回想那走方郎中的话。
    那走方郎中曾经说过,只要仙人剑秦重打得筋疲力尽,然后喝上一两口冷水,登时就会全身痕痒,而过了两个时辰之后,面上就会浮起红云。
    史思温自信记得非常清楚,决不会错。可是此刻秦重却闭目跌坐,看上去好像一点动静都没有!
    他先是感到十分困惑,同时对那走方郎中极表愤怒。可是隔了一阵,他忽地欣然微笑起来,随即便安心地运功调息。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朱玲向胡猛道:“我们到那边瞧瞧去,免得在这儿扰乱他们用功……”
    胡猛道:“去就去吧,不过平日他们用功时,一点也不怕侵扰。”
    朱玲怔一怔,觉得胡猛这话大有道理,美眸一转,好像已想到办法,径自领着胡猛走入树林。
    史思温经过半个时辰的全神运功,已感到恢复了大半。
    这时四下静寂无声,他一面用功,一面想道:“适才幸而我想到那走方郎中的话如若不验,则比之应验了他的话还要令人感到安慰。所以我立刻就抛开不安的心情,灵台间迅即一片澄明,全心全意调息吐纳,以恢复功力。可是为何郑师叔好像一直都没有定下心来用功呢?”
    刚刚想到此处,突然听到一阵低微的奇异的声音。好像是振衣之声,又好像是低声呻吟。
    史思温本来就想着此事,那种奇异的声浪一传人耳,登时使他身躯一震,双目大睁。
    眼光到处,只见两丈外的仙人剑秦重仍然瞑目跌坐,可是他的身躯不时颤抖,一望而知他身上一定感到很不舒服。
    他转眼一看,郑敖仍然保持端坐用功的姿势,于是他伸手轻轻碰他一下。
    郑敖好像矍然惊醒,睁眼望他。
    史思温从他眼中瞧出他疲倦如旧,虽是跌坐了半个时辰有多,却没有丝毫改善。这种情形不用说也知是他一直心神分散,没有当真用功所致。
    不过史思温已无暇问他,用下巴向秦重那边点一点。
    郑敖转眼望去,面上浮起惊讶之容。
    史思温站起身,大声问道:“你觉得不舒服么?”
    秦重哼了一声,伸手在身上搔抓一阵,道:“我身上痒得难过……”
    史思温心中叫声“是了”,无疑已应验了走方郎中的话。
    郑敖接口道:“你看看周围有没有毒蚁恶虫之类,也许被蚁虫咬着……”
    仙人剑秦重跳起身,仔细察看地上,一面向身上搔个不停。
    忽然听到朱玲的声音道:“哪里有毒蚁恶虫?可是秦重被咬伤了?”
    人随声现,只见她白衣飘飘,轻盈地从林中出来,后面跟着那结实壮硕的胡猛。
    史思温一直密切留意那仙人剑秦重的一举一动,见他跳起身时的速度,估计出仙人剑秦重此刻只不过恢复了四五成功力而已,当下稍稍放心。
    他开始考虑如何处置今日之事,譬喻秦重已经患上大麻疯,则如何对付他?杀死他?抑是把他放走?
    他正在寻思之际,那边厢胡猛突然石破天惊地大吼一声。
    史思温举目瞧去,只见胡猛倒跃开数步,遥遥指着秦重,好像急于要说什么但又说不出来的样子。
    魔剑郑敖起身奔过去,大声道:“老胡你看见什么了?”
    胡猛呐呐道:“他……他……”底下的话说不出,急得他又大吼一声。
    郑敖向秦重望去,耸耸肩,道:“他没有什么呀!”
    朱玲柔声道:“胡大叔,你慢慢说……”
    胡猛听到朱玲温柔的声音,情绪登时松弛下来。缓缓道:“他有大麻疯!”
    朱玲骇一跳,道:“什么?你说清楚一点!”
    胡猛一个字一个字地道:“他是大麻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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