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钩斜_司马翎武侠小说全集

第二十四章力败魔头
    房七姑讶异地望着她,道:“二姐,你的意思是公孙元波会有意外么?他受到惊扰了么?”
    彭二姑道:“我只是说万一而已,也许他根本炼不成神功.不也是出于意料之外么?”
    房七姑道:“如果小王爷过得了这一关,便成了大器了,二姐你那时怎么说呢?”
    彭二姑道;“公孙元波年纪轻,他不会尊重像我这种年纪的人,对你一定会好些!”
    房七姑道:“二姐别说笑,他当了小王爷,便是继承本宫之人,对我们来说,根本谈不上喜欢与否!”
    她眼中流露出追忆的黯然神色,甚是动人心弦。那粗豪忠勇的屠双胜的影子,突然变得十分鲜明清晰,出现在她眼前。
    “唉!”她轻轻叹口气,有点像自言自语地道:“我情已枯,心已冷。正是且喜无情成解脱,欲追前事已溟蒙……”
    彭二姑讶道:“你是为谁如此?啊!你最近消瘦了许多,月貌花容也大见憔悴,你为了谁?”
    房七姑香肩轻耸,道:“总之不是为了公孙元波。”她苦笑一下,又道:“二姐你觉得奇怪是不是?象我这么一个见过世面、历尽了沧桑的女人,也会为了失去的爱情而心碎肠断!”
    彭二姑惊道:“你真的不是为了公孙元波?”
    房七姑面上还挂着那丝苦笑,道:“当然不是他,也不是本宫中任何人。”
    彭二姑道:“你……你怎么会呢?啊!真使人感到难以置信.我一直还以为你是为了公孙元波呢。”
    房七姑道:“唉!这些事不提也罢,让逝去的永远逝去。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唉……”
    彭二姑征了一阵,才道:“七妹,我在这地守着,你去瞧瞧公孙元波。”
    房七姑感到这话有异,心头大震,一言不发,转身迅快奔入大厅内。
    大厅内渺无人声,亦沓无人影,可是房七姑却冒出一身冷汗,心中大大凛骇。在空气中,她已嗅出异味,那是男人的强烈体臭。
    她提气一跃,飘落在静室门口,目光到处,只见一个头发蓬乱、衣衫污秽的大汉站在公孙元波榻前,相距只有两三尺,真个是伸手可及。
    这个大汉已经动了公孙元波没有?她在这一刹那还看不出来,但有一点她敢肯定的,那就是这名大汉潜入静室已有相当时间,至少也有半盏热茶之久。
    如果他已出言惊动了公孙元波,或是已经伸手碰过他,那一切都完了。诸天阴魔无形无影,必已侵入公孙元波灵台,造成了不可挽救无法弥补的损害。
    世上之事时时出人意料之外。这句话是彭二姑刚才说的,现在却在房七姑耳边回响。
    真是太出人意外了!她怎想得到在三光狱中的急行客步无影,居然能够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这一处禁地之内呢!
    房七姑虽然化心如焚,急得要命,可是目下却不敢鲁莽。她不敢出言喝令步无影出来,亦不敢询问有关公孙元波的情况。
    最要命的是步无影可能以为她要取他性命或擒拿他,因而一旦发现她在门口,定必惊动公孙元波求援,这是假如公孙元波还未受害的话。
    现在她只好先假定公孙元波还未遇害,所以怎样使步无影很快地退出静室,而又不弄出一点声响,这才是她当急之务。
    她悄然横移数尺,身形立时被门边的墙壁挡住。
    静室内的步无影已看不见她,可是她也看不见对方了。
    这该怎么办呢?如是乎时,她可施展千里传声之法,把话声遥遥送入步无影耳中。但目下公孙元波正在运转无上玄功,他耳目之敏,远胜平日百倍,传声之法现在瞒不过他。换言之,纵是使用千里传声,亦将惊动公孙元波。
    她左手纤指不觉模在罗带上系着的香囊上,却摇摇头,放开了香囊缩回左手。她可以运功将香囊中的香味化为一股微风,透送到步无影鼻中,然而公孙元波和他相距那么近,必定也嗅到香味,因而心灵受扰,这情况跟用声音惊动他是一样的。
    怎么办才能解救得公孙元波的厄难呢?这个问题老在房七姑脑海中盘旋。
    最后,她咬咬牙,转身奔入另一个房间内,展开索笺,提笔儒墨,迅即写道:“公孙元波修习无上玄功,不宜惊扰,望立即退出静室是幸。”
    这几个字写完,已耗费了不少时间,但她还在握管迟疑,不知道该不该签上自己的姓名。
    最后,她挥笔迅即签了名,奔出房外。
    静室内情况仍未变化,这是她在无限紧张中稍稍安慰的事。她运功贯布笺上,纤手一扬,那张白纸徐徐飞去,不歪不斜落在公孙元波右膝边的榻上。
    步无影目光一闪,看过筹上的字,随即回头查看,门外却空寂无人。
    他耸耸肩,自个儿笑了一下,转身缓缓行出静室,一面注意着脚下不要弄出一点声响。
    靠大厅门口处,有一个媳好的白衣女子,远远望去,面貌甚是秀丽可爱。
    她含着笑容,做出请他到厅外的手势,还微微躬着身,姿势美妙。
    步无影举步行过去,走近了她,果然不出所料,她长得十分秀丽动人。
    她仍然做出请他出厅的手势,步无影摇摇头,比手势要她先出去。
    那个白衣美女果然行出去,步无影跟着也步出了大厅。只见她迅即把厅门掩上,动作虽快,却没有一点声响。
    步无影等她关好门,才压低声音,道:“别转过面来,咱不愿意看见你的面孔。”
    白衣美女一愣,果然不回转身子,面庞向着大门,低声问道:“为什么?”
    步无影道:“因为你一转回来时,表情必定十分凶恶憎恨,路刚才的笑靥如花完全不一样。咱不希望在心中留下你那么凶恶可怕的印象!”
    白衣美女道:“何以见得我会变脸呢?”
    “因为你是房七姑!”
    “不,我是彭二姑,不是房七姑!”白衣美女否认道,“我们见过面吗?”
    步无影道:“你笺上签的名字虽是彭二姑,可是我当时一瞧,就知道不是彭二站。”
    白衣美女惊讶地转身,面向着他,果然面上没有凶恶愤恨的表情。
    她想了一下,才道:“这样说来,你已见过彭二姐,也知道是由我在这儿把守的,对不对?”
    步无影道:“对,你就是杀死我老大屠双胜的房七姑,你现在不否认了吧?”
    房七姑点头道:“幸会,我正是房七姑。”
    她叹口气,又道:“屠双胜不是我杀的,他死在‘忠义’两字上面。临死之时,仍然很感激我。”
    步无影居然对这种解释不感到奇怪,道:“对,他是忠义之士。只不知他为何感激你?”
    房七姑惆然地道:“他输了,应该把燕云十八铁骑的秘密告诉我,不许自尽逃避,但我放过了他……”
    步无影道:“他怎样死的?横刀自刎么?”
    房七姑道:“我不知道,他走入暴风沙之内,最后我隐隐听到一声……”
    步无影微笑道:“屠大哥得到了解脱,真是令人羡慕!”
    房七姑道:“你怎知那张字条不是彭二姐写的?”
    步无影道:“因为字迹和留在公孙大侠左边的字条一样,你自己敢是忘记了?”
    房七姑道:“我没有忘记,你竟是因为我的留字而没惊动他的么?”
    步无影道:“当然啦!你写得明明白白,命令一切误闯之人,不许作声惊动公孙大侠。
    咱便没有作声。”
    房七姑放下心中大石,宽慰地道:“幸亏老天爷帮忙,你没有惊动小王爷……”她想了一下,又道:“走吧,我们去见老王爷。”
    步无影吃一惊,道:“你要我去见他?那我岂不是死路一条?”房七姑道:“我……我不知道,但我很抱歉,非带你去见他不可。”
    步无影道:“没有别的路可行吗?”
    房七姑断然造:“没有啦!我是他最忠心的手下,所以没法子私下放过你。也许他看在你没有惊动小王爷的份上,不难为你也未可知。”
    步无影耸耸肩,道:“只好这样希望了。”
    他随即依照房七姑所指的方向,朝房门口大步走去。
    明知此行凶吉未卜,但他步伐仍然坚稳如常。这一份气概,只看得房七姑大为心折,也不由得记起行云刀客屠双胜,他也是从容自若地向暴风沙中行去。
    房七姑神思微微恍惚,一连串的刺激,使她感到有点难以应付。
    她在这森罗宫中已过惯了平静无波的日子,那些勾心斗角历经风险的往事,已离开她好久好久了。
    步无影踏出院落门口,突然“哼”了一声,身形喜然倒退,撞入房七姑怀中。
    房七姑双手一抄,把无力地滑坠的步无影身子抱住,目光电射,只见五尺外,彭二姑冷漠地看着他们。她的两道目光,蕴着邪恶残酷的意味。
    步无影身躯又震动了一下,便完全瘫软,头颅无力地向前垂下。
    房七姑将他放下,两眼不离彭二姑。
    彭二姑冷冷道:“你放心吧,我不会出手对付你。”
    房七姑道:“好狠毒的手段!利用他不成功,马上就杀以灭口,但是我告诉你……”
    彭二姑道:“用不着你告诉我,你要说你还是要把这一切报告上去,对不对?”
    房七姑道:“对!我要向老王爷禀告一切!”她愤恨填膺,不觉咬牙切齿,又道:“除非你现在也杀死了我,那就只好任你捏造一个故事了。”
    彭二姑冷嗤一声,道:“你说这话时,心里却在想着我杀不了你。我有没有猜错?”
    房七姑也冷冷应道:“你不妨试一试看。”
    彭二姑道:“不必试了。咱们七妹之中,武功数你最强,也最得老王爷的宠。你去禀告吧,我等着……”
    房七姑道:“我当然要去!”
    彭二姑闪开一旁,让出道路,表情漠然地望着那个清丽的白衣少女。
    房七姑跨了两步,陡然停住。
    彭二姑嘲声道:“怎么啦?敢是怕这一状告不倒我?”
    房七姑目光如电,凌厉地凝视着对方,道:“你不能留下,我们一道去见老王爷。”
    彭二姑道:“为什么?”
    房七姑道:“我的职责是保护小王爷,防止有人惊扰他,你在这儿我不放心。”
    彭二姑怒道:“放屁!我若要惊扰他,现在就办得到,何须等你走开?”
    房七姑逍:“话虽如此,我们还是一齐去比较妥当。”
    彭二姑道:“如果我不跟你去呢?”
    房七姑道:“那就恕我不客气了!”
    彭二姑更为悉怒,声音不觉提高,叱道:“你敢?那就试试看!”房七姑毫不迟疑,立刻摆开门户,准备出手,口中道:“二姐,你踉不跟我走?”口气中已显示这是最后的一问了。
    彭二姐初时冷冷瞪视她,但眼睛中的光芒不久就变得疯狂凶毒。
    她不必说话,房七姑已知道她的答案是:决不乖乖随自己去见幽燕王赵魔音。
    她们一面互视,一面缓缓向广场当中移去。
    院落门边,躺着急行客步无影的尸体。他们燕云十八铁骑,他已是最后一人,他这一死,全队烟消云散,不复存在于世间。
    彭二姑不肯妥协自有原因,一是她排行第二,平时地位较尊,如今焉肯听令于房七姑?
    二是到了赵魔音面前,她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欺骗他。纵想欺骗,亦一定不能成功。所以她与其妥协而去,不如激得房七姑出手。但是房七姑的武功却是“七妹”中最高明的一个,她毫无胜算。好在她也不打算杀死房七姑灭口,只要下列两个结果获得其一,她就满意了。
    这两个结果,一是与房七姑同归于尽,不让她得意地逍遥于世上;另一个是在这一场持久的缠战中,设法证明她没有加害公孙元波之意。她只要施展出拿手的声闻神功中的一种,叫做“凤鸣九幽”,就足以使数里之内的人全身给惊动,而她没有施展此功,便可以证明她并无加害公孙元波之心。
    老王爷赵魔音不会不明白这一点,所以有理由放过她,不再惩责她关于放步无影入见公孙元波之事。
    当然这只是她一厢情愿的想法,到时候赵魔音肯不肯饶恕她,谁也不知道,但在彭二姑来说,她已尽其所能,总比束手待毙好。
    她们不久就移到广场中。房七姑此时脑海中已无杂念,一心一意只求如何迅速击败彭二姑之法。
    她们两人俱是森罗宫高手,相处日久,虽然所修习的武功并不相同,但却互相深知各人的手法路数。因此房七姑虽然功力较强,可是对付彭二站也感到棘手,三两百招之内,只怕难以制敌取胜。
    她飞快地动脑筋,看看哪些手法不能施展,除了彭二姑已经深悉熟请的以外,有些杀手则含有迫使彭二姑使出“凤鸣九幽”这一门绝技的危险。七折八扣下来,可用的招数手法已经无多。
    彭二姑掣出长剑,银光灿灿,寒气森森。
    房七站也从抽中摸出她绝少取用的奇门兵刃,那是一支长约尺半的金笛,称为“七情笛”。她除了在这支笛上有奇奥无伦的手法外,还炼有一种声闻神功。
    彭二姑一见她取出“七情笛”,晓得这一场拼斗绝无善罢甘休的机会,因为房七姑的“七情笛”,平生才用过三次。
    此笛最可怕的威力,是当房七姑抽空吹奏,施展声闻神功中的《催魂曲》之时,还能够同时吹射出细如牛毛的毒针,双管齐下地取敌性命。
    她吹奏的《催魂曲》本身就有杀人于无形的威力,再加上毒针,双管齐下,就算遇到比彭二姑更高明的人物,也是胜多败少。
    不过彭二姑却得到熟谙她功夫之利,应付之时有利得多,况且《催魂曲》的威力,在她这个炼有声闻神功之人,虽是种类不同,却已有抗力,不大有效。
    房七姑没有把七情笛移到樱唇边,玉腕一抖,那支金笛颤出三点光芒,罩点彰二姑五官要穴。
    彭二姑长剑起处,一招“彩云飞坠”,剑光由上而下洒落,封住了七情笛的攻势。
    她们各施所能,杀手尽出,剧烈地搏斗起来。
    彭二姑显然是功力稍弱之故,是以手中的长剑一开始就是守多攻少。
    可是这两人力拼了十招以上,兀自是胜负难分之势。
    笛影剑光突然消散,现出两人身形,峙立虎视,谁都没有分毫松懈。
    房七姑冷冷道;“原来你想和我同归于尽!”
    彭二姑道:“不错,这样的结局,老王爷怎样也会伤心,但比起惊动静室里的公孙元波,使他失去继承森罗宫一脉的机会,老王爷还是好过些。”
    房七姑道:“呸!听你说来好像很忠心呢!”
    彭二姑道:“哼!谁敢说我不忠?公孙元波只在厅内,距此不远,我若是存心要害他,何难之有?”
    房七姑道:“你纵有百集莲花之能,我也不会把你留在此地。”
    彭二姑长到一挥,凌厉劈刺,一口气连攻了十余招,但房七姑稳如泰山,七情苗上下翻飞,挡住她的攻势。
    她们都没有注意到墙角的井栏内,悄无声息地露出一颗白发蓬乱的人头,直到她们说完话出手再拼之时,这颗人头迅快冒起,整个人出现了,飘落井外的地上。
    这个白发老人几乎是赤裸着全身,鼻子凹陷,一目已少,长得十分丑陋难看。
    当他落地之时,仍然是盘膝而坐的架势,所有的动作,包括移动身形在内,俱是使用双手。
    这个老人正是三光狱中囚禁了二十多年、今日和步无影一齐逃出的那个神秘白发老人。
    他右掌一按地面,身形闪电般向前飞去。
    激战中的两女虽是心无二用,但她们俱是一流高手,耳目机灵,这时齐齐在眼角余光中瞥见了正在飞动而去的老人,登时一齐停手分开。
    那白发老人向院门那边飞去,彭二姑、房七姑不约而同地怒叱出声,一面又同时飞扑阻截。
    她们不但够快,而且由于方向角度关系,比那白发老人早了几步,截住了他的通路。
    白发老人如果还要冲入院子,势必要闯过她们这一关才行。
    他也慕地停住,独眼中射出电似的精光,沉声道:“女娃娃,让开!”
    彭二姑道:“原来是沙天放你这老不死的……”
    房七姑接口道:“沙天放,你往这边走,打算到哪儿去?”
    沙天放不高兴地道:“老夫要上哪儿去,你们管不着。”
    彭二姑一肚子的怨气,可找到发泄对象了,她恶毒地咒骂道:“你这老不死早该连手也打断,就作不了怪啦。哼哼!我非打断你双手,挖了你那只独眼不可!”
    别的还可以,但提到“独眼”这话,沙天放登时被她揭了疮疤,心头暴怒。
    他更不打话,狂笑一声,右手一按地面,整个人“呼”的一声就飞起来,又快又高。
    这一下好像是打算越过两女,冲入院内。
    彭二姑、房七姑齐声一叱,提气疾纵。两人一左一右,向空中的沙天放夹击。
    三道人影在半空中碰在一起,笛影如山,剑光如雨,把沙天放人影笼罩住。
    他们都在半空中停了一刹那,而在这刹那间,双方以近身肉搏的奇巧招数拼了五六招之多。
    人影倏然分开,分作三个方向一齐坠地。沙天放一屁股坐在地上时,身子向前一翻,咕咯咯从两女之间滚了过去,坐起之时,比两女更近院门。
    在那空中拼搏的一刹那间,房七姑最后是被沙天放一掌推开,飘坠地上。
    彭二姑却是连人带剑被沙天放一掌劈落。她跌坠之时,身形已失去重心,结结实实地摔在石板地面,发出响亮的声音。
    房七姑目光向她扫瞥而过,已发现彭二姑凶多吉少。
    更使她震惊的是沙天放使出怪异身形,就地疾滚,反而把她逼向外面。换言之,她想进入院子的话,非闯过沙天放这一关不可。
    沙天放退后少许,坐在步无影尸身旁边。
    他拍拍步无影的面颊,道:“哎!你这样的一条好汉,想不到死在妇人手中!”
    房七姑疾跃过来,但她却有着计穷力竭之感。这是因为沙天放背后就是那道院门,她想从他上面跃过,绝无可能。
    看他一照面间力敌两人,还能击死~个,还抢到地利。这等功力,只怕除了幽燕王赵魔音亲自出马,别人已无能为力了。
    房七姑怔了一下,才道:“你看不起我们妇人是不是?”
    沙天放抬起头,冷冷地看她一眼,道:“你没死在老夫掌下,并非你本事高,而是运气好,你恰好在老夫右边攻来。老夫右手刚刚发力撑起身形,是以功力较弱……”
    他咧嘴一笑,露出焦黄稀疏的牙齿,更添几分丑陋,又道:“你不服气就再试一下,包你变成一具死尸!”
    他不是说大话吹牛皮,这一点房七姑知道,因为一则他已表演过绝世功力;二来他昔年乃是与幽燕王赵魔音齐名的人物,武功别创一格,如今也可以算得上是“宗师”的身份了。
    房七姑迅速地衡佑一下大势,马上看出有一点很奇怪,当下问道:“沙天放,你分明不想我动手送死,为什么?”
    沙天放道:“你长得漂亮,所以我不忍心吧。哈……”
    他吃完豆腐,声音一沉,冷冷道:“去把赵魔音叫来。你的用处,就是可以替我跑腿送信。”
    房七姑微微一晒,道:“你要我走开,让你自己留在此地?”沙天放道:“怎么啦?老夫有所行动之时,你阻止得了么?笑话……”
    房七姑道:“你才笑话!活到将近一百岁,还赤身露体地站在女人面前,羞也不羞?”
    沙天放低头一看,上身没有衣服蔽体已无疑问,下身的那条裤子手孔百洞,简直破得不成样子,蔽体的功用根本就不存在。
    他的形状十分不雅,可是老有老的好处,那就是涉世已深,面皮较厚,遇上尴尬的场面不会张惶失措。
    他只简单地道:“你先给我弄条裤子来!”
    房七姑虽然也在风尘中打过滚,但她却向来守身如玉,这等阵仗终究见得不多。那沙天放老先生不在乎,她可就在乎起来了,玉面一红,“呸”了一口,眼光忙忙移到别处去。
    沙天放哈哈一笑,独眼中射出得意的光芒,道:“你这个女娃娃已经算得是很大胆的了,不过如果你不快去替我老人家找条裤子穿,说不定还有更不雅观的样子,你怕不怕?”
    房七姑啐他一口,骂道:“下流,不要脸!你这把年纪简直是活到狗身上去了。呸!真不要脸。”
    沙天放更为得意,道:“好哇!你不怕是不是?我老人家就变个戏法给你瞧瞧,让你开开眼界。”
    事实上他双腿残废,跃坐地上,说他不雅观,亦不是到了那种不可开交的地步,况且他一头污乱的白发相当地长,亦可以用来掩盖一下,不过那样一来,他的行动自然就更不方便了。
    说到“变戏法”,房七姑不是小孩子,如何不懂他话中之意?登时又一阵面红,退了两步。
    她实在招架不住这个老不羞的下流招数,但又不能转身离开,心中只好祈祷幽燕王赵魔音快点来到,解救她这个僵局。
    沙天放突然双手一撑他,身形“呼”的一声退飞入院落之内。
    房七姑这一惊非同小可,眼睛都急红了,压笛疾追,口中却不敢喝叱。
    她身子才扑到院门,已见那沙天放身子落在两棵躯干笔直的木兰树边。
    他双手一分,宛如大鹏展翅,轻响两声,那两棵有鸭卵粗的木兰树已经断折。
    沙天放手法极快,双手分别施为,一眨眼间已将枝叶去掉,并且斩为六七尺长的两根拐杖。
    房七姑猛一沉真气,身形落地,钉住在院门门槛间。
    她已知道这个老怪人的用意,敢情是弄两根拐杖,以便行动。
    像他这种武功绝顶之土,根本用不着练习,随手施展使用,这两根拐杖就眼长在他身上的双腿一般。但可怕的事情马上出现了,刚才沙天放是盘腿而坐的姿势,所以还不十分难看;如今成了站立姿势,试想一个大男人光着屁股,够多么不雅!
    房七姑看他一夹拐杖变成站起的姿势时,马上又往后退,口中连连地呸他。
    沙天放高兴得嘴巴合不拢地在院内转了一圈,便“走”出院外。
    房七站心一横,不再躲避他,怒声道:“沙天放,你毁损本宫的宝树,十条命也不够抵偿!”
    要知这森罗宫既在沙漠中,又藏在地底,虽有甘泉,但草木仍是难以茁长。院落内的寥寥几棵树和竹子,乃是森罗宫的宝贝,日日有专人伺候灌洒,还要用灯烛去照射。几十年下来,活的也不过这么几棵,因此,房七姑的心痛和愤恨可想而知。
    沙天放道:“你发什么脾气!我沙天放如果能毁了你们森罗宫,只有痛快,绝不后悔,可惜这个地方弄得太结实。”
    房七姑一听也是道理,人家早已豁出性命,哪里还在乎多加一项罪名?沙天放又道:
    “你不去叫赵魔音来,留着无用,小心了。”
    说到末句,只见他左拐一点地,有拐平举直指房七姑,身形电急射去之际,看来简直人拐合一,大有雷厉风发的气势。
    他的气势凌厉无匹,拐杖距房七姑尚有十多尺之遥,劲锐的风力,如刀剑,又如惊涛骇浪,已袭至房七站身上。
    房七姑金笛上已运布真力,迅扬封架,一面脚踏九宫,向左边游去。
    金笛突然发出高低清浊等等不同的声音,混合在一起时,叫人形容不出那像是什么声音,可是偏偏又能够—一听出各个单独的音调。
    这种奇异的感觉,连有“宗师”身份的沙天放,也为之一怔,集中的心神竟不觉分散,以谛听这种从来未听过的声音。
    房七姑在这一丝空隙,已施展奇妙步法,忽然一旋身,绕到了沙天放背后。
    这时笛声已消歇,可是劲厉震耳的笛风,已攻到沙天放背后要穴。
    沙天放喃喃骂一声,头也不回,右拐向后一挑。
    “蓬”的一响,房七姑连人带笛被一股强劲无伦的无形潜力,震退了六七步。
    沙天放“涮”的一声跃起丈许,半空中滴溜溜转个身,“呼”的一声快逾闪电向她扑落。
    他双拐如封似闭,又像是左右抽扫,究竟是攻是守,叫人看得眼花缭乱。
    房七姑挥七情笛应付时,又发出那种奇怪的声音。
    谁知这回沙天放的双拐毫无迟滞,其中一支不知如何从笛影中扫了入来,“啪”的一声抽中房七姑肩背。
    她“哎”地叫了一声,一跤跌倒。身子碰到地面时,又发出“砰”的一响。
    沙天放左拐点地稳住身形,右拐伸到房七姑面上,拐尖堪堪碰到她的鼻子。
    一股强大沉重的力道压得她几乎透不过气,加之肩上那阵刺骨的火辣辣的疼痛,使她哼也哼不出一点声音。
    沙天放独眼中凶光闪动,冷冷道:“米粒之珠,也放光华!
    真是不自量力,你死得不冤吧?”
    可怜房七姑哪里能够回答?她心中虽想从左右两侧滚动避开敌拐的正面压力,但四肢百脉的力道全然用不上,连声音也发不出。
    她感到一种快要活生生闷死的恐怖,而最可悲的是她纵然想投降,或是贿赂对方饶命,也没有机会。不能发出声音,那就一切就完蛋了。
    “老夫向来没有怜花惜玉之心,再说你今日是自寻死路,埋怨不得老夫手辣!”沙天放话声一歇,拐杖向前一送,施展杀手。
    他拐上的如山力道陡然化为细细的极尖锐的一股真力,宛如锋快长剑,透心刺去。
    他力道乍变的这一瞬间,房七姑娇躯猛滚,正像是被勒紧的快马忽然松了缓,那匹马便弹了出去似的。
    以沙天放这等人物,拐杖去势也来不及变化了,“哧”的一声响处,房七姑左肩已冒出鲜血。
    事实上他的拐尖并没有触及房七姑的皮肉,两人相距最少还有~尺左右,可是拐上劲力竟尖锐如真剑,把房七站肩头扎穿了一个洞。
    沙天放冷笑了一声,望着已忍痛跃起站在他对面的房七站,道:“老夫第一次使用此拐,到底不能得心应手,给你逃了一命。”
    房七姑虽是痛得发昏,并已还感到鲜血从伤口涔涔流出,但她心中却只惦着一事,为什么老王将赵魔音还不及时赶到?错过了现在这个机会,可就不容易抢占有利地位以堵截沙天放加害公孙元波了。当然这也是因为沙天放和赵魔音已是同级人物,所以才要顾虑到各种环境条件。换了别的人.赵魔音随手就可制服,何须伤脑筋?她不但能分心想到赵魔音。还能够回答沙天放,缓缓道:“我的性命们搜在你手中,谈不上逃了一命,只不过证明了你低估我的造诣而已!”
    沙天放道:“你错了。老夫平生出手对付小辈.一击不死,就得等下次碰到才出手。”
    房七姑大感意外,愕然道:“你这话可是当真?”
    沙天放不悦道:“你说老夫说谎么?”
    他分明是老派的人物,对“‘说谎”或“暗袭”等十分鄙视,不似时下江湖的风气,对这些做人的道德已经看得很淡漠,甚至嘲笑那些守着规矩的人。
    房七姑眼中露出肃然之色,道:“不,我不是不信,只是不敢相信运气这么好而已。我可以包扎一下吗?”
    沙天放道:“随便你,可是不准在这里包扎。快快去把赵魔音叫来,就没有你的事!”
    房七姑咬牙忍着疼痛,她已把七情笛抽回腰间,腾出手来按住伤口相应的血脉,使鲜血不再迸流。
    她道:“好!反正我不是你的对手,违拗既不行.守在此地再无用处……”
    “那么你动身呀!”沙大放独眼一瞪,不高兴地说道:“光说不练,我最讨厌这类人。”’房七姑道:“我只有一个疑问问您请教,问完就走!”
    “好吧!”沙天放不耐烦地点点头。
    “你和老王爷虽是同时代的高手,昔年的声名也差不多,但事实上你比老王爷还是略逊一等,况且体双腿不便,又要打个折扣。”
    “那便如何?”沙天放声音中隐隐含着怒气。
    房七姑道:“你一直急于要我把老王爷找来,此举与常理有违,敢问其故安在?”
    沙天放冷冷凝视着她,过了一会才道:“今日之我,已非昔日之我,时、地、人三者都有变化,赵魔音岂有必胜把握?”
    房七姑敛任行了一礼,道:“我懂与不懂、信与不信都不关重要,承你赐复,实是感激不尽,我这就去请老王爷来。”
    她风度雅逸,言词得体,不但是个美人胎子,还有玲珑剔透的心肝。
    沙天放心中起了一阵微波,目送着蹁跹的倩影飘逸地走出广场,以迄隐没,不禁轻轻叹了口气。从许多方面看,他的确比不上幽燕王赵魔音。像房七姑这种忠心的美女,他一辈子也调教不出来。
    房七姑的背影刚消失了不久,沙天放独眼蓦地向右方射去,只见一个躯体肥胖、头大如笆斗的长衫老人,摇摇摆摆地向他行来。
    这个肥胖大头的老人,好像是从地底冒出来似的,当沙天放目光到时,人家已经迈到广场当中了。
    沙天放并不惊异,因为广场右方墙边有一口枯井,他自己亦是从此并出来的。
    肥胖大头老人停下脚步,拱拱手,道:“天放兄,别来无恙。”沙天放独眼中射出又戒惧又愤恨的光芒,道:“赵魔音,咱们终于又有一拼的机会了,你想不到吧?”
    赵魔音巨大的头颅一晃,仰天笑道:“沙天放,今日之战早已在本人算中,你信是不信?”
    沙天放道:“我不信!”
    赵魔音道:“本人平生说话,从无一字虚言,沙兄敢是忘了?”沙天放道:“话虽如此,但你如何能算到今日之战?”
    赵魔音道:“昔年沙兄你失手落败之时,本人就作过预言说,沙兄若能在我三光狱中熬过二十年不死,便一定有与我再决一死战的机会……”
    他停歇一下,又道:“而且这一战,你赢面较大。这话沙兄恐怕也觉着难以置信?”
    沙天放果然惊疑寻思。他当然知道赵魔音的脾气,这个在武林中能够称“王”的人物,的确平生不说一个字的虚言。
    他指出有决斗的机会,也还合理,可以置信,但是说到他沙天放赢面较大,那就连自己也觉得不容易相信。
    几十年前,赵魔音的武功已达到了出神入化的境地,就算这么久以来他毫无寸进,沙天放也不敢说赢得他,何况他一直没有丢下过武功,岂有不更为精进之理?再说赵魔音已是“宗师”身份之人,自创了不少神功绝技。
    到了他这等境界的武功,已入最上乘阶段,别人纵有成就,尽管路数不同,但最多也不过和他扯平,要胜过他,岂不是达到了成仙的阶段?总而言之,沙天放无法置信他这话,当下怪笑一声,道:“赵魔音,也许你脾气已改,反正我老沙万万不敢相信我赢面较大的话。”
    “信不信由你。”赵魔音说,“你近年来功力精纯到什么地步了?本人要试一试!”
    沙天放沉吟道:“你二十年之说果然很有点道理,我老沙几乎挨不过二十年,这倒是千真万确的。”
    他凝视着对方,心中泛起了佩服、害怕、仇恨等种种情绪,其中就是缺乏必胜的“信心”。
    赵魔音也在测度沙天放眼光中的含意,迅快加以分析,口中徐徐道:“沙兄,我很了解你,甚至比你自己还要了解些,你信不信?”
    又是“信不信”,沙天放摇摇头,心想:“他的古怪最多。听说头大的人比较聪明,他的头比谁都大,所以他很喜欢想这想那,一定是这个缘故吧?”
    “我不信!”沙天放还是回答了。他也不急于动手,越有时间观察这个几十年未见过面的强仇大改,越是有益无害。
    几十年来,他被囚禁在三光狱中,赵魔音却一次都没有来瞧过他,想起来真是使人恨得牙痒痒的。但赵魔音却可以在暗中观察他,又可以命专门送饭菜的申四姑回去报告一切细节。
    无论在哪一方面,赵魔音都占了上风,但这阴险的老家伙却说他赢面较大。他气得“哼”了一声,说道:“我对自己的了解当然比你深。难道这世上也有人比你自己更了解你么?”
    赵魔音道:“本人倒没有。”
    沙天放气得一顿拐杖,就像是双足完好的入气得跺脚一样。
    拐尖碰到石地,竟发出金石相触的鸡然之声。他内力之坚锐强劲,可想而知。
    他厉声道:“这是什么话?你没有,我有。哼!赵魔音,你未免自视太高了。”
    赵魔音缓缓道:“别发火,好不好?你要知道,敌人往往比你更了解自己,而本人是你的头号故人。你既非泛泛之辈,我焉能不了解你?”
    他几句话就把沙大放说愣了。这话真是一点不错,谁能比敌入更了解自己?当然是势不两立而又手段极厉害的敌人。怪不得数十年前决战之时,看看被他所制,简直动弹不得。
    他的声音又传入沙天放耳中:“沙兄!你当年修习外门魔功,虽然还不算得是此道中最高明的一位,但你走的是威猛神速的路子,来如雷霆狂飙,去如鸟飞鱼遁,因此,在炼成外门魔功的几个人当中,你却是最令人震慑畏怖的一个。”
    沙天放专心地聆听,深感这赵魔音的话极有份量,一个字也不能漏掉。不过他的声音却出奇地柔和,纵是遭逢奇祸心神震骇之人,听了这般声音,情绪也能够平复下来,甚至迅即恢复常态。
    这一点相当奇怪,他为何不施展种种谣惑心神的声调?那是他最擅长的魔功,向来是天下无敌。
    不过沙天放无暇顾到这等小节,目前要赶紧知道自己在对方心目中究竟是怎么一个样子?有什么弱点?赵魔音宁恬柔和的声音,徐徐送入耳中,他说:“任何人在三光狱中,有饮有食,每天又有送饭菜之人说上几句话,纵是囚禁一辈子,也死不了,亦不至于精神错乱。但你向来是犹如雷霆迅掣、去来无踪之人,却被局限在那种地方,你暴烈的性子以及向来强于任问人的心猿意马,足可以制你自己死命了。”
    这一番话慢慢说来,费了不少时间,但沙天放却一点也不觉得他罗嗦。凡是言之有物、又与切身利害有关的言语,谁也不会感到冗长不耐。
    “怪不得赵兄你定了二十年的期限。”他客气得多了,称他一声“赵兄”,又说:“我老沙二十年没死,你为何还让我活下来?”
    赵魔音笑一笑,应道:“我向自己挑战呀!正因为你挨得过二十年之后,一旦有决战机会,你赢面会比较大,所以我也在等这么一天,看看究竟你的赢面在哪里?是不是如我所料想?我能不能过得此劫?”
    这些答案,沙天放全然无法提供,便问;“现在你已找到答案没有?”
    赵魔音又咧开大嘴而笑,肥厚红润的嘴唇直抖,看来一团和气,怎样看也不像是平生杀人无数的老魔头。他缓缓地道:“多少有了一点谱儿。沙兄,你的赢面果然不出我所料,是在于‘环境’,而不是你本身的功力精进。”
    沙天放可不能不服气了,若不是有所依恃,岂敢三番四次催房七姑把他叫来?他们一点就透,无须细说。
    沙天放承认道:“对!你现在万万不敢施展你的‘声闻神功’,除非你决定让公孙元波与我老沙同归于尽。哈哈……你不敢施展看家本领,我老沙对你何惧之有?”
    他的桀骜得意之色,与赵魔音眉宇间隐隐泛起的忧色,恰成强烈的对照。
    赵魔音虽然看起来难掩忧色,但他的声音仍然宁静柔恬如故,甚是悦耳。他徐徐说道:
    “沙天放,想你也是一代高手,武功卓绝,世上少有抗手之人。今日你若是利用小徒性命,逼我不能全力出手,甚或是伤了小徒性命的话,于你我都没有好处。
    你再想想看,是也不是?”
    沙天放瞪目而视,半晌才道:“奇怪?赵魔音,你好像改变了脾气?从前你不尚空言,说打就打……古人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你的脾气不会改变,这里面必有莫大的阴谋,将对我大大地不利。”
    赵魔音话声舒徐如常,道:“假如我有阴谋对付你,也不足为奇。我决不能束手任你宰割的,对不对?但可惜的是我目前还想不出可以对付你的方法。”
    他略略停顿一下,又道:“不错,我正在争取时间,看看你那边可有空隙可乘。若有的话,老实说我绝对不会客气。”
    沙天放仰天大笑,道:“你当然不会客气,哈哈……谁想得到幽燕王赵魔音也有发出哀鸣的一天?哈哈……”
    赵魔音道:“沙天放,你利用我投鼠忌器的窘境,逼我不能全力出手,这策略无可厚非。可是你亦无法杀得死我,对不对?”
    沙天放点点头,坦然承认。
    赵魔音又道:“假使你利用这等情势加害小徒性命,后果如何,你自己晓得,老实说你一定难逃我的报复。换言之,你的性命只换了小徒一命而已,对不对?”
    沙天放道:“对极了,我正有此打算。”
    赵魔音道:“你认为划得来么?”
    沙天放道:“当然划得来。你出道成名近百年之久,这公孙元波可是你第一个公然承认是你徒弟的人,可见得传人难得,像这种杰出英才,你一辈子也不过找到了一个。嘿嘿,赵魔音,我老沙如果能取他性命,比杀死你还划算,你~身所学将成绝响,老境凄凉,哈哈……”
    话说到这里,已经明白不过。他沙天放的报复手法,就是要杀死公孙元波,让赵魔音永感痛苦!
    赵魔音一面听他说话一面叹气,不知何故,连他的叹气声也是那么的柔和悦耳,踉普通人的叹声不一样。
    沙天放突然十分惊讶地用力瞪他一眼,厉声道:“赵魔音,你为何露出疲惫之色?”
    赵魔音摇摇头,道:“你也看出来了?”
    沙天放道:“当然啦,你当我是什么人物?”
    赵魔音道:“也许是我太老了的缘故。”
    沙天放道:“胡说,你三五十年之内还死不了。”
    赵魔音道:“我的肉体还能存在,但我的心已经老了。”他还用手指指自己心窝,道:
    “我已厌倦了这种报仇雪恨的事情。
    你想想看,咱们活着多无聊?”
    沙天放恨声道:“我才活得无聊,在三光狱中,过着比猪狗不如的日子。几十年来我日夜想到你,恨不得食你之肉,寝你之皮,你倒会说风凉话。”
    赵魔音道:“我不是劝你放弃仇恨,你别误会。我只说我自己活得无聊。沙兄,咱们目下若是重入江湖,能够晓得咱们声名之人,已经没有几个了。唉!不论是虚名也好,是功夫也好,都是一场幻梦。”
    沙天放用力地摇摇头,坚决地道:“你纵然说得天花乱坠,也休想骗得过我,你分明在施展某种阴谋。”
    他右手的拐杖在空中画个圆圈,接着拐尖从圆圈中点出,“嗤”的一声,一股锐利如刀剑的潜劲,遥遥袭射寻丈外的赵魔音。
    赵魔音一挥手,袍袖飘扬,卷出一阵洪洪烈烈的风声,抵住沙天放这一记远攻。
    他们随手施为,虽然是挨上了就不死必伤的重手法,却还只是点心,不是正菜,用意是加强语气,并非真拼。
    沙天放接着又道;“你~定是在等候援兵,我有没有猜错。”赵魔音笑道:“等候援兵?沙兄怎会想得出这种话?咱们一旦出手,还有什么人能够介人插手?”
    沙天放道:“我若是知道,就不必伤脑筋了。”
    赵魔音道:“沙天放,我不想杀死你,但也不能放你走。”
    他的话声忽然变得十分冷漠,但强劲震耳,跟刚才的柔和悦耳大不相同。
    他们之间的情势显然有了剧烈的变化,但沙天放却想不透这是怎么回事。
    “这样也好,干脆拼死一战,早点结束了这个对峙之局。反正这是免不了的。”沙天放转罢念头狞笑一下,他岂肯被囚多年之后,就此善罢甘休!
    只听赵魔音道:“沙天放,你猜得不错,我的确在进行着一个计划对付你,但我也不知道能不能成功,所以我不曾承认,这一点本人深表歉意。”
    他弦外之音,分明是表示这个计划已经成功,才会主动地承认。
    沙天放心中恨得难以形容,他万万想不到以赵魔音的身份,也会瞪着眼睛说谎,这实在太想不到了。
    既然人家阴谋成功,则他无疑已陷于不利形势,所以他嘱咐自己切忌冲动出手,务须探明隐秘,看看有没有法子补救,便狞笑道:“哈哈!赵魔音,到了咱们这种地步,拼斗之时当然连心计也给算上,你用不着抱歉!”
    赵魔音道:“沙兄的想法如此洒脱,可见得武功境界又高了一层啦!咱们有点年纪的人,怕的就是食古不化,永远抱残守缺地应付日新月异的事物。”
    他说得更洒脱更开明,可见得他的确能够接受新的观念,并没有老朽。
    沙天放心头一震,自己寻思道:“他能这样说,自家必能做到,但我呢?我何尝改变了丝毫!”
    赵魔音的声音又响起来,传入他耳中:“既然沙兄不是老顽固之辈,那么我就命小徒向你请教。若是从前,此举定会被沙兄认为瞧不起你。其实呢,年轻的~辈虽是功力火候欠纯,但血气方盛,身强力壮,也有他的长处,不一定就不如咱们。”
    “吓?你的徒弟?”沙天放又吃了一惊,想不到这个老魔头除了公孙元波之外,还有徒弟。既然敢命此徒出战,可知这个门人必能继承他衣钵了。那么,今日纵然能害死公孙元波,这老魔头受的打击还不算太大。
    “你的徒弟是谁?”
    赵魔音摇晃着特别巨大的脑袋,满面得意之色,傲然回答:“公孙元波呀!除了他还有谁?”
    “什么?”沙天放几乎不信自己的耳朵,公孙元波明明是在修炼无上玄功的要紧关头,动辄有丧生之祸,如何能够出战?若是他能出战,则可以威胁赵魔音的形势已消失,今日必定难逃杀身之祸了。
    “我不相信,你叫他出来给我瞧瞧。”
    赵魔音仰天一晒,道:“好!元波,出来见过沙天放兄。”
    院门内传出雄壮呼亮的应声,接着一个风度翩翩的美少年大步行出来。他只穿着紧身衣裤,没有外衣,所以围扣在腰间的缅刀,不时闪耀出光芒。
    “晚辈见过沙老前辈。”他躬身行礼,温文尔雅中掩藏不住飞扬的豪气。
    “你真是公孙元波?”
    “晚辈正是。”他定晴注视沙天放,眼中有着觉得好笑的意思,“沙老前辈何故见疑?”
    沙天放道:“你不是以速成之法修习赵魔音的玄功么?如何能在这刻回醒出来应战?”
    公孙元波道:“这个晚辈歉难奉答,因为晚辈亦不明白是什么理由。”
    沙天放斥道:“胡说!”但他看了公孙元波的神色,却不能不相信这些话并无虚伪,暗自忖道:“唉!赵魔音行事向来诡秘莫测,果真难缠得紧。我枉自潜修了几十年,也忍熬了几十年的无边寂寞,到头来还是一败涂地。”
    公孙元波凛然道:“沙老前辈,晚辈的话信不信由你,但请你客气一点,别侮辱我的人格。”
    沙天放除了强词夺理之外,实在无话可说,不禁一阵狂怒攻心。
    公孙元波全神贯注在这个白发老人身上,他深知这沙天放既能与师父赵魔音颌顶,手底玩意儿一定含糊不了,比起他平生所遇的大敌都强胜得多,可以形容为最危险的敌人。
    只见沙天放右手长拐缓缓提起,拐尖已离地两尺。他的身形仍然直直地挺在空中,只靠左拐点地支持,但身子重心却不移向左方。乍看极像是那支左拐深插于地内,故此可以让他身子挂在上面似的。
    他的右拐渐渐向前提起,动作不快不慢。
    赵魔音呵呵笑道:“元波,你可开了眼界啦!这是外门魔功中的极上乘心法,等到拐尖指向你身上要害时,劲道激射,有无坚不摧之威,称为‘霹雷魔针’。你试试看如何才可抵御得住……”
    他竟不指点破解之法,可就连沙天放也觉得奇异不解。公孙元波尽管感到迷惆,但他气概凌世,胆力强绝,丝毫不惊,迅即自拟抵御之法。
    沙天放拐尖已平举遥指公孙元波,催动魔力,一股坚锐劲道挟着裂帛刺耳的声响,疾袭敌人。
    公孙元波缅刀已掣在手中,一招“云破月来”,刀锋直劈那股劲道,口中同时发出一声长啸。
    这阵啸声并没有奇特之处,但对随声落,势道顿时增强十倍不止。
    刀锋在电光石火之际劈中了“霹雷魔针”的坚锐力道,两人相距丈许之远,却同时身形一震,各自退了一步。
    沙天放瞠目瞪视,凶光四射,满胸尽是疯狂恶毒的情绪,心想:“嘿嘿!该死的老天。
    这个大孩子才炼了几天武功,居然就能够挡住我聚集平生功力的一击。连这大孩子也杀不死,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不如一头撞死算了!”
    沙天放真是万分忿激,气得几乎自戮。
    但公孙元波却误会了他的意思,以为他将作更凌厉的一击,当下加倍地严阵以待。
    他的信心已经坚强得如万里长城,暗想:“本门‘声闻神功’中的‘诸天妙音’,一佩之威,神奇莫匹,毫不困难挽抵住了他的‘霹雳魔针’,而这还是我第一次施展呢!再熟练一点的话.说人定还有余力反击。”念随心已动.忽然想到为何不作先发制人之计?趁沙大放还未二度出手,先行施展“诸天妙音”又如何呢?他猛催玄功,仰天发出长啸,手中缅刀自然而然地遥遥攻出一招“千里迢迢”,对风电扑沙天放身上;这一股刀风得利“诸天妙音”神功之助,锋利凌厉得宛如有形之物。公孙元波自己当然觉察得出这一点,但感刀势畅顺,得心应手,尤其是“信心”倍增,更助长了这一击之威。
    沙天放厉叱一声,身子一耸,升起数尺,双拐趁这时交叉疾戳,“嗤嗤嗤”一连七八声。
    他双拐拐尖所发出的真力有声无形,可是任何人都可以从空气的震动中感觉出它的存在,而由于“劈啪劈啪”的裂帛刺耳声,使这感觉更为真实。
    眨眼间,两股强劲无伦的真力撞上了,先是“蓬”地震响,双方身形都摇晃一下。
    沙天放分出一拐点地,另一拐遥指公孙元波。刚才所发出的力道仍然存在,他拐上还源源激射新的真力以作支援。
    公孙元波也是如此,他的缅刀作出遥劈之势,虽然不曾真个劈出,但啸声挟着刀风一阵阵地涌出。
    双方对峙了片刻工夫,公孙元破口中啸声突然转强,人随声起,像大鸟般飞上两大高的空中,接着掉头下扑,刀光暴盛,宛如银河倒挂,向沙天放头顶冲泻落去。
    他刚才出手先攻,唯一的优势就是可以主动变化,或进攻,或退避。现在他采取攻势,人如飞鸟,刀如掣电,直有摧山裂石之威。
    他心中的舒畅欢快难以言传,这~招完全是顺乎自然施展出来,暗合天地之奥机,身心同时受到感应,所以在招式上显现的是凌厉无匹,在心情上则是舒畅甘美,一点也不必掺假人力。
    这一门“驭刀”之术,古时候的剑仙大概就是这样。“感谢老天,也感谢师父,我竟达到了这等境界。”他想。
    事实上他灵台空彻玲珑,尽管念头闪掠,但这不过是心湖中无数涟漪中之一而已!他还能同时控制自己的种种念头,一点也没有妨碍。
    因此他刀势到达沙天放之时,仍然想到京师里东厂的三大高手之首三宝天王方胜公这个人;“方胜公能不能抵挡得住我这一击之威呢?”
    耀目的刀光闪电般落下,沙天放双拐连环抽扫,手法奇奥无比,都击中了刀光。
    公孙元波被强逾山岳的真力震得退开六七尺,飘然落地。
    却见沙天放也退了七八尺之远,仍然屹立,可是身量却好像矮了许多。
    公孙元波旋即看清楚是怎么回事,敢情他的这一击,沙天放虽然以绝顶外门魔功抵住,但双拐都被他刀锋扫断了一截。本来各有六尺来长的拐杖,现在只剩下五尺左右,难怪沙天效显得矮了半截。
    赵魔音道;“元波,等一等。”
    公孙元波煞住出手之势,道:“师尊有何吩咐?”
    赵魔音道:“你已经赢啦!”
    公孙元彼应道:“是!”但他心中却不明白师父的真正意思何在?赢了便将如何?可以就此罢手了么?在他眼中,对面那个形状凶恶的白发老人,绝对不是什么好人!尤其是他浑身衣服破碎不全,简直和裸体没有分别,使人联想到凶恶的野兽。杀死一头恶兽,谁都不会感到不忍。只不知师父有何打算?看沙天放这种人,绝对不是会羞愧自尽之辈。如果放他一条生路,势必成为极可怕的仇敌。
    沙天放两眼发直,形状显得更为凶恶,嘴巴里喃喃道:“是的,他已经赢啦!哈哈!一个二十来岁的大孩子,竟把我老沙击败了!”
    这一刹那间,数十年被囚的无边寂寞与孤独,一下子涌上心头,好像重新再经历了一次似的。
    他难受得想叫,也想大哭一场,但两者都办不到。岁月去无声,他已经是垂垂老矣,不能够再度忍耐几十年了……“赵兄,你这个徒弟,”他问,声音已大见平和,“你怎样调教出来的?”
    赵魔音答非所问,道:“沙兄,如果当年你不是被困敝宫的三光狱,这几十年你想干什么?”
    沙天放一愣,道:“我么?我也不知道。”他怎么会想到这等问题?尤其是当他被囚之时,心心念念只在如何脱身逃生,哪里会想到别的?赵魔音沉声道:“那么我告诉你,你若不在此地,老早就骨化飞灰,形神不存了。”
    沙天放一怔,道:“这话怎说?’”
    “孤溪庙的幻天君你没有忘记吧?”
    “我当然不会忘记这老王八,”沙天放道,“他怎样了?”
    “幻天君当年曾经公开说过,第一个要杀之人是你沙兄,”赵魔音道,“第二个敌人才是我。这话你听人说过没有时“有呀!”沙天放爽快回答,“但我也知道他出不了孤溪庙一步,除非我送上门去。哼!我会自己送上去挨宰吗?”
    赵魔音道:“等一等,幻天君他所以不能出孤溪庙一步,为了什么缘故?”
    沙天放有点不耐烦地道:“他被自己誓言所限,谁不知道?”“这就对了。”赵魔音说,“他只是被誓言所限,并不是真的不能离开孤溪庙。所以你如果不是被敝宫所困,老早就死于幻天君的‘十八般兵器’之下啦!哪里还能活到现在?”
    沙天放道:“我不相信。幻天君这个人向来言出必践,岂有自食誓言之理?”
    赵魔音第~次况下面色,不悦地道:“沙兄,你敢是认为我赵魔音说假话么?”
    沙天放连忙道:“我也没有这个意思,你别误会。”他不是畏惧,而是深知赵魔音决不会撒谎,所以必须澄清这个误会。
    “那么我告诉你,”赵魔音严肃地说道,“幻天君在十年前已经离开了孤溪庙,踏入江湖,查访你我的消息。”
    沙天放愣了~下,才道:“他……他真会这样做么?”
    “唉!沙兄,也许是他的誓言已经失效,又或者是他昔年在洞庭湖边那~场决斗中,和我一样身负内伤,所以施放这个烟幕,作为他不入江湖的借口。”赵魔音寻思了一下,又说道,“我认为后者更可能些,但他一定不会承认的。”
    沙天放道:“听说你和浮尘子在洞庭之滨与那幻天君决斗,浮尘子落败身亡之后,由你出手击败了幻天君,是也不是?”
    “不错。”赵魔音点点头,道,“我和他拼斗了三天三夜,兵刃拳脚和内功全都比过,最后他突然遁走。其实我已力竭负伤,根本不能追赶…”
    沙天放遗憾地道:“可惜我赶去时已经迟了~步,只见到不少断折的树木和脚印。后来我听说幻天君被誓言禁出孤溪庙,我就乐得自在,当然没有去找他了。”
    公孙元波听到这里,已知道这两位当代老前辈异人口中的“幻天君”,必定是极厉害的人物。他真想插口问一问这个人现下死了没有?他擅长的“十八般兵器”又是怎样的一宗绝艺?赵魔音说道:“沙兄,你几十年来一直消息沓然,所以幻天君才一直不出庙门一步。他消息之灵通,你做梦也想不到的,不管你在天下任何一个角落出现,他马上就会知道,你信不信?”
    沙天放嘲声道:“我若说不信,你又说我认为你说假话啦!”赵魔音这回并不动气,说道:“我告诉你吧,幻天君派遣他座下大弟子为官家效力,所以耳目之灵通,出乎你意料之外!”
    公孙元波实在忍不住了,问道:“师父,幻天君的大弟子是谁?”
    赵魔音道:“就是东厂三大高手之首的三宝天王方胜公。”
    公孙元波“啊”了一声,道:“原来是他!只不知道这回师父你的踪迹,会不会被他察觉?”
    沙天放瞪大眼睛,他不明内情,是以略感迷惑。
    赵魔音把公孙元波的事情扼要地告诉沙天放,之后,才回答公孙元波的话,说道:“他迟早会查得出来的,因为本宫的黑令旗曾经骇走了毒手鬼姥霍三湘,方胜公只要找到她,就不难问出内情了。”
    “这样说来,”公孙元波不禁担忧起来,问道;“幻天君可能会到这儿来寻仇,会不会呢?”
    “当然会啦!”赵魔音说,“这便是我何以几十年来不许任何踏入我这片沙漠之人生还的理由了。我这森罗宫的秘密,~直是这样保持不泄的。连幻天君也只知道我住在玄天古战场森罗宫中,却一直不知本宫的地点……”
    公孙元波忙道:“但至今还没有人生出本宫禁地呀!燕云十八铁骑一个活口都没有了,谁能泄漏这个秘密?”
    赵魔音道:“燕云十八铁骑在本宫附近做案,所有的人全部失踪,方胜公必定会派高手前来侦察的。总之,本宫的秘密已保持不了多久啦!”
    这正是赵魔音老练之处,天下任何秘密都不会没有破绽线索。问题只在于有没有人追查发掘而已。那方胜公既然是幻天君的大弟子,奉命访查赵魔音等下落,一旦有了线索,绝不会错过。
    沙天放也附和道:“对,对,这个秘密迟早会被拆穿。”
    赵魔音道:“沙兄,我请问一声,你目下纵然离开了敝宫,打算上哪儿去?”
    沙天放道:“我自有去处。你放心,饿不死我的。”
    赵魔音道:“好吧!我不问也行,但我却担心你的踪迹被方胜分发现。他主持东厂多年,势力遍及天下,实是不可轻侮的人物。”
    沙天放冷冷道:“这是我老沙自己的事,用不着你费心!”
    他们本已谈得好好的,沙天放突然态度变化,十分的冷漠,叫人猜测不出他。已意为何有此剧变。
    公孙元波更诧异的是赵魔音居然对此毫不介意,他面上仍然堆着笑容,道:“沙兄,你若是执意坚持,我也不多说了,你请吧!”
    沙天放和公孙元波都愕然地望着他。沙天放把一络白发甩到脑后,问道:“赵魔音,你说什么?”他根本不能相信,所以问得更为无礼。
    赵魔音道:“让你走路呀!”
    沙天放道:“你把我关了几十年,现在却让我走?”
    赵魔音道:“此一时彼一时。从前是你得罪我,但以你的身份,罪不至死,所以只好把你关起来,免得泄漏我的秘密!”
    沙天放仍然听不懂,问道:“现在你已不怕秘密外泄了么?”赵魔音道:“现在的情势是反正保持不住秘密,所以你这方面已无关紧要了。”
    一声玉磐脆响从轿子里传出,整队人马都迅即停住,寂然无声。
    这队人马共计是一顶软轿、两名彩衣侍婢、四名白衣小婢、三名衣饰整齐的中年人和六名携带着箱箱等行李的壮汉。
    层峦叠蟑的黛绿山光围绕四周,远远近近的树木或石头,都隐隐具有灵秀之气,与别处的山色大是不同。
    初春的寒风吹过,那些壮汉都不禁缩起脖子,但那彩衣白衣六名牌女以及三名中年人却全不在乎。事实上,他们身上的衣物却都略嫌单薄。
    他们停步在山阳的一片平坦草坡上,一些翠鸟在附近的林子上啼啭,景色清幽得沁人心脾。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右方靠山崖边的一方大青石,石上有个白发垂肩的老人盘膝端坐,他身边放着两根黑黝黝的拐杖。
    他本是闭上眼睛,直到这队人马停留了一盏热茶时分,既没有人说话,也不走开,才徐徐睁目。
    他独自一人在这僻静处打坐,已经是够奇怪的了,但他眼中那队人马更加诡异,那是一顶由婢女、管家、家仆簇拥着的软轿,带着箱箱行李,好像是大搬家,但搬家怎会搬到这荒僻的山里来?那队人马中突然有了动作,一个彩衣俏婢托着一个银盘,栅哪行到白发老人前面。
    银盘内有一个精美的茶蛊、四盘果点。
    悄婢含笑盈盈,行了一礼,道:“我家小姐拜上老丈,敬献香茗果点。”
    白发老人冷涩地道:“老夫不认识你家小姐!”
    悄婢道:“相逢何必曾相识?老丈来到这杭州西湖,竟然避开了无数名胜奇景,独自幽坐于北高峰后人迹罕至之地,必是当世的高人隐土,故此我家小姐略表敬意而已。”
    白发老人道:“拿回去,别再来絮呱!你家小姐是不是东厂中人?”
    彩衣俏婢露出惊讶神色,反问道:“老丈为何猜到东厂去了呢?”
    白发老人冷冷一晒,道:“你们的气派,纵是当朝一品大臣也比不上。但这还不奇,最扎眼的是你们男男女女都身负上乘内功,那些携物负重的壮汉也还不如你们。手下如此,其主可知,因此,你们的来历便不难猜出了。”
    彩衣悄婢摇摇头,道:“老大猜错啦!”
    白发老人道:“老夫绝不会错,你家小姐认得我。不信你回去问一问,然后滚蛋!”
    俏婢堆起可爱的笑容,道:“好,好,小婢回去问。我家小姐一定是和您见过面的。”
    白发老人道:“没有,老夫隐遁之时,你家小姐还未出世。’悄婢讶道:“既然如此,她怎会认识您老人家?”
    白发老人哼一声,道:“若然你不否认是东厂之人,我听说东厂三大高手中有一个女的,叫做无情仙子冷于秋,轿子里是不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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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镖局访旧
    俏婢欣然道:“原来你老人家也知道敝上的名字。”她把银盘往前递去,又道:“老丈请用茶点。”
    白发老人道:“这茶点里必有古怪……”
    俏婢等的就是他这一句,立刻接口道:“假如没有呢?”白发老人道:“我是断断不肯试一试的。”
    俏婢道:“那么我来试给您看,如果茶点内没有古怪,您老人家怎么说?”
    白发老人愣一下,才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丹枫。”她说,“在轿子边还有一个穿彩在的叫做紫云。”
    白发老人道:“丹枫,我告诉你,你纵是试过这些茶点没有毛病,我还是不信的。你可能预先有了准备,例如服下解药等……”
    丹枫仰天冷笑一声,道:“原来您老是怕被人下毒,那么小婢回会覆命就是。”
    白发老人面色一沉,道:“你试试看能不能走出五步之远?”丹枫道:“哎!凭您老人家的身份,也会向小婢出手不成?”白发老人道:“老夫行事向来只凭意气,不讲究什么规矩.你不相信就试试看!”
    他目露凶光,满脸杀机,一望而知,绝不开玩笑的。丹枫哪里还敢动弹,耸耸双肩,道:“好吧,小婢就站在这儿。”
    白发老人冷冷道:“不行!”
    丹枫讶道:“去也不行,站也不行,要怎样才行?”
    白发老人道:“你跪下,双手托盘过顶。”
    他的声音中含有强烈的凶悍猛骛意味,使人震慑胆裂。丹枫并不是没有见过世面的人,这时却泛起了无力与抗之感,只觉得非服从不可,否则就是粉身碎骨的下场,当下双膝一软,跪在地上。
    白发老人仰天狂笑,那边的大队人马个个震得耳鼓嗡嗡直响。
    紫云向轿子说道:“小姐,丹枫干吗跪下了?”
    轿中传出一阵清脆悦耳而又冰冷的声音,道:“那个老人姓沙名天放,乃是六七十年前有名的魔头。他的外门魔功走的是猛戾的路子,极为霸道,昔年已是宇内有数高手之一。如今他的魔功练得更是登峰造极了,所以丹枫为之慑伏,不足为奇。”
    她几句话就把沙天放的神秘揭穿。虽然如此,紫云等人仍然十分忧虑一件事,那就是冷于秋虽然晓得沙天放的来历,也知道人家的武功造诣和路数,但知道是一回事,能不能抗争又是一回事。
    冷于秋的声音又透出来,道:“这个老魔头重入江湖,恰巧又被我遇上,这也是天意如此。”
    她没说出“天意”究竟是什么,但紫云却~听而知她决意出手一拼,不禁大惊失色。
    “你犯不上招惹这个老魔星啊!小姐。”紫云连忙劝阻,“从前你供职东厂,那叫做没有话说,非拼不可,但如今你已辞了差事,天塌下来也用不着多管啦!”
    轿帘忽然掀起,露出端坐在里面的人。她可真是绝世美女,玉面朱唇,云登雾鬓,一身白衣胜雪,远远望去,真像是仙子一般。
    “我怎能不管呢?”冷于秋眼睛望着崖边青石上的沙天放,一面回答紫云的话,“我虽是退职的人,不负任何责任。但你想想看,我们到了任何地方,当地的文武官员都十分奉承巴结。这是为了什么?还不是看在东厂的份上?”
    紫云摇头道:“再过一阵子,人家看你不再回返东厂,就不会来伺候你啦!”
    冷于秋微微一笑,心头泛起了富平侯徐安邦的影子。他已获三宝天王方胜公释放,像往常一般安然居住在京师。这是方胜公送给她的一件礼物。方胜公这人的了不起就在这里,任何安排都是恰到好处,叫人无法拒绝,更忘不了。
    这件事她管定了。沙天放是多少年来三宝天王方胜公一再密令查缉的第一号人犯,可见得重要万分。今日既然遇上了,岂能袖手不理?“就算是我回报的一件礼物吧。”她想,“但这代价可能要我付出生命。唉!这件礼物未免太贵了一点。”
    她浮现出一抹无人能懂的微笑,目光转到那三名穿戴整齐的中年人面上,只作了一个暗示。其中一个个子较高、眼光特别明亮锐利的中年人.便迅速行过来。
    “属下杜心求候命。”
    “谢谢你,杜三哥,待会我出手之时,务请你为我办到一件事。”
    杜心求慨然瞋目,道:“小姐只管吩咐,火里水里在所不辞!”他和另外两个中年人,跟随了无情仙子冷于秋十几年,忠心耿耿。这次冷于秋辞职旧隐,他们也舍弃了荣华富贵,仍然追随冷于秋。这一份情意,在东厂那等勾心斗角争权夺利的地方,实在太不容易了。
    冷千秋的声音清晰地送入他耳中,使他感到很惊奇,因为她竟是以“传声”之法向他说话:“杜三哥,我一动手,你就尽快溜到崖上,隐身观战。请你记住我落败时是什么招式,然后速速去报告方大人。”
    杜心求也是经过大风大浪的人物,但这时仍不禁变了颜色,惊疑地望着她。
    第一点是无情仙子冷于秋既然知道一定落败,为何还要出手?她可以想别的法子暂时避过啊!
    第二点是她为何还要向方胜公报告?她仍然为他出力么?如果答案是肯定的,那么更不该打这个必败之仗呀!东厂之人向来不讲江湖规矩,也不必顾到会不会被人嗤笑,大可以一拥而上,来个以多为胜。
    冷于秋一定完全了解他的疑惑,又用传声说道:“杜三哥,记着我的话去做。我一落败,你拔腿就跑,务求保命脱身,回返京师报讯。如果你也逃不掉,我们这一伙人全都白死,方大人永远不会知道,更没有人为我们报仇了!”
    杜心求听她这么一说,感到事态实在十分严重,不敢客说,诺诺连声地退了下去。
    “紫云,”她转回头,望着那个俏婢,低声说道,“你们能逃则逃.如果投降能保存性命便投降。”
    “小姐,你和那沙天放既无怨仇,何必拼命?你告诉他,我门已脱离东厂,他便不会向我们动手啦!”
    冷于秋含着微笑,摇摇头,没有反驳或解释。
    “小婢实在不懂,”紫云咕哝道,“东厂的大敌,与你现下有什么相干?”
    冷于秋徐徐跨出轿外,动作十分优美。
    她向前走了好几步,忽然回头向紫云笑了笑,说道:“我曾经得到一件很贵重的礼物……”
    紫云是她贴身之人,任何馈赠她无有不知,不觉直着眼睛导思,但在她印象之中,并没有一件礼物贵重得足以使她用性命回报的。
    她正要开口,冷于秋又轻轻道:“除此之外,我还有一个想不通的问题:我来自何处?
    欲往何处?”
    她不等紫云回答,袅袅行去。
    紫云当然也没有办法想得通她的疑问,这本是人类亘古以来的不解之谜啊!
    冷于秋已来到青石前寻丈之处,她的青霜剑尚未出鞘.态度平和,丝毫也看不出她已经安排好后事,准备拼命来的。
    “丹枫,退下去吧!”她那清冷沉静的声音传入丹枫耳中。这个俏婢登是心胆皆壮,迅即起立,应~声“是”,转身疾行。
    沙天放默默地任由丹枫走开,他现在已把冷于秋看得更请楚,但觉她自有一种清冷高华的气质,冷艳绝世,令人感到不可逼视。
    他已是近百岁的老头子,当然没有什么顾忌。况且冷于秋的“冷艳”,事实上就是她武功修为的一部分。那些不敢逼视她的人,自然不会是她的敌手了。昔日公孙元波能令她生出异常的滋味,就是因为他能够盯视她,他的放肆大胆,是她前所未见的。
    冷于秋微微一晒,说道:“沙老前辈,我冷于秋不自量力,打算向您老请教几招!”
    沙天放仍然默视着她,缓缓应道:“冷于秋,我不久以前见过一个女孩子。当时我以为她已经是天下无双的人才了,谁知今日见你,却把她比了下去。”
    “谢谢您的夸奖,”她用圆脆悦耳的京片子说,“我冷于秋其实也是庸脂俗粉。天下所有女孩子过不了的那一关,我也过不了。”
    她忽然奇怪自己为何把真心事轻易告诉这个陌生的老人?他既不慈祥如祖父,也不像是能了解女孩子情怀的那一类人。
    沙天放果然摸不着头脑,问道:“哦!是哪一关呀?”
    “唉!不说也罢。”冷于秋避开这个问题,“沙老前辈,我准备好啦!”
    老人摇摇头,讶疑地道:“你好像已握有胜算似的,直在逼我出手。你可知道我是谁?”
    冷于秋道:“您老是昔年天下无敌高手之一,已经有自创武功、开宗立派的大宗师身份的人物,我冷于秋如何能有胜算可言?”
    “这样说来,你不怕死而已,对不对?”
    “可以这样说吧!”她的声音有点含糊飘忽。是的,她只是想逃避这恼人的尘世而已。
    从前她活得好好的,那是因为她坚决关闭起心扉。不曾得也不曾失,而现在,她虽然仍是无所得失,但她却隐隐向往一些什么,而又知道永远没有法子获得的。
    “不怕死的人我最近也见过一个。”沙天放说,“他是燕云十八铁骑的步无影。这个人很奇怪,我没有法子了解他。”
    “你不了解的事多着呢。”冷于秋想,但没有说出来。
    燕云十八铁骑的名称引起了她的注意,因为只有她知道,燕云十八铁骑与镇北镖局有关,而镇北镖局这次帮助公孙元波逃出铁桶也似的北京城,所以这些人物的命运,她有极大兴趣探听。
    “步无影是燕云十八铁骑的首领之一,和行云刀客屠双胜、金枪客沙青两人齐名。”冷于秋说道,“沙老前辈在何处见到步无影的?他是不是死在您手底?”
    “不!”沙天放用力摇头,长长的白发向两边飘飞,“我老沙和步无影感情还不错,怎会杀他?但他被害之后,唉!我却没有法子替他报仇。”
    冷于秋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步无影武功高强,又不怕死,除了沙老前辈这等人物,谁能加害于他?”
    “当然有啦!但我不告诉你。”
    她并不是想谈步无影,而是因为从步无影这个人,可以联想到公孙元波。这个英俊忠勇的男子,不但在东厂引起了轩然大波,在她心湖中,也曾经掀起了浪涛。她竭力想忘记这个影子,但听到与他有关的人,却又禁不住想多听一些。
    “人生中的矛盾何其多!”她轻轻叹息一卢,暗忖:“好吧!不谈也好.免得自己的心情又被扰乱了。”
    “屠双胜也死了。”沙天放忽然说,“除了这两人是我亲眼所见亲耳所闻之外,其他的铁骑听说也完全死光,这个消息就绝不会假。”
    冷于秋骇了一跳,道:“都死光了?真的?”
    她终究是第一流的人物,旋即恢复常态,歉然一笑,又说道:“老前辈万万不要误会,我们虽是敌对关系,但我却绝对相信您每一句话,只不过觉得这消息太意外太惊人了。”
    沙天放道:“哦!很惊人么?听起来燕云十八铁骑真的有两下子无疑!对了,还有一个叫公孙元波.你听过这个名字没有?”
    无情仙子冷于秋身子微微一震,这个名字竟会在一代魔头沙大放口中提起.意义也不比寻常。
    “我听过,这个人年纪虽轻,但很了不起。他怎么啦?也被人杀死了么?”
    她等待回答之时,那颗心简直提到喉咙.实在十分害怕听到肯定的答复。
    沙天放摇摇头:“谁说他也被杀死了?没有呀!我个把月以前见到他的时候,他好得很。”
    想起了被这个青年击败的往事,虽然后来把事情揭过,但仍然是一件耻辱,他面上不觉流露出怀恨之色。
    “您虽然见过他,但您不喜欢他,对不对了”冷于秋问。“仅仅是个把月以前,这个老魔头还见过公孙元波呢!”她想,心中大有羡慕之意。
    “对,我老沙不喜欢他。这家伙邪门得紧。”沙天放承认了。“我也恨他。”冷于秋说,希望能探出一丝线索,“他躲在什么地方?”
    沙天放摇头皱眉:“我不告诉你,你们东厂的人我也不喜欢!”
    照他这样说,如果她不是东厂之人,便可能透露公孙元波的藏处了。
    她几乎把自己已离开东厂的话冲口说出,但立刻又想到人家决不会相信。东厂几时有过让人辞职不干的例子?何况她又曾经表示过为东厂卖命的意思,这岂是一个已经辞职的人的正常表现?“可惜我确实已离开了东厂,”她想,“如果还在东厂,便不难运用强大的势力把沙天放的行踪完全调查出来。然后从这条路线每一个地方再行调查,必定可以找出线索。”
    沙天放举起双拐,身子一耸,飘落大石。他用左拐撑住胁下,便站得渊停岳峙,双足仍作盘坐的姿势。
    即使是远远观战的众人,也没有一个敢因为沙天放是个残废而生出轻视之心。相反的,他单凭一拐就能直直撑着身躯,比别人用双腿来站好像还要稳些。只这一手,就够人咋舌的了。
    无情仙子冷于秋手中的青霜剑寒气潮涌,拉开架式,姿势十分美妙。
    这正是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没有。沙天放暗自摇头,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新人换旧人啊!这么年轻貌美的一个女孩子,居然已可以脐身于武林顶尖高手之列。
    假如不是有过公孙元波的例子,他恐怕不肯相信这是事实呢!
    “冷于秋,你跟公孙元波动过手没有?”
    “我们较量过。”
    沙天放泛起含有深意的诡笑:“你赢他抑是他赢你?”
    “公孙元波的长处不在武功,”冷于秋徐徐回答,暗中严防沙天放突然出手,“他狡猾多智,长于利用各种形势。谈到他的武功,却不大高明。”
    沙天放点点头道:“不错,他从前必定远比不上你。”
    “现在呢?”她发现沙天放的语病,问道:“比我高明了,是不?”
    沙天放道:“你认为有没有这个可能?”
    “不大容易吧!”她说,“武功要精修苦练,岁月有功,不能突然而进,他焉能在短短的几个月内就精进很多?”
    “对,他还是打不赢你。将来你碰见他,试一试就知道了。
    你会不会杀死他?”
    冷于秋顺着他的口气,道:“我恨死他了,有机会当然要杀死他!”
    “为什么你恨他?”沙天放疑惑地看着她,“你说得出令我信服的理由的话,我就指点你一条明路。”
    “难道他今天肯放过我?”冷于秋讶想,“这个老魔头真邪气古怪,教人莫测高深。”
    “哦,我恨他么?……也说不出什么真正理由。总之,他很自傲。”她一面说,一面观察对方表情,“他不把我放在眼中,哼!
    从前有一度我还暗中帮忙过他。”
    沙天放恍然大悟,原来她涉及男女之情,但她的情却落了空,怪不得恨他入骨了。那个小伙子的确倜傥风流,女孩子爱上他一点也不足怪。
    他心中已有了计较,暂时却不说破,当下仰天狞笑一声,道:“冷于秋,你想杀死公孙元波的话,只要过得我这一关,你就可以如愿以偿。”
    冷于秋听了,神色不变,声音如常,应道:“好!我要放肆得罪了!”话声方歇,剑上透出的寒气,比平时运足了功力还要森冷数倍。
    沙天放这等人物,也被逼迫得运功抗御,才忍得住侵入七窍的寒气。
    要知这是冷于秋如今已存着必死的决心,所以这股惨厉无畏之气,无意中大大增强了青霜剑的威势。
    沙天放挥拐迎头砸去,拐上涌出的力道重如山岳。
    冷于秋身上的衣服贴体劲拂,露出了起伏有致的曲线,但她却站得稳稳的,不曾被拐力逼退。
    这正是胜负关键所在。如果她抵不住敌方拐上的压力,脚步略浮,沙天放乘机攻入,她以后便只有挨打的份,而且挨打也挨不了多久。
    冷于秋可不是全凭内力与对方硬拼,她手中的青霜剑的凌厉剑气,割裂了对方的拐力,所以她事实上并不太费气力。
    换言之,她大有余力等待拐杖攻到时才予以招架或反击。造成这种有利情况的原因,青霜剑本身的妙用乃是主要因素。
    她瞧得真切,冷叱~声,剑化长虹,劈扫当头落下的拐杖。
    剑拐相触,发出一声脆响。沙天放退了一两步,面色十分凝重。
    冷于秋虽然屹立未退,可是敌拐的势厉沉重,已使她玉婉微微酸麻。这还不说,最可惊的是那沙天放拐力在刚猛中含有灵巧的变化,在极微细的震动中,巧施“粘”字诀,把她青霜剑削铁如泥的威力轻轻化解了,所以拐杖分毫未损。
    “这个老魔头的武功实在已到了出神入化之境啦!”她心中掠过此念,“看来今日的确不易逃过劫难,这倒没有什么遗憾,反正在这世上无牵无挂,像是那雕栏玉砌盛放的牡丹也好,空谷寂寞的幽兰也好,一旦萎落,便化为尘土,没有伤悲,也没有亿念。”
    沙天放拐杖如风,一连七八招,奇诡变幻,使人难测其妙。
    这几拐可就把无情仙子冷于秋逼得连连后退。
    她早就知道功力精深到某种程度之时,可以补招式的不足,但这个理论,在她还是第一次亲身体会到。
    要知她乃是东厂三大高手之一,已是宇内有数人物,平生临阵对敌以来,很少碰到比她还强的对手,故此她没有这种经验。经常只有她仗着功力修为,弥补她剑法上偶然的疏失。
    但现在她终于尝到滋味了。
    那沙天放拐法虽有隙误,但他拐力强绝,所以把这些空隙都填满了,以致他可以随心所欲地出手猛攻,没有太多的顾虑。
    当然这种空隙仅是偶然出现,所以要抓住这机会攻击,本来就不太容易的。
    冷于秋用尽全力,只见她剑身闪耀出森森青光,围绕全身,极为严密。
    丹枫和紫云两婢自小随侍冷于秋,对她的情况最是了解不过。她们还是第一次看见小姐陷于这等苦战之中,长此下去,有守无攻,当然非败不可。
    她们都大为变色,两人对望一眼,不必言语,心意相通,齐齐掣出长剑,迅快奔了出去。
    沙天放眼角余光瞥见,心中冷笑一声:“好极了,这冷于秋实在不易迅即击败。但别的人上来,不但帮不了忙,还会分散她的心神,同时又正好做出气筒。杀死她们,一易如反掌,多少可以消消气。”
    丹枫、紫云一下子就分头冲入战圈中,两支长剑灵动夹击,论造诣已是武林不可多见的剑手了。
    “只要稍稍阻滞一下那老魔头的攻势,小姐就有机会出手反击了。”她们都是抱着这个心思,对本身的安危,根本没有考虑到。
    多少年来春花秋月,岁华空度。她们也和冷于秋一样,有着空闺冷落的寂寞之感,岁数不算大,但也不算小,在一般的人家,早该出嫁哺儿持家了。
    可是天下的英雄人物见得多了,王公贵人算不了一回事,那些凡夫俗子,如何能委身下嫁呢?“眼高于顶”的形容一点不错,可是,命比纸薄、出身卑微这一点,无从补救。
    这一辈子既不能“飞上枝头变凤凰”,那就只好“丫头终老”,免得嫁与凡俗之夫,徒然饮恨终身。
    她们这种同样的感想已不是一朝一夕,直到公孙元波忽然销声匿迹,好像从地上消失了一般,就更令她们心灰意冷。
    多少年来唯一的打动了小姐芳心的男人,却像是彗星一现。
    啊!希望已经破灭,她们亦无所依归,虽说还未到了捐弃生命的地步,可是生命不必留恋,却是无可怀疑的了。
    这两个少女的长剑,透出拼却一死的惨烈之气。连攻了数剑之后,沙天放拐杖一扫,把她们弹出十六七步之远,双双摔倒。
    冷于秋本已扳回一点劣势,可是丹枫、紫云的变故,果然正如老魔头所料。使她心神为之一震。
    沙天放纵声狞笑,双拐轮流猛扫疾砸,势力如山,两三丈方圆之内,强风怒卷,旁人休想逼近。
    崖上潜伏着的杜心求视线忽然模糊不清,他连忙举袖拭去眼眶浮动的泪水。唉!她输定了,绝世红妆,一代高手,将在敌拐之下化为齑粉。
    杜心求抹去泪光,凝神计算那老魔头的招式。这是冷于秋重重托付于他的任务,他一定得完成,纵是粉身碎骨也不能令她失望。
    第九十九招!他的心一阵酸痛,面色瞬间变得死灰般惨白。
    冷千秋美丽的身躯,好像稻草人一般被黑拐扫中抛起,摔在十步以外。
    她好像在这一刹那间,还向崖顶望了一眼。杜心求的泪水又涌了出来,遮住了视线。
    他转身急急奔去,不须查看道路,因为他溜上崖顶之时已经观察好。可是他的身子纵是奔到京师,他的心却永远留在此地,尤其是她被扫离地,身子飞过空中的那一刹那的景象,更是永难磨灭。
    “早就应该劝劝她离开东厂,找个人托付终身。”杜心求想,心头一阵阵刺痛,“她的对象不可能是我,但是这么一个明眸皓齿、冰雪聪明的美女,怎可以落得这般下场?我真应该向她表露一下,哪怕被她耻笑责骂……”
    “不要胡思乱想了,为她报仇要紧。赶快把消息送给三宝天王方胜公,然后,找个地方一隐,或者削去头发,出家为僧。”
    他飕飕飞奔,快逾奔马。突然间一脚绊着石头,在不平的地上打个滚,爬起来继续飞奔,连身上的灰土也不掸拍。
    早先观察过的道路,早已超过了,所以他如不瞧着,说不定一头扎入沟坑中,幸而他摔了几跤,都在硬硬的地面上。
    他抹去遮挡视线的泪水,测涮奔驰。
    后面传来奇异的声响,以他的经验,竟也听不出那是什么声音。
    杜心求猛可刹住脚步,回头一看,不觉怔住了。
    满头长长白发飘舞,身躯架在双拐上的沙天放,已经来到他背后。
    刚刚的响声,乃是他拐尖轮流点戳地面时发出的。“他一定像是腾云驾雾般追上来的,因为冷于秋虽死,但还有不少人手,总可以阻挡老魔头一下。经过耽搁,他不该追得上来,除非他能驾云,或是有缩地之术。”杜心求想道。
    沙天放凶厉的目光,凝注在这个中年人面上。获得第一个印象是这个中年人必是个老江湖,久经风浪,也绝对不是庸手,这一点可从他奔逃的速度得到证明。但是,他为何眼含泪光?为何会摔了好几跤?在森罗宫的三光狱中被囚了几十年,可真想不到现在的世界跟从前的大大不同。这个凶恶的白发老人摇摇头,感到很不满意。从前的江湖上,既没有这许多奇怪现象,例如武功高强得像公孙元波或冷于秋这等年轻人物,同时那时候的老江湖,决不会被人看见流眼泪,像个女人似的。
    他狞笑一声,左拐平胸划去。从拐尖所带出的锐利风声,可想而知这一记凶锋难当。
    他出手如电,拐尖已堪堪戳中杜心求胸口。杜心求打算使劲闪避,可是已经太迟了,即使他在巅峰状态中,要躲过沙天放这一招本就不易,何况他神思优格,动作迟滞;杜心求的胸前肌肉已被拐杖尖碰上,五脏六腑血气翻腾,涌向喉咙,并且透不过气来。
    沙天放长拐向左一带,壮心求身子像陀螺般疾旋数匝,“砰”的一声跌倒地上。
    但他神志反而清明了,清清楚楚地感到那老魔头拐力由刚变柔,在刹那间把他身子粘住,使他迅速旋转,然后站不住脚而跌倒的。
    虽然一口血没有吐出来,但是这一跤已摔得他头昏眼花内伤也免不了。他想:“可是,这个老魔头不知玩什么花样?哼!
    我决不让这万恶老魔头得意,一有机会,就自杀了断残生。”
    沙天放站在一旁,俯视了那个中年人。
    “起来,不要装死!”
    杜心求慢慢起来,还拍拍身上的泥沙。
    “你是个懦夫。”沙天放说,声音含着鄙视意味,“别的人不肯逃跑,宁可死在我拐下!”
    “他们都死了?一个不剩?”
    沙天放点点头,冷哼一声,道:“都活不了。哈!你出冷汗了,怕了吗?”
    杜心求身躯微微摇晃,东厂的高手,天下黑白两道无人敢惹的人物,在这个老魔头之前,居然不堪一击,唉!说出去真没有人相信啊。
    “哈哈……”沙天放发出狰狞笑声,“我平生最看不起胆小如鼠的家伙,越是这种人,越不放过他,非取他性命不可!”
    杜心求两眼发直地望着对方,他几曾胆怯害怕过?但纵然表现得不怕死,像其他不肯逃走的人一样,则下场又如何?还不是被他杀死?所以根本没有辩白之必要。身死之后,随便他怎样想都没有关系了。
    杜心求等了一阵,见他还没有动手。但见面前这个老人,连每根头发都带有凶厉杀气,决不会是心软饶人一命的那一类人。
    沙天放终于开口,说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杜心求。”
    “好,杜心求,你赶紧跑,我给你一注香的时间,如果你跑得掉,算你命大,如果跑不掉……”
    杜心求精神一振,眼中射出希望之光。“不必说啦!如果跑不掉,最多不过一死而已!”
    “不对,”沙天放冷笑两声,“我追到你的话,先挖了你双目.然后割掉舌头,最后削断四肢。那时你要活下去的话,随你的便!”
    壮心求第一次真正为了自己的命运而骇出一身冷汗:“天下间真有如此残酷狠毒的人?
    这等非刑,一定能够使他感到快乐吧?”
    他点点头,道:“好,在下如果逃不掉,那就没有什么好怨的了。”
    沙天放喝道:“快快滚蛋,现在开始!”
    杜心求深深吸一口真气,压住内脏的翻腾疼痛,撒腿就跑。
    沙天放微微冷笑,一直等到这个人背影已看不见,才迅快向东南角移去。
    他虽是以拐代步,但速度比有两条腿的人还快上几倍,不久,这个白发老魔头已经停在山脊上。
    低处的山林或畴野都历历在目,尤其是他这等眼力之人,真是可以周览数十里之内的人物动静。
    那壮心求的身影果然在望,他奔驰过一座小村,只有十来户人家,桃李错杂,清澈的溪流绕过村前,鸡鸣犬吠,儿童嬉玩,风景甚佳,足以使人流连。
    杜心求一直奔出小村,在溪边掬水洗洗面,忽又折返村内。
    那些屋子挡住了沙天放的目光,可是他一点不必担心。杜心求除非不出村,不然的话,必难逃过他的监视。
    过了一会,杜心求果然又出现了,他一直顺路向南面飞奔,那是通过西湖的方向。
    沙天放闭上眼睛,自言自语道:“小子,跑吧,总之你休想跑得出西湖区。”
    约莫~柱香的时间,沙天放才睁开眼睛。
    “那姓杜的小子做梦也想不到这西湖区,昔年是我老沙的地方。”沙天放开始疾移,向南方飞驰。他移动之际,真像是离地飞行一般。只有两支拐杖一起~落,远望时拐杖看不大真切,看来就像他盘膝坐在空气中,自动地向前飞移。
    “这西湖周围百余里方圆,我全都熟得不能再熟。几十年后重来,还是没有什么改变。
    只有从前认识的那些家伙,死的死,老的老,已没有几个可供使唤了。但是杜心求想逃出这片区域,谈何容易!”他想,“这小子翻过北高峰之后,必定先抵韬光庵,其次到灵隐寺,再下去是冷泉洞或是永福寺,然后到飞来峰那边。这条路线有时游人极多,有时寥寥可数。
    如果人多的话,这小子趁机经下天竺、中天竺、上天竺往龙井寺,混入湖边游人中。如果人少,他一定在灵隐、永福等寺觅他躲藏起来。”
    沙天放抄近路,身形在山林岭谷中星泻云飞,不一会,抵达韬光庵。
    这韬光庵庵顶有一座石楼,正对着钱塘江,大江尽头处便是大海了。唐人句谓“楼观沧海日,门对浙江潮”,便是吟咏此处。
    沙天放停在庵门,石砌的门楼两边都有灌木,有些高大的古树,浓叶成荫,静寂无声,使人偶然有出尘之想。可是这个老魔心中却弥漫着一片杀机,他拾级而上,穿过庵门,广场上杳寂无人。
    扑鼻都是花木清香.还有一丝丝檀香味,四下静极,气味令人心爽。
    他的猎物不曾留下一丝痕迹,但沙天放低低哼了一声.因为他的鼻子告诉他.杜心求来过这里殿堂内有个灰衫僧人正在打扫。光是从背影看,已知此僧年事不小,那僧人听到沙天放故意弄出的声响,回过头来。果然年纪甚老,双眉灰白,面上尽是皱纹,右额上一颗朱痣却十计明显他见到沙天放,先是~怔,才走过神来时,紧接着又是一怔。
    沙天放看见他额上朱痣,登时明白此僧为何连怔两下:“这老秃驴第~次是见我形状古怪而发怔。随后又认出了我是准,所以再怔一下,哈!想不到那个唇红齿白的小如尚,已经变成老秃驴.而且还没有死掉!”
    他拐杖一动,人已移到老僧面前“小家伙,你认出老子了吧?”
    “我佛慈悲,您不是沙施主沙天放么?”老憎面上微微露出骇色道.“啊!真想不到,一别数十载,从来没听过老施主的音讯,今日忽然重见,真个令人感到难以置信……”
    沙天放身子停留在空中,还盘起双膝.姿势古怪罕见.却稳当得很,一望而知,决不会倒下。
    他含着诡笑瞅位老增,道:“你昔年名叫重山,对不对?改名了没有?”
    老僧道:“贫袖出家以来就号作重山,怎会更改呢?”
    沙天放道:“那很好,重山小和尚,我的脾气你还记得吗?”重山老和尚道:“记得,老施主有何吩咐?”
    沙天放又现出诡笑之容,道:“我要找的人,在不在此寺中?”重山老和尚一时感到难以回答。这个魔君的脾气向来横蛮凶悍,动辄杀人,不过有宗好处,假如他找不到理由借口便不会动手。因此,只要知道他的脾气,便还有生机。
    他实在不知道这个魔君找的是什么人。虽然刚才有人匆匆奔入本寺,形迹可疑,但此人是不是他要找的,却不敢肯定。
    “这个老魔头很可能是找借口杀人,根本就不是找什么人。
    所以如果回答说有,他找不到时,便成为他杀人的口实,若说没有,很可能他正是追赶刚才那个中年人,被他搜到的话,也是死路一条。总而言之,这个魔君出了这个难题之后,要不要整我,谁也不知道。若是存心来收拾我,则怎样回答都是死路一条。”重山想透想通,立即决定本着佛家慈悲之旨,尽力替那中年人瞒一下:“没有,小寺之内,没有老施主要找的人。”
    沙天放仰天一笑,道:“你说得这么肯定,分明是袒护某一个人,可见得的确有那么一个人,被你怀疑可能是我的猎物,哼!
    你这秃驴好生大胆!”
    重山老和尚膝盖发软颤抖,“那魔君的口气,分明大有恶意。这番我命休矣!”他想,“这个恶魔向来视人命如草芥,今日万万不会放过我了。唉!这真是闭门家里坐,祸从天上来!”
    那沙天放明智的判断,也实在令人心寒气沮,以致地消失了强辩下去的勇气。
    沙天放狞笑一声,道:“重山秃驴,等我找到那个人,再跟你算帐!”
    他双拐一动,已飘出两三丈外,忽然停住,回头又道:“秃驴记着,你给我乖乖地站在原地,不许移动,等我回头来发落他迅即穿出庵后,竟然不登石楼搜查,也不在庵内各处耽误时间。
    庵后不远有一座吕祖祠,一个小道童正在东张西望,见了沙天放,看清楚他的怪样子,骇得撒腿就跑。
    这小道童才跑出五步,“咚”的一声撞在一根柱子上,撞得头脑发昏。
    他拨腿又跑,五步左右,“咚”的一声再碰上一根柱子。
    “这就怪了,此地几时植了这许多柱子?”小道童一面摸着肿起的前额,一面瞧看。
    这一看清楚,不觉傻了眼,原来他碰的柱子,却是那白发老人的漆黑拐杖。
    他发愣之际,沙天放一拐扫去,把他扫翻地上,疼得大声地“哎哟”直叫。
    沙天放又打他一拐,冷冷道:“闭嘴,再叫就打杀了你!”
    小道童连忙闭嘴,不敢哼出声音,事实上他疼得屁滚尿流,真想放声大哭。
    沙天放道:“你找什么?”
    小道童颤着声音,应道:“我……我找一个人……”
    沙天放道:“这个人可是如此这般模样的?”他把杜心求的衣服相貌形容了一下。
    小道童讶道:“是啊!正是他!他不知跑到哪儿去了?”
    沙天放道:“我知道,站起来,跟我去看看就知道了。”
    他当先向祠边飘去,不远就是万丈高崖,小道童可真担心他飘过了头,摔落崖下。
    沙天放来到崖边,好像还不停止。
    小道童大叫道:“使不得,快回来!”
    沙天放回头道:“什么使不得?”
    小道童道:“别再往前跑,仔细掉下去!”
    沙天放怒斥道:“你心肠太软了,刚才我打了你两拐,你应该希望我掉下崖摔成肉酱才对,哼!没骨气的东西!”
    小道童怔了~下才驳道:“我听师父常说.出家人要慈悲为怀,心中不可有喷怒仇恨。
    心肠好难道错了?好,那我就不叫你停步,你出去呀!”
    沙天放一听这家伙实在太小了,全不懂事,跟他多说无益.便不理他,身子向前一探,大半截倾出了崖外,看起来万分惊险。
    那座悬崖可以远眺到大海的尽头.下临百丈,胆子再大的人也不敢站得太靠近边,更别说学他的样子,大半身子倾出崖外了。
    小道童看得倒抽一口冷气,双手掩面,不敢再看。
    沙天放俯首下望,大约是两丈底下有一方突出来的岩石,面积大约有丈许方圆。
    这么高的距离,常人掉了下去,定必跌个半死,就算是身有武功之人,在这等奇险所在,也不敢往下跳无疑。小道童本不敢看,又忍不住往下看,眼光从指缝中透出,见他要往下跳.不禁惊得尖叫一声。
    沙天放回转头,皱眉瞪他一眼,道:“你鬼叫什么?”
    小道童吃吃道:“哎!哎呀!不……不能往下跳……”
    沙天放仰天大笑一声,身子~侧,便掉出崖外,失去了踪迹。
    小道童全身发抖,不知如何是好。
    歇了片刻,他稍稍冷静了一点,想起须得赶快把这事向师父禀报,正要转身,眼中忽见人影,定眼看时,那个古怪凶恶的白发老人又出现在崖边。
    他揉揉眼睛,惊道:“你,你是人还是鬼?”
    沙天放没理睬他,仰头望天,满腔疑惑无法消除。“奇怪,那杜心求居然没在崖下石洞内!”他想。
    这等情况只有两个可能。一是杜心求已经跳落百丈悬崖之下,了却残生。二是他得遇高人,指点他遁逃之术,淆乱了沙天放的种种侦测法门。
    他的目光转向小道童面上,第二个想法立刻烟消云散。
    “这个小家伙稚气未除,士头上脑,绝对不是高人的童子。
    至于那韬光庵内,重山和尚乃是庸俗之流,不值一提。杜心求必定跳崖自尽,甚至可能是失足坠下的!哈哈……这厮到底没逃出我掌心。可是我为何心中仍然有点忐忑不安呢?”
    好像大不忍心而失去了昔年杀人的乐趣?这是什么缘故?”
    念头转过,他飘飘迅移,一会儿就回到韬光庵,只见老僧重山还愣骇骇地站在佛堂门口。
    沙天放皱皱眉头,烦厌地移开目光,一径离开了这座古庵。
    他不是烦厌老僧重山,而是对自己的不想杀人的想法不满,例如对老僧重山就不想加害。
    杜心求全身直冒冷汗,他吊在一根细如蚕丝般的细绳上,脚下是百丈深的渊壑。
    强劲的山风吹得他身子直晃荡。这条维系着他生命的线索随时都会绷断,何况他仅仅是捏着细丝丝身,十指拼命使劲也好像捏不住,身躯缓慢地向下滑。
    他头上是突出的岩石,刚才沙天放曾经纵落石上,查看崖边的石洞,却没有察觉沙土中有一条细丝通出岩外,吊着他的猎物。
    “千万别出冷汗!”杜心求惊想。指尖出汗的话,就更加捏不住这根细丝了。
    他本想立刻攀上去,不管沙天放已经走了没有,先脱了坠跌之险再说,然而他不敢松手往上攀登,因为他身子的确缓慢地向下滑去,如果松了一只手,只怕无法稳得住身形了。
    “也许那位老道人会及时来扯我上去。这条细丝居然未断,可见得必是一件宝物。”壮心求一面想,一面极力不看脚底下。
    吕仙祠内,一个老道人盘膝打坐。
    小道童已进来报告沙天放走了的消息。老道人没有睁眼,也没有起身。
    “祖师爷,吊在三昧神丝上的那个施主,还没有上来。我已经叫了几声啦!”
    老道人动也不动,胸前微微起伏,可以证明他并没有坐关,只是有意不加理会而已。
    “祖师爷,”小道童又说,“您不去把那施主扯起来么?”
    老道人过了一阵,才开腔道:“那人是东厂高手。”
    他还没有睁眼,小道童问道:“东厂便怎样?那些人没惹过我们呀!”
    老道人道:“虽然他们没惹我,我又是出家之人,不理世事,可是我也知道东厂作恶多端,残害忠良,鱼肉百姓,人人孽重如山!”
    小道童恍然道:“那就别理他,由得他去。”
    他说完了,忽又讶道:“可是祖师父你为什么刚才帮助他呢?索性让那老恶人收拾了他,不更好么?””
    老道人睁开眼睛,摇头道:“那也不可以,杜心求既然有眼力,竟向我求救,这是缘份,我不能不指点他~条生路。”
    他的意思很明显,指点过生路之后,和杜心求的缘份便结束了。至于这个东厂高手以后能不能脱险,那得看他的造化,老道人决不理会了。
    小道童却弄不懂这种表面矛盾的理论,在他看来,天下的事不是正就是反。要就救人,要就不救,哪有救了一半就不管的?他唠唠叨叨地追问下去,老道人双目一瞑,悄无声息。
    小道童知道这位老祖师不会再开腔了,再问一百次也是枉然,便走出洞外。
    他迅即奔了回来,慌慌张张地道:“祖师父,不好啦!”
    老道人“嗯”了一声,道:“什么事?”
    小道人道:“那个东厂的家伙没有上来。”
    老道童道:“这便如何?他不一定要上来呀!”
    小道童道:“三昧神丝已经不绷紧了,洞内也没有人影。”
    老道人轻轻“啊”了一声,霜眉微颤,眼中射出悲悯的光芒。
    小道童问道:“祖师爷,那个施主到底怎样了?有没有掉下去?或者是爬上来跑了?”
    他原本认为杜心求已坠崖,现在又还叩问老道人,可见得他对自己的判断也不愿意相信,希望祖师爷推翻他的看法。
    老道人不置可否地摇摇头,道:“他的生死,自有天数。本门的三昧神线妙用无穷,有缘者得渡,无缘者自灭。”
    小道童怔了一会,突然泛起微笑,不再开口。
    他眼中闪出微悟的灵光,老道人欣慰地颔首,然后瞑目入定,把这件世俗之事抛诸脑后。
    镇北镖局门前车马纷沓,还有许多壮健的汉子出入,一片热闹。
    这家全国最大的镖局,每天向来是这么喧嚣热闹,出入的人来自全国各地.真是形形色色,多得数也数不清。
    ~个英俊的青年,身穿淡青缎直缀,头戴方巾,—派斯文儒雅。
    他从车马和人堆中挤到镖局大门,毫不迟疑。一直走了入去。
    来到大堂,一个壮汉拦住了他,讶道:“先生要找谁呀?”
    他们这个地方,罕得有读书人登门,是以大堂中许多人都投以惊诧的目光。
    那年青文士道:“贵局局主陆廷珍兄约我来晤,他在不在?”那壮汉道:“局主在后面,我给您通报一声……”
    他走了两步,才记起忘了询问姓名,停脚回头一看,那年轻文士已背着双手,瞧着壁间一副对联
    壮汉耸耸肩,心想:“既然是局主约他的,进去报告~声,他自然知道,何须再去问他?”于是启步便走,穿过二门,里面花厅传出来局主的声音。
    他搔了搔头,心想:“怪呀!我一路入来,碰见几个人都奇怪地瞧我,不知是何缘故?
    这个疑问等~会再想吧!”他跨入院子内,大声道:“禀告局主,外面有一位年轻读书人来访,说是和局主约好的。”
    壮汉的话才说完,背后传来“噗呼”笑声。他回头一望,敢清正是那俊美的文士。
    他这才恍然大悟,敢情这个家伙一直跟自己进来。别人以为是他带路,所以都不拦阻.怪不得他们都露出奇怪的目光了。
    花厅内正在谈话的两人一~是局主陆延珍,一是副总镖头倪贤。
    他们已齐齐站起,都惊诧地瞧着院中的人,壮汉怒上道:“喂!你这人怎的便跟来厂?
    真是岂有此理!”年轻文士歉然道:“对不起,外面人杂,我不想耽得太久。
    您老歌别生气,陆局主出来啦!”
    壮汉哪有不生气之理?可是一听局主出来,不得不先回头看看。
    只见陆延珍满面堆笑,抱着拳亲自出迎。
    壮汉只好忍住这口气,往后退开。
    陆廷珍一直走到年轻文士面前,声调中有惊有喜,道:“啊呀!这是什么风,把您老兄吹到敞局来了!”
    那壮汉一听而知这口气出了成了,只好躬身行了一礼,径自离去。
    年轻文士道:“今日又惊扰局主,在下深感不安。”
    院落中已没有别人,陆廷珍回瞧一眼.哈哈一笑,道:“公孙兄说哪里话来!您肯光临,陆某人真是请也请不到啊!”
    他们一同走入花厅内。倪贤也过来跟公孙元波见过礼,随即告罪辞去。
    他深知公孙元波乃是东厂全力追缉之人,这一出现,不管是什么原因,也不管掩饰得多巧妙,也必定带来风风雨雨,所以他得赶快部署一下,以免粹生祸变,措手不及。
    公孙元波意态悠闲,而且没有急急说出来意。
    陆廷珍马上就感到这个青年更为难测,他好像有某种特别的气质,是从来没有的。
    “公孙兄,最近京师发生不少变化,您是不是为了这一点,特地来找我?”
    公孙元波估计陆廷珍一定会先开口,而且他一定猜测自己来意。果然不出所料,这位以才智武功都称绝一时的人物,竟然这样询问了。
    他禁不住有点沾沾自喜,能够猜得透陆廷珍的心意,的确很不简单。若论心机智谋,纵是名气大如三宝天王方股公,大概也和陆廷珍差不多而已。
    “是的,陆局主。”他徐徐回答,“京师这一阵子已经大有变化,但在下所知有限。您是知道的,我不便公然露面打探,故此特地前来拜见。”
    陆廷珍沉吟一下,才道:“陆某自当将所知一切奉告。但公孙兄竟敢公开登门过访,一定是已经知道了东厂方面高手全部倾巢而出的消息,对不对?”
    公孙元波道:“对,这一点在下晓得了,才敢造访的。”
    陆廷珍道:“公孙兄如果想知道这些人为何倾巢而出,连方胜公也出了门之故,陆某却恐怕无法应命了。”
    公孙元波摇头道:“不,这一点在下已经知道啦!”
    陆廷珍听得一怔,道:“公孙兄居然晓得么?那真是不可思议之事了。陆某费尽手段心机,也探听不出这个秘密呢!”
    公孙元波心中有数,东厂这个秘密,本来就不是探听出来的,想不到无意中把陆廷珍唬得发愣。
    “陆局主,方胜公率了东厂全部高手倾巢远出,为的是对付一个人。”
    陆廷珍问道:“哦?那是什么人物?”
    公孙元波道:“是一位隐居多年的邪教高手,姓沙名天放。”陆廷珍深知武林史实,那沙天放在数十年前乃是宇内前数名的人物,复又杀人无数,他自然听过。
    “吓?是沙天放!这个老魔头竟未死么?”
    “他没有死,在下曾见过他。”公孙元波说,“此老双足已废,但武功比从前有增无减。”
    陆廷珍迅即道:“如果沙天放武功不减昔年,则三宝天王方胜公这一趟出征,八成要脎羽而归,动辄还有杀身之祸……”
    “对,方胜公可遇上克星啦!除非他把靠山‘幻天君’搬出来。”
    陆廷珍现在知道公孙元波的气质为何与从前不同了。敢情他得通高人,获得了奇遇。
    要知幻天君、沙天放这些人,数十年来武林中早已罕得有人知道。
    公孙元波不但如数家珍,还亲自见过沙天放,可见他本身必有奇遇,才有机会见到这等人物。因此,他在奇遇中,武功必有精进,故而气质大有变化。甚至可以看得出来,他好像已不大把东厂放在眼中了。
    “公孙兄,孤溪庙的幻天君,数十年前称为天下第一高手,你敢情也见过了他?”
    “那倒没有,”公孙元波道,“幻天君尚在人间,却是我知道的。方胜公是幻天君的弟子,他奉幻灭君之命,无日不注意沙天放的下落。沙天放最近复入江湖,他的踪迹很快就会被方胜公查获,因此方胜公这趟亲自出马,毫不希奇!”
    陆廷珍听到这里,心中于信万信。除却沙天放这种一流超级角色,谁能使方胜公全力以赴?“这样说来,方胜公一定会把幻天君请出来啦!因为幻天君和沙天放本来就是仇人……”
    公孙元波还未说话,那倪贤突然在院中出现,大声道:“局主,小汪着人捎信求见。”
    陆廷珍正在谈到紧张处,虽知小汪乃是潜伏东厂中的密探,但他身份不高,谅也不会有什么重大消息,便摆摆手,说道:“叫来人等一下!”
    倪贤唯唯应了,转身出去。
    “公孙兄,幻天君若是出山,势必与沙天放作殊死之战。这一场拼斗定必精彩绝伦,正是百年罕遇的好机会,咱们万万不可错过。”
    公孙元波道“‘在下前来,正是为了这件事。陆局主能不能查出方胜公的去向下落?”
    陆廷珍大为兴奋,他平生很少有这样兴奋过,霍然站起身。
    道:“陆某知道,咱们立刻赶去。”
    公孙元波道:“在下还要拜见庞公度先生,一来叩谢大恩,二来想念得紧,渴欲一晤。”
    陆廷珍道:“他目前不在京师……”
    那高冠峨眼相貌奇古的庞公度,鲜明的影像出现在他心中,使他感到一阵绞痛。
    他有生以来,还是第一次感到这种心的绞痛。他本以为以他的性格智慧以及人生经验,已锻炼成一副铁石心肠,永远不会激动,也不会悲悯。
    谁知事实不然,他还是像常人一样,有着关心的人。这些人遭到不幸时,他的悲痛,和别人没有两样。
    “可怜的庞公度,他虽然有绝世的智慧,却敌不过命运。”陆廷珍黯然地想,“他曾经帮助我建立了这一全国最大的镖局,因而容纳了千万个悲惨遭遇的兄弟妹妹,可是他自己仍然挣不脱这个噩运。”
    公孙元波惊讶地观察这位当代名人的表情。庞公度一定发生了什么事,但这个想法却令人难以置信,以庞公度的智慧,加上镇北镖局的势力,除了天灾之外,人祸万万到不了他头上的。
    “恕我多言放肆,庞先生现下在哪里?”
    陆廷珍深深吸了一口气,收提心神,把波荡的情绪压抑住:“他正在从事一件危险的任务。但与武功无关,所以你或我都无法插手相助。”
    他已完全恢复冷静,又道:“咱们先行出发,我会设法通知他,好让他赶来.合力应付沙天放和三宝天王方胜公这件事。”
    公孙元波道:“这样也好、俞翠莲姑娘呢?我也想见见她。”陆延珍很快就说道:“她虽然不住在此地,但巧得很,她马上就要到达啦!一会儿你就可以见到她了。”
    公孙元波欣然道:“那好极了,我这趟离开京师之后,恐怕在三五年内不会再来。她对我很好?我须得向她告别,然后才安心”
    他说的是不是实情,陆延珍认为没有根究的必要。可是有~点很重要,那就是他已表示说,他以后将不再和俞翠莲见面。
    陆延珍实在很担心公孙元波割舍不了这个绝世美女,现在可放心啦!
    只听公孙元波又道:“陆局主,我有一个坏消息,不能不顺便奉告。”
    “不知是什么坏消息?幸亏这种经验已太多了,我不至于会震惊害怕。”陆廷珍想,“唉!这公孙元波的确有神鬼莫测的玄机。这回又将说些什么惊人之事?”
    “公孙兄请说,消息是好是坏都不要紧。”
    公孙元波道:“燕云十八铁骑已经全军覆没,无一人生还。
    陆局主可知道此事?”
    陆廷珍身子一震,感到这个消息实是难以置信。但公孙元波的话,用不着怀疑,必定于真万确,有凭有据。
    “公孙兄,他们怎样死的?”
    公孙元波摇摇头,道:“详情不便奉告。总而言之,陆局主不必打算报仇,也不必防范后患。”
    陆廷珍没有法子问下去,苦笑一下道:“好吧,不过公孙兄想必也知道,屠双胜他们这十八个人,身手实在不弱。放眼天下,能够歼灭他们无一漏网的人物,我陆某人还真猜想不出呢!”
    公孙元波点头同意,由于陆廷珍暗示不再追问,他觉得比较好过些。
    在朝廷方面,东宫太子的地位又恢复稳固。万贵妃以及那些太监们已无能为力。
    公孙元渡所参加的集团的任务,已经告一结束。但东厂方面当然不会放过他们,所以这一场斗争还在继续进行中。
    这个年轻英俊的侠士舒服地靠向椅背,面上透露出松弛的安心的神色。他想道:“现在万贵妃那边的压力已经消失了,只剩下东厂这批人马。虽然目前今非昔比,已经不怕他们,但他们手段阴毒,别人可能遭殃,最好有一个彻底解决的方法。可惜庞公度没见着,不然的话,他们必定可以设计出可行之法。还有那无情仙子冷于秋,听说她已经从东厂的泥沼中自拔,已离开这个残毒可怕的集团。只不知她现下正在什么地方邀游。我猜想她必定前往名山胜迹,晤!我有空也要找她。”
    厅侧的边门传来细碎的步声,陆廷珍起身望着刚走进来正在发愣的俞翠莲。她那艳丽醉人的面靥上,流露出惊喜交集的迷人表情,可惜她的美眸只凝注在年轻的公孙元波那边。
    陆廷珍心中叹口气,转身行出花厅。
    他记起那潜伏在东厂的小汪还等着向他报告消息。可是他心乱得很。为什么呢?庞公度?俞翠莲?这位当代杰出的人物突然微微一震:“天啊!除了庞公度之外,还有一个人能使我刻骨铭心,俞翠莲,这个美丽的名字,美丽的人,竟然已进入了我的心中。这也是平生第一次发生的事。”
    俞翠莲一点也不知道自己竟然在陆廷珍心中有如此重大的份量和意义。
    她的眼睛和公孙元波的目光相接,如磁吸铁,心醉神驰,一时忘了自己身在何处。
    “久违了,公孙大侠。”她说,心中却暗暗道:“只不知你可曾想念过我没有?”
    公孙元波微笑起身相迎,道:“是的,翠莲,好久没见啦!”他一阵目眩,因为这个少女艳光四射,美得教人睁不开眼睛。
    “天下间永不可能再找到一个和她一样美丽的人了。”他想.“但她却有着难言之隐,不能和常人一般交往婚嫁。何况,那一天冷于秋来搜镇北镖局时,她和陆廷珍探卧床上,虽说是为了掩人耳目,但陆廷珍肯不动她么?”
    俞翠莲珊珊走到他面前,含笑盈盈,道:“我很高兴又见到你,这些日子以来,可怕的事太多了,只有见到你,是一件大喜事。”
    公孙元波心中一动,他因为想起了陆廷珍和她的关系,所以心情比较冷静些,得以想到别的事情。
    她在镇北镖局护翼之下,有什么可怕之事发生?莫非和庞公度有关了“翠莲,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
    俞翠莲苦笑一下道:“没有什么,过去的让它过去吧!”
    公孙元波毫不放松,紧钉着问道:“是不是和庞二先生有关了”
    俞翠莲吃了一惊,怔怔地望着他,想从他面上,看看他知道了多少。
    公孙元波坦白地道:“我只知道他发生了事情,但内情如何毫无所悉。希望你能告诉我。”
    俞翠莲又是一惊,忙道:”不,不,我不能告诉你……”
    “那么他真的出了什么事啦?”公孙元波的面色马上变了。
    “庞公度是什么人物?居然也会出事,除了天灾之外,谁能动得他身上一根汗毛?哎呀!这想法不对,眼前就有一个人,可以使庞公度无所用其智。”
    他目光四下一扫,雅致的花厅内,只有他和美艳不可方物的俞翠莲。
    “那个人呢?是不是伯我当面给他难堪?如果我问出是这个人所为.当然不会轻易地放过他.哪怕他有千百个理由,也是不行!”
    “陆廷珍呢?”
    俞翠莲听出他口气中有点不妥,讶道:“局主刚出去了。”
    公孙元波富味深长地“嗯”了一声,道:“他匆匆避开了,一定有某种特殊理由。”
    “那我就不知道了。元波,你这一向可好?我听义父说.你好像忽然从人间消失,没有人知道你的踪迹。你到底躲在哪里?”
    她关心之情溢于辞色,而尤其是在她这么明艳的面庞上,流露出关切挂怀的表情,更是动人。
    公孙元波禁不住暂时撇开了陆廷珍之事,把全副心意集中在她身上。
    他同时也禁不住想起了别的女孩子,但是毫无疑问的,这俞翠莲比任何一个都美丽几倍。她好像不是凡间尘世的人,因为在这世上,从来没有漂亮得像她这样子的女孩子。
    “我幸获奇遇,在一个地方隐迹炼功,所以江湖上无人得知我的下落。”他面色温柔,声音亲切。面对着这样一个绝世佳人,谁能不心醉神移?谁能不情怀火热?“你呢!近来可好?”
    俞翠莲微微而笑,道:“还好,但日子很难过,好像现在的日子比以前的长得多了,老是等不到天黑。”
    公孙元波懂得她的意思,她感到寂寞,才会觉得日子漫长。
    这个话题最好别接下去,否则就很难收场了,于是他佯作不知,问道:“陆廷珍为何回避出去?”
    俞翠莲一怔,道:“我……我知道……”
    那陆廷珍晓得她和公孙元波的情感不浅,所以回避之举十分合理,但公孙元波怎会不明白呢?他何以还要追问?公孙元波道:“哼!他预料我一定会问起庞先生之事,所以赶快躲开,对不对?”
    俞翠莲讶道:“他为什么要躲开?”
    公孙元波道:“你真不懂抑是假不懂?想那庞二先生是何等人物!才智绝世,天下无与伦比。他居然会出了事,嘿嘿!我看除了陆廷珍之外,谁也加害不了庞先生。陆廷珍怕我质问他,所以赶快溜走!”
    俞翠莲不觉吃吃笑起来,道:“不,不,你猜错了,我义父的事情,与陆局主毫不相干。”她那对澄澈美丽的眸子瞅住公孙元波,透出了无限情意。
    她老早知道这个英俊的男儿是个重义气的人物,但他对庞二先生如此关怀挚情,仍然使她十分感动。
    “我义父实是遭到天灾,以至失去了生趣。唉!虽然陆局主神通广大,加上我义父智慧盖世,也抵挡不住上天注定的灾劫。”
    公孙元波敢用任何事物打赌,这个女郎的话没有一个字是假的。单单是她的神色声调,足以得到证明了。何况庞二先生是她义父,她只有偏袒庞公度,决不会偏袒别人的。既然她也指证是天灾,这就没有办法了。
    他还有一个问题耿耿于怀,正好趁这机会,弄个水落石出。
    “翠莲,你真的不能离开镇北镖局这个集团了?”
    俞翠莲面色立即变得很幽怨悲哀,道:“是的,我不能离开。”公孙元波叹了一口气,道:“那么别的话我就不必说了。我走了之后,你再好好保重,希望有一天,我们还能相逢欢聚。”
    “假如命翠莲的答覆是‘可以离开’,”他想,“我不知道自己要向她说什么?向她求婚么?”
    俞翠莲眼圈一红,低下滚首。
    “公孙元波啊!”她在心中叫唤他的名字,含着无限悲切凄凉的情绪,“你这一辈子永远不会明白的。我何幸能遇见你,并且获得你垂青,,然而……唉!他生未卜此生休。来世缘会,渺茫无凭。今生今世,却永远不能承欢左右!”
    她的眼泪掉下来,像断了线的珍珠一般,芳心尽碎,柔肠寸断,但她的悲哀,竟不敢让他知道。
    厅外的院落传来陆廷珍的声音,造:“公孙兄,咱们可以动身啦!”
    公孙元波应了一声,心中十分后悔,因为他没有把握机会把俞翠莲拥在怀中。
    “她也许会改变主意,如果我将她抱在怀中的话。”他怅然地想,“可是机会瞬息即逝,陆廷珍已经现身,这位名震当代的大镖客,正是我和俞翠莲间的阻碍,现在机会已经失去啦!”
    他喃喃道:“翠莲,你多多珍重,告辞了!”
    俞翠莲敛如相送,头仍然抬不起来。
    公孙元波决心一下,便大步步出厅。只见陆廷珍一袭长衫.配上清秀的面孔,显得文质彬彬,真是好一表人才。
    他心折地道:“陆局主,走吧!”
    陆廷珍当先行了出去,公孙元波随后跟着,望着他潇洒的背影,不禁想道:“我在情场上败在他手底,实在没有什么遗憾。
    他的确是个非凡的人物…··”
    镖局外已备好两匹牲口,都是雄健神骏的快马,万中选一的上驷。
    公孙元波赞了一声“好马”,认蹬跨上金鞍。陆廷珍轻轻一挥鞭,当先驰去。
    两骑出了城外官道,速度加快,到后来简直纵马如飞,拼命赶路。
    公孙元波心中疑道:“这两头牲口虽是神骏万分,但似这等样子赶路法,再三百里下来,非累垮不可。陆廷珍就算不珍惜这两头良驹,也用不着这样拼命赶路呀!”他果然没有猜错,三百里不到,坐骑已经疲态尽露。这时恰好来到~处小小乡镇,陆廷珍勒住坐骑。
    公孙元波摇摇头,心想:“这等小地方,如何找得到替换马匹?”
    念头还未转完,只见道旁一间屋子内,两个人各牵一马出来,鞍器俱全。他们迅快走过来,向陆廷珍躬身行礼。
    陆廷珍飘身落地,公孙元波不待他招呼,也赶快甩镫下来。
    那两个牵马之人都不作声。陆廷珍亦不询问任何问题,径自接过缰绳,翻身上了马背。
    公孙元波看过这情形,一面如法炮制,一面想道:“镇北镖局这个集团真是神秘莫测。
    这两个交付马匹之人,大概也认不出陆廷珍就是他们的头儿呢!事情一定要这样安排,才不致泄露消息。陆廷珍身为全国最大的镇北镖局的领袖,别说在此行另有要事不能泄露,就算是平时出京,也会引起天下镖行注意,猜测他为了何事离京他去。”
    他们继续上路,加急飞驰。
    这两人都是身负绝世武功之士,体力比常人强胜百倍,根本不须休息。但陆廷珍却安排得很好,每次进食或换马之时都可以小憩,时间不多不少,恰好使他们足以恢复体力。
    晚上他们也有睡眠的时间,虽然很短,对他们来说,却已足够消除疲劳了。
    一路南下,由于速度极快,所以天气由寒而暖的感觉十分明显。
    江南的景色情调,和北方大不相同。但这两人好像都没有欣赏景物的心情,辜负了大好风光。
    陆廷珍忽然在一条河边的树荫下勒住了坐骑,等公孙元波也停在他身边,才道:“元波兄,咱们改由水路前往。”
    公孙元波道:“好,在下没有意见。”
    陆廷珍道:“咱们几天工夫就赶了数千里路,比起先走一步的三宝天王方胜公,慢不了多少时间……”
    公孙元波道:“咱们最好别赶得太急。他们找寻沙天放,也要一点时间。”
    “是的,我已经把这些时间计算在内。他们就算知道沙天放的下落,也不至于马上就去找他,总得查一查他的情况才会出手的。”
    公孙元波道:“他们可能还要等候幻灭君,才敢出手。沙天放既敢复现踪迹,三宝天王方胜公不知他的深浅,焉敢鲁莽动手?”
    他停歇一下,又道:“如果他们是在附近不远,则咱们改由水路最是隐秘妥当,飞骑前往太惹人注目了!”
    陆廷珍道:“我正是此意。咱们由此改乘快艇前往杭州,刚好在船上过一夜。咱们到达时,必须体力处于巅峰之时才行。”
    他笑一笑,又道:“东厂方面能人不少,咱们的行踪未必能隐藏得住。”
    公孙元波道:“这话甚是,船呢?”
    陆廷珍道:“船只的事不必担心,但有一件事我却再不能隐瞒你了!”
    公孙元波心头一震:“这个人不是泛泛之士,既然有话要说,而又隐瞒了好久,必是十分惊人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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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殊死拼斗
    公孙元波竭力抑制着内心的情绪,淡淡道:“陆局主请说吧!”
    陆廷珍道:“这个消息,是我在京师动身那一会工夫接获的,由一个东厂内的人传出来的……”
    公孙元波眼中光芒一闪,道:“是不是有关无情仙子冷于秋的消息?”
    陆廷珍道:“对!正是冷干秋,她……”
    公孙元波无法再矜持下去,忙道:“她怎么啦?”
    陆廷珍道:“她……她辞职之后,漫游西湖,却不料遇上了沙天放,动起手来。”
    公孙元波面色立刻泛白,他深知沙天放的武功高明到什么程度。从前冷于秋虽然赢得他,可是换了沙天放,情势完全不同。
    “吓?他们动手了?那就糟啦!”他停一停,才又道:“她死了没有?”
    那沙天放武功狠毒,尽是杀手,在他手底落败之人,难望生还。这是公孙元波所深知的。
    陆廷珍正要开口,却见公孙元波面色苍白,表情黯然,不觉把话咽回。
    他现在已知道公孙元波对冷于秋,竟是有着很深厚的感情。不然的话,他纵是难过,也会藏在心中,不至于流露出来。
    公孙元波摇摇头,道:“陆局主不用说啦,我明白了。”
    陆廷珍点点道:“好,我从此不再提到她。”
    公孙元波鼻子有点酸,头有点痛。“唉!想不到以无情仙子冷于秋这等人物,竟然还保不住自己性命。”
    他长长地叹口气,眼前的江水,岸上的杨柳,水边的芦苇,霎时都变得含悲笼愁。满眼风光,反使人勾触起伤心情绪。
    “世事真是想不到啊!”他想,“冷于秋美丽聪慧,文武双全。为何当她觉悟退出东厂后,才发生这种惨剧呢?啊!我真想知道她遇难时的详细经过,但是听了之后,又徒增悲感。”
    河上静悄悄的,既没有渡船,也没有前来载运他们的轻舟。
    陆廷珍耐心地等待着,他胸有成竹,等候公孙元波表示意见。
    过了一会,公孙元波才略略恢复平静,他讶然回顾了一阵,才道:“陆局主,船呢?”
    陆廷珍道:“马上就到啦!”
    公孙元波道:“你怕我情绪不稳定,所以特地给我一点时间以便恢复正常,是也不是?”
    陆廷珍道:“是的。”
    公孙元波道:“好啦!我现在已经好了。”
    陆廷珍道:“元波兄不必忙在一时,咱们搭船前去,很快就可以看到他们。”
    他所说的“他们”,自然是指沙天放、三宝天王方胜公等,甚至包括幻天君在内。
    公孙元波讶道:“还等什么呢?”
    陆廷珍道:“从以往的经过中,我早就看出了冷仙子对你的感情不比寻常,却想不到你对她也有着深挚的情感。”
    他虽是提起了冷于秋,可是话中有话。公孙元波揣测其中之意,一时还没有工夫伤感。
    他沉吟一下,才道:“老实说,连我自己也没想到。我一直以为我只是仰慕她而已!”
    陆廷珍道:“你见到沙天放时,用什么态度对付他?”
    公孙元波摇摇头,道:“我不知道,但我恨他。这个老魔头,手底太毒辣了。”
    陆廷珍叹口气,道:“我怕的就是你这一点。”
    公孙元波讶道:“怕我恨他?”他旋即会过意来,又道:“你伯我帮忙方胜公,杀死沙天放为冷干秋报仇,是也不是?”
    陆廷珍道:“坦白说,我果然有此顾虑!”
    公孙元波愤然作色,道:“陆局主是不是打算阻止我?”
    陆廷珍道:“你别生气,在我的立场,当然得想尽办法阻止你的。我希望你不要为此事跟我翻脸成仇。”
    公孙元波忽然想起了人家对自己的恩德,心中怒气顿时消散。
    他苦笑一下,道:“我不会翻脸,但我未必肯罢手。”
    陆廷珍道:“我知道,你可以自行前往。到时你爱怎样做,我当然无法阻止干涉。”
    公孙元波忽然悟道:“你不带我前去,是不是?”
    陆廷珍道:“这一点务请你原谅,我决不带领你去。”
    公孙元波忖道:“他才智之高,字内罕有其匹。这人既然说不带我去,可见得我自己必定不易找到地方。”
    “可恶啊!”公孙元波忽又忿然,不悦地瞪着陆廷珍,“这个人利用此一形势,逼我答应不帮助方胜公他们,才肯带我前去。”
    “嘿、嘿!”公孙元波在心中冷笑两声。陆廷珍若是晓得那沙天放必须我去帮助他才过得幻天君这一关的话,他就不会用此计对付我了。”
    照公孙元波的算计,大可以答应陆廷珍,决不帮助东厂方胜公这一边。因为只要他不帮沙天放,则幻天君现身之时,就是沙天放丧命之日了!
    换言之,他可以利用幻天君、方胜公等人替他报却冷于秋之仇。这有借刀杀人之计,根本用不着他动手。
    “陆局主!”他沉声道,“我公孙元波答应你,绝对不帮助方胜公等人对付沙天放。”
    陆廷珍大感意外,他一早已想定了许多说话,希望能劝得公孙元波回心转意,以大局为重,不要为冷于秋的私怨而误了大事。谁知公孙元波却自动提出来,因此他一切话都不必说了。
    “那太好了。”陆廷珍欣然道,“元波兄果然是当代奇男子,拿得起,放得下。咱们就此前往!”
    他迅即蹲在河边,用那块金属片在水中敲击。
    公孙元波也是行家,一看知他利用河水传送声波,可以到达很远。他的讯号,还可以告诉手下很多事情。,果然不一会工夫,河弯处转出一艘梭形快艇。艇上有一名舵工、两名摇橹的水手。
    快艇箭似的驶到,舵工、水手都向陆廷珍默默行礼。正如~路上接应的其他人一样,看来他们都不知道陆廷珍的身份。
    傍晚时分,已经抵达杭州。
    他们换了一艘游湖的大肪,先在夕阳晚霞中游了一阵湖,景色之佳,难以用言语文字形容。
    不久,天色渐黑,只见湖上和山中的寺庙,灯火次第点亮,夜风送来阵阵花草香气,四下湖水茫茫,使人胸襟畅爽中又有一种说不出的凄凉。
    湖光反映出天上疏星朗月,还有无数船舶的灯光移动。苏东坡夜泛西湖曾题诗道:茹蒲无边水茫茫,荷花夜开风露香。
    渐见灯明出远寺,更待月黑看湖光。
    游航在湖边停靠,只见一座酒楼,灯光通明。
    他们进得酒楼,陆廷珍一口气点了“西湖醋溜鱼”、“菠菜羹”、“红烧湖鳗”、“香椿头伴嫩豆腐”、“火腿鱼翅”。
    这陆廷珍点的都是杭州西湖著名菜式,他身为当今全国最大的一家镖局局主,识得各地的名菜,不足为奇,所以公孙元波一点也不必费心。
    陆廷珍要了一坛上好绍酒之后,又点了一盘“飞叫跳”,以便下酒。这“飞叫跳”名字特别,其实却不稀奇,原来是白斩鸡的翅膀称为“飞”,头称为“叫”,爪称为“跳”,三者合起来,便是“飞叫跳”了。
    公孙元波直到举杯之时,才发现称得上奇怪的事,那便是陆廷珍居然滴酒不沾,而且态度十分坚决,一望而知绝对不能勉强他喝上一滴。
    以陆廷珍的地位和生活上的情况,不喝酒似乎很难做到。往往交际应酬中,不喝酒的习惯会得罪不少人,尤其是量大嗜饮之士。
    要知凡是量大而嗜饮之人,几乎每一个都喜欢用尽方法去灌那些量浅的人以为笑乐,因此不喝酒的,难免要得罪人了。
    当然公孙元波不会强灌陆廷珍,因为他自己本来就不大喝酒。
    只是今夜情怀凄怆,回忆往事,那冷于秋的花娇霜冷的面庞以及她无意流露的深情,实在使他不能不黯然神伤!
    从前在灯红酒绿的宴会中,每每听到歌妓所唱的小调,其中有冶艳,有谐趣,也有哀愁的。
    现在他耳边隐隐听到一些片段的悲愁歌声,柳永的挑恻长调《曲玉管》,一句句跳上心头,一声声泛过耳边。
    “唉!冷于秋啊,绝代红妆就此永别,化作漫漫的尘土。如今我来到这景物醉人的西湖边,谁知道我触目尽是凄凉呢!”
    柔细清丽的歌声,一再在他耳边索绕:“……岂知聚散难期,翻成雨恨云愁。阻追游,每登山临水,惹起平生心事,~场消黯,永田无言,却下层楼。”
    美丽的景色固然教人神信难忘,可是在一个伤心人眼中,却又能惹起千万缕愁情恨绪。
    此所以雨恨云愁的心情的确能妨阻游踪,因为每当登山临水、纵目揽胜之时,便不禁惹起了平生心事。
    “听说酒能消愁解忧,我从来没试过,今夕却要试一试啦!”公孙元波一面想,一面自斟自饮,杯杯见底,转眼间一坛喝光,又来第二坛。
    陆廷珍没劝阻他,也没有用言语慰解他,黯然吃他的饭菜。
    “陆廷珍!”公孙元波“啪”的一声放下酒杯,直接叫他的名字,“你啊!真是世上最没有感情的人!”
    陆廷珍苦笑一下,放下筷子,双手握拳,好像想把什么秘密用力捏紧似的。
    公孙元波瞪着他,又道:“陆廷珍,你听见我的话?”
    “我听见啦,”他慢慢回答,好像很痛苦,但话声却清晰有力,“我也知道你真正的意思是什么!”
    公孙元波道:“那么你是不是呢?说呀!”
    陆廷珍面色阴沉下来,眼光落在酒楼外的万顷波光上,缓缓道:“我从前不是,但后来,却变成全无感情之人了!”
    公孙元波狂笑一声,道:“如何,我猜得不错吧?你无情,对我既没有怜悯,对俞翠莲也没有真情,你玩一玩,然后,哼!
    像破鞋子一样丢掉她……”
    陆廷珍深深叹息,面色更难看了。
    “天啊,谁知道我多么地爱着翠莲?只怕天下已没有比我爱得更深的人了!但是谁又知道,我不能爱她,谁又知道她不能爱我!谁知道……”
    那俞翠莲艳绝天下的娇靥,还有那具雪白滑腻的胴体,一齐在他脑海中出现,使他感到一阵椎心刺骨的疼痛。
    “残酷的命运,谁也斗不过。公孙元波,你不妨试试看,任你有天大神通,但仍然得在命运织好了的网中蠕动,完全身不由己……”这位当世镖行中最有势力的人想,同时又忍不住重重地叹一口气。
    公孙元波鄙视地“哼”了一声,连喝了三满杯。
    “公孙元波,你知不知道‘朝秀’是什么?”陆廷珍一面问,一面伸手阻止他举杯,要他回答。
    公孙元波笑道:“我当然知道,是一种水上生长的虫。”
    陆廷珍道:“这种虫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公孙元波道:“朝秀之虫,朝生而暮死,对不对?”
    陆廷珍道:“对,很对,这种虫朝生而暮死,生命短促。我陆廷珍正是朝秀之虫啊!”
    “这位当代名家的话决不是随便说的。”公孙元波想,“他把自己譬喻朝生暮死的‘朝秀虫’,必定含有深意。如果探测得出来,许多谜就可以迎刃而解了。”
    由于陆廷珍的奇异表现,公孙元波不觉忘了自己的苦恼怨恨。
    这家酒楼生意很不错,客人此去彼来,川流不息,四周猜拳斗酒之声喧嚣震耳,然而公孙元波和陆廷珍两个人,却好像是处身于渺无人迹的荒漠中。
    公孙元波的重重心事以及许多情感上的折磨和打击,使他不愿多说话。
    除了俞翠莲、冷于秋之外,还有一个他关心的女孩子,她便是三尸教的祝海棠。这个出身于旁门左道的娇弱美女,已像一阵轻烟般消失无踪。
    他还记得那天在京师时,到慈云庵找祝海棠,应门的女尼告诉他说:“祝海棠已经离开了,不知所踪。”
    公孙元波当然不肯轻信,直闹得庵主玉灵大师出来,亲口告诉他说:“祝海棠的确走了。”
    这玉灵大师乃是有道比丘尼,公孙元波不能不信,但仍不死心,苦苦追问视海棠的下落。
    玉灵大师蔼声道:“海棠大劫已消,飘然自去,如天上白云,山中清泉,欲求去向,追寻已沓。贫尼如何能够奉告呢?”
    公孙元波躬身行礼,哀求道:“玉灵大师,务请大发慈悲,指示一二。”
    玉灵大师被他纠缠不过,只好说道:“白云清泉,终有遇合。贫尼只知道你们日后必定还可以得见一面,至于这一面是在何时?是在何地?可就不知道了。”
    公孙元波还待追问,玉灵大师已合十转身,飘然入内。
    这节经过,对公孙元波也是打击之一,只不过远不及像冷于秋之死、俞翠莲之离那么深刻沉重就是了。
    他的目光掠过陆廷珍,随即投向湖上。“唉!看来陆廷珍也有他的痛苦,而且深不可测,只不知他为什么?既不是女人,又不是金钱。”
    命运的残酷,往往不能从表面上观察出来。
    陆廷珍满腔尽是掉在深渊行将没顶的那种悲哀:“论才智、学问、武功、相貌等等,我有哪一样比人差呢?”他想,“可是命运却无情地把我揉碎,生像捏死一只蚂蚁一般……当然不仅只是我,遭遇着同样的命运的,还有数以万计的兄弟妹妹,其中才智杰出的也不知有多少……”
    这可恶的天气,太暖和啦!江南就硬是跟北方不一样,暖和得很不舒服。陆廷珍直到这时,才第一次感到后悔。后悔的是这一趟杭州之行,实在太冒失太孟浪了。
    “我究竟逃避什么?”他迷惑地想,“如果说单单是为了要看沙天放与幻天君之斗,竟然犯此大忌到江南地面来那是自己骗自己的借口,决不是真的。是了,我竟是为了躲避她—
    —俞翠莲。她的睑力强得教人受不了。”陆廷珍霍然而想,“假如我再不逃走,我必将陷入万劫不复的情网之中。”
    “坠入情网是常人的权利,我们却不能失足陷溺啊!”他想到这里,无限悲哀涌上了心头。
    一个酒保端菜上来,顺便低声在陆廷珍耳边说了好些话,随即退下。
    陆廷珍的悲哀迅即消失,他一面进食,一面说道:“元波兄,我刚刚得到一些消息。”
    公孙元波也暂时忘记那些哀伤之事,问道:“什么消息?”
    陆廷珍道:“第一件事是三宝天王方胜公等一行,昨夜已抵达杭州,今天还游了~天的西湖。至于他们何时动手,还未得悉。如果方胜公有所决定,我马上就能知道。”
    这末后的说法,公孙元波毫不怀疑,陆廷珍的确有这种神通本事。
    陆廷珍又道:“第二件是京师方面,以东厂特置的传驿,送到十万火急的中旨,是太监梁芳他们奉万贵妃之命传达的旨意,但内容我不大明白。”
    这也不奇,这等火急中旨,方胜公秘不告人,也是常情。
    公孙元波道:“以后再打听也可以,方胜公为人深沉得很,秘密不易外泄!”
    陆廷珍道:“不是探听不出来,而是不明白。那道中旨说是富平候徐安邦已死,玉钩斜案破!甚么是玉钩斜呢?我还没听说过……”
    他发现公孙元波面色变得十分惨白,吃了一惊,心中也就醒悟这些话对公孙元波有着极重要的意义。
    过了好一阵,陆廷珍都不开口询问。
    公孙元波深深呼吸几下,才道:“哼!他们等到冷于秋遇害,便向富平侯下手,把玉钩斜的秘密逼了出来!”
    他话中带出了冷于秋,更使陆廷珍感到迷惑,一时想不透其间的复杂关系。
    公孙元波恢复常态,提议回船休息。陆廷珍依言算了帐,和他回到船中歇息。
    在杭州城内,曙色才浸透窗纱不久,前面宽敞华丽的大厅内,已经先后聚集七八个人。
    最后才进厅的是个肥胖秃顶的人,他出现时,所有的人都站起身迎接。
    这人气派很大,在当中太师椅上一坐,其他的人才分左右两排次第落座。
    左首最上面的一个,锦饱留须,相貌威严,首先向当中的人说道:“卑职董冲,昨夜奉令查西北城,还没有眉目。”董冲的声音态度都很恭谨,他平生只服膺这个座次比他高一位的三宝天王方胜公,别的人他全不放在限内。
    方胜公的眼光转到右排最上首的人,问道:“秋谷兄,你呢?”被他询问的人,正是权势赫赫的锦衣卫指挥薛秋谷,但他在方胜公踉前,却矮了两头,一是方胜公高过他,另一头就是先开过腔的鬼见愁董冲了。
    薛秋谷挪一挪屁股,恭声道:“禀方大人,卑职也没有发现。”方胜公道:“既然如此,有烦星老走一趟,到北高峰后冷于秋遇害之处等等看,一有发现,马上通知!”
    一个年约五六旬的老者应声离座去了。此人行动很快,一眨眼间就失去了影迹。“他正是以“快”见长的追风斐徐星舟,所以方胜公才利用他的长处,守伺沙天放的踪迹。换了别人,若是窥见了沙天放,以此老武功之高,自然也会察觉,这一来派去窥伺之人便很难有生还回报之机会了。
    方胜公顾视众人一眼,突然仰天笑道:“诸位大人,我们快要结束这一趟奔波之苦啦!
    哈哈……”
    为甚么此行快要结束?他不说,谁也不敢问。
    方胜公笑完之后,仰首向天,寻思了一阵,才又道:“想那沙天放披头散发,形状凶恶,加上两腿已废,全仗双拐行动,这等样子之人,只要见过一面,无不记得清清楚楚。因此,杭州城既然查不出此人踪迹,则可想而知这个老家伙必是匿居深山野岭!”
    大家听了他的分析,没有一个不服的。
    方胜公故意要使气氛轻松下来,便向鬼见愁董冲和薛秋谷两人道:“你们谁敢跟我打赌?我说追风良徐星舟此去,必定见到沙天放。”
    董冲道:“方大人深信他还在北高峰那边?”
    方胜公点点头,道:“我是这样猜!”
    薛秋谷道:“想一想可是教人难以置信,那儿既然已杀了不少人,这老魔头竟然一点也不避忌么?”
    方胜公道:“这正是他高明之处,况且他认为已经谋杀了冷于秋所有的人,应该更不会有问题。谁知道我们已得到受雇的乡人传讯,连冷于秋是在第九十九招落败,我们都知道得一清二楚,哈哈!”
    他的笑声中含有可怕的杀机,还有得意的意思。
    董冲道:“方大人”,这个赌我是不打的。薛大人呢?”
    薛秋谷笑道:“算啦!跟方大人打赌,不如痛快些掏腰包请客,还赚回~句‘多谢’。”
    董冲道:“方大人,那沙天放非比等闲之辈,连冷于秋也不免于难,武功之强可想而知。只不知我们是一个怎样应付法?大家分散包围呢,抑是集中力量攻击?”
    薛秋谷也道:“对!沙天放这老魔头实在是扎手的人物!”
    方胜公微微而笑,没有回答。
    他不说,董冲可就不敢再问了。大家的话题转到别的事情上,聊来聊去,不觉已是中午。
    众人用过午饭,又回到大厅上煮茶闲谈等待。
    突然~个人匆匆奔入来,单膝一跪,大声道:“启禀方大人,徐大人回来啦!”
    方股公道:“很好,他的人呢?”
    声音方歇,一道人影像一阵风似的卷了入来,身法之快,不愧外号称为“追风叟”。
    这追风叟徐星舟居然有点喘气,可见得他除了奔驰甚急之外,还加上了心中的情绪很紧张。
    他目光扫到方胜公面上,那个深沉莫测的领袖气派,使他心头一定,忽然也不叹气了。
    “徐星老,见到沙天放了,是不是?”方胜公从容不迫地问。徐星舟连忙点头,道:
    “见到啦!那老魔头双足已废,可是他以拐代足,速度快得叫人不敢相信。”
    方胜公道:“这个自然,如果他行动迟滞,怎能加害冷于秋,又把所有的人杀死,无一能得逃生呢?”
    徐星舟道:“方大人说得是。卑职当时可没有时间想了,用尽了平生功夫,少说已兜了二三百里路那么一个大圈,才逃出那老魔头的追杀。”
    方胜公“哦”了~声,沉吟细想。
    董冲插口道:“若然如此,那沙天放已经不知跑到哪儿去啦?”
    徐星舟道:“我的确忽略了这一点,当初只求摆脱他如影随形的追杀,哪能考虑别的问题?”
    座中只有一个方胜公听出他话中有话,问道:“结果怎样,了?”
    徐星舟不禁脸泛喜色,道:“后来我终于想到这个问题,所以也不敢一下让他追丢了我,故意诱他继续追赶,兜个大圈子之后,又回到北高峰附近。”
    薛秋谷大为赞许,道:“这一手漂亮极了,你在北高峰附近才甩掉他,是不是?”
    徐星舟道:“是的,不过当时也真是险状百出,差点就被他赶上来了。”
    众人的目光现在都集中在方胜公面上,等他发号施令便好动身。
    方胜公意态从容,徐徐道:“诸位大人,眼前要紧之事,不是沙天放,而是公孙元波!”
    他忽然提起了公孙元波,把话题说到别处,众人都觉得不解。
    薛秋谷对公孙元波印象最深,道:“方大人说这话,敢是已查出了公孙元波的下落?”
    方胜公摇摇头,道:“查得出来就好啦!”
    董冲对公孙元波的印象也十分深,故此对这话题比别人感到兴趣。
    他插口道:“公孙元波这小子真有~套,最近好像忽然从人间消失了一般。”
    方胜公道:“这几个月以来,我全力进行调查一些人。那公孙元波本来气候有限,当日能逃出京师,必定是得到某一集团掩护。”
    他透露了这么一点点,已经使众人精神大振。
    董冲谨慎地问道:“方大人的调查可有结果?”
    方胜公道:“当然有啦!京师之内,一共没有几个有势力的集团,所以范围不大…·”
    他略作停歇,简直是故意卖关子,直急得众人心头发痒。
    方胜公终于接下去道:“我最怀疑的是镇北镖局。这个集团的力量发展得很快,内部情况外间最不了解,所以我选之为对象。”
    董冲等人回想一下,都觉得方胜公之言有理,他们均是方胜公手下大将,所以关于调查方面根本不必劳动到这批人物。正因如此,他们不知道方胜公的调查行动,实不足为奇。
    董冲道:“晤!镇北镖局果然可疑,陆廷珍这个人大有问题,好像有点邪门。”
    他形容得最为贴切,人人都有此感。
    方胜公道:“不错,这是一个邪门的集团,他们有一个绝大的秘密。”
    连这位领袖东厂的人物也形容为“大秘密”,则内容之不简单可想而知了。
    人人都耸然动容,凝视着那三宝天王方胜公。
    方胜公泛起难得一见的微笑,又道:“我若是叫你们大家猜猜看,徒然浪费时间。不过,镇北镖局的秘密是甚么,我暂时不宣布。至于镇北镖局这个集团是否曾经掩护公孙元波,就得看看陆廷珍的动态了。”
    众人听不到秘密,不免感到失望。幸而方胜公的“关子”一波接一波地出现。陆廷珍的动态,与公孙元波有甚么关系呢?方胜公环顾众人一眼,又道:“陆廷珍如果尚在京师,我便无话可说,须得从头侦查。如果他暗暗离开,而且目的地竟是这杭州府的话,那他就是当日掩护公孙元波的人了。”
    董冲实在忍不住,况且只有他以及薛秋谷有问话的份量。
    他插口问道:“方大人,那陆廷珍纵然是赶了来,为何就表示他与公孙元波有关?”
    方胜公道:“这条线索是从冷千秋身上牵出来的。冷于秋曾经庇护富平侯徐安邦,又曾暗助公孙元波。她虽然没有背叛我,可是她与东宫太子集团的关系,密切的程度已到了不可留在东厂的地步了,所以我让她辞职,好教她从这个无法解决的矛盾中退出来。当然,我想不到她竟会在杭州遇难。如果知道,我就不让她南下了。”
    末后的几句话,说得真情流露,一时感动了许多人,因为以他这等人物,居然还有这么深重的人情味,实在太难得了。
    方胜公轻叹了一声,又道:“陆廷珍如果与公孙元波有关系,则必知冷于秋与公孙元波及徐安邦这个集团的内情。因此,他一旦知悉冷千秋遇害,又知道我亲率全厂高手南下,他能不通知公孙元波,以及亲自跟来看看么?”
    众人信与不信都不打紧,在事实上,方胜公的猜测已应验了。只有一点小节不符合而已,那就是陆廷珍没有通知公孙元波,而是公孙元波自己恰逢其会找上门去,刚巧获悉冷于秋不幸的消息。
    这点小错误毫无影响,因为公孙元波和陆廷珍都赶到杭州,这才是最重要的事实。
    锦衣卫指挥使薛秋谷霍然道:“那得赶快查一直。如果陆廷珍或者公孙元波在此地出现的话,咱们也不能放过他们。”
    方胜公道:“他们只要来杭州,便成了瓮中之鳖!”
    他说得十分有把握,别人不敢不信。
    薛秋谷透一口气,道:“咱们昨晚大举侦查之时,重心落在形相奇特的沙天放身上。要是知道陆廷珍可能赶到杭州,当时就顺便侦查,可能有些收获也未可知。”
    董冲发出疑问,道:“方大人,陆廷珍一定知道冷于秋不幸的消息么?他如何得知呢?”
    方胜公淡淡道:“我特地泄漏给他的,而且咱们没有全力赶路,也就是等他有时间通知公孙元波一道赶来之意。”
    众人这才恍然大悟,怪不得一路来时,方胜公常常有意在各站逗留,拖延了不少时间,敢情其中大有文章。
    方胜公又道:“以我的想法,陆廷珍他们的踪迹不易查出,因为他势力强大,远超过咱们的估计。他要隐藏踪迹,可以说一点也不困难。”
    原来如此,怪不得他不下令侦查。不过众人心中仍然有些不服气。以东厂的力量,陆廷珍势力再强大些,也未必就隐藏得住踪迹呀!
    方胜公看得出众人的想法,当下道:“你们要知道,镇北镖局这个集团,可是邪门组织,所以有些地方,诸位没有法子估计透!”
    这话也言之有理。董冲沉吟道:“如果陆廷珍以及公孙元波的下落查不出来,这就十分棘手了!”
    方胜公道:“不要紧。咱们是从京师侦查起,只要查出陆廷珍已潜离京师,那就可以断定他百分之百是在杭州了。”
    薛秋谷道:“他们纵然在杭州城,可是……”
    方胜公一笑,道:“咱们找得到沙天放,就不愁陆廷珍、公孙元波他们不入我瓮中了。
    你们明白了吧?”
    众人直到此时,才恍然大悟,纷纷点头。
    这道理已变得很显浅,既然陆廷珍和公孙元波是为了冷于秋被害,因而前来看看沙天放是甚么人,又看看东厂方面怎样对付沙天放的话,则只要传出了会晤沙天放的行动时间地点,他们焉有不前往之理?方胜公宛如垂钓老手,安排好了香饵,就等陆廷珍、公孙元波这两尾金鳖上钩了。
    他发号施令,命追风叟徐星舟、铁公鸡孙旺、假员外柳亦寒等六名心腹高手,每两人一组,分布在北高峰的三处地点。
    这些人的任务是等到公孙元波和陆廷珍看完了方胜公等人收拾沙天放之后悄然逃跑时,才出手袭击,一面发出警讯,以便其他的人手包抄接应。
    方胜公很有自信地说道:“对付沙天放,我已有把握,所以只须董大人和薛大人一同前往就足够了。那陆廷珍和公孙元波的本事,要以陆廷珍为主要对手,公孙元波并没有甚么了不起。
    所以我们不妨大胆一点,估计陆廷珍他们亲眼得见我方实力之后,不敢露面,悄然逃遁,这时,就是星老你们的责任了。记住先合力对付陆廷珍,公孙元波不算甚么。”
    大家都牢记在心,而且无不深深相信方胜公对敌人实力的分析。
    好在人人都识得陆廷珍,所以决不会找错了对象。
    方胜公又道:“还有一点请大家注意,咱们杀不杀公孙元波并不重要,如果他肯把玉钩斜~案摆手,咱们可以放过他,这才是最重要的事!”
    在座之人,个个身份极高,都参预各种机密,是以全知道玉钩斜一案是甚么意思。
    方胜公起身离座,一面说道:“走吧!消息已传到陆延珍和公孙元波耳中啦。”
    陆廷珍在堤上和一个汉子谈话,不一会,那汉子走了。
    陆廷珍拨着垂下来的柳丝,回到防中,面上掩抑不住忧喜参半的神色。
    公孙元波问道:“怎么啦?有什么消息呀?”
    陆廷珍道:“方胜公已找到沙天放下落,率了董冲、薛秋谷两大高手前去寻仇报复,在什么地方我也晓得啦!
    公孙元波讶道:“这是好消息啊!你为何有点不安呢?”
    陆廷珍道:“方胜公老谋深算,不比等闲。他既敢率领董冲、薛秋谷两人前去,必定已有胜算,是以今日北高峰之战,沙天放一定死无葬身之地了。”
    公孙元波道:“你希望沙天放赢,这一点我了解得。但你除了担心沙天放之外,又有喜色,不知其故安在?”
    陆廷珍道:“方胜公难得亲自出马,因此今日真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啊!”
    公孙元波甚感不解,道:“什么机会?”
    陆廷珍微笑一下,没有回答,知道:“走吧!迟了恐怕会错过好戏。”
    他不愿详细解释,公孙元波可就不便追问,两人放开脚步,向北高峰赶去。
    山风猎猎,吹刮得四山的草木摇摆不定。在那片平坦山坡的大石上,沙天放这个双脚已废的老人瞑目打坐,动都不动。
    两根黑色的拐杖放在身边。在山风中,他长长的白发和宽大的衣服直飘拂,这副拐杖却稳得有如长在石上似的。
    三宝天王方胜公摇摇头,向左右的鬼见愁和薛秋谷说道:“他这对拐杖不是凡物,再锋快的刀剑也难毁损分毫。”
    鬼见愁董冲道:“咱们还要等么?”
    方胜公道:“以我估计,公孙元波他们应该抵达了。好,咱们开始行动!”
    他从一个长扁的革囊中取出一把弓,褪下弓衣,又抽出~支通体发着紫金色光彩的箭,搭在弓上。
    这就是三宝天王方胜公威镇天下的三宝之一,称为“紫金弩”。
    连鬼见愁董冲跟随他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亲眼看他使用此宝,薛秋谷就更不要说了。
    他们都怀着轻微的兴奋以及好奇,注视着这位当代高手,看他如何施展“紫金弩”?等着瞧瞧沙天放能不能逃过此劫?假如沙天放能够逃得过方胜公的“紫金弩”,那么最扣人心弦的事,便是这个老魔头以什么身法来躲避?董、薛二人都深知方胜公的紫金弩不但能贯穿金石,最神妙的还是“速度”。从紫金弩发射的箭,要比平常的强弓快上一倍,这还是别人使同。如今方股公亲自出手,自然威力更强无疑,因此,究竟这紫金弩之箭快到什么程度?
    沙天放怎样闪避?这都是武林中最珍贵的史实,董冲、薛秋谷二人也微感焦急,恨不得这些谜马上就揭晓。
    方胜公挽满宝弓,摹然放箭。
    只听弓弦脆响一声,声方入耳,七八十步外的大石上,沙天放仍然端坐如故,可是他身畔的拐杖却一齐弹起,飞落数丈外的草丛中,失去踪影。
    这紫金弩的威力实在惊人.单单以速度而论,箭比声音还快。
    董冲和薛秋谷都瞧得目瞪口呆.也不由得庆幸自己不是方胜公的敌人。
    董冲道:“那对拐杖就是沙天放的双腿,方大人舍人射杖,这叫做射人先射马。喷喷!
    这~手的确漂亮极了!”
    薛秋谷也道:“方大人射技之举,大大出人意料之外,沙老魔大概已经骇愣啦!”
    董冲道:“他为何还不移动?以常情而论,他应该尽可能赶快去找回那对拐杖啊!”
    方胜公傲然一笑,道:“他敢么?哼!只要他一动。就得挨我第二箭!”
    董冲道:“但方大人你没有取出第二支箭呀!”
    方胜公道:“用不着真的取箭,只要有这个可能,他就不敢轻举妄动了!”
    武功到了方胜公、沙天放这等人物的境界,的确已经连智慧一齐斗上,有些时候根本不必当真动手。
    董、薛二人惊服不已,只听方胜公道:“咱们过去吧!以我的估计,咱们赶到出手之时,这老家伙还未找到拐杖无疑!”
    他们一齐奔扑而出,个个快若飘风。三道人影宛如流星赶月一般,眨眼间已到了大石前。方胜公这个猜测大部分都对了,沙天放果然来不及捡回双拐。
    不过事实上沙天放根本就没有去捡拾,他双目炯炯,望着逼近大石的三名强敌。
    他脸上泛起狞笑,和方胜公的冷漠面色恰成强烈对比。
    董冲和薛秋谷略略散开,分别监视着左右两方。
    现在已成为沙天放和方胜公正面对峙的局势了。沙天放仍然坐在原处,未曾移动过。
    “方胜公,你的脾气和幻天君差不多,都是自负得很。”
    方胜公道:“沙夭老过奖了,方某何德何能,敢与先师相提并论呢?”
    沙天放霍然睁大双眼,失声道:“什么?先师?你师父幻天君死了?”
    方胜公颔首道:“不错,先师物化才十余天。”’沙天放仰天长笑一声,道:“幻天君啊!算你这老小子有福气。如若不死,我老沙的手段有得你瞧的!”
    方胜公冷冷道:“沙天老体得无礼!先师物化之前留有遗言,颇以不能亲手收拾了你为憾。”
    沙天放指指自己鼻子,道:“他想收拾我?哼!别做梦。我老沙可不是五十年前的那个老沙了。”
    方胜公道:“不管你变龙变蛇,先师仍然不曾把你放在心上。他老人家唯一承认有失败可能的情况,便是那赵魔音和你联手。
    若是如此,他才有败阵的可能。”
    沙天放“呸”了一声,道:“吹牛,吹牛!赵魔音若是出马,他一个人就足以打败你师父。”
    方胜公道:“若然如此,请问赵魔音为何数十年来全无音讯消息?他躲谁呀?”
    沙天放一怔,道:“难道他躲你师父不成?”
    “当然啦!”方胜公傲然道:“你不信也没有法子。”
    沙天放默然无语,暗自寻思。
    “这方胜公的活绝不会是凭空乱吹,至少也有点根据。”沙天放想,“那赵魔音数十年来幽居漠北,他绝对不是喜爱沙漠风光,必是有某种原因。这样说来,方胜公的话有点道理。放眼天下,也只有幻无君这个老魔,才有赢得赵魔音的资格啊!”
    方胜公哈哈一笑,使他从沉思中回醒。“沙天老,有一事你不可不知。”
    沙天放讶道:“什么事?”
    方股公道:“先师这一物化,赵魔音如是在世,那就更永无出世之日了。”
    沙天放讶道:“为什么呢?”
    方胜公道:“因为当年已有誓言,赵魔音若是在先师在生之日不能做到某一件事,他就永远不许踏入江湖一步。”
    沙天放“啊”了一声,道:“原来如此。老赵真可怜啊,对不对?”
    方胜公淡淡一晒,道:“沙天老,你还是担心自己吧!”
    沙天放狞笑一声,道:“我老沙担心什么?”
    方胜公道:“先师早已算好,让我方某人执行命令,将你杀死!”
    沙天放鼻子里一连发出好几下嗤声,道;“方胜公,你虽是东厂的老大,但在老沙眼中,却不当一个屁!”
    方胜公道:“空言无益,方某要得罪啦!”
    沙天放道:“等一等,待我老沙捡回双拐,哼!哼!叫你尝尝我的厉害……”
    方胜公哈哈一笑,道:“沙天老,方某的箭岂有乱发之理!
    你早先不能护住双拐,现在要去捡拾,未免太迟啦!”
    沙天放霜眉一皱,面容狰狞可怖,厉声道:“你说什么,难道我老沙赤手空拳,你也要动手么?你要不要脸?”
    方胜公晒道:“沙天老,像你我这等人物,有没有兵刃在手,还不是一样么?方某也不用兵器,你没话说了吧?”
    这番话听来冠冕堂皇,但是内中却包含着不知多少阴谋诡计。
    细加分析起来,第一点是人数悬殊。方胜公方面有三个人,沙天放只有独自一人。
    第二点是方胜公虽然不用兵器,可是薛秋谷和董冲却不在此限。他们的武功造诣并非比寻常,有兵对在手,威力倍增,情况与普通武林人物使用兵器完全不同。”
    第三点,也是最重要的部分,那就是别人的兵器只是击敌之用,而沙天放的双拐却还有代步的作用。
    最后一点,也是非常重要的,那就是方胜公的著名三宝之中,有一宗称为“掌中剑”,顾名思义,可知此到体积极小,可以藏于掌心。既然列为“三宝”之一,则威力之强,定然不是普通兵刃可比了。
    总而言之,方胜公嘴巴说得好听,事实上他占尽了便宜。
    反过来说,沙天放至少晓得方胜公大部分的阴谋诡计,却似乎不便呶呶分辩,以免有失风度。
    “哈……哈……”方胜公仰天一阵狂笑,丢下手中宝弓,纵上大石。
    “沙天老,我方某人已经多年来未曾亲自出手,错非是你,这宇内虽大,只怕不易找出能迫使我出手的人呢!哈哈—…·”
    这时他们相距只有七八尺,沙天放仍然盘膝而坐。方胜公屹立在大石另一端边缘,他体格高大,微微低俯光秃秃的头颅,注视着那个形状丑恶的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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