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钩斜_司马翎武侠小说全集

第三章舟中较量
    公孙元波躺在明亮的船舱中,全身僵硬,自知形状甚是难看,可是他对此却无能为力,只好让他难看。大小姐下令道:“丹枫,撬开他的嘴巴。”
    丹枫应声蹲在公孙元波头部旁边,伸手去捏他的下巴,“克嚏”一响,整个下巴脱了臼,掉将下来。于是那张嘴巴,已张大得不能再大了。她讶异地问道:“弄开他的嘴巴干什么呢?”“瞧瞧可有毒药没有?”大小姐道,“据我所知,这个集团之人全都备有毒药,一旦被捕,如果自知受不了毒刑,便吞药自杀。”
    “他岂敢将毒药预先含在嘴里?”丹枫问道,“若是致命的毒药,他含在嘴中,不是老早就中毒而死么?”
    紫云走过来,探头向公孙元波嘴巴里张望,一面道:“是呀!他嘴巴里干净得很,没有毒药。”
    大小姐道;“你们把他的牙齿逐枚查验一下,必定有一颗是假的。”
    “啊!原来如此。”两名悄婢都现出恍然大悟的样子,丹枫惊叹道:“如果毒药是藏在假牙内,那么到时只要嚼碎这枚假牙,就订以立即中毒毙命啦!”
    她们果然从公孙元波口中找出一枚假牙,拔了下来,先洗干净,然后小心检查。
    大小姐作最后的鉴定,评论道:“这枚假牙是用某种兽牙制造的,看起来与真牙齿一样。只不知将毒药注入假牙内之后,用什么方法封住注药小孔?但这已是技节问题,不必多费精神了。好啦!把此人穴道换一换,让他得以开口说话。”紫云动手改变穴道禁制,丹枫即搬了一张靠背椅,让公孙元波坐在椅上。这时他不但能够说话,同时身子也不像刚才那般僵硬如木,但全身仍然没有气力就是了。丹枫找了一条布带,将他绑在椅背上,以免他倒下来。
    公孙元波泛起笑容,在他面上不独找不出一丝敌意,反而显得甚是滞洒以及亲切和气。
    大小姐那只钩曲得十分惊人的鼻子,使他不愿多看,因为她的轮廓、皮肤以及眉、眼、嘴等五官都非常好看。可惜这一只鼻子,把所有的美感都给破坏了。
    丹枫和紫云都惊讶地端详公孙元波。丹枫首先遣:“瞧,这家伙一点也不害怕呢!”
    紫云接着说道:“他一定以为我们都是女人,而不敢下手杀人。”公孙元波道:“这是什么话!刚才你们杀死梁沛,我虽没有亲眼看见,但也听知了经过情形,岂能如此幼稚,认为你们不敢杀人?对了,顺便奉告一声,在下复姓公孙,名元波。假使没有其他忌讳的话,请以姓名称呼,别一口一个小子或是家伙的叫我…··”丹枫问道:“公孙先生,你可是不怕死的么?”
    “恰恰相区。”他坦白地回答道,“我既害怕又不愿意遭遇死亡的命运,但怕又如何?
    不愿又如何?这生死这权,现在是操在你们手中。”
    紫云看了主人一眼,见她没有不耐之色,便接着道:“假如你有问必答,从实供出我们想知道之事,我家小姐可能饶你一死。”
    公孙元波微笑一下,道;“她不可能放过我,而我也不会奉答任何问题。”
    丹枫插口道:“若果你不答复我们的询问,当然不能放过你。”
    “话不是这么说。”公孙元波道,“我纵然把所知的一切秘密说出来,可是你家小姐仍然不会放过我。”
    “这话有何根据?”大小姐第一次开口,口吻甚是冰冷,眼中神色极是严厉。
    公孙元波道:“观仆可以知其主。这两位姑娘言行之间,已显示出对杀人之事十分习惯,可知大小姐你平日的手段甚是狠绝。”
    大小姐点点头,道:“这话说得相当合理。不错,我对人处事向来主张严厉,不许出错或是侥幸,更不可因妇人之仁而误了大事,是以凡是与我为敌之人,例必死无葬身之地。”
    公孙元波问道:“听说你们东厂中有一位高手,人称无情仙子冷于秋,此人与大小姐是什么关系?”
    大小姐反问道:“照你的推测,我与她是什么关系?”
    “很难断定。”公孙元波道,“但有一点我敢断言的,那就是你与她必定有极密切的关系,因为你的处事手段、作风与她十分相似。”
    大小姐恍然道:“原来你已见过她了。”
    “没有。”公孙元波道:“我只是从她的外号上以及有关她的一些传说上,感到你的作风与她相似而已。幸好我没碰见过她,不然的话,我岂能活到今日?”
    大小姐笑了一下,虽然还是笑得那么冷冰冰的,但到底还是一个笑容。她道:“她也不见得逢人必杀。我得承认她是个全无情感之人,包括各种各样的‘情’在内,她都没有。但对于得失利害,她不得不考虑,所以岂能逢人必杀?”
    公孙元波叹道:“听听春,这是多么可怕的女人呀!但话说回来,如果她不是这种人,焉肯加入东厂,为虎作怅而滥杀忠良,以及无辜的百姓呢/’紫云马上警告他道;“喂!你说话小心点,别当着和尚骂贼秃。”
    公孙元波立刻道歉,道;“对不起,我一时疏忽,意忘了大有语病。”
    大小姐道:“公孙元波,你今夜落至我手中,想来你心中也有数,晓得我必定要对你加以侦讯…·’·”
    “是的。”公孙元波接口道,“在下虽然不知道你会询问什么,但当然不会放过了我,因此,在下不得不奉告一声,歉难遵个回答。”他的口气和态度,都透露出坚定不移的味道。
    “我绝不怀疑你的决心。”大小姐徐徐道,“但是你可曾考虑到,我们都是行家,你曾受怎么样的训练,我大概猜得出来。因此,我所加请你身上的毒刑,一定是能使曾受训练之人也不能不屈服的,这一点请你务必相信。”
    他们对答之际,态度都很客气,也很诚恳,生像是两个老朋友在设法协议一件事情。
    公孙元波道:“这一点在下知道,心中亦已准备接受考验。如果我熬不住,那叫做没有法手之事。”
    大小姐露出不悦之色,冷冷道:“你明明知道,还要我多费手脚,岂不是犯贱么?”
    公孙元波神色一变,凛然抗声道:“土可杀不可辱。大小姐如果不记住这一点,可别怪在下不理你。”
    丹枫和紫云都忍俊不禁,吃吃地笑起来。
    丹枫道:“既然叫做侦汛,便不是朋友聊天了,你想不理我家小姐,行么?”
    紫云补充意见道:“你自家刚才也承认,未必能熬得过我家小姐的这一关。这时你连不能泄漏的秘密也保不住,如何还能不理我家小姐?”
    公孙元波默然不语。他虽是无话可以反驳,但纵然还有理由,也懒得与这两个俏婢呼叨。他心中最恨的一件事,便是这主婢三人俱是女子之身,两婢更是容貌秀丽,人见人爱。
    但她们却把“杀人”之事看成家常便饭,谈笑之间便可取人性命。如此恶毒心肠,与外表全不相称,教人焉得不恨!
    大小姐冷冷地道:“公孙元波,你的武功我已领教过,的确很不错,以你的年纪而论,也算是难得的了。再者,你的风骨人品,亦万万不是梁沛之流可以比拟的,因是之故,我有生死两途给你选择。”
    公孙元波道:“你请说吧!我听一听料亦无妨。”
    “那么你小心听着。”她仍然冷冰冰的,面上毫无表情地说道,“先说死亡之途。死亡的本质并无两样,可是致死的过程中却大有分别,概略而言,可分病死、横死、郁抑死、暴死、忠义死、寿终正寝等等,而在横死之中,又可分为痛快死和痛苦死。前者是刀落头断,得个痛快;后者是饱受万般毒刑折磨,最后精干血枯,气绝而亡。你想不想求一个痛快之死?”公孙元波觉得她奇语迭起,为之惊讶不已,当下答道:“若是定须死亡,当然想得个痛快。”
    大小姐道:“那么你亦承认对痛苦之死,。动中实存畏惧,是也不是?”
    公孙元波爽快地道:“是的。”
    “你若要痛快之死,那也很容易,只要我问什么,就答什么,没有问到的,不必作答。
    这样我就给你一个痛快。”
    公孙元波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因为依照惯例,敌方之人如是从实招供一切秘密,则一条残命应该保存得住。但大小姐开的条件,只不过是得个痛快之死而已,试问谁肯接受?他也十分爽快地应道:“你尽管给我痛苦吧!因为我不能接受你的条件。”
    “行,但你到时必定后悔。”大小姐说,“因为你终必供出我想知道的一切,所以你等如白白多受一番痛苦而已。我们现在马上就可以开始。
    公孙元波叹一口气,道:“那也是没有法子之事,至少我那时无愧于心,死亦瞑目,因为我已尽了我所有的能力啊!”“以你的武功造诣,自然认得什么叫做分筋错骨手法。”大小姐以毫无情感的声音说,“本来我还有很多毒刑,但都不在此地,所以目前只能给你尝尝分筋错骨的滋味。”
    她站起身,向公孙元波行去,只跨了两步,就到了他身前。
    “大小姐等一等。”紫云急急说,及时阻止大小姐快要触及公孙元波的那只玉手。她接着说道:“你刚才不是说过,有生死两途,供公孙先生选择的么?"丹枫接口道:“是呀!大小姐如不给他这个机会,便有不公平之嫌了。”
    公孙元波道:“在下不管你们是不是预先串通配合过,正如演戏一样,但我倒是当真有一个疑问,要向大小姐请教。”
    大小姐道:“什么疑问?”
    公孙元波道:“你自己提出有‘生死’两途给我选择,可是单单是死之一途,已将一切可以赎命的条件都说尽了。是以在下实在想不出,我还有什么做法,能使你愿意不杀死我。
    这个疑问,在下承认一辈子也请不出来。”
    大小姐淡淡一笑,道:“你没有细想而已,试想假如你答应真的投降,为我出力的话,我岂能杀你?”
    公孙元波仍然满面迷惑之容,道:“但假使我已坦供一切秘密之后,我对你还有何用?
    我又不是武功卓绝得使你非用我不可,而且你老早就应该晓得,我决不是投降乞命之八。”
    大小姐道:“你的话很有道理,只是有一点你没想到,那就是你的机智、胆力以及风骨,我甚为欣赏。假使你肯投降,为我出力办事,则唾手而得到富贵权势,自不待言;同时我特许你不必将你以前的经过说出来,亦不须泄漏你们集团内的机密。”
    公孙元波迷惑地摇头道:“在下还是听了大懂。”
    “我总括起来说一遍。”大小姐道:“你现下的命运,不外是生与死两条路。若是宁可一死,则有好死以及歹死之好。好处是作项得从实招供,我问什么,你答什么.不许有假,这样,我将给你一个痛快。反之,你将受到世间最可怕的毒刑。这等毒刑,都是针对各种不同类型之火设计的,例如有些是专门对付武功高强的,有的专门对付心志坚毅的,有的专门对付擅长忍熬痛苦之人的。总而言之,一旦我动了刑,任你是何等英雄好汉,终须屈服,供出我想知道的事。”她停歇了一下,那神情既冰冷而又权威,教人不得不打心底相信她果真有这等本事。船舱内沉寂了一阵,她又道:“第二条路是生路,只要你为我出力办事,不但既往不咎,而且准你不泄漏皇储集团的秘密。”
    公孙元波沉吟片刻,才道:“你容我考虑如何?”
    “这个要求甚是合理。”大小姐道,“此是关系重大的决定,你唯其表现出慎重态度,我就更能相信你……”
    她回头望望天色,走到窗边,向外眺望。河上的寒风扑面而来,甚是凛冽。这个女子不但不把寒冷放在心上,还深深地呼吸了好几口。公孙元波非常小心地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暗暗揣测她的性格和为人。
    要知公孙元波此举,并非无聊得要观察人家来消遣,事实上他忙得要命,脑筋急速转动,一方面衡量大局,看看自己应该作何决定;另一方面,以全力观察对方的性格、嗜好、为人等,以便找出可乘的弱点,务求不放过死里逃生的机会。
    在训练有素的人眼中,尤其是已参加了这等负有特殊任务的集团之人,对于利用人性弱点和利用环境中的有利机会之道,每个人都各有心得,否则他们就很难生存得长久。试想他们的环境中本就布满了危险,一般人躲避还来不及,何况他们还须往危险圈中钻,以求达成各种不同的任务。因此,像公孙元波这种身份之人,实在是时时刻刻都处于危险之中。
    他在迅快而锐利的观察之下,大致上已获得一些有用资料。
    这些资料可分为三方面,一是她在她的集团中的身份地位;二是她的武功路数;三是她的性格和对事物的观念。
    关于第一点,这个钩鼻女子的地位,已知道可与著名的鬼见愁董冲并驾齐驱。纵然比不上董冲,亦相差不远。
    在东厂的三司之中,缉禁司是负责行动的,所以具有一种特殊的权力,而此一杀人如麻的缉禁司中,董冲乃是三大高手之一,权重势大,董冲本人是武林名家,武功极是高明不过。
    这个约鼻女子居然可以与董冲分庭抗车[,照理说应该是极有名气但又十分神秘的无情仙子冷于秋才是。
    但公孙元波不认为她就是冷千秋,理由有二:一是她长得不美,至少她那只钩曲的鼻子,将她面部轮廓破坏了,而冷于秋却是出名的美女。
    第二个理由更是细密。原来公孙元波从旁人口中,听到对她的称呼都是“大小姐”,假如她是冷于秋的话,则人家一定称呼她做“仙子”。纵然她手下的两名悄婢奉命不许以“仙子”称呼,但其他的人例如梁沛,自应称她为“仙子”才是。
    由此可见得她不是外号“无情仙子”的冷于秋,可能是新近崛起的高手。她的手段诚然冷酷毒辣,而且诡计百出,具有第一流的头脑。这些方面很像是传说中的无情仙子冷于秋。
    然而公孙元波不作此想之故,便是因为大凡能在东厂中崛起之八,非得具备这等条件不可,是以她能如此,实是理所当然之事。
    关于第二点,公孙元波还没有很具体的概念,只知道她功力深厚无比,内功方面,走的是刚柔并具的路子,深奥难测。
    由于他迄至被擒为止,与她只对了两掌,是以无法从她招式手法中,看出她的出身来历,但这件事实已说明了一点,那就是她武功高强而又老练,极快就控制了局势,在三招两式之内,就决出一个胜负。
    这等操纵控制情势的手法,真是高明得叫公孙元波折服惊佩不已。
    关于第三点,亦即是她的性格、为人、偏好等,公孙元波发现她性格略略倾向孤僻,做事明快利落,绝不拖泥带水。她有一种偏好,就是无意中时时流露出希望别人认为她冷酷无情。
    但公孙元波却认为她并非真的十分冷酷无情,这一点在观察过紫云、丹枫两婢对她的态度,可以从很微小的地方看出来。这两婢与她的关系,既属主仆,但又像师徒,而有时则变成可以讨论心事的闺房密友。
    假如她当真冷酷无情,则最极端的表现,自应是在对亲近之人的态度上。如果取亲近之人对她也怕得要死,则她不要有任何表现,分人都能感觉得到。又大凡是本性真的冷酷的人,往往最亲近之人最易受害。
    此外,从这个女子平时的动作、态度、口音等看来,她应是久居京师,时时与上流人物往还。故此在这些小地方,时时流露出高贵文雅的味道。
    大小姐倚窗眺望了一阵,紫云突然道:“喂!公孙先生,你究竟是不是考虑答案?”
    “是呀!你瞧他的眼珠。”丹枫接口道,“公孙先生,你的眼珠不停地转来转去,订的什么主意?”公孙元波故意不悦地道:“大小姐已准许在下考虑,你们如何没有一点规矩,竟来打断我的思路?”
    紫云向他作个鬼脸,丹机则伸伸舌头。显纠他的反击,对她们是既有趣,又有点可怕。
    大小姐回过头来.看看他门三八一然后道:“天色快亮啦!唉!又一个夜晚逝去了。”
    公孙元波道:“这话似是不该出自大小姐之日.应当是幽由深闺、多愁喜怨的女孩子门的感叹。”
    大小姐摇摇头,道:“我的感触一你们这等凡夫俗子哪能理会得?”
    公孙元波听了这话,倒是有点不服气了,心想:这等感触,千古以来如同一辙,我如何不懂?当下道:“在下虽是庸俗之蜚,叮是对于这等悲伤岁月不居的感触,却不敢恭维苟同。古今以来,多少骚人墨客发为咏叹之章,还有闺中淑女、接头小如榄镜自怜,悲怨那部光不驻.朱额易老。其实这等情绪,对自己对世人有什么用处?”
    大小姐微微一晒,虽然含着嘲讥之意,但总算是一个笑容,甚是难得。地道:“我说你不懂就是不懂。古往今来,诚然有无数男男女女,英雄也好,美人也好,都不免有‘不许人间见白头’之慨,就连孔夫子他老人家,俯视着茫茫流水之时,感到时光正如流水一般,因而发出了‘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的感慨,可是你信不信,我的感慨却比这些人都深刻,另具一种意义。”
    “听起来似乎不是故意渲染呢!”公孙元波老老实实地答道,“请问你的感慨,另具什么意义?为何比先圣以及所有世俗之人都深刻些?”
    “因为我不愿像所有的人一样,屈服于既成的步实。”她郑重地说道,“世间之人,不论贤愚男女,对于时光流近这件事,莫不认为是理所当然。换言之,他们已屈服在这种事实之下,但我却不甘屈服,虽然直到现在为止,我还没有想出什么办法公孙元波并没有笑她,反而严肃地思考这个问题。
    这等新颖的超特的见解,他当真是闻所未闻,自然更没有思考过,因为他做梦也想不到,居然有人想向“时间”挑战的。
    说老实话,他根本不能虚拟幻想出与时间抗争的情况,这是一个怎样形式的战斗呢?而且归根结底,就算她能够得胜,那是什么样子的胜利?如何方是胜利?使时间停顿么,抑是超越在时间之外?他迷们地抬起目光,向大小姐望去,问道:“你这个敌手,是什么样子我都想不出来,别说与它作战了。”
    大小姐赞许地道:“对了,你应该想不出来才对。因为时间并不是物体,而是天地之根源,所以没有形状可言。”
    紫云呻吟一声,道:“大小姐,婢子可以到外面等候么?”
    丹枫道:“我也出去一下……”
    大小姐点点头,等她们出去后,才道:“这两个丫头虽是聪慧,也读过不少书,可是每当我与她们谈论到这些问题时,她们就会头昏脑胀了。”
    公孙元波坦白地道:“在下亦有昏眩之感,因为这个问题实在太伤脑筋了,简直教人不知从何想起,亦找不到岸陆。”
    大小姐道:“你的脑筋如果不多多磨练,碰到问题之时,就会像现在这等样子了。在其他方面亦是如此,必须痛加磨硬。”
    公孙元波设法引开早先的话题,以免继续探讨那混饨迷茫。的问题。他道:“你既是拿‘时间’作为敌手,何以对世俗的人和事依然感到兴趣?我们这些凡夫俗子,岂能配做你的敌人?”
    “问得好。”大小把道,“老实说,我可没有把你们当作敌人,因为你们实在配不上,可是我又不得不参加这等争持拼斗。正如我刚才说过的,每个人的各方面,都须加以不断的磨颀。我如不能保持巅峰状态,如何能向如此高大的敌人作战?”
    公孙元波忙道:“你可以先分一分是非黑白才插手呀!倒如你参加我们这一边,与厂、卫这人作对,在你而言,仍然是磨硕而已,但所作所为,论到‘正义’与‘邪恶’的分别,却有天渊之别了。”
    大小姐冷冷一笑,道:“这种话你用不着多说了,什么‘正义’、‘公理’,都不过是骗骗凡夫俗子的字眼而已……”
    她这是第二度现出笑容了,可惜的是一来仍是冷笑,毫无友善味道;二来她说的话不但自高自大,而且荒谬。因为公孙元波突然觉得她这个笑容极为丑恶可惜,真是到了令人讨厌的地步。
    他把目光移开,心想:原来她当真是如此冷酷自私之人,下回假如我们抓到杀她的机会,一定取她性命,毫无怜悯……只听大小姐又道:“这等世俗的愚蠢问题,根本不值得一谈。我们还是回到真正的问题上,你有了答案没有?”
    公孙元波本来打算不理她,任凭她爱怎样发落自己都可以,可是耳听她口口声声把“正义”、“公理”这种难能可贵的美德说得一文不值,一口咬定是世俗中的小事,大有微不足道之意,不禁忿激起来。
    “我的看法与你恰恰相反。”他厉声道,“崇尚正义和服膺公理并不是世俗间愚蠢的问题,而是足以使一个人能够超凡绝俗的条件。假如你不能具有这等条件,你永远是凡俗之人。”
    大小姐眼睛一瞪,警告他道:“你的态度口气,最好稍为注意一占”
    “有什么好注意的!”公孙元波凛然道,“大不了一死而已。我只要不怕死,你还能把我怎样?”
    “你这样死了,算不算是为了正义、公理而死?”
    “当然啦!难道还会有人批评我是自私之人不成?”
    “固然没有人这样批评你,”大小姐道,“但你这一死,与猪狗何异?我可看不出你有什么超凡绝俗之处!”
    “那是你的看法,但事实就是事实。不管你如何歪曲,这件事实已经造成,永远不会改变。”公孙元波胸中充满了磅键之气,佩侃辩驳对方,“我从没有期望一个卑鄙之人做出息公好义之事,自然亦不期望你对我有好评。你懂不懂这个道理?”
    大小姐摇摇头,淡淡道:“不懂。你这样送了性命,我只看见愚蠢和鲁莽,没有别的了。”
    公孙元波眼中流露出不屑之色,道:“我告诉你,正义与公理这一类的美德,虽是人人皆可信奉眼膺,但事实上面临考验之时,尤其是生死关头,最难坚持,所以有人说‘千古艰难唯一死’,意思便是说选择死亡乃是千古以来最艰难的事。你说你的敌人乃是‘时间’,立意虽新虽奇,可是却无从考验,所以咱们不妨视之为一个虚幻的心愿,正如一个梦想一般,不要认真亦不能认真。但我所说的正义、公理,乃是实实在在的事,亦很容易考验真假。你能不能坚贞卓绝,迎异俗流,那是一试便知的,决不是空口说白话。”大小姐不耐烦地摆摆手,道:“都是陈腔滥调,烦死人啦!”
    “伟大一定是寓于平凡之中。”公孙元波仍然慷慨激昂地说道,“你不敢正视这些问题,倭称是你不屑一顾,这话骗得了别人,却骗不了你自己。话说回来,如果你认为做一个节义之士是很容易做到的事,你不妨试试看。只伯一旦到了面临生死关头之时,你将会叹气承认‘千古艰难唯一死’这句话实在不错,一面宣告投降……”
    大小姐不悦道:“什么?你把我看作怎么样的人!”
    公孙元波坚决地道:“我刚才说过的话,决不收回或更改一个字。你随便怎样整我,也不能使我改变。”
    她忽然地瞪视着公孙元波,但他亦毫不退缩,坚定地与她对视。
    舱门外突然出现人影,原来是紫云和丹枫,听得舱内静寂无声,又恰当两人高声争吵之时,故此以为公孙元波已被解决,不禁探头窥望。
    大小姐不悦地转过头去,向她们瞪眼睛。紫云和丹枫都吃惊地缩回隐没。
    大小姐这时才冷冷道:“你别夸口,我只要向你动刑,三日之内,包管你低首屈服。”
    “别说短短的三日时间,就是三年,我也不在乎。”
    “那么你的答案,莫非是选择歹死之途?”
    “不错,你休想在我一口中问出一言半语。”
    大小姐没有马上作声,考虑了一下,才道:“你须得知道,我一旦动刑,就不能中止了。到了那时,你纵然屈服愿降,亦是追悔无反了。”
    “区区虽是微不足道之八,但平生守信义,重然诺,一言既出,虽死不悔.不过区区倒要请教一点,那便是你说一旦动刑之后,便无法中途停止,这话是什么意思?”公孙元波问道:“行止之权,难道不是操在你的手中么,l”
    大小姐道:“当然是操请我手,但根据我的经验和观察,人性中有一点很是奇怪,便是凡事不可轻易开端。例如你决不苦出卖你的同道,这是你的原则,可是一旦出卖过一次,就将会有第二次。虽然每一次出卖之时,你都万分不愿,但事实上构却仍然被迫那样做。”
    公孙元波泛起佩服的神色,道:“你对人生的观察,的确有独到之处。”
    大小姐道:“你过奖啦!我们回到动刑的问题上。由前述的道理引申推论,我只要当真下手动刑的话,其时我心中对你的重视程度,与时俱减,到得后来,你纵然求饶乞命,我已觉得你不值得可怜,所以那时候我也许不肯停止。你懂不懂我的意思?”
    “我懂,”公孙元波道,“但我自信绝不求饶投降。你尽管下手,不必迟疑。”
    大小姐点点头,道:“既是如此,我只好这样做啦!”
    她拍一下手掌,转眼间紫云和丹枫一同进来。
    大小姐吩咐道:“你们准备一下‘天罡网’。”
    紫云丹枫两婢都愣了一下,俏丽的面上泛起了难以置信的神色。
    紫云道:“大小姐,你当真要使用‘天罡网’么?”
    丹枫接口问道:“这位公孙先生,竟是这般不知厉害的人吗?”
    大小姐面色一沉,道:“快去准备,不得多言。”
    两婢应了一声“是”,但却没有移动。
    紫云道:“大小姐想施刑呢,抑是想知道敌方的秘密?”
    大小姐皱起长眉,道:“这是什么话?当然想知道敌情啦!难道对他施刑之举,于我有什么乐趣不成?”
    紫云道:“若是如此,何不把公孙先生交与婢子们,限以时间。如果婢子们不能说服他,再向他施刑不迟。”
    丹枫插口帮忙道:“这样做法,对小姐也没有什么损失呀/大小姐还未回答,公孙元波已冷笑道:“她损失可大啦!你们别忘记,她要与‘时间’争斗呢!”
    公孙元波一开口,就大大得罪大小姐。两婢眼中却射出迷惑和着急的光芒。她们实在想不通这个人是怎么回事?为何要激怒大小姐?大小姐果然微现怒容,道:“你一味在表现你的不怕死,真是愚不可及。”
    公孙元波道:“我不愿多费唇舌而已,因为我决计不会被她们说服。这一点你心中也明白,何必让她们再试?”
    大小姐道:“你意思是希望我马上行刑,是也不是?”
    “不错。”公孙元波答得十分干脆,“我既不会被她们说服,亦全然不存有丝毫侥幸之。乙。这意思是我绝不会想你会突然放过我,所以不如早点开始,以便早点结束。”
    “结束什么呢?”大小姐冷嘲道,“结束的是你的生命,亦是结束了你对时间的感受。
    反过来说,你没有了时间,便不存在于世上了,你获得了什么?”
    “我获得了人格和精神的不朽。”公孙元波剑眉轩举,气概凛然地道,“此一不朽虽不能惊天地泣鬼神,亦木为当世所知,但在我个人来说,我是求仁得仁,虽死无憾。”
    他停歇了一下,神色渐渐变得温和起来,徐徐道:“我把心中的话坦白说出,希望你别轻易嗤之以鼻,偶尔碰到心情较好之时,把这些话想一想,瞧瞧可有道理广大小姐道:“你放心好了,这等高调,我不知听过见过了多少,绝对不会翻出来想想的。”
    她冷冷的目光,转到两婢身上。
    两婢都惊惧地震动一下,但丹枫旋即鼓勇道:“大小姐,把这人交给我们,别让他左右你的意旨。”
    这话说得十分高明巧妙,大小姐顿时动容,额首道:“好,把他带到隔壁的机舱中。”
    这回公孙元波不再开口,因为那两婢的好意,实在使他不好意思再说什么。在他观察中,紫云和丹枫绝不是在演戏,而是真。已想获得这个机会,试图说服他。这一片心意,岂可贱视?紫云马上过来,往舱外走去。公孙元波简直脚不沾地,一忽儿就置身于另一间舱房之内。他一面察看此舱的陈设,一面道:“姑娘们放心,区区已尽了心意,便不会再出言不逊了。同时我趁此机会,先向两位道谢,等一会如有无礼失态之处,还望两位不要太难过。”
    丹枫道:“我不知道为什么要帮紫云劝大小姐把你交给她?”
    紫云道:“公孙先生与众人不同,你难道感觉不出来?”
    丹枫承认道:“是的,他的确是出众的男人,但这有什么用处?越是出众,越死得快些。”
    “他如肯稍为低头,就没事啦!”
    丹枫对紫云之言却不表示同意,摇头道:“如果他肯低头屈服,就失去出众的特点了。”
    紫云嘟起嘴巴,不高兴地道:“那么你要我怎样做?去劝大小姐把他毁了么对公孙元波心中好笑,因为这两个俏婢还未来劝说自己,却已发生了争辩。
    这间舱房布置通异于寝处的居室,一共只有一桌一椅,都很粗劣。一边的舱壁上挂着一条鞭子、一根洛铁和两件形状奇怪的物事,但一望而知乃是刑具无疑。公孙元波不看此舱陈设布置也还罢了,这一看之下,顿时感到有一种阴森凄惨的气氛。
    他心中明白这是配合行刑,以便增加效果,加重受刑之人心灵上的压力。如此受刑人的意志自然较易崩溃而屈服。
    他唯一觉得奇怪不解的是,这一个舱房占地不大,布置简陋不过,为何就能产生这种阴森悲惨的气氛?可见得布置这间刑房之人,胸中定必大有学问。
    丹枫不安地走近公孙元波,她显然被紫云的话顶得无言以对,并且因而大感为难,才有这种不安的表情,不禁叹道:“唉!我们当然不能劝大小姐毁了公孙先生,如果可以这样做,根本不必冒险请求这个差事了。”
    紫云踉着也叹口气,说道:“谁说不是呢!公孙先生你可知道,如果我们劝说你的任务失败,我们却得挨受青罚,而且这场责罚竟是严重得教人难以置信的呢!”
    公孙元波在这等节骨眼上,绝对不肯马虎,马上坚决地道:“两位姑娘务请原谅,不论你们须得受到多么严重的处罚,区区也不能因为怜借你们而失节投降。”
    “当然啦,我们亦没有这个意思。”丹枫柔声道,“我们甚至不敢希望你相信将会有这种后果呢!”
    她已站在公孙元波身前,相离还不到两尺,因此公孙元波几乎可以嗅到随同她柔和话声而喷到面上的芳香气息。
    丹枫又轻叹一声,伸手替公孙元波拉平胸前的皱纹。她的手轻柔地在夜行衣上抚拂,那雪白的纤美的玉手,指甲上数点红艳的宏丹颜色特别惹眼。
    后来公孙元波在她们获扶之下,落座于唯一的那张椅中。他向她们投以感激的一瞥,接着苦笑道:“想不到我一旦受到禁制,身体就马上变得如此衰弱,连站着也觉得很累。”
    紫云轻轻道:“这就是任何人都不容易熬得过为期三日的苦刑的重要原因了。打从开始施刑之时,你已经全无体力可以对抗连绵不断的痛苦。不久,你就变得身心交瘁,勇气和意志都消失殆尽,可是离结束尚远!你其时可能尚须熬上两昼夜之久,方能结束这一场痛苦……”
    公孙元波。已知她说的都是实情,尤其是她描述的心理感受到的痛苦历程,迄至崩溃为止,都很真实,但他却毫不示弱,故意开玩笑地道:“那有什么好怕的?如果我实在熬不住,马上投降就是了。”
    紫云皱起秀眉,道:“万一大小姐到时已不愿接受,又或是明知你的意志已经完全崩溃,反正再也不敢抗拒她,所以不许停止,让你受完三昼夜的苦刑才与你说话。你瞧,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事。”
    公孙元波见她说得真挚,便不好意思胡扯了,于是也正经地答道:“你们的好意,区区永远铭感于。乙。当然我不会把这件生死大事认作儿戏之事。”
    大家沉默了一阵,丹枫柔声道:“公孙先生,你瞧我们能不能商量一下?也许找得到折衷可行的办法。”
    公孙元波凛然道:“若是要我做出失节害义的背叛行为,两位姑娘免开尊口。”
    丹枫蹲在他膝前,仰头望着他,美眸中射出热烈的期望,接口说道:“如果公孙先生你能够不失节害义,或者感到最低限度能够避免受刑杀身之祸,岂不是两全其美吗?”
    公孙元波难以置信地瞧着她,忽然发现这个充满了青春活力的少女,竟散发出十分吸引人的艳光。
    他随即转眼向紫云望去,这一个俏丽少女比丹枫瘦一点,也显得更为清秀飘逸,虽不似丹枫那般艳光逼人,但却另具风韵;真像是天空中萧散闲逸的云彩,令人能作忘倦的注视。
    在这等情况之下,公孙元波居然尚有审美的心情,这一点使他自己亦不觉失笑起来。他的一丝笑意,却使丹枫误会了,欢愉地道:“公孙先生敢是认为此计行得通么?”
    公孙元波不忍心对她太冷酷,只好顺着她口气道:“说不定,但是你别给忘了,这个问题的关键不在我,而是在大小姐手中。她侦讯之时,将要问些什么话,咱们哪能得知?又如何能避重就轻地回答呢?”
    紫云插口道:“只要你原则上答应了,其他问题,我们逐步找出解决之法。”
    丹枫双手搁在他膝头上,面匕泛起妩媚可爱的笑容,安慰地道:“一定有法子解决的。
    你可知道,我家大小姐多少年来,从没有跟任何年轻男人谈过这许多的话,而且她素来言出必行,没有像今晚这样一改再改的……”
    公孙元波笑道:“听你如此说来,区区应该感到万分荣幸了?”
    紫云马上说道:“公孙先生千万小。乙,别对我家大小姐发生误会才好。”
    公孙元波康洒地笑一笑,道:“你放心吧!我难道会愚蠢得自作多情起来么?”
    紫云放心地点点头,道:“这就好了。大小姐跟我们这等一般的女子不同。说句良心话,她肯与你谈到许多问题,已经很看得起你啦!”
    公孙元波终是年轻不羁之人,当下道:“这样说来,我对你们两位便可以自作多情了,是也不是?”
    紫云微微含羞地移开目光,避过他的注视,道:“你问丹枫吧!别问我。”
    公孙元波低头望着丹枫,只向她轻扬眉毛,已代表了询问。
    丹枫媚笑道:“我们以后再谈好不好?”
    “当然好啦!现在我们谈什么?”
    “谈正经事呀!”丹枫的笑容马上消失了,微微现出愁色,“我们得赶快商议办法,使大小姐不会问得太多,不然的话,到时我和紫云就难做人了。”
    公孙元波寻思了一下,才道:“照这么说,我既愿接受大小姐的侦讯,求的只不过是一个好死,其实并无所获。因此她不应该问得太多,至少在这一点上可以稍不通融,你们认为对也不对?”
    紫云弯低身子,在他耳边轻轻道:“别这么说。我们马上去向她求情,希望她肯在侦讯之后就释放了你。”
    公孙元波点头道:“若是如此,就有点意思啦!”
    他口中虽在附和着她,表示发生了兴趣,但心中却迅快忖道:“她们开始之时,利用此舱的气氛,又故意很自然地强调毒刑的厉害,一步步地向我心灵上施以压力,直到我深信不疑,决。已有了动摇迹象,然后开始使我感到她们的情意以及大小姐对我的重视,激起我求生的欲望。我越想活下去,就等于越发软弱下去。现在她们再给我以可以不死的希望,而以她们的美貌和情意,令我憧憬活下去的快乐。哎呀!如此高明的手法,错非第一流的头脑,如何设计得出来呢?”
    丹枫双手离开他的膝盖,站起身说道:“既然公孙先生同意,我去报告大小姐。紫云,你陪着公孙先生。”
    紫云欣然道:“你去吧!”
    丹枫珊珊去了,舱内只剩下公孙元波和紫云。
    公孙元波问道:“你瞧丹枫能不能说服大小姐呢?”
    “我真的不知道。”紫云举手拣掠飘垂下来的头发,姿态甚是优雅,“我家大小姐素来有神鬼莫测之机,她的心思,我们永远猜不到。”
    “哦!原来如此。”
    “其实还是不要猜的好。”她泛起恬静的笑容,说道:“一个人不要太能干,可以省去许多烦恼。”
    公孙元波点头道:“是的,这是自求多福的好法子。可惜有些人永远不肯放弃权力。”
    他四顾一眼,接着问道:“这儿应该多摆一点家具才对,现在太单调了。”
    紫云道:“你如果是外行人,最好别多嘴。人家布置这个小小的舱房,已经不知费了多少心血……”
    “哦!难道又是你家大小姐精心布置的么?区区实在不敢恭维。”
    “是她的一个朋友布置的。但虽然不是她,你也不要批评。因为她很看重这位朋友,还说他是天才呢!”
    公孙元波已获得他想知道的答案,甚感满意,表面上却嗤之以鼻,道。“天才?这算哪门子的天才?但正如你说的,咱们不谈这个。请问一声,你家大小姐的姓名,我可不可以向她请教?”
    紫云笑道:“当然可以,但她回答不回答,却不知道了。”
    公孙元波道:“你们说话总爱留下疑问,全然得不到答案,真是没劲得很。难道你家主人一旦加入东厂,就永远都须得这么神秘,什么话都不可以坦白地说吗?”
    紫云耸耸肩,道:“我们生下来就是奴婢,一切都只好听主人的了。”
    舱门轻响一声,一个人走入来,竟是大小姐本人。
    她面色沉重,显得很不高兴的样子,向紫云说道:“瞧你这个没脑筋的人,已经给他骗去了多少隐情啦!再让你们呆下去,只怕连你每天吃几碗饭也通通科出来啦!”
    紫云被她骂得莫名其妙,膛目道:“婢子什么话都不敢说呀!”
    大小姐哼一声,道:“还说没有?他最初想知道这一间刑能是不是我设计的,而你已告诉他了。刚才他又故意在话中套你,特地提起东厂,以便确定我是彻底属于东厂方面呢,抑是锦衣卫方面的;而你这个没脑筋的傻丫头,一点警觉都没有,使他得以证明了我是属于东厂的。”
    紫云几乎哭出来,因为她做梦也想不到这里面还有那么多的文章。目下大小姐指了出来,果然确凿有据,毫无疑问。
    她怨唤地望了公孙元波一眼,低头向门口行去。
    公孙元波道:“紫云姑娘,我很抱歉。”
    紫云一直行了出去,不敢回头瞧看,但劳心之中却感到十分舒服,已消失了任何怨恨这个青年的意思了。
    大小姐冷冷道:“我瞧你很会讨好女孩子,因此我认为我们相遇的地方一定有点问题。
    那儿俱是勾栏妓院,相信你们在那边有人潜伏。你对付女孩子的手腕,无疑是在妓院中磨练出来的......”
    公孙元波内心大为震惊,因为这个敌人观察力之强,头脑之灵敏,心思之续密,实在称得上是第一流的。
    此外,她能赏识一个擅长设计布置之人,推许为“天才”,并不视为雕虫小技,还能充分利用,以增加她施展压力时的心灵影响,这等才智,教人不能不佩服。
    要知在家喻户晓的说部《包公案》中,有一段是《包公审问郭槐》,也就是埋猫换太子的故事
    那包公使郭槐一五一十地供出换太子的隐秘,就是充分利用环境的布置,使太监郭槐自以为当真处于阎王殿上受审,是以不敢有丝毫隐瞒,全部供出。
    这位大小姐能够充分应用此一原理,使用一个对这方面具有特长的人才,将这一间简陋不过的舱房弄得十分阴森可怕,这等超卓的见解,实非一般的武林高手可及。至于那个增长设计布置之人,亦的确很了不起,因为他竟能够在如此简单狭小的空间,创造出一股逼人的阴森气氛,细论起来,实在比设计豪华浩大的宫室要困难得多。因为大凡设计大的工程,要以“功力”为重,如是很简单的东西,而要表现出特殊效果,则非属“天才”不可了。
    公孙元波对这个钩鼻女子了解得越多,就越发感到她的高明,也可以说越发感到她是个很可怕的人物。
    他暗暗忖道:“如果我有选择的话,第一个要杀的人,就是这位大小姐了。”
    他凝视着面前这个女子,道:“你不是那些板起面孔的道学家,想来不会真心责怪区区时时流连于秦楼楚馆中这件事吧?”
    “当然不是责怪你,”大小姐道,“而是认为在这此驾驾燕燕之中,有了你们的耳目。
    我知道你心中亦相信,我要查出哪一个或哪几个是你们的人,并非难事。”
    公孙元波道:于我相信。”
    “瞧,其实我不要向你施刑,亦可以从你身上发掘出许许多多有价值的线索。”
    公孙元波不得不承认道:“你的确有这等本事。”
    大小姐正要开口,忽又中止,凝眸注视着他,过了一阵,才道:“你可知道我刚才在寻思什么?”
    公孙元波显得有点垂头丧气地道:“我不知道。莫说我当真不知道,即使我猜得出来,我也不会告诉你说我知道你心中在想什么。你太厉害了!我若是一早就装孙子,让你认为我是个窝囊废的话,你就不会在我身上用那么多心思了。”
    “说得好,你的确早就该装出是个没用的人,但现在已来不及啦!我告诉你,刚才我忽然生出好奇之心,所以暂时中止说话,用心思索你当时心中正在想什么。’”
    公孙元波惊讶起来,道:“原来你那时是推测我心中的念头,那么你可曾得到答案?”
    “有。当时我迅快地从各方面推想,最后认为你的反应,自应是对我的感想。换言之,在我说了不少话之后,你对我作一个初步的结论,并且联想到应付我最好的方法,这个方法很简单,那就是尽可能杀死我,以免危害你效忠的皇储集团。如若办不到这一点,那么你就尽可能快点自杀,免得我在你身上弄出更多的线索。”
    公孙元波打深心中服气出来,不禁发出呻吟之声,道:“你当真可以当得上有神鬼莫测之机的评语啦!唉!我不幸落在你手中,教我不知如何自处才好……”大小姐反问道:“你有什么地方难以自处呢?”
    “以你过人的才智,我非得屈服投降不可,连自杀的机会都没有,你说我的心情不是觉得很访惶么?”
    大小姐微微一笑,露出洁白的贝齿。她的笑容太难得了,所以这一笑竟使公孙元波泛起了“嫣然”的形容词。虽然在事实上她是鹰钩鼻子,并不漂亮。
    她的声音也变得温和一点,道:“你虽是个机警多计之人,但仍然保留坦白的气质,甚是难得。由于这一点,我也许会对你宽容些。”
    公孙元波苦笑一下,道:“那就谢谢你啦!”
    这时舱壁上微响一声。公孙元波转眼望去,但见一根幼细如丝的铜线,从壁间透视垂下来。大小姐伸手拉住铜线末端,道:“你马上就要听得坏消息啦!”
    “哦?你是不是打算用这根钢丝勒死我?”
    大小姐摇头笑道:“不是。要杀死你何须这么麻烦?这根铜线,乃是我与外面通讯之物。在线上的震动,告诉我外面的情形,而我也利用同样的方法,把命令传出去。”’“原来如此,”公孙元波道,“但你何不干脆出去吩咐外面的人?而要利用铜线,平白多一重手续?”
    “因为此舱经过特别设计,声音完全不能透出。”大小姐道:“只有我一个人在外面时能够设法听到里面的声音,像丹枫、紫云她们就不行啦!”
    她停歇了一下,又道:“所以你放心说话好了,纵是提高声音,外面的人还是听不见的。”
    公孙元波但觉这个来历神秘的大小姐,处处出人意料之外,单单拿这间刑舱来说,就大有讲究,难以测速,但他仍然倔强地盯住对方,问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呢?”
    “紫云刚刚向我报告,有两个人已到达码头查看。”
    “这与区区有何相干?为何说是我的坏消息?”
    “他们不会是厂、卫中人,因为梁沛乃是奉命监视我的小组负责人,他纵是逾时不返,那些手下们亦不会自动来找他。所以这两个身份未明的人,必定是你那一方面的人。”
    公孙元波心头大震,但口中淡淡道:“那也不见得。敝方之人,不可能这么快就追查到此地来。”
    大小姐恢复了冷漠的神情和口吻,道:“早先丹枫已将你留下的暗号改动,本来你的暗号是表示遇上强敌、不必涉险追查之意,可是经丹枫那样一改动,意思完全相反……”
    她的话声夏然而止,冷冷地凝视着对方。
    “虽是如此,但敝方之人,如何能这么快就追查到此地来?”
    “这也是我的手法。”大小姐道,“我命丹枫一路留下记号,当然是你们的暗号,以便把人引到这儿来。你刚才一定不曾看清楚我此般的位置.如果你看清楚了,便知道凡是有人到了码头,我们马上可以发现。不管来人本领多高,亦难躲过我们哨卫的目光。”
    公孙元波道:“你别太自信,当心会栽个大筋斗。”
    大小姐冷晒一声,随即纤手轻颤,从铜线上传命令。
    公孙元波面上倔强的神情突然消失了,两道剑眉也竖不起来,叹一口气之后,问道:
    “你发出什么指示?”
    “我为何要告诉你?”
    “你不是打算使我难受和使我气馁么?”
    “这话倒是有理。”大小姐傲然道,“我的命令是如若不能生擒,即须击杀,不许有一个人漏网。”公孙元波听了这话,心中反而大感宽慰,忖道:“只要你不亲自出马,其他的人就不一定能赢得我方之人。退一万步说,我方之人纵是不敌,亦未必就统统被擒杀……”
    他面上自然不敢露出内心的意思,反而装出一副愁容,侧耳倾听外面的声音,但外面没有半点声音传入来,可见得大小姐说过此舱不透声音的话并非虚假。
    大小姐不知怎样竟能看透他的心思,道:“我的话信不信由你,这两个探子绝对不能活着回去。”
    公孙元波考虑了一下,认为大小姐在这件事上,根本没有套他说话的必要,这才说道:
    “大小姐未免太自夸了。区区虽然不堪你的一击,束手就缚,可是敝方之人不是个个都像区区这般不济,而且资手下亦没有你的功力,你何以见得都不能活着回去呢?”
    大小姐道:“你既然坦白问我,我也不妨坦白答复。我方有必胜的把握,便是因为主客明暗之势不同。我方不但握有主动之权,同时又是在暗中相待,等到你们的人已陷入我的罗网内,才出手收拾他们……”
    她嘿嘿冷笑两声,又道:“你们的人已陷入我的罗网中,纵是全力挣扎,亦属徒劳之举。”
    公孙元波一听实在有理,这时不由得不屈服了,忆道:“你若是生擒了他们,我为了救他们之命,只好任你摆布了。”
    他估计自己这样说法,大小姐一定相当高兴,并且会立刻更改命令。这么一来,他这一方至少有两点占便宜的,一是己方的这两个人,首先可以免去目前的杀身之祸;二是由于大小姐“生擒”之令,她的手下不能施展杀手,则己方之人逃脱的机会就大为增加。
    但使公孙元波失望的是,这个鼻钩如鹰的女子,居然一点反应都没有。
    公孙元波失望之余,只好留神观察她的手,可是亦不曾发现她有任何举动。换言之,她没有发出命令。
    过了一阵,大小姐道:“你的鬼心思只好骗骗别人,休得在我面前耍弄。总之,就算你一回答允投降,我也不会让来人逃生。”
    公孙元波听了这话,一方面是恼羞成怒,另一方面则感到此女心肠冷酷恶毒,不由得恨泛心头,恶向胆生,忿然骂道:“你这个恶毒该死的贱人!我真恨自己早先没有全力与你拚个同归于尽。哼!哼!无怪你会长得那么难看……”
    大小姐毫无表情,对于他的怒骂,似是全然无动于衷,还接口道:“我很丑么?”
    “何止是丑?简直教人作恶要呕。你心肠如此恶毒,往后这只鼻子还要钩曲些……”
    “这真是想不到的事情,你堂堂一个男子汉大丈夫,居然学起那些泼妇,大骂起山门来……”她皱起鼻子冷笑一声,又道:“完啦!两个人都杀死了。紫云马上就进来报告,你自己听听经过情形吧!”
    他们总共没说几句话,大小姐就宣布两名来敌俱已被杀,实在有点教人难以置信。
    公孙元波中止了谩骂,眼睛瞪着舱门。
    又过了一阵,舱门悄悄打开,清丽飘逸的紫云出现于门口,道:“大小姐请出来看看。”
    大小姐道:“你把经过详细说说。”
    “但公孙先生他……”“不必理他,”大小姐截断了她的话,吩咐道,“把详细情形说一说”
    紫云道:‘”啤子接到哨L的通知,往码头一看,发现两个寒夜行友的男子,都带着兵刃,正查看码头各处……”她换一口长气.才‘义道:‘’他们的行动十分矫捷,而且查看各处之时,都是一‘掠而过.显然功力深厚,国力过人,才得以在一瞥之下,就看清楚:没有暗号。”
    大小组道:““你的观测很正确,说下去。”
    “婢子当即向大小姐报告,接获的是须搞杀之令。想想这两个人的武功如此高明,实是不敢大意,以免失误受责一于是一面发动‘地同毒针’的埋伏,一面召集全部十二名校尉,并且命正副校尉指挥,分别出手狙击那两名来敌。”
    大小姐点点头,道:“虽然小心过度.把所有人手都惊动了.但仍然不大为稳妥的决定。”
    紫云道:‘“啤子刚刚获罪,一心只望能稍稍立点功劳,好求大小姐恩典.饶恕罪咎.所以实是不敢有丝毫大意。”
    公孙元波。动中对她的一点歉意,听了这几句柱之后,完全消大厂,当F粗暴地道:
    “后来怎样了百”
    紫云不知何故,竟不敢瞧他,径自说道:“这两人身手的确高明不过,不久就查明暗记,直扑本航。等他们进入埋伏威力范围中,正副指挥一同出击,分袭两人、在黑暗中,双方都仅仅拚了三招,就分出了高下。正指挥与那个使刀的敌人,竟是功力悉敌,不分胜败。
    但另一个使判官笔的敌人,武功却高出副指挥甚多。副指挥虽是及时施展‘地网毒针’攻敌,可是仍然挨了一记,身负重伤……”
    公孙元波心中大急,问道:“使判官笔的人怎样了?”
    紫云道:“他自然死在毒针之下,另外那个使对的敌人,亦遭遇同一命运。”
    公孙元波目眺欲裂,厉声骂道:“你们真正罪该万死!”
    大小姐冷冷瞪他一眼,道:“他们自寻死路,怪得谁来?况且我方也有一位校尉指挥负伤,还不知治得好治不好,难道我们的人就可以白白送命不成?”
    她话声一歇,接着挥手示意。
    外面马上燃起更多的灯烛,紫云也闪向一旁,让出地方,以便舱内之人可以看得见门外的情形。
    但见两个身穿夜行衣的男子僵卧地上,面色发紫,一望而知已经毙命。
    公孙元波看得分明,正是他的两位同道,以前曾经一同共过艰险,但现下他们俱已遇害,而自己却还活着,他不禁双眼一闭,不忍再看了。
    大小姐见他闭上眼睛,便摆摆手。紫云得令,迅即退出,先掩上舱门,才把那两具尸体带走。
    公孙元波过了好一阵,悲伤激动的心情才平静下来,睁眼向大小姐望去,道,“你干脆也把我杀了,岂不干净?何必硬要我活受罪呢?”
    大小姐道:“你已是釜中之鱼,附上之肉,我可以任意处置,而刚才的两人,限于力量,只能把他们击毙,无法生擒。我并不是对你有恶感而留下你,以便对你加以折磨,而是事实如此演变,我也没法子。”
    “好吧!你尽管向我动刑,我决计不发一言。”
    “但你已答应过紫云,愿意向我屈服的,何以现在又变卦了?”
    “我根本没有答应她。”公孙元波道,“老实告诉你,我永远不会屈服的。”
    “哼!既是如此,我先在你面前严惩那两个丫头之后,才动手收拾你。”
    大小姐说完之后,很不悦地走出去。不久,舱门被人推开,公孙元波抬目望去,发现来的竟是丹枫。
    这个娇艳的少女面上含着一股愁容,却不说什么,拉着公孙元波的手臂,向外便走。
    公孙元波边行边问道:“看你的样子,好像大祸临头,一般,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你还说呢!我们都被你害死啦!”
    “我很抱歉,但当我答应妥协之时,情况与现在不一样。假如你们没有杀死我的朋友,我自然不至于赖帐的。”
    丹枫摇摇头,道:“不,你老早就准备赖帐了。”
    他们进入一间舱房,但见陈设华丽,所有的家具用物,俱甚名贵精美。
    “谁说我早已打算赖帐?”
    “大小姐说的,她的看法一定错不了。”
    公孙元波不再强辩,因为丹枫说得对,那大小姐的判断的确错不了。
    他游目四望,问道:“这是谁的房间?”
    丹枫道:“是大小姐的,漂亮么?”
    “很漂亮,想不到她也像一般的女子喜欢布置。”
    他在铺着柔软垫子的檀木椅上坐下,右手搁在旁边的桌子上。无意中向桌上一看,但见桌面摆着文房四宝。水晶笔架上,插着象牙管的鸡毫巨笔以及枣核无心笔,制作甚精,一望而知必是出自名家之手。旁边一方端砚,区盖已揭起,是以看得见砚石上的鹤眼,面有碧华,明莹可爱。在砚边放着一枚古墨,隐隐发出香气,在正面印有“兰察珍墨”四个金字。
    公孙元波凝目看了一阵,才道:“这些笔墨砚都是你家大小姐的么?”
    “是的,你敢是看出其中有不好的吗?”
    “我瞧不出来,但心中却觉得这些文房用物好像都很讲究,所以随口问你一声。”
    丹枫拿起那块“兰席珍墨”,送到他鼻子底下,道:“这是宋代沈桂所制的妙品,虽是磨研得只剩下一点点,仍然香气彻骨,墨色光鲜。这等妙品,今世已难得看见了,若被土大夫得去,定须世袭珍藏,打死他也舍不得拿出来用。”
    公孙元波不觉心疼地道:“既然是如此珍贵难得之物,大小姐拿来随便地用,岂不可惜?”
    丹枫没有接腔,却指着那方石砚道:“这是正式的端溪下岩水底脚石,质嫩多限,细润发墨,这种形状称为‘垂裙风字’砚.你不妨摸摸着,一定会感觉得出与别的不同。”
    公孙元波道:“我练武多于读书,对于这等物事,没有什么兴趣。”
    丹枫笑一笑,道:“假如你知道这一方端砚值价万金以上的话,你一定赶快摸摸,瞧它与别的砚有何不同。”
    公孙元波讶道:“此砚当真这么贵重么?”
    丹枫郑重地道:“如果只卖一万两,不知多少人争着要呢!”
    “如此贵重之物,你家大小姐好像毫不重视,可知她一直凭恃她的权势地位,得到无数珍玩宝器。这就怪不得她不肯改邪归正了。”
    “你别胡说!”丹枫道:“大小姐从来不收任何礼物,亦不贪得这些珍奇之物。”
    “那么这些物事从哪儿来的?难道是她从家中搬出来的,抑是天下掉下来的?”
    “踉天上掉下来差不多。”
    “笑话!老天爷又何有掉一点给我给你?”
    “我没有骗你,”丹枫道,“这些都是皇上御赐,岂不是踉天上掉下来一样?”
    公孙元波装出不肯注意这话,淡淡道:“原来如此,假如我到船上偷窃东西,现在就知道应该输什么了。”
    丹枫也在一旁的锦墩坐下,道:“本腑之上,除了我们主婢三人之外,尚有十二校尉,皆是武林高手,本事再大的窃贼,也上不了此访。”
    公孙元波道:“换句话说,你就算不监视着我,凭我现下这副德性,也逃不出此航,是也不是?”
    他没有仔细聆听对方的答复,心中琢磨道:“丹枫说这些物事俱是皇上赏赐,可见得她与皇上曾有接近的机会。据我所知,东厂中只有一个无情仙子冷于秋得以接近皇上。大小姐在各方面都很像是冷于秋,只有那个鼻子……”
    丹枫伸个懒腰,哺哺地说着话。公孙元波这时听到她说:“若是感到疲倦,可以躺在地板上睡一觉。”
    他大为疑惑不解,问道:“大小姐何故让我们占用她的卧室?她不是马上要收拾我么?”
    ‘“你的运气不坏。”丹枫道,“她有事匆匆去了,我猜她一定要过了中午才会回来。”
    公孙元波道:“那么我又可以多活半天了。”
    “你口气中好像很不耐烦多活这半天呢!”
    “当然啦!多活半天之后,仍然不免一死,倒不如早点了结“你如果要活下去,也不是办不到的。谁叫你如此固执,宁死不降呢?”
    “现在我就算愿意投降,她也不会接受了。你信不信?”
    丹枫泛现惊讶之色,道:“不错,以她的脾气,的确是这样,不过,如果你这回真心投降的话,我和紫云不妨再替你求情,但你却不得变卦赖帐才行。”
    “你猜我肯不肯投降见?”
    丹枫报用心地寻思一下,才道:“我不知道。你跟大小姐一样,老是叫人无法猜中你的心意。”
    她这话实是有感而发,因为她与公孙元波说的话虽然还不多,但词锋话意兜来转去,已经使她泛起晕头转向之感了。
    公孙元波移步走到墙边,坐向地板,背靠舱壁,闭上眼睛.道:“我当真有点倦啦!”
    只听丹枫噗呼一笑,却没有说话。公孙元波心中大惑不解.忍不住睁开眼睛,只见她面上仍带笑容,却抬目望着屋顶,不曾看他。他想了一下,便不言语,径自再度闭上眼睛,调息运功。
    要知他穴道虽受禁制,但由于对方已换过一次手法,是以他心存侥幸,希望对方改变穴道禁制之法时,手底略有疏忽,便较为容易打通。同时由于曾经更改禁制的穴道,是以在寻求打通脉穴之时,总算是有些线索可供推测。
    他全心全意提聚体内真气,起初简直找不到一丝残余的真气,但再三努力之后,总算是有了一点成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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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寺内斗智
    可是这如丝似缕的真气,好不容易才提聚起来,却倏又消散之时,公孙元波心中的痛苦实在难以形容,就生像一些人辛勤刻苦地攒积一些家当,忽然之间政个精光一般的难过。他虽然每次都感到焦灼痛苦,却仍不泄气,继续进行。如此反覆进行了七八次,已经耗费了个把两个时辰之久,这一回感到大有进步,那一口真气提聚在丹田之中,甚觉凝厚有劲。公孙元波不敢轻躁急进,暂时停止在这个阶段,心想:这口真气只要再加孕育涵练,最后一定可以打通被禁制的穴道。
    他这么一想,心情大是兴奋。歇了一会,他开始继续运转吞吐这一口真气,但觉得心应手,畅快异常。
    现在已到了紧要关头,突然;和丹枫又发出“噗妹”的笑声。
    公孙元波登时警觉,心知有异,迅即睁眼望去。
    但见丹枫那张明艳的面靥已经逼近他眼前,而且越凑越近,生像要吻他一般。公孙元波心头一震:“你想做什么?”
    丹枫盈盈笑道:“我想干什么?问得真好。”她伸手在公孙元波的面颊上又捏又摸,简直是在要玩儿童一般,接着又道:“你猜猜看好不好?”
    公孙元波不仅嗅到她所用的香料的芬芳气味,而且她那朱唇中的香息都喷到他面上。
    这个明艳而又青春焕发的少女与他贴凑得这么近,使公孙元波几乎忍不住要吻她一下。
    当然他没有这样做,因为她的动作和口气,好似含有某种阴谋诡计,在揭晓之前,他自是不便自作多情。
    他想了一下,付道:“莫非她已看出我在运功冲破穴道禁制么?"但破禁之举,他自问做得十分小心.外表上应该不露一点痕迹才是,因此他难以置信地试探道:“你想把我看得清楚一点,是也不是?”
    “为什么要把你看得清楚一点?”
    “我怎能晓得?或者是我很像你从前认识的一个人,这是往好的方面想、…··”
    “可有坏的方面吗?”
    “坏的方面,就是我的样子很滑稽可笑。你知道,当一个人失去所有的力量,变成百元一用之时,那样子必定是可笑的愚蠢的。”
    丹枫发出笑声,檀口中暖热的气息,不断地喷到他的面上。她道:“喷,喷,说得多么好听啊!但你可没有这么可怜,至少你没有失去一切力量。”
    公孙元波心想:“糟了,她已透出口气啦!”口中说道:“唉!我还有什么力量了你可曾听大小姐说过,我已是温上之肉,釜中之鱼,她对我可放。卜得很。”
    丹枫捏控他的鼻子,道:“她才不放心呢!要不然我就用不着在这J[陪你了。她临走之前,曾经告诉过我一些事情。果然一切情况正如她的预料一样……”
    “什么情况?告诉我吧!你做点好事,将来有机会的话,我必定厚厚报答。”
    “你用不着花言巧语的哄我。”丹枫笑道,“我总归要告诉你的,我家大小姐说……”
    她故意暂时中止,把公孙元波吊得好不难过。
    过了一阵,才接着道:“大小姐说,你一定极力试图逃走,所以要我注意你的眉毛。她说,如果你的眉毛一直微微耸起,那就表示你正在运功提聚真气,眉尖垮垂之时,就是失败。我刚十一直在留。心观察……,,公孙元波心中长叹一声,甚是难过。
    丹枫甜润的声音,继续送入他耳中:“幸而大小组吩咐过我,不然的话,我一定不会发现。因为你双眉眉尖耸剔之时,只有那么一点点,垮垂之时,就比较明显些。可是谁知道这一点点变化,内中却含有那么深奥的学问呢!”公孙元波知道无须试图分辩了,当下无精打采地说道:“这回你当真做件好事行不行?”
    “行,”她答得很干脆,“什么好事?”
    “请你不要捏我的鼻子,好不好?”
    丹枫吃吃地笑起来,道:“不知有多少男人,想我捏他的鼻子,我都不干呢?你少发牢骚。”
    “原来捏鼻子是‘美人恩’的一种,怪不得有人感叹说是最难消受。”
    丹枫玉指加重力道扭了一下。公孙元波叫道:“喂!你干什么?”
    “我教你懂得美人恩的滋味。刚才你至少不觉得痛,现在觉得如何?”
    公孙元波一想不对,他身在人家手中,全然无力反抗,何必用言语刺激她?岂不是徒然自寻烦恼?他连忙认输道:“是的,我懂啦!我向你投降行不行?”
    丹枫发出甜甜的笑声,道:“你装出可怜的样子,以为我会饶了你么?”
    话虽这么说,那只一直在他面上活动的手却收了回去。公孙元波不禁松了一口气,向她感激地微笑一下。
    丹枫道:“你如果像这刻一般,大大方方地向大小姐投降.岂不早就没事了么?”
    公孙元波忍不住用话调戏她,悄悄道:“谁叫她长得那么丑如果像你这么美丽,我老早就拜倒在她石榴裙下啦!”
    丹枫的手又举起来。公孙元波吃一惊,忙道:“别动手,咱们是君子动口不动手。”
    她扭了他鼻子一下,道:“我可不是君子。孔夫子说:‘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他将我们女子和小人相提并论,可见得我们天生就是小人。”
    公孙元波痛得直皱眉毛,道:“孔夫子他老人家,要是晓得我小子今日会遭受此难,定必收回他这句话。”
    丹枫再度收回玉手,道:“你到底是希望我扭你的鼻子呢,抑是不想?”
    “当然不想啦!”公孙元波道:“我还没有那么犯贱,再说这个鼻子又不是捡来的,干什么希望你继续扭下去呢!”
    丹枫道:“好吧!我们说点正经话。你逃走是无望的了,因为大小姐说过,纵然不派我监视你,你也不可能打得通穴道。故此你除了认命之外,别无他途。”
    公孙元波大不服气,道:“要不要赌?我认为有希望打通脉穴。”
    “大小姐的话从无差错。”
    “我偏不信。”
    “笑话!瞧你现下不是一切都正好如她所料,仍然在她的掌握中么?”
    “我就是不信她认为我不能打通禁制这话。”
    丹枫笑道:“好,你想赌什么?”
    “要赌的话,就不妨赌得大些。假如我能打通脉穴,则你不得阻挠我逃走,亦不得发出任何警告。”
    丹枫道:“如果你输了,便当如何?”
    “我的性命已不算是我自己的啦!所以不能用作赌注,但我所知道的一些秘密,却仍然是我自己的。你怎么说?”
    丹枫欣然道:“好,一言为定。”
    公孙元波不敢怠慢,迅即闭上眼睛,收回心神,运功提气,继续作打通脉穴禁制之举。
    现在比起早先提聚夏气时,可以说是没有什么痛苦了,但公孙元渡所害怕的,并不是痛苦,而是“时间”。
    要知公孙元波受过特殊训练,对肉体上的痛苦,他具有能逾常人许多倍的忍耐力。但目下却是“时间”对他不利,越是耗费时间得多,就越发危险。因为大小姐一赶回来,他与丹枫之间的打赌,只好归于无效。
    他简直是在与时间竞赛,故此他运集了全力,凝神定虑,贯注在这一件事上,别的完全不加考虑,免得分散了心神和力量。
    不知不觉间,已是午后未申之交。
    公孙元波兀自全神贯注地运气冲击脉穴。
    他已经失败了无数次,但他仍然毫不气馁。只是在心灵上,已感觉到“时间”的压力大为增加。换言之,他认为大小姐应该要回来了。在另一方面,他亦晓得受禁制的脉穴已经接近打通的边级,任何一次运气猛攻,都可能豁然贯通。因此他全心全意地继续努力,根本无暇考虑别的。自然这也是源于他坚毅的天性。他是个一旦决定了怎样做,就绝不犹疑、永不动摇此志的人。当此之时,舱门无声无息地打开了。大小姐赫然出现,面上含着冷笑,笔直向公孙元波走去。
    公孙元波鼻中嗅到一阵幽淡的香气时,恰好一股真气突破了脉穴,顿时全身四肢百骸都舒适畅快无比。
    他睁开眼睛,口中正要叫出“丹枫”,目光所及,见到大小姐站在面前,使他及时咽回了叫声。
    大小姐冷冷道:“你也算是个城府极深之上了。”
    公孙元波不明其意,只好耸耸肩,没有作声。
    “你明知我一定会及时赶回来,窥伺在侧,但你仍然煞有介事地假装运功打通脉穴,直到我这刻现身,你才肯睁开眼睛。”
    大小姐说完之后,还嘿嘿冷笑两声。
    公孙元波气往上冲,心想那丹枫的打赌,敢情是个诡计,根本毫无诚意,只是愚弄他的。但恨那丹枫是一件事,自己被冤枉又是另一回事,当下辩道:“区区并不是假装,一直都是用了全力。”
    大小姐道:“我的确在行禁制你之时,故意留下了一点空隙。以你的功力,实在是不难打通脉穴,恢复武功……”
    公孙元波讶道:“我为什么要假装的?干脆不与她打赌,岂不省事?”
    “你想叫我错估你的功力,”大小姐以冷如冰雪的声音说道:“但你放心,我不会错估的。我宁可高估了你,亦不愿低估,以免无意中吃大亏。”
    公孙元波没奈何,忖道:“我除非马上证明我已恢复武功,不然的话,她永远不相信我一直是全力运功了。”
    任何人都知道,此举十分愚笨,既然对方不知他已恢复功力,则隐瞒起来,等候机会逃走,自是上佳之策。
    公孙元波倒不是虑不及此,笨得连这一点都不懂,但他仍然冲动地说:“你莫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的确一直运集全力,企图打通脉穴的,我告诉你,我现在……”
    大小姐冰冷的声音,打断了他的话。她道:“得啦!你以为在跟什么人说话!连我也想骗么?真是笑话之至!”
    她回转身向舱门走去,一面道:“丹枫,把他移放到秘箱中,我此去说不定要到明天才回来。”
    丹枫应一声“是”,马上就将公孙元波抱起来,随着她走出舱外。
    公孙元波已恢复了功力,身子虽被丹枫挟起,但他随时随地都可以制服丹枫。他可没有出手发难,口中大声道:“你这一生可曾相信过一个人没有?”
    大小姐在甫道中停步,回头道:“老实告诉你,没有。我永不相信任何人。”
    丹枫向相反的方向走,公孙元波恨不得不再开口,心想:等一会我觉机制服了丹枫,逃离此肪之后,你便知道自己实在是错f。
    丹枫把他换入一间舱房。公孙元波正要出手,外面却传来大小姐的声音,道:“丹枫,动作快一点,我有话交代!”
    丹枫应道:“婢子来啦!”她一脚踢在壁上.马上出现一道横长形的秘门。丹枫随即将公孙元波横着推入去,一面把门掩上,一面道:“你且耐心等一下,我马上送点食物给你。”
    丹枫匆匆出去了。公孙元波躺在黑暗中,生像是躺在一口木棺材内似的。起初连呼吸也感到困难,但过了一阵,眼睛不但已适应了黑暗,并且还看见壁间透入极微暗的光线,由此证明这一处称作“秘箱”的地方,并不是密不通风的。
    说也奇怪,公孙元波登时不觉得窒息了,他自家也哑然失笑,付道:“原来心理的力量这么大的。我以为此箱密不透气,就感到呼吸困难,但一旦发现不是,顿时又呼吸畅通了,真是奇怪。”
    外面没有声响,公孙元波谨慎地移动四肢,使血液畅通,以便随时行动。
    虽然目下处身于这样一个狭窄黑暗的箱子中,但是公孙元波的心情已经大为轻松。一来他已经恢复功力,而对方竟然尚不知道;其次,他昨天已把情报—一老胡为之殉职的——送了出去。
    这件情报的内容非同小可,乃是皇储集团这一方,推测敌人的一个大阴谋时,其中一个重要环节的根据。由于这件情报,遂得以证实敌方整个阴谋,从而可以及时布置应付。敌方的阴谋内容说起来虽是计分曲折,一言难尽,但最后的结果却很简单,那便是置太子干死地。
    皇储集团已查到不少线索,加上一些可靠的情报,研判之下,晓得敌方有发动一项谋害太子的行动迹象,而且看来似是在宫内展开。换言之,敌方将假手皇帝,废去太子。
    是储集团估计得出宫中有哪些人可能具有这等力量。自然这些人均是万贵妃支持的太监,但问题却出在无法确知是哪一个人发动。只知道有一件事迫使此人非发动最恶毒的阴谋手段以加害太子不可,所以皇储集团动员了全部力量追查内情。他们必须得知详细内情,才能够对症下药,设法比解大祸,甚至反击敌人。
    在皇储集团这一边,只不过是从种种迹象和情报资料中,推测出这么一个阴谋的轮廓而已。在证实这件事,实在是既困难而又非得办到不可的。
    公孙元波在接获命令,要他冒险接应老胡时,方始得悉这件事的内幕,所以他现下的确为了自己完成7任务而感到轻松愉快。个人的安危生死,在完成了这个任务之后,似乎已无足轻重了。
    他的思绪像风中的游丝飞絮似的,漫无目的地飘扬,突然间停在那个油纸信封、还用火漆封D的“情报”上。
    这薄薄的一个信封,就是双方不惜动员全部人力、也不惜牺牲一切以抢夺到手的“情报”,竟不知是什么物事,这是公孙元波感到遗憾的事。
    他寻思道:“据说这件情报可以揭开一个大谜,若是被对方存了回去,则整个事件最要紧的一环便告中断。唉!越是如此重要,就越耐人寻味。究竟是什么物事?我虽已设下疑兵之计,但原件能不能平安送达京师,仍然是使人担心的;问题。”
    他这么一想,突然感到不安起来,原本轻松愉快的心情亦为之烟消云散,换上沉重与不安。
    外面悄无声息,公孙元波侧耳听了一阵,忖道:“现下船只靠泊在岸边,反而不是逃走的理想时机,但我须得早作准备,以便一有机会马上逃出去,便去协助传递情报的小杜。”
    他小心翼翼地从囊中取出一把小刀,刀锋薄而锋利。他找到一道合适的缝隙,便用刀锋刺戳。
    很快地那道缝隙已变作足以透过目光略略窥见外面情景的一道小缝。早先虽然也透入微光,但却无法窥见外面的情景。
    外面是个小舱房,他早先被带入来时已经看在眼中,现在从缝隙中窥看出去,至少可以知道有没有人在房中。
    此外,他的目光尚可望见正对面舱壁上的一扇窗子。窗户支了起来一半,透入强烈的光线,还可以听到波涛荡漾拍岸之P。
    公孙元波警然望着那扇窗户,忖道:“窗外就是码头了,我只要蹿得出去,就可回到自由广阔的世界中。只不知外面有没有人守卫?”但逃走的欲望是如此强烈,因此他禁不住要尝试一下。
    第一步是设法逃出这个像棺材似的木箱。他伸手轻推一下,从细微的震动中,得知箱门是掀起的,闩销的地方,自然是靠地面这一边。
    公孙元波暗自微笑一下,忖道:“大小姐未免自负过甚,居然不搜我的身子。不然的话,我这副特制工具被她搜去了,这刻就无计可施啦!”
    他忖想之际,从囊中另外摸出一个扁扁的长方形铁钾,打开来之后,手指摸索在铺垫着厚绒的盒内,从一排金属的精巧工具中,选出他需要的。他先用一把薄得无可再薄的钢片挫刀,找到箱内下方的缝隙,毫不费力就插透过去,然后往中心点,也即是设有闩销的部位伸了过去。
    直到挫刀边缘碰到阻碍,公孙元波轻轻抽动两下,听到挫刀在金属上挫锯的声音,便确知闩销必在此处。
    接着他抽出铁刀,从另一头如法炮制,插入缝隙之后,向闩销这方移动,直到碰着闩销,才轻轻抽铁两下。听到了金属被挫之声,这才停下来,研究下一步用什么手法弄开闩销。
    他从两边试过当中的闩销之故,便是要确定这个闩销的大小,从而推测出是哪一类的闩销。
    这是相当精巧复杂的一门技术,因为闩销种类甚多,又随着地点和物体形状而发生变化,形形色色,是以虽有特制工具,但仍然须推断得正确,手法巧妙,才可以无往而不利。
    他想了一下,由于这是一枚陷入白内的竖立形状的插闩,外面不须加锁,因为箱内之人既无法伸手出去拔开插闩,亦无法在里面挑起此闩,故此相当牢固安全,除非把箱门撞开,否则实在是难以弄开。
    公孙元波微笑一下,决定利用钢挫。因为此闩是隐藏在门板中的,故此不会粗大。不过在挫的时候,仍然有点讲究。但看见他使用这把钢挫,只向内抽拉,以免屑梢跑到外面,被对方进来时发现。同时抽挂了几下之后,就用另一块具有磁性的钢片,把细屑吸起,都收放在箱中。一切弄得十分干净,不留一点点痕迹。
    不久,他将工具完全收起。这时箱门的插闩已经挫去十分之九,只剩下那么一点点还连着。
    幸亏他没有完全挫折,因为不久丹枫就走进来,而且还有紫云。
    她们打开箱门,没有发现异状。一阵饭香肉香,扑送入公孙元波的鼻子中。
    紫云把窗户开起,丹枫则将公孙元波拖出来,道:“公孙先生俄坏了吧?”
    紫云外面吩咐道:“把舱门关上。”
    外面大概是侍卫,应了一声,把门关上了。
    两女将饭菜摆好在几上。公孙元波席地而坐,看看这些精美而又浓香四溢的小菜,以及热腾腾的白米饭,实在是馋涎欲滴,肚中饥肠咕咕直叫。
    丹枫道:“公孙先生举筷之前,婢子还有一句话奉告。”
    公孙元波不便现出难看的样子,还装出一个微笑,道:“丹枫姑娘请说。”
    丹枫轻轻叹口气,道:“大小姐吩咐说,这一顿饭不能让公孙元波白吃。正与你到饭庄吃饭,须得付帐的道理相同。”
    公孙元波道:“那也使得,只不知价钱如何而已。”
    丹枫道:“大小姐倒是没有开出价钱,只请公孙先生自行给付。”
    公孙元波沉吟一下,道:“这倒是不易使人满意的难题。如果付得太少,你家大小姐可能嫌我小气。如果付得太多,她亦不以为是慷慨大方,却在暗中笑我是瘟生。”
    “那怎么会呢?”紫云第一次说话,她见公孙元波一直不瞧她,态度不大友善,故此忍耐着不开口,直到现在,方始开腔,“只要你付出代价,大小姐必无话说。”
    公孙元波皱皱眉头,不理睬她,向丹枫道:“这样好不好?你去问问大小姐,她要什么代价?反正她心中有数,晓得我这等浪迹江湖之人,一两天不吃饭,也算不了一回事。”
    丹枫摇摇头,道:“不必去问她啦!”
    公孙元波讶道:“难道你可以代她作主出价么?”
    “什么出嫁不出嫁!我又不是老得没有人要的老姑婆,这婚嫁之事,不用你担心。”
    公孙元波知道她是故意乱扯一气,当目光无意中落在那些菜上之时,肚子却很木争气地咕咕叫起来。
    丹枫噗妹一笑,道:“你肚已雷鸣,一定很饿了,是不?”
    公孙元波苦笑一下,想道:“这肚子真可恶,一点都不给我面于”
    紫云道:“公孙先生,小婢提出一个问题,你只要回答‘是’或‘不’一个字,就算是你付了帐,如何?”
    公孙元波并不急于吃饭,倒是很想知道她提出一个什么问题。当下点点头道:“你不妨说来听听。”
    紫云大为得意,含笑道:“你前天晚上,是不是在城里过夜?”
    公孙元波反问道:“前天夜里?就是我在妓院,第一次见到你家大小姐的那一夜么?”
    紫云道:“是的,就是那一夜。”
    公孙元波考虑了一下,才道:“是。”
    紫云作一个手势,道:“先生请用饭吧!”
    公孙元波怀着疑团,拿起筷子,扒了几口饭,忽然中止,抬头问道:“是不是大小姐预先吩咐过这个问题?”
    紫云微笑道:“当然是啦!要不然婢子有这么大的胆子作主么?”
    “她这个问题,实在是教人莫测高深。我已回答是在城里过夜,但这个回答,对她有什么用处呢?”
    紫云道:“这个婢子也不知道了。”
    公孙元波摇头惋惜道:“你家大小姐,实在是才智绝世的才女,可惜天公不仁,让她长得这么难看。”
    他的目光锐利地扫过两女面上,眼神中没有丝毫惋惜之意,与他说话的口吻完全不相干。可见得他心中所想的,与他口中所说的,根本扯不拢。换言之,他实是假装惋惜,事实上却是观察对方的反应。
    由于他这个试探手法用得不着痕迹,是以紫云、风枫二女泞不及防,却同样泛起含蓄的笑容。
    公孙元波忖道:“如果大小姐真的很丑,她们当然会同意我惋惜之言。但现在看她们的反应,可见得大小姐并非真丑。”
    公孙元波马上心安理得地开始扒饭。因为他虽是输了一着,但亦捞回了一票。如果不是捞回了一点,他这顿定难下咽。
    紫云碰了丹枫一下,道:“我瞧我们又出了纸漏啦!”
    丹枫一点不慌,道:“不要急,大小姐已说过,我们若是与他见面说话,必定会吃点亏的。她既是早就晓得,谅必没有大碍。”
    公孙元波闷声不响,扒完三大碗白饭之后,才摸摸肚子,道:“你们的菜不但烧得好,连白饭也比别人的香。”
    紫云不禁笑道:“这是你肚子饿而已,我们还时时嫌做得不好呢!”
    公孙元波道:“这样说来,饭菜都是厨子做的,而且这个厨子不是固定跟随着你们的。
    进一步推测,这一艘巨船亦不是大小姐私有之物了。”
    紫云瞠目道:“一句话你就猜出这么多的事情,我们只好不跟你讲话啦!”
    公孙元波笑道:“你们办不到呀!试问如果不跟我讲话,又如何能从我口中得到大小姐想知道的答案呢?”
    丹枫忙道:“我们少跟他阳喀,赶快请他入箱,免得出事。”
    公孙元波皱眉苦笑道:“别这么快行不行?我才吃饱,便要我屈在那密不透风的棺材里。”
    丹枫道:“不行,跟你在一起,我们的风险太大了。”
    “我不说话就是了,行不行?”
    紫云摇头道:“丹枫说得对,你还是屈驾进箱里去吧!”
    公孙元波无可奈何地起来,走到箱边。
    紫云把箱门掀起,他便自行躺着移入去,接着箱门关起,还有插闩落在自中微响。
    他从缝隙中望出去,但见紫云和丹枫把几上的残饭剩肴收拾好,走出舱外。
    天色尚早,不是行动的时候,所以他极力抑制逃走的冲动,想道:“大小姐的确是才智盖世之人,所提的问题,平凡得教人无可推测。唉!这大名城人烟稠密,我随便在哪儿都能藏上一夜而不致被敌方搜出。这是很明显的道理,她自是晓得,但为何还要问我是不是藏在城中?”
    这个问题,一直到黄昏时,尚未获得答案。而这时船身突然晃摇震动,外面也传来种种啥喝之声,一听而知是巨妨起航,水手们用气力时的呼叫声。
    公孙元波心中大喜,忖道:“只要此船开行,加上夜色,我定可逃生无疑了。”
    好不容易才熬到天色全黑,公孙元波下了决心;一掌按在箱门上,暗运内力一震,微响一声,插闩已断。
    他迅即滚出,先跃到门边,侧耳倾听,外面虽有脚步之声,却不是向这边行来。他回身一跃,落在窗下,当即把窗户略略推开一点,向外窥看。
    冷风从窗缝赌飓灌入来。公孙元波嗅到冷风的气味,便已晓得此船已经在河中驶行,而目光到处,也恰好看到远处的满城灯火隐约闪耀。那是大名城,相柜已经十余里之遥了。
    公孙元波估计一下形势,更不怠慢,稳快地推开门窗,人已蹿了出去,像一支箭般向水面疾射。
    当他身形投入水中之时,只发出很小的声音,亦不曾溅起水花。可见得他的水上功夫相当高明。
    巨炕上没有一点动静,显然公孙元波滑溜敏快的动作未被发现,不过在振顶上悬挂着的一盏红灯,忽然转变为黄色,并且似乎被江风吹得直晃起来。但大体上来说,不论是船上也好,岸上也好,都没有一点异状。
    公孙元波在水底潜泅,一口气就出去了四五丈,这才冒上水面换气,同时查看四下动静。
    冰冷刺骨的河水使他感到麻木,奇寒难当。公孙元波连忙运一口真气透过丹田,激起三昧真火,顿时驱寒逐冷,四肢百骸均有暖意。
    如是普通的人,在这等奇寒极冻的河水中泡上一下,非得立时冻僵不可。公孙元波虽是可以运功御寒,但仍然不能持久。
    到得岸边,回头望去,但见那艘巨航顺流而去,已经又驶行了半箭之遥。
    他安心地舒一口气,但觉这一下恢复自由,简直像做梦一般,容易得叫人难以置信。
    在黑暗中,这个英俊的青年抖肩笑了一下,忖道:“我的运气向来不错,虽是濒临死亡边缘,仍然让我躲过大劫。哈!大小姐你一定想不到吧?”
    此时夜风吹拂过他湿透了的身子,使他机伶伶地打个冷战,连忙暂时收起满心得意欣喜之情,放开脚步,向前奔去。
    他必须借奔跑以使身体发热,抵御阵阵刺骨的奇寒。同时也顺便找一处人家,看看能不能借到衣服替换。
    对于大小姐追上来的可能性,公孙元波认为微之又微。因为船只一直在行驶,又是在河中心,是以两岸的任何地点都可以着陆,完全无法估测。不过他饱受训练,对此仍然不敢大意,依然机警地时时留意后面的动静。
    大约奔出十余里,到了一处村庄。但见此在倒也人烟稠密,大约在千户以上。高大宽敞的屋宅,竟有数十家之多。可见得此村相当富裕,或是出过不少显贵人物,方有这许多高大的第宅。
    公孙元波好不容易找到一家尚有灯光的,过去拍门。果然有人来应,并且如他之愿,给他换了衣服,供他宿处。
    这等情形并不希奇,不论是素封大户,抑是小康之家,都会时时行个方便,收留过路之人。
    公孙元波略略睡了一觉,天明时向主人家道谢辞别之后,便匆匆上路。
    他去得很急,中午时分已赶到巨鹿。在巨鹿打过尖,便躲在茅厕中,把靴边的皮面撕开,从夹层中取出一张银票。之后,他到街上找到一家银庄,兑换银两以及几张面额较小的银票,就赶到骡马行去选购坐骑。
    要知他虽是身怀武功,练就了陆地飞腾之术,脚程甚快,但这等赶路功夫,只有在晚上施展才行。如是大白天一路飞奔,自是惹得行旅侧目,这么一来,消息将很快被大小姐手下打听到,所以他想赶路,只好借重脚力。
    当下策骑急驶,所取的方向正是直指京师。饶是他身强力壮,擅长赶路,但也费了两天之久,才抵达京师。那匹牲口,已经显出筋疲力竭的样子。
    公孙元波让它缓缓而行,转到宣武门外大街,在一家专卖香烛纸马的店铺门口停住。
    店内出来一名伙计,笑嘻嘻地跟他打招呼,接过缓绳,一面牵马行开,一面道:“林老爹在里面。”
    公孙元波急急跨入店内。柜台内有个老人,推开手中的算盘,抬头望着这个青年人,含笑道:“你来得甚快,杜平才到了不够一个时辰。”
    公孙元波瞧着这个红光满面的老人,急急问道:“林老爹,杜平在哪儿?”
    林老爹发出和蔼可亲的笑声,道:“杜乎在后面胡同的木楼上休息。元波你别急,他一路上很平安,没有一点问题。我们早已仔细盘问过了。”
    公孙元波透一口大气,宽慰地道:“那就好了,我先找他谈谈,回头再来陪您。”
    林老爹挥手道:“好,好,你去吧!”
    公孙元波马上回身出店。林老爹的面色突然变得很严肃,慈祥的眼睛射出锐利智慧的光芒。
    他寻思了一下,便离开柜台,走到后进的一个房间内。那儿有两个中年人正在谈话,见林老爹进来,都赶快起来,态度十分恭敬。
    林老爹道:“你们从暗门出去。王义你到后面胡同去,公孙元波刚刚赶到,正前去找杜平,你的任务是盯着他。”王义面上浮起迷惑之色,道:“公孙元波也会有问题么?”
    “他本人没有问题。”林老爹严肃地道,“但我瞧他匆速惶急,必有事故。要你盯着他,是瞧瞧有没有人跟踪他。”
    王义这才惶然地“哦”了一声,道:“晚辈晓得啦!”
    林老爹转眼向另外那个中年人道:“陆诚你盯着我,看看什么人会跟踪我,此后你就暗暗踉定他,一面设法保持联络,以便我及时传达行动的命令。”
    陆诚恭恭敬敬地应了一声“是”,立即与王义一同出去。
    林老爹回到店中,手中已多了一个小包袱,吩咐过伙计看守店铺之后,便走出街上,转向东行。
    他一直走到西珠市口,购买了一些物事,便回头返店,一路上全不左顾右盼。
    回到店内,他也不走入后进,就在柜台内坐着,劈劈啪啪地打起算盘,继续做账。
    购买香烛纸马的客人,络绎不断。林老爹身子不动,嘴巴不张,就已完全知道外间进行得十分紧张的行动。
    原来有些购物的客人,乃是他的传信使者,这些客人只需购去某些东西,就代表某种意思。故此林老爹已知道王义和陆诚两人都有所发现。这些消息使林老爹大为惊心,连忙发出秘密命令,展开各种行动。
    公孙元波独自奔入后面街上的一条胡同内,曾经在弄口停了一阵,查看有没有人跟踪。
    但他此举,不过是训练时的一条安全规则,他不得不这样做,在他心中,却认为不会有人跟着他,所以他并没有十分仔细地察看,只虚应故事地等了一阵,便回身奔去,走到一扇后园门口,伸手一推,那木门应手而开。
    在园内靠右方有一座木楼,外形相当古旧了,但在婆婆树影中却有一种恬静宁溢的气氛,使人愿意进去坐坐。
    公孙元波才走到楼下,上面有一个人探头出栏杆外,向下瞧看,并且叫道:“啊呀!元波你怎的也来了?”
    公孙元波道:“杜平,你没有睡着?”
    “谁说没有睡着?但你开门之时,这儿的警铃大作,我还不能起来吗?”
    他的话虽然含有埋怨意思,但口气却欢喜而亲切。
    公孙元波很快走上楼去,”一屁股坐在厚暖的椅子中,长长吐一口气,道:“我真是累坏啦!”
    杜平惊讶地问道:“你也像我一样赶路么?”
    发问的人,年约二十五六岁,年轻貌美的面庞上,有一股坚毅的味道。可见得他年事虽轻,但经历的事情已经不少,磨练得很成熟。
    公孙元波道:“我真是九死一生,好不容易才逃出魔手,能够与你再见到面。对方可能就是东厂三大高手之一的无情仙子冷于秋,但又可能不是。因为不论是外人或是她的侍牌,都称她为‘大小姐’,所以听起来又不像是无情仙子冷于秋呢!”
    他扼要地把经过情形大约说了一说。谈到受诱前来船上以致遇害的伙伴,他的声音中流露无限悲愤。
    最后杜平问道:“你何以会猜到她是无情仙子冷于秋呢?”
    公孙元波道:“她手段冷酷毒辣,而又高明无比。错非是东厂内的三大高手之一,难道还有别人这么厉害?”
    杜平道:“好吧!你先洗个脸,我找套衣服给你换上,咱们慢慢研究。”
    公孙元波很赞成这个提议,当即打水梳洗过,又换了一管干净合身的衣服,顿时精神焕发,与早先真是判若两人。尤其是他此刻换上的是剪裁俱佳、花式大方的流行服装,就像时下一些贵族公子们一般,单看外表,谁也梦想不到他并非席丰履厚的纨绔子弟,而是日日冒生命之险、从事秘密工作的年轻高手。
    公孙元波道:“你一路上没有发现什么吧?”
    “没有。”杜平愉快地道,“虽然疲累些,但一切顺利。回头我们一道去轻松一下,如何?”
    公孙元波道:“你把东西交妥了么广杜平道:“你要我把假的一份交给林老爹,真的一件放在第二号信箱,对不对?”
    “是呀!你放了没有?”
    杜平道:“我才到达不久,还没有时间出去。”
    公孙元波道:“给我,那是非常重要的文件。”
    “你打算直接交给上面么?”
    公孙元波摇头道:“你又不是不知规矩的。咱们根本见不到上面的人,但早一点交出去,咱们就早点安心,对不对?”
    杜平道:“好吧!咱们一块儿去。”
    “不,我自己去!”公孙元波坚决地道,“据我所知,你将有新的差事,可能是到南京某一个衙门当差。所以你趁这机会先休息一下,也许明天我陪你好好地玩一天。”
    杜平耸耸肩,道:“好吧!我真的需要睡一大觉。”
    公孙元波道:“我得写个报告,把经过情形以及我探悉的情报,统统写下来报上去。”
    他找到纸笔,便伏案作书,忽然停下笔构思。杜平起初躺在床上,后来感到无聊,起身去到案边,看他写报告。
    不久,公孙元波独自下楼,扬长行出胡同。到了大街上,他也不左顾右盼,径向东行。
    公孙元波行得很快,折入虎坊路之后,突然转入一条小弄内。他只进去了一下,便又出来,雇了一辆马车,直赴阜城门大街,下车后走了一程,忽然从一座衙门的侧门闪入去。
    这道侧门,出入之人不少,而且没有公人盘查。那些出入之人全是一般高低,许多都在手中拿着土地房屋之类的契约文件。
    公孙元波轻车熟路地转入一条走廊,经过一间公事房时,里面有一个壮年人看见他,顿时面现讶色,赶快出来。
    他们走到一个没有人的房间内,那壮年人道:“元波,你几时来的?”
    公孙元波道:“我刚到。”
    “有什么事吗?”
    “我想见李三叔。”
    中年人沉吟一下,才道:“为什么要见他?可不可以告诉我?”
    公孙元波道:“本来告诉陈四叔你也是一样,可是我一来很久没有见到李三叔,二来他是负责行动之人,也许他对无情仙子的事情知道得较为多些。”
    陈四叔皱起眉头,道:“你说得不错,关于无情仙子冷于秋之事,我也不知道,也许他会晓得,但是三叔他已经……”
    公孙元波吃一惊,道:“他怎样了?”
    陈四叔道:“他已经失踪了五六天之久,为了这件事,上面已下令截断一切关系。现下连我也找不到人啦!”
    公孙元波诧道:“这话怎说?”
    “我只能等上面与我联络,或者利用信箱,现下找不到他们。”
    公孙元波道:“这样说来,情况很严重啦!是也不是?”
    陈四叔点点头,道:“也许很严重,但每逢发生事故,咱们总是采取这等措施的,所以说起来并不足为奇。”
    公孙元波叹口气,道:“那么我现在谁也不看啦!”
    “如果你有万分紧急之事,要向上面亲口报告,我或者代你想想法子。”
    “那倒没有紧急事情,只想查问有关无情仙子冷于秋的资料而已。这样吧,我回林老爹那边等你的消息。如果查得到有关无情仙子的资料,请派人送给我。”
    陈四叔道:“我暂时不与上面联络,你另外想办法与上面联络吧。也许林老爹那边另有通信方法。”
    “他哪里有呢!我且回去耐心等候就是了。”
    陈四叔道:“你来此之时,路上可有任何可疑迹象?”
    公孙元波摇头道:“没有,不可能有问题的,因为我赶到京师之举,对方决计查不出来。”
    “我告诉你怎样做:你从后门出去,先雇车前赴西直门外的极乐寺,想法子混到傍晚方可回去。这样一定可以避免任何危险了。”
    公孙元波点点头道:“好,我这就到极乐寺去。”
    他们从后门出去,公孙元波雇车而去,心中却隐隐感到将有事故发生。
    马车从西直门出去,不久已到高梁桥(后改为高亮桥)。在那时候,每当清明踏青,京师之人多到这横跨玉泉的高梁桥。夹岸皆是杨柳,垂丝拂水。昔人形容此地景物,说是“绿树纣守,烟旗亭台,两亩小池,荫爽交匝”。可见春日风和日丽的景致。
    公孙元波对这高梁桥一点也不感兴趣,因为目下天寒地冻,夹岸桃李枯秃,岸边的青草地枯黄一片,一派萧瑟气象,没有什么看头。
    过桥约三里,便到达极乐寺。但见寺前有数排古柳在寒风中抖索,景色凄清。
    公孙元波打发了马车,步入寺内。殿前的古松在峭寒中依然如故,使人看了,心中大感安慰。
    他看看四下空寂的寺院,心想:“我为何感到将有事故发生,莫非是家中发生了变故?
    还有那杜平向来机警得很,会不会依照我暗暗写在桌上的办法去做?”
    要知他出来之前,曾经写了一份报告。就在写报告之时,杜乎在一旁瞧看。他当时曾在桌上写了几句话,交代杜平去办。
    他没有入殿,转到寺左的国花堂,那儿以牡丹著名京师。当年士大夫有暇之时,时时来游此寺,称得上“轮归无虚日,堂拜无虚处”,而袁中郎、黄思之等名士,更称此处略似钱塘西湖。
    公孙元波刚从一道石砌的拱门行出去,鼻中忽然嗅到一阵熟悉的香气,心头为之大震,不禁停步查看。
    但见院中一株老树后面衣衫飘拂,竟然有一个女子藏匿在后面。当然她并非存心藏起来,否则衣袖裙带就不会随风飘拂了。
    公孙元波失声道:“是大小姐?”
    树后忙来一阵冷漠的声音,道:“不错,正是我。”但她仍然站在树后,没有现身。
    公孙元波四下一瞧,确是没有其他的人藏匿伏击,当下定一定神,道:“你自家一个人露面,未免太托大了。难道我打不过你,连跑也跑不过你么?”“那你就试试看。”她说得既冷漠,而又大有轻视之意,反而衬托出她的强烈信心。换言之,她似是吃定了公孙元波,全然不怕他逃出掌心似的。
    公孙元波气往上涌,猛可倒纵,飞跃退出那道拱形石门。他身形落地之后,闪目迅快四顾,没有人现身拦截,最可怪的是那大小姐也没有追来。
    他剑眉紧紧皱起,打消了逃走的意思,想了一下,举步行过石门,但见树后衣衫仍然随风飘拂、显然她一步也不曾离开过。
    “你一定派了很多人,在外面设法截击我。”
    “笑话!捉拿一个像你这等微末道行之人,哪须劳师动众?我手下两婢,任何一个都胜任有余。”
    “她们在外面么?”
    “没有,她们还在船上。”
    公孙元波一忖,道:“这样说来,你当时并不在船上,并且一路尾随着我来到京师的,是也不是?”
    “不错,你认输不认输?”
    “我能够逃出你的座船,其实也是你故意纵放我的?”
    “如若不然,你能逃得掉么?”大小姐的声音从树后飘送出来,“不过,我仍然得承认你是机警多智之土,若不是我,别人恐怕不易赢得你。”
    公孙元波苦笑一声,道:“刚才你才把我说得一钱不值,现在又加以赞扬,我真不知相信你哪一句话的好?”
    “我意思是说,你在我手中,休想玩出什么花样,而且我对付你,并不感到困难。不过,由于你算得是杰出人才,所以换了别人对付你的话,就大有问题了。”大小姐以冰冷的声调加以解释。
    直到现在,她的人仍然隐在树后。不过公孙元波敢用人头打赌,这个女子必定是“大小姐”无疑。
    公孙元波耸耸肩,道:“说来说去,你不过是王婆卖瓜,自赞自夸而已。我现在不得不认栽了,你无须兜圈子说废话。”
    “哼!我平生还没有跟任何一个男子说那么多的话,你居然不耐烦了?”
    “若是如此,自然是我的光荣。可惜这是无法炫耀的光荣,所以我也不向你道谢啦。”
    他一边说,一边向古树行去,又追:“咱们讲了半天,你还没有露脸,为什么呢?怕是有所畏惧,不敢与我当面交谈么?”
    “站住!”大小姐叱道,“你最好别瞧见我的脸,否则马上就得处死。”
    公孙元波心头又是一震,付道:“原来她以前的面目不是真的,这样说来,她可能长得很漂亮,则便有可能是以美貌著称的无情仙子冷于秋了。但以前我曾经很小心观察,她的面部并没有化过装。要是她易容之术,已高明到连我也瞧不出来的地步,那我就不能不服气了。”
    假如此女真个是“无情仙子”冷于秋的话,公孙元波知道,以她在东厂中能够稳踞“三大高手”的宝座,当然有惊世骇俗的绝学。因此,他无力逃走,看来是铁定之事了。
    他僵在那儿,进退不得,最后有点尴尬地道:“不要这么凶,我不过去就是了。”
    “你的报告,以及呈送的情报文件,我都看过了,现下在我身边。”
    公孙元波道:“你大获全胜,自是有权踌躇满志。”
    “踌躇满志?不!”大小姐尖锐地道,“恰恰相反,我感到大出意外,而且恨死你了。”
    公孙元波吃一惊,问道:“大小姐何事如此衔很于我?”
    “你所呈奉的情报,根本没有什么价值,害我白费气力,可能被别人得了大功。”
    “我认为那件情报非常重要,除非像大小姐这种深知内情之人,认为情报中所查获有关你们那边的组织与事实不符,才没有价值。”
    “你们调查所得的报告非常正确,但那只是地方上一个组织,算不了一回事。我这次出京,还有别人也出动了。难道是为了这等芝麻绿豆之事,就能够惊动我们亲自出马么?”
    “这话甚是。”公孙元波哺哺道,“我亦早应该想到这一点,正是杀鸡焉用牛刀。这等小事,当然不须惊动你们。无怪我这次的行动训练,连我也感到希奇。现在我回想起来,好像是在掩护一件更重大的工作似的。”
    “这话对了,而我居然受骗,不消说得,这件大功定然落在别人手中,你真是把我害苦了。”
    “对不起,我自家也不知道呢!只不知另外那是一件什么事,值得你们大举出动,连你也出马了?”
    “告诉你也不妨,那是两面《起居注》,是史官记载皇上那两天的一切言行等琐事。”
    公孙元波点头道:“原来如此。”虽然他表示明白,可是眼中所闪动着的迷惑之光,却说明他其实并不了解。
    大小姐道:“皇上的一言一行俱有史官行录。在这两页记录中,皇上与两位中贵到过一处地方,说过一些话。这些言行,足以给这两位中贵招来杀身之祸,假如落在东宫太子手中的话。”
    公孙元波这才当真明白了,道:“怪不得你们高手全出马了,只不知这两面《起居注》,如何会传到京城之外?那两位有问题的太监,何不仗近水楼台之便,先将那两页《起居注》毁去?”
    大小姐道:“史官当时是直书无隐,事后便通知那两位中贵人,只是等到中贵们前往取阅,欧加以毁灭时,这两页《起居注》竟告不翼而飞。”
    “这两位中资是谁?”
    “你用不着知道啦!”
    “照你的语气暗示,在下今日难逃得一命,所以你才肯说出这么多的秘密。现在为何不索性也告诉我呢?”
    “好,告诉你就告诉你。”大小姐道:“这两位中贵,正是目前极得皇上宠信的梁芳和韦兴。”
    公孙元波遗憾地道:“这些误国的奴才,老早都该杀死!”
    大小姐道:“别那么激动。杀了他们两个,还有千百个补上来,仍然是那种样子。你杀得完杀得尽么?”
    公孙元波冷哼了一声,道:“这些不男不女的鼠辈,统统该死!”
    大小姐“哟”了一声,道:“这话可是当真?那么怀恩呢?他现在是皇宫中地位最高的太监了,你们不但不想杀他,反而派了不知多少高手,或明或暗地保护他。”
    公孙元波道:“那我就不知道了,当真有这等事么?”
    “照你们的说法,怀恩是公忠之土,但我看也不见得,只不过是由于昔年皇上自叹无子之时,张敏将太子已在西内长大之事奏闻,而怀恩则在一旁证实。这样,你们这一派所奉的太子才得见皇上,后来立为太子。换言之,他于东宫太子,有着私下的急情而已。”
    公孙元波现出一副不知相信好还是不相信好的样子。大小姐显然已看见了,又道:“当然他其后对太子大有维护之功,可是你想想看,如果他与别人都合不来,他能安然活到今日么?”
    “这话也是。”公孙元波承认道,“至少他须得与万贵妃相处得来。”
    他耸耸肩,想了一下,又道:“我很少听人谈过官中之事,所以对你的话只能存疑,听在耳中,将来有机会便设法予以证实。”
    “你没有机会了。”大小姐道:“除非你能逃得出我的青霜剑。”。
    公孙元波身躯一震,脱口道:“什么,你使的是青霜剑?”
    “不错,现在你已确知我是谁了,对不?”
    公孙元波道:“如果我不知道,也许尚有一线生机。”
    “对极了,我通自己非下手杀你不可,所以我让你多知道一些秘密。”
    公孙元波突然仰天大笑,道:“你决不是无情仙子冷于秋,你休想骗我。”
    大小姐半晌不作声,等公孙元波笑完之后,才道:“何以说我不是冷千秋呢?”
    “因为你的行事与她不同。”
    “真的?我自家还不知道呢!请问我有哪一点与冷于秋的手法不同?”
    公孙元波道:“虽然我也未见过冷于秋,甚至对她的为人行事所知极少,但我却知道你不是冷于秋。”
    “冷千秋向来行藏隐秘,天下间见过她真面目之人真是寥寥可数,所以你自称不甚得知她的事倒是实情,但问题却是你既不甚知悉她的为人行事,又如何断定我不是冷于秋呢?”
    “我告诉你吧!将来你便可以装得像一点了。”公孙元波道,“试想她自为东厂的三大高手之一,世间已传扬开去‘无情仙子’的外号,则她为人与行事自然极为冷酷无情,心肠之硬,定是天下有名了。因此她如果要杀一个区区如我之人,何须想法于迫使自己不能不下手?难道她心肠如此之软,还能博得‘无情’的外号么?”
    这一番理论虽是很浅显,但却极为坚强有力。
    大小姐沉默了片刻,才道:“只有这个理由么?”
    “刚才说的是最主要的理由,其他例如你不敢露面出来,也不亮出她独门的情霜剑’,只用空言暗示说你是无情仙子冷于秋,用心就很明显了。”
    “就算你完全猜对了,只不知我这样做法有什么作用。你还说是很明白,而我却看不出有什么作用。”
    “笑话,你只好去骗骗别人吧!我公孙元波虽然只是一个小人物,但自问还不笨。我虽是不知道这个消息传出去之后,我指的是‘无情仙子冷于秋出马’这个消息传到我方之人耳中后有什么作用,但却你是在设法哄骗我传此一消息。”
    “你人都死了,还传什么消息?”
    “不,你知道我方有一套特创的通讯方法,我只须在你出手之前留下一点记号,事后我方之久就会晓得我是被什么人所杀。”
    “这话倒是说得有理。”大小姐冷冷嗤嗤笑道,“你既然窥破了我的用心,一定不会留下那些记号啦?”
    “当然不留下记号。”
    “那很好,你先瞧瞧我的兵器吧!”话声中一道寒光从树后飞出来,“刷”的一声插在地上。
    公孙元波脚边的地面俱是大块的古老青砖,质地坚固,可是这道寒光插入地上时,好像以快刀插入泥土中一般。光华敛处,但见那是一柄形式古雅的长剑,剑身泛出一履蒙蒙的青气,好像比一般的长剑稍稍窄了一点,所以一望之下,已知此剑非是凡品。
    公孙元波登时感到一阵寒气侵袭腿脚,可见得此剑名为“青霜”,实是名实相符,当真有霜寒之感。
    他立即立马作势,这样他的手随时随地可以捞到剑把,攫夺此剑在自己手中。
    树后的大小姐仍然没有现身出来,只道:“怎么样?现在相信了没有?”
    “还没有。”
    “此剑不是冷于秋的青霜剑么?”
    “听说青霜剑寒气如冰,又有蒙蒙青光,剑身略窄,这些征象都证明此刻不假,但是剑是剑,人是人,不能说此剑在此,她冷于秋也就在此。”
    “你真是太愚昧无知了。以冷千秋这等身份名望,她的随身兵器,焉能落在他人手中?”
    “假如落在他人的手中,便又如何?”
    “如果发生了这件事,冷于秋便不能再混啦!”
    公孙元波道:“说来说去,你还是自认为无情仙子冷于秋,对也不对?”
    大小姐道:“我正是冷于秋。”
    “好,那么现下你的随身兵器已落我手。你如果真是冷于秋,今日只好认输,求我交还此剑。”
    大小姐冷笑道:“此剑何曾在你的手中?它不是插在地上么?”
    公孙元波微微笑道:“但是我一伸手就可攫得此剑,不管你身法多快,本事多大,亦无法及时拦阻,我可有说错?”
    “你错了!此刻是我随身多年之宝,永远不会落在他人手中。我这话信不信由你,但我却是警告过你了。”
    公孙元波道:“事实胜于雄辩,我们不妨赌一赌,看看此剑你能不能夺回去?”
    大小姐道:“我们之间,没有什么可赌的。”
    公孙元波道:“那也不见得。在下的性命,虽然在大小姐眼中,已经是捏在掌心,是以在下的待毙之身没有打赌的资格。可是在下的脑袋里面,仍然有些东西具有相当价值,你纵然把在下的性命取去,但这脑袋中的东西你仍然得不到,除非我愿意说出来。”
    大小姐大概是考虑了一阵,才听到她的声音,道:“你打算怎样赌法?”
    “在下如果赢了的话,所要求的只是一条性命。”
    “可以,但你拿什么交换?”
    “你不是急于夺回那两页《起居注》么?我可以给你一条正确的线索。至于你能不能得手,那是你自家的事。”
    大小姐沉吟道:“我怎么知你的话是真是假?”
    “你只好相信我啦!不然的话,你根本就无从下手,还不是一样,,,“好,我们把话从头说清楚,假如我夺不回青霜剑,就不得取你性命。如果我夺得回来,你就把线索告诉我,是也不是?”
    “正是如此。”大小姐发出怒牌之声,说:“呸!你这可恶的东西,真是满口胡言乱语!试问假如你能不被我夺回青霜剑,我如何还能杀死你?我既不能杀死你,你还何须与我打赌?”
    公孙元波道:“这种打赌法,于你无损,于我有害,‘你应该不作声,赶快动手才是。”
    大小姐的确感到迷惑了,道:“诚心想把线索告诉我么?”
    “不,我诚心自救,只望不死而已。”
    大小姐很生气地道:“我出来啦!”
    “你请吧!在下先瞧瞧你的真面目再说。”
    大小姐果然从树后移出身子,面庞霎时已完全呈现在公孙元波眼中。但见她面上那个弯曲如鹰钩的鼻子已经不见了,剩下的是五面朱唇,明眸皓齿,长长的眉毛斜飞入鬓,当真是好一个美人胎子。
    她虽然长得甚美,但神态冷峻,目光锐利,使人感到她冷若冰霜,不可侵犯亵读。
    公孙元波一怔,道:“你那冷峻的神情,已证明你当真是无情仙子啦!"冷于秋面色沉寒,道:“你现在才相信,已经太迟啦!”
    公孙元波仍是那个姿势,随手就可拔起地上之剑,不过他却没有动手,以很有把握的口气道:“你可是相信你必能从我手中夺回此剑此?”
    冷于秋道:“不错,你还要说几遍?”
    公孙元波道:“咱们先把话说明白总是好的。你亦不在乎多费这一点点唇舌呀!那么在下再请问一句:如果你不能从我手中夺回此剑,便不许伤我性命,对也不对?”
    冷于秋道:“我不知为何与你说个没完没了,我一辈子说的话,加起来也比不上今天说的多。”
    公孙元波坚持谨:“你须回答在下的问题。”
    冷于秋道:“好啦!我如夺不回青霜剑,便不要你性命。”
    公孙元波仰天大笑,意甚欢畅。“无情仙子”冷于秋顿时泛起了“中计”的感觉,不禁为之愕然。
    公孙元波好不容易才停止了笑声,道:“大小姐请出手夺剑吧。”
    冷于秋道:“我任何时候都可以出手,你先把剑拿起来。”
    “假如我不取此剑呢?”
    “你不取剑?”
    “是的,在下碰都不碰此剑一下,你亦不能伤我性命。因为咱们讲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你须得从我手中夺回此剑才行,请注意‘在手中’的字眼,假如不在我手中,你报本不算是夺回去。”
    冷于秋道:“这是卑鄙的说法,我事实上的意思不说自明。”
    “你大可以毁约出手,但如果要凭理由的话,你必须从我手中夺去此剑才行。我一日不取此剑,你一日不能伤我性命。”
    冷于秋道:“假如你以卑鄙的狡辩手段对付我的话,我也有我的法子。”
    公孙元波道:“不管你有什么办法,但总之不得伤我。”
    冷于秋道:“不错,我不伤你,可是我可以囚禁你,可以拷打你,亦可以叫别人杀你,我自己不下手就是了。”
    “那不行,这是出于你的意思,等如毁约一般。”
    “好,就算我不能叫人杀你,但我总可以修理你啊!我将你囚禁于厂中冰雪的窖内,二十年后,你已折磨得变成衰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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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酒肆波折
    公孙元波打个寒华,他也听说过东厂诸狱之中有一个“雪窖”,十分可怕。她说二十年,乃是故意将时间说长些而已。其实,听说凡是囚禁在雪窖中的人,不出两载便鬓发皆白,衰老不堪。他仍然倔强地道:“不要等到二十年,当今太子已经登基,我立时获得释放。甚至会将东厂罢撤,封闭诸狱!我才不伯呢!”
    “你真是太幼稚天真啦!我告诉你,古往今来,任何人当上皇帝,第一件考虑的,就是他的星座巩不巩固,所以他一定要有东厂及锦衣卫这等组织,专事侦察异谋反叛之事。”她停歇一下,道:“你以为你的主上登基之后,因为吃过东厂之苦,就会罢撤东厂么?真是可笑愚蠢的想法。”公孙元波并不在乎“无情仙子”冷于秋的嘲笑讽刺,亦不乎她的轻视,却受不了她含有怜悯的微笑,因为她怜悯的是他的“无知”、“愚蠢”。
    他皱起眉头,道:“但无论如何,当今太子登基之后,我曾是他的人,自然马上释放于我。”
    “当然,当然,可是有两个问题你没有考虑到。第一个问题是东厂所设的‘雪窖’共有十余下。其实远不止此数,但为什么我说只有十余座呢?便是由于每一任掌领厂事的中官,都私处另设雪窖,非常秘密,除了三二个心腹之外,就不为外人所知。因此,每一任主持厂事的中官倒台后,总有三五座雪窖永远封闭。再被发现时,恐怕已在多少年以后了。”她颇为欣赏对方流露出来的震惊神情,接着又造:“第二个问题,那就是当今的东宫太子在登基以前,仍然是太子而已。皇上随时可能废了他,另立别的是子。”“你的意思是说,太子登基之事,可能会生波折么?”
    “谁敢说不会呢?反正万贵妃不喜欢太子,已是天下皆知的事实。”
    公孙元波打个冷战,道:“多可怕啊!假如皇上这么做,等如亲手把儿子踢死一般了。”
    “唉!在帝皇之家,许多情况与平常人家不同。例如皇子兄弟之间,感情必因种种利害关系冲淡许多,而为了皇位,往往会发生骨肉相残的悲剧。历史上屡见不鲜,你当也知道。”
    “是的,照你这么一说,我们应该庆幸没有生在帝皇之家啦!”
    冷于秋道:“随便你怎么想,反正你今日已经注定是悲剧中的人物了。”公孙元波摇手道:“等一等,假如我拿起此剑让你得以抢夺,则如果我赢了的话,你也须公公平平,完全不许伤害我。”
    冷千秋道:“这个说法有点道理。我可以不伤你,但你须得在我管制之下。换言之,你将失去自由就是了。”
    公孙元波道:“你岂能作此不公平的处理?”
    “因为我占了绝对的优势。”冷于秋道,“给你这个机会,已经是我生平从没做过的事。”
    公孙元波道:“现在你离得太近了,我还未拿到此剑,你可能已杀死我啦!”
    冷千秋道:“这一点我可以让步,我后退到对面的墙下,距你有三丈以上的距离,你认为足够了没有?”
    公孙元波道:“足够啦!但你不必移动了。”
    “为什么?”
    “因为你是比我高上多少倍的人物,你的判断力自是高人一等。所以我们嘴上说说也就行啦!”
    “很好,你说吧!”冷于秋已经聚精会神,一方面寻思对方的手法,另一方面准备在任何时候出手,假如对方有异常的行动的话。
    公孙元波道:“以在下观察,大小姐你这口宝剑定有出奇惊人之处,所以你才肯脱手丢出来,不怕别人夺去。”
    “哦?有什么出奇之处呢?”她冷冷地问。
    公孙元波道:“我推想之下,认为你敢如此大意,把随身宝剑丢到我面前,不外是两点理由。”
    无情仙子冷干秋似是感到兴趣,道:“居然有两点理由之多么?”
    公孙元波道:“不错,第一个理由是你在此地已配备了足够的人手,布下坚强紧密的罗网,不论我如何奋不顾身,亦无法突围逃走。你在这一场争战中,恐怕根本不必亲自动手就可获胜。”
    冷于秋道:“此说不能成立,因为此地的确只有我一个人,连紫云、丹枫也不在我身边。”
    “好吧,还有一个理由。”公孙元波说道,“那就是这口青霜剑有问题了。其实这也是不足为异之事,因为你的身份地位非同小可,故此拥有一口奇异的宝剑,说出来没有人不相信的。”
    冷于秋道:“这话有点道理。”
    由于公孙元波一直承认她的身份特殊、地位崇高,所以她心中对这个英俊康洒的青年大有好感。
    公孙元波道:“实不相瞒,当我一见此剑之时,立刻就考虑到这口青需剑一定具有特殊的魔力,万万碰触不得。”
    “无怪你不敢下手抢夺了。”冷于秋道,“你的眼力倒也不坏。”
    “眼力还是其次,”公孙元波笑一笑,第一次站直身子,恢复平时站立的姿态,“最要紧的还是不贪。古人说‘不贪夜识金银气’,意思便是说,若是不被贪欲之念蒙蔽了慧眼,就可以看得见金银之气了。我对此剑毫无摄夺之心,所以才瞧得出其中奥妙。”
    冷于秋道:“这个说法大勉强了。我这口青霜剑,任何人都能一望而知是稀世之宝。”
    公孙元波点头道:“反正我心知有异,不敢冒失出手夺取。接着又想到此剑可能有一种奇寒之气能侵入脉穴,使人失去行动能力。若是如此,你不但不怕我抢夺,还恨不得我赶快去抢呢!”冷于秋道:“你定是一直在装傻,其实早已洞悉我青霜到的神异威力。”
    “我可以向天发誓,在你证实之前,我一点也不知道此剑具有这等威力。只听人说过,青霜剑有冰冷之气侵随肌肤,又有蒙蒙青光而已。”他瞧对方的表情,知道相信自己的话,便又追:“当时我已有了打算,准备出手取剑的话,先扯下衣摆垫手。以我想来,有那么一块羊皮垫手,多半可以减去奇寒威力。”
    冷于秋听到此处,锐利的目光中,隐隐泛出杀机,“你太聪明了,武功也不错,总有一天可能成为我的大患。”
    公孙元波毫无惧色,道<“你不是早就知道我很机警的么?我告诉你,当你要与我打赌,还答应退到那边的墙下,我就稳操胜券了。”
    “那也不见得。”冷于秋冷冷道,“你纵然撕下皮袄的一角垫手,取去我剑,但不出片刻,你就会受不了而丢下此创啦!”她停歇一下,又造:“如果你不服气,我们可以实地表演一次。”
    公孙元波摇头道:“以咱们的智力,何须实地表演,口头上较量也足够了,你说是也不是?”
    冷于秋道:“既是如此,你到了非弃剑不可时,此创回到我手中,你岂不是输了?”
    “哪有这么容易?”公孙元波明亮的俊眼一眨,嘴边浮起笑意,道:“我跟你实说吧,我一拿到此剑,马上向寺外奔去。”
    冷于秋嗤之以鼻,道:“你能逃多远呢?一里还是两里?”
    公孙元波镇静如常,道:“哪里用得着逃这么远?我只须奔到数十大外的河边,把青霜剑往河中一丢,请问,那时你怎么办?”
    冷于秋不禁一怔,这时又听到对方发出得意的笑声,不禁怒上眉梢,叱道:“你敢作此无赖之事,我非当场宰了你不可!”
    公孙元波摊一摊双手,道:“瞧!你马上就翻脸不讲道理了,对不对?如果讲理,你须得先设法捞回青霜剑,在捞回之前不许找我麻烦,而假使你依约不能伤害我的话,我一定能击退你,趁隙逃得远远。”
    “那也不见得,”冷于秋道,“我单凭一双肉掌,自问已足以绰有余裕地留下你。”
    “话不是这样说。试想在交锋拼命之时,你武功虽高,无奈不能伤我,而我却可以施展两败俱伤的招式。那时节你武功虽高,也不能不败退,是也不是广他的立论,是假设在她能守信的条件上。如果她的确能守信,这种说法自是颠扑不破的道理。
    冷千秋道:“笑话!一旦动手,我岂能处处留住手不伤你?”
    “这就是了,所以我宁可采取文比,而不肯当真出手表演。现在请问冷仙子,倘若你守信的话,我是不是可以逃出你的罗网?”
    冷于秋默然不答,但她眼中的杀机不仅没有消失,反而转浓。那森冷的目光,实是令人不寒而栗。
    公孙元波何等聪明,这时一望知在她正在作最后的考虑,而料想她的决定,八成是出手拿人,当下微微一笑,反而睁大俊眼,挑战地迎向她的目光,与她对瞧,眼皮眨也不眨一下。
    冷于秋以慑人的目光盯着他好一阵,才道:“你向来都很倔强,是也不是?”
    公孙元波道:“我自小孤露,什么恶人都见过,岂有怕你之理?”
    冷千秋道:“别的恶人顶多打你一顿,而我却一举就取了你的性命,这点却大有不同。”
    “我才不在乎呢!你为何不出手?”
    无情仙子冷于秋长眉微微皱一下,露出厌恶的神色,道:“别惹怒我,否则你就不止是被我生擒,而是血溅当场了。”
    她话声方歇,便举步前跨。她走一步,公孙元波便退一步。霎时,她已走到青霜剑旁边,伸手拔起来。
    公孙元波道:“我不怕你,但我也没有打算触怒你。”
    冷于秋倏然发现这个英挺的青年敌手,竟使她泛起了无从措手之感。她这时很想出剑把他杀死,,免得腔咦,而这样做,正是她一向的方法。她总是决断、明智以及冷酷无情地除去一切障碍。
    这公孙元波的态度,依照冷于秋过去的习惯,第一个反应就是出手揭下他,狠狠地给他几记耳光,然后绝不留情地将他杀死。但是她目下居然否决了这种反应,可是又不知应该怎样方是最佳的处置方法,所以她泛起了奇异的感觉,不得不省察自己的内心,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这个青年有什么地方,竟足以使她有不能下毒手的感觉?她踌躇一下,把青霜剑收回鞘内,自言自语道:“真是倒霉死了!”
    公孙元波猛可发现杀身的危机已经过去了。回想一下自己的态度,实在倔强得令人恼火,险险激得对方挺剑杀死他。这么一想,不禁出了一旦冷汗。不过他自己也知道,这个脾气倔强的毛病休想改变得了。尽管事后检讨,晓得这样做法太过愚笨,可是一旦碰上同样的情景时,便又会情不自禁地发这等骡子脾气。
    他对这一个在敌方阵营中高居三大主脑之一的人物大感歉然,道:“你被我这么一个无名小卒误了大事,我实在感到歉疚。”
    冷于秋登时柳眉倒竖,怒道:“你别得意!说不定你们那个传送真正情报之人,已经落在我方手中。哼,不但是鬼见愁董冲也出马,连三宝天王方股公亦亲自出动。你们逃得我和董冲这两关,只怕最后过不了三宝天王方胜公这一关。”
    公孙元波耸耸肩,道:“方胜公么?他诚然是东厂中名气最响亮的一个,但他不过是持有三件稀世之宝而已,论本事未必就真的很了不起。”
    冷于秋道:“你真是初生之犊不畏虎,竟说出这等愚蠢可笑之言!我告诉你,方股公才不倚靠他名震天下的‘三宝’呢!”
    她用玉葱似的手指指指自家脑袋,道:“他才是最有才智心计之人,连我和董冲都怕他三分,你懂得什么?”
    公孙元波道:“他好像没有过什么惊世骇俗的事迹,我只知他的紫金龟、掌。已剑和断肠草是天下莫当的宝物。”
    他停歇一下,又道:“紫金管的威力,那天夜里在大名府已经见识过,但我还不是活下来了?”
    冷于秋鼻中发出“嗤”的冷笑声,道:“你以为我当夜真的旨在杀人么?”
    公孙元波突然警觉不必与她抬杠,因为此女的机警聪明的确到了可怕的程度,若是说下去,恐怕会不留心泄漏了秘密。
    他马上改变话题,道:“你一定说得不错,在东厂中,三宝天王方股公才是第一高手。
    只看他敢把三宝之一的紫金弯借给你用,可知他的确不靠这等外物取胜。”
    “这话还算是有点脑筋,否则我就不跟你说话啦!”
    公孙元波转眼四顾,之后微微一笑,神采飞扬的俊眼盯住对方,道:“我可不敢大露锋芒,免得你生出嫉才之心。不然的话,我马上可以说出很多言之有物的话。”
    冷于秋晒道:“你不过是一名小卒,居然说到我会嫉才,真是笑话!”
    “你如果真能不嫉才的话,我就告诉你,咱们谈了这些话之后,我已经知道我方的奸细是谁了。”
    冷于秋不觉露出讶色,问道:“你知道谁是好细?”
    公孙元波断然道:“就是陈四叔陈元。”
    冷于秋道:“他是谁?何以见得就是他?”
    公孙元波道:“你瞧瞧看,咱们现下在什么地方?”
    冷于秋道:“还用说么?这儿是极乐寺的国花堂。”
    “对了。现在虽在严冬,但此地景色仍然很可观赏。假如咱们不是敌人,而是好朋友,则咱们到这一处幽美清静的地方作知心长谈,那是再合适没有的了,对也不对?”
    冷于秋显然捕捉不到他话中的含意,是以只含糊地“嗯”了——尸。
    公孙元波道:“换言之,此地除了进香还愿的信徒,就应是情侣身份的男女,方会在严寒中摸到这么一处景物清幽的地方来。那么咱们既是敌人,为何会在此碰头?”
    无情仙子冷于秋皱皱眉头,道:“废话!你的行动,一直在我监视中。”
    “才不是呢!这一路上多是平畴旷野,你如何能跟踪我?”
    冷于秋淡淡道:“这是我的绝技,不能告诉你。”
    公孙元波道:“你不必支吾,除非是车把式传递给你暗号,你绝无可能跟到此地来。”
    冷于秋道:“那就算是车把式的功劳吧,这与陈元有何相干呢?”
    “但你须得知道,那车把式起初只知道我是到高梁桥而已。直到抵达高架桥,我才叫他往前驶。”
    “这便如何?”她耸耸双肩,意态冷漠,可是却有一种冷艳醉人的美貌。
    “你是早一步到了此地等候我的,而我却是奉陈四叔之命到这儿来躲避一下,而我居然躲到你的罗网中了,岂不怪哉?”
    要知他们俱是超凡之士,故此有些话点过就算,不必多说。例如公孙元波说过这一路尽是平畴旷野,已点出在跟踪术上,此是不能克服的困难,所以现在他提出对方比他先到这一点,便可以作相互的证明。
    冷于秋道:“你虽是无名小卒,但我仍须承认你很有头脑。”
    公孙元波傲然一笑,道:“得到你作此赞许之人,只怕不多吧?”
    冷于秋道:“当然不会很多。”
    她再度举步向他逼去。这回公孙元波没有后退了,敢情他背后已被拱门门框阻挡着,后退不得。
    直到两人相距只有三尺左右之时,冷于秋才停步,道:“你不妨清我将如何处置你。”
    公孙元波道:“我在你眼中何足重视,倒是你的竞争者如董冲或方胜公,可能已经建立奇功,正在等你回去,参加他们的庆功宴呢!”
    “我的确很担心发生这等情形,不过你亦无须欣慰,因为我的羞辱,便即是你那一方的惨重失败。”
    公孙元波一听,这无情仙子冷于秋的话果然有理,虽然他不相信敌方能够把秘密文件截获,但在表面上的形势,的确正如她所说的,她若是须得参加方股公或董冲的庆功宴,则此一羞辱,亦即是太子派的惨败。于是他收起幸灾乐祸的神色。道:“这些事情,还是让你和我方的高级人物去伤脑筋吧!我老实告诉你,到此为止,我已与我方撕了线。假如他们不找我,我今后就变成无主孤魂,既不知如何才与他们联络得上,亦无事可做。”
    冷于秋道:“以你的聪明才智,不应该屈居人下。我的看法是你由于年纪轻,经验少,所以还不是高级人物,但亦不像你说得那么低级。你大概是负责特别任务的部门中的一员。
    假如这次涉及关系非常重大的机密文件的运送事宜,你便衔命出马参与。”
    公孙元波道:“我对此一任务的来龙去脉根本毫不知情,你爱信不信,你自家判断好了。”
    冷于秋道:“我可没有驶倒你的意思,亦不是要说服你。只不过是让你明白一点,那就是我并不是好骗的。关于你的地位一节,我只再讲几句。”
    她停歇一下,又道:“以你的聪明才智,可说是万中选一的人物。你应变时的机警、敏锐的观察力、精确的判断以及过人的才辩,这些优点长处,正如宝石的光华,虽欲掩藏而不可得。”
    公孙元波笑道:“我有这许多好处么?”
    “我说下去,你就明白我为何把你的长处都—一列举出来。要知人类社会中,任何一个组织,当它最初创立崛起之时,总是朝气勃勃,多方吸收人才,而且人人能够不自私,先为团体的荣誉打算,不惜牺牲小我的利益,甚至连自己的生命也可以抛弃。”
    公孙元波被她说到痒处,不禁点点头。
    冷于秋继续道:“当然啦,如果期望组织中的分子俱肯牺牲一己性命以效忠团体,这就多半要有一种崇高的理想,方能使之不惜洒鲜血,掷头颅。”
    公孙元波又连连点头,并且道:“你果然能了解那些志土的想法。”
    “还有一小部分例外的便是以残酷高压的手段,迫使手下之人不敢不卖命。例如说,没有人不爱自己的父母妻儿,残暴的领袖便利用这一点,强迫属下卖命,如果有违,就以杀害他的父母妻儿为惩罚。这种方法只能见效于一时,同对这个领袖早晚不得好死,而且必将死在他最亲近信任的人手上。”
    公孙元波道:“我完全同意你的看法。”
    冷于秋淡淡一笑,道:“我们还是回到本题上。刚才我说的是新兴起的组织有上进的种种特质,而那些已经有地位权力的组织,便很少呈现蓬勃朝气,团体中每一分子,大多数争权夺利,互相倾轧。”
    公孙元波道:“这就是你的结论么?”
    “不是,我的结论是新崛起的组织能够善用人才,没有嫉妒倾轧的情形。在老大的组织中,任你有通天本事,也须按部就班,一级级地往上爬。所以以你的智慧才华,在你们那种年轻的组织中,不会被埋没的。”
    公孙元波发现自己已陷入“道理”的圈套中,无法强辩。换言之,冷于秋是以清晰明确的理由,逐层分析,最后得出的结论是这个聪明的青年不会是低级的人物,至少亦是中级以上的地位。
    他苦笑一下,道:“也许稍假我以时日,就不致被埋没,但我失败得太早了。”
    冷于秋颔首道:“此是唯一的可能。也就是说,假如你现在尚属低级地位之人,是因为你加入太子派不久的缘故。”
    她面色一沉,本已冷若冰霜的美丽面庞上,更透出一层严酷无情的味道,接着说道:
    “我要动手拿下你啦!”
    公孙元波道:“你动手吧!”
    “你不打算抗拒么?”
    “有什么用呢?你的武功比我高强太多。”
    “你知道就好了,那么我也不必出手,总之我叫你走你就走,叫你站住你就站住。”
    公孙元波道:“使得,我可不可以问一下,你打算把我怎样……”
    他的话还未说完,冷于秋已摆手道:“不行,你不准多嘴发问。”
    她举步行去,一面道:“走,回到城里去。”
    他们在寒风中步行回去,一路上郊野的景色,颇有足供流连观赏的。而他们的穿着打扮,一个是轻裘缓带,儒雅风流;一个是翠袖榴裙,袅娜媚艳;又都是那么青春焕发,使人但觉十分匹配,生似是一对壁人,冒寒到郊外寻幽探胜。
    这是使人难以忘怀的奇异感觉,因为他们之间的关系,并不是像旁人眼中那么雅逸,而是得胜者与俘虏的尴尬关系。
    走到高梁桥,岸边的人家中,有酒帘随风招展。
    冷于秋突然遭:“元波,我们到酒肆歇歇,你能喝酒么?”
    公孙元波道:“我的酒量还可以,但这等酒肆中哪有好酒?”
    冷于秋道:“你这话就俗了。固然陈酿美酒使人快意,可是在这等郊外小居,有黄鸡白酒以助谈兴,亦是一种乐事,谁还讲究是不是美酒呢?”
    公孙元波耸耸肩,忖道:“假如你是我的密友,则踏青郊外,小鼓村肆之中,自是赏心乐事。可是现在我是被俘之身,哪有闲情逸致,与你浅斟低酌?”
    他没有说出来,当先向那间酒肆行去。
    这家酒肆内居然还有四五个酒客,但从他们的装束举止看,俱是附近的庄稼人,或是过路的小商贾。
    临近河边的座头甚是干净。肆内火炉熊熊,他们一进去,便觉得十分暖和。
    他们在靠河边的干净座位落座。公孙元波道:“若不是天寒风大,在这儿凭窗远望,景致一定甚佳。”
    冷于秋道:“我们又不怕冷,何不打开窗子?”
    公孙元波道:“别人一定会觉得冷,还是不要打开好。”
    冷于秋淡淡一笑,道:“我们不同的地方就在于此了,我是不管别人冷不冷的。”
    公孙元波道:“如果你坚持要开窗,我打开就是。”
    冷于秋道:“打开吧,别人如果忍耐不了,叫他们滚蛋。”
    公孙元波动手打开窗,果然就有人说话了。那人大声道:“这么冷的天,还开什么窗?”
    另一个人接着道:“是呀!不怕冷的到外面去,别连累人家受冻。”
    冷于秋瞧也不瞧那些人,却以清晰得人人皆听得到的声音道:“元波,哪一个再多嘴,就过去给他一个耳光。”
    那些人起先都愣了一下,及见公孙元波没有应声,看来大概是虚声恫吓而已。再说,看公孙元波的样子,虽然年轻体壮,但一表斯文,又似是富家子模样,若说逞凶打架,似乎不是这一类人。
    最先开口的人道:“这话好没有道理!人家天冷饮酒取暖,你们却打开窗子,让冷风灌入来。”他说得倒是挺心平气和的,并没有挑衅意味。
    又有人接口道:“是呀!这算是哪门子的道理?”
    冷于秋冷冷道:“元波,打他们耳光。”
    她的话人人都听见了,故此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公孙元波身上。
    一个店伙赶紧赶过来,堆着笑打拱作揖,道:“两位贵客来点酒吧?”
    冷于秋道:“不要酒来这儿干什么?”
    “是的,是的,小店还有点下酒小菜,有冻肉,有鸡子、豆腐干……”
    公孙元波道:“都切一点来,你们有什么酒?”
    “小店自酿的刀烧,还可入口。”那店伙的态度非常好,接着又造,“这天气您两位不觉得冷么?”
    公孙元波瞪他一眼,道;。“少学佩!去把酒菜拿来。”
    店伙连连答应,但眼睛却直向打开的窗子望去,面上现出一片为难之色。
    公孙元波反而觉得心下过意不去,便向冷千秋道:“算啦,咱们把窗子关上,好不好?”
    冷于秋不作声,只管’向窗外眺望。
    从窗子飓飓灌入的冷气,使得穿着单薄的店伙打个寒嫩,情不自禁地握手作出取暖的动作。
    公孙元波耸耸肩,道:“快去把酒菜取来,还有就是劝他们忍耐一下。”
    店伙只好走开,一面打酒,一面低声跟那些客人说话。公孙元波耳尖,把他们的话听得清清楚楚,晓得店伙当真是央求那些熟客人忍耐,而那些人也没有怎样说,都等如答应了。
    他在这一点,可就看出这地方民情淳厚善良,而做买卖的亦极能敬业,对光顾的客人,不管怎样,都是和颜悦色\笑面相迎,使人觉得很舒服。不过他又知道冷于秋将不肯罢休,虽然没有什么道理,可是她大概是想使他难堪,强他作不愿做的事。
    片刻间,那店伙送了酒菜来,态度非常殷勤。
    冷于秋却冷冷道:“元波,两记耳光还没有勾销。”
    店伙一听,可就愣了,深心中也不禁冒火,暗想:这个标致姑娘到底是怎么回事?窗子已经不关了,还不能绕人?公孙元波第一个反应也是气往上冲,感到她实在太过分了,不合人情道理。只是他这种下意识的反应一下子就过去,代之而起的是经过理智过滤的反应。他迅快忖道:“冷于秋才智绝世,人情事理如何不懂?既然她做出如此乖谬的行为,当然有她的道理存在。”当下站了起身,举步向那几个客人行去。
    那店伙急忙抢过来,连连打拱作揖,道:“大爷万万不可,小的给你叩头。”
    公孙元波眼光凝注在那些人面上,口中却道:“那是小姐的意思,这两个耳光非打不可。”
    那些客人全都变了面色,而这时公孙元波也看清楚了发话的两人,一个是庄稼人打扮,年纪约四十余,身强力壮,相当老实;另一个则是个小商贾打扮,面长而黑,也长得十分健壮。
    他们一共是六个人,分坐三处,但每一个人都是那么壮健,单是这等外形形势,就足以吓阻任何横蛮之人。
    公孙元波忖道:“是了,这些人第一点可疑的是个个均有壮健如牛的体魄;第二点,他们的表现虽然很淳厚老实,可是这里头没有一个人的作于是真正浑饨老实之辈。换言之,他们外表上虽然显得老实,但细察之下,这些人都是不简单;第三点,庄稼人哪里会在这等时分悠闲饮酒?”他因而明白了冷于秋本来谈得好好的,为何突然无理生事,敢情是想察看一下这些人的真正来路,瞧瞧他们究竟聚集在这儿干什么?那个小商人打扮的已经站起来,抱拳道,“在下等早先不知道小姐和公子不是平常之人,故此多有得罪……”
    公孙元波不让他说完,便道:“现在赔罪已经来不及了,不过看在你知机求情的份上,你和那个说过话的人,各人自行打一记耳光,我不动手便是。”
    他这话比辱骂还要气人,那个小商人面色一变,道:“好,你动手试试看。”
    公孙元波举步步行去,面前一张桌子挡住去路。他随手一拂,那张坚硬木头做的桌子,像纸絮一般应手飞开,简直毫不费力。
    他这一手,显示出他的气力,实在惊人之极。因为乡下的桌子虽是较为粗糙,却十分坚实沉重。普通的人可能用全力还难搬得动,而公孙元波一拂之间,就把此桌好像是纸絮一般拂开了。
    小商人跳出座外,准备应战。他的身法灵便迅快,一望而知修习过武功。
    公孙元波道:“敢情是练过几手的,怪不得胆敢违抗了。但你一个人不行,把那一个也叫来帮忙才是。”
    那个庄稼汉跳出来,怒道:“你们实是欺人太甚!”
    公孙元波“哼”了一声,道:“好呀!也是个练家子。”
    庄稼汉道:“不错,我练过几手乡下笨把式。”
    公孙元波一笑,道:“别客气,你们只要一出手,小姐就晓得你们练过什么功夫。你们既用不着自谦,也用不着告诉我。”
    商人道:“公子,你是有身价之人,不比我们这等混日子的粗汉,万一受了伤或是什么的,太划不来啦!对也不对?”
    公孙元波耸耸肩,道:“这也是没有法子之事,谁叫你们惹怒了小组?”
    庄稼汉道:“这算是哪门子的道理?”
    公孙元波道:“这叫做无理之理,的确欠通,你们多多包涵则个。现在过来动手吧!”
    他已摆得明明白白,根本就不讲理。那两人对望一眼,倒是有了默契,当下一齐跨步上前。
    霎时,双方已到了数尺之内,公孙元波高声道:“大小姐,我先打哪一个的耳光呀?”
    冷于秋道:“随你的便,但我瞧你恐怕办不到呢!”
    公孙元波举手示意对面两人别动手,口中道:“大小姐这话怎说?难道他们俱是高手么?”
    冷于秋道:“不错,他们都是内外兼修的高手。”
    公孙元波道:“何以见得呢?”
    冷于秋道:“第一点,他们直到要出手时,才露出顾盼如电的眼神,先前一直藏敛不露,可见得内功有相当火候;第二点,这两人行来之时,各人的步伐始终如一,没有分寸之差,可见得他们的武功造诣不错。”
    那两人听到如此精辟入微的分析,都不禁一愣。其中那个小客商模样的人眼珠一转,立刻说道:“在下等本来没有打算惹事。”
    他的话虽然只说了一句,但显而易见乃是打算说几句场面话,希望就此罢手。
    “那么你们寝集此处,有何图谋?”冷于秋问时,眼中射出锐利冰冷的光芒,扫视着这些人。
    公孙元波也把面孔一板,道:“不错,他们恰恰在我们归路上出现,很可能是冲着我们来的。”
    那小客商打扮的人应道:“我等虽然恰恰在两位的归路上出现,但这间酒店,没有使两位一定要进来的原因呀!因此在下等实是另有事情,然而对象并非两位,乃是显而易见之事。”
    此人说得头头是道,理由充分,纵是再不讲理之人听了,也无法在这个题目上继续缠夹不清。
    冷于秋道:“那么你们在此有何图谋?”
    那商人道:“这一点恕难奉告。再说,两位忽然闯入此居,百计挑衅,这等行径大是有违常情,两位有得解释没有?”
    另一个人接口道:“是呀!他们何以会选中此地,进来寻事?显然是冲着咱们而来的。”
    对方反咬一口。公孙元波听了,感到难以作答。他替冷于秋设想之下,的确找不出任何理由,足以使对方相信真是路过此地,无意中入肆买醉的。
    冷于秋平静如常,道:“我们自然有充足的理由进入此店,但在说出理由之前,你们须得先露两手来瞧瞧。”她目光盯住商家打扮的人,又道:“瞧你的样子,纵然不是领袖,也差不多了。你报上姓名,再抖露点什么来瞧瞧。”
    那商人淡淡一笑,道:“在下等本是不须隐瞒姓名,可是你们两位如若不打算说出来历,则我等自然亦不愿多说了。”
    公孙元波马上道:“在下行不改姓,坐不改名,公孙元波是也。这一位姑娘身份特殊,在下向来称她为大小姐,诸位也这样称呼就是了。”
    他衣着华贵,气宇轩昂,绝对不是下人身份,因此他既然叫冷于秋为“大小姐”,则对方之人与他作同样称呼,也不算得是侮辱。
    那个商人道:“好,在下姓区名增。”他指指旁边的大汉,说道:“这一位是樊演。”
    其余的三四个人,都很注意地看着冷于秋、公孙元波二人的反应,但见他们仅是点点头,当下都泛起了怒色。
    区增没有再介绍其他的人的姓名。冷于秋道:“现在你们打算露点什么本领?如果是个别表演,那也罢了。如是想跟我们印证一下,最好把兵器取出来,嘿嘿!”她冷笑两声,才接着道:“你们通通把兵器藏在桌下,紧贴着桌面的底部,虽然相当巧妙,但碰到行家,就瞒不过啦!”
    区增、樊演以及其他的人,无不耸然色变,可见得他们的兵器果然是收藏在桌子底下。
    身量高大的樊疫性情豪爽,立刻道:“待兄弟取刀向这两位请教请教。”
    区增一伸手挡住了他,道:“樊兄等一等。人家明察秋毫,已经露了惊人的眼力,手底功夫一定也差不了,你说是也不是?”
    樊漠道:“是又如何呢?难道可以不动手么?”
    区增道:“也许可以不动手,你且忍耐一下。”
    公孙元波接口道:“兄弟瞧不出还有什么法子可以不动手的。”
    区增淡淡一笑,道:“如是在下等情愿认输,便无须动手了,对不对?”
    公孙元波一怔,道;“你们岂肯在三言两语之下,便认低服输?”
    区增道:“那也不见得不肯。假如大小姐说得出何故走进此地,而又能证明不是冲着我等而来的,在下等非服输不可。”
    公孙元波道:“这等偶然动念之举,如何说得出什么理由?”
    区增道:“这话不啻是说,两位有可能是冲着在下等而走入这间酒肆的,可是这样么?”
    冷于秋道:“不错,我的确是冲着你们前来的,但却是直到我们经过高梁桥时才生出此念。换言之,原先我们根本不知道有你们这一伙人在这间酒肆之内,至于你们有何图谋,更是全无得悉的。”
    樊演道:“大小姐把发生出探查之念的原因赐告如何?”
    冷千秋这回爽快地道:“可以。我经过高梁桥时,耳中听到马群喷鼻踢蹄之声,不禁起了疑心。因为此地僻处城郊外,河岸边只有这么两排房屋,居民不多,哪里来的马群?于是查看地面,发现了许多蹄迹,竟是我早先经过时所没有的。我见了这些痕迹,再加以推勘,认定马群必是挤集在酒肆后的厩中,所以与公孙元波过来瞧瞧。”
    公孙元波服气地连连点头,目光转处,但见对方之人,也没有一个不是很服气的样子,尤其是区增,更有五体投地那种佩服的神情。
    他翘起大拇指,郑重地道:“在下认输就是。”
    公孙元波道:“若是服输,就得听由我等摆布啦!有没有人还要试试剑拳脚上的功夫?”
    樊演道:“咱也服气得很,只是要束手就缚,任凭处置,却未免觉得太窝囊了一点。”
    冷于秋道:“这也是人情之常。你且取出兵刃,练两捐给我瞧瞧,我就知道公孙元波可以在几招之内把你击败。”
    樊演听了这话,敢情还真不信,心想:“我平生所会的高人名家已不算少,可还没有哪一个能够轻易赢得我的。这一个大姑娘,岂能在两招之内就看得透我的底细?这等事情我死也不信。”
    他迅即从桌子下面摸出一口长刀。区增等人便稍稍退开,腾出了地方。樊满健腕一翻,刀光闪射,一连使了两把。
    冷于秋点点头,道:“行啦!公孙元波,我跟你在十招之内打他一记耳光,不妨把他牙齿打掉几个,以示薄做。”
    公孙元波认为这等惩罚,在她来说的确算是薄做了,当下应遵:“在下试试看,只不知行是不行?”
    他举步行出,直到站定在樊满面前四步之外,这才抬手拔刀,“铬”的一声,刀光现处,挟着一股森厉的刀气向对方涌去。
    樊满面色很难看,道:“若然咱十招之内落败,从今以后……”他的话声却被冷于秋的笑声打断,她接着道:“若是败了,你便如何?”
    樊演一时想不起该当如何,只好道:“你说如何便如何。”’冷于秋道:“好,你若是在十招之内落败,便把集众在此的理由从实说出,不许有一句虚言。如果他办不到,我输你们百两黄金。”她从衣袋里掏出几张钱庄的银票,看了一下,捡出一张,随手一扔。
    但是这张银票劲疾射向区增。区增面色一变,深恐这张银票不是纸帛之质,而是薄薄的金属,则便是一种极厉害的外门暗器。是以赶快一侧身,避开电射而至的银票。劲风一掠而过,刷的一声击中了后面的一根坚实的木柱。
    那张银票,边缘嵌入木柱内,深达一寸。其余露在柱外的部分,旋即软软垂下,可见得实是纸帛之质。
    全座之人看了她这一手功夫,无不面色大变。他们虽然不是一流高手,可是这等以气劲贯布纸帛上,使之坚如钢铁,远掷如嫖剑的功夫,简直就是内家最高的“摘叶飞花,百步伤人”的手法了,这教他们如何能不震骇?区增后面一个人看了一眼,道:“真是一百两黄金,并且是全泰钱庄的票子。”
    区增心念一转,跨步上前,一手扯住樊演,一面说道:“咱们已经认输,大小姐只不过想知道咱们在此集合之故而已,这就全盘托出,便可无事,樊兄不可动手。”
    樊演一愣,道:“你不让咱试试看么?”
    “用不着试了,大小姐一举手,咱们全都成为苗粉。这位大爷既是大小姐之人,手底自然也错不了。”
    但其他人当中,有的惊魂甫定,贪念陡生。想到了可能获得一百两黄澄澄的金子,不禁热血沸腾。有一个大声道:“咱们如果泄漏秘密,怕只怕他们是对方之人,这时如何是好?”
    他不提“黄金”之事,也不直接主张樊演出手一试。但若想不泄秘密,自然只有动手接公孙元波十招之一途。
    区增回头瞪他一眼,道:“你好没见识!像大小姐和公孙大爷这等人物,对方岂能聘请得到?退一步说,假如他们两位真是对方之人,则咱们现下已被识破,并且全无抗争之力,纵是不坦白供出内情,又待如何?”
    这话真是一针见血,包括樊演在内,没有一个能提出任何反驳,哪怕是歪理,亦提不出来。
    区增迅即走前两步,向冷于秋躬身行礼,道:“在下等早先有眼不识泰山,以致鲁莽开罪了大小姐。还望你大人大量,饶恕咱们这一遭。”
    冷于秋架子端得十足,淡淡道:“元波,你看怎样?”
    公孙元波心疑她在东厂中权势滔天,平日受馈了众人奉承,是以区增的卑色谦词,她并不当作一回事。
    “你若是愿意告诉他们,何以你深信我能在十招之内击败樊漠,那就不必动手了。咱们总得教人家一辈子都服气才行呀。”公孙元波停歇了一下,又追:“此外,姓区的机警圆滑,果然有领袖之才。”
    区增连忙拱手道:“公孙大爷过奖啦!”
    冷于秋道:钢材樊演使了两招给我看,他当初上听我要在两把之内看出他的深浅和来历,心中虽是不信我有这等能耐,但施展之时仍然不敢大意,改用别的门派的手法,使我绝对无法看出他的师门来历。”
    她说到这里,樊演的表情已经有点尴尬,显然是被冷于秋猜个正着。
    冷于秋也不理他,接下去道:“樊演殊不料这么一小心从事,反而坠入我的圈套。说老实话,武学之道浩瀚如海,家派如恒河沙数,除了十家八家著名门派,其他的门派武学,谁能尽识?所以我根本不打算查看他的师门来历。”
    樊演摸不着头脑,忍不住问道:“那么你打算查看什么?”
    冷于秋道:“只要你使出别的家派的招式,你的真正功力造诣,就清清楚楚地显露出来。此外,还可能看出你是擅长进攻抑是防守,手上功人好些抑是脚下较佳等等细节。经我观察之后,可知你是善于凶悍硬攻,脚法稍逊双手,功力造诣亦了如指掌。”
    樊满感到难以置信,用力摇摇头,皱眉道:“咱可不能不服气啦!在下有一句话想请问大小姐,只不知大小姐可会见怪?”
    冷千秋道:“未说出来,我怎知道会不会怪你?”
    樊演道:“在下只想知道,天下间像大小姐如此高明之人,还有多少?”
    公孙元波点点头,道:“我也想知道呢!”
    冷于秋微微一晒,道:“十个八个总是有的,但也多不到哪里去。”
    樊漠放心地吁口气,道:“原来只有十个八个,以江湖之大,咱还是可以混一混的了。”
    冷于秋做个手势,公孙元波只好搬了张椅子过去,给她坐下。她坐得四平八稳,才开口道:“区增,究竟是怎么回事?”
    区增已发出暗号,教其余的人完全起立,以表示在她面前不敢倔坐之意。他还哈着腰应道:“在下等这一群人,本来也谈不上什么朋党,只不过是从前大家全都在源行混过,彼此间不但谈得来,而且无一不是十多年的交情,所以这一回有事,大家都迅即凑在一起,共谋对策。”
    他话声一歇,公孙元波便插口道:“等一等,这样说来,你一定就是嫖行中鼎鼎有名的神行区干里了?”
    “正是在下。”区增道,“在下由于增长远行之术,是以得到神行千里的外号,后来大家改称为神行区千里,久而久之,本名反而湮没不闻了。”
    冷于秋点点头,道:“说下去。”她对这等江湖上混饭吃之人,不是真有神功绝艺的,向来不甚注意,是以没有兴趣再听有关区增个人之事。
    区增乃是极老练的江湖,如何看不出来?马上转回正题,说道:“北六省的嫖行为数逾百,但最著名和规模最大的,向来是双龙和冀鲁两家,相信大小姐也知道的。前五年,却又有一家崛起,便是镇北缥局,由著名前辈人物五雷火方百川立持。由于方老嫖头的威望及人缘,是以镇北缥局业务鼎盛,短短两年时间,已凌驾于双龙和冀鲁两家之上。”
    冷于秋双眉一皱,道:“这些话有必要说么?”
    区增忙道:“这是一定要交代清楚的,不然大小姐必定会猜疑在下等心怀异谋而有盗匪之行了。”
    “哦?难道你们想打劫镇北嫖局的缥货不成?”冷于秋闻一知十,马上问到节骨眼上。
    “也差不离啦!”神行区千里应道,“那镇北镇局最近三年来,竟然不择手段地争生意,做出许多有违这一行规矩之事。”
    冷于秋道:‘铁龙和冀鲁这两家,生意都被镇北夺去了么?”
    “虽然不是完全被夺,但大受影响却是事实,”区千里说,“不过这还不打紧,最可恼的是镇北缥局之人竟不把规矩道义放在眼中,胡作妄为。”
    公孙元波笑一笑,道:“这还不好办?五雷火方百)l;乃是缥行老前辈,名望甚高。
    只要上门找他理论,他岂能一意孤行?”
    “唉!问题就出在这儿。”区千里道,“方老前辈自从建立了镇北缥局之后,到了第三年,便把一切业务都交给现任总嫖头陆廷珍。”
    “纵是如此,你们仍然可以找方百};D理论呀!”公孙元波说,“直到现在,你还没有把你们的图谋说出来呢!”
    区千里苦笑一下,道:“据说方老前辈正以五年时间访道于昆仑,因此三年来都没有人见过他。换言之,方老前辈已经不在中原。有什么事,却只好向陆廷珍交涉!”
    冷于秋露出感到兴趣的神色,问道:“陆廷珍这个人我认得他,年轻自傲,很有野心,外号叫八臂哪吁。据我所知,他不是方百川的传人,只不知为何偌大一座嫖局,方百川会交给了他掌管?”
    “膘行中也没有人知道,”区千里道,“如果方百川前辈在离京时,不是曾经会晤过一些老朋友,亲口说明要前赴昆仑访道,暂须离开数年的话,必是有人会怀疑方老前辈出了事。”
    “五雷火方百川有一度被推誉为螺行第一人物,智勇双全,谅必不致遭人暗算。”公孙元波道,“不过陆廷珍这个人,很值得玩味就是了。”
    冷于秋白他一眼,道:“你对他的事知道多少?”
    公孙元波耸耸肩,道:“好像听人提过他的名字而已。”
    “那么你不要胡乱猜测。陆廷珍告诉过我,方百川是他的义父,他口气中,对方百川敬佩异常。”
    公孙元波转眼望向区千里,道:“你见过陆廷珍没有?他长得如何?性情如何?是不是风流自赏的那一种人?”
    区千里道:“他长得很帅,年纪又轻,大概只有三十岁左右。性情很骄傲,但待人接物还好,也没听说他有什么风流韵事。”他沉吟一下,又道:“对了,他对酒色都不近,在许多宴会中,他既不喝酒,也不找姑娘。”
    “这倒是想不到之事,”公孙元波皱起眉头,道,“干这一行,私生活居然还这么严肃。”
    “你以为人人都像你么?”冷千秋不大高兴地说,“私生活严肃的人多着呢!”
    这等话区千里可不便插嘴了,只好默然不语。直到冷于秋叫他说下去,他才说道:“陆廷珍接任总嫖头之职以后,不到半年,局中所有的旧人都调到外面的支局当负责人,京师中总局的人全是一班外行,不过个个武功高明而又能干却是事实,所以总局的力量不弱反强。”
    冷于秋见他话声忽然停歇,便道:“你对于镇北缥局的情形,为何如此熟悉?”
    “他可能在镇北嫖局混过。”公孙元波猜测说。
    “那倒没有。”区干里道,“镇北嫖局总行里用的都是新入行之人,凡是曾经吃过嫖行饭的人,陆廷珍都不聘用。”
    冷于秋道:“陆廷珍崛起后的名声以及该局的鼎盛,我都听人说过,但该局采取这等奇怪的作风,完全是重新建立地在缥行的力量,却是第一次得知。”
    区千里道:“此所以近年来镇北嫖局的业务,外面的人没有一个晓得。甚至关于大家都暗暗怀疑镇北源局保运费用一事,亦一直查不出真假。”
    公孙元波道:“这样说来,你们嫖行中竟有公定的保运费了?”
    “是的,”区千里说,“虽然不是完全划一,但总是相差无几。像冀鲁、双龙这种大源局,稳妥可靠,当然比其他嫖行收费高些。”
    公孙元波道:“那么你们敢是怀疑镇北嫖局比之一般的小缥局,收费还要便宜么?”
    区千里以及其他的人莫不点头。
    冷于秋道;“假如你们聚集在此,为的是要查明镇北收费情形,我可是难以置信。”
    区千里忙道:“不敢相瞒大小姐,在下等因是来自各处地方,准备开始正式侦察镇北源局的秘密,但若是在城内碰头,势必走漏风声,故此约好在这儿见面,先谈一谈,以后才决定行动的计划。”
    冷于秋瞧瞧公孙元波,眼光中含有询问之意。公孙元波忖道:“我若是使她介入此事,则她在东厂方面,势必少管很多事,此是牵制削弱对方实力的妙计。”念头转过,便道:
    “这话恐怕靠不住,说不定他们已侦知镇北缥局方面在这条路上有什么行动,故此暗暗聚集于此,候机行事。”
    冷于秋颔首道:“这话甚是。我们不妨瞧个水落石出。”
    她叫了公孙元波一同回到窗边的座位,并且叫他把窗户关起来。区千里等人竟不敢贸然离开,但现在已没有什么好顾忌的了,所以都聚在一起坐拢,交头接耳地低声交谈起来。
    公孙元波趁冷于秋注视那边的人之时,细细打量这位名列东厂三大高手之一的女子,但觉她自然而然地泛起“冷艳”的味道。这种扭力,最使男人为之倾倒心醉,而又不得不极力控制着自己,因而不免感到阵阵辛涩。
    她的目光忽然转回来,锐利地射入他的眼中。公孙元波冷不防,一惊,不由自主地急急移开眼光。
    冷于秋嘴角微微泛起一丝飘忽的笑意,一直等到这个年轻男子恢复了镇静,神色如常,才轻轻道:“你最好记住自己的身份。”
    “我没有忘记,”公孙元波皱起眉头,道,“我是你的俘虏,对吧?”
    他的声音中略略含有愤慨之意,使人一听而知,他正因自尊心受损害而发怒。
    冷千秋嘴角那一丝飘忽的笑意兀未消失,道:“像那边那么一大堆人,可没有一个够得上做我俘虏之人呢!你可知道?”
    “照你的说法,我应该感到万分荣幸了,可是这样?”
    “那倒不必,我只是说出事实而已,同时我建议你最好再瞧瞧那些人,然后把所见告诉我。”
    公孙元波微微诧异,·不由得转眼向区千里等人望去。
    那一堆人仍然在交头接耳谈论着,公孙元波一面瞧看,一面从其他角度猜测冷于秋究竟叫自己看什么。但不论他猜测也好,用眼眼查看也好,区千里、樊演等一共六人,还是那B储样子,没有值得提出来的。
    “我瞧不出来,”公孙元波道,“究竟你要我看什么呢?”
    冷于秋微微一晒,道:“你的眼力太不济事了,早先没有看出桥上留下的杂乱蹄迹,现在又没有看出这一伙人之中的真正首脑。”
    这话只听得公孙元波身子一震,面泛惊色,忙忙以转眼望去。他把那六个人逐一看过之后,由于得到冷干秋的提示,朝着这个方向查看,故此很快就看出另外有两人果然有点问题。
    事实上的情形是,在这六人当中,以区千里的态度最为冷静自然,一派领袖风度,听取看着各人的意见。其余四人俱在谈论不休,当中有两个打扮得跟庄稼人一样,无论衣着或态度都没有可疑之处,但公孙元波细察之下,却发现了三点细微的不同。
    第一点是这两个人眼中不时会闪射出强烈的光芒,显示出他们的内功造诣不同凡俗;第二点是他们的点头以及有时挥手辅助语气时的动作,透露出具有相当火候的劲道,尺寸方位也暗合武功原则所允许的自由范围,从不逾越;第三点,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敢情他们表面上虽是交头接耳的谈论,其实却有形而无声。换句话说,他们仅是作出这种姿势而已。
    关于第一、二两点,很难由此确认他们的武功造诣是不是达到了该做领袖的地步,况且眼中偶射神光,不算奇怪。小动作中的含劲蓄势,武林人物多是如此,只不过一般而言,定须已有相当的造诣,方有这等表现。至于第三点,却是最重要的发现。设若这两人的确是装姿势而没有作声的话,则他们的用心.自是为了掩饰真正身份无疑了。
    公孙元波转眼向大小姐望去,欣然笑道:“在下瞧出苗头啦!”
    ’‘如果你瞧不出的话,”冷于秋道,“我马上叫你滚蛋,你信不信?”
    “哦!叫我滚蛋?”公孙元波露出后悔之色,道,“那么在下岂不是恢复了自由之身?”
    ·‘不错,但你这等自由,却是由于我认为你太无用,所以没有作我俘虏的资格。”
    “早知道的话,”公孙元波道,“我宁愿被你认为无用了。”
    “这话可是当真?”她冷冷地注视着他道:“你宁可如此不光荣不体面地恢复自由?”
    公孙元波耸耸肩,改变话题,道:“在下过去揭开他们真面目如何?”
    “也好,这样至少可以证明这些人的活动与太子派无关。”
    公孙元波正要站起,念头一转,忽又坐着不动,口中说道:“只不知那镇北嫖局与官方有没有关连?”
    冷于秋道:“多多少少有一点。据我所知,陆廷珍结交权贵,人面极熟,甚至连厂、卫的高级人物皆有来往,只有我仅仅与他见过数面而已。”
    “那么他也等如是厂、卫之人了?”
    “这却不见得。我记得有一次在厂里,无意中听到有人骂他,并且进言怂恿三宝天王方股公收拾他。’,.“这就奇了,陆廷珍怎生得罪东厂之人呢?”
    冷于秋居然没有不耐烦之色,说道:“好像是由于陆廷珍承接了一件生意,那是一名封疆大吏卸任后,有好些家具行李托镇北源局运走。这个封疆大吏带着家眷和一些随从,行囊简便,回到京城述职。东厂这个人不知受了谁的指使,突然去查那封疆大吏的行囊,当然查不出什么,事后方知是镇北源局承运这回事。他便去找陆廷珍,要彻底追究所运之物以及运到何处。”
    公孙元波讶道:“陆廷珍敢不答理么?”
    “他当然不敢,并且立即把所运之物及地点完全供出。”
    “那么东厂那厮还生什么气?”
    “陆廷珍供出的全是正正当当的物事,对那封疆大吏无法构罪。”
    公孙元波笑道:“原来如此,陆廷珍还算保持有一份江湖义气。”
    “你扯到什么地方去了?”冷千秋皱起眉头,道,“难道你还听不出来那个封疆大吏是个贪墨狡诈之八么?他当然不只托运那些合法的东西。”
    公孙元波道:“陆廷珍怎敢瞪着眼睛向东厂说谎?”
    ‘临廷珍供词完全被查证过,每一个细节都符合。换言之,这个封疆大吏经过这么一查,反而变成了清官啦!”
    “那么真实的情况就有两种可能了,一是陆廷珍把贪官的财物,分出另一批人手,秘密运到所指定的地方;二是陆廷珍借东厂之力,从中吞没了财物,使那贪官吃了大大的哑叭亏。”
    冷于秋点头道:“你猜是哪一种可能性大些?”
    “我猜陆廷珍一定是吞没了财物。”“不对,他没有吞没。”
    “你如何知道他没有?”
    “因为后来陆廷珍很多这一类的生意,都是得那封疆大吏的竭力介绍。现在差不多每一个卸任大官,总得和镇北镖局打打交道。”
    “东厂对他如此宽纵,实在令人难以明白,”公孙元波道,“除非是有人支持他。”
    “目前大概还没有谁支持他。你要知道,陆廷珍有几个副手能言善道,擅长酬辞,把各方面的关系都弄得很好。东厂内除了缉禁司的鬼见愁董冲与他们往还甚密,其余的镇抚司和秘刑司几个高级人物也有相当交情。”
    公孙元波自然知道东厂的三司各有权责。假如陆廷珍能与其他两司的主脑搭上关系,则单单是缉禁司之人,亦不敢轻易动他。何况冷于秋也说,缉禁司三大高手之一的鬼见愁董冲与镇北嫖局有往还。
    “总而言之,这个人很不简单,”公孙元波评论道,“试看他以一个像行中人,竟能与朝廷大臣和厂、卫中人搭上密切关系,这个人实在很不简单。”
    他停歇了一下,又道:“既然他不算是东厂之八,那么会不会是在这方面的人?”
    “你问我,我问谁?”冷于秋好笑道,“假如陆廷珍是太子派的,你自问一下,可曾与镇北镖局之人联络过,便自然晓得是不是你方之人了。”
    “没有,从来没有涉及镖行方面的人。”
    “那么他就不是太子派的人了。”
    “他总是属于其中一方才是。”
    冷于秋摇头道:“这也不见得。他不介入政治的漩涡中,并非就一定站不住脚。东厂之人一味贪婪弄权,只要陈廷珍不是敌方之人,又肯时时孝敬,便不会难为他。”
    公孙元波笑一笑,没有再说。冷于秋道:“你可是不信我的话?”
    “是的。一般的镖行,虽说能与广大的江湖互通声气,但你们也许还不放在心上,然而像镇北镖局这种有严密组织的力量,你们肯轻易放过,那才是怪事。”
    “为什么不说你们自己呢?”冷于秋反驳说,“难道镇北镖局这种力量,你们不垂涎么对公孙元波点头道:“假如我是决策阶层的人物,一定倾全力争取这股奇异的势力。可惜在下人微言轻,作不得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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