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钩斜_司马翎武侠小说全集

第十八章再落敌手
    公孙元波道:“用不着啦!”
    万祥道:“咱们以内力拼斗下去,恐怕会造成骑虎之势。”
    公孙元波道;“没有关系,咱们不论用什么法子,可总得拼出一个高下才能罢手,对不对呢?”
    万祥道:“严格说来,公孙大侠换了口气。以拼斗内力而言,万某已经稍稍中先啦!”
    他说得客气,并不是直接指出对方已经输了。
    公孙元波淡淡道:“万兄这话不嫌往自己脸上贴金么?虽然我退了三步,但万兄由门口退到壁边,可不比我退得更远么?”
    万祥眼中闪过怒色,但话声仍然保持客气尊重的意味,道:
    “在下之退,乃是动手过招之时,岂能与拼斗内力时的后退可比?”
    公孙元波冷笑道:“得啦!别人也许被你唬住。万死不妨回头瞧瞧,墙上粉坚已碎落一大块,可见得刚才你发出掌力时,身子曾在壁上借力使劲。咱们闲话少说,打现在开始,哪一个被逼退,便得认输。万兄怎么说?”
    万祥一怔,无法可驳,只好颔首道。“好,那么公孙大侠小心了。”
    他掌上力道突然加重了一倍。公孙元波被他这股强猛劲道,冲得身子向后倾仰。
    在这俄顷之间,强弱已分。公孙元波虽是根基扎实,功力深厚,但对方数十载精修之功,毕竟非同小可。现在万祥只要再加上一点力造,定可把公孙元波逼退了。
    万祥面上泛起一抹稳操胜券的笑容,提一口真气,腕臂间迅即蓄聚一股内力,准备运到掌上发出。
    就在真力弥漫、欲发未发之际,万祥倏然感到对方柔韧的内力中,传来一种坚毅沉着的奇异感觉。除此之外,他又感到公孙元波掌上粘性特强,极难摆脱。
    万祥不明白的是自己何以能在内力上感觉得出对方的潜在的意义,明白的是对手富于粘性的掌力,足以使他陷入作茧自缚的窘境。因为他使的是阳刚之劲,如果这一下推不退公孙元波,内力有发无收,自身便变成不设防的城市一般,禁受不住对方任何反击了。
    公孙元波上半身虽是略略向后倾仰,但过了老大一会工夫,仍然维持着这个姿势。
    万祥大感狼狈,他已自蓄聚了一股真力在腕臂间,却不敢运到掌上发出,但也没有法子撤回这股力道保护自己,一时成了僵持的局面。
    又江了一阵,公孙元波已经趁矾缓过这一口气,丹田真气上涌,内力陡然增强,掌势一况一推。万祥身子“呼”地弹开,‘”砰”的一声碰在墙上。
    万祥面色苍白,连连喘气。总算没有摔跤,面子上遂没有那么难看。
    公孙元波道:“万兄,这一场承让啦!”
    万祥点点头,深深呼吸几口,等到不喘息了,才道:“公孙大侠年事虽轻,但武功深不可测,在下是心服口服。”
    公孙元波本来想问问他那一手无形弓箭的奥秘,还有他如何获得青城派的十二连环手和南少林寺的金刚掌力?但忽然想到这些人部神秘莫测,自己装出知道得越少,可能更有利些。因此他把这些疑问藏在心中,提都不提,道:“既然万兄这样说,这三个女孩子……”
    万祥道:“公孙大侠放一百个心,在下纵是粉身碎骨,亦不做食言背信之事。她们将安然无恙,一如往常地过日子。”
    公孙元波拱拱手,道:“那么我告辞啦!”
    他走出厅外时,只见那三个美貌的少女,眼中都含着感激的光芒。至于大掌柜胡长泰,恰与她们相反,胖胖的面上掩藏不住震惊的表情。
    公孙元波没跟她们说话,一径走回书房,心中暗暗想道:
    “胡长秦显然是深信万祥能够赢得我,结果居然输了,所以他骇异不已,由此可见万祥的武功造诣不比等闲,在这个神秘集团中,必定是有数的人物。”
    他这么一想,心中稍安,因为至少万样既是有数的高手,则这个神秘集团的力量,便并不是强大得无可匹敌了。
    他独自在书房中静坐了至少一个时辰之久,突然听到院中传来步履声,面上登时泛起笑容。
    转眼间,冯坚大步走到书房门外,扬声道:“小人冯坚谒见大爷。”
    公孙元波说:“进来吧!”
    冯坚人得书房,见他面色如常,毫无惊喜之色,不禁怀疑刚才的任务是不是很重要。
    他一边转念,一边说道:“小人已见到何三爷,交上书信,蒙他赁给一百五十一文大钱。”
    公孙元波道:“很好,你这一去一来,有没有人注意你?”
    冯坚微微一笑,道:“大爷放心吧。小人步步提防,还没有发现可疑的人物。”
    公孙元波道:“那么咱们动身。马车呢?”
    冯坚道:“车子已经备妥,就停在大门前的侧门旁边。”
    公孙元波起身出去,万祥、胡长泰等人都来相送。万金兰这个扮丫头的,拎着一个包袱跟着公孙元波上了马车。珠帘垂下,万金兰长长透一口大气,好像逃出了龙潭虎穴似的。
    马车走了一阵,公孙元波问道:“万祥会不会不守信,加害你两姊妹。”
    万金兰摇头道:“不会吧?我不知道……”
    公孙元波道:“听起来恐怕靠不住,但如果他失信于我,将来一定后悔莫及。”
    万金兰怔怔地瞧着他,眼中透露出好奇的神色,过了一会,才道:“你真棒!幸亏我不过是个普通的女孩子,用不着嫁人,不然的话,哪里还有男人看得入眼?”
    公孙元波道:“你很大胆,不像是个待字闺中的少女。”
    万金兰泛起惨淡的神色,垂下头去。
    公孙元波不明白她为了何故触动心事,变得如此悲伤。他可不想知道得太多,因为他自己的烦恼已经如山之积,实是无力再替别人负担了,所以他不但不询问,还赶快岔开话题,道:
    “万金兰,这外表的情形,看来果然十分严重。”
    那个女孩子慢慢抬头,接着从帘缝望出去。
    她见到街上之人熙来攘往,与平常并没有什么不同的地方,但她不想反驳公孙元波的意见,便默然不语。
    公孙元波道:“目下尚是在大街上,便已有不少人化了装在巡弋检查。若是到了城门,一定更加严紧。”
    万金兰实在忍不住,问道:“公孙先生,你一直没往外看,怎知道街上情况严重?”
    公孙元波微微一笑,道:“我当然有我的法子。”
    他笑起来之时妩媚动人,简直是个姣好的美女,一点看不出是男子汉。
    万金兰忽发奇想,忖道:“他看起来这般漂亮,等会若是叫那些东厂、锦衣卫的恶人看中,抢了回去,那才好看呢!”她接着幻想到公孙元波被抢去之后,直到那恶人登床之时,才猛然发现他的性别,这种情形一定很有意思。想到这里,不禁“噗曲”笑了出声。
    公孙元波问道:“你笑什么?”
    万金兰哪敢说出来?忙道:“没有什么!”
    公孙元波沉吟一声,道:“看不出你小小年纪,却坏得很。”
    万金兰讶道:“我坏?我有什么把柄落在你手中?”
    公孙元波面色严肃,道:“我练就现心之术,是以你脑袋中转什么念头,我都瞧得一清二楚。刚才,哼!”
    万金兰大惊道:“真的吗?”
    公孙元波道:“当然是真的!”
    万金兰定一定神,道:“不,你骗人。”
    公孙元波冷冷道:“你见我虽是男子汉,但一点也看不出来,因此……”
    他故意停口,沉吟了一下,在这瞬息间,他已观察出对方有惊讶和期待的神色,心知自己的开头已猜中了。问题是这个女孩子的发笑尚有下丈,所以她会露出期待的神情。
    当然他无法一下子就转到正确的路上,因为他是使用一种淘汰式的推论方式,首先考虑到几件能引起万金兰注意并发笑之事,接着�一淘汰其他想法,剩下了自己刚才笑了一下这件事未被淘汰。
    微笑的表情本甚寻常,可是他目下扮作女人,自当别论,所以他胆敢断定是因为自己易容化装得极像,连微笑时也看不出真相来,故此引起了她的注意。
    果然他的推论没错,因为万金兰并不反驳,只等待他更进一步推论下去。
    几个念头跳现在他脑际,地拣了其一,那就是自从他易容化装之后,人人都赞他美丽。
    由“美丽”这个念头,想到了男人方面,而男人则只有东厂、锦衣卫之人方有机会接触。
    他的面色又沉下来,忖道:“厂、卫之人没有什么好路数,调戏良家妇女已是等闲之事。她必是想到这方面,才忍不住发笑,而且事后也不敢告诉我。”
    万金兰见他神色不善,大惊失色。
    公孙元波道:“哼!好得很,假如厂、卫之人看上我,你有什么打算?”
    他虽然不曾猜得十足,但已经足够了。万金兰几乎相信对方真能看穿她的脑袋。
    她期期艾艾地道:“我,我,怎么办呢?”
    公孙元波道:“你躲在一旁欢笑,对不对?”
    万金兰忙道:“不,不,我不会袖手旁观的。”
    公孙元波道:“你尽管幸灾乐祸吧!哼!我若有事,你也好过不了。”
    万金兰面色灰白,神情沮丧,不敢再说话。
    要知她。动中实是万分感激这位少年英侠,一来他曾在三姊妹中选中自己,二来他又曾为了她们的安危,不避危险,与万祥动手。
    这些恩德使她愿意为公孙元波卖命,一旦发生了事故,岂有幸灾乐祸之理?故此她除了害怕公孙元波发怒,同时又有被冤枉之感。
    马车已接近城门,公孙元波和万金兰都一齐听到鞭梢轻轻拂过窗框的声音。
    紧接着马车陡然停歇。万金兰正惊疑间,只听公孙元波低声吩咐道:“咱们被人拦住了。你须得向外窥看,方合情理。”
    万金兰一想很对,依言把车帘掀开一道缝隙,往外望去.心里同时明白刚才冯坚以鞭梢拂过车框之举,敢情是一种暗号,通知说有敌人来了。
    她目光到处,但见七八个劲装大议都佩带着兵刀,有两个在正前方拦住了马车去路,其余的人则分散在马车两侧,形成监视之势。
    万金兰大吃一惊,忖道:“这些人一望而知是锦衣卫卫士,看他们这等阵仗,莫非已经接获线报,晓得我们这一辆马车有问题么?”
    正转念间,一名大汉走近车厢,敲了一下,道:“开门!”
    万金兰把门扭开时,只见敲门的这个人已经退出五六步,大有严阵以待之意。
    马车内虽暗,外面之人却仍能够一览无遗。
    这名大汉一手按刀,大步走近,探头入厢查看了一下,又转眼瞧看车厢内的两个女子。
    他没有说什么,旋即走开。接着另一个人过来,也探头查看。
    公孙元波认得此人,敢情是锦衣卫副统领李金川。此人的身份,在锦衣卫中仅次于薛秋谷,因此他很可能带了很多的高手在此搜捕。
    李金川的目光像闪电般,在公孙元波和万金兰两人面上转来转去。
    万金兰秀眉一皱,道:“哟!这是怎么回事?你是谁?干嘛拦住我们?”
    李金川道:“这一位是万家的小姐么?”万金兰道:“是呀!你是谁?”
    李金川只“哼”了一声,退开两步。万金兰心中不禁透了一口气,然而马车仍然不动,李金川身边多出一个汉子。
    李金川道:“咱们不能马虎,一桩桩查个明白。先查这个赶车的身世。”
    那汉子道:“这车把式姓冯名坚,属下认识他,是这一行里面的出色人物。”
    李金川“哦”一声,道:“这辆马车呢?”
    那汉子道:“是万家的,没有错。”
    李金川道:“车里面的女孩子是主婢两人,你去认认看。”
    那汉子道:“万家有三位干金,都是出名的美女,但属下却没有见过。”
    李金川道:“找一个见过的人来!”
    那汉子应道:“是!”他一转身,迅快奔去。
    公孙元波心头大震,忖道:“这厮真是机警细心之极,无怪能在锦衣卫中高踞第二把交椅。他们若是找一个见过万家三女的人来,我岂不是要被识破了?”
    万金兰投向他的目光中,也透露出惊惧之意。
    这时又有一个汉子走到李金川身边,问道:“李大人,敢是有问题么?”
    李金川道:“现在还不知道!”
    这个汉子向车厢内看了一下,压低声音道:“李大人,你觉得这两个妞儿顺不顺眼?”
    李金川面上透出一丝笑意,点点头。
    他们一定是乎时有过呷邪游的搭档,所以李金川毫不掩饰。
    那汉子低声道:“包在属下身上。”
    两个男人发出会意的低笑声。他们对话之声虽然低微,可是公孙元波字字都摄入耳中,就连万金兰也听得一清二楚。
    她忧虑地向公孙元波望去,心想:“刚才想着好玩的念头,现在竟然当真发生了,这便如何是好?”
    那汉子又低笑一声,走近车门,探首内望。
    公孙元波瞪大双眼望着这个锦衣卫士,万金兰也恨不得给他一个耳光,因为从他对李金川说的话听来,这厮已存心不良,要替李金川拉皮条。
    这汉子嘻嘻一笑,道:“三小姐,你怎么啦?也不叫一声王伯伯?难道你连我王冲都不认识了?”
    他的话乃是冲着公孙元波说的。万金兰“啊”了一声,及时看到这王冲做出一个手势,立刻惊喜地道:“哎!是王大人,小姐给吓着啦!你来得正好。”
    公孙元波听万金兰这么一说,便知道那王冲打的手势,必是他们集团的暗号,登时宽心大放,尽力娇滴滴地叫一声“王伯伯。”
    王冲哈哈一笑,道:“侄女儿别怕,有王伯伯在这里。还有这位李大人,他是我的上司,有李大人一句话,京师里你横着走也没有人敢哼一声。”
    李金川走近来,道:“原来是王大人认识万家小姐,那倒要怪我多事,耽误了万姑娘的行程啦!”
    王冲笑道:“李大人别这么说,你们今日在这儿见面,也是缘份呀!对了,三小姐,你们上哪儿去呢?”
    万金兰道:“我们出城上姑奶奶家玩。”
    王冲道:“原来是姑奶奶召你们去,那倒是不要耽误时间,省得那位老太太悬念。改天我请李大人到府上,三小姐可得出来说几句话。”
    李金川随:“对.改天再谈,现在别耽误。”他摆摆手,拦路的人便都散开。
    王冲道:“待我送他们出城,免得又被耽误。”说时,跨登马车前面。冯坚哪敢错过机会,迅即扬鞭驱马,磷耕驶去。
    马车来到城门口,王冲大刺刺地坐在前面。这时已有不少来往车马行人堵塞着去路。
    那些搜查车辆行人的,都是便衣装束的大汉,但另有大队禁卫军把守着,声势十分浩大骇人。
    一名军官过来,见了王冲,立刻敬礼,道:“王大人你要出城么?”
    王冲颔首道:“是的,给我清一条通路。”
    那军官应了一声,立即召了数名禁军,清出一条通路。
    冯坚驱车驶去,霎时出了城外。这时,冯坚固然松一口气,连车厢内的公孙元波及万金兰亦莫不大感轻松。
    可惜这阵轻松只是昙花一现,原来路边突然出现四个劲装佩刀大汉,一面做手势命马车停止,口中还哈喝着。
    王冲道:“停,停,这是东厂的人!”
    冯坚勒疆刹车,心中暗暗嘀咕。
    王冲在车上抱拳道:“兄弟是锦衣卫的,诸位是哪一位大人麾下弟兄?”
    其中一个大汉躬身道:“王大人,在下等是唐大人唐云昭麾下。”
    另一个大汉接口道:“王大人和敝上司是朋友,我们都晓得。
    既然此车由王大人护送,那么容小可禀报一下,请王大人见谅。”
    王冲笑道:“好说了。有烦把此情上复唐大人。这是公事,诸位奉命而行,谁也不能怨怪的。”
    那大汉转身奔去,闪入路边一间屋子内。
    眨眼间这个人已出现,奔向车边。
    王冲道:“贵上怎么说?”
    那大汉躬身道:“敝上没说其他,只吩咐小可前来请王大人进去一下,似是有要紧之事面告。”
    王冲“哦”了一声,跃落地上,随着那名大汉行去。
    其他的三个佩刀大汉,临走开时很客气地向冯坚打个招呼,还叫他把车子停靠路边一点,以免妨碍别人,也显得好看些。
    公孙元波双眉锁起,尽向屋子望去。
    万金兰轻轻道:“看来没有什么问题。”
    公孙元波摇摇头,道:“一定有问题。”
    万金兰大吃一惊,道:“你看哪儿有问题呢?”
    公孙元波道:“我也说不上来,反正其中有点蹊跷。至少屋子内不单单是唐云昭,必定有身份更高级之人,才会传话叫王冲进去。”
    万金兰泛起愁色,道:“莫非王冲本身出了漏子?”
    公孙元波道:“相信与他本身无关。照道理谁想,这间屋子之内必有高人坐镇,因为这儿已等于是最后一道关卡,若是走了眼,便不能挽回啦!”
    万金兰轻轻地道:“会不会是无情仙子冷于秋呢?”
    公孙元波瞪她一眼,忖道:“她一开口就提冷于秋,可见得我的事情,她已知道了不少。”
    他没有吭气,过了一阵,屋子内人影闪动,接着走出四个人,共是两男两女。
    那两个女的,果然是无情仙子冷于秋和两待婢之一的丹枫。
    两个男的,一是王冲,另一个红面膛大汉,大概就是唐云昭了。
    由于马车已靠近屋子,所以无情仙子冷于秋几乎一出来就到了马车旁边。
    她比个手势,丹枫上前把车门打开。
    王冲道:“万家侄女,这一位是冷仙子,这是唐大人。”
    公孙元波只好拢袖欠身为礼,他没有忘记动作必须女性化一点,故此看来甚是娇柔。
    无情仙子冷于秋先盯住万金兰看,看了一阵,才把目光移到公孙元波面上。
    她骤然望过去时,便已感到这个美貌少女的面部及五官轮廓很像公孙元波,自然这是因为她与公孙元波相处得久,十分熟悉之故。
    这个印象使她吃一惊,旋即哑然失笑,忖道:“公孙元波是个硬汉,决计不肯化装为女儿身的。”
    无情仙子冷于秋泛起一丝难得的笑容,向公孙元波点点头,道:“好,你们走吧!”
    王冲立刻吩咐冯坚,道:“走吧!我不送啦!”
    他顺手关好车门。冯坚再次松一口气,驱车驶去,不久工夫,已驶出数里之遥。
    万金兰伸手按住胸口,道:“哎!果然是无情仙子冷于秋,她的目光好生怕人,冰冷而又锐利,好像能够一眼看穿别人的身子似的。”
    公孙元波道:“她的确是很高明的人物。”
    万金兰冷冷一笑,道:“她虽然高明,但强中自有强中手,这一回又栽了一个筋斗啦!”
    公孙元波道:“刚才她眼中的神色,好像已认出了我们似的,这个女人真了不起。”
    万金兰道:“我们总算已出了龙潭虎穴。冷于秋再厉害,目下也无奈我们的何了?”
    公孙元波见她很开心的样子,便把想说出来的煞风景的话咽回。
    突然间冯坚的鞭梢又擦过窗框。
    年内的两人都为之一震,齐齐从帘缝望出去。
    四周并无异状,只有在前面不远的岔路口有两骑站立,远远望夫,两名骑十都是女子,特别惹眼。冯坚在前面瞧得真切,认出是刚才曾经开车门查看过的无情仙子冷干秋以及那名侍婢,是以连忙发出暗号警告车中的公孙元波。
    现在公孙元波也认出了,道:“唉!果然是她。”
    方金兰道:“天啊!她怎的跑到我们前面了呢?”
    公孙元波道:“她是绕路抄截,赶到前面拦堵咱们。这个女人太厉害啦!”
    马车已渐渐驶近,万金兰忽然提出一个连公孙元波也找不出答案的问题,她道:“假如你有机会的话,你可下得了手杀死冷于秋?”
    公孙元波沉吟了一下,才点点头道:“我下得了手。为了国家,莫说是无情仙子冷干秋,谁我都能杀。”
    万金兰打个寒颤,身上泛过一片冷意。
    马车维持着原来的速度,眨眼间已到了岔道口。
    冷于秋身边的丹枫催马拦住了马车去路。冯坚很不情愿地停下来,看他的样子,假使他早先没见过丹枫的话,一定会出口叱骂。
    丹枫冷冷地瞪视着这个车把式,道:“你下来!”
    冯竖向后面望一下,见没有别人,确定了她乃是向自己说话之后,便应道:“什么事?”
    丹枫原是美貌女子,故此她已习惯了男人对她的态度,往往是又爱慕又不认为她有什么本事。
    她道:“下去,在路边跪好,听候发落。”
    冯坚“哼哈”了一声,把目光转开,再不瞧她,表示心头火起似的,却不愿辱骂女流而已。
    丹枫见了他这等态度,巨而不生气了,心想:“这个车把式倒是很有男人气概,不愿与女流生书。
    无情仙子冷干秋不理会他们的闲帐,催马来到车厢旁边,掣出青霜剑,姚开帘子。
    这口青霜剑上泛起阵阵寒气,车厢内的人固然感到冷意,就连前座的冯坚亦感到寒气眨骨,心知此剑必是神物利器,威力惊人。
    公孙元波打完寒噤之后,猛觉那把青霜剑剑尖上射出一缕劲气,笼罩着他,使他登时感到如坠冰客,奇冷难当。
    他若不运功抗拒,便将冻得全身索索发抖,但如果是普通人,则何止发抖,简直非当场冻僵不可。
    故此公孙元波无法假装下去,索性暗暗运功,抗拒寒气,还瞪大双眼,和冷于秋对瞧。
    冷于秋的目光在地面上探索了一阵,冷艳逼人的面庞上,突然泛起一丝笑容。
    她的笑容如此难得,使公孙元波大有春风解冻之感,心头一阵温暖。
    她保持着这一丝难得的笑容,道:“公孙元波,久违了!”
    公孙元波也向她笑一下,颔首为礼。
    冷于秋又道:“唉!我真感到难以置信,凭你这一个道地的男子汉,居然也乔装为女子,还打扮得这么漂亮。”
    公孙元波俊眼一眨,问道:“我露出什么马脚,竟被你看穿伪装?”
    冷于秋道:“没有,一点马脚都没有。”
    公孙元波讶道:“既然没有破绽,何以你能识穿我呢?”
    冷于秋道:“这是因为你我曾经是敌人之故,尤其是我曾把你列为潜力最大的敌人,故此我对你下过功夫观察。我敢保证,连你母亲也比不上我那么熟悉你的面貌。”
    丹枫的声音打断了她的话,只听她道:“快下来,不然的话冷于秋突然道:“丹枫,由得他去……”
    丹枫十分意外地应了一声,随即也挨到这边,探头窥看车厢内的人。她接口吃吃笑道:
    “啊呀!想不到公孙先生扮作女子,竟是这么美丽。”
    公孙元波气愤地“哼”了一声,道:“笑什么!你小心点,我不反击你则已,一旦反击,包你欲哭无泪。”
    他说得那么肯定自信,丹枫深知这人有神鬼莫测之能,不禁大吃一惊,着实害怕,忙道:“公孙先生别生气,婢子并不是存心取笑你。”
    冷于秋瞪她一眼,心想:“这个丫头不知做过什么亏心事,所以畏惧公孙元波。”
    她的目光转到万金兰面上,道:“你才是万家的女儿,对不对?”
    万金兰茫然点头,要知她久闻东厂三大高手之名,尤其是无情仙子冷于秋,因为同是女性之故,对她之事更为留心,所以特别深知她的厉害。再说以冷于秋的身份地位,比起她一个籍籍无名的女子,实在相差得太远了,所以她在冷于秋面前,压根儿就连敌对的资格都没有,心中只有自卑和畏惧之感,所以不敢不承认,又像是在梦中般,大是茫然。
    冷于秋威胁地道:“你可知道被查出以后的后果多么严重吗?”
    万金兰仍是茫然地点点头。
    冷于秋道:“很好,你既然敢冒诛九族之祸,袒护这个要犯,你们的关系一定很不寻常,所以我对你甚感兴趣,须得查个明白。”
    这番话大致上说明了她何以不立即采取激烈行动的缘故了。
    万金兰吃吃道:“没有……没有,我和公孙大侠没有特别的关系。”
    无情仙子冷于秋晒道:“没有吗?那么你万家之人一定是失心疯了。”
    丹枫道:“大小姐,把她交给婢子,不出片刻,管教她说出实话。”
    冷于秋道:“这也是可行的办法之一。公孙元波,你反对不反对?”
    公孙元波平静地道:“当然反对啦!假如你们是从我口中查出内情,我就服气了。”
    冷于秋面色一沉,道:“你以为我对你没有办法么?”
    公孙元波完全恢复了一向的机智冷静,应道:“那得看是在怎样的情况之下而言。”
    冷于秋显然已有点被激怒了,道:“笑话!我修理你还不容易?任何情况下都行。”
    公孙元波摇头道:“那不一定。只有在目前的情况之下,我才束手无策。”
    冷于秋大感意外,心想:“目前的情况,对他并没有什么不利之处呀!”当下道:“你说个道理来听听看。”
    公孙元波道:“我有三大理由之多。其中之一,便是咱们在此谈话,大道上来往人多,耳目甚杂,消息很快会传到城里,不出片刻,大队人马赶到,我纵有三头六臂,亦无法抗拒你们。”
    冷于秋恼道:“我哪须别人相助?”
    公孙元波立刻接口道:“好,那么咱们换个地方再说。你要收拾我的话,在别处也是一样,对不对?”
    冷于秋毫不迟疑,道:“走,那边有合适的地方。”
    她当先纵马驰去,丹枫则坠后,监视着马车。
    行了两三里,冷于秋折入一条岔道。不远处有一座寺庙,庙门外静悄悄的不见人影。
    冷于秋带着马车绕到庙后,敢情那处有一大块平坦空地,四周皆是树木围绕,故此不是深请地势之人断难发现。
    马车停下,冷于秋首先跃下马,冷冷地望着车厢。
    只见万金兰首先下车,顺手把帘子放下。
    冷于秋没作声,丹枫却质问道:“你干什么放下帘子?公孙先生呢?”
    万金兰怯怯道:“他…他正在换衣服。”
    丹枫“哦”了一声,向主人道:“大小姐,那公孙元波诡计多端,会不会已经逃走了?”
    冷于秋道:“你不是一直跟在马车后面的么?”
    丹枫道:“婢子自信一路前来之时都紧紧盯住,车内之人若是逃走,绝对瞒不过我,可是这公孙元波……”
    冷于秋道:“既是如此,你还担心什么?公孙元波虽是智计过人,但他不是神仙。”
    她们等了一阵,车帝一掀,一个人现身跃落地上,正是那公孙元波。
    只见他已恢复男装,面上的化装也通通抹掉,现出本来面目。
    他那英俊滞洒的丰采,坚强冷静的自信态度,使第一次见到他的万金兰,看得呆住了。
    冷于秋颔首道:“这才像样。好啦,闲话少说,你把刚才未说完的话快快说出来。”
    公孙元波道:“目下对我不利的理由,除了可能有大队人马赶到之外,还有两点,希望你听了不要生气才好。”
    冷于秋淡淡道:“说吧,我生不生气,对我的决定不生影响。”
    公孙元波便道:“第二个理由是我连日来东逃西窜,连睡觉也不得安宁,心神损耗,体力衰减,是以这刻动手拼斗,大是不利于我。”
    冷于秋“晤”了一声,道:“第三个理由呢?”
    公孙元波道:“第三个理由,也是最重要的一个,这便是我与万家三小姐同车而逃,看起来好像有极深的关系,这一点足以启你杀机,而无可否认的事实是,当你胸前杀机之际,你的武功威力更强大。”
    他眼见冷于秋当其已被他这一番话气得凤眼圆睁,虽说此是意料中的事,但也不免暗暗凛骇。
    要知“无情仙子”冷于秋一辈子也没有对任何男性动过清,博得了“无情”的外号,而公孙元波言语之中,却指出冷于秋竟是已爱上了他,所以生出妒念杀机。这等话就算冷于秋很爱他,当着别人面前也受不了,何况她动的感情还未到这种地步。
    故此事实上可以这么说,冷于秋的杀机,其实是被公孙元波的话引起的。
    冷于秋冷冷道:“你的舌头嚼完了没有?”
    公孙元波沉吟一下,才道:“本来我不想再说了,但我还是都说出来好些。刚才只是就你的情况而言,若在我这方面来说,咱们拼斗之时,我纵有机会,也对你下不了杀手,所以说目前的情势对我极为不利。”
    无情仙子冷于秋一腔怒火,竟然被他轻轻数语就消去了大半,当然心头的恼恨还没有完全平息。
    她没有立刻出手,反而收起了青霜剑,行开一边,负手沉思起来。
    所有的人,包括丹枫在内,都不明白她沉思什么,更不明白她为何不发剑出手。
    公孙元波神色最冷静,虽然他内心也自波涛起伏。
    冯坚蜇到他身边,低声道:“大爷,快溜……”
    公孙元波惊讶地瞧他,冯坚又道:“小人好歹挡她一下。”
    原来这个镇北镖局的人,却是打算舍命阻挡冷于秋一下。公孙元波一则甚是感激,一则十分疑惑,忖道:“我怎值得他卖命呢?难道他的性命这般不值钱么?””
    公孙元波终于摇摇头,轻轻道:“不可轻举妄动。”
    冯坚垂手躬身行了一礼,便退到一边。
    冷于秋轻咳了一声,道:“公孙元波……”
    公孙元波道:“有。”
    冷于秋道:“过来,让我瞧瞧你。”
    公孙元波大步行去,道:“大小姐的话是什么意思?”
    冷干秋道:“我心中所想的事,用不着告诉你,对不对?”
    公孙元波道:“当然啦!大小姐是什么人物,哪须向在下解释?”
    冷于秋满意地点头,同时很专心地瞧他。
    公孙元波屹立如山,极是沉稳雄健,面上全无表情,任得她看个饱。
    过了一会,冷于秋才道:“公孙元波,你可知道你现下像哪一种人?”
    公孙元波耸耸双肩,道:“像什么人呀?”
    冷于秋道:“你就像犯了无条的要犯,深知死罪无法可免,已横了心豁出去,谁都不怕,甚至连死神也不怕。”
    公孙元波一愣,道:“我什么地方表露出这种态度呢?”
    冷于秋道:“老实说,我是用智慧之眼观察到的结论,并非用这对肉眼……”
    她讥嘲地笑一下,又道:“你刚才的话,真正的用意其实是激我出手杀死你,虽然在表面上,你装得好像不愿意死似的。”
    公孙元波剑眉紧紧皱起,问道:“我死在你剑下,有何好处?”
    冷于秋道:“好处多啦!第一点,你断绝了我循你身上线索,追查其他重要人物的行动,这是最重要的。其次,你猜我可能为了避讳妒忌之嫌,或会放过万金兰。哼!你老实说,是不是这样想法?”
    公孙元波做声不得。望着这个美丽而又厉害的对手,他泛起了全无反抗之力的可怕感觉。
    无情仙子冷于秋歇一会,才道:“公孙元波,你目下已经走投无路,就算是自杀亦不中用,至少万金兰一家人已经株连在内。”
    公孙元波叹一口气,问道:“你究竟有什么打算?”
    冷于秋没有回答他这句话,又道:“还有就是锦衣卫的王冲,哼!我一定可以从他身上追出很多有关的人来。”
    公孙元波道:“在下的话也许大小姐难以置信,那位王大人与在下全无关系。”
    冷于秋道:“那不管!反正总有某种原因,才会扯上。”
    公孙元波耸耸肩,不再说话。
    冷于秋沉吟忖想了好一会,才道:“公孙元波,你仔细听来,目前你只有一条路可走。”
    公孙元波静静地望着她,仍不接口。
    冷于秋缓慢却沉着有力地道:“你带我去会见你的上级。”
    公孙元波大为惊讶,问道:“你说什么?”
    冷于秋道:“带我去见你上级。”
    公孙元波倒抽一口冷气,转眼向旁边的人望去,只见丹枫和万金兰、冯坚等在一起,隐隐含有监视之意。
    冷于秋道:“他们在那边,听不见我们的话,你用不着担心这个消息会泄露出去。”
    公孙元波道:“大小姐,你可知道你提出的是一个什么要求吗?”。
    冷于秋冷咳一声,道:“我不是要求,是命令,”也可以说条件。”
    公孙元波样“我依你的命令做了,有什么好处?”
    冷于秋道:“很难说,可能少死很多人,当然是你们方面的人。此外,你本人脱离险境,这一点倒是可以确定的。”
    公孙元波感到有点啼笑皆非,道:“大小姐,以你猜想,我带不带你去?”
    冷于秋道:“这也很难说。你如果是知机识势之人,便会带我去。如果是一个愚勇匹夫,你就不带我去。”
    公孙元波越听越不是味道,道:“大小姐,在下今日若是死在你剑下,决计不是愚忠愚勇,这是大丈夫立身处世,不但要有所为,还能够有所不为!”
    冷于秋道:“当然,当然,我知道你是忠臣烈士之流,把一己性命看得很轻。可是你今日之死,仍不能阻止我会见你的上级,徒然迫使我使用毒辣手段,枉死许多无辜之人而已。”
    她声音中充满了自信,连公孙元波也不得不相信她锦囊之中必有妙计,当下不敢鲁莽决裂,凝眸寻思起来。
    冷于秋又道:“如果你的上级也有你这等胸襟气魄的话,他一定不怕会见我。”
    公孙元波深深被这句话打动,忖道:“这话很有道理,只不知我这个上级为人如何,肯不肯自陷险地以拯救无辜的人?”
    他寻思的神色,已透露出他正在慎重考虑这个提议,所以无情仙子冷于秋不催促他,任他考虑。
    公孙元波继续想道:“我何不先行请示一下,若是他答应了,便带冷于秋去见他。”
    他心意已决,便向冷于秋道:“大小姐,此事在下不能作主,待在下先去请示一下。”
    冷于秋颔首道:“好,要到哪里请示?”
    公孙元波道:“那么走吧!大小姐是不是在这儿相等?”
    冷于秋道:“不,我和你一道走,别的人留下。”
    公孙元波摇头道:“那怎么行?”
    冷于秋道:“我们坐马车去。照我的猜想,恐怕只有坐这辆马车,才能够见到你上级。
    公孙元波不作声。冷于秋又道:“你最好快点决定,如果过了时间,相信也见不到人啦!”
    公孙元波叹一口气,道:“你的确是第一流人物。好,咱们走。”
    他们走过去,冷于秋道:“丹枫,你负责把万金兰送回家,不得发生问题,亦不许使人生疑。”
    丹枫道:“婢子遵命。”
    此事她们做来轻而易举,是以公孙元波完全相信。
    冷于秋又道:“等我们的马车走远了,你们方可动身。”
    丹枫恭谨地应了,于是冷于秋和公孙元波一同上车,仍然由冯坚执鞭,驶上大道。
    马车走了二十余里之远,公孙元波仍不曾发出停止的命令。
    这一路上,冷于秋一直闭目养神,没和公孙元波说过一句话。
    马车驶过一个市集的庄道,路上以及两边店铺的喧杂声音,使人有亲切之感。
    车子忽然停住,前面的人声和牲口声音,显示出街道上因前面的车马交错时堵住了。
    冷于秋眼皮微微睁开一条缝,查看公孙元波的神情,只见他若无其事地坐着。
    换了别人,这时目光一定收回或移开,可是冷于秋却不然。
    她一直注视着这个年轻俊挺的男子。
    忽见他露出聆听的神色,冷于秋立刻摄神运功,果然收听到一阵低微的语声,道:“若无事故,可到此街最后的一家店铺前停下。此店乃是一间酒肆,请入肆相见。”
    冷于秋心中冷笑一声,等到马车驶行之时,突然一伸手,点在公孙元波的“步廊穴”
    上。此穴乃是经外奇穴,立禁制“气”“力”两门,也就是说,公孙元波已失去气力,无法施展武功了。。
    不过公孙元波却仍能说话,他震惊地望着面前这个美丽的敌人,心想:“她能列名为东厂三大高手之中,果然名不虚传,实是厉害无比。”
    冷于秋道:“你要我把这个人揪出来呢,抑是你去跟他商量一下?”
    公孙元波道:“在下已答应过大小姐,决不失信。”
    冷于秋道:“我还是先行防备着的好,至少等一下若是非动手不可,我可以少一个强敌。”
    公孙元波苦笑一下,道:“大小姐见时变得如此瞧得起在下了?待会纵是动手,多我一个,大小姐如何就放在心上呢?”
    无情仙子冷于秋“哼”了一声,道:“你用不着骗我。今日见到你,我立刻发现你神定气足,一身功力和气势比之从前增强了很多。虽然我自信还能收拾你,但我何必增添麻烦呢?这样不是很好么?你说是也不是?”
    公孙元波虽然明知这个对手不比等闲,但仍然禁不住对她的机警狠辣感到既惊且佩。
    冷于秋又道:“公孙元波,我不管你在转什么念头,总之,你不要误事。我意思是说,你别故意错过那家酒肆。”
    公孙元波点点头,道;“你放心,好在我从没动过害你的念头。”
    马车突然停住,冷于秋瞧出那是公孙元波发给冯坚一个讯号之故,当下往外面一瞧,果然已到了市集尽头,道旁一家铺子,酒帘招展。
    酒肆内总共只有一个淡青衫的客人,却是背着街上,是以看不见面目。
    冷于秋目利如刀,一望那背影,便知此人年纪不老,大约在三四甸之间,那坐姿显得散漫软弱,可见得此人纵然练武功,也决不怎样高明。
    适才她明明听到有人以“千里传声”的上乘内家功夫通知公孙元波,而这等功夫,酒肆内那青衫客决计办不到。
    她游目四顾,酒肆内已无别的客人。至于掌柜伙计等人,冷于秋也曾查看过,一来瞧着没有可疑,二来公孙元波的上司,绝对不可能用这种身份掩护。
    公孙元波道:“大小姐,在下下车啦!”
    冷于秋道:“且慢。酒肆内只有一个人,但我看来这人不像是……”公孙元波淡淡一笑,道:“干我们这一行的,难道还在额上凿字不成?”
    冷于秋道:“不要贫嘴,我不吃你这一套。”
    她声音中有点恼意,公孙元波也跟着变了脸,怒声道:“你吃不吃是你的事,我公孙元波可不是贪生怕死之辈,你唬不了我!”
    冷于秋道:“哼!我非给点颜色你瞧瞧不可,否则你真不知天多高,地多厚。”
    她骄指点去,这公孙元波虽是看得清楚,却一点办法都没有,登时低低吭了一声,便再也做声不得。
    冷于秋向他冷笑一下,径自下车,走入酒肆之内。
    她走动之时举止矫捷,又不左顾右盼,一点也不像是个女子。
    只见她在一张空桌边坐下,也是背向店门,瞧也不瞧那青衫客一眼。伙计过来,哈腰堆笑道:“这位姑娘要吃点什么?”
    冷于秋瞪他一眼,道:“我等人,待会再叫吃的。”
    那伙计碰了钉子,但见这个美女目光冷锐伯人,不敢多言,连忙退开。
    她独自坐了一阵,一个锦衣华服的大汉大步入店,径自走到冷于秋桌边。
    此人一入店,那青衫客眼角瞧见,便起身出店,扬长而去,店内只剩下微微低着头的冷于秋,以及站在桌边的锦衣大汉。
    她缓缓抬起头,目光由腰部开始,一直升到那锦衣大汉的面上。
    两人都怔了一下,冷于秋的头部侧点一下,示意对方在她对面坐下。
    那锦衣大汉迟疑一会,终于就座。两人面面相对,四道锐利的目光互触,谁也不让谁。
    过了片刻,锦衣大汉才移开了目光。
    他大声吩咐伙计取酒及切些卤菜来。等到酒菜都端来,锦衣大汉筛了两杯,拿一杯给冷于秋,道:“冷于秋,请!”
    冷于秋接过酒杯,道:“富平侯爵爷,请!”
    两人一饮而干。富平侯又给她和自己都斟满,沉吟一下,道:
    “冷于秋,你可真有一手,本爵佩服之至!”
    冷于秋道:“爵爷好说了,你从来就没有佩服过我。不但是我,任何人也不能使你佩服。”
    富平侯微微一笑,他已是中年之人,面方口阔,眉浓颧高,瞧起来颇饶男性豪迈之美。
    他道:“不,其实我佩服的人很多,不过都是忠义凛然的人物,像你这种身份,又是个女子之身,本爵万万想不到今日会感到佩服。”
    他们娓娓谈来,倒像是一对老朋友在谈心。
    冷于秋道:“那真是不敢当啦!我们现在谈正事如何?”
    富平侯道:“好呀!你有什么见教呢?”
    冷于秋道:“富平侯,你放着安安稳稳的世袭侯爵不做,却领导一班胆大妄为之徒与厂、卫为敌,真划不来。”
    富平侯道:“人各有志,咱们无须讨论这等事情。”
    冷于秋道:“好吧!但我们认识已有十多年,我记得你一向沉迷声色犬马之乐,几时改变了性情呢?”
    富平侯道:“国家兴亡,匹夫有责,何况是本爵这等身份。
    你的话听起来好像是在审问我呢。”
    冷于秋淡淡一笑,道:“岂敢!岂敢!”
    她的笑容一现即隐,可是富平侯竟然看得呆了,半晌才道:“难得,难得,今日在这个地方,又看见了你的笑容。”
    冷于秋皱皱眉头,眼光中却没有不悦之意。
    富平侯精神一振,又道:“冷于秋,你先别得意。目下本爵爱你审问,抑或你将受本爵侦讯,尚在未知之数,你信不信?”
    无情仙子冷于秋应道:“当然啦!这叫做不到黄河心不死,不过富平侯呀,你既能领导东宫集团,那就不该与凡俗之人一般,非到见了真章才肯甘服。”
    富平侯道:“你不必唬我,在附近十里之内你无援兵,本爵怕你何来?”
    冷于秋道:“我一出手就可以制你死命,你纵然有干军万马保护也来不及。”
    她的口气已变得十分冷酷无情,一听而知她随时随地都会出手。
    富乎侯笑一笑道:“唉!多煞风景。我常常情不自禁地想,如果有一天咱们把酒言欢,共叙旧情往事,该是何等回肠荡气的情景!”
    冷于秋道:“旧事不必再提,提也没用。”
    富平侯道:“我知道,只不过机会难得,所以忍不住说了出来而已。”
    他连干两杯,又道:“冷于秋,你已经卖身给邪魔,所以今日什么话都不必说啦!咱们等会就见个真章。”
    冷于秋道:“见什么真章?”
    富平侯道:“别瞧不起本爵。咱们相对拼斗一场,如果是本爵败死,自然无话可说,任凭你处断就是。”
    冷于秋讶道:“噶!你口气之豪,倒是大出我意料之外,难道你竟能脱胎换骨,炼成了绝世神功?哼哼!我不相信,非见识见识不可!”
    她一直在施展一种秘传功夫,查听着马车的动静,只要有人登车,她不必转头瞧着,也可以得知。但直到现在为止仍然无人登车,可见得富平侯并没有派人试图救走公孙元波。
    冷于秋的确感到大惑不解,付道:“富乎侯徐安邦十多年前是纨待弟子,难道这十余年来居然修习得一身绝艺,堪以与我一拼?不对,不对,他一定得靠别人。”
    要知武功之道全无侥幸,任何人在二十岁左右之时,如果不能扎好根基的话,以后不论用多大苦功,成就定必有限。
    以冷于秋这等一流高手,天下堪与抗手的,可真数不出几个人,如何轮得到富平侯徐安邦?
    她真想马上站起身出手一试,可是她素来沉稳冷静,不肯打无把握之仗,所以她还是忍耐着,设法再查看一下。
    富平侯徐安邦又干了一杯,才道:“冷于秋,你的酒量到哪儿去了?”
    冷于秋已运功查过全身内外脉穴,并无异状,所以对手中这杯酒并不怀疑,当下一仰而干,道:“酒量还在,只不过目前不宜多饮,再说,我老早就没有这种兴趣极!”
    富平侯道:“你不用说这种决绝无情的话,本爵还有自知之明,绝不会像昔年那样对你还存在什么念头。”冷于秋道:“这些话你何必多说呢!”
    富平侯道:“不,我特地提起,当然有用意的。想当年我不自量力,已是有妇的使君,居然还想获得你后来碰了钉子,才把我整个人都转变了。”
    冷于秋“哦”了一声,道:“有什么转变呢?”
    富平侯道:“本来有一段时期卧病不出,其实我是访求名师去了,人已不在京师。”
    冷于秋道:“那么你一定已练成了举世无双的武功绝学啦!
    我衷心恭贺你。”
    富乎侯浓眉一皱,道:“哪有这么容易?我找到少林寺方丈大师,苦求之下,才知道自己年岁已过,无法修习上乘武功了。
    虽然如此,我仍不气馁灰心。我不是不信少林寺方大大师的话,而是另有计较门径。”
    冷于秋大感兴趣,道:“哦!你另有办法?这倒是很不容易猜得到的。”
    富平侯道:“我本来武功有限,嗜欲又多,是以终究不能成为大器。这是十分浅显的道理,我到嵩山以前,早已考虑到这一点了”
    冷于秋道:“那么你有何补救之法?”
    富平侯道:“我自幼熟读兵书,平时没有用处,碰到难题,这些学问就有用了。《孙子兵法》说过:‘百战百胜,非善之善者也;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故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这一段精辟妙论,使我恍然大悟。”
    冷于秋道:“这一段入人皆知,你悟出些什么道理?”
    富平侯道:“我出发之前,一来已预知本身的缺憾,二来纵然能得百战百胜,也不是善之善者。所以我采上兵伐谋之道,决计找寻不战而屈人之兵的方法。”
    冷于秋晒了一声,讽刺道:“讲了半天,原来你是不动手的君子。”
    富平侯道:“一个人若不惹事,当然可以不动手。但像我这样,竟然与厂、卫作对,想不动手行么?”
    冷于秋道:“你究竟是动手的人呢,抑是不动手的?”
    富平侯道:“当然是不动手的啦!但要做到能不动手,这就不大容易了。我向少林方丈苦求,求的就是不动而屈人之兵的方法。”
    冷于秋道:“哦!他怎么说?”
    富平侯道:“少林寺的老方丈说,佛家降魔最妙手段,是以卓绝苦行以及大慈大悲之心度化魔头,这便是不战而屈人之兵的不二法门。除此之外,只有退而求其次,不是不动手,而是动手于无形无声之中,使敌人失去战斗之能,则也正似不战而屈人之兵了。最后,他老人家介绍我去见一个人,修习这等无形无声的神通。”
    无情仙子冷于秋听出一点苗头,“哼”了一声,道:“原来如此。那么你现下也可以不战而使我屈服啦!是也不是?”
    富平候徐安邦微笑一下。冷于秋忽然发觉这个男人笑得相当潇洒。
    富平侯摇摇头,道:“也许我办得到,但我没有这样做。”
    冷于秋道:“为什么呢?”
    富平侯茫然地道:“我也不知道,晤!恐怕这就是男人愚蠢之处吧!”
    冷于秋一怔,半晌没有说话。
    富平侯徐安邦拈起一个酒杯,在眼前缓缓转动,面上忽然笼罩着润然的神色。
    这比于言万语更能够震撼心弦。冷于秋芳躯微微一震,心潮中忽地起了无数涟浙。
    她别转面孔,不想让对方看见她流露出感情的痕迹。
    门外的车尘人影,使她记得自己还是在人世中,可是她的思绪却仍然飘缈瞟陵,像风中摇曳的柳丝。
    她静静地坐了一会,珍惜地回味着这种惆怅的、飘绵的情绪。
    长久以来,她心中波澜不起,整个人生像是严寒中的冰块一般,喜怒哀乐之情,都已远离她而去。
    直到现在……冷于秋忽又一震,忖道:“啊呀!不是现在才这样,一些日子以前,我也曾心情迷乱。”’
    她的目光落在门口的那辆马车上,脑海中泛起车厢内那个英挺青年的影子。
    “对了,一定是他闯入我心扉中,所以我忽然变得好像十七八岁的丫头一般,很容易就波荡了。”
    她正在寻思,富平侯徐安邦已经抬起目光,悄悄地瞧着她。
    在他眼中,这张美丽的面庞,永远那么无法捉摸,也永远不会归属他所有,甚至这些年来,他也只能在梦中与她相见。
    对于冷于秋温和的反应,这位侯爵爷的确感到很出奇。正因如此,更使他加强了不能捉摸的成见。
    冷于秋终于回眸,笔直地瞧他,道:“你猜猜看,我将采取什么行动?”
    富平侯徐安邦道:“我不知道。”
    冷于秋道:“你不愿猜测而已。”
    富平侯徐安邦耸耸肩,道:“不要逼我。”
    冷千秋道:“说出来听听,我不是逼你,只是很想听一听!”
    富平侯徐安邦一愣,随即叹口气,道:“于秋,你这么聪慧,这么美丽,又有绝世武功,以你这种人才,在世上真是何求不得?”
    冷于秋美丽的长眉轻皱一下,道:“瞧你说到哪儿去了?”
    富乎侯徐安邦道:“好,好,我说,但我说出来之后,你可别生气见怪。”
    冷于秋道:“我不会怪你,说吧!”
    富平侯道:“我认为你可能会放过我。”
    冷于秋的反应出乎意料之外地平静,而且还点点头,道:“不错!我决定放过你。”
    她只停歇一下,便又道:“但你别胡思乱想才好。”
    富平侯徐安邦的微笑中,含有苍凉的意味,点点头,道:“我不会乱想的。”
    冷于秋站起身,道:“我走啦!”
    富平侯徐安邦也起立,道:“你还是老样子,‘来如春梦不多时,去似秋云无觅处。’……”
    冷千秋很欣赏他的形容,轻念了一遍,才道:“总之,你不往坏处想,也不必往好处想。我放过你,这是事实,但我却觉得这种行为好像不是我做的……”
    她走出酒肆。徐安邦送到门口,问道:“我送你一程吧?”
    冷于秋摇摇头,道:“不必啦!我还是乘搭这辆马车的好。”
    她直到如今,还不曾提及公孙元波的命运将是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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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奇遇拜师
    冷于秋上了马车,车子缓缓驶行,忍不住从帘子缝隙向外望去。
    只见富平侯徐安邦还站在酒肆门前,翘首目送她的马车。
    过了一阵,马车已来到镇外荒郊。
    公孙元波虽是穴道受制,全身动弹不得,但神志清醒如故,当下心中暗暗纳闷,忖道:
    “她打算到哪儿去呢?晤!不对,她没有下命令给冯坚,只任得冯坚驱车驶行,那么她莫非打算看看冯坚往哪儿走,以便推测我的去向么?”
    他眼睛骨碌碌转动,被冷于秋瞧见了。
    她“哼”了一声,道:“你在打什么鬼主意?”
    公孙元波眨眨眼睛,说不出话。
    冷于秋伸手拍在他相应穴道上。公孙元波身子一震.登时能够动弹,也能够说话了。
    他反而感到忐忑不安,皱眉道:“冷仙子,你打算怎样?”
    冷于秋沉吟一下,道:“你竟不问问我关于我见到富平侯徐安邦的情形么?”
    公孙元波道:“我问你.你肯说么?”
    冷于秋道:“假如没有别的原因.不管我肯不肯回答,你也会试着问我一下的。”
    公孙元波耸耸肩,道:“你怀疑是什么原因?”
    冷于秋道:“我不知道,但我一定可以想得出来。”
    公孙元波道:“你如果要听听我的理由,我就据实而说,可是你却不许生气。”
    冷于秋道:“生气?为什么?哼!如果是关于我和徐安邦以前感情相当要好这一点,你便是胡说八道,因为你事先根本不知道我能识穿你,所以你不会预先安排徐安邦出面。那么,我还有什么事可以生气?”
    公孙元波道:“你猜得不错,我并不是要指出你与徐侯爷的关系,却是另有原故。”
    冷于秋道:“好,你说来听听。”
    公孙元波道:“在下是看见你上车之后的神色,大有怅惘之情。你面上常年都有的那层冰霜,那时候都消失了,因此我知道你见到徐侯爷,触起故人之情,便没有狠心逮捕他。”
    冷于秋道:“哦!是这样么?”
    公孙元坡道:“但当时我不明白的是你为何闷声不响。以你的聪明才智,你不会为了感情而迷惘很久的,对不对?”
    冷于秋大感兴趣,道:“你瞧出了什么道理?”
    公孙元波道:“我竭力设法猜想,却没有头绪,直到你问我,才知道其中原因。敢请你是疑心我此行已有了若干的安排。”
    冷于秋道:“既然你坦白说出来,那么我不妨告诉你。不错,我怀疑富平侯徐安邦并非你们组织中的重要人物。”
    公孙元波道:“老实说,在下也不知道。在下的身份很低,所以很多事情都不知道。”
    冷于秋沉默了一阵,才突然道:“奇怪,失踪的两页《起居注》东厂、锦衣卫都没有追回来,但据我们所知,东宫太子也没有拿到,这是什么缘故?”
    公孙元波道:“我一接口,准挨你骂!”
    冷于秋讶道:“为什么?”
    公孙元波道:“因为我只能说不知道呀!”
    冷于秋“哼”了一声,道:“老实说,你这个人有时真可恨。”
    公孙元波这时轻不得重不得,只好淡淡一笑。
    冷于秋又道:“但不管怎样,我不妨告诉你,他们已经发动阴谋加害东宫太子了!”
    公孙元波大吃一惊,道:“这话可是当真?”
    冷于秋椰榆地笑一下,道:“真真假假,你自己参详。”
    公孙元波沉吟道:“如果他们发动加害东宫太子的阴谋,那只有通过万贵妃,从万岁爷身上下手。换言之,是由万贵妃进谗言使皇上废了太子,另立储君。”
    冷于秋道:“你分析得一点也不错,但可惜的是你们这个集团之人,对此毫无办法。”
    公孙元波泛起苦闷郁怒的神色,剑眉深锁,默然不语。冷于秋晓得他正集中全部智慧寻求解救之道,当下也不打扰他。
    她心中暗暗得意,因为这个英俊刚强的男人,一直只有给她烦恼,使她时时不安,而她虽是利用权势及武功等方法,却一直奈何他不得。
    现在这个消息,却能够大大修理公孙元波,比任何手段都有效,所以她心中的闷气一扫而光。
    过了一阵,公孙元波突然“咯”的一声,吐了一口鲜血。
    冷于秋哈哈一笑,道:“公孙元波,想不到你也有吐血的一天!”
    公孙元波抹抹口角的血渍,道:“在下这口血吐得很好。”
    冷于秋道:“为什么?莫非你已想出了解救危局之计?”
    公孙元波摇摇头,道:“谈何容易?但至少这口血可以博得大小姐你一笑,所以还是很值得。”
    冷于秋轻轻呸他~口,道:“哼!亏你还有心情说这种话!我不妨再透露一点消息给你,那就是东宫太子的危机,已经迫近眉睫了。以我估计,大概不出十日工夫。”
    公孙元波面色一变。冷于秋甚是得意,接着道:“你们这个集团的人,将因东宫太子的被废而变成终身被缉捕的钦犯,个个祸延九族,永远无法化解。”
    公孙元波面色又是一变,甚至发出了呻吟之声。
    冷于秋道:“看你还能够吐几口血?我无情仙子冷于秋可以向天发誓,关于东宫太子将有奇祸的消息,没有一字虚假!”
    公孙元波心知冷于秋在这种情况之下所说的话,决计不会虚假,因此胸膛中那颗心简直急得快要炸了。
    冷于秋道:“公孙元波……”
    公孙元波茫然地“嗯”了一声。
    冷于秋道:“我教你一个法子,你依计而行,便用不着急成这个样子了。”
    公孙元波初时没有什么反应,但旋即醒悟,党然变色,连忙问道:“大小姐,你有什么法子?”
    冷于秋笑一下,道:“你用不着太高兴,会错了我的意思。你不是说过你在这个集团之内,只是籍籍无名之辈吗?那么这等大事,你只要报上去,由上面负责之人伤脑筋就得啦!
    何用你这个小卒担心?”
    公孙元波一听,敢情她仍然是在修理自己,登时大大泄气,全身软瘫成一团。
    要知他天性忠烈,为了国家,自家性命向来视若尘土。因此,对于他们全力维护襄助的未来国君的灾难,那真是比什么事都重要。
    他虽然没有再咯血,但面如白纸,两目无神,看起来不但钢铁般的意志已经销熔,连他壮健的身体,也在这一刹那间衰弱老去。
    冷千秋十分快意,嘲声道:“哼!公孙元波,我终于打败你了,而且是彻底地摧毁了你,永世不能恢复。”
    公孙元波没有一点反应,虽然他每个字都听得清清楚楚。
    马车忽然停下来,冷于秋警觉地向外查看,发现车子乃是停在三叉路口,大概是赶车的人没有接到指示,所以不知往哪儿走好。
    冷于秋的目光掠过四下,只见一边是荒旷丘陵,还有不少光秃秃的树木;另一边则是田野,在严冬中还没有农作物,所以看起来有一股荒凉意味。
    她没来由地轻轻叹一口气。每当她看见代表着岁月荣枯的景色,就不觉会生出感触,这大概与她年纪渐渐增长有关,尤其是女人,对年华的消逝,自然比男人更加敏感些。
    公孙元波呻吟一声,起来打开车门,跳落地上。
    冷于秋也跟他下车,看他打算到哪里去。
    两人一前一后走了一程。公孙元波突然一跤跌倒。冷于秋上前一瞧,只见他缓缓挣扎着爬起来,原来是被一块石头绊倒的。
    冷于秋冷冷地瞧他爬起的动作,道:“公孙元波,你一身武功哪里去了?”
    公孙元波恰好已成蹲伏的姿态,听到这话,忽然不动,好像突然间变成了化石一般。
    他的姿势十分可笑,尤其是在路上,无缘无故地蹲伏不动,更是足以使人诧异发笑。
    冷于秋却晓得他必是猛可想到了什么事情,而这个想法又是重要万分,才会使他忘了形。
    当下不但不笑他,反而用心研究起来。
    公孙元波像一只蛤模躺在地上,喜地跳起,把冷于秋吓了一跳。
    他的面色已大见恢复,眼中也有了神气。
    冷于秋一晃身到了他身边,玉手一伸,搭到他的肩头,指力透出,已制住了他的穴道。
    公孙元波只是真气受制,使不出武功,身子却还能动弹,转头望她,道:“大小姐你最好杀死我!”
    冷于秋道:“为什么?”
    公孙元波道:“我反正活不了啦!”
    冷于秋道:“不,你还死不了,时间会治愈一切心灵的创伤。”
    公孙元波道:“你这话是讽刺呢,抑是安慰我?”
    冷于秋道:“我自己也不知道。”
    公孙元波摇摇头,道:“我本来自以为相当了解女人,但现在才知道不然……”
    冷于秋道:“你为何活不成?”
    公孙元波道:“因为我很快就会死在别人手中!”
    冷千秋寻思一下,面色略变,道:“我明白了,你打算去送死,对不对?反正双目一瞑,什么事都可以不管了,是不是这样?”
    公孙元波倒很坦白,点头道:“不错。到了那个时分,还有什么可管的?”他微笑~下,又道:“不过我不会亏本的,你信不信?”
    冷于秋忽然收回玉手。公孙元波警然张望,原来他也察觉到有异,似是有人潜到附近窥伺他们。
    左方树林内“沙”的微响一声,冷于秋一声娇叱,纤腰一扭,身形腾空射去,快逾闪电。
    她人在空中,唉声叱道:“什么人?”
    语声未歇,她的人已窜入林中,但见前面人影倏然闪逝,更不怠慢,脚尖一探,沾地即起,疾向人影闪逝之处追扑而去。
    她动作如电,盯住那么一点点影子,霎时已追出四五十丈之遥。
    前面的影子已经变成清晰的背影,却是个贩夫装束的中年汉子。
    冷于秋猛提一口真气,身形迅急冲刺,“腿飓飓”一连冲了三次,登时已追到那人背后丈许之处。
    这是她独步一时的秘传轻功身法,比“八步赶腊”还要高出一筹的“龙门三击浪”,方才一连几下的冲刺,快若飘风掣电,但消耗的是额外提聚的一口真气,是以冲刺以后,并没有气竭力尽、.强弩之末那种弊病。
    那中年汉子听得耳后风声有异,突然旋开四五步,身法极为滑溜,使后面的冷于秋捉摸不定,因而无法趁势出手强攻。
    双方蓦地里都停住,面对面地相峙。
    冷于秋冷哼一声,道:“我道是谁,原来是江奇峰江大人,无怪脚下功夫如此高明。”
    这个被称为江奇峰的中年入,虽是作贩夫打扮,可是眉宇面目间却有一股阴骛沉猛之气。
    他拱拱手道:“冷仙子的口气中,好像对兄弟有点误会?”
    冷于秋道:“江大人以铁琵琶的重手法和草上飞轻功驰誉武林,又是东厂供奉高手,我冷于秋岂敢有什么误会?”
    江奇峰赔笑道:“冷仙子,你难道真的不能消释误会么?兄弟引你追来;实在是有紧要消息奉告。”
    无情仙子冷于秋道:“江大人美意我很怀疑。假如你有消息告诉我,何须将我引开?况且江大人向来是鬼见愁董冲的最得力膀臂,难道今日突然变了性情,竟会帮起我冷于秋么?”
    她话声方歇,玉手一抬,“挣”的一声青霜剑出鞘,登时卷起一股寒气,弥漫当场。
    江奇峰不觉退了一步,道:“冷仙子,你怀疑也好,怎样也好,总要让兄弟把话说出来,对不对?”
    冷于秋淡淡一晒,道:“用不着了,我们先在武功上印证一番再说。喂!你小心了……”
    只见她宝剑提起,剑尖遥罩对方中盘,阵阵杀气加上青霜剑本身的寒气,向对方涌去。
    江奇峰打短衣摆下掣出一支铁尺,同时坐马作势,登时也涌出一股强大的气势。
    他洪声道:“冷仙子,你聪明一世,懵懂一时,兄弟实在是怀着好意而来……”
    冷于秋清叱一声,长剑寒光暴射,精芒耀目,疾向对方卷去。
    江奇峰面现着急的表情,但手上一点不敢怠慢,铁尺横抽直扫,一招“左右逢源”,封住敌剑来路,左手起处,直劈出去。
    他的左手一动,风生云涌,震耳的劈空之声,威势骇人,原来就是他仗以成名的绝艺‘铁琵琶手’,这一使出来,果然威力强大,盛名不虚。
    冷于秋宝剑寻暇抵隙地连攻三招,竟然丝毫无功,被对方的铁尺和铁琵琶的重手法挡住。
    两人倏地分开,绕圈盘旋。
    这时江奇峰心中纵有千言万语。亦不敢开口,因为目下双方已进入了夸张剑拔一触即发的局势,若一分神,以冷于秋这等一流高手,剑光将是如响斯应地透射入来,那时非当场血溅不可了。
    双方盘旋了一阵,冷于秋娇声一叱,青霜剑一圈一弹,使出“彩凤戏云”之式。
    但见剑光飞洒,青蒙蒙一片寒芒,电急涌去。
    江奇峰大喝一声,铁尺藏胸不发,左手甩劈如风,“呼呼呼”一连数掌,抵住点点剑光,可是掌力忽现缝隙,被一丝剑气透入,霎时寒气侵肤刺骨。
    江奇峰右手铁尺疾点如风,“叮”的微响一声,把那一丝入掌圈来的剑气挡住。
    但冷于秋的剑光,已进一步圈住了江奇峰。
    只见江奇峰身外四周,全是青蒙蒙一片森寒剑光。行家眼中,一望而知江奇峰不但有守无攻,而且情势只有越见困整,最后的结局已经是不问可知了。
    这无情仙子冷于秋身居东厂三大高手之一,除了武功之外,江湖阅历和机警也是使她能够脐身高位的重要原因。
    她不肯相信江奇峰,甚至连说话的机会都不给他,的确有相当的理由。原来还在大路上的公孙元波,果然已遭遇了袭击。
    攻击他的人仅有一名,是鸦衣百结面目凶丑的老乞婆,手中兵器是一根不及五尺的黑杖,杖身有许多癌瘤,挥舞之际,风声呼呼,强劲震耳。
    公孙元波已取出缅刀应战,仅仅六七招过去,他已感到这老乞婆的杖法凶毒精奇,力道沉猛,重如山岳。
    当初这老乞婆出现之时,还佝偻着身子,扶杖而行,目下却生龙活虎,腰肢挺得笔直,枝法使开,只打得公孙元波连连后退。
    这时公孙元波心头一念掠过,忖道:“我的武功毕竟还太差了一点……”
    他晓得自己若不是得到庞公度所赠灵丹,使他功力陡然增加了很多的话,这刻早就得败在这老乞婆的杖下了。
    若论双方功力,这老乞婆数十载精修苦练之功,似乎比公孙元波强不到哪里去,但若论到招式手法,老乞婆的黑杖诡奇跳脱,比起公孙元波的刀法,显然就强胜一筹了。
    公孙元波被对方的奇诡凶毒的杖法打得连连后退,又剧战了二十余招,公孙元波已数度遇险,渐渐地汗流侠背,感到十分难以应付。
    老乞婆杖法越见凌厉,口中发出果鸣似的笑声,道:“公孙小子,你在十招之内若不弃刀降服,我老婆子非把你砸成肉酱不可!”
    公孙元波厉声道:“那你就试试看!”
    老乞婆发出刺耳的笑声,杖法一紧,连环砸扫,登时洒出满天杖影,加上那劲厉沉雄的风声,威势之强,实是时下罕能得见。
    公孙元波向来不怕死,敌人越凶,他也是更加桀骜,是以他挥刀拼这数招之时,反而比刚才还容易发挥些。
    当然这只是暂时的现象,老乞婆杖法明明高过公孙元波不少,任他如何拼命,终是无用。
    他凌厉反击的情势,宛如昙花一现,霎时消逝,马上又回复挨打苦撑的局面。这时,老艺婆袅鸣似的笑声又起,在他耳边镣绕。
    公孙元波虽是恨得牙痒痒的,但力不从心,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距离他们激战处大约六七文远之处的树丛中,突然出现一张面孔。这张面孔似乎特别肥大,比常人的脸几乎大上一半,不过从他露出树外的高度看起来,他的身量却不比常人高。
    因此这个人看起来一定是头大身细,形状滑稽,不过有一点很奇怪的,便是这张面孔看起来虽不凶恶,却有一种慑人心胆的威严,尤其是这两道五六寸长垂下来的雪白眉毛,仿佛含蕴着无限神秘的玄机似的。
    他的眼睛本来不小,可是长在阔大异常的面孔上,便变得很小了。他注视着公孙元波和那老乞婆拼斗的情形,偶然闭起眼睛,侧起耳朵,好像在聆听一种很遥远的声音一般。
    公孙元波看来更形不支了。这个胖大面孔的人,从树丛中伸出一只手,在那胖大白皙的手掌中,捏着一支小小的三角黑旗,旗上绣着一个白色的骷髅头,黑白分明,十分触目。
    这支小旗看来轻飘飘的,连那细如线香的旗杆在内,大概不会超过一两重。
    只见他胖手一扬,那支黑旗电掣般划过空气,发出一阵尖锐的嘶风声,眨眼间射到公孙元波和老乞婆拼斗之外.“啪”的一声,碰上了老乞婆的黑杖,掉落在地上。
    老乞婆一眼瞥去,登时骇得怪啸一声.曳杖跃出圈外,头也不回,飞奔逃窜,霎时不见踪影。
    公孙元波拭拭额上汗水,忖道:“只不知何方高人驾到,出手吓走了这个老乞婆,救了我公孙元波一命?”
    他先向四面查看了一阵,然后低头瞧看那支黑旗,除了那颗白骷髅绣得十分逼真之外,还发现此旗又轻又薄。
    公孙元波大吃一惊,心:“此旗啸风飞来,听声音至少在六七丈外,这等距离,若是重物不算稀奇,但像这面黑旗这般轻细而又阻风之物,能够一掷六七丈劲道犹强,这个出手之人,武功造诣已经是超凡入圣,无可怀疑,无怪那老乞婆骇得曳杖鼠窜.....”
    公孙元波边想边看那支黑旗,却不动手碰触捡拾。突然间感到一凉,像是被人吹了一口气,回头疾看,仍无人影。
    这简直是遇见鬼了!他想,不然的话,哪有形影不现而能够在背后吹气之理?不过公孙元波却不信这个邪,立即展开轻功身法,迅即在附近两三丈内踏勘了一遍。
    他回到那支黑旗附近,仍不动手去碰触它。
    突然颈子上又让人吹了一口气,冷飕飕的,使他泛起了毛骨惊然之感。
    四下全无声响,公孙元波侧耳听了一阵,忖道:“世上就算有鬼物,也不会在大白天出现。退一万步说,就算真的有鬼,而且这个鬼厉害得大白天也可以观世作祟于人的话,我对鬼物有什么办法可想呢?”换言之,假如吹颈子之举是鬼物作祟,则他公孙元波只好放弃反抗。
    他接着想道:“如果不是鬼物而是活人所为,则此人武功之高,已到了出神入化、超凡入圣的地步了,以我的武功,实在也拿他没有办法。”
    他得到的结论是不管吹他颈子的人是鬼也好,是人也好,反正他都无法抗争。
    这个结论自然对他万分不利,不过却有一个好处,那就是他可以抱着一个认命的态度来应付一切。
    他再瞧那支斜插地上的黑旗一眼,便转身行开。
    走出七八步,忽然劲风飒然,从耳边掠过,接着眼前一花,地面上赫然出现了一支黑旗,看来跟刚才那支一模下样。
    公孙元波回头一望,只见刚才那支黑旗已经不见影踪。
    他虽是抱着认命的态度,可是目下一看,这个“人”竟能在数步之内,无声无息地取回那支黑旗,二度出手,而这来去之际竟然毫无朕兆声响,使他仍然不禁大吃一惊。
    只见那支黑旗斜插地上,在斜阳下,有一道影子横拖地上,好像划了一条界线似的。
    公孙元波的脚步缓缓跨过黑旗,忽然心中一动,缩回了这只脚。
    公孙元波自家也不知道为何不一径跨过去,只直觉地感到不对,转过身子,慢慢行去。
    他隐约感到一定还会有奇怪的现象发生,所以特地走得慢些。
    果然走了七八步,“夺”的一声,前面的地上出现一支黑旗,斜插地面,拖下一条影子。
    公孙元波伸出去的脚一缩,及时煞住,没有跨过那道旗影。
    他索性停步不动,也不左张有望,等等看还有没有奇怪事情发生。
    大路上寂静了好久工夫,公孙元波笔直站在那儿,连鼻子也没有动一下,看起来好像被点了穴道似的,但自然没这回事,仅仅是他不动而已。
    他又站了一回,心中暗暗嗤笑,付道:“那人如果不露面出手的话,包管他要弄得不大耐烦自感没趣为止。”念头转念之时,忽然一阵阵异香弥漫四周。
    公孙元波只吸了一点,便连忙闭住呼吸,心想:“这一阵香气必有古怪,我且闭住呼吸,能熬多久就多久……”
    当然他也不会奢望这种消极抵抗就可以引出什么功效,只不过是尽他所能,对付这个“人”一下而已。
    突然他感到有异,连忙放弃了不动弹之念,转头望去。
    原来他听到身后传来怪异的低微响声,好像有人走路,又好像不是。
    他目光到处,不觉吃了一惊。原来在路面上,不知何时出现了无数蝎子,大的小的,黑的黄的,成群结队缓缓爬行而来,发出了“沙沙”的声音。
    公孙元波迅即向路边两侧查看,又吃了一惊,原来在大路两边出现了蠕蠕蛇影,还有一些不知其名形状奇怪的虫类,其中有些是五彩的毛虫,颜色虽然漂亮,看起来却令人感到害怕。
    现在他后退无路,连路边两侧的田野也不能落脚。
    他恍然大悟,忖道:“原来这个‘人’想法子逼我跨越过这支黑旗,看来想不跨越过去,也是有所不能了。”
    他这个人一下了决心,就立刻付诸行动。只见地弯腰伸手,一下子拔起了那支黑旗,然后放步奔去。
    他奔出数丈,便被一阵“轰轰洪洪”的震耳笑声所阻,停下了脚步查看。
    他目光到处,竟然前后左右都没有人影,不但没有人影,连刚才所见的上干上万只的蝎子,以及毒蛇毛虫等物,都生像是泡沫轻烟,消失得无影无踪。
    公孙元波叫一声“怪事”,左顾右盼,心想:这“人”难道有邪术不成?
    若是邪术,他倒不怕,怕只怕这“人”武功太高,实在是拿他没有法子。
    又是一阵“轰轰洪洪”的震耳笑声,在他背前响起来。
    公孙元波回头望去时,那阵笑声已倏忽转到他背后。
    这实在是令人既恐惧又着恼的处境。公孙元波气往上冲,厉声大喝道:“到底是什么人在此装神扮鬼?”
    震耳的笑声忽然收歇,继之而起的是响亮的话声,道:“公孙小子,你目下生气动怒有何益处?”
    公孙元波抗声应道:“若果我挣不脱这等困境的话,就算生气动怒了,亦糟不到哪儿去!”
    那阵忽近忽远的话声又道:“我且问你,昔日汉高祖刘邦斩白蛇于丰沛大泽中,这一段故事天下无人不知吧?”
    公孙元波大为惊奇,忖道:“这个话题转得希奇古怪之极。他为何突然提到汉高祖斩白蛇的历史故事?他是谁?究竟有什么用意?”
    只听那阵声音继续道:“据《史记索隐》记载,汉高祖之剑长七尺,此说乃是引用《汉官旧议》书的。可是《史记》中记载高祖自云:吾以布衣提三尺剑取天下。这话则说到剑长只有三尺。我问你,汉高祖斩蛇的剑究竟是七尺抑是三尺?”
    公孙元波定一定神,细想一阵,才道:“当然是三尺之剑才对。”
    那阵声音道:“为什么?”
    公孙元波道:“汉高祖那时只是区区一个亭长,理应提三尺剑。七尺之剑,须得富贵之后才能佩戴。”
    那阵声音哈哈大笑,道:“不错,不错,你虽是举不出书册典故,可是你以理论稽考,找出结论,比胸藏万卷读死书的人强胜得多了……哈……哈……”
    公孙元波被他这一顿赞扬,反而更感茫然,。已想:“如果这‘人’用了这许多手段对付我的用意,只不过为了踉我谈谈这等闲话,那真是天下间的奇闻了。”
    他拱拱手,道:“前辈还有什么指教没有?”
    那阵声音道:“当然有啦!”
    公孙元波道:“在下在此恭听。”
    那阵声音道:“我瞧你是个有勇有谋的人,何以眉宇之间带有一层决绝凶戾之气?”
    公孙元波一怔,道:“前辈这话怎说?”
    那阵声音道:“你眉宇间的神色,就生像是打算自杀的人一样,你明白我的意思没有?”
    公孙元波“啊”了一声,道:“前辈的法眼真有洞瞩天地、明察幽冥之能,在下的确有自绝之意。”
    那阵声音道:“这就奇了。以你的机智和勇敢性格,怎会走上自绝之路?”
    公孙元波道:“当然是被人相逼的啦!”
    那阵声音道:“这话若不是出自你口中,我真不敢相信呢!这世上居然有人能逼得你泛起自杀之念么?”
    公孙元波苦笑一下,道:“假如前辈你继续困住在下,在下无法脱身,时间一久,也会自杀的!”
    那阵声音道:“胡说!我就算把你困上一年半载,你这个人也是不会自杀的。”
    公孙元坡道:“在下若在从前,自然不肯自杀,但现在形势不同,很可能会自杀,只不知前辈信是不信?”
    那阵声音道:“是什么形势逼得你变得英雄气短起来,老实说,我的确不大相信。”
    公孙元波心念转动,忖道:“此人神秘莫测,同时单就武功来说,这等潜踪传声的神通,大概已是宇内无双的了!我何不设法求他相助,杀死所有想加害东宫太子的权阉和厂、卫的高手?”
    第一步他先得知道这人究竟是谁,第二步则查明他对自己有什么企图。然后才谈得到求人家相助。
    但这个“人”只闻其声,不见其形,唯一的线索就是手中的这支绣有骷髅头的小黑旗。
    公孙元波终究是出道未久的人,见闻有限,把手中的黑旗看了又看,仍然不知来历。只发现那一尺左右的细旗杆,可以套缩成三寸左右,他迅即把黑旗攫起,收入囊中。
    那阵声音传入耳中,“轰轰洪洪”,道:“哈……哈……此是我昔年信物,有~段时间已不曾在江湖上出现了。”
    公孙元波道:“在下早已知道了。”
    “你知道?”那阵声音说道,“不要吹牛,我这件信物在江湖上出现时,不要说你,连你师父大概也未曾出世。”
    公孙元波道:“你如果听在下解释,就不会以为在下吹牛百。正因为我不认得前辈这件信物,所以猜想一定是近年罕得出现于江湖……,,“哦!这话有理。”
    公孙元波赶快接下去道:“在下是后生小子,不识前辈信物来历,将来有人谈起,甚失面子,请问前辈这件信物一向怎样叫法?”
    “这是玄天古战场森罗宫信物,世称黑旗令。令到之处,逃得快的赦命,逃得慢的处死,有敢跨越此令的人,要死两次。”
    “在下孤陋寡闻,实是不明白一个人怎样会死两次?”
    “哈……哈……一个人自然只死一次,但两个人岂不是就可以死两次?”
    “这就对了,不过假如这个人无亲无故,了然一身,这便如何是好?”
    “本宫之内,尽有~些玩意儿,当真可以教人死上两趟。你最好相信我的话。”
    公孙元波向空中拱拱手,道:“多谢前辈指教。这样说来,在下今日非死不可啦!”
    “是又怎样?”
    “若是定必如此,’”公孙元波从容应遵,“在下便打算拣个地方,与前辈决一死战!”
    他说完这话,竟然听不到回答,不觉大为惊奇起来。等了一下,忍不住高声道:“前辈,你可听见在下的话没有?在下刚才说,打算拣一个地方……”
    数大外的树木后突然跃出两条人影,都是四十余岁的壮年人,身披长衫,一个拿着钢鞭,一个拿着长剑,迅速外来。
    公孙元波一眼瞥见,已认出这两人都穿着东厂外出便服,更不迟疑,掏出了那支“玄天古战场森罗宫信物黑旗令”,拉长了旗杆,抖手打出。
    这支三角形黑旗插在地上,阳光照耀下拖出~道黑影,恰像一条界线划过路面。这本是刚才黑旗令主人用过的手法,这条影子大概就是等如那面黑旗一般,凡是跨越之人,须死两次。
    那两人已跨越黑旗令的影子,左边提剑的人厉声道:“公孙元波,你刚才跟谁说话?”
    人随声到,长剑抖刺,风声劲厉,显然打算一剑刺倒他,根本没有跟他说话的意图。
    公孙元波身子微微向左方一歪,突然反向右边窜去。眼角可就瞥见那个拿鞭的人果然中计,向他右边冲扑,空出了左边。
    提剑的人嘿嘿冷笑,回身疾扑,一面说道:“公孙元波,你果然诡计百出,可惜你今日已落在天罗地网之中,决计逃不出了。”
    此人话声滔滔不绝,手中之剑也是招发如风,向公孙元波连连攻击。。
    公孙元波闪避了四五招,被持鞭之八一夹,已不能闪逃,只好挥缅刀应战。
    一时剑影刀光,漫空匝地,加上三人的叱喝声、金铁交鸣之声,战况显然万分激烈。
    公孙元波连打量敌人的时间都没有,这是因为这两个东厂高手武功强得出奇之故。
    二十招不到,公孙元波已经感到喘不过气来,百忙中偷狠打量一下这两个强敌,只见他们面目冷漠,没有表情,也没有什么特征。
    这两人的武功招数,实在值得一提。那支长剑轻灵翔动,绵绵密密,乃是正宗的内家剑法。那条钢鞭风声震耳,每一鞭都挟着沉重如山的力追,大有金华祁家神鞭风味。
    数丈外忽然传来一声长啸,啸声划空飞来,一条人影飒然落在大道上。
    公孙元波不必用眼瞧他也能够知道来人决计不是那个“人”,因为那“人”实在是深不可测的人物,所以他出现之际,反而不会有这般显赫的声势。
    最后出现的人一开口,果实证实了公孙元波的想法。只听他喝道:“公孙元波,这一次你逃得掉的话,本大人的薛字倒转过来写!”
    公孙元波心头一凛,心想既然锦衣卫统领薛四爷亲自赶到,则对方“天罗地网”之言,果然不是夸口。
    他至此反而雄心一振,杀机填膺,忖道:“反正我无法解救太子之难,今日借这最后机会,好歹也杀死他一两个,总算捞回一点本钱……”
    薛四爷又喝道:“毕大人,关大人,这公孙元波不比普通犯人,故此两位不可避嫌退下,务请同心协力,将他当场擒杀!”
    凌厉进攻着公孙元波的两人先后应了。公孙元波从他们的应声中,得知使剑的是毕大人,使鞭的是关大人。
    但见他手中缅刀威势陡增,精芒暴涨,恰是在那毕、关二人应声之时,抢到了一点点先手。
    毕、关二人被他~连四五刀,杀得步步后退。这种突然的变化,使得这两个久经大敌的东厂高手,也不由得心头震惊不已。
    薛四爷怒叱~声:“大胆叛逆,还敢逞凶拒捕!”叱声中飞身扑入战圈,双掌箕张如钩,忽锁忽拿,使出一路奇异精妙世所罕见的大擒拿手法。
    假如他迟一步插手,公孙元波至少可以收拾下毕、关两人之中的一个,现在这瞬息时机已经消逝,他虽是凶悍如狮虎,招招奋不顾身,但处处受到牵制,每一刀都没有法子使尽威势。
    “有力难施”的确是人生之中一大痛苦,尤其是他满身的力量越来越无法发出,只惊得他那颗心都快要炸了……
    薛四爷嘿嘿冷笑,双手一紧,运掌如风,十只指影总不离公孙元波手中的缅刀,一望而知他随时随地都可能攫下敌人的缅刀。
    在一丛树木后面,缓缓地走出~个人,只见他身躯胖大,一袭绫缎质料的长衫十分适体,所以看起来不觉臃肿,不过他的面庞却特别宽阔肥大。
    远远望去,这个突然从树木后面走出来的人,除了头上没有突出来的肉瘤之外,简直宛如画中的南极仙翁,两道长达五六寸的白眉轻轻飘拂。
    他的动作很徐缓,可是才跨一步,就到了战圈切近。
    薛四爷一眼瞥见,况声道:“来的是哪~方的朋友?”
    他已问得很客气,以他的身份,被称为“朋友”之人,都应该有受宠若惊之感。
    只是这个仙翁似的“人”,只淡淡笑一下,不予置理。
    姓毕的东厂高手立刻喝道:“喂!老兄你再不回答,那就罪同叛逆钦犯,~体诛杀,那时悔之晚矣!”
    那“人”仍然不作声。只是他这么一打扰,公孙元彼得到喘一口气的机会,立刻没有那么危险了。
    战圈中分出一道人影,落在那“人”身前,正是东厂的毕大人。
    他长剑指住对方鼻尖,冷冷道:“好,你不回答么?”
    只见对方面庞上两道雪白的眉毛无风自动,摇拂了几下。
    毕大人心头一凛,忖道:“如果他的其气内力已可以贯注到毛发末梢,那就不是开玩笑的事了。”
    念头才掠过心头,只听那肥头大面的胖老人哈哈一笑,道:“好小辈,连玄天古战场森罗它的信物黑旗令也不知道,及至老夫现身,也不赶紧叩头求饶。好个没见识的奴才,老夫若让你逃出掌心,就算我几十年前的老招牌砸啦!”
    他声音清如骛凤,甚至还带一点稚嫩味道,若是不见其人。只闻其声,定必以为是个年轻人。
    毕大人狞笑一声,可是色厉内茬已经是显而易见的了。
    他长剑贯注功力,摆开“迎风户半开”的架式,可攻可守,以观后变。
    肥头大面的胖老人微哼一声,道:“拿了把破剑,也敢在此耀武扬威!待老夫毁了你的吃饭家伙,瞧你叫化子没蛇耍了之后,便又怎生模样?”
    毕大人自家也感到奇怪的是他应该发怒的时候,却好像平生从未发过怒似的,忘了怎样才是生气的样子。
    薛四爷厉声喝道:“毕大人,你怎么啦?”
    喝声中,但见那肥头大面的胖老人一只肥白丰胞的手掌,已堪堪搭上毕大人手中之剑了。
    毕大人如梦方醒,剑势一沉,心中骂道:“我敢是昏了头见了鬼,连敌人的手掌抓到剑上,也不会闪让!”
    偏偏敌人那只胖手仍然罩住他的剑刀,你沉地沉,你左他左,你有他有,反正跟定了他手中之剑。
    毕大人急得龇牙咧嘴,猛可一仰身,长剑向后面一轮,心想:“这回看你老小子的手还跟得过来吗?”
    念头尚未转完,那头肥大面胖老人呵呵一笑,“啪”的一巴掌打在他腆起来的肚子上。
    毕大人又是一阵龇牙咧嘴,不过这回他是痛得如此,兼且心中满是后悔懊恼。因为他门户大开,还腆了肚子,白白叫对方打一巴掌,比起不懂武功之人还要离谱。
    肥头大面胖老人道:“喂!小毕,这回你撅屁股,等老夫踢一脚看看……”
    毕大人“唰”的一剑划去,剑光似电,心中大骂:“他妈的老小子混球王八蛋!”口中却不知怎地不敢喝叫出声。
    这~剑划去,精芒电扫,凌厉之极。
    肥头大面胖者人胖胖手掌一探,绰住这道剑光。那么锋快的剑刃,就是奈何不了他五只手指。
    “嘿!嘿!”胖老人冷笑两声,“狐狸尾巴终究要露出来的,这一招‘划破春衫’,跟那‘割袍断义’的凶戾招数,形似而神非,分明是武当派正宗内家剑法……”
    毕大人那柄剑动弹不得,但论起震惊程度,还不及对方剖理拆微地说出他的剑法来历更使他凛骇些。
    要知他虽是出身武当,但从开始时就处心积虑地遮掩起武功来历,煞费了一番苦心,十余年来,大小百余战,还无人能窥破他的武功路数,甚至连自己人在内亦不例外。然而这个胖老人神奇莫测,处处透出十分惊人,仅仅~招,就把他的底牌给翻出来,叫他如何不惊?
    在心慌意乱中,他猛力一挣,忽觉剑上~松,接着一股力道压上剑身,他登时转风车股疾旋一匝半,恰好是屁股向着敌人,还当真是微微撅起。
    胖者人呵呵笑声中,一脚踢中这个摆好姿势的屁股。毕大人向前一抢,一口咬了满嘴泥沙,鼻子也破了,俯仆在地。
    那肥头大面胖者人左脚一起一落,踏位毕大人的屁股,口中说道:“孺子可教,叫你报屁股挨一脚,果然照办不误,孺子可教也!”
    薛四爷做梦也想不到东厂有数的高手毕大人,连一招也够不上就被整得扒在地上,他权衡轻重,不敢怠慢,跃出了战圈,口中喝道:“关大人,公孙小子交给你了!”
    关大人应道:“行,四爷您放心。”
    薛四爷级皱眉斗,道:“老前辈,我薛秋谷虽然知道您神功绝世,乃是数十年前名满天下的人物,可是今日是奉旨捉拿钦犯,不敢后退。”
    胖老人“哦”了一声,道:“怎么啦?不用真才实学,却拿皇帝老兄来唬人是不是?”
    薛秋谷道:“薛某不敢。老前辈若是替别人想想,就必能体谅我们当差的人的苦衷。”
    胖老人双眉拂动,冷冷道:“你讲话的本领比动手大。老夫不跟你嚼舌头扯淡。哼!你大概也听过老夫之名,不过呢,心中总以为是过气人物,不必太重视,所以没有放在心上。
    老夫不妨告诉你,若是你师父穿云透雾六甲手袁子健在此地的话,他老早就屁滚尿流地跪下,口中流水价的直叫老五爷了!”
    薛秋谷面色大变,“哦”了一声。
    “哼哼!小薛哥儿,你口口声声老前辈,自以为很有礼貌,已经很礼贤下士,也已经很识相识大体,深信这个称呼绝不会出统漏了。谁知大大不对。这句称呼,适足以见得你不深知老夫来历。袁子健居然敢不把老夫之事向你叮嘱告诫,合该少去一个徒弟,你听明白了没有?”
    薛秋谷心绪虽乱,口音未失,应道:“但是……老五爷呀!先师震于您老人家威名,不敢多提啊!就算有罪吧,也是情有可原,对不?谁叫您老人家威名这么盛呢?”
    他的话句句是明着争辩,暗中捧拍,叫了听了十分受用.果然不愧是做大官的材料。胖老人仰天~晒,道:“姓薛的,你说的比唱的好听,可惜老夫已经是老得成了精的人物,你的花言巧语,只好向别人施展,来到老夫踉前,一钱不值!”
    他说到这里,脚下的人开始哼哼卿卿地呻吟起来。
    原来刚才一脚踏落在毕大人屁股时,脚板底内力涌出,登时闭住他的穴道,现在又发出内力一震,便解开了穴道,故此毕大人得以呻吟出声。
    薛秋谷乃是大行家,见他从脚底涌出的内力收发自如,轻重由心,简直比旁人真正用手还灵光些,不由得又是一阵凛骇。
    胖老人道:“姓毕的,到阎王爷那儿报到吧!”
    毕大人呻吟声立刻停止了。胜老人阿阿一笑,道:“姓薛的,轮到你了!”
    薛秋谷见地杀人不眨眼,情知此老的确心狠手辣无比,讲什么都没用,当下更不打话,右手一晃一劈,左手却如闪电般抓拿敌腹要穴。
    胖者人一吸气,身于缩退了两尺有余。
    薛秋谷大喝~声,抓出去的右手突然伸长了许多,五指指尖沾到对方长衫之时,指力已像铁锥一般刺入敌人体内。
    这一招正是薛秋谷的师父袁子健获得“穿云透雾六甲手”这一外号的绝技。这薛秋谷不但已得真传,而且还青出于蓝,指力之锐利强劲,不亚于他师父当年。
    胖老人身子退了一步,他那特别宽大的面庞上泛起惊讶之色,但旋现旋隐。
    薛秋谷风车般的转回身子,“涮”地纵出两支,脚方油地。双臂一振,立时又凌空飞起。
    以他想来,他的指力纵是奈何不了敌人,但使他痛上一阵,那是毫无疑问办得到的,是以今日大劫走可逃过。
    哪知身在半空,猛可脖子上一凉,竟然被人夹颈吹了一口气。
    薛秋谷一阵骇然,那口真气提不住,“蓬”的一声掉在地上,转头看时,又骇了一跳.敌情那肥头大面胖老人就站在他身后不及两尺之处。
    胖老人长眉飘飘,冷笑道:“姓薛的,老夫今日若是让你逃出手心,这一辈子算是白活啦!”话声中但见他一伸手就搭住了薛秋谷的肩头。
    那边厢公孙元波忽然找到空隙,缅刀突然精芒暴涨,一招“归去来兮”,刀光乍出便收,大有高蹈空山归隐林泉之意。
    姓关的只因薛秋谷逃走之举使他心神分散,因而招数露出了破绽,被公孙元波一刀划破了咽喉,登时鲜血四溅,尸横当场。
    公孙元波虎目~闪,但见胖老人一手搭住薛秋谷肩头.好像是老友欲别,他不舍得就此分手,而苦苦挽留的情景。
    当然他知道事实并非如此,连忙大步行去,心想:“这薛秋谷乃是当今厂、卫两大权势中的锦衣卫统领,位高权重,这个人一可以当百,若是这胖老头放过他,实在是大大遗憾之事!”
    胖老人喝道:“公孙小子,站住!”
    公孙元波不敢违令,连忙煞住去势。
    “哼!哼!公孙小子,老夫哈的盐比你吃的米多。你匆匆奔来,面含杀机,心中打的什么主意,都写在脸上。”
    “您老到底要杀死薛秋谷呢,抑是饶他一命?”
    “老夫自有主张,用不着你多嘴。”
    他徐徐收回手,薛秋谷却推金山倒玉柱般一跤跌倒在地上。
    公孙元波一瞧,薛秋谷已经瞑目气绝一命呜呼了。
    他心头一喜,道:“多谢老前辈为民除害!”
    “哦?你不谢老夫救你性命,却说什么为民除害的话,嘿!矫情,矫情……”
    公孙元波哈哈~笑,道:“老前辈。你沫杀了薛秋谷这等人物,在下莫说被你骂几句,就算被你打被你杀也无怨言。”
    胖老人微微愣了~下。他人生经验江湖阅历何等丰富?是以一听而知公孙元波之言,句句出自肺腑。愣了一愣,继而纵声大笑,道:“哈哈!公孙元波,你说得如此感激涕零,那就替老夫办一件事……”
    公孙元波慨然应道:“老前辈有什么事,只管差遣。”
    胖老人道:“我要你拜我为师。”
    公孙元波吃一惊,忙问道:“老前辈,你说什么?我有没有听错?”
    胖老人道:“你耳朵很好,听觉很灵,绝对错不了,不过当我的徒弟,也不是容易的事。”
    “老前辈,请等一等。”公孙元波道:“您老肯收留在下为徒,诚然是在下的福份奇遇,可是……”
    “可是什么?”
    “在下不敢说,说了怕老前辈生气……”
    “既然怕我老人家生气,这话一定不中听得很,你不说也罢!”
    两个人的谈话至此便断了线。沉默了好一会,胖老人忍不住道:“晤!小伙子,我老人家改变主意了,你把话说来听听音。”
    “老前辈若是答应不生气,在下方敢家禀。”
    “哼!你的话说得越来越谦卑恭顺,而你却是天生傲骨之人.大是不合,可见得这里面必有文章。”
    “是的,老前辈,在下唯恐触怒了你,落得个尸骨无存,岂不冤枉透顶?”
    “好啦!好啦!有话快说……”
    公孙元波躬身行了一礼,才道:“老前辈听禀,在下虽蒙您看得起,竟有收录为徒之意,在下感激之余,却想到了一些事情,对老前辈的提拔美意,不敢速然接受。”
    “吓?你觉有不接受之意么?笑话,真是天大的笑话!我立天古战场森罗宫幽燕王赵魔音,百载以来还没收过一个弟子。你,你算什么东西,竟敢不欢欣鼓舞地拜到我门墙中?
    哼!真是令人可恼……”
    公孙元波不接腔,你深知这个外表看上去似是相当可亲可敬的老人,事实上却是个杀人不眨眼的一代魔君。再说,以他显现过的这份绝世功力,这也的确是“真才实料,如假包换”的无敌高手。他与其接腔答话而被杀,还不如静静等他怒气平息下来的好。
    幽燕王赵魔音胖大的手指几乎戳到他的鼻尖,不悦地叱责道:“小伙子,你也不掂一掂自己的斤两,居然把自己当作可居的奇货起来啦!哼!真是‘马不知脸长’,也不去照照镜子....”
    公孙元波泛起一丝苦笑,心想:“看他刚才收拾薛秋谷等人之时的毒辣手段,我今日只怕难逃大劫了……”
    他念头还未转完,突然间一愣,敢情眼前一花,那个胖大长眉的玄天古战场森罗宫幽燕王赵魔音,真然间失去影踪。
    大路上除了他之外,只剩下了三具尸体陪伴他。
    约莫是半盏热茶不到的时间过去,数丈外传来一个女子的清脆声音,叫道:“公孙元波,你没事吧?”
    人随声现,无情仙子冷于秋轻灵奔到,衣袂飘飘,风度佳绝。
    “噫!你已杀了三个之多了哎呀!这一个不是锦衣卫统领大人薛秋谷么?连他也死在你刀下?啊!还有两个,都是不得了的人物……”她震惊地望着公孙元波,心里头简直无法置信。
    公孙元波苦笑一下,道:“怎么啦?我闯下大祸了,是不?”
    “是不是大祸还属次要。”冷千秋应道,“但这件事委实太惊人了…”
    “冷仙子,我公孙元波从认识你到今日为止,都没有对你好过一次,我想……我应该有所报答你才对。”
    “哦!这话怎说?我听不懂。”
    “懂不懂都不要紧了,请你立刻返回京师才是真的。换言之,你别和我在一起,行不行?”他的声音表情,都显示出他不是在开玩笑。
    冷干秋是何等机智老练的人物,登时晓得他这一番话必有万分惊人的内情,至少也与薛秋谷等人被杀之事有关。
    她考虑了~下,突然格格笑道:“不,我不回返京师,从今以后,我脱离东厂……”
    公孙元波愣了一下,道:“那是再好也没有了。以你这等人才,怎可以长久呆在东厂,与那一帮凶手恶棍混下去呢?”
    “不过,公孙元波,你可能会觉得失望,因为我决定和你在一起,至少在一年半载之内不离开你。”
    “千万不可如此,”公孙元波用尽地最诚恳的声调说,“你不回京师自然很好,但和在下结伴同行,却万万不可。”
    “公孙元波,你放明白一点,我虽然跟定了你,却没有别的意思。”
    “在下知道啦!决计不会误会你的意思……”那一丝动人的苦笑,又泛现在这个年轻俊逸的男子的唇边:“请你让我对你做一次好事,你快点离开这里……”
    无情仙子冷于秋不服气地四下查看了一阵,才道:“哦?你苦苦劝我离开,竟然是对我做好事吗?”但她的确被对方那一抹动人的苦笑软化了,所以声音变得柔和了很多。
    “冷仙子,请吧!咱们此生若是还有见面之日,那时候你一定不会见怪我的。”
    无情仙子冷于秋迅即作了决定,点头道:“好,好,我走,但是……我且问你,我们还有相见之日么?”
    “在下也不知道……”
    无情仙子冷于秋留下一个低低的叹息,情影很快就消失了。
    公孙元波呆呆等了一阵,还不见那交天古战场森罗宫幽燕王赵魔音出现,不禁心中烦躁,“喂”了一声,道:“老前辈,您老人家究竟还在不在呀?”
    耳边只听一阵微细如蚊叫、但却清晰无比的声音说道:“那个漂亮女孩还在附近,看来她对你这小伙子真有点意思呢!”
    “唉!您老人家别开玩笑。”公孙元波设精打采地回答,“一来在下生死难卜,谈不到这等事情;二来在下一无所长,拿什么跟人家相配呢?所以在下从来不敢起这种念头的。”
    “好一个没出息的小子!这个漂亮女孩大不了也是一个‘人’而已,又不是神,你有什么配不起她的?”
    公孙元波懒得争辩,对这种话题也没有兴趣,因为对冷于秋他除了自惭形秽,很自量地避免想及这等事情之外,还有一个重大原因,那就是“匈奴未灭.何以家为”的观念使然。
    所谓“匈奴”.除了真正的国家边患,还有就是弄权乱政的阁官。
    总而言之,他对干美丽的异性,实在不怎样动心妄想。虽然以他过人的聪明才智以及风流不羁的个性,有时不免有些轻薄言语,使得不少女子倾心爱慕,自动掉入了情网,但他本人对此却如香象渡河,羚羊挂角,心中不留一点痕迹。
    冷于秋的声音忽然传入他耳中:“公孙元波,你跟谁说话呀?”
    这个东厂的著名高手,修然出现在他面前,狐疑地四下张望。
    “冷仙子,冷姑娘,你回去吧!行不行?”
    “我回去干什么呢?家里又没有人等我……”
    公孙元波身子一震,心想:“原来这个名满天下的女魔头,竟也如此孤单可怜。”
    他罕得会如此的感情冲动,尤其是对待敌人身份的无情仙子冷于秋,居然想出言要安慰她,甚至打算代她筹划一下“安身立命”之计。
    冷于秋忽然好像听见了什么消息,面色~变,悄声道:“快走,有人来啦!”话音未歇,她的人已如一缕轻烟般跃向道旁树丛茂草间,眨眼失去了影踪。
    公孙元波满腔传香惜玉的情绪,陡然又变成冲霄的豪气,慨然忖道:“若是厂、卫之人来到,我好歹再杀一两个捞本。若是那位幽燕王赵魔音,我也不须躲藏了。”
    过了~阵,眼前一花,突然多出了一个人,却是肥头大面、霜眉拂顿的森罗宫幽燕王赵魔音。
    他面上泛起似笑非笑的表情,道;“我老人家弄出一点声音,就把这个女孩子吓跑啦。
    哈哈!”
    公孙元波道:“在下实是万万想不到冷于秋的胆子是这么小,唉!真想不到。”
    赵魔音道:“你想不到的事多着呢!不过这也不能怪冷于秋急忙逃遁,因为我弄出的声音,正是她最害怕的人的。”
    “哦?请问老前辈,冷于秋最怕之人是谁?”
    “老夫如何晓得?”他的样子有点不大高兴,“这些江湖上的小小事情,老夫怎有时间心思去打听?你应该知道呀!”
    公孙元波摸不着头脑,道:“可是您老亲口说,您弄出来的声音,是冷于秋最害怕的人呀!”
    “不错,不错!”他不耐烦地摆摆手,又道:“老夫将魔音送入外耳中,她心中害怕什么人,这声音就是什么人。”
    “原来如此。”公孙元波恍然大悟,“老前辈的魔音能引起她的幻觉,以为是她心中最怕之人弄出的声音,对不对?”
    “好啦!那女孩已经走了,咱们不用再提她,回到咱们的话题上吧!”
    公孙元波欠身应一声“是”,便默默等他说话。
    幽燕王赵魔音缓缓道:“公孙元波,告诉我,你为何竟有拒拜老夫为师之意?”
    “因为…因为……”公孙元波迟疑起来。
    “因为什么?快说,老夫要听真话,你只管说,老夫不一定会杀死你。”
    公孙元波苦笑一下,道:“在下不是怕死而迟疑.而是忽然想到我若是放过了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是不是愚不可及之事?”
    赵魔音肥大的面上,微微透出受用之色。
    公孙元波又道:“起先在下不愿马上拜师,实不相瞒,便是因为感到老前辈手段严厉毒辣,恐怕……恐怕……”
    “恐怕老夫是邪恶的人物,是人是?别怕,都说出来,大不了一死而已”
    “老前辈说得是,一个人大不了一死而已,在下从不怕死,所以没有什么可怕的,不过,在下心心念念都为了国家安危着想,如果在下之死对国家有益,当然什么都不怕,反过来说,如果是白死,在下就不免感到可惜,总希望留此有用之身,再为国家出一点力”
    “晤!你说得有理,也固执得像头驴子。那么你现在心中打的什么主意?”
    公孙元波道;“在下忽然想到,纵然老别辈不是那种方方正正呆呆板板之人,可是也不一定会命令在下去做那些邪恶之事呀,所以……”
    赵魔音吟了一声,道:“老夫活了一百多岁,难道是那么不通情理之人么?”
    公孙元波双膝跪倒,现在轮到他担心这个胜老人不肯收他做徒弟了。
    幽燕王赵魔音面上透出欢喜之色,道:“好,好,老夫总算收到一个徒弟啦!”
    他这么一说,公孙元波更不怠慢,纳头下拜,就在大道上行了三跪九叩的拜师大礼。
    然后,这两个人无声无息地消失在路边的树木中……
    京师中,东厂和锦衣卫都大为震动骚乱,三宝天王方股分亲自率领了鬼见愁董冲、无情仙子冷于秋,一同查访杀死薛秋谷等人的凶手。方胜公多年以来已不曾亲自出手,故此这回事态之严重紧张可想而知。
    薛秋谷等人被杀的现场共有两处,三宝天王方胜公已仔细踏勘过。
    当时无情仙子冷于秋也一同在场,。心情忐忑不安。因为这两处现场她都来过,而且其~是她的杰作。
    方胜公在第一处现场,亲自查看过薛秋谷以及另外两名东厂高手的伤痕死因之后,没有作声,随即转到数十丈外的第一二处现场。
    那边是东厂一流高手江奇峰被杀之处。这江奇峰乃是鬼见愁董冲的心腹,所以董冲眼中透出愤恨恶毒的光芒,陪着方股公到处察看。
    无情仙子冷于秋却诧异地站在一旁,因为她发现三宝天王方胜公的神情动作,竟是第~次来到此地的,然而当她和公孙元波在一起,最后被吓走时,耳中分明听到了方胜公的声音。
    她最忌惮畏伯之人,就是这个身居东厂首席高手的三宝天王方胜公。不论是武功也好.计谋手段也好,她都服服贴贴,自认远比不上方胜公。
    如果她晓得当时她听到的声音,只是幽燕王赵魔音的神通而已,她便不会感到这么困惑了。只听董冲道:“方大哥,江奇峰兄惨死之故,究竟是被利剑先杀死的呢,抑是面门被重手法击碎的~记致命的?”
    原来江奇峰除了胸前要穴上中过一剑之外,面门又血肉模糊,一望而知头骨尽碎。
    这两处伤势,只要有一处,任何高手也休想活命,所以连鬼见愁董冲这种人物,亦弄不明白这江奇峰为何身负两种致命伤势。这一点尚属次要,最重要的是他查看不出这两处致命之伤哪一处在先,哪一处在后。
    三宝天王方胜公沉吟道:“我也一时推究不出,但是……这仍然是一条线索。”
    “方大哥,天下问能杀死江奇峰江大人的人物,寥寥可数,咱们要不要从这一方面着手侦查?”
    “你不妨试一试。”他声音中略略显示出不抱希望的意味,“重冲,你坦白告诉我,江奇峰何以来到此地?他此行一共多少人?”
    “不敢有瞒方大哥,江奇峰见乔装改扮守着这一带,已经是好几天的事了。他一共是四个人,在那边和薛秋谷大人死在一起的毕大人和关大人,正是其中的两个,还有一位是……”鬼见愁董冲话声停顿了一下,目光向无情仙子冷于秋迅瞥一眼,似乎有一点点顾忌。
    三宝天王方股公这位东厂第一人物双眉一皱,微露不耐烦之色,道:“董冲,你和冷于秋平日有点心病,我都知道。目前情况严重,如果你们两人还不同心合力的话,哼!只怕咱们统统都要裁励斗!”
    鬼见愁董冲忙道:“方大哥说得是。另外一个便是三年前调到南京的毒手鬼姥霍三湘。”
    冷于秋鼻子中哼了一声,没有说话。
    “原来是毒手鬼姥,无怪你在冷于秋面前不想提起。”方胜公以和事佬的姿态声调又道:“冷千秋,咱们不提过去之事。再说,毒手鬼姥贬到南直隶已达三年之久,此人武功不错,也应该调回来帮忙了。”
    冷于秋道:“方大哥,小妹没有说话啊!”
    鬼见愁董冲接口道:“方大哥,这毒手鬼姥霍三湘不见影踪,小弟已派人遍查数十里方圆地面,也没有她的尸体!”
    “晤!这又是一条线索,”方胜公道,“咱们且回薛秋谷遇害那边。”
    这三人回到另一处凶杀现场。他们带来的人不少,但当他们在讨论之时,别人只有远远站在一边侍候的份,连听一听都没有资格。
    “这里一共死了三人,其中当然以薛秋谷武功最强,才智也最高,任何人碰上这三个,最难办的当然是薛秋谷了。”
    方股公缓缓地说,又像分析给他们听,又像是自语。此刻以董冲和冷干秋这等人物,居然都还听不懂方胜公这一番分析有何用意。
    方胜公道:“但问题就出在这里了。你们看看现场留下的种种痕迹……,,董、冷二人齐齐查看,其实他们已看得一清二楚,根本无须再看了。
    方胜公又道:“我的意思是指这三人之死,从所留下的痕迹判断,竟是以薛秋谷死得最干净利落,这是最奇怪的一点。”
    冷于秋回忆当时和公孙元波在一起时的情形,心中恍然大悟,忖道:“是了,当时公孙元波猛劝我快走,言下之意,竟是为我着想的,可见得当真有一个绝代高手帮助他,替他收拾了薛秋谷。”
    方胜公深沉有力的声音,打断了冷于秋的思潮:“另一位毕大人,死法也很像薛秋谷,相当干净明快。这两个人与另一位关大人的死法截然不同,由此可知,此一现场中的凶手不止一个人。”
    他抬起光秀发亮的头颅望向天空,沉思了片刻,才道:“董冲、冷于秋,我想听听你们的意见。”
    鬼见愁董冲干咳一声,道:“方大哥,小弟隐约感到,这被杀的四个人情况显示,好像内情相当复杂。”
    方胜公只“嗯”了一声。
    冷千秋道:“我的看法是这个凶案必定是某一个集团所为,但太子方面的人马,只怕还没这等本事……”
    万股公道:“你们的看法各有见地,不妨各自照你们的想法加以侦查。至于我本人,另有侦查路线。”
    “方大哥,咱们如果不能在三两天之内弄个水落石出的话“那便如何?”方胜公瞅住鬼见愁董冲,声调平淡,似乎对这番话并不如何重视。
    “小弟恐怕咱们的手下,会有种种离心离德的谣言呢!”
    “哼!谁敢?”冷于秋说,“哪一个敢动摇的话,立即处死!”
    “冷千秋,你说狠话有什么用?”鬼见愁董冲嘲声道:“他们又听不见。等到你下令处死之时,哈!只怕那时已没有几个人可杀了。”
    “那就试试看!”
    “好啦,你们别吵嘴!”方胜公摆摆手,但神色口气却很温和,“我不明白你们两人共事了许多年,已经一同出生入死过不知多少次了,却还是势同水火,互不相容。为什么你们不能和好呢/’
    冷于秋和董冲都不表示意见,他们吵嘴是吵嘴,但节实*已不是小孩子,有很多内心的意见,谁也不肯透露出来。
    勘查血案现场工作至此结束,但追捕凶手的行动却正是开始。
    在东厂里那方胜公的公事房中,许多叠案卷文件,堆在他那张特别巨大的檀木书桌上。
    在这些文件内,不但有那无情仙子冷于秋关于掳得公孙元波并跟踪他到京师的详细报告,以及锦衣卫方面当日抓到公孙元波,后来误交给聂三娘的报告,还有有关太子派集团的一切资料,包括赶车的小六子和陈姓少妇等。
    三宝天王推开一叠卷宗,仰天沉思片刻,才拿起一根小小的棒子敲击玉磐。
    理然脆响一起,立刻有一个满脸俊秀聪明的年轻小伙子进来,躬身行礼。
    “上来,去传这些人依次进见……”话声中,一张薄笺飞到少年手中,上面用朱笔写了几个名字。
    少年行礼退了出去,过了一阵,靴声囊囊,一个沉重的口音道:“卑职黄衫红尘客李一凡,谒见方大人。”
    “李大人,请进来吧!”
    一个身穿黄衫、宛如贵介公子的男子走入来,行过了礼,便依方胜公手势指示,坐在一边的椅子上。
    “李大人,你好像是跟黑殃神姚抱石有相当的交情,不知我有没有记错?”
    “是,是,卑职和姚抱石曾经有一段日子混在一起。”
    黄衫红尘客李一凡对这个名震天下的人物,饶是名列于“武林十恶”的人物,也不禁泛起惶惊之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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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定计扭危
    他从方胜公口中,根本听不出目下提到了姚抱石这个也是名列“武林十恶”的黑殃神,究竟有何用意,是以不免忐忑不安。
    方胜公徐徐道:“黑殃神姚抱石不久以前死在一条胡同之内,这件事你自然晓得啦!”
    “是的,卑职晓得。凶手据说是七星丹毒针被丐。”
    “这是公孙元波的供词,你相信吗?”
    “卑职……卑职……”李一凡突然目闪异光,显然已触想起什么事,“这的确不大可靠。”
    方股公道:“那么依你的看法,黑殃神姚抱石会不会死在公孙元波手中?”
    李一凡迟疑了一下,才道:“公孙元波听说有神鬼莫测的神通,姚抱石如是死在他手中,也不稀奇。”
    三宝天王冷笑一声,道:“黑殃神姚抱石死在公孙元波手中固然不足为奇,可是七垦丹毒外被丐已失踪了多年,公孙元波晓得不晓得这样一个人物还是问题。”
    “对,对,方大人真是神目如电,这里面果然大有蹊跷。”
    “何止这一点?咱们退一步说,就算公孙元波知道有跛丐这一号人物,但他怎知跛丐与黑殃神姚抱石有深仇过节?好吧,咱们再退一步来看,又算他知道跛丐与姚抱石的过节吧,问题却没有解决,因为黑殃神姚抱石的伤势,的的确确是被七星丹毒针所伤的。”
    黄衫红尘客李一凡听到这里,简直是瞪目结舌,做声不得了。方胜公又道:“换言之,那七星丹毒针必须是在公孙元波手中才行,对不对?”
    李一凡一面颔首,一面凝眸寻思,突然间身子一震,面上泛起了难以形容的神色,道:
    “方……方大人,莫非那七星丹毒针,竟是在……在那聂三娘手中?”
    “我已调出黑殃神姚抱石和聂三娘的卷宗看过,那姚抱石昔年与跛丐结怨之事,敢情与薛秋谷有关,于是我再调阅薛秋谷的资料,两下参证,果然不错。换句话说,薛秋谷本身与七星丹毒针跛丐有怨,而且时时防范跛丐报仇。”
    李一凡道:“这一点卑职就不知道了,而且虽然和抱石兄在一起,也不曾听他提起过。”
    “当然啦,姚抱石不会把薛秋谷的秘密告诉任何人的,除非薛秋谷已经失势。”
    他发出两声含有讥嘲意味的冷笑,又道:“至于聂三娘,她从前艳名颇著,和各大门派以及许多奇人异士都有交往。晤!李大人和她也很熟,对不对?”
    李一凡欠欠身子,有点不好意思地道:“方大人明鉴,卑职和聂三娘不但很熟,而且曾经做过一段日子的夫妻,不过……不过……”
    方胜公摆摆手,阻止他说下去,道:“你有没有办法找到聂三娘?”
    李一凡点点头,道:“卑职可以一试,相信可以找到她。”
    “你能找到聂三娘,那就省事多了。”方胜公说,“现在我把结论都告诉你。第一点,杀死姚抱石的人,主凶是聂三娘,公孙元波只是帮凶,因为聂三娘跟姚抱石已经吵过几场,感情不睦,兼且跛丐那支毒针乃是在她手中。”
    他的话声停歇了一下,又响起来:“还有就是只有聂三娘可能得知跛丐与薛秋谷的过节,故此放心大胆地命公孙元波作这等口供。薛秋谷一惊之下,心思完全集中在七星丹毒针跛丐身上,才忽略了公孙元波。”
    他的判断,如果给公孙元波听见,准得骇个半死,因为方胜公说得就像是亲眼所见亲耳所闻一样,无怪他能坐稳东厂第一把交椅。
    李一凡谨慎地问道:“方大人,卑职找到聂三娘把她拿下之后,要不要提到公孙元波的事?”
    方胜公道:“你不必和她动手,只要问她公孙元波之事。她一定会诿称完全不知,你可用我刚才告诉你的活逐点驳她,使她哑口无言,这时候才告诉她说,你是我叫你去找她的,”
    李一凡连连颔首,一面寻思。
    “李大人,我料她不敢不把实情全盘托出。你有了结果,赶紧来报。”
    黄衫红尘客李一凡起身行礼,告辞而出。
    第二个进来的是鬼见愁董冲,不过他是从另一道门户进来的,是以既碰不到李一凡,亦不会给别人看见。
    “方大哥,只不知何事见召?”
    “坐下来,咱们慢慢谈。”
    鬼见愁董冲依言坐下。方胜公微微一笑,道:“你现在脑海中泛起的是什么念头?”
    董冲忙道:“小弟正在猜想……”
    方胜公插口道:“等一等,让我说说看,你心中可是在猜想我刚才接见了什么人?”
    “啊!方大哥真是像神仙一般,小弟正是这样猜想着。”
    “哈!说穿了也就毫不足奇了。”方胜公徐徐说,“因为你所坐的椅子,正是上一位客人所坐的,以你的细心机智,一定感到尚未冷却的体温,因而必定会猜想是什么人刚刚来过我这里。”
    鬼见愁董冲现出一副心悦诚服的样子,道:“方大哥料事如神,万无一失,小弟实在佩服得五体投地。”
    “闲话体提。对于薛秋谷、江奇峰等四人的命案,你有什么意见?”
    “小弟考虑了一夜,认为唯一的途径,便是先逮捕公孙元波。有了这名要犯在手中,相信无数问题都可以迎刃而解。”
    方胜公聆听之后,沉思地点头不语。
    鬼见愁董冲又道:“咱们还有很多疑问,例如公孙元波的上司是什么人?他那一次在薛秋谷大举追捕之下,究竟怎样脱身的?他在京师之内,得到一些什么人掩护,以致咱们合东厂、锦衣卫之力也查不到?他怎生逃过京城九门严密盘查的?最后是关于玉钩斜之秘,要在他身上找出一个答案。”
    他一口气说出了很多问题,方胜公反而大表满意,连连点头,道:“你考虑得如此周详,我就放心得多了,但这些问题都要等到公孙元波被捕了才找得到答案。”
    “是的,小弟惭愧得很,对逮捕公孙元波归案这一点,实在是毫无办法可想。”
    “我告诉你怎样做。”
    “请方大哥示下!”
    “你专门对付冷于秋,别的人由我应付。”
    “吓?”方胜公的指示,连老好巨猪的鬼见愁董冲也大大吃了一惊,“对付冷于秋?
    她……她……也有问题么?”
    “大问题没有,但小问题如免不了。”方胜公忽然唱叹了一声,又道:“女人就是这样,不大稳定,不大可靠,尤其是像冷于秋这种人,美貌,武功高强,有才智,又有权势。
    她什么都有了,只缺一样。”
    他不必再说明,董冲也知道冷于秋缺的是哪一样。事实上他数年以前,就很希望自己能成为填补冷于秋生命中这页空白的男人了。
    董冲有点嫉妒地“哼”了一声,同时对于方胜公交给他此一任务,大感快意兴奋。
    “董冲,我已检查过冷于秋与公孙元波之间的所有细节,发现有几条线索可供你运用,不过你要记住,我不是叫你正面对付冷于秋,而是对她施以压力,例如拘捕一些与冷于秋和公孙元波两人有关的人,使她感到情况紧急危险。”
    鬼见愁董冲并不感到失望,因为以他这等阅历丰富而又深沉忍耐之士,深知对付某一个人之时,直接的打击并不一定比间接的打击更为有力,更能造成严重的伤害。不过间接的打击收效慢,效果亦不如直接的那么显著。毛躁的小伙子血气方刚,大多喜欢挺身而起,拔剑而斗,采用直接打击的方法。
    三宝天王方胜公当下向他指示了几点,董冲仔细聆听后,便告辞出去。
    另一道门户不久打开,进来一个白衣飘拂的美女,还带来一阵淡淡的香气。
    “冷于秋,你坐。”
    “多谢方大哥。”无情仙子冷于秋坐下来,美丽但却冰冷的眸子,凝视着这个秃顶的中年以上的锦衣胖子。
    “方大哥召我前来,有何指示?”
    “这份卷宗之内,是一个妖言惑众、煽动叛乱的案子。”他把一叠文件放在靠近冷于秋面前的桌边,说,“你负责克期办妥此案。”
    “哦?”冷于秋没有伸手去拿那叠文件,道,“方大哥是不是要我退出缉捕公孙元波的一案?”
    “是的!”
    冷于秋词锋更锐利了,问道:“是不是叫我避嫌?”
    但她的目光,被两道更凌厉更威严的目光给碰了回来,方胜公冷冷道:“是的!”
    她本想负气地说,干脆让我什么事都别管。但话到口唇边又咽了回来,心想:“使不得,若是在家等候消息,岂不是完全失去了一切力量了?”
    “好吧!”她拿起那叠文件,心不在焉地翻阅一下,“希望方大哥替我早早澄清嫌疑。”
    方胜公严肃地颔首,道:“你是我曾倚重的膀臂,当然不会让你吃亏的。”
    冷于秋衡量一下整个局势,知道方胜公并非获得了对她不利的证据,才会让她另办别案,又得到他亲口应允支持,稍觉放心,便告辞出去。
    三天以后,仍然是在方胜公这间巨大的书房中,一个身穿贵族衣服的中年人坐在桌前。
    方胜公微微俯前,凝望着这个人,端详了片刻才点点头,道:“富平侯徐侯爷,方某一向不曾注意到你竟是如此的风度翩翩。”
    富平侯徐安邦潇洒地笑一笑,道:“方大人,你找我来,不会单是为了夸奖我吧?”
    “当然啦!方某人打算请问你一点事情。”
    “你是东厂缉禁司统领,有权向任何人问话,纵是公侯贵戚,亦不放在你眼中,对不对?问吧!”
    “徐侯爷这话说得太重了。本司所办之案,向来不枉不纵,嘿嘿!”他冷笑两声之后才又说道:“如果不是处处站得稳,任何人在这儿都呆不了多久。”
    “方大人,本爵没有闲工夫听你自夸。”富平侯徐安邦“涮”地板起面孔,“有话便问,否则我要回府了……”
    “请问徐侯爷三天前的下午在什么地方消遣?”
    三天前的下午,正是他和冷于秋见面之时,富平侯徐安邦外表尽管声色不动,内心却暗暗一惊,直到这时,他才感到东厂真是名不虚传。
    他深信无情仙子不会泄漏此秘,否则方胜公何须审讯这一节?简直就行刑逼间便可以了。
    “方大人认为本爵到哪儿去了?”
    “徐侯爷,方某先声明一句,在这个地方,是我问你,不是你问我。”
    “好吧!那段时间,我可能是访友,也可能参加诗酒之会,或在跟什么人奕棋,反正我记不起来了。”
    “徐侯爷,你想一想,最好记起来。”
    “晤……记不起来了,总之,不外是那么几样消遣而已。”
    方胜公拿起一叠文件,推到他那边的桌角,道:“好,请你自己翻阅一下,你的行踪,相信可以找出一点线索。”
    徐安邦毫不推辞,拿起翻看,一开始就看到一份厚厚的名单,上面记录的人名、籍贯、家世等十分详细,这些人都是他曾经来往的,其中有两个甚至是太子派下的秘密集团的重要人物。
    在名单下面,便都是一份份的报告,把他所有的亲朋戚友在三天前下午那段时间的活动部查得明明白白。
    另外他所去过的地方,包括八大胡同里的艳窟在内,亦都查过。
    所有的报告结论相同,都是没有他的踪迹。
    “嘿嘿!徐侯爷,你看了这些报告,会不会泛起你当时不在京城之内的感觉呢?”
    “晤!方大人这话提醒我啦!我的确不在城内。”
    “好,你说你在哪里,咱们再调查对证个明白。”
    富平侯徐安邦从容自若,微微一笑,道:“对不起,那天的下午,我的行踪恕难奉告。”
    “这样说来,侯爷所去之处、所见之人,都是因某种关系而不能宣泄给外人知道,是也不是?”
    “方大人如果能够原谅,那就太好了。”
    “晤!这一点方某只怕爱莫能助……”方胜公这人老好巨猾,既不生气,亦不着急,徐徐说道,“侯爷不是一般百姓,当必深知国家朝廷的法度。在这个地方,一切以朝廷为重,不谈私人感情。”
    “他已观察到对方微露忿然之色,便更加放慢声调,说道:“不瞒侯爷说,本司正奉旨查办一件叛国案,是以侯爷无论是在公在私,也应该惠予帮忙合作,对不对?”
    “帮忙合作自是应该,但本爵的去处,与你方大人查办的叛国案有何关系?”
    “这一点事关机密,恕方某不能奉告。”
    富平侯徐安邦被对方用他刚才的话反“将”了一军,做声不得。
    他自己心知那一天曾经和公孙元波以及冷于秋在城外见面,既然方胜分突然指明这段时间,加以调查,当然是有若干线索,因此,他要搪塞敷衍过去,必定很不容易办到。
    “徐侯爷,假如你实在不方便把所去之处、所见之人赐告的话,那也不是什么了不起之事。”
    “哦?方大人这话是什么意思?”
    “方某的意思是您稍稍交代一下,例如那一天的下午,你是在城内抑是城外?所会见的人是男是女?一个人或是有很多人?这些人是什么身份?这些问题赐告了,做成笔录,就没侯爷的事了。”
    “这样说来,本爵竟是涉有嫌疑之人啦!方大人是不是这个意思?”
    “侯爷不要误会。您的笔录,乃是拿来推翻某些涉嫌分子口供之用。”
    他言语中,暗示已有人把徐安邦牵涉上。这时候徐安邦除非有十分把握,才可以顶撞回去,不然的话,还是圆滑点比较好些。
    “好吧!”徐安邦不得不软化让步了,“本爵那一天的下午,是在城内一个女人的家中。”
    方胜公哈哈一笑,道:“侯爷何不早说呢?但请您放心,方某人绝对保守秘密,您还有什么话补充的吗?”
    “这个女人可不是路柳墙花,人人可以攀折的。”徐安邦郑重地说,“她就住在西直门大街……”
    “哈!徐侯爷,别开玩笑好不好?”方胜公一面摸着秃头,一面大笑,“您哪里认识一个住在西直门大街的女人呀?”
    徐安邦微微一笑,道:“方大人,东厂虽然耳目众多,消息灵通,但百密一疏也是有的。”
    “没有!没有!”方胜公坚持说,“本司已经小心查过……”
    “若然本爵说得出那个女人,而且让你们去问她的话,便该如何?”
    “哈!徐侯爷,你若能做到这一步,方某任从吩咐,决不食言。”
    富平侯徐安邦心中暗喜,表面上装出受激不过的样子,站了起身,沉声道:“好,本爵对方大人只有一个要求?”
    “什么要求?侯爷请说。”方胜公也瞪大了眼睛,表示他对自己的话很有信心。
    “本爵要你方大人亲自调查,不许被第三者得知,亦不许做成笔录,留下痕迹。”
    方胜公应声道:“使得,一言为定,徐侯爷说吧!”
    “这个女人,就是守寡了三年的连城侯的一名姬妾,姓王名燕燕,她住在西直门大街哪一座宅第,你自然晓得,用不着我说了。”
    方胜公面色丝毫不变,相反的,眼中闪射出得意的神采,淡淡道:“徐侯爷到连城侯府去,难道不怕别人撞见?再说,谁开门给你?谁带你过去?”
    “哈!都用不着,我们在连城侯府隔壁的人家中见面,那个地方是本爵命人租下来的。”
    “嘿嘿!可惜呀可惜!”
    “可惜什么?”徐安邦问道:“方大人敢是认为难以置信么了”
    “何止难以置信?你向左边门内看一看就知道了。”
    徐安邦果然转头望去,只见那道门户突然自动打开,门内数尺处有一张靠背椅,椅上坐着一个女人,面向着他,是以看得清楚,不是王燕燕是谁?
    他一惊之际,猛觉胁下一麻,全身僵木,敢情已被方胜公趁他心神震动之时以指力隔空点住了穴道。
    “哈哈!徐安邦,你在我方胜公面前还嫩得很,来人呀!”
    一个青衣小帽的家人应声从王燕燕出现的室内行出,躬身道:“小人方眼明在,老爷有何吩咐?”
    “搜一搜这徐安邦,你知道要搜的是什么吧?”
    “小人知道。”这个家人方眼明瘦削的面上,现出谨慎和机警的神色道:“第一,瞧瞧他可曾带有特别的兵器,特别是足以同归于尽的火器;第二是毒药,防他可能施泰暗杀别人,亦可能服毒自尽!”
    “对,仔细一点,指甲缝和嘴中每一个牙齿都不可放过。”
    方眼明立即动手搜查,搜出一把尺许长连鞘匕首、一粒比鸡卵小的蜡封弹丸,其后又用一瓶乳色的药水洗刷过徐安邦指甲,最后从徐安邦口中弄出一只假牙。
    方胜公哈哈一笑,在巨大的书桌后面,抬手遥空一指,指力“嗤”的一声破空激射。徐安邦应指“哎”了一声,头部以上立时可以活动,当然也能开口说话。
    “徐安邦,你是世袭的富平候,身份不比一般庶人,何以身上带有种种凶器?”
    “方胜公,你今日如此侮辱本爵,咱们走着瞧。哼!除非你敢杀死我!”
    “徐安邦,目下不是你发横说狠话之时。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你说你那天下午是在连城侯府与王燕燕见面,但是她的供词不但全不相同,而且你最不幸的是那个时候连城侯府刚好有客人。”
    底下已用不着多说了,富平侯徐安邦自知今日已经一败涂地,连暗装在牙齿中的毒药亦被搜去,简直是连求死也有所不能。
    他向门内椅上端坐,向不言不动的王燕燕望去,只见她星目含泪,正是瞅着它己。在她眼波中,可以看得出绝望痛苦的心情。
    徐安邦心中暗暗叹口气,耳边响起方胜公的声音:“徐安邦,你身为世袭公侯,竟牵涉于叛国阴谋之中,该当何罪?”
    “方胜公,你用不着作威作福!大明朝若不是有你们这批可恶的武林人物为东厂出力,哼!满朝文武忠良怎会被害得如此之多?你要是还有一丝天良,应该知道谁是危害国家之人。”
    “掌嘴!”方胜公面色一沉,叱道,“给我掌嘴!”
    万眼明上前,“啪啪啪……”一连打了徐安邦五六个嘴巴。
    王燕燕骇然叫道:“啊!啊!富平侯!”她做梦也想不到世袭公侯徐安邦竟在她眼前被一个青衣小帽的家人殴辱。这等情境真是使她魂惊心碎,简直比打她还要难过。
    “方胜公,你们这些乱巨贼子,终必不得好死!”徐安邦倔强的骂声,却徒然换来更多的侮辱。那方眼明左右开弓,又连抽他五六记耳光。他手劲奇重,打得徐安邦耳鸣目眩,鼻孔和唇角尽是鲜血。
    方胜公摆摆手。万眼明会意,收拾好那些从徐安邦身上搜出来的物件,退入王燕燕那边房间,还把厚重的、能隔绝声响的门掩上了。
    “徐安邦,方某老实告诉你,你和东宫太子集团的关系,我们老早得知了,所以你的行踪,数年以来没有片刻不在我们监视之中…”他嘿嘿冷笑两声,才又说道:“单单是关于你的资料记录,就已满满一屋子了。”
    “哼!既然如此,你还有什么好问的?”
    “不错,事实上已没有什么好问的了。那天你到城外与公孙元波见面,那些帮助你摆脱本司监视之人,一个也跑不了,不过到目前为止,本司尚未下令把他们缉捕归案。”
    “你们准备再利用他们来钓大鱼,是不是?”徐安邦讽刺地说。
    方胜公摇摇头,道:“不,这些小人物的利用价值到此为止了,你已是相当大的大鱼啦!假如你肯合作一点,本司可以放过他们,你意下如何?”
    这话徐安邦当然心动,问道:“你要我怎样一个合作法?”
    “本司要你将那天下午的经过详情—一供出,做成笔录。”
    “你们既已知道我去会晤那一个人,何须多问?”
    “不止一个。”方胜公冷冷说,“还有另一个更为重要。公孙元波算得什么?”
    徐安邦心头一震,他一直在呼咕猜想那无情仙子冷于秋会不会是泄密之人,但现在听方胜公的口气,敢情人家要对付的正是冷于秋。
    他又面临着一个难题了,那就是他应不应该供出冷千秋之事呢?关键自然是在于对方已知道了多少?如果全盘过程皆已得知,那么从实供出也没有什么问题,如果对方所知有限,当然不可多说。
    到底是为了那七八个帮助自己摆脱东厂跟踪之人的生命着想呢,抑是为了冷于秋这一个可能叛出东厂集团的高手着想?
    这个疑问在徐安邦心中跳跃,旋即尘埃落定,心头已有了计较。
    这时候方胜公又逼问了一句:“徐侯爷,您怎样决定?”
    “我不知道您想听些什么?但那一天,我只见到公孙元波,更无别人。”
    他那斩钉截铁的口气,一听而知决无更改余地,但徐安邦却暗暗前咕,深怕这个东厂的头号人物会突然再透露一些惊人的话。
    “哼!徐侯爷,咱们过几天再谈吧!来人呀!”
    方眼明应声而入,躬身道:“老爷有何吩咐?”
    方胜公道:“你把誉录的谈话记录拿给徐侯爷画押,然后请他到静室休息。”
    方眼明过来,一把托起徐安邦,迅即离开了。
    不久,这间宽敞巨大的公事房内又有人进入。
    这个客人是个身材丰腴、装束素淡、相当有吸引力的少妇,她那怯生生的态度、略见生硬的举止,正显示她是个小家碧玉出身、罕有得见大场面的女子。
    方胜公看看桌上的案卷,然后锐利地打量她,直把她瞧得不知如何是好之时,才叫她在一旁坐下。
    “你就是李良的遗孀?”
    “是的。”她的声音因紧张而微微变哑,“李良就是先夫。”
    “由某月某日起,在你家投宿了数天的年轻男人,姓甚名谁?”
    “小…小妇人……记不得了。”
    “记不得也无妨,本司提醒你一下,这个人姓公孙,名无波。”
    李良的遗孀身子一震。她直到如今,第一次从别人口中听到公孙元波的名字,但可惜提及他姓名之人,却是最可怕的敌人。
    她的神情态度反应,已明显地把认了一切,可是在方胜公的经验中,更知道这个少妇绝对不会亲口供认的!
    “李氏妇人,你不必承认有这件事。本司只不过告诉你,你是为了此事被捕的,有没有冤枉你,你心中明白,下去吧!”
    所有曾与公孙元波接触过的人,包括宣武门大街的香烛店林老爹,全部被东厂抓起来。
    那个还有点风韵的聂三娘,跟随着红尘黄衫客李一凡走入一间巨大的公事房内。
    俗语说“人的名儿,树的影儿”,这话真是一点不错。聂三娘虽是凶悍校毒,可是见到了名震天下的三宝天王方胜公,也不由得打心底泛起了寒意。
    “聂三娘,请坐!”
    “谢谢方大人……”她侧着身子坐下,心房剧烈跳动,手心更是捏一把汗。
    数日前李一凡找到她,劝她一同来见方胜公。当时她大骂了李一凡一顿,骂他毫无情份,竟衔命来到这一个别人找不到的地方寻她。
    李一凡道:“方大人是什么人物,你又不是不知。他既然特地召我,问到你的事,可见得他早已晓得我能找到你。”
    “哼!你非承认不可么?”
    “不承认怎行?”
    “好吧!你回去就说找不到我,而我呢,也立刻卷铺盖走路,躲到天涯海角。”
    “算啦!你这个想法真是愚不可及。方大人把你的一切心思行动分析得了如指掌,你现在逃得一时,逃不了永久。”
    “李一凡,你不帮忙已经该死,还吓唬我!”
    “这是实话呀!方大人总有法子找到你。那时候你就有罪受了。”
    “那么……”聂三娘突然软化下来,大有问计之意。
    “三娘,你不必多想啦!跟我回到京师谒见方大人。他要知道什么,你就说什么。这样一来,说不定你除了可免奇祸之外,还有好处。”
    现在聂三娘当面对着这个握有滔天权势的方胜公,心中掠过那一天与李一凡见面时的对话,但情绪却万分紧张。
    “聂三娘,公孙元波最后怎样了?”
    “启禀方大人,公孙元波乃是卖给三尸教啦!”
    “哦?三尸教?教主是不是祝芸芸?”
    “正是!”
    “公孙元波卖了多少钱?”
    “三……三干两,”
    “晤!这价值还公道,不过你如果有机会的话,把公孙元波卖给薛秋谷,价钱一定可以高上十倍!”方胜公闲豫地说,“可惜你当时只能卖给很秘密的人。”
    聂三娘像中魔似的连连点头。
    方股公忽然提高声音,严厉地问道:“这人是谁?”
    “吓!谁是谁?”她骇得打个寒颤。
    “收买公孙元波的人是谁呢?”
    “是……是……”
    这世上最令人讨厌之事,莫过于你想听的事情,对方却挂在口边,老不爽快地吐露出来。
    方胜公虽是老奸巨猾,但此时也禁不住又急又怒,双目一瞪,凶光四射,凝盯着聂三娘。
    她又打个冷颤,忙道:“是三尸教的,我已禀告过方大人呀!”
    “不对,三尸教祝芸芸虽然行踪隐秘无比,但她眼下尚在京师,同时当时围缉公孙元波之时,她亦在场。”
    “方……方大人,不………不是祝芸芸,是……是视海棠,祝谷会的女儿。”
    方胜公暗中松一口气,因为果然被他猜中聂三娘最先说的不是实话。
    “原来如此,祝海棠既是三尸教之人,那就算你不曾欺瞒打诳。”
    “谢谢方大人的宽宏大量。”
    “你再说说着,视海棠和公孙元波后来怎样了?”
    “方大人,请你原谅,他们后来的事,我一点儿也不知道。”
    “这话可以相信得过,你且在隔壁坐着,得我召唤,马上过来。”
    聂三娘连忙依他的指示退出,当她退出房间之时,真好像刚拜访“死神”回来似的,余悸犹存。
    不久,她就奉召入呈。
    书房内多了一个黑衣妇人,面上蒙着轻纱,使人只能隐隐约约看到她清丽的面容。
    “聂三娘,你可从得三尸教主祝芸芸?”
    “认得,她时常出入那条巷子,已见过她很多回啦。”
    视芸芸也道:“是啊!我见过聂三娘好多次了。”
    “祝教主说祝海棠是夜就失踪了,迄今不见影踪。聂三娘,祝教主这话可不可靠?”
    “当然可靠啦!”聂三娘忙道,“在方大人您面前,天下还有谁敢撒谎?”
    “哈!你好说了。现下祝教主自愿帮忙擒捉公孙元波。聂三娘,想你当日能把公孙元波那等摆布,又能把他卖钱,可见得手段高明。”
    “方大人夸奖啦!”
    “方某人说的是实话,因此本司有意请你聂三娘帮忙,务要擒下公孙元波,你意下如何?”
    聂三娘正是求之不得,连忙答应了。
    方胜公问起那祝海棠下落,祝芸芸道:“敝教弟子的行踪,我一向都算得出,独独海棠这一次不知躲在什么地方,既算不出地点,也不知她的生死。”
    方胜公缓缓道:“晤!这样说来,她一定躲在能破去你占算法力的一个地方,这已是上佳的线索了。祝教主,你想想看,什么地方能破去你的神通?”
    “除非是在阴间。若在尘世,那就只有佛门净地有这等神力。”
    “聂三娘,你瞧怎样?”
    “若以贱妾之意,”她欠欠身才道,‘”祝海棠一定躲在什么庵寺之中。”
    “对!”方胜公表示赞同,“不但是在庵庙,而且一定是规模不大而又有得道僧尼主持的庵庙。”
    他吩咐外面一声。眨眼间,那方眼明已捧着一本名册送来。呈上之后,立即退出。
    “在这本名册内,详细记载着京师九城之内的每一间庵庙,以及住持的是什么人。”
    方胜公一面解释,一面翻动名册。
    他很快就看完,道:“有三个庵庙最可疑,咱们逐个探听细查,很快就见分晓。”
    他招呼一声,方眼明又进来。方胜公吩咐道:“传令本司的两位女供奉出马,到这三个庵庙调查。”
    在慈云庵中一日子清静,庵门虽设而常关,从无外客打扰。
    祝海棠虽已皈依佛门,可是她尚未具足三戒,仍是带发修行。
    她突然感到心神烦躁不宁,当下连忙添香再拜佛祖。
    一阵敲门声,打破了这尼庵的岑寂。
    祝海棠无端端吓得直跳起来,惊惧狐疑的目光,穿过花木扶疏的院落,投在那扇时时关闭住的大户习上。
    叩门声稍停片刻,又响起来。
    祝海棠长长透一口大气,宽慰地道:“如果是薛四爷那边的人,他们一向强横霸道惯了,这会必定破门而入啦,哪能这般斯文有礼慢慢地敲门呢!”
    但她旋即又忧虑起来,记起昨夜慈云庵主五灵大师召见自己,还给了她一封密封着的柬帖,说道:“世人眼中的得失,未必是真得,也未必是真失。万法万缘,本属前定,有些事情要避也避不掉。你将此柬放在身边,或者有一天会用得着。”
    这封束帖封皮上没有一个字,也没有注明拆开的日期。她本想追问详情,但玉灵大师慈祥庄严的态度,使她心中大为安稳,打消了追问之意。不过,现在她却不由自主地想起昨夜这宗事,同时又想到今晨一直心神不宁,这是自从入庵避难迄今,第一次发生的现象。
    第三度叩门声传入她耳中。本庵原有几个女尼,目下都在后面静坐。祝海棠心念一转,认为不好惊动别人清修,当下下了决心,珊珊举步行去,分花拂柳地穿过院落,来到大门边。
    她隔着大门问道:“谁呀?”
    “我姓楼,楼梯的楼,是从庐州来的。那边有一位老师父着我顺便悄一个信给这儿的庵主……”声音是个中牛妇人,口齿伶俐,说得清楚明白。
    祝海棠“啊”了一声,连忙把大门订了开。
    只见门外站着一个中年妇人,长得粗眉大眼,身子强健,衣服十分朴素,挽着一个粗布包袱。
    “楼大娘,请进来歇会儿,我去禀告庵主。”
    “好,好,谢谢您啦!对了,你家庵主尊称是玉灵大师吧?我别摸错地方才好。”
    “对,对.大娘没找错地方。”
    那楼大娘入得门内,又道:“姑娘你贵姓呀?是不是带发修行的?”
    “小姓祝。”祝海棠一面关门,一面回答,“我正是带发修行“哈哈……”楼大娘突然爆出一串震耳的笑声,并且随手一掌把数尺外的大门震开,发出“砰”的一声大响。
    这楼大娘显示的掌力非同小可,祝海棠心头一震,知道自己的疑惧果然是预兆,现在已经应验了。
    事到临头,她反而变得十分镇定,只略略挪开数步,并不仗着过人的轻功逃走。
    “楼大娘,你这是怎么啦?敝庵的人容或有得罪你的,但这两扇大门可没有得罪你呀!”
    “废话少说!”楼大娘笑声一收,面上尽是凶狠之色,“祝海棠,你有什么本事要施展就施展,不然的话,本大人就要把你带回去了!”
    “带我到哪里去?”
    “不一定,那得瞧你自己决定了。”
    “我自己决定?这话怎说?”
    “假如你不敢反抗,乖乖跟着走,那么我们走的地方不会叫你感到害怕。反过来说,你被擒后所去之地,当然是不大好受的!”
    这楼大娘说话之时,待机而噬的气势丝毫未曾减弱,阵阵凶厉沉重的压力,紧紧逼住娇弱美丽的祝海棠。
    祝海棠忽然想起了怀中的柬帖,当即若有所悟,轻轻叹一口气,道:“这真是劫数,对不对?”
    “你说什么?”楼大娘问,“快点决定,本大人没工夫跟你蘑菇!”
    “我跟你去。”视海棠答得很干脆,“走,现在就走。”
    “很好!”楼大娘凌厉地注视着她,又冷冷说道,“记住,别耍花样,否则你将后悔莫及。”
    祝海棠耸耸肩,举步行出庵外。
    楼大娘紧紧跟着她,并且已运足全身功力准备出手,因为她不相信这个女孩子当真甘心俯首就博。
    “等一等!”楼大娘冷冷道:“你不去告诉玉灵大师一声么?”
    “不用了。”祝海棠虽是停步,却头也不回,“昨夜我已向她老人家告辞过,现在何须再打扰她?”
    她的话和态度都含有神秘之感,楼大娘反而不敢鲁莽,甚至连对方这话应不应该相信也无法判断。
    “走呀,楼大娘!”祝海棠反而催促她,“不过……不过假如你一定要我去向庵主告辞的话,那也使得。”
    “住口,本大人把你交给别人!”她撮唇一声尖哨,发出暗号,又道:“你有什么鬼话怪话,跟这个人说。”
    祝海棠忽然打个冷颤,转眼四望。
    只见右方一条巷口转出二个黑衣妇人,虽是在大白天,但她的容貌以及身形,仍然有着若隐若现、迷离飘缈之感。
    祝海棠心跳加速,膝盖发软,喉咙干哑,全然发不出声音。
    那黑衣妇人漫声叫道:“海棠,过来这边!”
    祝海棠不由自主地行去,双腿直在发抖。
    “娘!你……我……”她简直不知怎样说话才好了。
    “跟我回来,我有话问你。”她的面容仍然模模糊糊,看不大清楚,事实上却有面纱或其他东西遮挡。
    “我……娘呀!我不回去啦!”祝海棠忽然能够把话说出来。
    “不回去世行。”祝神眼声音一冷,“公孙元波呢?你把他弄到什么地方去了?”
    “我……我不知道”
    “你真不知道也好,假不知道也好,我把你交给东厂的大人们就是了。”
    祝神娘严厉地注视着她,又道:“他们会使你说实话。比你高明多少倍的脚色都逃不过他们的掌握,你自己好好地想一想.....”
    “我真的不知道。”祝海棠可传兮兮地说,“娘,我随传您这么多年,您难道还不知道我不打诳语么?我的确不晓得……”
    “晤!我知道你说的是实话,可是世间上的人很奇怪,真话他们往往不信,假话却听得进。”她冷笑一声,又道:“你不妨设想一个最可能的去向下落告诉他们,以后的事就是他们的了。”
    祝海棠惊异地望着这个黑衣妇人,因为她居然有维护自己的意思。以她一向狠毒残忍的性格,这简直是一件不可思议之事。
    “海棠,你照我所说做了之后,就不必到东厂去,仍然回去到我那里,不会受苦,你自己想想吧!”
    祝海棠几乎感激得流下眼泪来了。假如祝神娘一向对她这么好的话,当口纵是公孙元波这等人才,她也不会为他而背叛三尸教的。
    她点点头,道:“好!娘!让我想想看公孙元波应该在什么地方比较合情合理。”
    她不想还好,一想之下,公孙元波的音容笑貌浮现心头,登时使她心情陡然转变,勇气倍增,因而头脑为之清醒,当下马上看破了祝神娘的连环诡计,忖道:“原来眼不过是代东厂套取我的推测,因为我和公孙元波是友而非敌,所以我的猜测必有若干根据和线索。这是娘向东厂交差的诡计之一。其次,我这样做了,她才可以收回我,也才能够处置我,折磨我。如果我落在东厂之人手中,她就一点办法都没有了。”
    “我怎么办呢?”她接着想道,“他们这些人,娘也好,东厂也好,个个都是老狐狸,我和他们斗心机耍手段,是一定斗不过的…··”
    “海棠,时间无多,快点!”
    “啊!娘呀!我差点忘记了。”
    “什么事?”
    “我这儿有一封柬帖。”她边说边掏出来,心里还直佩服玉灵大师的玄机深不可测,昨夜就预先安排好了。假如没有这封束帖,她目下真不知如何做才好。
    “什么柬帖,谁留下的?”
    祝海棠没有回答,她也不知道这封柬帖内有什么指示,更不知道可不可以把玉灵大师牵涉进去。因此她迅速撕开封口,取出里面的小笺。
    展开看时,只见笺上写着不少字,字迹端秀圆润,竟是一封书信。
    祝海棠看完之后,面上现出宽慰的神色,把信笺送给视神娘,道:“娘,您自己看看。”
    祝神娘接过来,狐疑地阅看此信,只见信上写道:“洞庭旧事,云飞电抹,甘载之约,近在眉睫,海棠无恙,芸芸解结,潜藏隐修,免此大劫。”
    一共是三十二个字,没有上下款,但句中却有“海棠”及祝神娘的本名“芸芸”。
    祝海棠当然不大明白,不过既然有她们的名字,所以交给祝神娘阅看,料必不错。
    祝神娘看完又看,不住地发怔。当她发怔之时,面容就清清楚楚地显现出来。只见她长得修眉凤眼,年纪只在三四十岁之间,除了稍嫌瘦削一点之外,风韵犹存,可以想见当她年轻之际,必定是个大美人。
    她把柬帖揣在怀中,有气无力地苦笑一下,道:“海棠,你的神通还真不小……”
    “什么神通呀?”祝海棠的确莫名其妙。
    “这真是个大大的难题,我也是有心无力啊……”祝神娘没有回答,却哺哺自语,满面泛起了愁色。
    “你回庵去吧!”祝神娘突然说,“像平时一样,不必慌慌张张。”
    “是!”祝海棠又迷惑又兴奋地应了,“娘,您……您宽恕我了,是不?”
    “别的话不用说了,你回庵之前,将你和公孙元波分手时的情形细节都告诉我就行啦!”
    祝海棠一想这还有什么问题?反正就是在此庵门外分别,公孙元波告别而去,还表示过此生此世能否再见。于是她把详情—一说出。
    三宝天王方胜公微微颔首,听取祝神娘的报告。
    “有两大理由使我释放海棠,让她仍然住在那慈云庵中。”
    “哦?是哪两大理由?”
    “第一个理由是,根据海棠那逆女的供述,公孙元波一有机会,必会到慈云庵探望她。”
    祝神娘冷静地分析,方胜公轻轻点头,表示同意此一见解。
    “第二个理由是海棠不离开慈云庵则已,一旦离开,失去佛力庇护之时,她的行踪去向完全在我掌握中,说不定会带领咱们找到公孙元波!”
    “晤!这话有理。那么你时时与本司保持联络。方某人还要重重地谢你。”
    “不敢当!不敢当!”祝神娘暗暗窃喜过了这艰险可怕的一关,“方大人,只要您肯相信,并且不见怪敝教从前的过关,我已感激不尽了。”
    祝神眼走了之后,方胜公独自沉思忖想了一会,又在京师详细地图上查看上一阵,才传令召来四个人,到公事房来集议。
    这四个人,其一就是到慈云庵去的楼大娘,她的“乌云三毒罩”乃是武林一绝,江湖上就给她一个外号“乌云蔽日”。另外三个都是男的。一个年约六七旬左右,须发皆白,此人在武林中大大有名,但近二十年来已平得露面,胜徐名星舟,外号“追风叟”。
    还有两人俱属中年,一个面黄肌瘦,形如病夫,衣衫也显得褴楼,若在市井中遇见,势必以为是江湖上落魄失路之人,但事实上他家财万贯,只不过性情贪婪吝啬无比,真是一毛不拔,所以获得了“铁公鸡”的外号,本人姓孙名旺。最后一个衣着华丽,气派阔绰,与铁公鸡孙旺恰成强烈对照。此人姓柳名亦寒,外号“假员外”。
    这四人都是方胜公最得力的心腹,当下商议大事。
    “诸位,公孙元波当夜是在此巷门前与祝海棠作别后失去踪迹的。”方股公在地图上指点,话声到此停止,等大家看清楚后,看他们有什么意见。
    “那一天晚上,锦衣卫方面会同咱们东厂,九城戒严。”年纪最老的追风叟徐星舟首先说道,“老实说,那一天晚上所出动的人手力量.可以说连一只苍蝇也休想飞出京师。”
    “不错!”铁公鸡孙旺说,他的声音嘶哑,生似大病方愈一般,事实上他却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刽子手,“公孙元波决计出不了京师,纵然出得去,亦必被咱们发现。”
    假员外柳亦寒痰嗽一声,道:“公孙元波在这等情形之下苦是无人掩护,万万出不了京师。咱们要查的正是何人掩护这个要犯。”
    楼大娘袅恶的声音响起来:“掩护他的人可多啦,连那个女孩子祝海棠也敢帮他……”
    所有的男人都微微而笑,因为这“乌云蔽日”楼大娘本身形单影只,她憎恨所有成双成对的情侣,已经是人所皆知的事。
    “在这慈云庵附近,”方胜公说,“公孙元波能够躲到什么地方?”
    “普通的人家必定不敢收留他。”铁公鸡孙旺应声道,“若是他预先布置的话,他与祝海棠第一次落脚就不会在城南的空屋了。”
    “孙兄虽然指出公孙元波在附近不会有预先布置的巢穴,立论精辟,可是终究没点出公孙元波的去向呀!”假员外柳亦寒一面说,目光一直在地图上搜索,“听说公孙元波乃是文武全才之士,人又长得英俊漂亮,说不定闯入某些人家的后宅,也会获得同情收留……”
    “哈哈!”追风叟徐星舟仰天而笑,“柳员外,你到底还是年轻,还存有一份幻想。要知当时时在午夜,公孙元波长得再漂亮,但夜闯人家后毛,决对下获见谅收留。这一点你放心,我追风叟可以担保必定不会发生这等情事的。”
    “对,若在大白天才有可能。”铁公鸡孙旺也附和追风良徐星舟的见解。
    “那么这附近只有圆觉寺和镇北镖局这两个地方,可容夜行人暂作窜匿。当然,镇北镖局的陆廷珍等都是熟人,深知利害,决对不敢收留公孙元波……”白发苍苍的徐星舟徐徐说。
    “我楼大娘才不这样想。陆廷珍虽是镖客,一万个不敢得罪东厂,亦深知咱们的手段,但只有他才能够把公孙元波安然运出谈会,这就是我的理由。”
    在方胜公手下的四个心腹中,论智计,楼大娘是最弱的一个,追风叟徐星舟、铁公鸡孙旺、假员外柳亦寒三人,对她的异议都感到不服,纷纷反驳。
    公事房内群声呶呶。方胜公拿起案头的水晶天马镇纸,在桌面上轻轻敲了两下。
    众人都赶快停口收声。方胜公道:“楼大娘的话很有见地。纵观京师九城之内,果真唯有镇北镖局方有掩护公孙元波之力。”
    他这么一说,谁也不敢多言。
    “不过……”方胜公沉吟道,“镇北镖局的陆廷珍,咱们监视了好几年,早已确定他从不卷入官家的是非中。那么他为何要俺护公孙元波呢?他们之间有何关系?”
    “胜老,干脆把陆廷珍传来问问。”徐星舟一面惋惜地拂去掉在袖子上的白发,一面说道,“陆廷珍虽是一流人物,但到了胜老您这间公事房中,断断欺瞒不掉。”
    其他的人都赞成此说。方胜公摇摇头,道:“不直打草惊蛇!他如果有胆子掩护公孙元波,就有证明清白的安排,问下出什么花样的。”
    方胜公一一面说,一面巡视这四名手下大将,最后目光落定在追风叟徐星舟身上,断然道:“星舟兄,你安排一下,多派点人手,昼夜分几班严密监视镇北镖局,最主要的是陆廷珍的行动。”
    “是!”徐星舟站起来,躬身行了一礼,迅即出去。
    陆廷珍在镖局的大厅中,手中拿着一张名刺,惊讶地审视。
    倪贤和樊奉山都默默地等他开腔,但首先打破沉寂的不是陆廷珍,而是洗女史洗心寒。
    “珍大爷,是谁的名刺呀?”
    “哦!是九城兵马司的指挥大人白翔。”
    “白翔?他来干什么?”洗心寒问道:“难道找我们保镖吗?”
    当然这是一个小小的笑话,因为身为九城兵马司的指挥大人,虽然官位不算高,但干的正是缉办盗贼之类的事。以他这等身份,只要传一句话,南北水旱道上,还真没有人敢动他的东西。
    “白翔怎会找咱们保镖呢?”陆廷珍缓缓说,“他的来意如何,见面便知,但咱们不能不未雨绸缪,预作防范。倪贤,你准备一下,必要时毁尸灭迹!”
    倪贤应了一声,立即离座出厅而去。
    其余洗女史和樊奉山都暂时退下,陆廷珍马上亲自出迎。
    他把客人让到大厅中,才有机会细细打量这兵马司指挥白翔。只见他浓眉大口,目光锐利,扩悍中带得有精明的神情。
    两人已寒暄行礼过,陆廷珍恭敬地问道:“白大人突然光临敝局,不知有何指示?”
    “不敢当!”白翔应道,“我白翔想陆局主代为介绍一个朋友见见面。”
    “哦?是什么人?”
    “就是贵局的庞公度先生。”
    陆廷珍微微一愣,道:“庞公度?这个名字熟得很,只不知他目下在什么地方?”
    白翔微微一笑,道:“陆局主不必多疑,是公孙元波托我来找他的。”
    陆廷珍不禁面色一变,手中茶杯差一点就掉在地上。如果这个茶杯真个掉地粉碎的话,副总镖头倪贤的埋伏立刻发动,必定把白翔迅即杀死。
    “白大人,您……您说什么呀了”
    “我说我是受公孙元波之托,来找庞公度的。陆局主,咱们一句话,行是不行?我不能久呆此地。”
    “公孙元波乃是钦犯,白大人当然晓得,这档子事,究竟从何说起?”
    “行与不行,一句话就够了!”白翔毫不放松,钉着追问。
    “行!”陆廷珍已盘算好,准备毁尸灭迹,不过他不急于发动,高声叫了一名手下进来,吩咐去请庞公度来。
    “我知道庞公度先生在贵局中,乃是幕后第二位的重要人物!”白翔沉静地说,“他也是贵局的智囊,对不对?”
    “对!”庞公度向来不露面,白大人居然得知,故此我陆廷珍十分佩服。”
    高冠宽袖的庞公度飘然入厅,向白翔行礼,道:“白大人何事找上庞某?”
    “公孙元波托我向你请教一个大难题!”
    “难题?”对方的答话的确出人意料之外,使庞公度一愣,尤其是这白翔的身份官职,益发使这一事件增加了神秘性,“白大人有什么难题?庞某只怕智钝才疏,无法奉答。”
    “公孙元波说,这个天大的难题,相信天下只有庞先生一人能找出解答。”
    白翔已见到庞公度的面,却还不立刻将难题的内情说出。别人也许还茫然不明其故,但老练精明的陆廷珍已经明白了他的猜忌,当下起身道:“白大人,您和庞先生谈谈,想我失陪片刻。”
    他出厅之后,立刻重新部署人手,不但预防白翔逃走,还防范着外敌人入侵。
    厅内的庞公度深沉地注视着白翔,徐徐问道:“白大人,公孙元波有何难题?”
    “他个人之事,不敢读犯庞先生。这个难题不是他的,是东宫太子的。”
    庞公度点点头,面无讶色。
    “东宫太子正面临有生以来最危险的关头。”白翔沉重地说,“当然与万贵妃有关,不过祸根却是太监梁芳。万贵妃虽然不是贤淑之人,但因为她本身没有孩子,所以对太子谈不上利害冲突,而日后太子登基,亦不会对她怎样。但梁芳就不同了,他蛊惑皇上,与妖道妖僧表里为奸,于乱政事,耗费国需。太子一旦登基,他就是首先被诛的人。”
    “这么说来,太子眼前之祸,是太监梁芳唆怂万贵妃而引起的,是不是?”
    “庞先生说得是,万贵妃已经向皇上进谗言,要废去太子了!”
    庞公度双眉紧紧皱起,面上微微泛现震动的表情。
    “咱们的难题是:太监梁芳、妖增继晓和方士李孜省都罪该万死,却因为东厂、锦衣卫力量太大,无法诛杀他们。再说,万贵妃已进了谗言,纵能杀死这些妖孽,亦无法挽回圣土之意。”
    “不错,这不是动刀子就能解决的!”庞公度连连颔首,“还有一点可以料想得到的,那就是太子方面,竟全没有向皇上进言的机会。这么一来,太子当然没有办法解救这险恶的祸厄了!”
    “对!对!”白翔神色沉重紧张,眼似铜铃,希望能在对方的面上瞧出挽救危机的希望,“庞先生,公孙元波认为只有向您请教,才有一线机会。”
    “唉!公孙元波对庞某估计太高了。”
    “庞先生,您务请想个办法,大明朝的气运兴衰,全系在庞先生身上了。”
    庞公度苦笑一下,道:“白大人别这样说,庞某岂敢不尽心竭力?让我想想看,皇上既已听信万贵妃谗言,有废去太子的打算,天下间还有什么人可以阻止他呢?”
    “没有!”白翔肯定地说,“我们都考虑过,就算是先皇复生,只怕也无法阻止他!”
    “不错,就连万贵妃,她虽是进谗种祸之人,深获皇上嬖幸宠信,可是现下她纵然肯反过来帮忙太子,一定也没有法子办到。”庞公度两道霜白的眉毛,似乎皱得更紧了。在眨眼工夫,他心中已掠过百数十种方法,例如形形色色的恐吓、五花八门的暴力,但没有一种方法可以行得通的。
    “除非是把他杀了!”庞公度说,这时果然看见白翔变颜变色,于是又道:“当然这是行不通的,因为这等弑君之事,做臣子的连想也不应该想,对不对?”
    白翔神色迅即恢复如常,微微一笑,道:“庞先生说得对。杀君亦即叛国,决计不是我等可以做的,更何况此举不啻是以暴易暴,就算达到了目的,可是对大明朝便不见得有益了。”
    庞公度眼中突然一亮,微笑道:“庞某也许找到了可行的途径啦!”
    厅门口传来一声于咳,打断了他们的对话。
    白翔十分不情愿地向咳声望去,只见镇北镖局局主陆廷珍大步入来。
    陆廷珍目光如电,凌厉地注视着白翔,隐隐含有森寒杀机。
    庞公度立即运聚功力,准备助陆廷珍出手。他深知陆廷珍智勇绝世,若是对白翔有不利行动,定必有所根据。
    “白大人!”陆廷珍在七八步外停下来,冷冷道,“陆廷珍先请问你一句话,望你赐答!”
    “啊!陆局主,您只管问。”白翔严肃地回答,神色凛然,流露出一股壮烈的气慨,“本人既敢来此,老实说,已经作了最坏的打算!”
    看了他那种壮烈的气概,陆廷珍、庞公度都微微一愣,不由得想起了公孙元波,那个少年英侠也曾在临危之际,壮烈慷慨,震撼人心。
    陆廷珍神色马上缓和下来,向庞公度会心一笑,道:“不错,白大人于真万确是太子集团的忠贞之士。”
    庞公度点点头,问道:“局主敢是发现外面有什么地方不妥吗?”
    “是东厂之人在窥伺,都是生面孔,若不是凑巧其中有一个正是咱们的人,东厂这一次的行动,谁也别想察觉!”陆廷珍一面说一面寻思,“奇怪,东厂方面忽然动用许多从不露面的人马,此事非同小可,尤其是他们的布置形势,分明是冲着咱们来的!”
    白翔面色微变,道:“莫非是我惹来的大祸?”
    “现在很难说。”陆廷珍道,“三宝天王方胜公的确有神鬼莫测的手段,他怎会查究到咱镇北镖局来呢?”
    “百密也有一疏。本局虽然事事设想用全,但有时候会从意想不到的地方露出破锭。”
    庞公度徐徐分析,声音十分冷静,“咱们应该赶快通知一个人,叫他小心提防。唉!怕只怕这个人已经落网……”
    他这番话只有陆廷珍听得懂,知道这个人就是东厂三大高手之一的无情仙子冷于秋,由于白翔在座,所以不便直说出来,更不便详细讨论。
    庞公度转头向白翔望去,又道:“白大人,关于太子的危机,天下间只有一个人可以化解……”
    “哦?谁呀?”
    “就是皇上本人,咱们定须设法使他回心转意才行。”
    “唉!难就难在这一点啊!”
    “白大人,想那皇上昏庸无道,佞信小人,可见得他本身有许多弱点。”
    陆廷珍听到这里,已大概晓得他们在谈论什么,于是迅即离开,以便指挥手下应付东厂的窥伺。
    庞公度又道:“像当今皇上这种人,只须连骗带吓,就可以使他改变对太子的决定。”
    他仰天打个哈哈,“皇上宠信妖僧邪道,天下皆知,由此可知他深信鬼神之说。咱们要吓他,就是从这方面着手。”
    白翔只有目瞪口呆地聆听的份儿,不敢插嘴。
    “骗他之法,就是制造一些有关天地鬼神之事,自然还须加上其他辅助手法。”庞公度滔滔说下去,“最好的就是全国各地发生一些灾异奇变。如果没有,咱们就制造出来,甚至用假消息奏报。”
    “啊!庞先生真是今世的诸葛。我们从没想到利用天灾变异扭转圣意。”白翔满面皆是敬佩之色,起身深深行了一礼。
    “白大人不可如此。”庞公度连忙阻止他,“你们想不起这一点,最大的原因是天灾变异不是人力所能控制的。如果老天爷不帮忙,那是谁也办不到之事。”
    “是啊!是啊!但庞先生却指出了明路,我们可以制造假消息。”
    “白大人!这是欺君之罪,一旦发现,九族皆诛,你可知道?”
    “当然知道,但如果没有别的法子,只好用此奇计冒险一试了。”
    “唉!白大人,你这话就把东厂、锦衣卫他们的本事估得太低了。”
    “哦?庞先生这话怎说?”
    “据庞某人所知,天下多处省州郡县发生了天灾异变,奏到朝廷之后,东厂一定派人覆按,瞧瞧是否确实。在他们的档案中,有过许多捏报祥瑞之事,但由于这等消息是吉庆的,圣上听了只有高兴。当然东厂也有他们的打算,这个把柄暂时不去使用,只透露那么一点,这个地方官就变成他们囊中之物,永远得恭顺听命行事了。”
    “原来如此,无怪东厂势力之大,出乎任何人意料之外,原来他们连勒索的卑鄙手段也用上啦!”
    “白大人说得不错,所以捏告天灾变异之举,万万行不得。”
    “那么……”白翔神色大见沮丧,声音也变得有气无力了,“既是行不通,我们……岂不是一败涂地,束手待毙?”
    “看来除非发生奇迹,恰好在某处地方发生了巨大的天灾,否则哪有法子可想?”庞公度沉吟了一阵,才道:“若要皇上震动,不敢不回心转意的话,这等天灾必须发生在某几处特别的地方,例如东岳泰山、南岳衡山这等著名所在,又是天子祭封的地方才行。”
    “唉!庞先生,这些话谈之何益呢?”
    “白大人,你们不能捏造消息。但如得敝局之助,却可以行得通。”
    白翔一听,登时精神奋发,大喜过望,躬身道:“庞先生,贵局如果肯拔刀相助,救得太子,我白翔情愿为牛为马,报答贵局大恩。”
    庞度公连忙又拦住他,不让他行礼,徐徐道:“诸位皆是忠君爱国、置自身荣辱得失于度外的志士,庞某虽是不才,亦不甘落后,此事何须言谢?”
    “庞先生,事机紧迫,如何进行,便请示下!”
    “好,请你听着。”庞公度道,“本局在泰山山区某一处险秘之处,发现地火洞穴,经过多年观测,得知地火可以引发了。”
    白翔一听,已有恍然之色。
    “我们派出敢死之士二十名,就足以引发地火,发出巨震。一连引发三次,州官便据此奏报。当然啦,事实上灾变可能不太严重,但奏折上不妨写得很严重厉害……”
    庞公度说到这里,白翔忍不住插口道:“可是庞先生不是说过,那东厂必会派人覆按再查的么?”
    “不错,这一方面也须动手脚。好在东厂中掌管这类档案之人,敞局还可以打得通关节。”
    他没有明讲,但老公事如白翔,一听便知东厂这个人,就是镇北镖局的人了。
    白翔只求事情办通,其余都不能多所顾虑了,所以也不探究镇北镖局为何有如许神通力量。
    “好,我得回去准备一下,配合庞先生的安排了。”
    庞公度起身送客,走近厅门时,他忽然伸手拉住了白翔,道:“白大人,有一件事请你务必答应庞某。”
    “庞先生请说,我白翔愿为贵局赴汤蹈火!”
    “没有那么严重。”庞公度淡淡笑一下,“我只要求白大人回去之后,默默安排一切,其中内幕,不必向任何人提及,尤其是敝局所做之事,更是一字也不能提。白大人不妨猜猜看,这些内幕最忌给谁知道?”
    “当然是东厂啦!”
    “不!我是指自己人方面。”
    “这个……这个……”白翔想了一阵,茫无头绪。
    “庞某大胆奉告,这个内幕绝对不可给皇太子得知。如若不然,等到他登基之后,记起此事,一定为了咱们各方面的力量而感到不安,白大人会得会不得此意?”
    白翔面色微变,想来必是感到人生的复杂可怕,他轻谓道:“庞先生,不管怎样,我白翔一定依照您的指示去做,请你放心,告辞啦!”
    “请!”庞公度一面揖别,一面说:“请多加小心,外面全是东厂的密探耳目。”
    白翔大步行去,厅门口突然出现陆廷珍,把去路拦住。
    “白大人慢走。”这个看起来很斯文的镇北镖局头子说,“外面都是东厂爪牙,看来竟是冲着敝局来的。”
    “陆局主,咱们明人不说暗话,您敢是怀疑我白翔勾来东厂之人么?”
    “陆某心中虽有此想,但既然庞先生竟全然不怀疑于你,陆某也就抛开了这个想法。”
    他说得如此信任庞公度,白翔心中叹口气,忖道:“我若是庞公度,听了这话,也非得死心塌地不可。唉!陆廷珍真是了不起的领袖人物!”
    “既然如此,”白翔说,“陆局主拦住我白翔去路,有何指示?”
    “当然不能让你耽搁太久。”陆廷珍回答,“你越在敝局耽得久,他们就越发注意!”
    白翔茫然地望着对方,揣摩不出他的意思。
    “白大人,咱们须得对一对口供,以免日后露出马脚。”陆廷珍自负地微笑一下,“要知东厂方面,今日所派来监视敝局的人全是生面孔。只有一个人不是生面孔,但平常也不大露面的,这人就是追风叟除星舟。”
    “啊!是这个老魔头。”庞公度走过来,发出惊叹。
    “白大人,相信你也听人说过追风叟徐星舟的恶名,但他目下已是三宝天王方胜公的心腹高手这一宗,你们恐怕还不知道。”
    白翔道:“庞先生猜得很对,那追风叟徐星舟名列‘武林十恶’之中,而且是前几名的人物,恶名久彰,天下谁不知道?但对他已投入东厂,并且又是方胜公的心腹一节,却全无所闻。”
    “白大人,你回到兵马司一定受到盘问,你怎样回答?”陆廷珍问。
    “我职司缉捕盗匪,龙城之内俱是辖区。若是被盘查的话,我就说来此打探某些大盗的线索。”
    陆廷珍摇摇头,道:“这不大好吧!你从来没有跟敝局有过接触,却忽然登门打探消息,老好巨猾的方胜公岂会相信?”
    “敝局主之言甚是。想那东厂既然监视敝局,可见得他们多少已有一点线索,怀疑公孙元波兄能逃出京师与敝局有关,所以白大人突然过访,实在来得不是时候。”庞公度徐徐说,眼中闪耀着智慧的光芒,“有了,白大人,你来敝局,乃是因为燕云十八骑之事,来敲敞局一大笔银子。”
    “啊!燕云十八骑!这些人物果然与贵局有关么?”
    陆廷珍颌首承认,说道:“白大人,你这些消息是从双龙和冀鲁两大镖局获得的。”他匆匆走进去,一忽儿就出来,手中拿着一张银票,道:“这是五千两银票,白大人必须兑了现,改存进你自己的钱庄,或者带回家去。”
    白翔吃一惊,道:“这如何使得?”
    陆廷珍笑一笑,道:“大丈夫不拘小节。为了消释东厂对你的疑心,不得不这样做。这一笔钱,就算是敝局捐赠给你们的一点经费好了。”
    白翔感动地点点头,将银票收起,道:“大恩不言谢,我告辞啦!”
    东厂方面的行动,果然正如陆廷珍和庞公度的预料,派人盘问白翔。由于白翔兑现了大笔银子,加上所透露的理由,方胜公等人深信不疑,把白翔的名字在可疑名单上剔除了。
    但无情仙子冷于秋的日子却一天比一天难过了,最要命的打击是富平侯徐安邦被捕之事,真是使她心胆皆颤,梦魂难安。
    这个消息是她手下两婢之一的紫云奉命到东厂大率提讯一名犯人之时,无意中发现的。
    当时紫云碰见一个校尉提着食盒走过,她心中一动,借故走开,暗中窥看这个校尉把食盒送到哪一个牢房去。之后,紫云又调走所有看守的人,才到那间牢房查看,赫然发现竟是富平侯徐安邦。
    紫云知道徐安邦和小姐是老交情,所以不动声色,急急回报。
    “哦?真是富平侯徐侯爷,你看清楚了百”
    “婢子决不会看错。当时啤子觉得奇怪的是那儿竟有一名秘密犯人,而我刚刚看过大车送来的名单,并没有值得特别待遇的犯人,所以我不动声色,暗暗查深。”
    “这件事我一点都不知道。”冷于秋一向冷静的面上,布满了震惊和迷惑的神色,“我们得赶快查一下。看看是谁把徐侯爷送进去的。”
    公事房门传来轻敲之声。那道门本来敞开着,敲门之人不过是使室内之人注意而已。接着丹枫匆匆奔了进来,压低声音说道:“小姐!不好啦!”
    “什么事不好了?”无情仙子冷于秋面包一变,敏感地联想到有人捣她的鬼,“发生了什么事?”
    “焦三爷刚刚被捕了!”丹枫面色如土,说得很急,“婢子听说是董大人的手下做的,便先到西书房那边探问,却碰了钉子回来。”
    “哼!董冲好大的胆子!”冷于秋恨声道,“他敢抓我的人,我也抓他的!”
    她飒然起身。紫云忙道:“大小姐,我们走不得!”
    “哦?为什么?”冷于秋似乎更生气了,怒冲冲地喝问。
    紫云不慌不忙地道:“董冲怕是故意激你,使你前去寻他理论的。”
    “我怕他么!”冷于秋这话才一出口,便感到不妥,发现自己今日的处事态度大是失常,回心一想,越发瞧出其中的蹊跷了,于是坐了下来。
    紫云松一口气,道:“小姐,你接连听到这两个重大的坏消息,不免会冲动起来。如果这是董冲的诡计,那你越冲动,就越容易中他之计了。”
    “晤!紫云你说得极是。”冷于秋点点头,已完全恢复了平时的冷静了,“让我揣摩一下,徐侯爷被囚厂中大牢内,焦三是我那几十个眼线的负责人。鬼见愁董冲明知焦三是我的人,也敢下手逮捕,显然已获得相当有力的证据,才敢如此大胆。”
    紫云和丹枫听到此处,都不禁忧形于色。别人不知道冷千秋的事,只有她们晓得一切内幕,也看得出冷于秋对那年轻俊俏而又豪情盖世的公孙元波,有着相当深刻的感情。
    “不过,话说回来,鬼见愁董冲若是已握有真凭实据,他何必下手对付焦三?应当直接报告方胜公,把我拿去才对。”
    她分析之际,丹枫紫云全然搭不上腔,只能默默地听着。
    “由此可见得那鬼见愁董冲不是没有证据,但苦于不够充分,所以要从焦三口中榨出实情。”她透一口气,又站起了身,迈步行去。
    丹枫忙问道:“小姐,你往哪儿去呀?”
    “我去找方胜公,越快找他,就越快消弥了危机。”
    紫云道:“小姐,方大人在公事上,可不一定会支持你的!”
    “我知道,但他在未有充分证据以前,还是得摆出公平姿态的!”
    冷于秋走到门边,步伐一停,回头又道:“你们得小心与,如果一旦我也被捕,你们应当晓得怎样做法!”
    紫云大惊道:“什么?大小姐,你要我们趁早逃走么?那可不成,我不逃!”
    “对,婢子也不走,定要想法子营救你。如若不成,那就陪小姐一块儿,生也好,死也好!”丹枫说得慷慨激昂,一片忠心耿耿,就算在男人中,也很难找得到她这等人物了。
    “好吧,你们在此等候我的消息,我想,方胜公目前不易找到证据,一定不会对我怎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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