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钩斜_司马翎武侠小说全集

第九章绝处逢生
    庞公度劝他道:“公孙兄先逃出此堡后,再徐图妙计不迟。”公孙元波道:“如果真的完全没有办法,就只好向庞兄讨取灵药了。不过在下一来认为那样有牵累庞兄的可能,二来心中隐隐感到还有别的法子可想,所以不愿立即放弃努力。”庞公度道:“公孙兄要求的只是思索的时间的话,兄弟可以耐心等候,我担当得起。你慢慢想吧!”
    他果然不再开口,好让公孙元波静心筹思妙计。
    公孙元波心下仍有疑念,付道:“他当真存心搭救我么,抑是一个圈套?”
    假使这是一个圈套,公孙元波自问死不足惜,但最气人的莫过于这件事将成为笑柄,永远在镇北镖局中流传。
    除了怀疑庞公度的存心真伪之外,他还须考虑的是牢房倒塌的问题。是不是真的有人能设计如此巧妙可怕的屋子,能够生葬任何高手于屋内?他不懂土木之学,但世上有许多事情,不必是专家,也可以推究其理。
    公孙元波对此初步认为是可能的,只要四面墙壁能在最后才倒塌,起先仅仅是已经加厚了许多倍的屋顶压下来,便可以把屋内之人活埋在万斤土石瓦砾之中了。
    在理论上,这一设计既行得通,那就可以相信庞公度不是唬他入瓮的。公孙元波思路转到这一点,便耸耸双肩,道:“看来已没有第二条路啦!”
    庞公度道:“公孙兄可是决意服用兄弟奉赠的药物么?”
    公孙元波道:“是的,庞兄如肯赠予,便请赐下。”
    庞公度摸出一个瓶子,倒出一颗碧绿色的丹药,道:“公孙兄放心眼下。等到夜色降临,兄弟自会把药力解去,并且设法送你安然离堡。”
    公孙元波接过丹药,还未送入口中,先已嗅到一阵芬芳的香气。
    他讶然遭:“此药的香气清冽,扑鼻神爽,应该是一种轻身益气的药物才是。”
    庞公度道:“不错,此药果然有这等神效。”
    公孙元波微微一笑,再不迟疑,一仰头把丹药吞入腹中。
    他服药之后,便等候药力发作。
    过了一阵,他但觉头脑不但不昏暗,反而更为清爽敏锐,四肢百骸也有轻松舒畅之感。
    他忍不住问道:“这药力还有多久才发作呢?”
    庞公度笑一笑,道:“快啦!快啦!”他的笑容中,强烈地暗示出别有用意。
    公孙元波泛起了“中计”之感,可是丹药已经服下,后悔已迟。
    换了别人,一定脱口喝问庞公度有什么泥谋,但公孙元波的胸襟气魄不是凡俗之人可比,既然早先已决定信任对方,眼下丹药,现在就算中计身亡,也不必恶言侵辱人家了。
    他默默地运功行气,查看体内情况,一面等候这颗丹药的作用发生,是好是歹,终有一个了结。
    过了片刻,他体内的真气似是比平时还要凝练强大,运转之时也倍觉空灵流畅,是以这时精神越来越好,全身舒适之极。
    公孙元波讶惑地望着庞公度,道:“庞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庞公度道:“实不相瞒,兄弟刚才那颗丹药,乃是特别精心配制的强身益气的灵药,极是名贵,纵是疲乏欲死之人,服了一九,马上就能恢复充沛的精力,是以公孙兄感到很畅运,是也不是?”公孙元波道:“是呀!这样说来,庞兄的假死之药,竟是虚构之言了?”
    庞公度道:“也不是虚构,兄弟当真有这种秘制奇药。”
    公孙元波讶道:“在下实在不明白庞兄的意思。”
    庞公度道:“公孙兄眼下兄弟药物之举,已证明对兄弟完全相信,虽说是在无可奈何的情形之下作此选择,但这已经很不容易了。”
    公孙元波老实地道:“是的,这实在很不容易!”
    庞公度道:“兄弟早先已经考虑到,以公孙兄这等人才,如若为了顾及我的安全而不敢再在江湖上露面,以致埋没了一生,实是太可惜了!因此,当时我便决定,如果公孙兄能推心置腹地服下兄弟之药,那么兄弟定须有所报答。这便是公孙兄何以服药之后,并无假死反应的原因了。”公孙元波这时可就发觉这庞公度虽是言之成理,然而心中却隐隐感到他的行事和想法,有一种特别的说不出来的味道。
    不但庞公度如此,其余如十八铁骑之首的三客等人,好像也有一种这等特别的味道。
    只听庞公度又遭:“公孙兄请随兄弟走一趟。”
    说话之时,已拉开了牢房的铁门。
    公孙元波感到难以置信地瞧瞧那扇洞开的门户,这才举步跨了出去。
    庞公度拍掌三响,公孙元波觉察到在布慢后面的人飘然退走隐没,因此当他们经过那道布慢时,后面音无人迹。
    公孙元波讶疑忖道:“原来埋伏在慢后之人,不知是何等样的高手?庞公度先是以布慢遮隔,使我无法得见,现在又命他们隐退,极尽神秘之能事。只不知他何以要这样做?难道还怕我出去之后,泄露了他的秘密么?”
    他们顺着廊道行去,穿过两座静寂的庭院,最后走入一间上房中。
    这个房间公孙元波曾经随同单行健等人搜查过,是以大有熟悉之感。
    庞公度请他坐下,接着拍一下手掌。但见内间门帘一掀,走出一个少女。
    但公孙元波仍然有如坠迷雾中之感,因为这个少女头面上都被青布遮盖起来,只有两个小孔,以便视物。他只能从她窈窕的身材和白皙的充满青春弹性的双手,看出她还是年轻的女孩子而且。
    她向庞公度和公孙元波行过礼,随即冲了两杯热茶,端奉这两个男人。
    公孙元波接茶之时,距离极近,便以锐利的目光,打量这个蒙面少女。
    可是她用以蒙住头面的青布,不知是什么质料所制,虽然很轻软,隐约有透明之感,但公孙元波的目光却无法透得过这重青纱,对于她的面貌轮廓,可以说是半点印象都没有。
    庞公度造:”“公孙兄,我打算让你杀出本堡!”
    公孙元波一愣,道:“杀出去?只不知有什么人拦阻于我?”
    庞公度道:“在堡内由于地形限制,你可以做到兵不血刃,迅快冲出,可是到丁堡外,那方圆十数里平畴旷野,你要对付的是燕云十八铁骑!”
    公孙元波倒抽一口冷气,道:“这十八铁骑冲杀之威,真是无坚不摧,在下断断抵挡不住户’庞公度颔首道:“不错,在他们的铁蹄之下,已不知有多少高手丧生了!”
    公孙元波道:“庞兄刚刚命在下杀出去,但这燕云十八铁骑的一关,实是无法过得。”
    庞公度笑一笑,道:“这要看在什么情况之下。你若是目下立即动身闯逃,当然逃不过十八铁骑的追杀了。”
    公孙元波讶道:“庞兄有何妙计,能使在下脱身?”
    庞公度道:“兄弟助你一臂之力,就河以杀出重围了。”
    公孙元波疑惑道:“这么一来,庞兄岂不是变成了贵局切齿痛恨之八?陆廷珍陆局主肯放过你么?”
    庞公度遭:“兄弟并非亲自出马助你厮杀。”
    他眼睛转向蒙面少女,朝她点点头。那少女似是得知他的意思,迅即走入内间去了。
    公孙元波审慎地问道:“庞兄如此相助在下,敢是打算离开镇北然局么?”
    庞公度道:“不,兄弟效忠局主,矢死不渝。”
    公孙元波越来越糊涂了,道:“若然如此,庞兄如何能出手相助呢?莫非打算把十八铁骑尽行杀死,以便灭口么?”
    “也不是,兄弟甚且要请求公孙兄,若不是万不得已,最好别伤了燕云十八铁骑。”
    他说到这里,蒙面少女又走出来。但见她手中捧着一件物事,以黑布包住,故此不知是什么东西。
    她把这件物事交给庞公度,便退到一边。
    公孙元波发觉她一直没有说过一句话,而庞公度有所命令之时,亦不须发言指示,这也是很奇怪的现象。
    庞公度道:“公孙兄,这件宝物,足以助你杀出燕云十八铁骑的重围了。”
    公孙元波恍然大悟,心想:“原来他是赠我御敌之宝,怪不得我老是猜不出来。”
    庞公度又遭:“此是兄弟珍藏多年的宝物,向来秘不示人,从无别人得知,却想不到最后赠送给公孙兄使用。”
    公孙元波道:“小弟何德何能,岂敢拜领庞兄的厚赐?”
    庞公度道:“宝剑赠烈士,公孙兄倒是当之无愧。”
    他一面说,一面解开黑布,但见一共是三件物事。最上面的是一把只有尺半长的绿鞘短刀;旁边是一只黑色的看来很柔软的手套;底下则是一面椭圆形的铜镜,看来极薄,面积亦不大,约是掌半长、一掌宽。
    公孙元波把这三件物事接过来,惊异地审视,一面想到这些东西的作用,晓得这面形式特别的铜镜,多半是战阵常见的“护心镜”,乃是铠甲上常见之物;这口绿鞘短刀,一定刀锋极快,可是尺寸太短,恐怕起不了什么作用;至于这只手套,由于轻而薄,又是只有一只,所以不知道有什么用处。庞公度道:“这三件物事,连同早先公孙兄吞服的灵药,乃是兄弟平生珍藏的四宝。”
    公孙元波吃一惊,道:“这样说来,庞兄刚才的灵药,不是一般强身益气的药物了?”
    庞公度道:“说句老实话,兄弟亦不知道这颗丹药究竟灵效到什么程度,况且只有这么一颗,亦无法试验。但无论如何,那药如有特别的灵效固然很好,若是没有惊人之处,亦不致有损于公孙兄就是了。”
    公孙元波道:“那么这三宝又有何妙用呢?”
    庞公度道:“第一件是护心镜,此镜乃是西域异宝,虽然其薄如纸,但坚逾精钢大盾,长枪大裁以及千钧劲箭也不能损伤。”
    公孙元波颔首道:“这一件很有益处。”
    庞公度道:“第二件是碧血刀,尺寸虽短,但锋快无匹,任何兵刃,一触即断。”
    公孙元波道:“这一件虽然珍奇,但尺寸太短,难有大用。”
    庞公度也不分说,又道:“第三件是擒龙手套,据说这只黑色手套乃是北极百蚕之丝织成,可抗诸般锋锐,同时入火火灭,永无损伤。”
    公孙元波忽然大悟,道:“若是这擒龙手套配合起碧血刀使用,那就可以发挥当世罕有匹待的威力啦!是也不是?”
    庞公度道:“这两件宝物,正是相生相合方始发挥得出妙用的,公孙兄一点没有猜错。”
    公孙元波沉吟道:“庞兄赐赠这三宝,想是打算让在下仗这三宝之力,闯出燕云十八铁骑的重围。这个想法很有道理。”
    庞公度道:“若是单凭这三宝之力,只怕公孙兄仍然闯不出十八铁骑的追杀,因为一则这燕云十八铁骑,个个视死如归,悍勇绝世;二来地方辽阔,想逃出这一片平畴,须得费去很多时间。”
    公孙元波道:“假如庞兄不禁止在下杀伤他们的话,则他们虽是悍不畏死,亦没有多大关系。”
    庞公度道:“那也不见得。需知他们日下已在堡外警戒候命,人人身披重甲,阵势森严。公孙兄纵是得以放手攻杀,亦不易把他们逐一杀死。”
    公孙元波点头道:“既然燕云十八铁骑人人有错甲护身,兼且庞兄不让在下放手攻击,则庞兄纵是赠此三室,也无法发挥威力。只不知如何还能够杀出重围?”
    庞公度造:“所以公孙兄必须请识十八铁骑合围冲杀的种种阵势变化。你若是对他们的阵势了如指掌,便可避强击弱,因时制宜,直到最后时机才用上护心镜的神效,随即鸿飞冥冥,这才是百无一失之计。”
    公孙元波连连点头,心中既感激又佩服。
    庞公度道:“那燕云十八铁骑的阵势变化,都画于图卷之中。公孙兄花一点时间,细心参研记熟,大概就可以上阵应付他们了。”
    但见那蒙面少女,默默地打开一个橱柜,取出厚厚一帜图卷,展布在桌子上。
    庞公度道:“公孙兄可在此静心考究,兄弟到前面去,以免一时大意,走泄了有关你的消息。”
    他说完就走了。公孙元波喝一口热茶,望望那个蒙面少女,见她侍立案边,似乎全无说话的意思,便把目光投向桌上的图卷中。
    这厚厚的一叠图卷,以各种不同颜色的笔,画出交错变化的线索,每一张都繁复异常。
    公孙元波对此并不感到困难,因为他原本就精通兵法,是以这等人数少的阵法变化,看来并不费力,不过要在每一图中看出强弱得失的关键,而又须得通通记住,可就极伤脑筋了。
    他在房内专心阅看,猛一抬头时,发现外面天色已暗,桌上也不知何时已经点上了灯光。
    唯一没有变化的,便是那个蒙面少女,她还是站在桌边的老位置,好像从来没有移动过,亦不发一言。
    公孙元波伸一下懒腰,感到脑子须得休息一下,便暂时把目光移开,落在桌上的三宝上。
    这时那个蒙面少女突然伸手拿起护心镜,移步到他身边,比比手势。她的手势一望而知,是要替他挂上之意。
    公孙元波还没有想出应该作何表示之时,她已经伸手替他解开上衣。但见她这只手欺霜赛雪,纤美异常。
    她很快就替他把护心镜塞入衣服内,悬在胸口的要害部位。
    公孙元波从她的手,联想到她的面庞一定也相当美丽,可惜用青布蒙上,无法加以欣赏。
    由于她一直没有说话,所以他猜测这个少女可能是哑巴。因此他也用手势比划一下,意思询问她另外的两宝如何处理?那蒙面少女把碧血刀系在他腰带间,因为此刀很短,所以在腰间就可以拔出,用不着背在后背上。
    至于那只黑色手套,她一手拿起来,另一手却牵了公孙元波的左手,替他戴上。两人手掌相触之时,公孙元波发现她的手非常灵软灵活。
    一切都弄妥帖之后,这个少女便伸手去拿桌上图卷,似是要收回橱内。
    公孙元波连忙阻止,一面用手势比划,表示他尚未完全看熟。
    这个意思较为抽象,所以他比划了好一会,那蒙面少女才恍然点头,说道:“原来先生尚未记熟。”
    公孙元波一怔,道:“咦?你能够说话么?”
    蒙面少女道:“先生何以见得小女子不能说话呢?”
    公孙元波听了这话,不禁又是一怔。脑海中迅速把经过想了一遍,果然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足以认定她是哑巴。尤其是庞公度曾经以拍掌招呼她出来,可见得她纵是不能说话亦不是聋子。
    他抱歉地道:“在下真是糊涂得很,竟以为姑娘不能说话。只不知姑娘的尊姓芳名能不能告诉在下?”
    蒙面少女道:“公孙先生好说了。小女子虽然有姓有名,但先生此去,如是杀出了重围,我们就永无重逢之日,是以小女子的践名,先生知道了也没有用处。”
    公孙元波愣一下才道:“姑娘这话说得是。”
    那蒙面少女道:“天色入黑之后。就是公孙先生应该动身的时候了。如果先生对燕云十八铁骑的阵热变化还不能完全记熟,则迎敌之际自是十分危险。假如公孙先生不责怪的话,小女子打算请教一下你的心得。”公孙元波道:“在下还有最后的几张图卷未曾记熟。”
    蒙面少女道:“那正是最重要的几张,先生不可忽略过。”
    公孙元波分辨道:“在下不是有意略过,而是来不及!”
    蒙面少女道:“请问是哪几张尚未记熟?”
    公孙元波把上面的拿开,剩下约莫有六七张,道:“这些还未记熟,因为每一张的变化强弱都不同,须得逐一找出来,又须得另谋应付之法。”
    蒙面少女的纤指落在图上,指点着上面的线索,口中论说起来。
    她随口而言,便能把其中的变化和强弱所在演绎出来。公孙元波不但一听就明,而且还较易记住。因此不久工夫,剩下几张阵图都讲论完毕,使公孙元波有了极深的印象。
    他这时才知道这个蒙面少女不是一般凡俗女流可比,只听她清晰的言词、明快的思路,就可知道她资质极高,乃是十分聪慧的女孩子。
    蒙面少女除了讲论过这几张图卷,还谈论到其余的阵法,那是公孙元波自己参研的,幸而其中只有两三点略有错误,还没有出大丑。
    公孙元波叹服地道:“姑娘讲解之精妙,虽是兵学宗师,谅也不过如此。可见得姑娘胸罗万象,不只精通这阵法之道而已!”
    原来世上的任何一种学问,决不能单独存在,尤其是在讲授之时,更须诸多取譬。若要举例适当,自然须得博通其他学问,因此,公孙元波就是见她种种切当的譬解中,得知她胸中所学权是渊博精妙。
    蒙面少女道:“公孙先生过奖啦!小女子只会纸上谈兵,算不得本事。先生即将在锋镐矢石之间,以生命作赌注,证实这些理论,这才是值得佩服之举。”
    公孙元波道:“在下这就动身了,是也不是?”
    蒙面少女道:“还须稍等一下,马上就开饭上来,请先生饱餐一顿。”
    她收起那叠阵法图卷,便走出房外。不一会,她的步声传来,接着走入房中,手中提着一具食盒。
    食盒内有汤有菜,还有热腾腾的白米饭。
    公孙元波这两天一直以干粮果腹,是以一瞧这些精美鲜香的饭菜,顿时馋吻大动。
    蒙面少女给他盛饭,又给他舀汤,虽然没有说什么,但殷勤之意,不言而喻。
    公孙元波笑一笑,道:“这一顿饭,很像是送我出征,可惜的是在下既不知你的姓名,亦不见你的面目,将来回想起来,不免有迷茫之感。”
    蒙面少女轻轻道:“先生这话实是使人感动,那就请先生记住,小女子贱姓俞,小字翠莲。”
    公孙元波道:“俞姑娘说话中,偶尔还有一点南方口音,想必是南国佳丽无疑,只不知在这寒冷的北方,住得惯住不惯?”
    俞翠莲道:“住得惯,我很喜欢寒冷的天气。”
    公孙元波道:“但你们还是不大习惯面食,对不对?”
    俞翠莲道:“是的,若是顿顿吃面,便感到有点积滞了。”
    她突然微俯身子,双手按住公孙元波的肩头,声音中略略带出惊恐之意,道:“你!你好像已知道了很多的事。”
    公孙元波看不见她的表情,只好暗暗猜想,目中应道:“在下倒不是有意打探,而是以前曾受过这种训练,能够从很细微的地方看出一些道理。”他停顿一下,又道:“例如俞姑娘的口音,虽然已经相当纯正,但有一些词语用字,都不是北方人习用的,所以在下得知你是南方人。其后你取来饭菜,一去一来时间甚短,可见得不是单独为在下办备的。也就是说,本堡其他的人也都吃米饭,由此推测;可以断定你们绝大多数是南方人无疑了。”俞翠莲愣了一阵,才道:“这才可怕了,只不过一些微末细节,就被你推测出很多的事来,怪不得二老爷这般推重先生了!”
    公孙元波道:“在下这点道行算得什么?若是换了俞姑娘在我这等处境中,不得不事事留心的话,相信亦能像在下一样推测得出来。”
    俞翠莲摇摇头,道:“小女子决计没有这等本事,因为大凡关系到胆识方面,谁也无法勉强。如果小女子是在先生的处境中,只怕老早就骇昏了头,脑子完全麻木啦!”
    她的话声甚是娇脆悦耳,公孙元波不由得联想到她的容貌上面。
    根据她的双手、身材以及动听的语声,几乎可以断定她一定长得十分美貌。然而由于她严密地蒙起头面,好像很怕被人看见她的面孔。从这一点推想,便极可能是奇丑的少女。
    要知世人的心理总是大同小异,故此每个人的长处,大都不愿意藏起来。反过来说,人人都倾向于掩饰自己缺陷的做法,所以公孙元波最后的判断是:“俞翠莲一定长得奇丑无比,不然的话,在这戒备森严的堡内,都是自己人,何须蒙起了面孔?”于是他不敢动瞧瞧她真面目的念头,假如他能杀出重围,恢复了自由,将来俞翠莲留在他心中的印象,永远具有源俄之美。
    外面忽然传来一阵乐声,在这寂静的堡内听得分明。
    房内的两人都侧耳而听。过了一阵,公孙元波讶疑问道:“这是什么乐曲,竟然如此凄凉悲哀?”
    俞翠莲道:“这是我们自制的挽歌之一。”
    她声音中含蕴着一种奇异的悲伤,接着又道:“辞世之八,在他是一了百了,可是在生者的心中,却不能如此达观,所以借挽歌以抒沉哀!”
    公孙元波道:“俞姑娘这番话发人深省。只不知死者是什么人?是不是昨天不幸被杀的铁骑中人?”
    俞翠莲道:“不,如是阵前殉身,这种死法,只有壮烈而无悲怨。”
    公孙元波讶道:“那么怎样的死法,才值得凄然哀念呢?”
    俞翠莲道:“先生最好不要多问,小女子实是难以奉答。”
    公孙元波道:“好,在下不问就是了。”
    他口中’虽然宣布不问,其实心中疑念更多,脑子转个不停。
    到目前为止,镇北嫖局的这一座庄堡,实在处处透着神秘诡异的气氛。在公孙元波感觉中,与其说他们是嫖局,不如说是一种古怪的宗教团体。而他们所信奉的教义,既不堂正,亦不是完全邪恶。
    举一个例说,以庞公度那等长于阴谋之士,居然能欣赏他的热血壮志,因而暗下助他逃走,但庞公度却表示过,他对国家对世人都没有好感。这一点矛盾极厉害,使人无法理解。
    当然也许庞公度不是真心助他逃走,所说的话也没有一句话是真的,可是公孙元波细心观察之下,却深信庞公度并没有诡计。换言之,他认为庞公度是真心助他逃走的。
    公孙元波是根据两点判断的。一是庞公度本来可以在丹药上做手脚,用不着再施其他手段,只要一颗毒药,就足以把他摆平了,何必还转弯抹角地作这许多麻烦的布置?二是庞公度赠他的四宝中,其一是珍贵的灵药,他已吃下肚子,目下果然感到真气坚凝,精力充沛,百分之百可以肯定是极具灵效的药物,而其他的三宝,亦是一望而知不是凡物。
    根据这两点,公孙元波找不出任何可疑之处,反而处处都证明了庞公度的帮助的确真心实意。但正因如此,他才更为迷惑,更觉得这座庄堡和所有的人,都染着神秘诡异的味道!
    他站起了身,道:“在下不如趁这乐声米歇之时开始行动,俞姑娘认为如何?”
    俞翠莲连忙拉住他,道:“不,不行!如果先生现下出堡,遇到燕云十八铁骑,应付起来,定必倍感吃力。”
    公孙元波一面感到她那只纤手滑嫩温暖,一面又大为讶惑,问道:“何以现在就必定倍感吃力呢?啊!是不是与这阵悲哀的挽曲有关?”
    俞翠莲点点头,道:“是的!”
    “在下若是请问其故,俞姑娘可肯回答?”
    俞翠莲沉吟一下,突然发觉自己的手被这个青年捏住,而且他还用另一只手轻轻抚摩,登时心慌意乱起来,抽一下没有把手抽回来,当下显然更为慌乱了,无法集中注意力考虑问题。
    她的轻微的惊颤,公孙元波马上感觉出来,并且还知道是因为自己抚摩她的玉手之故。
    此一心理上的弱点,公孙元波如何肯放过?他虽然不是轻薄好色之人,但对付女孩子的经验却甚为丰富,这时更不迟疑,猿臂一伸,搂住她的纤腰。
    俞翠莲吃惊地剧烈挣扎起来。这种反应大大出乎公孙元波意料之外,为了保持风度,连忙放手。
    她发出轻轻的喘声,可见得她心情波荡得十分剧烈。
    公孙元波道:“对不起,在下把你吓着了,这一来俞姑娘一定更讨厌在下啦!”
    俞翠莲抬手掩住胸口,喘息了几下,才道:“先生千万别误会,小女子从来没有讨厌过你。”
    公孙元波温柔地道:“那么你何以这么害怕呢?在下既不会伤害你,也没有任何不轨之心。”
    俞翠莲钢消道:“对不起得很,我…··哦不能……”
    她究竟不能够什么事,却没有说下去。公孙元波反而感到大有彻底澄清之必要,免得她误会自己竟是想对她有非非之想,当下说道:“在下向来十分尊重女孩子的,像刚才那种举动,平生还是第一次,只不知姑娘信是木信?”
    俞翠莲点点头道:“我信。先生乃是正人君子,这是一望就可知道的。小女子想声明的是,我对先生一点也不厌恶,但为了某种原因,不知不觉就做得很过火了。”
    她这时已恢复冷静,侃侃而谈,说出她的道理。
    公孙元波甚觉过意不去,道:“在下粗鲁的动作,使姑娘吃了一惊,实在抱歉得很。恕在下多嘴,敢问姑娘是不是已经有了知心的男朋友呢?”
    “没有,我这一辈子决定不谈这些事。”
    她说完之后,还轻轻叹息一声。
    公孙元波这时已百分之百肯定她一定是相貌奇五,所以如此自卑,当下道:“依在下愚见,俞姑娘不但是罕见的才女,而且性情贤淑,举止温柔。这种种优点,远超过以容貌骄人的女子多矣!”
    俞翠莲摇摇头,道:“有什么用呢?唉!”
    公孙元波道:“你错了。世上重德不重色的男人多的是,如果俞姑娘容貌比不上别人,实在不必悲叹感伤!”
    俞翠莲道:“不是容貌的问题。”
    公孙元波心中充满了同情,柔声道:“俞姑娘无须隐瞒,老实说,在下就是重德不重色的人,不信的话,你把面上布罩拿掉,瞧我是不是那种浅薄之人。”
    俞翠莲道:“先生何以认定我长得不好看呢?”
    公孙元波道:“当然有很多理由,但别的话不必多说,在下只问你一句,你不敢取下布罩,难道是怕我认得你,以后会对你不利么?请你说说看,我会对你不利么?”
    前翠莲道:“先生当然不会,但是……”
    公孙元波只笑一下,没有说话,但对方已强烈地感觉出他的意思了。
    俞翠莲迟疑了一下,才道:“小女子不想先生留下一个错误的印象,是以打算取下布罩,可是我却有个要求,务请允许。”
    公孙元波道:“只要在下办得到,绝无不可之理。”
    俞翠莲道:“先生一旦见过我的真面目,以后永远不许再来找我。先生如是答应,便请立誓!”
    公孙元波耸耸肩,道:“我可以答应,但这个条件是必要的么?”
    俞翠莲坚决地道:“是的,除非先生答允了,我才可以遵命。”
    公孙元波实在想不通此中缘故,不过他却想到一点,那就是这个诺言只是限制他不得来找她。如果是偶然碰上,或者她有事找上他,却不在此限,所以并不是杜绝了帮助她报答她的通路。再说他实在不能相信此一关于俞翠莲必是奇丑女子的推论,这么坚强有力的论证也会有错,所以冲着这一点,他也是非求证一番不可的。
    他依言郑重地发了誓,然后道:“请把布罩拿掉吧!”
    俞翠莲呆如木鸡,居然没有动弹。
    公孙元波为表示他是言行一致之人,为了证明他好德不好色,于是又伸手捏住她嫩滑的玉手,另一只手慢慢地伸到她面。
    俞翠莲仍然动也不动,意味着他可以取下那个布罩。
    公孙元波更不迟疑,迅快而平稳地揭下了布罩。
    在灯光之下,这个少女的面孔完全呈现出来。但见她脸如桃花,眉似春柳,当真称得上是“秋水为神玉为骨”,竟是一个明眸皓齿统年玉貌的亭亭少女。
    公孙元波已不算是未见过世面之人,但目下也瞧得情迷意乱,心神波荡。尤其是前翠莲那对星眸中,自然流露一种缠绵的情意,令人迷醉。
    他们对觑了一阵,公孙元波定一定神,才道:“啊!你没有骗我,你长得太美了!”
    俞翠莲眼中泛出喜悦的光芒,道:“我当真很好看么?”
    公孙元波道:“我可以发誓,你是我平生所见最美的女孩子了。”
    他说这话时,深心中不由得泛起了无情仙子冷于秋的影子,但这两个女子风味迎然不同。俞翠莲没有冷于秋的绝世冷艳,但却自具有特别缠绵动人的味道,叫人瞧了,不禁心神迷醉。
    俞翠莲欢愉地向他辗然一笑。公孙元波仿佛看见了百花绚烂开放一般,不由得把她拉近身前。
    她也似是被这个俊俏郎君的扭力所吸,身子发软,向他胸前偎靠。
    公孙元波丢掉布罩,搂住她的纤腰,这时他晕陶陶,连自己也不知道打算要干什么。
    那俞翠莲的身子刚一偎贴在他胸前,突然像触电似的,极猛烈地震动一下,接着拼命挣扎。
    公孙元波双手宛如钢铁,身子纹风不动,紧紧抿着嘴唇,低头俯视着在怀抱中挣扎的美女。他这回不放手,但也没有更进一步把她抱紧,只保持着搂着她的姿势。
    俞翠莲突然平静下来,仰头望着这个男人,长长的头发飘垂在背后。在她那秋水般的美眸中,竟然浮现着一层泪光,还有数点泪痕留在她娇艳如桃花的面庞上。
    公孙元波见了这等凄艳景象,登时愣了,因为这个美丽之极的少女,浑身一时都透出深不可测的悲哀,以及无可挽回的绝望意味。
    他不必询问,已知道这里面有某种原因存在,不然的话,没有人能够表现出如此深沉痛切的悲哀。
    俞翠莲没有再挣扎一下,可是公孙元波却缓缓放开搂住她腰肢的手,站起来轻柔地抚摸她的面庞,心中为了这样一个绝代佳人而暗暗叹息不已!
    他一点也猜不出俞翠莲何故如此悲哀,另一方面,却不由自主地感觉到她这种美丽,好像不应该存在于现实中,应该是在幻想中方可得见。
    他放开手之后,俞翠莲显然已渐渐恢复了常态,动作优美地抹抹泪痕,接着向他微微一笑。
    公孙元波简直灵魂儿飞上半天,因为俞翠莲这一笑,散射出超越凡俗的美态,沁人心脾,跟她刚才表现的幽怨之美又全不相同。
    俞翠莲把蒙面的罩子戴上,于是,这张艳绝的面庞像幻影般的消失了。
    公孙元波终究是受过严格训练之人,迅即恢复神志,寻思广一下,说道:“这真是叫人难以置信之事。你不但不五,反而美丽得可以压倒天下群芳。我平生所见美女不在少数,可是凭良心说,她们到了你面前,便都黯然无光,变得极为平淡无奇。”
    俞翠莲没有作声,但他知道她正在瞧着他和倾听他的说话,当下又道:“你具有如此天生丽质,何故隐藏起来?莫非是怕人看了神魂颠倒,所以做点好事,把面蒙上?”
    俞翠莲轻轻道:“是的!”
    公孙元波没想到她居然承认,不觉一怔,心想:“她虽是有这等资格,但却不合道理,只要她是生活在世间,是个活生生的人,便不该这样做。”不过在另一方面,他却深信俞翠莲没有骗他,所以尽管在逻辑上说不通,却是非相信不可的事实。
    这座庄堡内不论是人或事,·已经形成了无数的神秘、重重的疑问,在公孙元波心中打上难解的谜。
    俞翠莲突然伸手捉住他的手臂,低声道:“挽曲已经告终,你应该走啦!”
    公孙元波点点头,道:“我马上就走,但请问一声,你当真不许我再来瞧你么?”
    俞翠莲道:“是的,请你格守誓言,永远不要找我。”
    她的话声不高亢,却透出十分坚决的意味,使人一听而知,她没有一点虚矫之意,的确是真心希望他守信。
    公孙元波感到无话可说,举步向房门行去,到了门口,忽又回头问道:“你在此地的生活过得快乐么?”
    俞翠莲点头道:“我很快乐,虽然你可以指得出有些缺陷,但我仍然很快乐。”
    公孙元波道:“我不懂,但我却相信你的话。好吧!我告辞了,依照你的安排,咱们只好来生再见啦!”
    俞翠莲推他入房,一面说道:“等一下才说再见。我还得陪你通过许多房子,避过守卫的眼目。”
    她不如何时已拿了一件宽大的披风给他披上,加上头罩,这一来连面目带身材都隐藏起来。
    他们向前行去。俞翠莲在前面带路,没有一点鬼祟的态度。终于穿过许多重院落,来到面向广场的一道侧门。
    俞翠莲轻轻道:“二老爷已经安排好这一班岗哨,他们都会诈作曾经被你打倒,所以你可笔直向碉楼行去。在左下方的墙上,你可以发现一扇窄窄的便门,从便门出去之后,就是燕云十八铁骑的禁地。”
    公孙元波道:“我能不能悄然通过十八铁骑的警戒线,就得看我自己了,是也不是?”
    俞翠莲道:“是的。希望你能借夜色的掩护,悄然逃出重围。”
    公孙元波道:“现在须得告别啦!对么?”
    俞翠差点点头,道:“唉!你应该走啦……”她的话声中,含有浓重的凄怆悲婉的意味,又道:“永别啦!公孙先生!但愿你不会忘记我……”
    公孙元波道:“我这一辈子你想能忘记你!”他叹息一声,又道:“虽然我们之间还谈不上什么,可是我却有刻骨铭心之感。还有就是庞公度尼,亦是我感念难忘的人。”
    俞翠莲握住他的手,她的柔嫩的玉手,传给他以奇异的感觉。
    她轻轻地道:“请你多多保重自己。”
    公孙元波道:“你也要多加珍重。唉!和你在一起越久,就越不能了解你,这是很苦恼的经验!”
    两人在黑暗中静静地站了一会。俞翠莲放开手,公孙元波会得此意,突然转身大步行出广场。
    他一直穿越过广场,来到碉楼之上,果然在左方墙上有一道窄门。他在推开此门以前,回头望去,但见在门楼的暗影中,隐约地还可看见俞翠莲的身影。
    地恋恋不舍地遥望着她,心中掠过杂乱的思绪,尤其是那悲哀的挽乐,曾经留下最深的印象。
    忽见俞翠莲出现在广场中,匆忙迅快地向他走来。公孙元波涌起惊讶的心情,等候着她。
    转眼间,俞翠莲已来到他面前。公孙元波道:“你想到外面走走么?”
    俞翠莲摇摇头,道:“不,外面的世界不会给我快乐,只有在这里,我才过得心安理得。”
    公孙元波道:“我是觉得没有法子帮助你,心中很难过。你在此虽然快乐,但也有说不出来的悲哀。可是我不知道那是为了什么?”
    俞翠莲道:“你知道得越少越好,而且反正你已立誓永不再来找我,何必知道得太多呢?”
    公孙元波道:“你不要我知道,我就不多想了。况且庞死也是这个意思,我更是须得尊重他的意思。请你代我奉告庞兄,我衷心敬佩他!”
    前翠莲道:“我回头就向他禀告这话,二老爷一定很高兴快慰。但我忽然赶过来之故,二老爷若是得知,又一定很不高兴。”
    公孙元波讶道:“哦?这话怎说?你又不是与我一起离开。”
    俞翠莲还未开口,碉楼上突然传来了一个冷峻威严的口音,道:“公孙兄,本人可以奉告此中原因。”
    人随声堕,但见庞公度从碉楼上飘落,面上含有不悦之色,又适:“你们想不到我在这里吧?”
    公孙元波拱拱手,道:“庞兄请息雷霆之怒,俞姑娘实在没有做出对不起你的装。”
    庞公度道:”‘公孙宪有所不知,她方才的话,已显示出将要把一件事告诉你,而此事却是兄弟严禁她泄漏的!”
    公孙元波道:“原来如此,但可幸庞兄神机妙算,及时制止了。在广既然没有听闻,庞见想必可以原谅她一次。”
    庞公度转眼向俞翠莲望去,面色已缓和得多。
    公孙元波暗暗宽慰,付道:“只要俞翠莲不致受责,我情愿替她做任何事。”
    只听庞公度道:“公孙兄,想不想知道翠莲她刚才想告诉你哪一些话呢?”
    公孙元波忙道:“既然这话庞兄不让她说,在下不想听了。”
    庞公度遭:“不,兄弟已改变心意,决定让她说出来。”
    公孙元波摸不透他的真意,不敢胡乱答应,忙又道:“庞兄对待在下已是仁至义尽,纵是还有一些事情未曾赐告,在下仍然一样感激。”
    庞公度摇摇头,道:“公孙兄有所不知,只因人心之为物,奇妙之极。如果翠莲不把那些话说出来,自然公孙兄对此有两种反应,一是淡然忘记,全然不放在心上;另一种反应是多方猜测,越想越不肯忘记,到最后成为一件莫大的心事,以致非得找她问个水落石出不可!”
    公孙元波恍然地“哦”了一声,道:“庞兄竟是怕我发生第二种反应,会再到此地来找俞姑娘,故此索性让她把话说个明白,免我有猜测的机会,是也不是?”
    庞公度道:“正是此意。翠莲,你把想说而未说之言,告诉公利。兄吧”
    公孙元波还想阻止,俞翠莲道:“公孙先生,您就听吧!行不行?”
    她那娇柔婉转的声音,使人联想起她明艳绝世的容颜。公孙元波实是不忍拂逆她的意思,当下点点头。
    俞翠莲道:“妾身正要告诉先生,出了这道便门,在方圆十余里路之内,随时随地会碰上巡逻的猛犬!”
    公孙元波“啊”了一声。道:“原来如此,在下一直疑惑不解的正是这一点。因为外面地方辽阔.天色全黑,在1:潜逃之际,如何会被那燕云十八铁骑发现呢?敢情是利用灵警的猛犬巡逻。”
    庞公度道:“敝局畜养这些猛犬.不但数目甚多,而且均是重金选购的名种,产地不同,效用有别。”
    他停歇一下,又道:“例如专司巡逻的,乃是从波斯海湾运到的一种狼犬。这种狼犬不但高大善走,同时耳目之聪,胜于常犬甚多。现下在堡外就有二十余头狼大,分十队交错巡逻。如不是深知底细,势难躲过它们的耳目。”
    公孙元波道:“庞兄不想在下躲过这些狼犬,是也不是/庞公度道:“正是如此。若然你能无声无息闯过这一关,敝局主一定大滋疑惑,非彻查原因不可了。”
    公孙元波道:“既然如此,在下便设计惊动这些很犬就是。”
    庞公度道:“还有一点兄弟要说明的,那就是公孙兄的确不妨惊动狼大,可是地点却须选择一下,最好能够潜逃到十八铁骑的防线边缘,才放意惊动狼犬,引得十八铁骑来攻。”
    公孙元波会意道:“在下明白啦!”
    庞公度道:“兄弟还可以把这些狼犬的巡逻路线,告诉公孙兄一个大略情形,但由于这些狼犬耳目灵警无比,同时终究不像人类可以严密控制速度及时间,所以这些路线其实不当大用。”
    公孙元波忙道:“庞兄不必把路线赐告了。在下预先获得这等情报,已经足够啦!如果还得到庞兄指点躲避的路线,恐怕就不易把情况弄得很逼真了。在下自有对付狼犬之法,庞兄和俞姑娘都不必挂虑。”
    原来庞公度禁止俞翠莲泄漏狼犬之秘,用意正是要使公孙元波的潜逃经过表现得逼真些,因为任何再老练的高手,如果不知底细,决计无法通过十八铁骑的防地而能不惊动那些狼犬的。
    公孙元波悄然走出堡外,放目一望,但见左方靠墙边的水沟,有一排长竹插在水中。他过去拔了一根出来,估计长度在大半以上,相当合用。
    此外,他捡了数十颗石子,用汗巾包着,倒了一些特制的火药在石子堆中。这种火药藏放在一只不透风的小锡瓶中,乃是他受严格训练后发给的一件随身物品,用途甚多。他用以烧毁牢房气窗铁栅的药物,便是用这种火药为主配制而成的。
    他把这包石子收好,却很容易取用。同时他一直都避免碰触到竹竿的另一端,以免留下气味。
    在暗黑的夜色中,他持着竹竿,开始向前奔去。
    大概奔出二十余步,突然用竹竿另一端一点地面,身子凌空跃起,但去势却不快,直到竹竿已直竖地面时,他也就恰好停止了前进之势,借竹竿之力停留在半空中,活像是沿竿爬上,然后停留在上面一般。
    但事实上当然不同,第一点是竹竿触地部分并没有插入地面,所以没有稳着不倒的力量,第二点是这根竹竿除了顶端以外,其他部分都没有碰过,不会留下任何气味。
    公孙元波居然能挂在竿头,停留了好一阵,还没有摇摆倒下的迹象。
    要知此举当然是依赖上乘武功才可以稳住一时,如是换了平常人,简直无法在半空中停得住。
    他放眼四望,看清楚数大方圆之内没有狼犬踪迹,亦听不到淋淋喘气的声息。当即向前急坠,疾奔两三丈,马上又用竹竿撑起了身子,停在半空中。
    原来他停在半空乃是为了观察情况。此外由于他离地将及两丈,狼犬纵是在远处嗅到气味,一时不易找出正确位置,而公孙元波用这一线的机会,便可以施展手脚了。
    他第二次停留在空中时,可就发现有方四五丈远处,隐约有黑影贴地闪动。
    公孙元波得到庞公度透露狼大巡逻之秘,故此一望而知乃是狠犬。如若不然,确实不易察觉。纵然发现了,亦不会马上就清出是恶犬。
    现下他不必浪费分秒的时间猜测那是什么,迅即取出一枚沾有火药的石子,抖手掷出。
    石子触地时,发出一下低微的响声。但见那数团黑影,快得异乎寻常地一齐转弯,向那发声处扑去。
    公孙元波身子迅即向前急坠,接着曳竿急奔,一直奔出数丈,便又用竹竿撑起身子。
    他深知刚才所见的数头狼犬找到那块石子之后,不会马上就放过,而由于石子上的火药气味,一来把他的味道掩盖了,二来狼犬嗅到这种火药时,会发生对“火”的恐怖,因而不敢吠叫。因此,目前他不必提防它们,而可以把注意力放在其他方向的地面。
    要知公孙元波干的这一行,可以说得上比江湖上任何行业都危险和复杂得多。为了工作上的需要,不但要做出各种危险的行动,同时还须随时应付千奇百怪的场面局势。因此他所接受的训练也是各式各样的、像目下对付恶犬,不过是其中的一项而已。
    这时公孙元波身在半空,施展夜眼,一看前面数大之内尚无犬踪.当即又坠落地面,向前急奔。
    他每一次总是在五六文左右就撑上半空.而这一回到了空中之时,目光一转,发现三条黑影已从窗边冲到,距他恳身的竹竿不及三文。
    公孙元波双肩一坠,摸出两枚石子,却发现已来不及扔出去引定这一队狼大。因为假如石子掷出过远,这队狼大听不见.拥得太近,只有两三大的话,便达不到引开它们的目的。
    换言之,在这等距离内,他只能悬空不动,不能行动,一动就会被狼大发现。
    事实上当地摸出石子时,那三条狼犬组成的队伍,已经扑到距竹竿不及一丈之处了。以它们来势之快,如果把石子掷向别处,它们将必先抵达竹竿,嗅到上面的人味,然后才听到石子落地之声。
    局势虽然如此险恶,只要这一队狼犬吠叫,马上就泄露行藏,引起燕云十八铁骑的追袭,可是公孙元波除了眉头皱起之外,却没有惊慌紧张之态。他手指一松,两枚石于沿着竹竿掉下去,落在竿边的地上。
    三条黑影像箭一般冲到,霎时已到了羊下,并且都停住了。但见这三只狼犬身子高大强壮,形状如狼。
    已们围着竹竿猛嗅那两枚石于,接着都受惊地退开两三步,显然它们已发生了对“火”
    的恐惧。要知任何猛兽,天生部怕火。这是一种它们无法对抗的自然力量,再凶恶的猛兽,碰上火堆,也辟易不前。
    公孙元波这时把整包石子拿在手中,让汗巾打开,使那阵强烈的火药味飘散开来,淹没了他本身的气味。
    果然那些狼犬都抬头嗅着,在夜色中,它们虽然看得见竿顶的人影,可是灵敏的嗅觉获得的气味,却与解断模糊的形象不同,并非人类,而是它们所畏惧的“火”。霎时间,三头狼犬都垂着尾巴连连退却。
    公孙元波趁机掷出一块石子,把它们引开,当即趁机落地,继续前奔。
    他用这些手段,在旷阔的田野中,竟闯过了许多队狼犬的巡逻。直到他望见起伏的高地和一些树木,晓得已到达十八铁骑防地的边缘时,他才松一口气,先把剩余的石子丢到老远,然后拿着竹竿,拣了一个适当地点,站着等候。
    不一会工夫,数头狼犬出现。这时它们一下子就嗅到了他的气味,都高声狂吠,同时向他扑来。
    公孙元波竹竿随手挥扫,把那些狼犬逐一扫开,没有一只能逼近两丈方圆之内。这样只耗了一会,狼犬的数目增加到十头以上,吠声震耳。此时,阵阵急骤蹄声也送入耳中。公孙元波打起精神,竹竿迅疾扫砸挑戳,转眼间击毙了四五头狼犬。
    他看在庞公度的面子上,对这些珍贵的狼犬,不好意思全部杀死。不然的话,这些狼犬岂能挡得住这个高手的攻击!特别是他这刻手中持有长竹竿,当作长兵器施展出来,实是厉害之极。
    蹄声极快就驰到切近,狼大的吠叫声也恢复了雄壮。在夜色中,公孙元波马上就感到自己已被包围。
    晃眼间四方八面突然火光大作,原来有七八个人点燃火炬。这些火炬无疑都是特制的,所以一点即燃,而且特别光亮,照得十余女方圆之内明如白昼。
    但见火光之下,十余骑士分别围在四周。其中有人发出号令,那些狼犬马上退开,也不再吠叫了。
    有一骑移前了数步,公孙元波一眼望去,但见马上之人,正是燕云十八铁骑的三个首脑之一,并且是老大行云刀客屠双胜。
    双方都绷着面孔,冷冷地对瞧。过了一阵,屠双胜才说道:“公孙兄居然能逃得出本在,实在高明得令人难以相信。”
    公孙元波淡淡地道:“事实胜于雄辩,在下站在这里,便是证明了。”
    屠双胜道:“可惜公孙兄功亏一整,还差那么一点,没有逃成!”
    公孙元波“哦”了一声,接着恍然地点点头,道:“你的意思一定是说,我如逃出这片平旷之地,便可利用起伏的地形,逃出你铁骑的追击,是也不是?”
    屠双胜道:“公孙兄闻一知十,果然是聪明绝顶之八。可借你自授罗网,咱们非杀死你不可。如若不然,公孙兄一定可以在世上做一番大大的事业,或者可以青史留名也未可知。”
    公孙元波讶道:“听屠兄的口气,好像相当爱惜人才似的?”
    老二金枪客沙青接口道:“这倒是不假。不但屠老大如此,连咱和步老三也曾为公孙兄嗟借不已!”
    公孙元波道:“若是如此,诸位何不网开一面,让在下离开?在下答应诸位,将尽一身所能,努力做一番事业,决不负诸位的期望。”
    屠双胜摇头道:“不行,咱们抱歉得很!”
    公孙元波长笑一声,道:“这样说来,诸位所谓爱才,也不过是空口讲白话而已!”
    屠权股道:“你不妨如此认定,咱们兄弟不分辩。”
    公孙元波的的确确感到不解,因为他从对方刚才的口气和神态中,看出他们爱才之意并非作伪。
    那么他们何故须得如此坚决要把自己干掉?他们的秘密难道重大得会毫无人情可言?若然如此,则何以他们的二当家庞公度又肯暗助自己?他当即下了决心,无论如何也要查明这种矛盾现象,不然的话,此一秘密将永远使他无法安宁。
    还有一点,那就是明艳绝世的俞翠莲,也好像陷入一种可怕的命运中,所以与世隔绝。
    假如他办得到的话,当然希望能把她从困境中拯救出来。
    公孙元波心念迅转之后,便道:“请问屠兄一声,假如在下愿意降服,投入诸位麾下效力,只不知在下有没有这等机会?”
    屠双胜不假思索地应道:“对不起,虽然公孙兄这等人才,咱兄弟都很欣赏佩服,但却不能收容。”
    公孙元波面上泛起怒色,他心中也的确生气起来,道:“屠兄这话是什么意思?若然在下有法子保证我的忠贞,你们也不予考虑么?”
    屠双胜点头道:“不错,咱们兄弟的阵营,不能容许公孙兄参加。”
    公孙元波先是大怒,继而恍然大悟,道:“啊!我明白。”
    屠、沙、步三人都现出发怔的神色。还是屠双胜先开口,问道:“公孙兄明白了什么?”
    “我用不着说出来。”
    步无影道:“大哥何须询问,他一定是装出明白之状,其实他焉能知道?”
    公孙元波道:“在下何以要装出明白之状?我就算明白了,你们仍不会放过我,对也不对?”
    屠双胜颔首道:“不错!”
    公孙元波道:“那么咱们也不必多说了,诸位放手攻来就是。”
    他本来一手持着长竹竿,另一手按着刀把,随时随地可以拔出那把“碧血刀”。现在却迅即换手,腾出拿长竹竿的左手,探入怀中,暗暗戴上了三宝之一的“擒龙手套”。那是单只的黑色手套,在黑夜中更不显眼。因此,当他恢复左手持竹右手按刀的姿势时,对方的三名主脑似是毫无觉察。
    屠双胜没有马上动手,缓缓说道:“公孙兄说得有理,你并非打算利用那些话来使我等放过你,因此可以证明你一定有所领悟。只不知公孙兄心中明白了一些什么?能不能赐告?
    当然我等须得声明,不论你说与木说,同时说对也好,说错也好,我等仍然要动手的。”
    金枪客沙育接口道:“咱屠大哥的意思,等如告诉公孙兄,我等并不是非听不可,但却很希望公孙兄说来听听。”
    公孙元波笑道:“当然我不是非说不可的,但假如诸位有兴趣听,我便不妨说。如果猜错了,我不难观察出来;但如果精对,却不易获悉。所以我得想个什么法子,使诸位到时愿意说真话。”
    沙育道:“公孙兄未免越扯越远了,试问何以你猜错之时,反而容易看出?”
    公孙元波道:“我猜的是你们的一大秘密,事关重大,所以如果我猜错,你们一定很宽慰,亦无须掩饰。”
    步无影马上插口问道:“假如你猜对了呢?何以你就观察不出来?”
    公孙元波道:“一方面是人之常情,你们总不愿意被人识破秘密的,对不对?其次是从利害观点看,自然最好让我无法证实已经猜对,以免万一我逃得掉,这个秘密就很快传扬出去。”
    屠双胜仰天长笑一声,道:“燕云十八铁骑自出道以来,还没有发生过有人漏网之事。
    公孙兄你放心好了,我们有绝对把握和信心能当场杀死你,所以只要你猜得中,我屠双胜发誓不骗你,猜对就是猪对,决不食言!”
    公孙元波忖道:“别人也许觉得他这话吹得太离谱,可是我看过他们冲杀敌人的阵围,果然繁复深奥之极。加上庞公度警告我说,他们人人悍不畏死,果真具有无坚不摧的威力。
    因此,我倒是深信他的话并没有夸大。”当下点点头,说道:“好吧,在下就把心中的猜测说出来。”
    此言一出,屠双胜、沙青、步无影三人都凝神聆听。
    公孙元波沉声道:“贵堡的秘密一定牵涉极广,如若泄漏出去,必使天下震惊。”
    沙育忍不住厉声道:“说了半天,到底是什么事?”
    公孙元波又多了几分把握,因为沙青的反应,显然无意中自行证实此一秘密果然足以震惊天下。
    他的声音更为铿锵有力,清清楚楚地道:“你们窝藏了一批见不得天日的人物!”
    屠双胜等三人都愣住了。公孙元波一望而知自己又猜中了,当下仰天长笑,甚是得意。
    那三人过了好一会才恢复镇定。屠双胜道:“那么你说说看,这一批见不得天日的是什么人物?”
    公孙元波道:“这还要解释么?”
    沙青道:“当然要啦!”
    步无影道:“但我等愿意先知道一件事,那就是公孙兄如何得知敝堡中窝藏着一些身份特殊之人?”
    公孙元波立即回答道:“我是从两件事看出来的。第一件是你们大队车马,运送了许多口长形箱子入堡。当时在下已看见那些搬运的脚夫们,把箱子放下之时很是小心,同时每一口箱子都不叠起来放置。”
    屠双胜道:“公孙兄凭这一点,就猜得出箱中竟藏着人么?”
    公孙元波道:“当然不是。起初我只以为是金银珠宝等贵重物事,但其后又感到不对,因为如果是金银珠玉,那么搬下来时,必定顺便抬到屋内,决计不会通通搁在露天的旷场中。”
    屠双胜服气地点点头,现下他已完全恢复了冷静。公孙元波情知他已下了最大决心,同时也有坚强的信心,认为足以当场擒杀自己,才会如此冷静。
    他也不说破,继续往下说道:“直到在下后来发现牢房外的通道两边都挂上布慢,使我无从看得见布慢后面的人,于是我忽地恍然大悟,把那些长箱中的人和当时眼见的神秘守卫联想在一起,豁然明白了那些长箱装的是人,原因是这些人身份特殊,不可被任何人看见。”
    屠双胜点头道:“公孙兄的推论,实在使人感到佩服!”
    沙青道:“假如公孙兄乃是我们这一方的人,那就好了,却可惜公孙兄不是。”
    步无影道:“不错,公孙兄不但才智过人,脑筋灵活,同时身上所怀的绝技,亦足以惊世骇俗。”
    公孙元波道:“步兄过奖啦!”
    步无影道:“兄弟并没有夸大渲染。公孙兄今晚不但逃得出敝堡,而且又能潜逃到此处方被我等发现。这等本事,已可以当得上举世无双了。”
    公孙元波道:“咱们修习武功之人都知道,要战胜敌人难,要逃走却不算什么本领。”
    屠双胜道:“公孙兄说了半天,还没有把这些人的身份说出来呀!”
    公孙元波道:“屠兄何须在下把话说出来。请想想看,当今之世,还有些什么人是绝对不能让外人看见的?”
    请双胜坚持道:“不,还是请公孙兄亲口说出来听听的好。”
    公孙元波面包一沉,声调变得十分冷硬,道:“好,这还不简单么?贵堡之内的人,并不是从死牢中劫取出来的囚犯.因为这些死刑犯虽然罪大恶极,但只要换上衣服,不是经手逮捕他的人,岂能认得?因此一定是任何人看了都会发现不妥的。”
    步无影道:“老兄,我拜托你快说来吧!”
    公孙元波瞪他一眼,凛然道:“这些人显然非我族类,定是虬髯碧眼的胡人,所以才不可以给任何人看见。”
    他说到这里,已忍抑不住心中的痛恨,因为这些汉族的武林高手,居然私通异族,还把这些人运到京银之内,这等鄙恶用心,不问可知。这刻他没有破口大骂他们是“卖国贼”,已经算是很客气了。
    屠双胜等三人又像刚才那样愣住了,在明亮的火炬光下,但见他们三人面面相觑,显然已做声不得。
    公孙元波长竹竿一挥,发出“呜”的一声劲响,喝道:“来吧!你们非杀我以灭口不可,但我也定必用尽全力突围,决计不让你们这等反叛阴谋得逞!”

举报

第十章冲出重围
    屠双胜仰天一笑,道:“老二、老三,咱们可不能放过这位仁兄!”
    沙青、步无影一齐应道:“大哥放心!”
    公孙元波突然感到不对劲,念头运转,马上发现这是因为对方三人的口气中,已透露出如释重负之感。换言之,那一定是他精错了,他们才会有“松一口气”的心情,并且在无意中流露出来。
    他顿时大感迷惑,忖道:“除了秘密运来大批邀题勇土之外,还有什么人值得如此神秘?”
    可是公孙元波已没有时间多想了,因为四方八面蹄声升起,这著名的十八铁骑,在屠双胜的指挥下,全有所动作。他们先是在外围绕圈。公孙元波参阅过他们的铁骑战术,心中了解他们的阵式变化,是以一望之下,迅即挺竿向屠双胜攻去。
    这一记先发制人的攻击,无论在时间和空间上,都恰好是对方阵势转动时的空隙,因此之故,左右两侧迅疾夹攻,以抵消公孙元波的攻势。
    公孙元波虽然不得不撤回向屠双胜刺戳的攻击,可是他也没有让对方如此轻易反转了被动之势。当下盯牢了右边的一个,先避开夹击而至的两股长兵刃,跟着挥动长竹竿,粘追右方的敌骑。
    但见那十八铁骑如转风车,又像是走马灯一般,此来被去,长矛大枪,密如风雨般向公孙元波轮番攻去。
    这时不但蹄声如雷,修来倏去,同时每个人都发出悍厉的叱咤声,加上战斗声、马嘶声,交织成一片霞野的杀声。
    在核心中的公孙元波,情势虽是凶险,但他却不感到大吃力。因为尽管他一上来就被对方迅若风雨地轮流冲杀,可是事实上他总能制住一个主要的人物,而且是在对方赶紧变化阵势之时,及时找出这个枢纽人物,使敌方的攻击威力无法全部发挥。
    屠双胜等三人已融合在十八铁骑中,并不是每次阵势变化时都由他们主持发动,故此公孙元波每次所制之人,并非都是屠双胜他们三个人之一。
    公孙元波这时已完全相信那庞公度给他参阅过的阵势记录并无虚假,胆气大壮,信心倍僧,手中的长竹竿指东打西,好不灵活!
    又是六七个回合过处,对方已有一名铁骑被他竹竿戳死,另外一匹马被他扫断前腿,一共减了两骑的威力。可是另外一方面,剩下包括屠双胜等三人在内的十六铁骑,却是越打越见勇悍,每一个人都透出强大的杀机,并且显然没有一个人把自身的生死放在心上,都是不要命地催马冲杀。因此公孙元波虽是毁了敌方两骑,然而所感受的压力越来越强大。又是六七个回合过去.在震耳杀声中,他突然失去了应该盯住的敌人。
    敌方阵势顿时变化得大见灵活,攻势一波接一波地向他猛袭,逼得公孙元波不得不放弃了查看敌人阵势之念,只能随时随机应变,以本身的武功拆解抵御。
    这刻他最想不通的是,这一群凶悍敌人如何能把每匹坐骑都训练得如此高明?当这些健马冲刺之时,快如奔雷掣电,但一掠过了他之后,又立即能煞住去势,巧妙地转到另一个角度,再度向他冲刺。
    换言之,他们的坐骑简直比骑士自己的腿脚还灵便。阵势路线虽是复杂不过,却没有一匹坐骑紊乱走路,也没有耽误时机之事发生过。
    公孙元波简直透不过气来,首先是长竹“啪”的一声被一名敌人的长前扫断,紧接着一根长枪直拥胸口要害,另外一支锋快长朝则从左侧攻到。十六个敌人一齐抖丹田喊出杀声,声势之凌厉威猛,足可把胆力稍弱之人当场吓死。
    公孙元波施展护身三宝的威力,一手抓住锋快锐利的朝刃,右手已拔出“碧血刀”,划出一道精光。只是他的碧血刀短了一点,所以虽然已划断了长抢枪杆,可是枪尖已经先棚中他胸口,把他震得飞起数尺。
    那名持大朝的敌人,这时却被他扯得跌落地上。在这一刹那间,此人心中只有一念,那就是公孙元波明明抓住了如土的月牙利刃,何以手指不断,反而把他扯跌马下?公孙元波只觉得胸口强烈震动一下而已,竟没有受伤。此时哪敢怠慢!身子才落便起,飞步奔逃。
    那一众铁骑明明见他被长枪凶猛地拥中胸口,却不料他不但没有摔倒在尘埃中,还能迅窜而去,当下都愣住了。
    屠双胜大喝道:“追呀!”
    叫喝声中,他一马当先,急急追赶,其余的人也都纷纷追去,一时蹄声大作。
    屠双胜突然大喝一声,首先勒马,后面的人也都依令煞住去势。
    沙青道:“大哥何以不追?”
    屠双胜瞪视着前面,连喘几口气,才道:“你还看得见那小子么?”
    沙青道:“瞧不见啦!”
    屠双胜道:“这厮不但已逃入黑暗中,而且前面地势起伏,咱们已无法纵马驰突,就算追得上他,也不能发挥铁骑大阵的威力。”
    步无影哼了一声,道:“大哥你们没事吧?我可挨了一下,伤势不轻。”他的声音中果然透出衰弱乏力之感。屠双胜垂下头,长叹一声,道:“咱们今日不但损兵折将,还被敌人逃脱。从今以后,世间已有人得知咱们十八铁骑的秘密啦!”
    沙育突然厉声大笑,使目下挫败沮丧的气氛,平添一股惨烈的味道。众人都向他注视,露出诧异之色。
    等到笑声一歇,屠双胜首先问道:“二弟,你何故发笑?”
    沙青道:“大哥,咱们今日被敌人逃走,致使十八铁骑的秘密外泄,这种过失,忌是自怨自艾就可以抵消的?”
    大家都陷入一种深深的沉默中,过了一阵,屠双胜又问道:“二弟这样说来,敢是已有补偿大错之法?”
    沙青道:“以小弟想来,十八铁骑之秘外泄,还不算得是顶重要的事。”
    屠双胜讶道:“沙二弟这话怎说?”
    沙育道:“大哥也不是不知道的,咱们陆局立以绝世的才华、无双的手段,在短短数载之中,开辟了庞大的财源,建立了宇内最大的缥局,而他的心血,几乎完全灌注在这一座可供数干人居住的大悲庄。经过两年的秘密建造,‘同时又以种种方法掩护,总算是替咱们找到了一个安身立命之地,可是咱们却让公孙元波逃出重围。唉!十八铁骑之秘外泄事小,大悲庄之秘不能保存,这才是最要命的事。咱们如何对得起一众苦难弟兄妹妹,更如何对得起陆廷珍老爷?”
    这一番话,只听得人人面色如土,作声不惧。
    过了一会,另一名土脑人物步无影道:“依沙二哥之言,咱们该当如何才是?”
    沙青道:“我也不知道,但如果没有解决之法,咱们只好自行偿罪了。”
    这本是一个疯狂的主意,然而自屠双胜算起,所有的人无不露出欣然之色,大家都有一种放下心头大石的宽慰神情。
    屠双胜高声道:“众家兄弟,有没有更好的解决之法?”
    人人都用心寻思,过了一会,一个人说道:“在下瞧不出还有什么补救之法。”
    此人说话时,微微带有南方口音。
    屠双胜摇摇头,道:“小陈,我对你真是没有法子,何以直到现在,你还会有南方口音?”
    沙育道:“现在已经不成问题啦!咱们永远不必开口,谁也发现不了咱们皆是南方之人。”
    步无影道:“看来咱们除了以死赎罪之外,别无他途了。”
    屠双胜点点头,伸手拍拍坐骑,道:“我最舍不得的,只有这个孩子。”他口气中流露出强烈的爱怜之意。这时不但是他,别人也无不伸手抚拍跨下马匹的颈子,而那些马匹也像懂得人意似的,回过头来,鼻中喷出嘶嘶的声音。
    突然有一个人大叫一声,声音甚是惨厉,然而别的人都不转眼瞧看,好像尽皆晓得发生了什么事。
    这一声惨叫过后,跟着传来人体坠地之声,接着有一匹马希章孝长声悲呜。一连串的声响已显示一件事,那就是有一个人已经自杀了。
    远外忽然传来一阵号角声,众人无不溜然,向大悲任方面遥望。
    屠双胜高声道:“快走,庄里发生事情啦!”
    蹄声像息鼓般骤响,剩下的十五铁骑,宛如疾风似的向在堡驰去。晃眼间已驰太堡中,但见广场上灯炬高悬,照得通明。几个人站在碉楼上,其中一个高冠白衣之人,挥手发出号令,那群铁骑马上就排列在碉楼下面。
    这个高冠白衣的人,正是第二号头于庞公度。他倚着栏杆,俯身望着距他只有立许的一群骑士。
    屠双胜在鞍上欠身,问道:“二爷传令召唤,不知发生了何事?”
    庞公度双眉紧紧皱起,道:“你们伤折了三人么?”
    屠双胜点头道:“是,属下等未能截下敌人,以致本局秘密外泄,虽然百死也不足以赎罪。”
    庞公度道:“旁的话不必多说,你先把经过情形说出来听听。”
    屠双胜抬起头,扼要而清晰地将经过情形说出来。
    庞公度寻思了一下,才道:“屠双胜,你身为十八铁骑的首脑,居然轻易就答应了全体自尽之举,这才是最大失策之外。”屠双胜抗声道:“属下等皆感罪孽深重,对不起陆局主和全体兄弟姊妹,是以决心以死谢罪,何错之有?”
    庞公度面色一沉,道:“现下不是个人的荣辱问题。你们想想看,陆局主费了多少心血,才建立了燕云十八铁骑。你们人人都是手中选一的好手,对本局何等重要,岂可为了个人的屈辱,就轻易舍弃了生命!”
    屠双胜等人都不作声,显然他们已开始感到庞公度的话有点道理。
    庞公度道:“咱们没有一个人贪生怕死,这已是不争的事实,故此你们自尽的行为,只是一种逃避而已。我希望你们振奋起勇气,等到应当死的时候才死,那时数以万计的兄弟姊妹们都沐受你们的好处,也莫不感激万分。”
    屠双胜垂头道:“二爷训海得是,属下的确是错了。”
    庞公度道:“我一看你们迟迟不回来报告,便知道一定是敌人逃掉,而你们正在商议愚蠢的行为,才以号角把你们召来。”屠双胜又应道:‘堤,是,属下等所为实是愚蠢不过。”
    庞公度吁一口气,道:“好,这一宗暂时不提。刚才你的报告中提到这个敌人,实是有超凡绝俗之能。第一点是他能够偷渡狼犬巡地,直到边界才被发现;第二点是此人学术渊博,似是瞧得出你们十八铁骑的阵势变化;第三点是此人武功卓绝,能够赤手抓住锋快的裁刃,挨得起长枪的冲刺,并且还有宝刃在手。”
    屠双胜颔首道:“正是如此。”
    庞公度道:“他还有些本事你们不知道的,就是他居然能使陆局主传令下来,要我释放他。”屠双胜。沙育等都惊讶顾视,沙青问道:“那么二爷何故不释放他?”
    庞公度道:“我料局主此令,可能在不得已的情况下发出的,所以暂时压住。果然后来陆局主又有密令,叫我杀死此人。因此,我正在布置杀他之法。”
    屠双胜等人露出惶恐之色,步无影有气无力地道:“二爷敢是把属下等这一道防线,列为杀他方法之一。”
    庞公度道:“不错,但你们亦不须过于张煌。这个公孙元波既有如此神通,又能在京师发生压力,使陆局主不得不下释放命令,可见得他对本局之事多少知道一点。”
    屠双胜颔首道:“二爷说得甚是,至少有人知道公孙元波到此查探,也知道他已经被困,才会向局主施以压力的。”
    庞公度道:“我已经查出不少内情,故此晓得情况并不如你们所猜测的那么悲观灰暗。
    首先是在京师使用压力之人,乃是东厂三大高手之一,你们自然也知道这三大高手是哪几个。”
    沙青惊道:“公孙元波竟是东厂中的高手么?”
    庞公度道:“他木是,但咱们一件件地分析。先说那个施压力的,乃是无情仙子冷于伙。”
    屠双胜道:“据说冷于秋武功才智以及容貌都称绝当代。如若传说不虚,则她手下有公孙元波这等出类拔草之土,便不算是希奇之事了。”
    庞公度道:“我曾经见过她几次,除了武功没有见识过之外,她果然是绝世美女,同时一望而知才智过人。”
    沙育道:“咱们与东厂干上,似乎不大妥当吧!”
    庞公度道:“那是另一个问题。先说无情仙子冷于秋,她如何得知公孙元波在此而且还知道他已被囚禁之事呢?”
    屠双胜道:“他们一定已约好时间,等到公孙元波超过了约定的时刻,还未返回京师,她便晓得出了麻烦。”
    庞公度道:“就算约定了时间,可是公孙元波可能已死。假如冷于秋不能确知公孙元波活着,她怎肯向陆局主施压力?因为她此举徒然使陆局主知道了她与公孙元波的关系,而人死不能复生,陆局主也没有法子赔一个人给她啊!这意思便是说,冷于秋如果不确知公孙元波活着,她不会向陆局主要人的。”
    他的分析明白中肯,人人都深信必是如此。
    庞公度停歇一下,又道:“因此,我想起了最早的情报,其中有一个女子,虽然他们说是附近的村女,可是如今已可确定,此女正是无情仙子冷于秋无疑。”
    屠双胜骇然道:“照二爷这样说法,公孙元波只是第二个从本庄逃出之人了?”
    庞公度遭:“不错,冷于秋是第一个。我用心推想之下,才发现冷于秋是利用咱们的车辆离开时,或是附在车底,或是用其他方法藏在车中逃走的。你们定然记得,是公孙元波被囚禁之后,那些车辆才离庄的。唯有如此猜测,才可以解释冷于秋何以得知公孙元波被囚之故。最重要的是也解释了公孙元波何以自愿被咱们囚禁,又提出种种条件,以便他得以暂时不被咱们全力攻杀。”
    众人无不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但显然又十分震骇。
    要知这么一来,大悲庄的秘密,等如已公诸世上。尤其是冷于秋乃是东厂三大高手之一,莫说要杀她灭口之举谈不上,甚至还得窃喜她没有再度前来生事才是。以无情仙子冷于秋的势力,她随时可以调动大军包围此地,把全庄之人一网打尽,始行加以审讯。她若是这样做法,谁能阻挡得住她?是以众人无不大骇,忽听庞公度又追:“这件事内情相当复杂,诸位弟兄万万料不到公孙元波与冷于秋乃是一种怎样的关系。”
    他停口不言,意思让大家猜猜看。
    当下有人猜他们是上司部属,有人猜是主仆,有人猜他们是一对情侣,也有人猜他们是夫妻,甚至有人猜是姊弟之亲,等等。
    庞公度最后才道:“你们都猜错了,冷于秋和公孙元波,他们本是对头。咱们都知道有不少人组成东宫太子的派系,与东厂、锦衣卫等激烈暗斗。咱们也知道东宫太子这一派之人,全都是忠贞热血的志士。东厂与锦衣卫则皆被权阀把持,‘胡作非为,无法无天,甚至危及太子的性命。”
    屠双胜等人静静地聆听着,面上都没有什么表情。
    庞公度略略停歇一下,又接着说道:‘咱们虽然不问国事,亦不关心这等明争暗斗。可是有一点弟兄们不可不知,那就是咱们都必须居住在气候寒冷的北方,而北方这数省,莫不在鞑靼各族的窥伺下。世局一旦变易,被鞑靼族人侵占据的话,咱们就无法像现在这样安居了。”
    大家对这番话想了一下,才纷纷动容。
    庞公度又道:“你们这些年来往来北方各省,除了盗匪流寇之外,还没有碰上鞑靼人,所以不甚注意。但我告诉你们,鞑靼族各部向来是咱们大明朝至为可怕的边患。以前有土木之变,英宗皇帝竟被敌人掳去,敌骑烟尘直逼京师,幸而兵部侍郎于谦忠勇拒敌,京师得以保全。到了现在的宪宗皇帝即位,边警频传,敌人又有入寇中原之意,好在当时有余子俊出任延绥巡抚,兴筑边墙一千七百余里,使敌骑不能驰窜冲杀。接着又得到王越总制三边,出击拨题,大败请部于红盐池。鞑靼诸部都狼狈退出河套,西北边患才告平解。”
    他见众人都很注意地聆听,便又说道:“可是王越后来出任兵部尚书时,因与权阉汪直的关系很深,所以汪直失势,他也就被谪居安陆,现下还在那儿,边防已没有足以拒敌的大将了。”屠双胜道:“这王越既与太监交往,那一定不是什么好人了。”
    庞公度摇摇头,道:“那倒不可一概而论。王越本是进士出身,以文臣而提出拒击敌寇,将略惊世,真是少有的人才。他倒是保持文人风骨,没有与权阉勾结为奸的事情。”
    沙青扼腕道:“他被谪安陆,如今年事已高,只怕没有机会再上沙场驰骋了吧?”
    庞公度道:“那倒不一定。只要边塞有警、敌势强大的话,朝廷闻梦鼓而思良将,恐怕还是要请他这位老将军出山的。”
    《明史》上记载,后来孝宗即位,便已诏赦王越归家。到弘治(孝宗)十年,王越已经七十多岁。其时鞑靼小王子达延往来于河套间,势力甚强,骚扰不已。孝宗决定起用王越为三边总制。王越以盖世才略,不久就大败小王子于贺兰山下,从此河套一带又复归平静。
    那庞公度实在是一个人才,当时果然被他言中了。
    屠双胜审慎地问道:“二爷的意思,倒像是很同情东宫一派,只不知咱们能够做些什么?”
    庞公度道:“现下还谈不到做什么,但我希望你们还是要留心世局国事,须知咱们今日能安居的地方,全赖国事时局的平靖。如果像来至南渡那等情形,北方全是敌人的天下,咱们汉人大受凌迫,哪里找得到这么一块地方,可以不让别人打拢的?”沙青道:“二爷说得是。我们真没有想到今日得以安居,竟是与朝廷大有关系的。”
    庞公度道;“据我所知,这位东宫太子贤明博学,气度恢宏,如果他能顺利登基,那一定是当代贤君。目下那些乱七八糟的什么法王、佛子、国师、神师、真人等左道旁门的妖佞,必被罢斥。这些妖佞已超过一千人,都是弄权的太监以中旨封授的。你们想想看,那宪宗皇帝混帐不混帐?”
    众人都有愤然之色。屠双胜道:“那么朝廷上的御史谏官呢?他们光拿俸禄,也不说一句话么?”
    庞公度道:“怎么没有?宪宗皇帝在成化十二年以前,朝政尚好。但自从汪直得势以后,便日渐荒恣。汪直倒台后,现在是梁芳。这梁芳还能把妖道李孜省和恶僧继晓荐给皇帝,专以符篆秘术哄骗皇帝,大大得宠。这些太监,便都是利用厂、卫的爪牙,屡兴大狱,已不知有多少忠臣被害了。”
    沙育愤然作声,道:“咱们去把梁芳,还有什么妖道恶僧的一概杀死,看他们还能不能为非作恶?”
    庞公度笑一笑,道:“想杀他之人,算进来你已经是第一百万个了。如果那么容易,便有再多的奸恶太监,也不够杀的。”沙青一想起东厂和锦衣卫,顿时略然,要知他向来在江湖上行走,自是晓是锦衣卫所豢养高手的厉害。
    屠双胜问道:“既然冷于秋与公孙元波乃是对头,她何以还帮忙他,莫非未明真相么?”
    庞公度道:“这一点仍有疑问,虽然公孙元波应讯之时曾亲口告诉我说,他是冷于秋的俘虏。”
    他笑一笑,又道:“这便是我何以深信你们猜不出他们之间的关系之故了。试想想看,这等关系,怎有可能的呢?"屠双胜追:“那公孙元波长得很帅,武功高明,头脑又好,想必已使冷于秋芳心倾倒。”
    庞公度作出恍然大悟之状,道:“你说得对。他们如发生了男女之情,则不管是什么关系,冷于秋也会帮忙他的。”
    他只停了一下,又道:“今晚让公孙元波逃走了,是祸是福还难说得很。你们不用多想了。屠双胜你负责把人数补足,恢复原来的十八铁骑的队型。我这就前赴京师,与局主商议大计。”众人至此果然抛下寻死之心,遵命离去。
    庞公度回到房中,俞翠莲已取下面罩,奉上香茗,问道:“二老爷您当真认为公孙相公逃走之举,对本庄较为有利么?”庞公度举目注视这个侍候他的少女,第一次发现她的美丽竟达到了令人目眩的地步,当下答非所问地道:“奇怪,你突然变得更漂亮啦!”
    余翠莲美眸中露出黯然之色,道:“漂亮又有什么用呢?”
    庞公度道:“现在你知道我下令所有女人都须遮面之故了没有?像你们这些小女孩,一眨眼就长大,而且无法估计变得多漂亮,所以干脆一律把面孔遮起来,省得有些男人看了发生乱子。”
    俞翠莲垂首道:“我明白啦!”
    庞公度又道:“公孙元波逃走成功,对本庄是否有利,还是未知之数,可是我敢担保一点,他决不会对本庄有害。”
    俞翠莲道:“那么无情仙子冷于秋呢?她若是来本庄查看,暗的不怕,就怕明着前来,带同官兵捕快。”
    庞公度追:“不错,这正是最可虑之事。”
    俞翠莲见他愁眉不展,不禁大惊失色,深知事态严重万分,因为庞公度多少年来,向来以智计过人著称,假如连他这个智多星也束手无策,则问题之严重,真是不问可知了。
    度公度起身在室中负手踱起方步,皱眉寻思。走了几个圈子之后,突然不耐烦地说道:
    “把头罩戴上,免得扰乱我的心思。”俞翠莲又吃一惊,接着哀声道:“啊!不,二老爷你怎可这样说呢?”
    庞公度讶异道:“为什么不可以?你不是女人么?从前你还小,现在已经长成。我是男人,何以不该发生反应?”
    俞翠莲的眼泪在眼眶内打转,道:“我……我心中把你当作父亲看待,所以你的想法,我觉得很可怕。”
    庞公度一愣,凝视着这个少女。过了一阵,他眼中忽然露出了慈爱的光芒,柔声说道:
    “好吧!孩子,你以后就是我的女儿,唉!我应该想到这一点才对。你记住改口叫我做爹爹,知道吗?”
    俞翠莲泛起无限欢愉的神色,叫了一声“爹爹”,同时走近庞公度,把面庞靠贴在他胸前。
    庞公度举手抚摸她黑亮的长发,说道:“我有这么美丽的一个女儿,实在感到心满意足了。我们在世上都是寂寞可怜的人。
    我永远不会有儿女,而你也不可能嫁给任何人,只好眼睁睁地任得大好芳华虚度,唉!”
    俞翠莲也连连叹气,使得房间内的气氛甚是悲愁黯淡。
    过了一会,庞公度用坚决的声音,道:“孩子,你一定要把公孙元波忘记,如若不然,他的影子,将是你陷入痛苦的根源!”、俞翠莲轻轻哭泣起来。她显然完全同意庞公度的话,亦深信无法改变这等命运,故此只有自悲自怜。
    庞公度耐心地等到她停止哭泣,才道:“我们的燕云十八铁骑,日后将改变作风。但愿我这个想法,能使陆局主同意接纳。”俞翠莲马上感到自己的地位已经大有变化,因为这位城府深沉的第二号人物,居然把心中之事与她计议,可见得他当真把自己当作亲生女儿一般。为此,她的愁绪被欢欣之情驱散了大半,问道:“为什么要改变作风呢?”
    庞公度道:“以往本局的燕云十八铁骑,凡有任务,总不免要杀死不少人命。但那已是过去的事了,将来他们绝对不可滥杀。”
    俞翠莲讶道:“他们是为了灭口啊!难道以后不须灭口了么?”
    庞公度摇头道:“他们杀人不单是灭口,而是跟你我一样,心中藏有一股对世人的怨毒。正因如此,咱们没有一个人会替被害之人难过的。”
    俞翠莲道:“何以从现在起不须怨毒仇视世人呢?”
    庞公度笑一笑,道:“这个道理你最需要明白,因为将来有很多事要你出马。现在我先问你,如果我叫你杀害公孙元波,你心中可有不忍之情?”
    俞翠莲不必瞒他,点头道:“有的,我下不了手。”
    庞公度道:“是因为你接近过他,了解他是很好的人,对也不对?”
    俞翠莲道:“对呀!但这与别人有何相干?”
    庞公度追:“别人亦是一样,只不过咱们没有机会接近和了解他们而已。世上之人,不管咱们多么仇视他们,但在他们之中,也有很多值得咱们尊敬之人,例如忠臣烈士,六人孝子。这些人往往为别人牺牲自己,不问代价。这等人物虽然于我们没有什么相干,但还是值得尊敬。”
    俞翠莲道:“我明白啦!”
    庞公度道:“还有一点,你不可不知。那就是为了咱们的利益,亦有使天下太平的必要。至少咱们不可使国事变得更糟,对也不对?”
    俞翠莲恍然道:“对极了,然而这种道理过于曲折深远,只怕不易被大家接受。”
    庞公度道:“那倒不怕。咱们只选择明理通达之人,才告诉他这种道理。愚顽之辈,就不必多费唇舌了。”
    他拍拍少女的面颊,又追:“你去睡吧!我心中已有了一点头绪。”
    这座庄堡在黑夜中孤零屹立,竟连一点灯光也没有。
    公孙元波狐疑地遥遥注视,但觉这一堆屋宇埋藏着人间某种惊人的秘密,不禁连连摇头。
    俞翠莲的艳绝人震的面孔,亦是使他心神不定的原因之一。
    他隐隐感到在尘世人间,不可能有这么美丽的女子,然而她又不是仙女。那么她是什么?是魔女吗?他自家也不知呆立了多久,猛可回醒时,已是寒露满身。这时他才感到冷风凛例刺骨,不由得缩一下脖子,举步向京师疾奔而去。
    从冷千秋口中,他已知道这次送来京师的重要情报,竟是皇上的两页《起居注》,并且得知敌方不但已倾全力欲夺回这项珍贵证物加以销毁,还要设法加害皇储,以除后患。
    由于线索已连贯起来,所以这整个行动就不难解释了。敌方唯恐皇储登极之后将会诛戮他们,所以非先发制人不可。至于加害是储的手法,当然不是暗杀,而是设计使皇上下手。
    公孙元波现在最急于想查明的是,究竟那两页《起居注》已经平安送到了,抑是已被敌人截获?他入城时已经是黎明时分。城门外聚集着无数的车辆牲口,载运着各种蔬菜和鸡鸭牛羊等家畜,还有很多是挑着田里出产的东西到城里售卖的乡下人等。
    公孙元波混在火车队伍中通过城门,忽见前面大街上有一队盔甲鲜明的军士,一望而知乃是锦衣卫的精锐兵牢。
    他心头大震,更不迟疑,身子一耸,跃上前面的大车。
    这一辆大车没有遮盖,载的是三十头肥羊。公孙元波缩低身子,错伏在角落。但由于大车边缘的栏板只有一尺高,往上就是木条横钉的栏杆,故此公孙元波虽是整个躺下,身上衣服仍然会需一点在栏板外。
    他情急之下,只好施展火候有限的“缩骨神通”,只望身子比平时缩小一点,使外面之人看不见他的身体便可以了。
    谁知浑身骨骼发出一阵低微的连珠脆响,霎时身躯已缩小了许多,尤其是立刻见功效,缩得极快。这等火候造诣,已经到了最精纯的境界,故此公孙元波暗暗感到惊讶,但这刻已不克分心去想。
    车中羊群的骚乱,并没有引起别人的注意。当大车通过那一队隶属锦衣卫的禁军前面时,突然停了下来。
    公孙元波心头大震,忖道:“敢是已露形迹了么?”
    由于现下尚是黎明时分,光线还不十分明亮,故此公孙元波估计那队禁军如不是行近,实是不易发现自己。除非他的身体有一部分突出于栏板外,才会被禁军们看见。
    纷沓的靴声以及戈矛长柄触地之声,向大街当中已经停止的队伍涌过来。一名小旗官领率着五六名军士,霎时已来到载羊的大车前面。
    公孙元波至此已准备暴起出手,杀出包围。但他还是希望不必这样做,因为他深知锦衣卫禁军与其他的十一卫军不同,不但每一个军士都体强力壮,擅于搏击,而且每一小旗(十人)中,都配备得有两支火税和连珠弯。
    这两种利器非同小可,尤其是火镜是以火药射出铁砂,百步之内,无坚不摧。那连珠管是以机括发射的利箭,虽然不及火镜威力,可是火镜每发一响之后便须重装,相当费时,连珠答却可连续发射,亦能洞穿坚甲,比一般的弓箭厉害得多了。所以公孙元波对锦衣卫禁军甚感忌惮,若非万不得已,他可不愿冒险与他们发生冲突。
    小旗官走到大车前面,冷冷地打量车把式一眼。那车把式连忙堆起笑容,跳落地上。
    两名兵立一下子把车夫夹在当中,其中一个搜索车夫身上,然后回头道:“没有带兵器。”
    车夫向小旗官道:“官长,小的是何尚书府的下人,每隔两三天,就到城外庄子里载运牲畜回府,把守城门的宫长们都见熟了。”
    小旗官面色一沉,道:“怎么啦!尚书府的人就不能搜查么?”
    车夫连忙赔笑道:“不,不是这个意思。小的赶快向官长报告,为的是免得耽误官长的时间。”
    那小旗官一听,登时心平气和,微一侧头示意。那两名兵丁便放开车夫,但他们还不走开,几个人上去围住了在大车前面的两个乡下人。这两个乡下人都挑着蔬菜,样子非常老实。他们被军士围住,都现出惊慌的神色。
    小旗官喝道:“搜身!”便有两名军士执行命令,在这两名乡下人身上搜查起来。
    公孙元波看得清楚,原来他虽是不敢台头窥看,可是他使用一件特制的工具,把车外的情况都收入明中。那是一面小铜镜,另有一根可以作各种角度移动的柄子。公孙元波全身不动,单以一只手操纵,并且仅仅是手掌手指活动而已,齐腕以上亦不移动。
    从铜镜反映的景象中,他看见军士们搜查那两名乡F人的情形。但见搜查得十分彻底,衣服上每一个口袋都翻出来看过。
    在这等天寒地冰的时候,那两名乡下人衣服解开之后,只冷得索索地抖个不停。
    公孙元波心头迅转,忖道:“这等搜查法大有暖跷,竟不似是为了拦截我了。莫非我方另有活动,风声泄漏了,所以敌方派出禁军,抄搜我方的信差么?”
    不过他的情况仍然十分可虑,怕只怕这队锦衣卫禁军没截获信差,却把他给逮住了。
    这等紧张形势继续了好久,那两名乡下人身上没有搜到可疑之物,同时又得到守城军士指证,证明他们每天都挑菜入城,这才告一段落。
    大车开始向前驶行,可是公孙元波更为紧张,因为那些禁军官兵站得太近,车子经过时,很容易被他们发现。
    一名禁军突然指着大车,道:“咦!那是什么?”
    另一名禁军转眼望去,口中问道:“哪儿呀?”
    “在大车上,好像有人躺在栏板旁边。”
    小旗官听见了,向缓缓驶去的大车望了一眼,笑道:“你说有人躺在车子里面?”
    那禁军道:“好像是有一个人。”
    小旗官哈哈一笑,道:“若是有人的话,那一定是三岁小儿。
    如果是大人,哪能躲在这么小的角落?”
    别的禁军也哄笑起来,大车在他们的笑声中,已出走厂一大段路程。
    那名禁军面红耳赤,拽开大步向那大车追去,不过他也真怕自己眼花看错,所以不敢喝令停车。
    他迅即追上奔近,探头一看,车内除了几十只羊之外,哪有人影?在大车后面是几个挑着担子的乡下人以及其他的车辆,人人都看见公孙元波从车内跃出,隐没在巷子里,可是没有一个人愿意作声,免得被禁军扣讯。
    公孙元波眼看那名禁军曳戈行回去,心中暗暗叫声“侥幸”。他没有立刻走开,仍然躲在巷中,向外边遥遥监视。
    入城之人络绎不绝,过了一会,一辆马车忽然被禁军们拦住盘查。
    车厢内一个女子被叫下车。车把式是个年轻男子,全身搜过,看来似是没有什么嫌疑,因为一直在街边骑在马上的总旗官令他把马车牵到旁边,免得妨碍别的车马行人。
    一名兵士登车搜查,被叫下来的女人倒是没有人打扰她,然而公孙元波却看出情况不妙,因为散立在四周的禁军,显然已布下一个阵式,把马车、车夫和那女人包围在当中。
    这一男一女公孙元波都不认识,故此他猜想中,由于锦衣卫权力甚大,无所不管,所以他们可能是犯了别的罪名而被查截,而不一定是皇储集团的工作人员,不过他还是设法往前移去。这时所有的禁军以及街上之人,都集中注意力在这件事上,故此他得以顺利地潜到距离事件发生只有六七家店铺远近之处,闪在巨大的招牌旁边,隐起身形。
    那总旗官高踞马上,向那车夫和女子注视,面上毫无表情,使人感到他是个冷酷残忍的家伙。
    一名禁军报告道:“禀李队长,这厮身上和车内,都没兵械。”
    李队长哼一声,向车夫高声问道:“小伙子,你叫什么名字?”
    那车夫道:“小的姓张,人家都喊我小六子。”
    李队长道:“你是哪一家车行的?”
    小六子道:“小的是虎坊口泰顺行的车子。”
    李队长转眼向那女子望去,道:“是这位姑娘雇用你的车于么?”
    小六子躬身道:“是,正是这位堂客。”
    李队长冷冷道:“她从南边的虎坊口雇车,出城绕个大圈,黎明时分从西直门入城,这是怎么回事?你说说看!”
    小六子道:“启禀队长大人,这位堂客昨天下午雇的车,到三家店去,今儿清早赶回来,所以打西边进城。”
    李队长道:“照你这样说来,倒是本队长多疑了?”
    小六子连连赔笑打拱,却有一名禁军带了一个人走到李队长坐骑前面,那人摇头说道:
    “李队长,小人没见过这小伙子。”李队长点点头,向小六子问道:“你可认得这个人么?”
    小六子瞧了一眼,道:“小的没见过这位老哥。”
    李队长道:“那么我告诉你,他便是泰顺行老板。”
    小六子一愣,道:“什么,队长大人敢是开玩笑?”
    李队长冷冷道:“谁有闲工夫与你开玩笑?哼哼!不但泰顺行老板再次,这边的店铺里面,还有七八家车行的老板或是掌柜。不管你冒充哪一家,也休想混过去。来人,把这小子抓起来!”
    四名禁军挺枪戈上前,逼指小六号,另有一名军士拿了镣铐过去,马上把他双手双足都给锁上。
    李队长目光转到那女子身上,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家住哪里?”
    那女子长得眉目端秀,体格壮健,面色红润,虽然衣物厚重,但仍然掩不住焕发的青春光采。她的装束打扮一望而知是普通人家的年轻媳妇,看来毫无可疑。
    这年轻媳妇怯怯道:“小妇人夫家姓陈,”就住在菜市口那边。”
    李队长道:“本队长派人一查便知真假。你倒是说说看,这小六子打什么地方让你上车的?”
    姓陈的少妇道:“小妇人实是昨儿雇的车子,去的时候,也是这个车把式。”
    李队长道:“你是三家店人氏么?昨地回娘家去,是也不是?”
    少妇点头道:“是的。老爷不信的话,尽管派人去查。”
    李队长道:“我们早就查过了,我的话一点不假。这小六子有同党在泰顺行守着,留意前来雇车之人。你家里的人昨天去雇车时,他们认为合适,便另外派人告诉泰顺行说改了日子,暂时不去三家店,一方面派小六子到你家接你出城。”
    少妇眼中露出迷惆之色,没有说话。
    李队长道:“我们另有车子送你回家。对了,先回答我一句话,昨儿出城之时,车子里还有别人没有?”
    少妇点头道:“还有一个男孩子,大概十二三岁,在半路下车的。”
    李队长道:“好,你走吧!那边有车子送你。”
    那少妇由一名禁军带领着,登上另一辆车子走了。
    李队长俯视着坐骑前面的小六子,冷冷道:“你们想不到吧?本卫这次不但把案子破得干净利落,而且一个人都没有冤枉,你跟不服气?”
    小六子突然间一挺胸,长笑一声,神情豪壮,已不是刚才那等卑屈之态。他道:“只要李队长你说得出我的真正罪名,我就服气。”
    李队长狞笑一声,道:“此事何难之有?你是某一不法组织的人员,昨天送出城的男孩子,是一名犯官的独生子。你们先是把他藏匿起来,直到昨天风声太紧,便把他送出京师。
    仅仅这偷运犯官家属之罪,就杀头有余了。”
    小六子微微一笑,道:“李队长不过是听了那女子之言,才情出了在下这项行动的内容而已,其实所知有限得很,不然的话,昨天就可以把我的车子扣下啦!”
    李队长道:“哼!你若不是换了车子,昨天你就逃不出本队长的掌心了。”
    小六子吃一惊道:“哦!你们已查出掉换车子之事?”
    李队长得意地道:“当然知道啦!”
    小六子道:“那么在下已用不着隐瞒什么的了。只不知在下若是从实供出一切所知之事,还有没有活命的机会?”
    李队长道:“回去再说。”
    小六子道:“等一等,李队长想不想把那孩子弄到手中?”
    李队长一听这话,立时摆手命军士停止推他移步的动作,说道:“有什么条件?”
    /J、六子道:“一个人换一个人。”
    李队长沉吟一下,才道:“不行,你比那孩子重要得多了。”
    小六子面色一变,道:“那么我再告诉你一句话。”
    李队长道:“什么话?”
    小六子道:“李队长一定听过‘玉约斜’这个名词,对不对?”
    李队长讶道:“玉约斜?这是什么物事?”
    小六子道:“原来李队长没听过,那就算了。”
    李队长喝道:“你要不要说,由我来决定!”
    小六子道:“在下候听吩咐就是。”
    李队长道:“你先告诉我,玉钩斜是什么意思?”
    小六子道:“那是一个人的名字。”
    李队长怒道:“胡说八道,怎会是一个人的名字?”
    “李队长若是不信,那也是没有法子之事。”
    李队长一挥手,两名军上架起了小六号,迅快登上一辆马车。
    这时公孙元波的面色和心情一样的凝重,他几乎想扑出去,杀散那些禁军,救出这个自称小六子的青年。
    可是他终于忍住这个冲动,目送大队禁军护送马车离开。
    大街上旋即恢复了原状,过往的行人车马以及邻近的店铺中人,对于刚才的一幕都不谈论。
    要知东厂和锦衣卫在京师,时时有逮捕行动,莫说区区一名车夫,即使是身穿官服的大臣,也往往有当街捕走的情事。若是有人谈论,被人告发,免不了亦有牢狱之灾,故此一般的百姓都不敢过问。
    公孙元波悄悄走开,不一会已跟上另一辆马车。
    来到菜市口的一条胡同外,马车停走,一个女子下来,走入胡同内。这个女子,正是早先乘坐小六子马车的陈姓少妇。
    公孙元波看清楚她走入那一间屋子,然后隐身在胡同稍远的一家店铺门前。
    他留心查看了好一会工夫,已发觉一共有四个可疑人物,尽在胡同口和附近街上徘徊。
    这些人一旦露出了破绽,便不难认出是厂、卫的暗探。
    公孙元波心下骇然,付退:“显然李队长乃是故意纵放了这女子,却在暗中派人监视,只要有人与那女子联络,就可以循此线索,搜捕更多和更重要的人物。那陈家的堂客虽然使用过掩护手法,但仍然瞒不过李队长。由此看来,那个李队长可能也不是锦衣卫的总旗牌官,定是相当高级的人物改变身份的。”
    他目下当急之务,便是通知那个女子不可向外联络,不过这一点却不容易办到。一来他不认识此女,即使我上她,把危机说出来,她未必肯相信;二来倘若有人前来与她联络,势必也会受到监视跟踪,并且列入黑名单中,迟早会被对方查出破绽的。
    公孙元波略一沉吟,当下找了一个正在闭荡的孩童,先拿了一把铜钱给他瞧,才道:
    “小兄弟,你到那条胡同口上,在墙上画一只大王八,我请你吃东西。”
    那孩童样子相当伶俐,点头道:“好呀!但我怕画得不像。”
    公孙元波道:“不要紧,你这样画就行啦。”
    他用铜钱在墙上画一个给他看,果然十分简单。那孩童得了大把铜钱,欢然去了。
    公孙元波远远看了,但见那孩童在胡同的墙上依言画了一只乌龟,看来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现在解决了问题之一,凡是皇储集团之人,一看见墙上这只缩起头的王八,都晓得发生了问题,立刻会远远走开。
    但另一个问题更为重要,那就是陈姓少妇如果亦是同路人,她一定要把经过情形报告出去。不管她派人或亲自送出报告,凡是此屋之人,都在盯梢监视之列。这一来很容易就被敌方跟出线索了。
    他一定要马上阻止她发出报告。假如是她本人出马,则尚可以利用一些暗号,使她折回;但如果她托别的不知情的人传递,则警告暗号便不发生作用了。
    忽见胡同前后又出现了几个人,有男有女。这些人有的扮作买卖零食的,有的扮作小贩,可是公孙元波还是辨认得出都是厂、卫中人,其中并且有两个是武林高手。这些增援的人马,很可能是李队长向东厂报告后,由东厂加派出来的能手。
    这一来他更没有办法可想了。他本来也曾考虑到收买街上另一个孩童,直接到那陈姓少妇家中报讯,可是此法大有破绽,一来目下尚不知那陈姓少妇是不是围内的人?二来对方可能把那孩童拿下,逼问出内情,这么一来,岂不是反而让敌方获得了证据。
    除此之外,他本身亦须立即获得掩护,因为敌方人数增加了不说,其中还有好手出马。
    这些精于秘密侦探之道的好手,势必马上就先行清查四周的环境,不容许有任何可疑的人存在。
    公孙元波一面考虑,一面打量旁边的几家店铺,旋即拣中了一家药材店,走进店内。
    这时只有两个顾客,掌柜和伙计虽是忙着抓药,但还有一个五旬左右、穿着商人服装的胖子,在最靠里边的柜台,正在检视一包药材。
    公孙元波眼毒如蛇,目光闪视之下,已看出这个胖子,不是店东就一定是大掌柜了,否则他不会在别人抓药做生意之时,和闲在一边验看药材。
    他笔直走到柜台前,面色冷峻,却不凶恶,等到对方抬头打量过他,并且微露讶色之时,才严肃地道:“你是大掌柜么?贵姓?”
    那胖子道:“敝胜孟,大爷有什么贵子?”
    公孙元波道:“我姓高.是九城兵马司的捕决。”
    孟大掌柜“啊”了一声,连忙从高凳上站起来,但他不站还好,这一站起来,反而更矮了一点。他难上笑容,道:“原来是高头儿,只不知有何公干?”
    公孙元波道:“最近这附近可有什么特别事故发生没有?例如半夜里屋顶有人行走,或是有人惨叫,好像被杀伤等。”
    孟大掌柜摇头道:“小的没有听到这等声音,我问问别人去。”
    公孙元波伸手做个阻止的动作,道:“不要问,我们装出谈生意的样子才行。”
    他回头望了一望,只见对街有一个小贩,挑着担子,正向这边走来。这名小贩,乃是敌方人马当中,可以看得出精于攻击的一个。
    孟大掌柜诧异地应了一声,他一定感到很奇怪,因为公门中人何须如此神秘鬼祟?公孙元波回过头,稍为挪移位置,以便从眼角也可以看见门外的情形,口中解释着道:“我告诉你,最近有好几宗飞贼的案子,本司获得一些线索,指出有两名飞贼落脚在这儿附近。你想必也明白,这等飞贼狡猾机警得很。本司如果指派熟悉地面的人办案,你们认得出是公人,飞贼也认得出,所以特别派我来查。”
    他停歇一下,已瞥见那个小贩来到店门口,正向铺内打量,当下伸手把柜面上的那包药材拨弄着,口中说道:“这两个飞贼手下眼线很多,假扮做各式各样的人,查看在本区出现的生面孔的人。你装着与我谈生意,就没事啦!”
    孟大掌柜听他这么说,不敢有违,当下也抓了一把药材。那是从四川运来的当归,由于价钱相当贵,所以通常购入这等药材时,总要验看品质,商讨价钱。
    他们的动作看来天衣无缝,那个小贩很快就走开了。
    公孙元波道:“我掩饰行藏之故,一方面怕打草惊蛇,另一方面也是怕你们这等良民受到连累,你明白我的意思么?”
    孟大掌柜甚为感激,道:“小人明白,小人明白。”
    公孙元波又道:“你连店里别的人也不必给他们知道,免得人多口杂,传了出去对你不利。”
    孟大掌柜自然答应,而且满心感激。
    公孙元波已经得到最佳掩护,当下转身行到近门口处,向外查看。
    对面的胡同内走出一个汉子,公孙元波发现那些守伺着的密探,对此人都不加理会,可见得是从别的屋子出来的。
    他耐心地等下去,大约过了半个时辰,忽见一个中年人走到胡同口,旋即改变方向,横过街面。
    这个中年人外表上与一般的中年小民毫无区别。不过在公孙元波细心观察之下,分明见他走近胡同口时,看见了墙上画的王八,曾经微微愣了一下,这才折转方向,一径穿过街道,因此他认为此人必是同路人,见到警告标志而走开的。除此之外,这个中年人的步伐亦可看出较为沉实有力,颇似是修习过武功之人。
    公孙元波等这中年人走到药店门口,便似传声之法,遥向这个相距远达两丈有余的人说道:“在我说出口令以前,你不可惊疑四望。我的口令是‘五岳朝天’。”
    当他传声说话时,那中年人已立时放慢了速度,直到公孙元波说出“五岳朝天”的口令时,他抬手整理帽子,五指张开,看得清清楚楚。
    公孙元波见他依令回答暗号,并无讹错,当下确知这人乃是同道人了,便又说道:“你可诈作绑鞋子。”
    那中年人马上依言而作。公孙元波又道:“你本是要到胡同内,与一个少妇联络的,是也不是?”
    对方既不能回答,亦不方便用点头的动作示意,但他们却有另一套暗号。只见他大拇指竖起来,公孙元波已得到肯定的答覆了。
    公孙元波接着道:“赶车的弟兄已被锦衣卫抓去,这一个姊妹我想法子就是。”
    那中年人弄好鞋子,起身行去,从头到尾都没有向四个张望一下。
    现在公孙元波已确知陈姓少妇乃是同路人,因而剩下来的问题,只有如何通知这个少妇,叫她暂时不要向任何方面联络。
    假如她有要紧的消息息于呈报,则这也是必须解决的。
    本来公孙元波考虑过托这药材铺之人送讯到陈家,可是此念旋即放弃,因为一来破绽太多,二来亦难以自圆其说。
    他暗自忖道:“我固然无法通知陈姓少妇,但难道就坐视看她出事不成?”
    这个想法使他很困恼,但没有使他放弃努力,仍然集中精神寻思计较。
    眼前的环境中,已没有可资利用的人。公孙元波思路一转,付道:“我如不能以直接之法通知她,何不改用迂回之法?在目下这等情况之中,什么人到她家里,最不受嫌疑呢?当然是她的家人和时时往来的邻居或亲戚了。邻居亦在受监视之列,亲戚则难以查出,我还是从她家人上面想办法。”
    他深信陈姓的家人,必定有些是在外面做事的,否则她既不种田,又不开铺,如何维持克家生计?他回到胖掌柜旁边,问道:“你们对面的胡同内,一共有多少人家?”
    胖掌柜道:“只有四家人,两家姓张,一家姓薛,还有一家姓陈的。”
    公孙元波道:“最外面的一家姓什么?”
    胖掌柜道:“便是姓陈的。”
    公孙元波道:“陈家的人口多不多?”
    胖掌柜道:“不多,只有六七口。”他为了表示人杰地灵,认得附近所有的居民,自个儿滔滔往下说道:“陈家老的两口子,共有两男一女。儿子都娶了媳妇,女儿只有十六七岁吧,还未说定亲事。”
    公孙元波道:“他们家靠什么过日子的?”
    胖掌柜道:“陈家老的大家都叫他陈老头,就在菜市口开了一片小小的绸布店。大儿子水利做裁缝,手艺很好。二儿子永祥却做银器手艺,就在大街上的老泰昌银号做工,听说已经是师傅了。”
    公孙元波道:“大掌柜对这附近的人家,全都知道得很详细,真是难得。”口中打着哈哈,心中却泛起愁意,付道:“陈家既有两个媳妇,我怎知道哪一个呢?”
    看来此路又是不通了,因为他就算决计找陈家儿子回家通知,亦须找对人。事实上参加了他们这一行的,往往连父母丈夫妻子之间都不让知道。例如那陈姓少妇,她的丈夫就未必晓得她的秘密,故此若不是事机危急,实是不可贸然对她丈夫说明而让他回家通知的。
    既然此举已十分不妥,何况还不知哪一个是她的丈夫,当然就更为不妥了。
    他取出一锭银子,交给胖掌柜,道:“这是押金,我拿了你的药材出去走走,回头送回来,以免人家疑心。”
    胖掌柜先看过银子成色,这才堆笑道:“大爷其实用不着这样做。”
    公孙元波包起药材,走出药铺,发觉自己不曾受到注意,当下慢慢地往前走,不一会,已到了另一条大街上。
    他并没有存。已找寻那家银号,无奈出得大街,目光一转,发现自己正好就站在这家银销前面。
    这家银铺专卖各种银制器物,并且还卖一些首饰,铺面不大,工场是在铺子后面。
    公孙元波走入去,这刻才是早晨开铺了不久的时分,还没有客人。
    掌柜的很客气地招待他。公孙元波哪里要买银器,不过寻机一触,认为不妨选购一件精致的首饰,也许到时可以送给适当的女孩子。他只是自己不敢多想而已,事实上这时他心中泛起的是无情仙子冷于秋的影子。
    他拣了一支凤权,那只风鸟雕塑得极是精致生动,还镶嵌得有翡翠,价值不菲,竟达二十两纹银。
    公孙元波道:“贵号可有一个师傅胜陈名永祥的么?”
    那掌柜忙道:“有,有,他在后面工场里。”
    公孙元波道;“有烦请他出来,说几句话。”
    掌柜的差使小厮大叫,转眼间一个青年走出来,但见他长相老实,可说是有点丑陋。
    公孙元波暗暗拿那美貌少妇与他相比,心下顿然泛起了彩凤随鸦之感。
    陈永祥惊讶地望着这个陌生客人,还未开口,公孙元波已道:“陈老头叫我到这里,说是你在这儿,价钱上不会吃亏,所以我请你出来。”
    陈永祥欢然道:“啊!是我爹让你来的。”
    掌柜在一旁接口道:“客官早说是陈老头介绍的,那就不用叫永祥出来,也是一样。您如果喜欢这只翠玉凤极,那就少算一两。”
    陈永祥点头道:“掌柜减了的这个价钱,是最特别的了,大爷您放心,这个价钱别处也买不到。”
    公孙元波掏出钱付过,道:“你们这儿手工很好,我想要特别打造一件什么好玩的。”
    那掌柜已着小厮奉茶,请公孙元彼落座,慢慢商量。
    公孙元波向陈永祥道:“你别走开,我得跟你说才不会弄错。”
    起初那掌柜的还陪着他,后来有客人上门,掌柜告个罪便去招呼别的客人。
    公孙元波跟他谈论打造银器之事,装出聆听之状,心中念头转动不停。
    首先他从年岁上,猜测那少妇可能是陈永祥的妻子。因为陈永祥已被他巧妙地套出了他哥哥陈永利的年龄,比他大了十岁,而那少妇看来只有二十左右,大概不会是他的嫂子。
    其次,陈老头开的绸布店,店里当然要人帮忙,陈永利也在那儿,所以除非陈永利的妻子为了小孩子等原因,才会留在家中,不然的话,一定和婆婆都到店里帮忙。那美貌少妇回家后没有出来,可见得多半是陈永祥的妻子了。
    他突然听到陈永祥谈到银器手艺之时,口气中透露出他是这一行中高手的味道,不禁灵机一动,道:“这支凤铁虽是很不错,但还不当我意。”
    陈永祥道:“大爷嫌哪里不好呢?”
    公孙元波道:“不是不好,而是太平凡太普通了。”
    陈永祥道:“大爷想找一件罕见精美的首饰,是不是?”
    公孙元波道:“不错,但我却不知道要拓你打造什么才好。”
    陈永祥沉吟道:“若是穿戴的首饰,除了镶工之外,还需贵重的珠宝,这一来造价太高昂,不大划算。”
    公孙元波道:“我不限于首饰,亦不怕贵,就怕不事那位小姐之意。”
    陈永祥同情地道:“那么待小的想想。小的从前曾经打造过一台金花银树,还结得有明珠之果,每一片花瓣和叶子,脉络分明,费了小的好几个月工夫。”
    公孙元波喜道:“妙极了,这一台金花银树规下在何处?”
    陈永祥道:“在小的家里。”
    公孙元波道:“你不打算出让么?”
    陈永祥点点头,道:“小的费了无穷心血,实是不舍得卖出。”
    公孙元波晓得凡是巧手名匠,不论是哪一行的,往往会有这种不舍得把心血结晶卖掉之事发生,因此他当真泛起激赏之意,道:“假如我当意的话,那就重价请你再打造一台。反正我也不急,你慢慢打造,可是你收藏的这一台,须给我看看。”
    陈永祥道:“小的就住在那边横街上,大爷如是要看,小的带领你前去。”
    公孙元波万万想不到有此收获,心想:“虽然到他家去,不免背上嫌疑,但只要能暗中警告那少妇,叫她蛰伏一段时间,使敌方认为她没有嫌疑,那就行了。至于自己这方面,定有法子甩脱跟踪之人。”
    他早先已用暗号口令试过陈永祥,晓得他是圈外人,所以不敢托他带口信回去。况且陈永祥一定会疑惑和追究一事,那就是他的妻子怎会与陌生男人相识,又干起这等秘密勾当?
    他们出去之时,公孙元波手中拿着碧玉凤铁,却把药材暂存在店中。他还特意与陈永祥一路谈论风初上的手工,以便旁人都可看见他手中的这件首饰。
    转眼工夫,公孙元波和陈永祥已经转入另一条街。
    公孙元波乃是眼视四面、耳听八方之人,这时一眼已看见一个女子在横街的对面,正要转出大街去。这个女子,可不正是那个美貌的陈姓少妇!
    由于他们是转入来,那少妇是转出去,彼此相距两三丈,眼看相错而过。陈永祥没有一点动静,大概是没有瞧见对面街上之人。
    公孙元波碰他一下,道:“瞧,那个女的。”
    陈永祥望了一眼,并没有什么反应。
    公孙元波心下狐疑,目中道:“她的背影真像我的那位小姐,不会那么巧,在这儿碰上她吧?”
    陈永祥笑一笑,道:“大爷看错人啦!那是贱内。”
    公孙元波讶道:“什么?是你的宝眷么?她独个地往哪儿去呢?”
    他们说话之时,已停下脚步,但那少妇却已转出大街去了。
    陈永祥道:“她一定是到市场去吧!”
    公孙元波明知不该多问,因为人家做丈夫的也不多管,他再问下去,岂不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了?但他千方百计,为的正是要抢救于她,目下虽是迟了一步,哪儿肯轻易放弃!当下说道:“这就奇怪了,你看见她既不招呼她一声了,亦不打算问问她,这如何使得?”
    陈永祥惊讶地望着他,道:“小的早就看见践内,她也看见我,想是见我带着客人,所以不打招呼。”

举报

第十一章小巷遇险
    公孙元波心念电转,迅即作了一个决定,道:“我说这话是有原因的,因为我是吃镖行饭的人,见惯江湖上的奇事。现在你看看,对面街上那个挑着担子的汉子,还有那个托着鸟笼的胖子,都不是好路数。他们跟着你家堂客,不知有何用意?”陈永祥瞧一眼,露出不信之色,道:“他们真是跟着我那口子么?”
    公孙元波立即道:“你不信的话,咱们跟在后面瞧瞧就知道了。”
    陈永祥道:“好,咱们跟去瞧瞧。”
    他们改变方向行去,公孙元波警告道:“你不可直着眼睛注视尊夫人,须得和我边行边说,装出高谈事情的样子,不然的话,马上就会被人家识破,你我都不免大祸临头。”
    陈永祥不敢不依他的话,目光从妻子的背影移开,口中说道:“咱们谈什么好呢?”
    公孙元波道:“若是想不出什么话可说,便做出谈话的样子也可以。好在你的穿着,一望而知是工匠,不易惹起对方注意。”陈永祥得此安慰,态度立时显得自然了很多。
    公孙元波又道:“以我看来,跟踪的小贩和胖子,皆是官方的密探。只不知你妻子做了什么事,惹来公门之人?”
    陈永祥道:“这个在下一点都不知道。”
    公孙元波听出他的口气并非当真木知道,便道:“我还可以告诉你,跟踪之人,不是锦衣卫就是东厂,所以你最好想法子通知尊夫人,可叫她随便买点东西便马上回家,以免连累别人。”陈永祥久住京师,目是晓得厂、卫中人的霸道权势,对于厂、卫随意捕人之事也听得多了,故此明白公孙元波的意思,说道:“大爷这话甚是,凡是与她交谈之人,免不了受到株连。”公孙元波道:“那么你走快几步,我走我的。”
    正在说时,忽见陈永祥的妻子折入一条胡同。陈永祥叫苦道:“糟糕透顶!她这一转入胡同,我便不好追上去啦!”
    陈氏折进胡同之后,挑着担子的小贩首先跟人去,接着那个手托鸟笼的胖子也走入这条胡们。
    此时已可百分之百证明公孙元波的话不讹,这两个被指出的跟踪者,果然随着陈氏折入胡同,当然不会是巧合。
    公孙元波道:“咱们一直走,经过胡同口之时,你万万不可向里面张望,因为咱们后面还有人监视着呢!”但他却借说话时侧头的姿势,向巷子内迅速瞥了一眼。两人匆匆经过胡同口之后,公孙元波道:“你家娘子好像还没有停步之意,只不知这条胡同有没有别的出口?”
    陈永祥忙道:“有,有,但不是直通后面的街道,而是转弯折到右面另一条街。咱们在前面左转就对了。”
    公孙元波道:“好,咱们不能再用刚才的办法了。你自个儿直行,我则左转。”
    陈永祥心中已失主宰,漠然点头。
    公孙元波又问道:“她姓什么?叫什么名字?”
    陈永祥道:“她姓什么?叫什么名字?”
    公孙元波道:“是何处人氏?快说,万一我被盘查,也可混充她的亲人或其他身份。”
    陈永祥讷讷道:“我……我不知道……”
    公孙元波讶道:“你连自己妻子的籍贯都不知道么?”
    陈永祥道:“她…··她没有告诉我……”
    公孙元波道:“你真是糊涂得可以。好吧!她家中还有些什么人?这一点你总不至于不知道吧?”
    陈永祥显然很尴尬,道:“也不知道。”
    公孙元波笑道:“你这位娘子敢是在路上捡回来的?”
    陈永祥道:“跟捡来的差不多。”
    公孙元波无暇深究其中情节,道:“咱们且不谈这些,我问问你,她平日的行动,你管不管?”
    陈永祥道:“她嫁给我之时已讲明,我不许管她的闲事。总之她不会做出对不起我的事就是了,这是她亲口答应过我的。”公孙元波耸耸双肩,道:“你竟相信她的诺言么?”
    陈永祥道:“我不信也不行呀!像我这种人,她肯嫁给我,我哪里还敢问东问西?”
    公孙元波道:“好啦!你一直走,然后转回银铺等我。”
    陈永祥不敢左顾右盼,依言行去。公孙元波一转弯,折入另一条街道,并且暗暗加快了脚步,但他马上发现自己已经迟了一步。只见前面巷口有一堆人,个个都是劲装疾服的大汉,身带兵刃。
    陈姓少妇在这堆人包围中,看来态度虽是镇定,却教人泛起了羔羊落在猛虎群中之感。
    公孙元波心中一阵冲动,向那堆人行去。忽见其中一个锦袍大汉,气派不凡,正是早先统率着一队官兵的李队长。
    此人的千变万化,使公孙元波大是惕凛,心中那阵冲动,登时消失于无形。
    他晓得这个李队长一定是厂、卫中的高手,除了武功必定有过人之处以外,他的心计才智定也高人一等。这等对手决非易与之辈,尤其是身在京师,正是对方势力最强大的范围中,岂能轻举妄动!
    他蜇了开去,避过这一大堆凶神恶煞般的汉子,却见丈许远的街边停着两辆马车,都是帘帷深垂,看不见车内光景。
    公孙元波心头大震,忖道:“原来此处尚有伏兵,如果我逞匹夫之勇过去营救,定被这两车中的高手所困无疑。”
    这时他已从对面街上走过,许多行人均是匆匆行过,不敢停留观看。
    公孙元波亦不停留,但他仍然装出好奇地不时向那也瞧上一眼,走出数丈,这才感到一些盯住他的眼光移开,当下松一口气,放慢脚步。
    原来在那堆人对面的店铺门口,散立着三四个汉子,虽是作一般市民装束,毫不起眼,但公孙元波亦不必加以视察,就晓得这些人既敢站在对街上看热闹,一定是对方的密探,任务是暗中查看往来之人。
    他自己亦在被盯视之列,所以他不能视若无睹地径自走过,必须装出一般人又怕事又好奇的样子,不时偷瞧对街的情形。
    这么一来,厂、卫的密探们反而认为他很正常,因此没有对他特别注意,直到他走开了,也就收回监视的眼光。
    公孙元波直到现在,还希望能找出营救这个美丽的同事的方法。
    他必须在有屏蔽的地方静思片刻,当下转入一家店铺之内。
    直到他走进去,才发现自己行错了地方,敢情这是一家长生寿材店,屋内横横竖竖放着不少棺木。他摇摇头,心中泛起了一阵不祥之感。
    一个中年汉子走上来,向他欠身招呼道:“大爷请坐。”
    公孙元波道:“掌柜别客气,请问你这儿可有一个姓梁的木匠么?”
    那中年人摇头道:“没有呀!”
    公孙元波道:“对不起,我打扰了!”
    他忙忙转身走出,到了门外,宛如已逃避了恶运似的大大舒一口气,但他马上就发现那一堆厂、卫之人,已挟着陈姓少妇,向他这一方向行来。
    公孙元波继续向前行,付道:“我得找个地方躲躲,等这一队人马过去了,方可出来行走。”正转念间,已走到一条胡同口,当下更不寻思,折了进去。
    当他一转入胡同之时,便瞥见人影闪动,隐没在一道门户中。
    公孙元波诈作不见,笔直行去,经过这一道门户时,目光扫过,但见这道门户与平常人家并无区别,门扉掩闭,并没有人迹。他继续向前行去,再经过两三户人家,便到了胡同尽头,却有一条巷子横亘,可向左右折转。
    公孙元波为了错开街上那些厂、卫的方向,便向右转。
    但见两边俱是人家的围墙,没有门户,而前面不远,也就是这条巷子的尽头处,便是一堵砖墙,墙上有一扇狭窄的木门,一望而知必是人家的后园门,因此这儿也可算是一条死巷。
    公孙元波停下脚步,付道:“这条巷子,好像有某种特别不同的地方。”正在想时,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回头一望,但见在巷子转弯处出现了两个人。他从这两人身边望过去,只见这条巷口的另一端亦是死巷。换言之,从大街上转入这条胡同的话,除了入口处有几户人家之外,里面这条横巷,完全没有住家门户。
    这两个人一高一矮,年纪都是三十余岁。高的一个身量瘦削,虽然只比常人略高一点,可是由于他的同伴不满五尺,身形横壮,相形之下,高的更高,而矮的也就显得更矮了。
    那高瘦个子手中拿一根粗如儿臂的青竹杖,矮个子则拿着一个两尺长的木盒,看来这个木盒之内,可能装放着短兵刃。公孙元波打量了几眼,还猜不出这两人的来路,若在昔时,他的敌人只有东厂或锦衣卫,是以不难判别;现下情况不同,因为他曾经卷入了镖行中的恩怨漩涡,尤其是镇北镖局一片神秘,直到现在,他虽已接触过很多人,却仍然不知这个镖局的秘密内情。
    这两个汉子,既可能是厂、卫爪牙,也可能是自己同道中人。除了这两者之外,既可能是镇北镖局的人,又说不定是正与该局激烈暗斗的其他两大镖局的高手。
    再从另一个角度看,京师乃是藏龙卧虎之地,这两个身份不明之人,很可能是一般的武林高手,亦可能是江洋剧盗,或是一些秘密帮派中人。
    公孙元波心念电转,忖道:“我既看不出他们来历,谅他们亦看不出我是什么人。何不将计就计,让他们伤脑筋猜我?相信不难从他们推测之言中,寻出他们身份的蛛丝马迹。”
    此意一决,便不作声,默默地望着他们。
    那高瘦个子开口道:“朋友你贵姓大名?”他的声音铿锵有力,内劲充沛,不问而知武功造诣相当深厚。
    公孙元波不答反问,道:“尊驾何故询问小弟的姓名呢?”
    高瘦个子面上的一丝微笑顿时消失,道:“你莫非不敢说出姓名?”
    那个矮壮的人始终绷起面孔,自然而然流露出剽悍的神态。
    公孙元波道:“小弟如果当真有不敢之心,则何不捏造一个,以免惹怒了两位?”
    那高矮二人一听公孙元波的答话,都觉得有理。
    高个子道:“这样说来,朋友你只是不愿回答,而不是不敢了,是不是这个意思?”
    公孙元波道:“正是此意,还望两位仁兄不要生气才好。”
    矮个子道:“混帐!我等焉能不生气?”
    他一开口,公孙元波便听出了他带着山西口音。至于那高个子,却好像是中州回音。
    但公孙元波记起那大悲庄中之人,虽然他知道多是南方人,但他们说话时,却都带着北方各地口音,因此,他决不肯就此便认定了这两人的籍贯,反而认为他们多半是故意带出别处口音,其实南辕北辙,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他微微一笑,道:“两位仁兄气势汹汹,难道认为小弟是歹人不成?若然没有这等想法,何以拦住小弟,质问不休?”
    高个子道:“尊驾身怀武功,这是错不了的。”
    公孙元波心中暗喜,因为对方已依照他的暗示,果然对他的来历开始猜测了。
    高个子又道:“尊驾年纪只有二十来岁,正是年少气盛之际,就算不懂武功,亦不容易忍气容让,何况身怀绝艺,更是不易抑制血气之勇。”
    公孙元波道:“仁兄说得头头是道,但小弟却越听越糊涂,你究竟想指出什么事情来呢?”
    高个子锐利地注视着他,道:“尊驾的反应有悖常情,可见得你是非常之人。我等有意邀请尊驾到一个地方去谈谈。”
    公孙元波但觉此人狡如老狐,口气之中居然不露一点口风,使人无从猜测;他迅即摇摇头,道:“小弟还有事情,恕我不能奉陪了。”
    矮个子粗暴地道:“不去也不成。如若不听好言,先打断了你两条狗腿!”
    公孙元波摇摇头,道:“这位仁兄未免欺人太甚啦!”
    矮个子狞笑一声,道:“欺负你便怎样!你再说一句不走,老子马上动手打断你的狗腿!你有种就试试看。”
    公孙元波拱拱手,道:“老兄别生气,就算要动手,这儿地方也太窄了,不好施展,咱们到那边园子里才动手如何?”
    高个子鼻中吟了一声,道:“你知不知道那是什么人家的后园?”
    公孙元波道:“既然要动手,那就不管是谁家的后园,都是一样。”
    高个子道:“好,咱们到里边去。”他提着长长的青竹杖,摇摇摆摆向公孙元波行去。
    矮个子反而跟在后面,口中咕哝道:“要打就打,怎的无端跑到人家后园厮杀?”
    公孙元波正要转身行去,突然一惊,回头瞧看。目光如电一扫,只见那高个子无声无息地飞上空中,已扑到他头上,手中的青竹杖像毒蛇般戳下来。
    此人身法之快,拐法之毒,已够惊人的了,但公孙元波最吃惊的是那个矮个子,竟已滚到他脚下,双手掣出两把不满两尺的短刀,对削他下盘双足。
    这两人均是动作如电,而且分作上下两路夹攻,招式时间配合得极妙,仿佛是一个人同时攻击对方上下盘似的。自然,若是一个人发出攻击,决计不可能在同一时间之内攻出这么上下相距甚远的一招。
    公孙元波在这电光石火的一刹那间,根本没有考虑余地,只仗着平日修为而成的眼力和反应,向空隙之处闪避。
    这时唯一的空隙只有中路。公孙元波“咧”地平平蹿出,“啪啪”两声,肩膀和脚胜骨各挨了一记。
    公孙元波一阵奇疼攻心,差点摔在尘埃。当此之时,他如是心志不够坚毅,胸中如有怯敌认输之意,决计不能维持站立的姿势。
    他不但站得稳稳,同时更激起了坚强的斗志,掣出长衫内的缅刀,凌厉地注视着高矮悬殊的两个敌人。
    那高个子在空中打个筋斗,缓住前冲之势,接着以青竹杖一点地面,身形便“呼”的一声飞回来,落在公孙元波面前。矮个子在地上一滚一弹,也到了高个子身边,并排而立,望着公孙元波。
    双方对望片刻,高个子道:“我说三寸针哪!这小子挨了咱们哥俩两下子,好像一点都不在乎呢!这厮敢是铜皮铁骨之人么?”
    矮个子道:“我反手用刀背敲了这厮一记,那时候不大顺手,力道有限,故此他受得了也不算奇怪之事。倒是竹竿精你那一棍子,怎的没把他打得趴下?”
    高个子道:“这小子真有两下子,咱们可不能小觑人家。”
    公孙元波拼命熬忍疼痛,挺立如山,为的正是叫对方摸不出深浅。他就是赌这么一下,算准对方要观察清楚方敢再行动手,而他有这么一阵工夫,也算可以恢复战斗之力。
    当然,如果对方三不管动手再干,那便是他赌输了,只好任得对方大逞威风。因为他奇疼熬忍过之前,实是无力与对方再拼。
    他表面上冷漠之极,全然不动声色,淡淡道:“两位虽是什么三寸钉、竹竿精的互叫,以免被我从称谓上推测出来历,然而你们的心机却是白用了。”
    他使的是援兵之计,用意在争取时间,故此他必须说出能令对方感到惊讶和兴趣的话。
    果然那高个子眼中露出诧异之色,道:“朋友,你竟能猜得出我们的来历么?”
    公孙元波道:“在下若是连这一点道行也没有,焉能在江湖上闯荡?”
    矮个子厉声道:“你说来听听!”
    公孙元波道:“行,但在下如是说对了,你们可不能打诳死赖。”
    高个子点头,道:“咱们答应你,决不抵赖。”
    公孙元波道:“那么在下就告诉两位,先说你们的身份。你们决计不是一般的江湖道,但亦不是东厂延聘的高手,更不是公门中人。”
    那高矮两人全无表情,只静静地看他和倾听。
    公孙元波停了一下,才又说道:“为什么我作此想法呢?那是因为一来你们行动诡秘,言语之间尽力不露丝毫痕迹;二来你们出手毒辣不说,并且不按照武林规矩,说干就干,这等手段,若不是有特殊身份和理由,实在没有别的解释了。”
    他推测至此,好像意犹未尽,所以高矮两个敌人全都等着听下去。
    公孙元波故意等了一会,才开口道:“三来我一提到那座后园,你们便显露出定要收拾了我的决心,可见得你们也不是江洋大盗,而是为了与这座后园有关之人,又为了某种原因,不许外人接近。这一点在下本想不说出来,以免招惹杀身之祸。”矮子忍不住问道:
    “然则你又何故说了出来?”
    公孙元波笑一笑,面上现出轻松的神情,道:“这个理由等一等才奉告,而由于你老兄这样一问,已证明我猜得不错,否则你不会有兴趣想知道内情。”
    高个子道:“三寸钉你最好别开腔,这厮的才智,胜过咱们所曾遇过的任何敌手。”
    矮个子道:“不见得吧!但就算他才智过人,如是逃不出咱们的夹击,虽有聪明才智,也是枉然。”
    高个子道:“我决不小觑了这厮,而且我还认为他自信有把握逃得出咱们的手底。”
    矮个子问道:“是不是这样呢?”
    公孙元波道:“不错。刚才在下一时失算,以致被你们两位所乘,负伤不轻。当时已失去抗争之力,幸而你们中计,不曾继续攻击。”
    那两人都惊“哦”一声,公孙元波又道:“在下以耸听之言,使你们暂不动手,以便运功抗伤消疼。”
    高个子冷冷道:“这样说来,你已经得手了,是也不是?”
    公孙元波道:“不错,这正是在下敢于把一切观察所得奉告之故了。”
    高个子问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公孙元波道:“在下复姓公孙,名元波,两位~定不曾听过。”高个子沉吟道:“公孙元波……公孙元波……这姓名当真末曾听过。”
    公孙元波道:“正如你们两位的姓名一样,就算告诉了我,我也不曾听过的。”
    矮个子又忍不住问道:“你如何敢认定如此?”
    公孙元波淡淡道:“这道理明显不过。试想以你们两位武功之高、形相之特殊,如果曾经在江湖上露过面,在下哪里还要询问?自然是一望便知了,由此却可以反证你们的姓名我一定不曾听人说过。”
    他的分析推论明快有力,叫人不能不服。矮个情不自禁地点头承认道:“你说得不错,周老大亦说对了,你真是个才智过人之土。”
    公孙元波抱拳道:“好说了,二哥你贵姓?”
    矮子应遵:“我姓谭。”
    他旋即一怔,道:“你怎的叫我二哥?”
    公孙元波笑道:“这一位既然是周老大,那么你是老二,大概不会错到哪里去。况且从你们的武功看来,分别擅长两人联手上下夹攻之术,可见得你们两个人常在一起。”
    他的猜测,没有一句不是有根有据,说服力极是强大。那矮子着了迷似的服气点头,完全承认。
    公孙元波一直忍气吞声到现在,看看时机成熟,当下突然挥刀猛攻那矮子,刀势已出,口中才喝道:“来而不往非礼也,看刀!”
    他喝到“看刀”之时,已舍下滚向地面的矮子,横扫高个子周老大。
    这一刀以全力催动扫劈,真是来无影去无迹。周老大已来不及闪开,挥杖一架。
    公孙元波心中暗喜,因为他也没有乐观到一刀就收拾下敌人的地步。这一刀但求能砍断敌人手中长竹杖,已经十分满意。此时见敌人挥杖封架,心中不禁大喜。
    刀杖相触,格出“铬”的一声。周老大的竹杖仅仅荡开,并没有折断。公孙元波大感意外,这才知道对方手中之杖竟是五金精英所铸,连缅刀也不能伤得分毫。只不知他如何能铸造得生像一根青竹竿,居然能骗过他的观察。
    矮子谭老二已卷滚回来,双刀砍向他双足。
    公孙元波挥刀抵拒时,周老大竹杖忽地戳到,杖尖直指他心口要害大穴,来势凶毒之极。地上的矮子谭老二似是晓得老大用的什么招式,算准敌人非退不可,故此他向前弹滚。
    谁知公孙元波不但不退,甚至不理睬周老大的竹杖,缅刀一扫,把谭老二双刀逼住,同时右腿扫出,“蓬”的一声,把地上的谭老二踢皮球似的踢出丈许。
    他踢中谭老二之时,胸口要穴已挨了周老大一记急戳。
    “叮”的一声,、周老大这一杖如戳铁石之上。
    公孙元波挥刀贴竹疾削,刀势迅如掣电。周老大收杖不及,如果不松手躲避,手指定被削断。
    周老大无可奈何,松手弃杖。
    公孙元波膝盖一顶,把这根掉落下来的竹杖顶开数尺。他深知对方一定急于寻回兵器,故此利用竹杖作为钓饵,诱得对方身子一倾、伸手欲捞之际,一脚扫中他的小腿,把他踢翻地上。
    这时候周老大的样子很滑稽,他蹲在地上,身子欲起末起,却由于公孙元波的缅刀架住他颈子,所以僵如木石,动也不动。公孙元波冷冷道:“周兄想不到吧!”
    周老大道:“想不到什么?”
    公孙元波道:“咱们练武之人动手相搏,非胜即败,本来没得说的,但以你们两位联手合击之能,功力之深厚,居然在一照面间就败在兄弟刀下,这一点你断断料想不到,对不对?”
    周老大承认道:“是的,这实在是想不到之事。”
    公孙元波道:“还有一点你亦想不到,那就是你们虽末说出来历,但我却知道你们与我不是同路之人。”
    周老大道:“此事何奇之有?”
    公孙元波左手骈指点落他的穴道,周老大登时倒地不动。
    公孙元波回头一看,但见谭老二已站起来,背脊靠着墙壁,双手持刀,眼中凶光四射地望着他。
    他提刀逼去,口中冷冷道:“你们可能是我的敌人,也可能不是,你可愿意告诉我?”
    谭老二狠狠道:·“不告诉你!”
    公孙元波道:“假如是周老大,他一定给我相反的回答。”
    谭老二道:“那么你为何不去问他?”
    公孙元波道:“问他也有弊处,那就是周老大的为人阴沉多诈,所以他的答覆我不能尽信,必须设法查证。但你为人却豪爽坦白,要就是不说,说了出来便不会假。”
    谭老二道:“你不用拿话套我,我决计不说。”话虽如此,口气之中,敌意已减少许多。
    公孙元波道:“你们守在这儿,必定负有某种任务。刚才定然怀疑我是对头,所以出手攻击,我猜得对不对?”
    谭老二没有回答,却点了点头。
    公孙元波道:“那么假定我是你们心目中的敌人,则我当然已知道此行是来干什么,与什么人为敌,因此我何须再动问你们的来历呢?”
    谭老二眼中闪过迷惑的光芒,可见得他已经心动了。
    公孙元波又道:“因此你不妨赌一下,如果你告诉我一点背景,我一听与我无关,便就此走开,你看如何?”
    谭老二露出思索的表情,过了一阵,他才说道:“公孙元波,你休想从我口中间出一句话,除非你赢得我手中双刀。”
    他一挺胸,大步行离墙壁,气势威猛地向公孙元波行去。
    公孙元波道:“哦!你也是像我刚才一样,借说话拖延时间,以便恢复应战之力。”
    谭老二道:“不错,你如果赢得本人手中双刀,你再问话不迟。”
    公孙元波~听此人口气强硬自恃,立时得知他除了与周老大联手合击的功夫之外,在单打独斗时亦有过人之处。
    要知这谭老二五短身材,使的又是极短的兵刃,可见得他必定擅长某种特别功夫,单打独斗另具威力,故此不可因他曾经落败而看轻了他。
    事实上刚才公孙元波之胜,正如他起初之败一样,都是因为“出其不意”。他受挫之故,乃是因为敌方身手之高妙、攻法之奇特而挨了两记,但他取胜亦是因为他利用庞公度所赠四宝之一的“护心镜”,硬接周老大一杖,其时周、谭二人都以为他一定要封架闪避,孰知他全不理睬。这一着的出入,使公孙元波稳握胜机。
    如今形势是双方再度接战,各使真实功夫,所以胜负之数一时未易判断。
    但见谭老二忽然屈身挥刀,向公孙元波下盘进攻。他人矮身胖,这~屈伏,宛如一个大肉圆似的。
    公孙元波沉刀封闭之时,谭老二一声喝,整个人弹起六七尺,双刀迅划,双脚齐飞,简直像不要命似的向公孙元波扑到。他这一伏一起之间。变化甚大,使人感到他的武功奇诡莫测,不易应付。
    公孙元波一招“彩虹亘天”,刀上涌出全身内力,宛如布下一道无形墙壁。
    谭老二身形被他刀势一迫一震,退出七八尺方始落地。
    他骇然注视敌人,心想此子如此年轻,如何能有这般深厚强大的功力?公孙元波在这一招纯是发挥内家真力的刀式中,又发现自己功力激增,心想必是庞公度所赠的灵丹之功,心中暗喜。
    他心念转动之时,身形已如强努劲射,冲扑谭老二,右手一伸,攫住他划出来的短刀。
    谭老二又大吃一惊,因为他手中之刀锋快无匹,而这青年人一手攫住刀刃,居然会不畏惧。他实在测不透这个家伙究竟有多少神通能为,登时一阵心寒胆战,手足麻木,不但这口短刀被公孙元波夺了去,还被他顺手点了穴道。
    公孙元波丢掉短刀,一手揪住他胸口衣服,冷冷道:“你服不服气?”
    谭老二答得很干脆,道:“我服气啦!”
    公孙元波道:“好啦!我已赢了你手中之刀,你的来历和任务须当告我。”
    谭老二叹一口气,道:“说出来你可能不相信,我们虽是把守此地,擒杀任何闯入来之人,但连我等也不知道是受什么人所雇,以及为什么要守住这个地方。”
    公孙元波赫然震怒,道:“谭老二,你说过的话不算数吗?”
    谭老二道:“咱已从实招供,句句属实。你如不信,咱也怪不得你。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他答得很干脆,而且还闭起眼睛,显然是等候对方处决。
    公孙元波后声道:“你敢是以为本人不敢下手?”
    谭老二没有作声,但面上却流露出苦恼的表情。
    公孙元波看看事情好像不假,可是这等情况却又实在令人难以置信,当下极力忍住杀死此人的冲动,冷冷道:“你刚才说,连你也不知道何人所雇以及为何要严守此地,对也不对?”
    谭老二只“嗯”了一声,居然连腔也懒得开。
    公孙元波又道:“那么你们为何会来到这个地方,这总不至于全无头绪吧?我不信你们是被鬼迷了心窍,在不知不觉中到这儿把守着这一条死巷。”
    谭老二睁开眼睛,应道:“在辽东地面有许多马场,专门畜牧马匹,供销各地,这等情事谅公孙大侠已有所闻。”
    公孙元波点点头,道:“我听过有这等情形,许多在关内无法容身的亡命之徒,都逃到关外,不是采参,就是投身马场。”谭老二道:“咱和周老大便是从辽东一个很大的马场来的。
    我们都是十几二十年前亡命到关外,结拜为异姓兄弟,共事至今……,,公孙元波道:
    “那么这回入关,受何人生使?为的是什么?你们焉能不知?”
    谭老二道:“说出来你便知道了。”
    公孙元波冷冷道:“但信与不信还是在于我。”
    谭老二道:“当然。咱早就说过,你若是不信,我们也没有可怨的。”
    公孙元波道:“好,你说来听听。”
    谭老二道:“我们兄弟两人,在马场几十把高手中,已算得上是最高明的,故此场主有一天对我们说,他有朋友出重金雇聘两个可靠之人,替他看守这么一条死巷,不许任何人闯入。场主事先声明过不得寻问根由,亦不必去见雇用我们的人。他说这么一来,纵然我们遭遇危险,亦无法走漏任何消息。”
    公孙元波皱起眉头,道:“你们对这不明不白的任务,居然也肯接受?”
    谭老二道.“我等亡命关外,当年是为了避罪,现下却是为了银子,什么事都可以干。”
    他说得理直气壮的样子,公孙元波大不以为然,摇头道:“就算是为了钱,也不能什么事都做呀!你对人对事都不分是非、不问善恶的么?”
    谭老二一愣,道:“是非善恶?你可是说笑话吧!我有生以来,看见的只是强权就代表一切。有了强权,再加上财富,不管做什么事都是对的。””
    公孙元波道:“你们这种想法真可怕。”
    谭老二道:“我们在马场混日子,时时刻刻准备与剽悍凶狠的马贼拼斗。那里的人命比蚂蚁还贱,若是含糊一点,马上送了性命,辛辛苦苦积存的钱财,好不容易娶到手的妻子,都变成人家的。”
    公孙元波道:“那边生活竟是如此残酷么?”
    谭老二道:“咱一点也没有吹牛。在那边没有人能活到老朽衰弱之时,哪一个弄到钱,如不快回到关内,早晚丢了性命。”公孙元波道:“所以你们个个都拼命弄钱,以便回到关内,是也不是?”
    谭老二道:“正是。不但如此,还有就是关外地方辽阔,山峦森林连绵不绝,罕得见到人烟,每年只有那么一个月可以穿单衣,一到真冷的时候,那真是冰封千里,年老体衰之辈动辄冻死。”
    公孙元波点点头,道:“这等环境,果然可怕得很。”
    谭老二道:“那等地方,咱看定须经过三五百年的移民屯垦,人类才适合居住,现在只有像我们这等强悍健壮之人才受得住。”
    公孙元波道:“那么你们所奉到的命令是凡是进入此巷之人皆须格杀,是不是这样?”
    谭老二道:“是的。纵是安分良民无意误入,也不放过一个,这便是我们的任务了。”
    公孙元波道:“你们如果当场格杀了来人,那也罢了。如果活捉,却交给谁去处理?”
    谭老二道:“我们就住在巷口这间屋子,如果生擒来人,就囚禁在一间指定的空房中,同时在街上一家杂货店的招牌上弄上记号,晚上自然有人前来把人带走。”
    公孙元波道:“你们可曾见过带走囚犯之人?”
    谭老二道:“见是见过,但一则是在夜间,二则来人蒙了面孔,是以根本瞧不出是什么门道的。”
    公孙元波道:“在我决定如此发落你们以前,我先了解一下你和周老大的关系。以我看来,他为人好角阴沉,并不是好相处的,你认为对不对?”
    谭老二道:“他为人虽是阴毒,可是对咱倒是很有义气的。”
    公孙元波道:“假如你被我所杀,他自然可以占有你的积蓄了,对不对?”
    谭老二一怔,道:“这个一这个……,,公孙元波道:“周老大目下穴道受制,失去知觉.咱们说什么话,他都听不见,况且你们不容易有逃生的机会,有话但说不妨。”
    谭老二道:“假如咱死了,而他活着,咱的积蓄当然是归他,不过咱从不担心这个问题。”
    公孙元波讶道:“为什么?你也是老江湖了,难道真心相信周老大乃是真正重义轻财之人?”
    谭老二坦白地道:“那倒不是,但咱嗜好很多,虽说挣了不少钱,却没有剩下什么,所以咱不须担这个心。”
    “周老大呢?”公孙元波问,“他也没有剩下钱财么?”
    谭老二道:“他大概省下一点,却也不多。”
    “可是现在情况不一样了,”公孙元波道,“你们这件差事,报酬一定很丰厚,但你们又没有时间花掉,过些日子,每人都可以存下一大笔钱财。”
    谭老二想了一下,才点点头,道:“我们已干了几个月,每个人都存下过干两的银子啦。唉!咱为何把这些事都告诉你呢?”公孙元波微微一笑,道:“因为你与我谈话之后,发现我不是坏人,亦不是贪财之辈。”
    他沉吟一下,收回揪住谭老二胸口的那只手,又道:“我不妨老实告诉你,那座后园的秘密,早晚会被我侦破,但我目前另有要紧之事,此地的秘密,想必与我无干,所以我暂时离开。”谭老二没作声,眼中却射出不敢相信的神色。
    公孙元波向他点头道:“你猜得很对,我不打算杀死你们,但你们最好也不要妄杀误入此地之人。”
    他转身行去,一忽儿就没有了影踪。
    谭老二瞠目发怔,过了一阵,这才恢复神志,去到周老大面前。
    周老大的眼珠忽然转动,接着放松身手,不再是僵木的形状。
    谭老二讶道:“老大,你没事么?”
    周老大长长透一口大气,道:“我费尽气力才打通了脉穴,恢复如常。那厮走了么?”
    谭老二道:“走啦!此人不知是什么来路,武功既高明,行动又古怪,竟不杀死咱们。”
    周老大大大地伸展一下四肢,口中发出舒服的声音,接着拾起了青竹杖,道:“老二,你也把兵刃收拾好,咱们须得商议大计。”
    谭老二过去拾刀,他长得又矮又胖,走路之时,乍看宛如大皮球在滚动一般。
    他把双刀收在木匣内,走回来时,发现周老大双眉紧皱,好像很忧虑似的,甚感奇怪,道:“老大,你敢是因为咱们没有收拾下公孙元波,违反了合约规定,故此大为忧虑?”
    周老大点点头,道:“咱们的合约中,声明不得被任何闯入此地之人逃掉。如有错失,咱们只有死路一条。这一点你竟没有忘记,可见得老二你心中有数,深信咱们的雇主真有杀死咱们的力量。”
    谭老二笑道:“怕什么?咱们这就开溜,以天下之大,何愁没处容身?”他拍拍口袋,又遭:“从前咱们没有钱,寸步难行,现下大不相同,咱们找个地方一躲,享他几年福再说。”
    周老大道:“咱们虽不知道雇主是什么人,但他有财有势,手下高手如云,那是毫无疑问的。你瞧咱们能逃得多远?”
    谭老二道:“咱们也不是好惹的呀!”
    周老大摇摇头,道:“那公孙元波年纪既轻,又无名气,一出手就击败了咱们。眼下的世局和从前可不一样啦!”
    谭老二道:“那么你究竟有什么打算?逃呢抑是不逃?”
    他的话声忽然中断,原来周老大的青竹杖,突然戳在他腰间穴道上。
    谭老二矮短粗横的身子一震,立刻如泥雕木塑般定住不动。
    周老大冷冷道:“老二,我很抱歉,但事至如今,我唯有自救图存了。你也许会奇怪我为何要加害于你,因为既然我要逃走,多你这么一把手帮忙,自然力量强大,可以与任何强敌一拼。”
    谭老二穴遭受制,当然不会开口回答,不过在他充满了忿怒的眼色中,仍可看出他心中果然有着疑问。
    周老大接着说:“第一点,你身上的千余两银子的财产,那是我很想弄到手的;其次,我只打算逃走,不打算与人动手,所以你也帮不了什么忙;第三点,咱俩一高一矮走在一块儿,目标太过显著,等于处处留下线索。如果我单身潜逃,“情况当然大不相同。”
    他说到这里,似乎已没有什么好说了,青竹杖一举,便向谭老二天灵盖砸落。
    枝上的劲风笼罩着谭老二。谭老二忿恨得眼珠也差点突了出来,可是他连手指尖也无法动弹,哪还有力量抗拒?周老大的杖势尚未运足,突然听到一阵脚步声从巷子转角处传来。
    此人应变极快,立时一抖健腕掣回竹杖,左手同时疾伸,挟起了谭老二,迅即将他放在墙边。
    他跟着转身跃去,但见一个黑衣妇人从巷口走过来。
    由于天寒地冻,这个妇人全身都包裹在重裘中.面部也用一条围巾遮去大半,因此简直看不出她的年纪和相貌。
    周老大咳一声,道:“你上哪儿去呀?”
    黑衣妇人目光在他面上一转,又迅即掠过他后面靠墙木立的矮个子,眼中微露诡异之色。此时又有两人走入来,却是两个男子,虽然也穿着得不少,却可以看出他们俱是十六七岁的少年。由于这两个少年装束一样,年岁相若,一望而知都是跟着这个妇人的。
    他们通通没有兵器,然而这个黑衣妇人却令人生出强烈的神秘之感。那两名少年,则隐隐有一种诡邪之气。
    那黑衣妇人看过周、谭二人之后,居然不发问什么话,却从怀中掏出一面两指宽、四寸长的银牌。这面银牌在她黑色的手套中闪烁生光。
    周老大连忙哈腰抱拳,道:“既然诸位有通行银牌,请吧!”
    他跟着又解释道:“在下与这个同事发生了一点小误会而已。”黑衣妇人目光闪动,看看墙边的谭老二,又看看周老大,过了一阵,才道:“你满身杀气腾涌,可见得打算杀死这个矮子。”她的声音十分低沉,不但叫人难以分辨出她的年纪,甚至是男是女也不容易听出来,因而更增添了神秘之感。
    周老大忙道:“在下倒没想到杀人之事。”
    黑衣妇人道:“一个人务须当机立断,方能立足于世,你最好别三心两意。”
    她声音一歇,便举步行去。那两个少年一声不响,跟在后面。
    但见他们三人一直走到胡同的尽头,也就是宽广的后园的一道门户。
    黑衣妇人订开锁头,推门而入,转眼间木门再度关好,这一行三人,踪影已隐没在围墙之内。
    周老大有点目瞪口呆地望着那后门发怔,他不知道这个黑衣妇人和那两个少年是谁,可是这些人已给他一种强烈的神秘诡邪之感。
    他心中一阵凉飕飕的,暗自付道:“这种古怪之人,就算没有通行银牌,我也断断不敢向她动手。”
    过了半晌,他才恢复如常,目光转到谭老二面上,接着狞笑一声,提杖行去。
    他才行出两步,暮地感到有异,当即停步回头看去。
    目光到处,只见公孙元波提刀屹立六七步之外,面含冷笑,死盯着他。
    周老大登时发觉形势大为不利,因为这公孙元波不但武功高强,难以为敌,同时自己对谭老二的负义狠毒行为已经做了出来。假如谭老二今日不死,自然变成了他的死对头。
    他心念方转,公孙元波已冷笑道:“周老大,刚才那位黑衣妇人说得对,你应该当机立断才对,但早先你没有杀死谭老二,现在已来不及啦!”
    周老大双眉一耸,杀气腾涌。
    公孙元波提刀逼去,也自涌出一股强大森厉的气势。但他那机伶的脑袋却掠过疑念,心想:这厮明明是败军之将,何以比起先更见剽悍?周老大“呼”的一声跃起七八尺,青竹杖“飕”地扫击上盘,动作之快,有如闪电。
    公孙元波挥刀架时,猛见周老大青竹杖一提,连人带杖从空中掠过,身子迅急坠向地面,根本这一招竟是虚的。这时他虽是晓得敌人要使出压箱底的杀手,却不知道那是怎样的招式,一时无法预作绸缪。
    那周老大的青竹杖向地上一戳,人还在空中时,已停止了前坠之势。说时迟,那时快!
    但听“呼”的一声,这个高高瘦瘦之人,竟然蜷作一团,疾如劲箭般向公孙元波射去,霎时已到了他面前。
    公孙元波已无法考虑,挥刀疾劈,甚至已不知道劈向敌人什么部位,因为周老大不但身形蜷缩,还带着旋转之势。
    这真是他平生所见最奇怪的招式,急切之间,全然无法顾到武功上攻守进退的法则了。
    只听“锵”的一响,公孙元波手中之刀已被对方杖头击中,虎口一热,脱手飞坠尘埃。
    原来那周老大蜷成一团扑到时,手中之杖已变成横持当中之势,两头突出那么两三尺光景,利于近身挑扫,两头都可使用。再者他乃是主动之势,这一记怪招他已修习多年,极是精纯不过,是以这一杖挥扫之力,强大无伦。公孙元波虽是内外兼修的高手,也支持不住而告兵刃脱手。就在长刀挥开之际,周老大双腿一蹬,踢中了公孙元波的肩头,把他摔开六七步,直到背脊碰到墙壁,方才停止。
    只见这时周老大也跟着扑到,持杖疾冲迅戳,势道劲猛。
    公孙元波侧闪两步,躲过了这一杖。
    周老大面含狞笑,他深知对方目下已完全落在下风,因为公孙元波手中没有兵刃不说,并且还挨了他一记硬蹬,肩间必有剧疼,大大削弱了战斗之力。故此他已是十拿九稳,必可立毙敌人于杖下。
    只见他杖势有如风车股旋转,另一端向公孙元波劲扫。
    这周老大并不指望这一扫就可以杀死敌人,因为对方终究是高手之流,正如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虽在这等至为恶劣的形势之下,挣扎个三招两式,可不算希奇之事了。
    果然公孙元波又一闪身,避过了这一杖。
    这时公孙元波背靠着墙,身子歪斜着,竟是被对方逼得失去了重心。这是武家大忌,犯者不死必伤。
    周老大口中已发出狞笑之声,翻杖再度扫击。他双手分握杖身当中,故此这根长杖等如两根短杖一般,迅快追击,利落顺手。此是棍法中常用的手法,利于近身博斗。
    他杖势还未使出,公孙元波竟也使出怪招,突然向他猛撞。
    原来公孙元波身子重心虽失,可是他后背靠着墙壁,故此他屁股一拧,便借墙壁之力,向对方猛撞。
    周老大胜算在握,进退如意,“唰”地退了三步。
    公孙元波还未站稳,右手不知打何处摸出了一把尺许长的短刀,顺着前顾之势,迅急划去。
    周老大冷笑声中,以双手当中那一段杖身,封架对方刀势。
    他心知只需略略一架敌人短刀,随即化作擒拿手法,定可把这个已无法站得稳的对手,结结实实地给他一记生活,准备打得他骨头断折,失去一切抗拒之力,任得他收拾宰割。
    短刀和杖身一触,发出“铮”的一响。这时周老大猛可骇得魂飞魄散,敢情他手中那一根五金铸成的长杖,被公孙元波手中的短刀斩断,宛如快刀割草一般,毫不费力。
    他惊骇的不是敌刀斩钉削铁的威力,而是他根本没有时间想到这一点。原来公孙元波一刀斩断了敌杖之后,继续不停向他胸前划落去。
    周老大哼了一声,胸前已被敌刀划开一条又长又深的伤口。
    这都是因为公孙元波重心全失,整个人仆向地面,手中之刀便顺势刻划,才弄了这么长的一道伤口。
    公孙元波这一跤摔得真不轻,但他身子一着地,还是强忍着晕眩和疼痛,迅即滚开数尺。周老大身上喷出的鲜血,居然不曾沾上公孙元波。
    胡同内除了谭老二之外,已没有站着之人。
    公孙元波侧眼望着数尺远的尸体,一时无法爬起来,只好陪着那已经死去的周老大躺在地上。
    过了好一会工夫,公孙元波总算恢复了六七成气力,当下爬了起来,把手中的短刀插回鞘中。这把短刀,他乃是绑在小腿上,用裤管遮住。如是常人,当然很难拔出,但他指劲何等厉害,拔刀对根本就连裤管都给抓破,故此不但快速,同时敌人亦不知他刀从何而来。
    他长长透了一口气,面上反而流露出沮丧的神色,暗暗忖道:“我今日对付周、谭两人,全靠庞公度赐赠的三宝以及那颗灵丹,内力增强了不少。如若不然,我今日万万难逃大劫。若问何以有此惊险,不外是我武功还是太差了,所以别说冷于秋这等当代一流高手,我无法抗衡,即使是周、谭这等无名之辈,我也不能凭仗真实武功取胜。”
    这个念头使他十分自卑自怜起来,接着又寻思道:“我虽是矢志以身取国,不惜一死,可是假如死在像周、谭这等无名之辈手中,真是死得一钱不值。我何不设法抽点时间,使武功有所精进?”
    他自出道以来,今天还是第一次深感武功未精,须得赶快进修。在他心中,也有了一个比较的对象,那便是东厂三大高手之一的无情仙子冷千秋。只须精进到可以赢得她的地步,大概此生就够用了。
    谭老二还是像木头人一般靠墙而立,公孙元波过去略一查看,发现那周老大的点穴手法甚是普通平常。当下出掌连拍他三处穴道。谭老二“啊”了一声,不但能够出声说话,并且也能动弹了。
    谭老二暗中动功一试,发现穴道仍然受制,无法提起丹田那口真气,故此他虽是能说能动,却不能施展武功拼斗。
    他率直地道:“公孙元波,你救了咱老谭一命,这个大恩咱一定要报答的。你就算不另行点我的穴道,咱也不会做出忘恩负义之事。”
    公孙元波反而不好意思,道:“我并没有认为你会做出忘恩负义之事。”话虽如此,事实上他另行点穴之举,却是这等用意。谭老二岔开这个话题,沉痛地道:“周老大的手段,真教咱寒了心。唉!我和他一道出生入死,并肩奋战,熬到今日还没有死在关外的原野中,却想不到他会反面无情,为了一点银子,不惜加害于我。”
    公孙元波道:“这个人的确可怕得很。”
    谭老二道:“咱从今以后,再也不相信任何人啦!”
    公孙元波道:“那也用不着变得这么偏激。这世上的忠臣烈士以及仁孝侠义之人,还是多得很,况且一般的人大都属于善良,像周老大如此恶毒无情的,就算是日日刀头舐血的行业中,也很少见。”
    谭老二摇摇头道:“不,为了钱财出卖朋友的人,咱见得多啦!可是以周老大与我这等交情,实在没想到他也能对我下手。你说咱能不寒心么?”
    公孙元波道:“你们一开始之时,就是基于利害一致而联合在一起,目的只为了生存下去,并不是由于感情,亦不是为了共同的信仰结合在一起,所以当利害冲突时,难免会有这种可怕之事发生。”
    他笑了一下,又道:“当然我也承认周老大这种人,实在是恶毒得世间罕见。别的人经过长久的交往之后,总会生出感情,对不对?”
    谭老二连连领道,道:“咱正是这个意思。”
    公孙元波走开,抬回那口缅刀,盘在腰间,然后又向谭老二道:“根据我所了解的,你已违反了合约,我就算放过了你,你也得赶快逃生,是也不是?”
    谭老二道:“是的,咱也实在不知道雇主是什么人。”
    公孙元波道:“不要紧,反正我不是存心来查探的。我瞧我也得远远躲开上算些。”
    谭老二道:“对,你得走远远的。咱老谭纵是被他们擒获,也决计不供出你这一节。”
    公孙元波迅快作个决定,当下道:“好,我先走一步。”他出手在谭老二胸口连击三掌,又道:“再过片刻,你便可恢复如常,我走啦!”
    公孙元波果然头也不回地走了,胡同内只剩下谭老二一个人。
    他独自寻思了一下,决定不动老大的尸身,也就是说,他放弃周老大所积聚的财产。
    这个决定,对他实在不容易,他呼吸了一阵,感到气力恢复之后,便迅即抬回藏刀的木盒,走出胡同。
    公孙元波走在街上之时,心下大感茫然。他既不敢到宣武门外大街休老爹的店铺,亦不敢回到店后那座木楼,因为这些地方,冷于秋都知道了。但他亦不敢投店歇宿,一来时间尚早,二来没有行李,不免惹人疑惑注目。
    他百般无奈之下,只好使出万不得已的一着,急急走到一处人家,举手拍门。
    在他等候开门之时,他晓得有些左邻右舍正在注意地看他。
    屋门迅即打开,一个少妇惊诧地打量他。
    公孙元波施礼道:“你敢是李大嫂么?”
    那少妇皱眉点头,道:“是的。”
    公孙元波虽然瞧出她有不欢迎之意,仍然硬着头皮,说道:“在下公孙元波,从前和李大哥是同事,现在我急于找个地方躲避一下。”
    那少妇双眉又皱了几下,终于叹一口气,道:“进来吧!”
    公孙元波道谢一声,跨入屋内。
    李大嫂把屋门关上,还小心地闩好,这才瞧看正在四下打量的公孙元波,道:“我是个守寡的年轻妇人,却被你这样一个男人进来,还关上了大门,你可知道邻居怎样想么?”
    公孙元波难为情地点点头,道:“我本不敢打扰大嫂,可是今天的情况很特殊,逼得我不能不求援于大嫂。”
    李大嫂不悦地说:“你们总是有很多的理由。李良在世之日,有时一去好几个月,全无音讯,有时躲在家里,整天疑神疑鬼的。这些活罪,我已受得够啦!”
    她显得大为激动,又道:“最后李良的性命都丢了,你们怎么说呢?而我却一辈子为你们守寡。”
    公孙元波道:“这等情形,实在怪不得李大嫂耿耿于心。我来得不是时候,多有打扰了。”
    他举步向门口行去,李大嫂皱起眉头,道:“你往哪里走?”
    公孙元波道:“我另外找一个地方藏身。”
    李大嫂道:“你不是说你已走投无路,才上我这儿来的么?”
    公孙元波忙道:“我在街上之时,心中情急,竟忘记了还有一个稳妥地方。”
    李大嫂道:“你用不着撒谎了,也用不着难过。我既然开门给你送来,就没有赶你走的道理。”
    公孙元波道:“李大嫂,你的盛情,我决不敢忘记,但我的确另有去处。”
    李大嫂道:“乱讲,我知道你的意思。”
    她叹一口气,泛起一派楚楚可怜的表情,又道:“我刚才实在忍不住发了几句牢骚,难道你也担待不起么?”
    她这么一说,莫说公孙元波并无其他更好去处,纵然是有,亦不能走了。他连忙赔笑道:“李大嫂万勿多心,我留下就是了。”李大嫂指指左侧,道:“那边厢房空着,而且床铺被褥皆全,你先去休息一下,我给你准备一点吃的喝的。”
    公孙元波道:“你不要张罗了,家里还有什么人?”
    李大嫂道:“没有别的人啦!”
    公孙元波讶道:“只有你独自一人住在这儿?”
    李大嫂道:“原先还有丫鬟和老妈子。”
    公孙元波一愣,心想:“她如何便落得如此凄凉景况?”念头一转,同情之心油然而生,道:“李大嫂没有孩子么?”
    李大嫂摇摇头,谈到这等事情,总是不大好意思,因此她粉须微红,略略垂下头。
    公孙元波又问道:“只不知李大嫂娘家还有些什么人?”
    李在嫂道:“我本是南方人氏,先父二十年前来京当差之时,我才七八岁。直到十年前我嫁到李家,不久,父母都亡故了,亦没有其他兄弟姊妹,真可以说是举目无亲。”
    公孙元波道:“那么你对故乡的印象也很模糊啦?”
    李大嫂道:“是呀!所以我根本不打算回到乡下,反而不及在京里,还有几个小时候的朋友。”
    公孙元波道:“恕我多嘴追问,李大哥也没有什么亲人么?”
    李大嫂道:“是的,当年他答应长居我家.所以先父才答应这门亲事。”
    公孙元波恍然大悟,敢情这风韵动人的少妇昔年乃是独女,所以她的双亲看中了李良这等无亲无故之人,好留在家中,等如招赘一般。
    他终于说出心中疑虑,道:“大嫂年纪尚轻,独自居住在如此宽大的屋宅中,就算不胆小害怕,却也得防范宵小以及一班歹徒。”
    李大嫂道:“这一层倒不必过虑,一来左邻右舍都相熟,二来我本来有一个老妈子和两个丫鬟,两个丫鬟长大先后嫁了,老妈子昨天有事回到乡下,一两天就会回来。我已另外托人买个丫鬟使唤。”
    公孙元波释然道:“原来李大嫂并不是拮据得遣散了婢仆,我听了这就安心啦!”
    他们一面说着,一面走到厢房。但见这间客房收拾得干干净净,一应用物俱全。
    李大嫂黯然道:“李良在世之日,不时有朋友借宿,所以准备一个客房。他过世之后,我仍然保存着原来样子。”
    公孙元波感到很难搭腔,只好唯唯以应。
    李大嫂又道:“李良已遇害了一年多啦!从此以后,他以前那些朋友,再没有一个来过。我时时想起那些人,难道都和李良一样惨遭不幸么产公孙元波心知这是安全措施之一,由于李良是身份暴露后被杀的,所以他的家列为禁区,从前那批人,自然不能上这儿来,以免被监视之人发现。况且她是个年轻俏丽的寡妇,最是惹人注目,那些男人岂可登门造访?
    不过若是作此解释,在李大嫂听起来,一定感到李良的朋友们太过寡情无义,她以女人的看法,安全的意义与一个组织的看法完全不同。
    他只好顺着她的口气,点头道:“据我所知,那一次株连了很多人,所以李大嫂的猜想大概错不了。”
    李大嫂叹一口气,道:“我弄点热水给你洗洗。”
    她不等公孙元波回答,转身去了。
    公孙元波望着她亭亭而又丰满的背影,心中泛起难以形容的滋味。
    他深知像她这种处境,恐怕终身已注定了是一个悲剧。一来以她不大不小的年纪,不易找到对象再嫁;二来在她观念中,只怕亦没有再酿之心。如果生活发生困难,为环境所迫,情况便不相同。目下她丰衣足食,不愁生活,极可能矢志不嫁。
    这是因为公孙元波受过训练,观察力特强,是以从细微之处可以看出她的心意。例如这间客房,还一直保持着她丈夫在世时的样子,可见得她对亡夫还是念念不忘的。
    不久工夫,李大嫂出现在天井,说道:“公孙先生,热水冲好啦!”
    公孙元波走出来,道:“李大嫂何必麻烦呢?”却见她递过几件衣服,便又讶道:“这是什么?”
    李大嫂道:“你须得好好洗个澡,这些替换衣服大概还合身。
    等你洗完,便有得吃啦!”
    公孙元波只好接过那些衣服,自去洗澡。

举报

名人轶事网




名人轶事网




名人轶事网

Archiver|手机版|小黑屋|名人轶事网  

GMT+8, 2025-5-6 23:07 , Processed in 0.171875 second(s), 25 queries .

郑重声明:本论坛资源均由会员从网上收集整理所得,版权属原作者。

如涉版权,请发邮件admin@storyren.com,将立即整改。

快速回复 返回顶部 返回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