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钩斜_司马翎武侠小说全集

第二十一章荒漠激战
    方胜公泛起阴险的笑容,挥挥手,一名前来报告的手下使躬身退出了。
    “你们认为怎样?”他环顾公事房内其他的人,计有乌云蔽日楼大娘、铁公鸡孙旺、假员外柳亦寒三人,“那无情仙子冷于秋的反应,一半我料中了,但另一半却很出乎我的意外。”
    “只不知出乎方大人意外的是什么?”楼大娘问,“她匆匆前来求见,属下都认为很合理。”
    “当然啦,她一定会来找我,可是她来得太快了。照我猜想,她听到富平侯徐安邦被囚和董冲抓了焦三这两个消息,如果不是心怀鬼胎,自应直接去找董冲理论才对。”
    方胜公停歇一下,又道:“她没有立刻去找董冲,显然她心中有鬼了。既然如此,她大可比作未知,看看我有没有派人大召她。但她却不如此,丹枫一进去,她马上就出来了,竟比董冲来报告结果的行动还要快些。”
    铁公鸡孙旺道:“董冲不来报告,大概是从那焦三那儿还未间出口供。”
    “晤!要证实冷于秋的不忠,本来就不容易。”方胜公说.“她快要到达啦,你们从这边的门出去,回避一下,待我瞧瞧冷于秋有什么话说。”
    所有的人立刻起身行礼出去。不一会工夫,房门传来叩敲声。
    “请进来!”方股公凝神望着那道虚掩的木门,只见一条俏丽人影显现于打开的门口中间,冷艳的神态风姿,使人隐隐感到她不是世俗中的人类。
    他推开桌上厚厚的案卷,透一口大气,伸手指指旁边的椅子:“‘于秋,你来得正好。”
    无情仙子冷于秋的目光锐利地巡视全房一圈,才徐徐坐下:“方大入正要找我吗?”
    “没有。你的光临,使我可以暂时摆脱一些事情,你~直都能使我如此。”
    他感到声调中好像有点言不由衷,不禁大为惊讶,因为他向来说谎打诳用不着起腹稿的,而且态度能够非常自然,绝无虚伪意味。如今居然有点巨常,这是为什么呢?莫非是面对冷于秋时,良心觉得有愧,
    自然这是不可能的,他闯荡江湖数十载,近年来更是东厂“的灵魂,握生杀人权已久,良心早就不留一点痕迹了,何愧之有!
    他想不通的正是这一点,明明已是没有良心虚伪惯了的人,为何会有言不由衷的情况发生?
    冷于秋难得地微笑一下,道:“老实说,方大人这句话,我每一次听到,都禁不住高兴上一阵。”
    她话声停歇之后,笑容迅速消失,目光如电盯视着方胜公:“你一向对我很好,故此我冷于秋也一向绝对尽忠于你。”
    “哦!现在呢?”
    “现在也没有改变,我绝不做对你不利之事!”
    “那很好,我听了觉得很安慰。”
    “不过……”冷干秋沉吟一下,等到方股公已经集中注意力等候她说下去,才继续造:
    “不过我发现方大人你好像变了。若是如此,我就趁这机会告辞,一来省得你担一份心事;二来我年纪也不小了,应该离开这个地方啦!”
    方股公半晌不作声,显然他正慎重地考虑这件事。
    他知道这种局面应该怎样应付,可是那些手段和假话却施展不出来。为什么会这样?他不禁大为迷惑。
    “方大人,你让我走好不好?”
    “于秋,你是我的左右手,从前如此,现在亦是如此。唉!世间有些事情往往是不便谈论的。”“什么事不便谈论?”冷于秋的确感到惊奇,她只知方股公素来能人之所不能,在他手中,可说是没有不能解决之事,何况只是谈论。
    “等到有一天,你到了我这种年纪,也有我这种阅历的话,你自然会明白。”
    她摇摇头,心中不敢相信:“方大人,我的要求很简单,也没有谈论的必要。”
    方股公抓抓秃头,道:“我没想到你有离开的打算,这真叫我感到措手不及……”
    “近些年来,我已少管很多事……对了,方大人,你可记得我今年几岁了?”
    “你么?开始帮我的时候是十八岁,到现在已经有十三四年,我怎会忘记?但你看起来也只有二十出头一点,你不要把年龄之事放在心上。”
    “唉!我能够不想么?”
    “好吧!你只为了这个原因而打算离开,对不对?”
    冷于秋望着那张熟悉的面孔,记起多少年来对他的钦佩服帖,一时涌起了依依不舍之感。
    她是一个女人,虽然性格坚强,一身本领,可是仍然喜欢跟随一个比她更强的男人,这一点却与男女之情全无关连,但像三宝天王方股公这种强人,天下间还能找到第二个么了她不得不稍稍透露真心:“我还有别的理由,但都不及年华老大这一点重要,所以其余的话就不用说了。”
    “不说也好。”方胜公下了决心:“你可以随时离开,我一天在这位子上,你一天不会受到任何打扰。”
    这正是方胜公使她最钦佩的一点,处事明快决断,应不含糊。此外,他待人接物有恩有威。这都是他的长处,别人难以学步,可是冷于秋却想到从前从未想到过的问题,那就是他的才能是不是用在错误的地方。他绝对效忠于掌权的太监梁芳,残杀了许多忠良,值得这样做么?换回来是什么呢了
    她袅袅起身,盈盈下拜:“方大人,我告辞啦!”她起来向门口走去,到了门口,回头轻轻道:“方大人,请你多珍重/’
    方胜公站起来,抱拳道:“于秋!我要送你一点小礼物,以壮行色。”
    “不用啦,我什么都不缺。”“你还会回来探望老朋友么?”
    “啊……我……我大概不会再回来啦!”
    大牢内阴森而沉闷,在南道上巡查的校尉们,个个样子凶悍,鹰隼般注视到每一个角落。
    在右边第二间牢房,铁门上挂着巨大的锁头。一名校尉迅快穿过甫道,把令牌给巡年的人看过,接着走到这间牢房门口,拔开门上的铁盖望入去。
    房内除了一张矮床之外,别无他物。对面墙壁靠墙顶处,一个尺半见方的窗子透入光线和空气。
    床上坐着一个身量魁伟的中年人,他虽是衣冠不整,却仍然有一股轩昂的气概。
    他听到铁门上的响声,却连头也不抬,直到铁门打开了,才淡淡地向门口望去。
    门口的锦衣校尉挥挥手,大声道:“徐安邦,随我来!”
    “什么事?”徐安邦站起来,“这回轮到哪一个作威作福的家伙要询问本爵?”
    门口那个校尉居然没有疾厉之色,摇头道:“不是别人,是方大人请你走一趟。”
    “哦!是这头老狐狸?”他一面说,~面行去。他知道违抗方股公的命令是办不到的,这些校尉们豁出性命也要把他架去不可。
    奇怪的是这回不加铐镇,就这样带他走出了大牢。牢门外仍然是东厂的禁地,徐安邦却深深呼吸几口空气,嗅到这外面多多少少总有点自由的气息。
    校尉带他走入高大的围墙内,穿过数重屋宇,来到方股公的公事房重地。
    方股公见他进来,站起来客气地点点头,伸手让坐:“随便坐,先饮一杯参汤如何?”
    “不必啦!”富平侯徐安邦怀疑这是一个陷阶,他的态度、他的款待都不能当真,下一步就可能下令杀死地了。
    外面忽然传来一个人的声音:“禀报方大人,董冲大人求见。”
    “叫他等一等!”
    “是!”房外声息自此寂然。
    “徐侯爷,坐下来,咱们好谈话。”
    “坐就坐,但咱们好像没有什么话好谈啦!”
    “徐安邦!”方股公严肃而不客气地叫他的名字,“你记住一点,在外面你是侯爵身份,尊贵之极,在这里面,你只是徐安邦,身上背着不少罪名!”
    徐安邦冷笑一下:“嘿!本爵知道。方大人叫我来,为的就是告诉我这一点么?”
    “当然不是。”方股公敲敲桌子,好像要加强语气。但徐安邦却从他这个动作中,发现这个一代系雄人物,已在无意中泄露他内心的迟疑不决。
    “徐安邦,我方某打算释放你。”
    徐安邦一愣,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方股公点点头,又道:“你可以回去啦!”
    “现在?可以走了吗?”
    “可以,请!”
    徐安邦皱皱眉头:“好,谢谢你了。只不知本爵可不可以请教你,关于释放之事,有什么理由呢?”
    “不为什么!”他答得很干脆,脑海中却不禁泛起无情仙子冷于秋的影子。
    “以后有没有人跟着我?”
    “没有,但你当然要停止那种活动。嗯!你当然明白是怎样的一种活动。”
    “你想收买我么?”
    方胜公摇头冷笑,道:“~个人能不能被人收买,方某一眼就看得出来。”
    徐安邦站起身,笑了笑:“老实说,我真是迫不及待地想离开这个地方。”
    方胜公也站起来:“这是因为徐侯爷你深知方某刚才的话并无虚假。你在外面是侯爷,但一来到这里面,就是徐安邦!”
    “我会记住这一点。”徐安邦离座行去,一面问道:“以后咱们若再碰头,我想我还是会跟你打招呼的。方大人,再见啦!”
    徐安邦出去了一会,鬼见愁董冲便进来了,他显然满腹狐疑,瞅住方胜公。
    “你看见徐安邦回去了,对不对?”
    “是的,方大人何故释放了他?”
    方胜公眼前又晃现出冷于秋冷艳的影子:“是一件礼物……”他哺哺地说。
    “什么?礼物?”董冲更为迷惑不解。
    方胜公摇摇头,恢复常态,淡淡道:“以后再跟你说。你有什么事?”
    “焦三那小子骨头很硬,故此卑职装了一个圈套,才套出一点内情,总算查出一些线索……”
    三宝天王方胜公眼睛立刻变得冷酷残忍,锐利地注视着鬼见愁董冲:“焦三供出什么线索?”
    董冲迅即呈递上一份报告,道:“并不很具体,不过从他全部供词中,大致上可以看得出冷于秋没有不忠之处。”
    “哦!”方股公重重地哼了一声,既然冷于秋的对头也认为她没有不忠,这话当然可以相信。
    鬼见愁董冲又道:“只不过她在处理公孙元波这件案子时,显现出从未有过的易变以及优柔寡断。从这些痕迹中推求,卑职大胆地下一结论,那就是公孙元波已经使她心情发生变化了。”
    他的评语很含蓄,并没有直接指出冷于秋爱上公孙元波,可是方胜公反而听得进。他不喜欢太武断的结论,尤其是证据不充分的情况下。董冲公事饭吃了多少年,哪能不懂这些诀窍?
    “公孙元波年纪虽轻,出道虽迟,武功也不算十分高明,可是……”方股公沉吟地评论道,“可是他实在有很多常人不可及之处,例如他过人的才智和机警,刚毅壮烈的性格。”
    他瞅住董冲,含有深意地点点头:“黑神巫之事,足以证明他的性格,同时再进一步考察他潜入你那高梁皇庄的经过,他居然能不留一点痕迹,又可见得出他的才智机警了。”
    鬼见愁董冲心头一震,直到现在,他才知道方胜公敢情已晓得高梁皇庄这一处秘密地方,甚至连发生过什么事情亦了如指掌,在这个人手下办事,实在别想瞒过他的耳目。
    “我只是随便举一个例子而已,事实上公孙元波还有不少特点,咱们别忘记把他的运气计算在内,这家伙运气很好……”
    鬼见愁董冲还是头一回听到方股公如此重视“运气”,这话出请一个实事求是、才智绝世之人口中,的确令人惊讶。“关于焦三,”董冲皱起眉头请示:“咱们是放了他呢,抑是杀了他?”
    方股公摇摇光秃的头颅:“用不着杀他,我已经替你解决了这个问题。”
    “方大人的意思是释放他么?”
    “是的。冷于秋向我辞职,我已经批准了。”
    董冲起先一愣,旋即欣然,因为从今而后,在东厂中他就是第二号人物了。
    宪宗成化二十一年三月,壬午朔,泰安震声如雷,泰山动摇,至丙戌日,又震。迄月底癸巴、乙末、皮子数日再震。
    四月初,宫禁内仍然寒风凛冽。在月华门西路的“诩坤宫”中,宪宗优卧在宽大柔软的床上,他的头理在万贵妃怀中,牛像是小地恋母情景。
    所有的宫女都依照万贵妃的指示,悄悄退出门外。宽大的房间内,只有这个统治着天卜的宪宗皇帝和能够左右地的贵妃。
    她的毕纪比宪宗大十九岁之多,远自宪宗做东宫太子时就已经得宠,现在已经是五十多岁的人,但宠幸不衰。
    她知道宪宗心中有事,情绪不好。每逢他这样,便会埋首在她怀中。她想来想去,除了东宫太子之事,并没有其他的事情了。
    “不要烦恼、”她温柔地说,声音甚是悦耳,谁也听不出这是一个快到六十岁的老妇人的口音,并实上她的容貌仍然相当艳丽,不知道的人,~定会以为她是只有三十来岁的美妇,“万岁爷,是不是为了佑消太子的事而不高兴呀?”
    宪宗“哈”了一声,头也不抬。
    万贵妃微微一笑,道:“~定是那些不识趣的大臣们,还有自以为是的御史和六科给事中门谏疏劝阻.对不对?”
    宪宗翻个身,头仍然枕着万贵妃的腿,皱起眉头,道:“不错,这些人都欠打,只有万安他们几个人没有向我絮联。”
    万安乃是当时的阁老首辅,为人贪鄙,自认是万贵妇的侄子。万贵好因为l河弟衰微,所以万安这一记非常有效,大大博得她欢心,万安便变成了不倒翁。
    正因如此,万安自然不会奏阻废去太子之事。
    万贵妃柔声道:“万岁爷,梁芳和韦兴这两个奴才的话没有错,将来粘膜太子登极的话,所有服侍您的人,一个都活不了!”
    她察觉宪宗微有忿然的神色,立刻又说道:“李孜孜和继晓他们.都是有大神通的真人国师,他们说信仰太子对您冲克,这话不可不信。那贤妃的皇子兴王,贤敏识大体,他的命又和您相合而不相克。万岁爷,这件事不必多想啦!”
    “好吧!我立刻叫司礼太监怀恩传旨。”
    万贵妃轻轻抚摸着宪宗的面颊.道:“怀恩这个奴才最可恨了,他一定会多嘴多舌的。”
    “哼!废太子是国家大事,怀恩虽是内宫之首,也不许多嘴,否则,我定要重惩于他。”
    万贵妃等宪宗坐起身才滑下床,含笑盈盈道:“臣妾最好避开,免得怀恩这奴才以为是我整他的。”
    她一出去,马上就有宫女进来听候差遣。不久,白发苍苍的内官前领—一司礼太监怀恩进来。
    他行过礼,垂手候旨。
    “怀恩,我打算改立兴王为太子。你传旨出去。”
    怀恩面色大变,全身发抖:“万岁爷,什么?你要度掉皇太子?”
    宪宗面色一沉,不过这个太监的反应早在预料之中,所以他其实并不怎样生气。
    “多嘴!兴王比皇太子强得多,、将来他做皇帝,不会像粘附那样昏头昏脑!”
    怀恩急得全身冒汗,听皇上的口气,这件事竟然已经决定,这还得了!
    他退开两步,举步除了头上的冠帽,跪下连连叩头:“万岁爷,万万不可废掉太子,动摇国家根本!”
    宪宗恨得牙痒痒地,真想踢他两脚,但这个太监却是最忠心正直的一个,他素所深知,故此对他保持一点客气。
    “怀恩,不许罗嗦,快快传旨!”
    怀恩眼泪涌了出来。邵贤妃的儿子兴王是什么材料,他太清楚了,如何可和英明俊发的皇太子相比?
    “啊!万岁爷,奴才不敢遵命!”
    宪宗怒火上升了:“哦!你敢逆旨么?”
    “万岁爷,奴才宁可死在陛下手中,也胜却被天下的人所杀!”怀恩一面说,一面叩头如捣蒜。他连额头已经叩破流血,也毫无知觉。
    宪宗更加不高兴了,冷冷地望着伏地而哭的怀恩:“滚出去,我叫系昌传旨,不要你这个奴才!”
    可是这么一来,宪宗也觉得很累了,怀恩出去之后,他便在万贵妃怀中睡了一觉。
    日已西斜,太监罩昌惶恐地走到西门。他也不赞成废皇太子,只是以怀恩之力还不能使皇上回心转意,他更不必提了。
    他在惶恐中仍有一丝希望,这便是他主动来见皇帝之故。
    在那舒服温暖的栩坤宫内,他见到了当今的至尊宪宗皇帝。
    宪宗的面色很坏,罩昌心中一阵颤栗,这个握有生杀大权的人,并不是虚构和想象中的,而是真真实实存在于他眼前。
    自古有道是“伴君如伴虎”,这话丝毫不假。罩昌知道这个看起来很清瘦的中年人,只要说一句话,就足以使千万人遭到丧失所亲之痛。
    罩昌跪下来见过礼之后,宪宗冷冷道:“朕的意思你听说了没有?”
    “奴才听说了。对了,泰安府专折奏报,请万岁爷瞧瞧。”
    宪宗刚一皱眉,这种芝麻绿豆的事还要麻烦地,却一眼瞥见那奏折是八百里加急卫报的封套,便改变了主意,道:“你先看了说来听听。”
    罩昌赶快拆封,取出奏折览阅一遍,便道:“启禀万岁爷,泰安知府报说泰山连震数次,人人惶恐不安。”
    宪宗心中老大不高兴,骂了一声“混帐”,突然醒悟任是什么人都可以杀可以骂,独独天地鬼神不可亵读。他立刻改变了口吻,道:“去问问钦天监,哼!准没有什么好话。”
    票昌不敢多说,匆匆去了。
    他回来时带了钦天监的奏书,宪宗亲自取看,看罢“哼”了一声,道:“果然不出所料,泰山屡震,应在东宫。”
    草昌忙道:“万岁爷,上天赐降异兆,不能不信啊!”
    宪宗眼睛一转,想到了主意,面色登时大为缓和,道:“把泰安府和钦天监的奏报,都拿给李玫省真人看看,看他怎么说?”
    章昌心中虽是老大不愿,但岂敢有违,如飞去了。
    那李孜省起初是江西布政司吏,因枉法受赃,被贬为民。他知宪宗好方术,便去学“五雷法”,厚赂太监梁芳和钱义,果然以符箓得到宪宗宠信,以中旨授“太常寺丞”。
    当时李孜省立刻被御史杨守随和给事中李俊攻击,认为他是犯赃之吏,只有持刀笔的资格,如何能担当祭把天地宗庙的大事?
    宪宗虽然不得已将李孜省调职,但宠幸却愈甚,还赐他两方印章,一是“忠贞和直”,一是“妙悟通微”,并且允许他密封奏请!
    这密封奏请之权非同小可,什么事情都可以直接报告皇帝,从此李玫省便和太监梁芳表里为奸,于乱国事。
    李玫省在府中固然是一呼百诺,在外面百官见了他这个礼部左侍郎,都不敢不下马行礼,的确是权势薰天,人人侧目。
    但他见到罩昌时,虽然不是同党之人,却丝毫不敢托大,摆出一副胁肩治笑的神情,极力奉承巴结。因为他虽是有密封奏请之权,但怎比得上罩昌这种田日见到皇帝的太监?所以他不怕得罪内阁大臣,却对宫禁内所有的太监都得买帐巴结。
    他看过泰安府和钦天监的奏书之后,一时不敢作答。他心中虽想驳回钦天监的占言,可是心中又十五十六地想道:“如果我驳回钦天监的话,但皇帝仍然采信了,不肯废去太子,那时我岂不是变成公然与太子为敌?晤!这等事万万做不得。”
    他堆起笑容,眼中含着无限阴险,道:“罩公公,钦天监的话很有理。”
    这时罩昌脸上的喜色被他察觉了,不禁叫声“好险”,因为这罩昌显然是不赞成废去太子的,如果他冒失驳回钦天监的占言,则罩昌不告诉太子才怪呢!
    李毅省接着说道:“小子明天朝见皇上,定当据实奏报。”
    罩昌摇摇头,道:“李真人,皇上立刻等回报。咱家怕传话会传错,您写在纸上,待咱家拿去奏复。”
    李孜省心中骂了一声“老狐狸”,嘴上唯唯应了,连忙找纸写下来。
    要知道罩昌在宫中多年来就勾心斗角惯了,这等事情岂可空言回报?万一李孜省回头跟梁芳那班人一商量,明天朝见皇上之时来个反口不认,宪宗皇帝岂不是以为他庇护太子而胡乱回报,落得个欺君之罪?
    所以他一定要李孜省写下来,白纸黑字,那时就不怕李孜省不认帐了。
    李孜省万万想不到自己这么一张薄纸、数行歪字,竟然决定了明史中重要的一段。如果他确知东宫太子没有被废乃是因为他的一纸奏书的话,必定十万分后悔。
    皇太子废、立的风波终于过去了,宫禁内以及朝廷文武大臣,真不知有多少人为之松一口气,只有司礼监怀恩却被宪宗贬到凤阳去守陵。在万贵妃这一次的阴谋中,只有怀恩是唯~的受害者。
    六辆镖车在人喊马嘶声中,匆惶地推出大路外,聚拢在一块平坦的干泥地上,车把式通通拿了兵器,在车上护卫。十八九名趟子手各持刀剑根棒,散布在嫖车四周。
    在这个混乱的场面中,最大的特点是车把式们个个都拿起兵器待敌。这是罕有之事,因为通常镖货遇劫,车把式们都算局外人,劫镖的不会为准他们,所以他们也不会作抗拒的准备。
    在大路上另有四骑,马上之八个个都是劲装疾服的瞟师打扮,腰间鞍边俱有兵刀。
    为首的一个是个紫面膛的中年大汉,手拿一对风翅紫金铣,看来份量甚沉。
    他沉默地望着来路,面色凝重。旁边的一个持剑瘦子道:“副老总,如果真是燕云十八铁骑来犯,咱们在这儿待敌,不是办法。”
    紫面大汉目光收回来,道:“裴兄对此可有什么高见?”
    姓裴的瘦子还未开口,另一个头尖额窄、唇薄腮阔的汉子“哼”了一声,摆摆手中长刀,道:“燕云十八骑所过之处,向来不留活口。咱们冀鲁镖局今日既然遇上了这班凶神,只有拼命一途。裴兄虽是足智多谋,这一回恐怕也不用费心啦!”
    紫面大汉摇头道:“邹兄这话有对有错。对的是燕云十八铁骑手段狠毒,咱们非拼命不可;错的是采取蛮干之策。兵法上说:多算胜,少算不胜。能够多筹算一下,总是有益无害的。”
    他的目光转到姓裴的人面上,道:“裴言宣兄请说吧!”
    “既然如此,兄弟就说啦!”裴言宣一个字一个字地说:“第一点,那燕云十八铁骑久闻擅长驰突决荡之术,来去如风,气势如山,因此可见得他们越是在平旷之地,就越有威力……”
    “但是咱们目下正是处身平旷之地,”紫面大汉说,“这周围数十里之内无险可凭。若是往右偏走,便进入沙漠,也就是立天古战场的范围了。”
    “不错,这附近没有天险地利可供凭借,但是咱们可以尽力制造!”
    这话一出,不但姓邻的镖师连连摇头,一直没有开口的黑面大汉也表示不以为然,说道:“裴兄,咱们虽是人人有力,要挖个坑不算难事,可是要挖到足以阻碍燕云十八铁骑,最少也得有个三两天时间。”
    紫面大汉阻止他们说话,道:“让裴兄说下去。”
    裴言宣道:“咱们六辆装满了金砂和药材的镖车就是现成的障碍物了。燕云十八骑再狠,也冲不倒这些嫖车。”
    紫面大汉重重一拍大腿,道:“对,就这么办!”他立刻传令下去。那六辆镖车登时移动,错落地摆在大路上。
    那些车把式和趟子手正忙碌时,裴言宣继续说道:“第二个办法,就是尽力使敌人无法达到目的!”
    紫面大汉道:“当然啦!敌人想杀咱们,咱们就不让他杀,可是咱们能办到才行啊!”
    裴言宣压低声音道:“天固兄,咱们撇开您是副总镖头我是缥师的身份不谈,咱们总算有多年交情,彼此相知,这话说出来希望您别多心。”他的神色十分沉重和真诚,“那燕云十八铁骑向例是不留活口,连车把式亦不放过,全然不顾江湖规矩,因此,这些敌人的目的,不仅要杀死咱们,还要不留一个活日。”
    他环顾众人,然后有力地道:“咱们若能留下话口,就是敌人的失败了。”
    副总镖头秦天固的紫面膜颜色连变,最后才道;“裴兄,在这等形势之下,咱们谁能独自逃生呢?”
    姓邹的镖师欲言又止,黑面大汉挺胸道:“对,咱们怎能会下这一班伙计,自顾逃生呢?”
    裴言宣道:“兄弟是就事论事,并非贪生怕死,希望秦兄和方兄别多心才好。”
    姓邹的镖师终于忍不住道:“裴兄之言极是有理,燕云十八铁骑如果不能全部灭口,就等于未曾获胜。好在咱们所饲的都是良驹快马,如果抵敌不住,那就跟他们拼一拼脚力!”
    裴言宣眼视他一眼,目光中含有鄙视之意。
    大路的另一端已扬起大股尘雾,一望而知有一股人马疾驰而来。
    秦天固下定了决心,道:“好!咱们如是不敌,有机会就逃走,我秦天固定要凭手中双税,好歹挡他们一阵。”
    他的豪壮气概感染了其他的人,都为之精神一振。
    裴言宣道:“诸位记着,有方是玄天古战场,数十年来一直是禁地,咱们别误闯入去。”大路另一端烟尘更迫近了,他接着又道:“虽说这个地方的传说,咱们无法证实,但咱们还是别误闯入去的好,因为那儿既是沙漠又有古战场之称,必是一片平旷。咱们不可在这等地势与敌人拼脚力……”
    急骤繁密的蹄声打断了他的话。秦天固凝神望去,心中为之凛然,因为那燕云十八铁骑的来势果然不同凡响。
    烟尘中当真是十八匹骏马,马上之人都持着长兵力,形形色色,锋刃匕司耀出刺目的精芒。秦天固突然抖丹田大喝道:“来者敢是燕云十八铁骑?”
    他的话声以内功逼出,劲传而去.雷鸣般的蹄声遮掩不住,人人听见。
    那十八骑陡然一齐停止,也不见他们如何用力勒终。
    裴言宣迅即低声道:“诸位注意.他们的坐骑没有一匹不是上驷之材,看来竟是已和主人心意相通啦!”
    对方阵中一个方面大汉越众而出,厉声道:“咱兄弟正是燕云十八铁骑。”此人声音洪亮,威严有人.‘’间不想必就是鼎鼎大名的流垦夺魄秦天固了?”
    他正在说时,阵中又出来两人.与地评排而列。
    这万面大汉接着又道:“兄弟是行云刀客屠双胜,这一个是金枪客沙青,这~个是急行客步无影。”
    流星夺魂案天因在鞍上欠欠身子,道:“久仰久仰,容秦某人也介绍一下。这儿三位就是敝局同事,这是邹则鸣兄,这是裴言宣兄,这是方河兄。”
    两下共有七人,都互相颔首欠身为礼。
    行云刀客屠双胜目光闪掠过大路上错落置放的镖车,突然仰天一笑,道:“秦兄,咱兄弟路经此处,并不一定就对贵局不利。看秦兄这等阵势,分明是有意与咱兄弟拼上~场。”
    秦天固徐徐应道:“如果诸位此次现身,并无其他意思,兄弟倒是失礼得罪啦!”
    裴言宣应声接口道:“咱们在江湖上行走,自然是以小心为宜,正是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想来屠兄等不会见怪吧?”
    屠双胜凝目打量他,心想:“这裴言宣聪明外露,尝闻他是冀鲁镖局的智囊人物,今日一见,果然能言善辩,机智过人,今日这等柜敌局面,必是此人献计无疑。”他心念一转,立刻发出暗号,指示老三急行客步无影,命他负责杀死此人。
    他接着又以暗号指示老二金枪客沙青,命他那一队人马负责收拾邹则鸣和方河二人。他本人专。已对付流星夺魄秦天因这个名家。这四个领头之人一旦丧命,其余的就好办厂。
    他长笑一声,道:“咱兄弟的名声不大好,怎敢怪诸位猜疑提防呢!不过既然诸位已经摆下阵势,咱弟兄们说不得只好领教领教啦!哈哈!,”
    他笑声中含有残酷暴戾的意味,声音一发,其他的人有的咆哮.有的怒吼,有的厉啸,使人感到他们不是正常之入,极像是一群嗜杀的恶兽。
    秦大固大吃一惊,道:“屠双胜,你等杀孽满身,岂在乎再加害一二十余人命?兄弟不解的是你们究竟为了什么屡劫镖杀人?为财,还是为了兴趣?”
    屠双胜道:“哈哈!秦天固你问之何益?众兄弟,杀呀!”
    他长刀一挥,领先冲去,像一阵风似的卷到,刀光如练,直向秦天固当头劈落。
    他这一移动,身后已跟着全部人马。看起来好像一涌而上,其实这当中隐隐分为三组,每组六人,由这“三客”各率一组,各寻猎物。
    秦天固心头盆怒,凤翅烫金税一推一扫,“当当”两声,与屠双胜擦马而过。
    他发觉屠双胜刀势猛毒沉劲,招数诡奇,心头又是一震,并且大是迷惑。
    要知他心头震撼的是这屠双胜不但武功超卓,腕力特强,同时刀上内力宛如大海浪涛,分明已得正宗内家心法。是以他震惊之余,不禁迷惑难解。以屠双胜这等人才,何至于流落为劫财杀人的猛寇呢?
    金枪客沙青骤马抡枪,像一阵旋风般攻向裴言宣,马急人快,枪影如毒较出洞。裴言宣挥剑疾挑,借力使力,使个巧劲,但觉枪尖挟着劲风掠顶而过。他虽避过这一招,但知不妙,口中大声叫道:“咱们快追!”叫声中首先圈马退回嫖车范围中。
    在这边的好处是这些障碍物,敌方铁骑没法子驰驱冲杀,亦无法形成围攻之势。
    金枪客沙青大喝道:“小子好滑溜,哪里走!”拍马急追,眨眼也进入了缥车范围内。
    裴言宣的策略果然生效,现在金枪客沙育只能单枪匹马追杀于他。事实上在嫖车范围内,沙青不但没有后援,还得防范那些高踞车上的车把式,以及在车子旁边的一众趟子手们的抽冷子袭击。
    大道上已经磨战得异常热闹激烈,杀声如雷,灰尘蔽天。那行云刀客屠双胜和急行客步无影率领的两组铁骑,穿梭交织环攻不休。在核心中的是流星夺魄秦天固和方河两人。至于那狡猾多诈的邹则鸣,却已及时退入镖车范围内,与数名铁骑周旋。他谨遵那足智多谋的裴言宣的指示,果然大获好处。虽是一人对付四骑,但有地利人和之助,反能连连修理那数名分头堵截他的铁骑。
    秦天固身为全国三大缥局之一冀鲁嫖局的副总缥头,武功果然十分出众,手中那对风翅烫金税,使得电掣飘旋,光影万道,威势逼人。
    他逼得敌人此上彼落,无法侵入半文方圆之内,可是他心头越来越沉重。这些敌人们不但武功高强,骑术超妙,而且人人都表现出不怕死的狠劲,剽悍得好像活得不耐烦而想送死一般。
    如果只是一两个人如此,本不足异,天下间尽多暴戾悍猛之士,但人人如此便太不简单了。
    方间的长刀使的是正宗少林六合刀法,威力强大,招式横异严密,真是无懈可击,然而他很快就连连遇险。一来急行各步无影的钢矛极是沉重,并且内力强绝更胜于方河一筹;二则其他那些铁骑宛如鬼魅一般,飘忽来注,难以测度来踪去迹,使他屡屡有辞不及防之感,当下已落在下风。
    裴言宣和沙青这一起,杀得有声有色,各不相让,看来一时三刻之内,不致有什么变化。
    最狡猾的邹则鸣突然一刀劈中一名敌人的腰胁。那人惨叫一声,撞落马下。
    一个敌人被杀,四周的趟子手车把式都大声呐喊喝采。
    邹则鸣却趁这空档,迅快查看双方魔战形势。这一看之下,登时心头打鼓,知道今日要糟。
    原来在护这趟镖的四名高级人员中,武功要数流星夺魄秦天固第一,其次是方河,下来才是裴言宣和他两人。现在己方最强的秦、方二人都被困重围之中,秦天固尚可以应付一阵,方河却已大见不支。
    这等情势继续下去,他根本用不着费心猜测,覆没的噩运是一定免不了的。
    于是他寻思裴言宣的话,早先裴言宣献计,能够逃走亦是挫敌之法。
    他立时下了决心,让自己担当这一挫敌任务的主角。
    还有三名铁骑都在分头堵截拦杀他,邹则鸣“唰”地跃落马下,混在一众趟子手当中,向这数骑攻击。
    那数骑见已无骑马之人,忽然都退了出去。
    邹则鸣大喜,付道:“早知如此,我老早就弃马啦!”
    他左闪右闪,已到了边缘处,虽找到自己的马匹,却拉不动,只得等候机会。
    只见刚才攻击他的数骑,这时已因为金枪客沙青不曾占到上风而上前助阵。
    他们忽进忽退,交织成一片,虽然有缥车障碍,仍然灵动之极。尤其是在沙青指挥之下,威力与刚才对付邹则鸣时全不相同。
    邹则鸣心中大喜,暗想:这时不走更待何时!当即飞身上马,一夹马腹迅快窜出。
    等到燕云十八铁骑方面分出三骑追去时,邹则鸣落荒而驰,已逃出数箭之遥了。
    迫他的三骑倏然散开,各奔一个方向。
    大约一顿饭工夫,邹则鸣为了脱出那穷追不舍的三骑的包围同,不知不觉驰入沙漠之内。
    在这一顿饭的时间内,方河先被急行客步无影一剑刺死。
    接着步无影去助屠双胜夹攻秦天固,合起来共是十骑,轮番冲杀,秦天固根本没有喘气的机会。
    在刚战中两声惨叫升起来,那行云刀客屠双胜和急行客步无影齐齐勒马钉牢地上,余人亦立时停下一切动作。
    只见一名铁骑口吐鲜血,一跤翻坠地上,发出“砰”的~声。在此人对面的秦天固,也没有任何动作,敢请他胸口被一支长枪刺透,这杆长枪还留在他身上摇摇晃晃。
    但秦天固浓眉瞋目,端坐鞍上,威风凛凛,一点也不像快死的人。
    屠双胜、步无影等九人全不移动,人人凝视着这个气概逼人的武林高手。
    这九人由为首的屠双胜开始,没有一个稍稍露出惧色,人人凶悍如故,是以气势之强大,使秦天因也清清楚楚地感觉出来,知道这群人真正是视死如归之辈。当下豪情受挫,“哇”地喷出一口鲜血,身子在鞍上摇晃两下,“噗”的一声摔在地上。
    “这厮真是一条汉子!”步无影清叹一声,道:“咱们虽然已奉令改变作风,可是对别人可以放过,对冀鲁或双龙嫖局之人,却不能留一个活口。”
    屠双胜向镖车那边望去,道:“裴言宣果然高明得很,怪不得庞二爷嘱咐咱们注意。
    晤!此人留他不得,追去吧!”
    他当先厉啸一声,纵马驰去,余下八人,各各拍马紧踉,发出一片惊心动魄的杀声。
    镖车上下之人无不心胆皆裂,人人四散逃蹿。
    屠双胜和步无影率铁骑分头截击,马驰似风,刀枪如雨,来往逐杀。刹时间惨叫之声此起彼落,远传数里。
    不久工夫,冀鲁镖局这一次押运镖车之入完全死亡殆尽,只剩下裴言宣一个人尚在拼搏。
    现在已没有手下掩护他,这还不说,那些镖车一辆一辆被移开了,大道上的障碍物转眼间全无影踪。
    行云刀客居双胜和急行客步无影齐齐发出厉啸,纵马夹攻上去。
    一个金枪客沙青已经把裴言宣杀得东歪西倒,手忙脚乱了,何况三人联手,威势更是锐不可当。
    不到五个回合,沙青大枪横扫,一招“横扫干军”,“啪”的一声大响,把裴言宣扫落马下。
    裴言宣瘫卧不动,五脏六腑都负了重伤。寻常之人;至此老早就气绝毙命,可是他还睁大双眼,望着马上之人。
    屠双胜哼了一声,道:“裴言宣,你也是一条硬汉,咱兄弟十分钦佩!”
    裴言宣苦笑一下,吃力地道:“屠双胜!我心中还有一个疑问。若得答案,死而无憾!”
    急行客步无影插口道:“你一定是想问问咱们来历,对不对?很抱歉,这个秘密不能奉答!”
    裴言宣说得更吃力了,道:“不是这一桩……”
    屠双胜讶道:“好,你问吧!”
    裴言宣喘一口大气,才道:“燕云十八铁骑固然武功高强,骑术精妙,有所向无敌之威,但你们阵阵获胜,原因却不在此
    他喘息之时,沙青便不服气地道:“那么你说说看,咱们不是凭真功夫的话,凭什么能所向无敌?”
    这话正是屠双胜、步无影都想问的,是以他们俱不言语,听候对方回答。
    裴言宣努力振作一下,精神似乎好了一些,道:“你们是靠一股悍不畏死的气势,加上精妙武功骑术,方能场场制胜!”
    行云刀客屠双胜等三人都做声不得,他们回心一想,实情果真是如此。
    “因此我不禁发生一个大疑问了。”裴言宣道,“你们三人是首领,不怕死尚不稀奇,奇就奇在其他的人个个如此。你们凭什么使他们甘心情愿地卖命?凭什么呢?既不为名利,亦非为了气节。”
    行云刀客屠双胜仰天大笑,道:“裴言宣,咱兄弟都是被世人唾弃之人,生死之事,在你们看得很重,在我等看来,性命践如泥土!”
    裴言宣讶然地看看一众铁骑,但看不出一点异状,故此想不通何以他们这~群都是被唾弃之人。
    假如屠双胜没有骗他,这个理由倒是说得过去,可是他们犯了何种十恶不赦之罪呢?
    怀着一肚子疑团,这个素来足智多谋的裴言宣,双目一瞑,碰然而逝。他再也不会为了人世种种莫测之事而伤脑筋了。
    遍地横尸,除了燕云十八铁骑这方面的人之外,已无活口。
    尘土随着寒风飞扬,时间也无声无息地消逝。
    屠双胜突然道:“老二,老三,他们大概已将那邹则鸣逼入交天古战场的沙漠中了。”
    “大哥,咱们去瞧一瞧妥当些。”金枪客沙青说,“玄天古战场虽是武林禁区,但近二十年来好像已经没听说过有什么事故。”
    步无影仰天笑道:“就算有人捣鬼,咱们兄弟怕他何来?”
    屠双胜很支持这一意思,额首道:“不错,咱们怕过谁来?如果邹则鸣不死在直天古战场内,被他逃回冀鲁镖局,咱们才是万死不足以赎罪呢!”
    步无影道:“大哥,既是如此,咱们一齐前去搜索,不是眼见邹则鸣尸体决不罢休。”
    所有的人都露出凶悍的跃跃欲试的神情。屠双胜更不迟疑,道:“好!走!”
    一共剩下了十三骑,像一阵可怕的旋风般,向右方的沙漠驰去。
    他们进入沙漠不久,就—一召回了追赶邹则鸣的三骑。
    不过他们的人数反而减少了,原来已有四骑奉命绕着沙漠边缘查看。
    这一队铁骑卷起漫天的飞沙,深入数十年来沓无人迹的沙漠。
    他们走得很快,跟着邹则鸣孤零零的蹄迹,紧紧追赶。
    矫健的坐骑在黄沙浩瀚的大漠中更见精神,奔驰得更为迅快有力。燕云十八铁骑的另一惊人之处,正是在于他们的坐骑仅是通灵名驹,越是艰险之地,越发显出惊人的潜力。
    他们晓得在这等一望无际的沙漠中,普通的快马能够跑多快,也算得出能维持多久,这刻他们以加倍的速度疾驰,预料一个时辰之内,必能赶上邹则鸣。
    在他们前面的邹则鸣曾经看见地上一件物射而停了一下,但他接着又向前赶路。他的胃很不舒服,喉咙干涸,很想喝一点水,但鞍边水囊中水已无多,何况马匹比他更需要水,否则就跑不动了。
    突然间他感到有异,回头看时,远处沙尘滚滚,遮天蔽日,分明是大队人马追来,速度快得惊人。
    邹则呜这一惊非同小可,催马狂奔了一阵,速度渐缓。他已明白这是什么道理,吃惊地低头查者坐骑。
    邹则鸣的坐骑原是长程快马,但在沙漠中奔驰不同平地,何况尽力鞭策全速疾驰,气力最是易竭。
    他查看一1了,坐骑略现疲态而已,还不至于怎样。问题是速度若是不能比平日增加,追兵将很快就赶上了他。如今慢了下来,更是不成。
    转头四顾,只见碧天黄河,茫茫一片,除了起伏的沙丘之外,更无丝毫可借遮蔽隐身之处。
    邹则鸣除了震惊之外,又暗感后悔,想道:“我如不逃,好歹也多杀几个敌人,捞回一点本钱。”
    不久工夫,后面众骑已经迫近,蹄声如雷,使人心寒阴落。
    邹则鸣猛一央马腹,坐骑像话~般窜出。
    行云对客房双胜厉声大喝道:‘目观u呜,哪里走!”
    他心意与坐骑相通,这一忽然叱喝,坐骑也就加了速度。
    但见他陡然越众领先,宛如奔雷掣电般追去,一霎时已追到邻则鸣背后三大以内。
    邹则鸣赶紧勒马停蹄,留转马头,道:“屠老大,咱们先谈一谈”
    这时沙青、步无影等亦已追到。沙青怒叱道:“没有什么可谈的,闭任你的鸟嘴!”
    邹则鸣道:“在下若是找得出两全其美之法,诸位何必非杀死在下不可呢?”
    现在是他的生死关头,唯一的生路就是谈判,所以邹则鸣脑筋动得飞快,找寻赎命之方。
    行云刀客屠双胜冷笑一声,道:“邹则鸣,你有何两全其美之法?”
    邹则鸣道:“在下不是初出茅庐之辈,除了一点积蓄之外,我这个人尚可供诸位利用。”
    沙青“哼”了一声,步无影也在冷笑。
    屠双胜面色一沉,其冷如冰,道:“邹则鸣,闲话休提,你准备拼命吧!”
    这个燕云十八铁骑的首领这么说了,余人立刻都摆出不再说话只要动手的姿态。
    邹则鸣一望而知这些悍盗已下了决心,不觉一阵惊悸,忖道:“想不到我邹则鸣今日死在此地!”
    行云刀客屠双胜迅即退开,霎时蹄声大作,十二匹骏马绕着邹则鸣奔驰。
    第一波的攻势是急行客步无影,他率着三骑,像惊涛骇浪般向邹则鸣冲杀。
    刀枪并举,杀声如雷,第二波紧接着冲到。这第二波是由金枪客沙青率领,连他一起也是四骑。
    他们冲过去之时,邹则鸣恰好从倒下去的马背跃落在侧旁的地面。当下刀枪剑朝纷纷向这个镖客攻去。
    四骑晃眼冲过,邹则鸣尚未倒下,可是他身上已受伤两处,鲜血滴在沙上,迅即凝固。
    行云刀客屠双胜率余骑作最后冲杀。蹄声雷动,沙尘蔽天,眨眼已把邹则鸣的身影淹没了。
    屠双胜等人在离邹则鸣三丈处就已一齐勒住了坐骑,回头查看。
    强劲而酷热的风把沙尘吹散,只见邹则鸣已俯仆在地上,动也不动。他身上伤痕累累,鲜血大量流出,把周围的沙地都染红了。
    至此,追杀敌人的任务已完毕。屠双胜发出号令,大伙儿拨转马头向缥车那边赶回去。
    这伙剽悍而又动如风火的铁骑,往回去了半里左右。屠双胜一声令下,完全停在当地。
    只见在他们前面十余丈远,一股沙尘舒卷上升,形成了一道黄色的柱子。
    沙柱越转越高,范围却扩大得不多,看来宛如龙卷风一般。
    行云刀客屠双胜厉声道:“哪一个人见过这等奇怪景象?”
    众骑静默无声,没有一个人回答。
    屠双胜又道:“若是龙卷风,应该上大下小,而且移走得很快。这一股沙性却不是如此,天色亦没有变。”
    他果然是领袖之才,瞬息间就把情况判明。
    如果是龙卷风,则可把人马卷上半空,固然十分可怕,可是这一股沙柱竟然不是龙卷风,在这一片茫茫的黄沙中,更觉绝异可惊。
    金枪客沙青应道:“咱们绕过去就是了。”
    急行客步无影也道:“对,咱们不招惹它,管它是什么玩意儿!”
    屠双胜“哼”了一声,道:“咱们试试看!”
    他随即发出有行的命令,一伙人马向右方疾移。
    走了十六七步远,众骑复又停下。
    “躲不是办法。”屠双胜已得了结论,因为那根高达十丈余的沙柱,竟也向同一方向移动,一望而知乃是拦截之势。
    “那怎么办?”沙青摇摆一下手中金枪,厉声继续说道:“咱不信那是什么妖法,怕它何来?”
    急行客步无影不同意,道:“二哥别毛躁,这档子壮瞧起来古怪。咱们穷落大漠走了多少年,几时见过这等沙柱挡路的邪事?”
    沙育道:“依老三你怎么说?掉头跑吗?”
    步无影道:“我没有主意,看大哥怎么说。”
    屠双胜一直在仔细打量挡在十余文远的沙柱,这时接腔道:“老二,老三,咱们这回真叫做母狼钻篱笆——进退两难。要冲闯吧,这道沙柱子太邪门了,万万不可以干。要脚底抹油溜吧,又伯不是办法。”
    步无影道:“大哥,咱们要溜的话,不一定办不到。”
    屠双胜摇摇头,道:“这根沙柱子像是有灵性一般,咱们往西它跟着往西,往东跟着往东,要逃只怕不是……”
    他已小心观察过,当他们停止之时,那根沙柱亦不移动。假如真是邪物,则他们坐骑的速度自然比不上那沙技了。
    这个首领心情之沉重,别人根本不知,因为他外表上仍然很镇静。
    他突然下了决心,用一种独创的切口吩咐过全体人马,接着付诸行动。
    这一群凶悍的骑士发出震慑人心之杀声,一齐向那根沙柱急骤冲刺,去势凌厉无前……
    十余文距离,眨眼便至。只见这十二匹铁骑陡然间分裂为两股,分向左右两边急转开去。
    那根参天沙柱倏然迅疾左移,封挡住左方那一股人马。
    不过由于这些人马分开急转之后,并不是向来路逃走,而是兜个大圈回到原处,故此那两股人马霎时已经又紧拢在一起,而沙柱仍然距他们十多文,挡住去路。
    步无影道:“作怪!这根沙往不但旋转不休,而且横向移动,阻挡咱们去路。”
    沙青至今也不敢口硬,道:“是啊!作怪得紧。”
    屠双胜沉声道:“这是怎么回事,将来再向高明请教,众弟兄听着!”
    众人齐齐大喝以应,声如霹雳,威风凛凛。
    屠双胜下令道:“分作三队,先后冲上去放箭!”
    众人又齐齐应了一声。
    屠双胜带头领了三骑疾如风雨般冲去,相距三四丈远,弓弦声繁急连响,一阵箭雨少说也有十几二十支,劲疾射向沙柱。
    他们均是用连珠箭法,每人在这顷刻间至少也射了三箭以上,劲箭发出,迅速转弯绕开。
    当这一股人马闪开之时,后面紧蹑而来的一批人马也到了,弦声此起彼落,又是一阵箭雨射去。
    第三拨人马的箭雨紧接着发出。这三阵箭雨,没有一箭不是射入沙柱之内。
    他们迅即弯回原地,查看情况。
    只见那道沙柱依然急旋如故,这三阵力足以射退干军万马的箭雨,竟是如石投海,全无反应。
    沙育突然惊叹一声,道:“大哥,瞧,沙柱上面……”
    众人仰头望时,只见距地面达十余丈高的尽头处,精光点点,映日生辉,敢情正是他们所发的百数十支长箭,箭游莫不释快闪亮,是以在烈日之下,反映出千万点精芒。
    人人心中大惊,照这些长箭的情形看来,如果人马被沙往所卷,送上半空,跌了下来哪还有命?这个时候,所有的人都为之动容变色。
    金枪客沙青道:“大哥,咱们十二个人分散逃走,各奔一方,逃得一个算一个。”
    步无影神色惨淡道:“咱们一定是杀孽太重,恶贯满盈,才会在沙漠中碰到这等妖异。”
    屠双胜心念一转,厉声喝道:“沈道、李亚夫何在?”
    两名骑上策马而出,朗声应道:“属下在!”
    屠双胜道:“你们一左一有,绕道疾驰。如果没有阻挡,那就速速出此沙漠,回去报讯!”
    沈道和李亚夫道:“遵命!”事不宜迟,应一声掉转马头,依令疾驰而去。
    他们这一群人向来不把生死放在心上,但对于不可知的神秘现象,总是本能地害怕。不过沈、李二人到了奉命行事之时,却又不知恐惧为何物,口中叱咤连声,气势如虹,催马疾冲。
    他们已决定了方向,沈道向左,李亚夫往右,两骑快得有如离弦之箭,在半途中倏然分开。
    只见那道参天沙柱突然横移,神速无比,沈道一下子撞入浓密的沙尘之中,失去了踪影。
    一阵怪异的尖厉的啸声,生像是从天边传来。那道沙柱已经两度疾移,奇快无比,眨眼追上了李亚夫,把他连人带马吞噬在滚滚的沙漠暗影当中。
    半空中精芒四散,宛如流星雨坠,原来是早先那阵箭雨,本来卷到柱顶,如今方始散坠。
    众人目瞪口呆地望着之时,半空中又有物件急坠下来,砰匐连声。
    众人看时,原来是两人两马,由于从十余丈那么高之处跌落,虽然下面是厚沙,躯体上也有些部分进裂,流出鲜血。
    屠双胜面色凝重,道:“老二,过去检查一下,看看他们是先死后坠,抑是活活跌死的?”
    沙青应声纵马驰去,在人马尸体处落地查看了一阵,便上马回来,道:“大哥,他们都是先死后坠的!”
    行云刀客屠双胜听了这个报告,面色凝重,默然无语,望着那一道冲天的沙柱。
    他们不进不退,那道沙柱亦不移动。
    但过了一会,忽闻干军万马潮涌奔腾之声由沙柱那边传来。
    只见那道沙柱也迅即扩大了旋卷的范围,赠飓劲风挟着沙子,已溅射到众人面上身上。
    屠双胜这时只有两种做法可供选择:一是集众骑之力,各以检矛刀朝一齐向沙柱硬冲;另一种做法是下令作鸟兽散,各自寻路逃命,能逃得一个算一个。
    他一直在算计这二法的利害得失。合力硬冲之法,好处不说,弊处是这个目标神秘难测,不知究竟是什么物事,是以难有半分胜算。至于四散逃窜之法,好处是人数多,散布得广,或许得以漏网,但弊处是力量既已分散,则凡是被沙柱追上之人,必死无疑。因此,话说回来,若是合力冲杀,至少尚有一拼的机会。就算败亡了,也总算曾经尽过力拼过命,比起任人追逐杀戮,还是划算些。他决心已下,立刻发出命令。
    十匹铁骑霎时摆出一个尖锥形的阵势,尖端便是行云刀客屠双胜,正对着那根沙柱。
    他又是一声令下,十骑一齐扬蹄疾驰,迅如掣电般向前冲刺。一时蹄声如雷,杀声震天。
    这十匹铁骑宛如一个整体,动作整齐划一,丝丝入扣,是以所激发起的气势强大绝伦,人间罕睹。
    锥形的铁骑阵一晃眼间便刺入沙柱之内,但见那道十余丈高的沙柱,陡然间矮缩了一大半,只剩下数丈高的一大团沙尘。
    沙尘滚滚,蹄声、杀声震天,可是全部人马却一直在浓密的沙柱之内,睁眼不见五指。
    事实上他们都不得不眯缝着眼睛,以免沙粒打入眼内。
    这时异声突然又起。初时仍是干军万马奔腾冲杀,令人气寒胆落,但紧接着变为凄厉的音响,彼落此起。
    十名铁骑有一大半心神震动,气力消失,几乎连马鞍也坐不稳。
    屠双胜大刀挥舞开路,催马疾冲。当此之时,只有金枪客沙青、急行客步无影能够紧随在他马后,左右夹护,齐齐冲去。
    他们刀枪并施,奋力冲刺,猛可挣脱出沙柱之外,回头看时,竟无一骑跟了出来。
    三个人全部面色铁青,因为这时沙柱之内,传出了一声接一声的惨叫。他们听得出这些声音,俱是他们的铁骑部属。
    沙育道:“大哥,那沙柱之内似是有一种无形的阻力,使咱们无法行动。”
    步无影接口道:“是啊!那种力量很奇怪,好像是阻力,又像是吸力,说不出来那么奇怪。”
    屠双胜沉重地叹口气,道:“完啦!只剩下咱们三个了。”
    他们勒马在数丈外之时,竟没有逃走之意,面色虽然不好,却没有惧意。
    那道沙柱的异声早已停止,现在惨叫声也没有了。忽见这道沙柱越来越矮,体积亦迅即缩小。
    屠双胜等人惊愕顾视,一忽儿工夫,已可以看得见那七名铁骑,人和马都四散卧毙于地上。
    沙柱暮然消失,地面上却出现了一个矮胖老人。他的头和身躯都十分硕大,至少可抵常人的三倍,是以看起来有一种诡异的味道。
    这个老人一身黑衣,头发却白得如银丝,面色红润如婴儿,对视之下,使人一眼望去就能留下强烈的印象。
    屠双胜提刀大喝道:“老先生,咱这些兄弟们都是死在你手底,这话没有错吧?”
    那矮胖老人低哼一声,道:“何止他们,你们也休想活命!”
    他声如洪钟,震得屠双胜等三人耳鼓嗡嗡直响。
    这个诡异而又手段毒辣的黑衣老人,一开口就显示出他惊世骇俗的内功造诣。
    屠双胜等三人立刻晓得万万不是此老的对手,不过他们仍然没有惧色,更丝毫没有逃走的迹象。
    沙育厉声道:“老先生,我燕云十八铁骑人人杀孽满身,死得不冤,可是却有一事死不瞑目。”
    黑衣老人冷冷道:“什么事?”
    沙育道:“你老先生叫什么名字?刚才用的是什么绝艺?我沙青若是得知,死便无憾!”
    黑衣老人摇晃一下斗大的头,道:“老夫是玄天古战场森罗宫幽燕王赵魔音,刚才施展的是三十三天声闻神功,你们这等凡夫俗子,如何逃得出老夫掌心!”
    领袖燕云十八铁骑的燕云三客之中,只有老大屠双胜对森罗宫幽燕王赵魔音的名头依稀有点印象,因此他们的神色都是怀疑的多,恐惧的少。
    幽燕王赵魔音又道:“老夫这一片沙漠,武林称为玄天古战场,划作禁区,擅入者死。
    这规矩你们居然不知道,实是该死!”
    屠双胜向沙、步二人作个无可奈何的笑容,道:“咱们出道以来,向来只有敌人俯首乞命,却想不到今日如此狼狈。”
    步无影奋然道:“大哥,先时咱们只当是遇上了妖怪,有力难施,如今既知他也是个人而已,何惧之有?咱们杀!”
    沙青也接口道:“对,大哥,咱们联手杀他!”
    黑衣老人纵声大笑,声如洪钟,只震得这燕云三客耳中生疼,忙忙运功抵拒。
    他们都小心防范着,并且等候机会,到时屠双胜一声令下,他们便全力攻杀过去。
    谁知屠双胜攻击的命令一直发不出来,因为那幽燕王赵魔育的笑声久久不歇,而且越来越响亮震耳。
    他的笑声越转越高,看看已到了尽头,不料忽又拔高。如此一层一层地拔上去,更使得屠双胜等人怀疑是不是还有止境!
    他们跨下三匹骏马,率先露出木能忍受之状,扬蹄振想,暴躁不安。他们心中明白,若是普通的马匹,早就乱进乱窜,无法控制了。
    说时迟,那时快!高亢入云的笑声突然变成惊天动地般的一声巨响,宛如霹雳迅击,山川摇撼。在这巨响声中,屠双胜等三人一阵昏迷,齐齐倒栽马下。
    他们迅即恢复知觉,修地跃起,但见三匹坐骑皆俱己倒毙。现在只剩下他们三个人,徒步面对着那个可怕的敌人。
    行云刀客屠双胜丢掉手中大刀,从马鞍边掣出步战用的利刀。
    沙育和步无影纷纷学他,把手中长兵器丢弃,换了短的兵器。沙青是一对点穴极,步无影则是一柄长剑。三人都严肃地注视着敌人。
    那幽燕王赵魔音的笑声早就停止了,不然的话,这燕云三客只怕不容易爬起身。
    他徐徐举步行来,总共才跨了三两步,竟前移了数文距离,来到屠双胜等三人面前。
    但见屠双胜、沙青、步无影三人,面色铁青,杀气腾腾,全都是准备决一死战的样子,投有一丝迟疑和畏缩,气势甚是凌厉。
    这位手段毒辣行迹诡奇的幽燕王赵魔音看在眼中,心里不解,忖道:“奇怪,他们真的不怕死呢!”
    原来他一开始之时,就发现了这一伙铁骑不怕死的特质。他感到难以置信,所以收拾他们之时,用了各种手段,瞧瞧他们到底是真的不怕死,抑是假的?
    他继续试验这件事,当下选定了三人之中的金枪客沙青,点首道:“你,金枪客沙育,出来和老夫拼一场!”
    金枪客沙青应道:“行,大哥,小弟请命出战!”
    行云刀客屠双胜追:“不要鲁莽,人家想逐个击破咱们!”
    金枪客沙青应一声“是”,果然屹立不动。
    幽燕王赵魔音冷笑一声,道:“老夫若要宰了你们,哪须逐个击破?”步无影立刻问道:“那么赵三爷你点名要我沙二哥出战,是何缘故?”
    他这一声“赵王爷”,竟生了想不到的效力。幽燕王赵魔音面上掠过难得的笑容,道:
    “老夫不会占他便宜,相反的我打算让他先攻十招,在这十把之内,我绝不还手,双脚也不离原地。你们瞧这条件如何?”
    步无影疑道:“赵王爷,你不还手不算稀奇,但双脚不离原地,请问如何躲过攻击?”
    赵魔音霜眉飘拂,意态极豪,仰天一笑,道:“老夫就算挨上十招八式,也不过是搔痒一般罢了。”
    沙育第一个不服气,他手中双极有贯木碎石之威,戳到血肉之躯上,焉有不洞穿之理?
    赵魔育道:“他们不服气就动手。十把之后,老夫只还击一招。是生是死,瞧你们自己的造化!”
    沙青双锡一摆,道:“赵王爷,就是在下先请教吧!”
    幽燕王赵魔音道:“好,老夫就站在此处,双脚不移,双手亦不发招抵御,让你先攻十招,轮到还击之时,只限一招!”
    金枪客沙青慨然道:“赵王爷这等条件,在下死而无怨,春招,杀!”
    他双极施展出“黑牛犁田”之式,右极刺戳面门五官要害,左极在底下呼应,迅攻小腹大穴。
    虽然那赵魔音说过不还手,但沙青历练江湖已久,决不肯有丝毫疏忽,仍然防备对方使诈,是以这一招使得刚中有柔,能发能收。
    双极去势快逾闪电,极尖霎时已碰触到对方,忽觉力道落空,双极已从对方面上和小腹上滑开。
    在一侧观战的屠双胜和步无影两人都睁大双眼,瞧看那赵魔音如何应付。可是他们四只眼睛,都看不出人家是用什么方法把双极的势力滑卸的。
    金枪客沙育心念,转,已有计较,身于乍退又进,双厥使出硬拼招数,横扫而去。
    在他想来,极尖滑开是因为所戳的只是~点,若是横扫之势,断难化卸这股力遭,好歹也能够试出对方的深浅。
    “蓬蓬”两声,他手中双撅都结结实实扫中了对方。赵魔音嘿嘿冷笑,显然没有吃亏受伤。
    金枪客沙青双极扶着风声,再度扫击。
    这次仍然扫中对方身子,但空自震得双腕微酸,对方却丝毫无损。
    他忽然醒悟,付道:“凡是外功修炼到登峰造极之人,能够挨得住无刃之物抽扫并不出奇,怪不得他要冷笑了。”
    沙青这么一想,双极又改为刺戳手法。“唰唰唰”一连刺了六七下。
    只见他极尖一碰到赵魔音胖大的身上,立时滑开,那么猛急的力道全不管用,悉数落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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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铁骑覆没
    赵老人一直嘿嘿冷笑,激得沙青怒火中烧,欲罢不能。当下全力运撅攻敌,有戳有扫,眨眼间,十招之数已经超过了。
    沙青跃退数步,厉声道:“赵王爷,多少招了?”
    赵魔音道:“反正已轮到老夫出手啦!不信就问问你的兄弟们。”
    金枪客沙青应道:“何须去问别人,在下肚中有数。”
    他转眼向屠、步二人望去,苦笑一下,又道:“大哥,老三,你们都看见啦?”
    屠双胜点头道:“我们都看见了。”他的声音和态度,都沉着得出奇。
    沙青道:“这位赵王爷的确有通天彻地之能,我看除非是庞二爷前来,谁也测不透他的玄奇手段。”
    屠双胜道:“不错,你有什么打算?”
    赵魔音冷冷道:“他有什么好订算的?老夫警告你们,最好别打歪主意!咱们刚才讲好,耗子爬竹竿儿——一节一节来。”
    沙青“哼”了一声,插口道:“赵王爷,在下兄弟只有一个好处,就是骨头硬不怕死。
    今儿半夜叫城门——碰了大钉子,但咱兄弟敢作敢为,决不耍赖。”
    赵魔音不耐烦地道:“得啦!得啦!你准备好了没有?”
    沙青纵声大笑,道:“赵王爷,在下岂是贪生怕死之辈,你看.....”
    他突然以双撅把手末端,同时磕在自己两边太阳穴上.“噗”的一声,翻身栽倒。
    赵魔音那张阔脸上全无表情,眼光转到屠双胜、步无影面上,但见他们也毫不动容。
    他心头暗暗有气,但觉这两人简直是没有心肝之辈,对沙青之死,居然能够若无其事。
    他一生气,眼中立刻射出慑人的光芒,口中的嘿嘿冷笑声,也使人毛骨使然。
    行云刀客屠双胜道:“老三,你忍一忍,待愚兄先上。”
    急行客步无影奋然道:“大哥,你再看一会,或者有法子可想,还是待小弟先上的好。”。
    他横剑上前,意思甚是坚决。屠双胜叹口气,只好退后数步。
    步无影很不满意自己心胆微寒这一点,亦不明白为何会如此,当下厉声道:“赵王爷,在下在此候教!”
    幽燕王赵魔音一面冷笑,一面说道:“很好,算你有种。老夫还是让你十招。”
    急行客步无影道:“在下若是承让十招而不胜,势必也学我那二哥自刎身死。”
    赵魔音道:“那么你打算怎样?”
    步无影道:“在下甚愿有一拼之机!”
    赵魔音道:“这个容易。动手吧!”
    步无影长剑振处,“嗡”的一声,宛如掣电般抹削对方咽喉要害。他这一剑使得又快又准,贯足内力,实是非同小可。
    幽燕王赵魔音大袖一拂,劲风飘卷,逼住步无影前扑之势,袖影中五指如钩,径抓剑身。他一身上下都不畏兵力,这五只手指敢来夺剑,自然是顺理成章之事。
    步无影心中叫一声“苦也”,连忙撤回长剑,改用一招“裁云绣雨”,挑掌割腕脉,手法细腻之极。
    赵魔音沉声一叱,骄指一敲,“铮”地敲中了长剑。
    步无影但觉他这一敲之势有万斤之重,虎口登时进裂,长剑坠地。
    他一时目瞪口呆,望着这个黑衣老人,心中泛起了输得服帖死得瞑目之感。
    赵魔音目光如电,已看出步无影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愉悦表情,不觉大疑。
    行云刀客屠双胜突然大喝一声,疾跃上马,疾驰而去。
    他此举显然是诱赵魔音追赶,使他难以兼顾。谁知赵魔音理都不理,任得屠双胜那一股尘沙滚滚远去。
    步无影冷冷道:“赵三爷,咱大哥已逃得一命。在下这就自行了断,不劳贵手……”
    赵魔音冷冷道:“等一等,步无影,你是不是打算自尽?”步无影仰天一笑,道:“不错,这是不可多得的机会。”
    赵魔音道:“闭嘴!你说得好像要回家去似的,难道你准知黄泉路上很有趣么?”
    步无影态度变得冷静和平,徐徐道:“黄泉路上是怎生一个样子,古往今来谁也不知,您老人家若是晓得,在下愿意恭听。”
    赵魔音胖大的面上,挤出一丝笑容,道:“老夫正要问你,你反倒问起我来。既然你也不知幽冥情况,为何却表现得很乐意前去?”
    步无影笑道:“哈哈!赵王爷,想来您平生无求不得,但这次您想得知的答案,恐怕难以获得了!”
    他唯一的报复方法,亦是仅此而已。除此之外,可说是毫无办法可想。
    赵魔音冷冷道:“老夫不跟一个快死的人一般见识,所以你激不怒我。”
    步无影眼睛未眨,忽然发现那胖大如肉山的黑衣老人已站在他面前,距他只有尺许。他除了感到一点点微风之外,就别无其他感觉,像这等移形换位的功夫,简直是匪夷所思,有如鬼进一般,万万不是人力所能达到的境界了。
    步无影道:“你何须麻烦,咱自己动手就得啦!”
    赵魔音道:“不,老夫亲自出手才有趣味。”
    步无影道:“您真是天下间少见的恶人,心肠残酷,手段毒辣!”他说这些话时声音很正常,并非咒骂,只把内心感觉说出来而已。他接着又追:“咱可不是怕死,您别误会。”
    赵魔音道:“老夫省得。凭良心说,你们这一群人,实是老夫生平所见到的最有胆气最不怕死之人。”
    “好说,好说,请动手吧!”
    赵魔音道;“顺便告诉你一声,你们那四个没有进入老夫禁区之内之人,全都活不成啦!当然啦,屠双胜也休想逃出老夫禁区……”
    步无影淡淡道:“不错,不然的话,赵王爷您休想有太平日子可过!”
    赵魔音道:“废话!哪个敢招惹老夫?哼!老夫懒得多说啦,看掌!”他不悦地举起蒲扇般大的手掌,向步无影天灵盖拍落。
    急行客步无影双目一闭,等待生命结束。
    但过了片刻,对方的铁掌还未落到头上,不觉大奇,睁眼一看,只见赵魔音宽阔异常的胖面上,布满了不豫之色。他的手掌仍然举着,眼睛从步无影头顶穿过,望向他的后面。
    步无影直觉地晓得有人在后面,并且必是此人阻拦赵魔音下毒手。
    这真是太奇怪的事情了,以赵魔音的身份和性情,谁能阻拦于他?步无影毫不多想,回头望去。
    目光到处,只见一个长发技垂的白衣妇人,年纪约在三四旬左右,面孔长得十分丑陋,眼斜牙突,面色像雪一样惨白。
    这么样的一个白衣丑妇,若是黑夜中摔然遇见,定必为之大惊,以为遇着了鬼物。
    当然目下烈阳照耀,沙漠中热气熏烤,无论如何不会泛起阴森之感,但步无影仍然骇了一跳。
    白衣丑妇的长发在风中飘舞,她目光在步无影面上一掠,立刻发出刺耳粗厉的声音,道:“王八蛋!见到老娘竟敢装出怪样子。哼!老娘走慢一步,你老早就脑浆进裂了。”
    步无影耸耸肩,道:“谢谢您啦!但咱活不活都不打紧。您不用生气,谁见到您不骇一跳的话,这人准是脑子有问题。”
    白衣丑妇怒道:“胡说八道!待老娘割了你的舌头。”话声未歌,这个白衣丑妇身形已经到了他跟前,速度之快,令人咋舌。
    她这一手,步无影看了就知自己远非对手,心念转动之际,白衣丑妇的五指已堪堪抓到他肩头。
    步无影本能地沉肩侧闪。他本是背向着她,这时顺势一脚踢去。
    他的脚才踢出一半,猛可发现那白衣五妞已转到他面前,挤在他和赵魔音中间。
    步无影正要退闪时,胸口一紧,全身气力登时消失,几乎站立不隐。
    白衣丑妇冷笑道:“老娘拔了你舌头之后,看你还能不能嘴硬?”
    说话之时,她的尖长指甲已经硬塞入步无影口中,钳住他的舌头,往外扯拔……步无影“呕呕”怪叫,舌头已被她拉出口唇处,但觉奇疼攻心,眼前发黑。
    他的舌头终于没有被拔掉,那是赵魔音出言阻止,说道:“申四姑,住手!这厮舌头拔掉,还活得成么?”
    申四站头发一甩,有一结扫中了步无影面孔,只疼得他眯起双眼,几乎叫了出声。
    幸而她已经松了指甲,舌头奇疼停止,不然这两记夹攻之下,步无影虽是铜皮铁骨,也熬受不住。。
    这申四姑的狠辣暴戾已经流露无遗。步无影舌头在口腔中转动几下,恢复说话能力,却不敢再说出得罪她的话了。
    申四姑冷冷道:“步无影,你不怕死是你的事,老娘还是有本事整得你跪下求饶,你信不信?”
    步无影哈哈啊啊的,假装疼痛未过,规避作答。
    赵魔音道:“妙,妙,老夫不便用这种手段,但有人可以办到。步无影,你怕了吧?”
    申四姑道:“老王爷,你已杀死几个了?”
    赵魔音道:“不少啦!大约有十来个。”
    申四站道:“老王爷闷了不少日子,这一回可开心啦!”
    赵魔音懒懒道:“不开心,这些家伙杀起来没劲。”
    申四姑道:“原来如此。”她转头向步无影道:“小子你听着,有人替你讲情,你死不了啦!”
    步无影虽不敢顶撞回去,却也不曾表示感激。
    申四姑又追:“小子你真不识好歹。几十年来,本宫老王爷还是第一次卖人情饶你一命,哼!多少年来,谁能向老王爷求情?没有,一个人也没有!”
    步无影只对一点感到兴趣,那就是什么人替他求情的?为什么要帮他?这人是什么身份,居然能劝得动幽燕王赵魔音。
    申四姑又道:“这个人是谁?你想不想知道?好,我告诉你……
    "步无影不禁伸长颈子,只听申四姑道:“这个人姓公孙,名元波,你认得认不得他?”
    步无影一听,不觉愣住,道:“啊!原来是他。”
    他已得知东厂、锦衣卫全力追缉公孙元波之事,亦晓得他们镇北镖局掩护他之事,这是因为陆廷珍业已下令燕云十八铁骑须得掩护公孙元波。
    他叹口气,又道:“这位公孙大爷,真有神鬼莫测的手段,在下算是心服口服啦!”
    申四姑道:“你滚蛋吧!公孙大爷说,要你不可泄露他的踪迹。哼!这话我是传到了,但有什么用?”
    步无影问道:“请问申四站,为何没有用?”
    申四姑道:“他若要不泄踪迹,应该让老王爷杀你灭口,这才是办法。嘴巴说说有用么?”
    步无影道:“在下除非不答应,若是答应,至死不悔!”
    申四姑道:“晤!这话倒是有点可信。那你答应不答应?”
    步无影摇摇头.道:“对不起,请您上覆公孙大爷,在下非把这事禀告上去不可,否则在下宁愿一死……”
    申四姑很不服气地“哼”了一声,道:“他救了你一命,只有这么一个要求,你也不答应,真是该死!”
    步无影道:“如果公孙大爷非要在下答应不可,在下这就自行了断,不劳资手。”
    申四姑突然揪住他胸口,愤忿地道:“可恶之至。老娘叫你晓得厉害!”
    她还未动手,赵魔音道:“算啦!算啦!公孙元波又没有要他非答应不可!”言下颇有怪她多生枝节之意。
    哪知女人的脾气一旦别扭起来,就很难用道理折服的。申四姑道:“好,好,你小子不答应也行。我不放你走,但也不杀你。”
    幽燕王赵魔音道:“你打算把他带到哪儿去?”
    申四姑道:“把他幽禁在三光狱内,看他怎生回去报告?”
    赵魔音倒不再反对,只吩咐道:“你记住,不许此人晓得出入本宫的途径。”
    申四姑道:“这个容易,待奴婢点了他昏穴!”
    她出手一点,步无影登时失去了知觉。
    步无影回醒之后,躺了一阵,四周黑暗暗的,伸手不见五指。
    他知道自己目下是在“三光狱”中了,但此狱究竟是什么样子,他却毫无所知。
    过了一阵,他怀疑嗅觉有问题,因为他一方面觉得空气很新鲜,而且凉沁沁的,好像是在夜间。沙漠的夜晚总是寒冷的,纵是在室内,白昼的热气也是到半夜就全消了。只是在新鲜冰凉的空气中却又交有臭味,好像是许久没洗澡的那种汗臭味。
    急行客步无影仍然躺着不动,心中大是讶疑,忖道:“为何会有一股汗臭昧,这儿到底是怎样的地方?”
    过了一会,耳中全然听不到一点声响,当下缓缓坐了起身。
    他已暗暗运过其气,全身经脉通透,毫无阻滞,气力也完全恢复,所以他动作缓慢,只不过是姿态而已。
    经过一阵调息运动,目力已十分敏锐,四周虽是十分黑暗,却也隐约可以看到是个洞窟。
    他四下查看了一会,“啪”的一声,手中突然出现一朵火花,原来是打着了一支特制的火折。
    火光一闪之际,他已瞥见在左方角落中,相距约有两丈之远,有一个人影,是蹲着的姿势。不过当时有一片白色的微弱反光,使他看得不大清楚,仅仅感到是一个人影而已。
    他举起左手,用手掌挡住直射面门的火光,这样才能清晰地查看远处。
    在角落中果然是一个人,他是蹲着抑是坐着看不真切,因为他垂下头颅,泻下长可及地的白发,阻挡了视线。
    步无影微微一笑,举步行过去。
    若是别人,见了那白发垂地之人形状如此诡异,必定心生恐惧,不敢贸然过去,但步无影死尚且不怕,还有什么可怕的?”
    他走到切近,已看见那人赤裸肩背.不禁煞往脚步,大感踌躇起来。
    这个人的白发使他想起了那又丑又凶的申四姑,不同的地方只是颜色而已。因此万一这人是个老妇,照她裸出肩背的样子看来,可能全身没有寸缕,岂可逼近查看?那白发人动也没动,连呼吸的细微起伏也没有。看来真像是一具尸体,但步无影却知道不然,因为对方身上有汗臭味,可见得仍然活着。
    他终于咳嗽了一声,道:“喂!你是谁?”
    那白发人动了一下,果然慢慢地抬起头,从发缝中望出来。
    步无影心中一块大石落地,因为现在他已看出这白发人是个男性,底下穿的一条破烂裤子。只要不是女人,他就安心了。
    步无影又遭:“老丈,请恕在下打扰之罪。在下极想得知这是什么地方?老丈您又是什么人?”
    白发老人喉间咯咯有声,过了一会,才涩声道:“你是谁?”步无影道:“在下步无影,是燕云十八铁骑之一。”
    “燕云十八铁骑?这名称很雄壮……”他声音枯涩如故,但说得比较流利了,“老汉我的姓名不用提啦!就算是我已经遗忘了吧!
    步无影道:“老丈既不愿说,在下不敢勉强。您可知道这儿是什么所在?”
    白发老人道:“这是吉天古战场境内森罗宫中的‘三光狱,,你怎会不知道?难道他们没告诉你?”
    步无影道:“在下听他们说过‘三光狱’之名,但玄天古战场森罗宫是什么?那个自称是幽燕王赵魔音的老人家,就是此宫之主么?”
    白发老人头一甩,白发甩向后面,露出一张苍老惨白的面孔,布满了惊讶之色。
    步无影心想自己的问题一定愚蠢得可笑,所以对方才露出这种神色,当下自嘲地笑一声,道:“老文,在下就算孤陋寡闻,您老人家也用不着这么奇怪啊!”
    白发老人眼中泛起怜悯之色,道:“唉!可怜呀!可怜……小伙子,你连幽燕王赵魔音的威名也不知道,怎敢遍地乱走呢?”
    步无影道:“在下不但敢乱走,甚至在北方纵横了数年之久,若不是为了追杀那狗贼,在下怎会走入这片沙漠!”
    白发老人“哦”了一声,道:“四十年来,世事一定已变化很多了。我记得四十年前,这森罗宫有一半是在沙地之外,但听你说来,目下此宫已经是深入沙漠之中了。对不对?”
    步无影道:“是啊!从大路到此地,骑快马也得走上半天。”“唉!真是沧海桑田,白云苍狗,世事变化之大,由此可想而知了。这样说来,森罗宫附近是一棵树木也没有的啦!”
    步无影道:“大概没有吧?沙漠中哪来的树木?”
    白发老人眼中射出奇异的光芒,迫切地问道:“此它上面也没有树木,对么,从前有一片流落的杨柳,还在不在?”
    他说到后来,表情激动,有点像是疯狂。
    步无影心知他问起杨柳疏林,必有重大原因,但却不知道他希望这片杨柳疏林在在呢,抑是希望不在?故此无从作安慰他的答案。
    他坦白地道:“在下也不知道,因为在下被申四姑点了穴道,昏迷不省人事。”
    白发老人激动的神色渐渐淡下去,终于恢复了常态,轻轻谓叹一声,道:“这真是一个无法解答的谜。如果是在平常情况之下,在沙漠中,这片疏疏的柳林当然老早就不存在了,然而幽燕王赵魔音不是平常的人。”
    步无影越听疑问越多,不过他可懒得知道这些与他无关之事,当下问道:“老丈,这‘三光狱’是怎么回事?是不是深藏在地底?为何叫做‘三光狱’呢?”
    白发老人道:“咱们目下在地底十数丈之深,但却可以望见天空。由昼至夜,日月星辰都能看见,是以称为‘三光狱’。有时下雨,也能沾到几滴雨水,不过这种机会一年也难得碰上一回!”
    步无影精神大振,兴奋地道:“哦?可以看见天上三光?”
    白发老人道:“不错,你再仔细向上看看。”
    步无影抬头望去,只见上面仍然是一片黑沉沉,不过当中却有一线淡淡的影子,好像是漆黑无星的天空。
    他突然吃了一惊,问道:“老丈,您刚才说此地有多深呀?”白发老人道:“大约有十数丈吧。你想爬出去么?”
    步无影吃惊的正是这个高度,不觉大为失望,道:“想又有什么用?若是有十数大深,在下可没有本领逃出去。”
    “当然没有啦!”白发老人说,“如果你逃得出去,人家会让我自由自在地呆在这里吗?”
    步无影点点头,颓然在老人身边坐下。
    白发老人讶道:“小伙子,你不怕我身上的怪味道?”
    步无影道:“眼看已活不成了,还有什么好怕的?反正这味道意不死人。”
    白发老人道:“这话也是。小伙子,你知不知道我多久没踉人说话了。”
    步无影道:“大概四十多年了!”
    他随口把刚才听来的“世事变化四十余年”的年份说出,果然说对了。白发老人连连点头,道:“你真聪明,不过你别忘了一点,那就是我在这儿回想夜想了四十年之久,总会想出一些逃走的办法,对不对?”
    步无影登时又泛起了希望,问道:“老丈真有逃走之计么?”白发老人道:“有,怎么没有?说出来简直太容易了,包你相信。”
    步无影正要求他快快说出,但突然一个念头掠过心中,这时改变了主意,道:“老丈,请等一会再说。”
    白发老人没吭气,瞧他半晌,才道:“为什么?难道你不急于知道?”
    步无影道:“在下本来很急于得知,可是一来目前的形势急不得,二来在下打算用心想一想这答案。您老不是说很容易逃得出去么?”
    白发老人道:“这算是哪门子的理由?小伙子你的行动实在有点不近人请了。”
    步无影只笑一下,不加辩驳。
    白发老人又道:“大凡被监禁之人,没有不渴望尽快逃走的。你却用这等不打紧的理由拖延,真是莫名其妙,混帐之至!”
    步无影解释道:“在下认为目前形势不宜轻举妄动,并非全无根据的。只因那幽燕王赵魔音捉拿在下之时,在下的一位大哥行云刀客屠双胜巴趁机遁走。他有没有成功,在下好歹也要探出消息。况且在下刚刚被捕,人家必定较为注意,一旦付诸行动,定将迅即被人发现。倒不如稍忍一些时日,再作计较。”
    白发老人仰天冷晒,道:“你的想法果然有点道理,但我告诉你,你那个大哥叫什么行云刀客屠双胜的,决计逃不出森罗宫的罗网,十成有九已经丧命啦!’”
    步无影道:“不管他逃成功也好,被杀也好,在下只要得知确实消息,便可行动了。”
    他的声音表情一如平时,全无变化。白发老人暗感诧异,渐渐认为这个小伙子不仅是凶悍过人而已,事实上这人相当奇怪。
    上面一线天光渐渐变为白色,后来较为强烈,透射入来,使这地洞内明亮了不少。
    步无影观察之下,猜想这个白发老人大概半身不遂,所以从不站立行动,只有上半身和双手活动自如。
    大约到了中午时分,距地七八丈高的洞壁间,突然传出响声。只见那上面现出一个两尺见方的窗洞,一个人从洞中探头下视。此人长发被垂,正是面貌奇丑的申四站。
    那申四姑在高处俯看了一阵,忽然丢下两件物事,其一砸向白发老人身上,另一则飞坠向当中地面。
    步无影生怕那白发老人被砸中,迅即枪上去,跃高去接。
    他已打算好若是接不住,或发现不是可以用手去接的物事时,便挥拳击歪其方向。
    他才跃起三尺左右,突然脚板一紧,身子疾沉。他不必低头瞧看,也晓得是被白发老人抓住。当时只觉得那老人五指坚硬如钢,力重如山,扯得他整个人横着倒下,向地面疾仆。
    步无影一点办法都没有,只好猛一运气,准备以血肉之躯与坚硬的石地碰一碰了。不过他已知道自己多半受不住,因为他倒下之势,有如被人抓住脚抡扫向石地一般,若是能够不脑浆进裂已经是万幸了。
    他眼见地面直向面门撞上来,心中方叫:“我命休矣!”却在这瞬息间感到一股柔韧无比的力道,从脚踝上传到头上。
    这阵柔韧劲道,与猛急坠地的势子一合,步无影好像被上下两块大铁板夹住一般,登时透不过气来,身上的骨头也勒勒作响。
    白发老人轻轻一推,步无影身子像箭一般乎乎激射出去,“呼”的一声已到了洞壁前,眼看头顶快要撞上石头。若是撞上了,当然也是脑浆迸裂的结局了。
    但步无影却及时伸出双手一挡,“砰”的一声去势中止,跌落地上。他站起身,但觉双脚发软,微微颤抖。敢情他在这起落及飞出的眨眼时间之内,已经历了两次死劫,因此他虽是不怕死的人,也骇得这般模样。
    要知道最初被抓住足踝、脑袋向地面抡扫之时,就是第一次死劫。接着在两股力道一夹之时,便是第二次死劫。身于平手激射出去之时,身上猛可一轻,脱出被夹扁之厄,这样他才有法子伸手抵壁,煞住了激射之势。
    总而言之,他一辈子也梦想不到世间竟有如此奥妙奇异的内力劲道变化,所以他忘记了一切,本能地感到十分震惊。
    他仰头一看,申四姑还在那儿,耳中只听白发老人道:“小伙子,没骇着吧?”
    步无影深深吸一口气,不暇回答他的话,厉声叫道:“申四姑,你们小心点,不久就会有人来救我出去!”
    申四姑冷笑一声,讽嘲地道:“谁来救你出去呀?”
    步无影桀骜地应道:“总之有人会来救我就是了。”
    申四姑道:“笑话!谁知道你还活着被囚此地?你简直是痴人说梦话!”
    步无影喝道:“我燕云十八铁骑还没有死尽死绝!你现在尽管得意吧,总有一天叫你笑不出来!”
    申四姑纵声大笑,道:“你们燕云十八铁骑只剩下你一个,试问你如何能勾来救兵?”
    步无影道:“咱大哥屠双胜智勇双全,他已经逃走了,必定能安然回去……”
    申四姑道:“哼!他活得了么?我家王爷当时派的是房七妹去追杀他。你仔细听着,房七妹是本宫最能手的一个,屠双胜就算角如老狐、快逾鹰隼,也休想逃得出她掌心!”
    步无影的心往下一沉。他原是装出扩悍之态,引出对方口风,事实上他为人并不粗疏,这刻探出了对方口气,不禁暗暗叫苦,忖道:“如果屠大哥逃不掉,嫖局方面就当真永远不知我等下落啦!”
    他心念一转,又厉声道:“你这话可骗不倒我,房七妹回来没有?”
    申四姑挪榆地道:“她还没回来。你听了这话一定很高兴啦!”
    步无影果然心头一宽,道:“当然,我早知道她追不上咱屠大哥的。”
    申四姑道:“我这个房七妹有个怪脾气,喜欢玩猫捉耗子的把戏。她可能让屠双胜逃出干地八百里才下手取他性命,所以她三五天不回来也不稀奇。”
    步无影对她的话不知信好还是不信好,忽然上面“砰旬”一声,仰头看时,申四姑已经不见了,那个窗洞也被一块石头填住。
    一个苍老的声音从角落飘过来,道:“她的话并无虚假,幽燕王赵魔音派出房七姑这名高手,这等于宣判屠双胜的死刑了。”
    步无影摇摇头,向那白发老人瞪了一眼,便坐在地上发怔。
    白发老人又道:“小伙子,你发愁又有何用?倒不如自力更生想法子逃出此地。”
    步无影精神一振,问道:“老丈,您说过有法子逃出此地,可是真的?”
    白发老人道:“自然是真的。”
    步无影道:“咱们如何逃法?”
    白发老人道:“当然是从天光透入之处逃出去。”
    步无影道:“从地面到天光透入的缺口,少说也有十数文之高,在下万万爬不上去。”
    他说这话之时,可就想起这个白发老人曾经显示出的惊人身手。看来他的内功造诣已到了深不可测的地步,他或许真有本事爬出去。但自己却万万不能。
    白发老人道:“你先看看四面的墙壁有何异状?”
    步无影早已观察过,应道:“由地面开始,在十丈高度之内滑不留手,也没有一处可供下手攀援的。”
    “对极了。”白发老人道:“这十丈的高度,足以阻止天下任何高手攀越,什么壁虎功,全不管用。”
    步无影道:“是啊!老丈既然得知,咱们如何能从这上面动脑筋逃走呢?”
    白发老人道:“谁说咱们要攀爬这一段光滑墙壁的?人家森罗宫早已算定,晓得没有人能办得到这一点,才放心囚禁人犯,咱们当然要避过这个困难。”
    他的话乍听好像有点华而不实,但细想之下,却又很有道理。
    步无影问道:“然则老丈有何妙计?”
    白发老人道:“我问问你,假如你出得此狱,你如何带我出去?”
    步无影感到难以置信地瞅住他,道:“老丈,以您的绝世神功,还要在下带您出去么?”
    “当然啦!”白发老人道,“如若不要别人帮忙,我怎会留在此地?”
    步无影无话可说,满腹疑团不解,问道:“是响!老丈为何不出去呢?”
    白发老人徐徐道:“一来这十丈高的光滑墙壁,不是一个人能够对付了的;二来老夫的两条腿已经废了数十年之久,永远不能行动,更别说纵跃如飞了。”
    他轻叹一声,流露出深心中的痛苦:步无影道:“老丈究竟有什么办法逃出去呀?”
    白发老人道:“老夫的问题你还未答覆,老夫也不教你如何逃走法。”
    步无影沉吟一会,道:“看来只有等在下逃了出去,设法找根长索,把您老人家给吊上去。”
    白发老人道:“不行,你上哪儿找这么长的绳子?”
    这话问得步无影一愣,道:“是啊!这附近又没有卖绳索的店铺。”
    白发老人不作声,让他自己寻思。过了老大一阵工夫,步无影颓然道:“罢了,罢了,在下实在想不出办法可助老丈逃走。
    您用不着教我如何逃走啦!”
    白发老人晒道:“如果我是你,我就拼命用心想,终究会想出办法来。但你却放弃了,真没用!”
    步无影道:“在下平生不打诳语,没办法就是没办法!”
    白发老人道:“你这人倒还老实,可借你的余生要在此地度过啦!”他摇晃一下长长的白发,又道:“就像我一样,一辈子寂寞地老死于此!”
    步无影仰天大笑,道:“老大此话差矣!如果我逃走无望,又没有被释放的可能的话,我就自行了断此生,何必苟活于世?”
    白发老人“哼”了一声,道:“没出息!动不动就想自杀,这还像男子汉大丈夫么?再说你既不曾被杀,就有希望被释。”
    步无影道:“实不相瞒,在下对能不能逃走并不十分在意,只要有人通传消息回去,在下就算有办法逃走,也未必肯走。”
    白发老人意外地“哦”了一声,道:“你不肯走?要留在这暗无天日的三光狱中,直到尸化骨腐?”
    步无影耸耸肩,道:“在这儿死跟在别的地方死,有什么分别产白发老人讶道:“真看不出像你这样一条剽悍汉子,居然把死亡看得如此透彻。不错,死亡在任何地方都是一样,任何时间也是一样。不过话说得容易,要真的能作此想并且实行的人,却十分罕见。”
    他用手拍拍盘绕的双膝,又道:“老夫虽然双腿残废,幽滚了半生,但仍然不甘老死此地,还是要想法子逃出去的。”
    步无影心不在焉地道:“啊!只不知我那屠大哥逃出魔掌没有?”他话声中流露出深挚的关怀之情。
    白发老人道:“屠双胜若是能够逃得回去,你就留在此地,是也不是?”
    步无影简短应道:“是!”
    白发老人又道:“如果他逃不了,你就设法逃生,对吗?”
    步无影奋然道:“那当然,在下总得设法把消息传回去。”
    白发老人道:“好,那么你用点心思放在逃走上面吧!我告诉你,屠双胜逃不掉的。”
    屠双胜从马背上一跃而下,双脚落地时,掀起一团沙尘。
    他看了看坐骑,这匹矫健神骏又与他心灵相通的黑驹遍体冒汗,站在那儿也显得全身乏力。
    屠双胜伸手摩拿马头,叹一口气,道:“小黑炭,你不是走得太累,跑上一天一夜算得什么?唉!你是被那幽燕王赵魔音的什么鬼功夫所伤……”
    黑驹的头高高抬起来,大有振格长嘶之意,但旋即又垂下来,一副疲不能兴之态流露无遗。
    屠双胜心痛地转眼四望,触目所及,尽是无垠黄沙,一片茫茫。
    目下气温凉爽,初升的晓日还未发挥威力。
    虽然没有追兵影踪,但这行云刀客屠双胜心中却有数,知道自己并非已脱离险境。因为一来幽燕王赵魔音出现时的声势和手段,显示出他决不会轻易放过踏入禁区的敌人;二来屠双胜虽然连夜急遁,没有停止过片刻,可是由于坐骑气力不继,速度锐减,森罗宫之人实在不难追上他。
    现在这情势快要明朗化了,因为屠双胜估计已经距沙漠边线不远,最多还有卜里路就可以走出这一大片沙漠了。
    故此除非森罗它放今追捕,不然的话,现在应该是出现的时候了。
    屠双胜从鞍边拿下一个羊皮水囊,先给小黑炭喂了不少清水,然后自己才喝三口。在沙漠中最宝贵的的莫如饮水了,虽说他已处身沙漠边缘,但世事千变万化,无法预测,所以他小心地限制着自己饮用。
    小黑炭好像略为恢复,屠双胜把长刀插在背后,牵着马恒往前行去。
    这一人一马在浩瀚无际的沙漠中,显得十分孤零寂寞。
    但屠双胜却毫无凄寂之感。一方面他有小黑炭作伴,在他眼中,小黑炭并不是蠢然无知的牲口,而是可以谈话的对象;另一方面,他知道敌人将会在某一时机之下出现。朋友也好,敌人也好,只要是在附近,就不能算是孤独了。
    他和小黑炭以稳定的速度越过两座沙丘,突然一人一马都齐齐停止。
    原来在沙丘下面不到半里之遥,有一辆倾倒在沙上的马车,一匹黄马系在车边,不时移动。
    屠双胜眉头皱起,锐利地望着那辆倒下的马车,过了一阵,才微微侧转面向黑驹说道:
    “小黑炭,咱们过去瞧瞧……”
    小黑炭鼻中嘶气,前身摇晃。
    屠双胜轻轻道:“嘘!嘘!别作声,我明白你的意思,但是你要知道,有些事躲不掉,倒不如面对它,揭开它的神秘面幕。”
    他开始向马车方向走去,又道:“我敢打赌车里面一定有人。”
    行云刀客屠双胜很快就停步在马车旁边,由于车身翻侧,故此他一直先看到的是马车的底盘,四个车轮当中,同一边的两个因是在上面,故此在强风中微微转动。
    他绕到另一边,车子前端的帘子仍然阻隔了他的目光,使他看不见车内情况。
    屠双胜注意地查看一下,车身并没有因倾倒震裂成拖毁的迹象,那匹健马看来生气勃勃,毫无疲态。他甚至发现车门向着背风的方向,当然这么一来强风所挠的沙粒就不能袭入车厢内了。他那严峻的面上微微泛起一丝笑容,可是一晃即逝,仍然恢复冷峻的神色。
    车厢内没有声响,他也静静地看着,觉得现在还隔着一道神秘的帝幕比较有趣些,等到真相揭晓,那一定是刀光剑影的血淋淋的景象了。
    过了一阵,突然一阵柔和悦耳的声音从车厢内传了出来,打破了沙漠中的寂静。
    这个柔和的声音说道:“屠双胜,你的眼力不错,只不知我是低估了你的智慧,抑是低估了你的江湖经验?”
    屠双胜倾听着这一阵悦耳的女性口音,分辨得出说话之人,年纪至少在三十岁左右,否则不会具有这种从容和成熟的韵味。
    他耸耸肩,道:“屠某人没有智慧可言,只有丰富的江湖经验。你是谁?”
    马车内的女声传出来,道:“我姓房,人家都称我为房七姑。”屠双胜点点头,道:
    “哦!你果然是森罗宫的人。”
    房七姑道:“你已猜到本宫之人一定不肯罢手的,对不对?”屠双胜道:“对。咱若容容易易就逃出这片沙漠,那才是怪事呢!对了,顺便请问一声,你是独个地前来呢,抑是尚有帮手而没有作声?”
    房七姑纵声而笑,道:“我只有一个人在此,也不会再有人前来帮忙。怎么样?你不至于会小觑我吧?”
    屠双胜摇摇头,心情十分沉重,正因为她独自前来,才益发显示她本领深不可测。
    房七姑咯咯而笑,道:“看来你还是蛮聪明的,不敢小觑于我!老江湖都知道,妇孺和方外之人不可轻视,对不对?”
    屠双胜日中应道:“是的,我们都记住这一点。”
    他一面说,一面不放弃任何观察。他知道像房七姑这等强敌,若是不能事先找出她的弱点,那就根本没有击败她的希望了。换句话说,他一个以勇气纵横江湖的人,现在却不能不使用智力。
    他尽力使用他的脑筋,观察之下,获得了四点推论:第一点是这房七姑一定是个很丑的女人,因为他已见过申四姑,她长得其丑无比,同时这房七姑一直躲在车厢内,无疑是想利用她悦耳的声音,使对方获得错误的印象。
    第二点是她生性爱洁,所以马车,甚至系的牲口,到现在还是那么整洁。
    第三点和第二点多少有关连,那就是她办起事来干净利落,手法明快。
    第四点是这房七姑在此一布置之中,显示出她十分的自负,根本不把他屠双胜放在眼中,所以她一直等到他快逃出沙漠时才出现,而且布局奇而木秘,让他很快就猜出她的来历和目的。
    他观察所得的资料,似乎没有多大利用价值。
    屠双胜慨然大笑两声,道:“房七姑,咱们谈到这里为止,用不着再呼呼叨叨浪费时间啦!”
    房七姑先是应一声“好”,接着却微讶道:“在你来说,拖得越久就越发有利,对不对?何以反来催我?”
    屠双胜坦然道:“老实说,在下看来看去,都找不出你有什么弱点,故此索性痛快一点,不必拖泥带水地缠下去。”
    房七姑道:“这话说得好。你若是凭三言两语就能找出我的弱点,那还得了!”
    屠双胜见她尚未露面,忽然泛起一丝希望,当即设想自己是足智多谋的庞公度,忖道:
    “若是二老爷处此境地,他有什么法子可想?根据观察的资料,应该怎生利用?”
    屠双胜正在寻思时,眼中但见马车的帘子打横扯开,一个紫衣人影像轻烟般冒出来,轻捷无声地落在他前面五六步远的地上。
    人影落地现身,但见这房七姑头上挽着合,面上不施脂粉,淡紫色的衣裙迎风飘拂,左手臂弯挂着一个精致小巧的花篮,篮中放着一把小药锄,露出一截檀色的锄柄,看来一共只有两尺余长。
    她这一现身,屠双胜眼前为之一亮,原来房七姑长得明眸皓齿,肌肤白皙,竟是个风韵淡雅动人的少妇。
    屠双胜皱起眉头看她,房七姑微笑道:“怎么啦?你讨厌我呢,抑是害怕?”
    她的声音在淡雅清丽的仪态中更显得柔和悦耳,增加了几分迷人魅力。
    “咱猜错了。”屠双胜歉然苦笑一下,道,“咱还以为你一定长得很难看,谁知竟是罕见的佳人!”
    房七姑面上笑容消失,绷得紧紧的,但眼中却有那么一刹那泄露了内心的秘密。屠双胜分明看见她清冷的眼光中闪过喜悦的意思。
    当然这并不能改变什么,他知道得很清楚。以他自己的经验来说,有时他亦发生同样的情形,但到末了他最多是在下手之时爽快些,尽量不使对方增加痛苦而已,决没有怜悯慈悲可将心比心,这房七姑当然也是一样,不可能一高兴就放过他,让他将玄天古战场森罗宫的秘密带出这片沙漠,传扬到江湖中去。
    房七姑徐徐道:“你们燕云十八铁骑,个个都是不怕死的好汉,这一点已得到证明了。”
    屠双胜傲然一笑,道:“是的,咱们只有这一点与众不同。”房七妨道:“你的从容沉着,比起别人又高了一等。这一点我十分钦佩,真不明白你们是怎样训练出来的?”
    屠双胜好像不愿讨论这个话题,道:“房七姑,咱想讨教讨教你的绝艺!”
    房七姑道:“别忙,我的话还未说完。我的意思是你有没有什么未了的心愿?”
    屠双胜干脆得很,摇头道:“没有,咱在这世上全无牵挂。”“你们燕云十八铁骑个个都是无牵无挂的吗?”
    屠双胜应道:“差不多都是的。”
    房七姑道:“是不是因为你们都无牵无挂,所以能够视死如归?”
    屠双胜大笑道:“房七姑你错了!世人怕死,并非因为他有所牵挂,而是对自己生命的留恋珍惜,与他本身之外的任何人都没有多大关系。”
    房七姑道:“嗯!你说得对。那么你们是天生不怕死的一群,对生命毫不珍惜,毫不留恋?”
    屠双胜闭口不言,他的神情一望而知对这等话题没有一点兴趣。
    但房七站仍不放过,又道:“生命的可贵,就是在于每个人只有一次。至于转生轮回之说,究竟只是宗教的一种说法而已,谁也不能亲自试验。”
    她停歇一下,流露出深思冥想的表情,片刻又道:“所以世人不论智愚贤不肖,莫不珍惜他仅有的生命。所谓贪生怕死,实是人之常情。如果违悻了常情,那么你们不是大奸大恶之士,就是有非常之事,才足以使你们变成这等样子!”
    屠双胜的表情看来对她的话一点兴趣都没有,他冷漠的眼光,从她身上移到天空。空中有几只大秀鹰在高处盘旋,引起了他的注意。
    这种专食人畜尸体的兀鹰,每逢出现,总是意味着死亡。
    屠双胜抬手搔搔下巴,刚长出来的胡子扎手发痒,使他记起已有两天没有剃刮,不过以后他不必烦心这个,人死了一切都没关系啦!
    房七姑最后的结论使他忽然感到微微震动,她说:“屠双胜,你若不是自认为可以击败我,就是身上怀有非常的秘密,才不怕死。”
    她冷笑一声,又追:“说到你击败我这一点,从你的口气中以及你见过本宫的绝艺,谅你也不敢作此想,因此,你必定是身怀非比寻常的秘密。你的胡子多而硬,气概豪迈,可见得不是因为受了宫阉之创而失去活下去的意思,你……你到底有什么秘密?”
    屠双胜不敢流露出震惊神色,冷冷地望着对方,但觉她的清冷眼光中,有一种不会被惑的定力,于是他也不企图哄骗她,只道:“房七姑,你自己找出这个秘密吧!”
    房七姑道:“我一定会找出来,你信不信?”
    屠双胜颔首道:“以你的本领和智慧,相信可以办得到。”
    房七姑道:“但你别高兴,我没有打算证明给你看。换言之,我今日不会饶你一命。”
    屠双胜仰天长笑,。豪气逼人,道:“咱几时要你饶命的?”
    房七姑的理智告诉她,这个气概雄壮的男子的的确确是不怕死之人,但她的感情却不相信这个事实,天下间哪里有人真的把生命视若尘土呢?她决定要试试看,用尽手段看他死到临头之时究竟怕是不怕?当下右手往花篮中一探,取出那柄小药锄。
    屠双胜抬臂撤刀,“锒锒”一响,长刀出鞘,在阳光之下闪耀出万点精芒。
    房七姑道:“屠双胜,你小心点,我这‘耕云织雾二十八锄’和‘篮里乾坤’的绝艺,一旦使开了,你就逃不过杀身之劫啦!”
    屠双胜洪声应道:“妙得很,咱外号是行云刀客,咱们瞧瞧难行谁不行……看刀!”
    喝声宛如霹雷,刀似白云舒卷。但见他踏中富,走洪门,从正面攻上去,气势豪雄之极。
    房七姑的小药锄飘忽斜凿,“当”的一声,锄中刀身,她身形却震得退了两步。原来屠双胜这一刀气势凌厉,劲道强绝,她的奇怪手法竟未奏功,反而被他逼退。
    屠双胜凝神一念,心无旁骛,驭刀接续攻去。“飕飕飕”一连三刀,直把房七站硬生生逼退了一丈有余。
    她的一身紫衣,在精芒耀目的刀光中财体飘拂,显然她已被强大无伦的刀气裹住。在高手拼搏中,这等情形最是危险。
    屠双胜胸无杂念,一心一意要拼到气绝倒毙方休。正因如此,他的刀势比平时加倍凌厉,勇不可挡。又是一连三刀,把房七姑攻退七八步之多。
    这两人接战片刻工夫,屠双胜已经抢制了机先,着着逼攻。
    他刀法大开大合,宛如长江大河,气吞万里。房七姑每退一步,他的刀锋就抢近了少许。
    十余招下来,屠双胜的锋快长刀,已经像剃面似的在房七姑肌肤上晃闪,森寒的刀气直侵骨髓。
    换句话说,屠双胜已攻入她锄影之中,越逼越近。再来那么几招,刀上锋刀就可以划削到她身上了。
    屠双胜气势更见凌厉,叱咤如雷,又攻了两招,陡然一招“倒挂星河”,向前跃起急扑,刀光如瀑布冲泻,俯击下去。
    这时房七姑身子已经向后仰,紫衣向后劲拂,紧贴身上,使得她胸前起伏的曲线,夸张地暴露出来。
    屠双胜这一击挟着雷霆万钧之势,就算房七姑忽然变成一块大石,他这一刀也能把大石劈为两片。
    房七姑在重如山岳的刀气笼罩之下,万万无法闪避窜逃,尤其是她上身往后弯仰,方向更难变化。
    她左手一摇,臂弯中的花篮“呼”的一声扬起,“啪”的一响,在间不容发之际撞上刀刃。
    屠双胜突然感到刀上所有的力道,生像是石投大海一股,霎对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不禁面色大变,心头震骇莫名,“呼”的一声翻落在右侧四五尺之处。
    房七姑纤腰一挺,身子恢复直立姿势。
    她抬手拣拣鬓发,嫣然一笑,道:“啊呀!好险,好险!”
    屠双胜默然不语,望着她左臂挂着的花篮。
    房七姑道:“我不是告诉过你吗?我除了锄云织雾二十八锄之外,还有篮里乾坤的绝艺。刚才那一下,就是篮里乾坤的奇奥手法了。”
    屠双胜道:“咱那一刀自问连铁石都能劈开。”
    房七姑道:“我知道,但我的花篮,宛如覆载山川万物的大地,雷霆虽然威猛,可是能够摇撼大地么?”
    屠双胜愣一下才道:“听起来有理,大地无所不容,无所不载!”
    房七姑轻笑一声,道:“现在看我的了,小心啦!春招!”
    她锄势飘飘攻去,手法奇幻,霎时千重锄影卷住了屠双胜。
    屠双胜舍命反击,可是他每一刀出去,总被房七站的花篮接住,一切后着变化尽行封死,简直是动弹不得。
    那房七站的药锄却毫不相让,锄锄向他身上多处要害攻到。
    手法空灵潇洒,甚是悦目美观,不过若是让她凿上一下,却是非死不可。
    屠双胜苦苦支撑了二十余招,他最感头痛的还是对方那篮里乾坤的绝技,突然“叮裆”
    一响,刀身被花篮挽手咬住,无法移动分毫。
    刹那间房七站的药锄已到了他头顶,锐利的锄齿闪耀着精光,迅急凿下。
    屠双胜双眼一闭,猛然肩颈之间受到重重一击,“砰”的1声跌翻地上。
    他有一阵感到全身四肢百骸好像散开似的,全无半点气力,而且挨了一击之处奇疼入骨。
    渐渐熬过了这阵奇疼,也恢复了一点气力,仰头向房七姑望去,但见她表情冰冷,瞧不出她刚才那一记不下手之故。
    屠双胜心中暗暗慨叹,现下与其受辱而活,倒不如被她一击致命,一了百了。
    房七姑淡淡道:“屠双胜,你是个真正的英雄好汉,因为我若想从你口中探出秘密,无异线木求鱼!”
    屠双胜略感安慰,既然她认为如此,大概就不至于太过羞辱他,因而他也就不必急急自杀了。
    “不过,屠双胜,我告诉你,我对你们的秘密,还是很感到兴趣!”
    屠双胜心头一震道:“什么秘密?”
    房七姑道:“你们燕云十八铁骑人人不怕死的原因。”
    屠双胜道:“我等不怕死哪算是秘密?”
    房七姑道:“我意思是指你们的出身、你们所受的训练等等。
    其中定有特别原因,才有这种现象。”
    屠双胜道:“不错,我们有一套特别的训练方法……”
    房七姑露出笑容道:“不用骗我,最重要的是你们神秘的出身。单单是训练方法,岂能使你们视死如归?”
    这房七姑的话锋快如刀,直刺入屠双胜心中,使他微微变色,默然无语。
    房七姑又遭:“当然你不会泄露秘密。连公孙元波也不肯露一点口风,这倒是很奇怪之事!”
    屠双胜大吃一惊,膛目望着她。
    房七姑点点头,道:“公孙元波现下在森罗宫中,我知道他想帮助你们,但他又不肯透露口风,所以我要跟他别别苗头,打算查出你们的秘密。”
    屠双胜道:“公孙大侠原来是森罗宫中的人,无怪他绝艺惊世,天下难有敌手!”
    房七姑道:“胡说!他从前不是本宫之人,他的武功也平常得很。哼!我不明白老王爷为何看中他,把他带回来。”
    屠双胜一愣,道:“这样说来,他也是被俘之人么?”
    房七站道:“不,你完全弄错了。他已拜老王爷为师,现在已经是森罗宫的小王爷了。”
    屠双胜疑惑地“哦”了一声,却不说出心中疑问。
    房七姑道:“你敢是奇怪我为何要和小王爷公孙元波作对么?哼!我告诉你,我‘森罗七妹’也不是低三下四之人,公孙元波管不着我。”
    屠双胜道:“原来如此。在下说句老实话,公孙大侠在外人当中,乃是我最佩服的一个,只有房七姑你堪以和他匹敌。”
    房七姑又露一下笑容,道:“算你有点眼力。公孙元波目前还算不得什么人物,当然将来可不同了。他只要学去老王爷一半的本事,天下就没有敌手啦!”
    屠双胜认为她的话有点根据,因为他亲眼见过幽燕王赵魔音的本事,的确不是信口胡吹。
    房七姑又道:“我和公孙元波都是外人,那么在你们圈子里,也有令人十分佩服的人,是不?”
    屠双胜点点头,心想你只能知道到这儿为止,别的不能再透露了。
    房七站做个手势,屠双胜使依从她的指示,略显艰困地爬起身,盘膝坐在烫热的沙地上。
    她转头四顾,看了好一阵。屠双胜暗暗奇怪,心想她对沙漠中的黄昏落日,难道还有这么大的欣赏兴趣?房七姑目光回到他面上,说道:“我有两条路供你选择:一是纵放了你,让你自己逃出沙漠;另一条路是你随我返宫,我把你关在一个不见天日的地方,直到你自愿供出秘密为止。”
    屠双胜不禁甚为迷惑,道:“你认为在下被囚禁得久了,就会供出一切么?”
    房七姑道:“那是你自己的事,爱说就说,不说拉倒,不过我猜想到了二三十年之后,你一定会说的,对不?”
    屠双胜苦笑一下,又道:“在下活不了那么久,你放心吧!”
    房七姑耸耸肩,动作十分优美,道:“随便你,我们看看谁更有耐心些?”
    屠双胜奋起精神,问道:“另一条路是纵我逃走,这话真是不真?”
    房七姑道:“当然是真的。你能逃出沙漠,就获得自由了。”
    屠双胜道:“那么在下就选这一条路,用不着多考虑了。”
    房七姑道:“但如果你逃不出沙漠呢?”
    屠双胜一愣,道:“在下若是逃不出去,有死而已,你还待怎地?”
    房七姑冷笑一声,道:“死?哼!要你死还不容易?这有什么了不起?我任你逃走,逃得出沙漠就让你自由,而你失败的条件只是一死,这话不公平嘛!”
    屠双胜不胜迷惑道:“在下以一死回报,已是到了极限,姑娘为何还不满意?以你的神通,在下逃不出你掌心,乃是显而易见之事。”
    房七姑道:“谁说我出手拦阻你?”
    屠双胜涌起了满怀希望,问道:“难道姑娘不加干涉,任我逃走么?”
    房七姑道:“不错。你只要逃得出这沙漠的种种险阻就行了,我决不出手阻你。”
    行云刀客屠双胜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世上竟然真有这等好事?这一片沙漠已经靠近边缘,屠双胜知道此乃千真万确之事,就算是普通人也能够走出去,何况是他?最后他认为不能太高兴,这房七姑作此许诺,当然有她的把握。
    “你自家虽不出手,但你可以支使别人,或许已经另有埋伏!”
    房七姑嫣然一笑,在这荒凉的沙漠中,得见美人一笑,实在让人有如沐春风之感。
    她娇悄地摇摇头,道:“没有,完全没有人为的诡计。如果是我或任何人拦阻你,我们的约定就失败,也就是说你不必把秘密告诉我。”
    屠双胜沉吟道:“听起来我似乎占了很大的便宜,晤!不大公平,在下不便接受。”
    房七姑道:“你自以为不大公平而已,其实我已占了很大的便宜。无论如何,这是你唯一可获得自由的机会。”
    屠双胜注视着她双眼,道:“那么你希望我答应下来,对不对?”
    她点头道:“对,我要你心服口服,亲自将秘密告诉我。当然我不会向任何人泄露的,这一点我可以答应你。”
    屠双胜心中还有一个想法,那便是当他真的到了计穷力竭无法逃出沙漠之时,他可以立刻自杀,这样,房七姑也无法责备他了。
    他点头道;“好吧!咱们就此讲定。”他目光向那匹浑身乌黑的坐骑“小黑炭”望去,心中泛起了难以割舍之感,问道,“你限定我一个人呢,抑或可以带同坐骑?”
    房七姑笑道:“你的坐骑已经不行啦!但你若要带同它上路,我也不反对。”
    屠双胜站起身,但觉全身骨节隐隐作疼,气力大不如前。他捡起长刀,归还鞘内,还拍拍身上沙子。
    房七姑道:“你的情况看来比你的坐骑略略好一点而已。我有一种舒筋活络的手法,可以马上使你全身不再酸疼。”
    屠双胜不胜惊异地道:“哦?你无须利用我全身酸疼乏力这一点么?”
    房七姑道:“当然不需要!”她走向马车,拿下一块草席,铺展在马车旁边的阴影中。
    她接着命屠双胜躺在席上,说道:“这儿既避风又避日。”她望望天边的斜阳霞彩,又道:“我只给你一夜的时间,你要好好利用这个机会。”
    屠双胜仰卧席上,全身尽量放松,感到十分舒服,不过他知道这种舒服很快就变成过去,就像他这些年来率队奔波江湖中,时时有人乏马倦的情况,当他们投宿时,一躺下去舒服得简直永远不想起床了。可是这一切都随着时光消逝,到了到日,他们仍然风尘仆仆地继续奔波。
    房七站半蹲半跪地伸手替他按摩,她双手灵活而有力,所到之处,酸疼立消。可是使屠双胜印象最深的却是她身上淡淡的香气以及她俏丽的笑靥,看起来非常温柔可爱。
    他翻身让她按摩身体的背面之时,禁不住叹一口气。
    房七站道:“你干嘛叹气?”
    屠双胜支吾道:“没有什么!我一定是太舒服了!”
    房七姑道:“太舒服也会叹气么?”
    屠双胜道:“当然会啦!我有一个朋友,每当他面对佳肴美酒,吃得高兴时便会叹声不绝。”
    房七姑道:“那是赞叹,跟叹气不一样。”
    屠双胜道:“你一直住在森罗宫么?住了多少年啦?”
    房七姑道:“十几年啦!我六七岁的时候,就蒙老王爷收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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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修炼神功
    屠双胜道:“你日子过得如何?还快乐吗?”
    房七姑道:“我想不出一件不快乐的事。老王爷考虑得很周到,连我们的游伴也安排好。你想想看,我们人人无忧无虑,整天嬉玩……,,屠双胜羡慕地道:“啊!你一定很快乐,而且直到现在,你还不知道人生的忧患艰困,你真是太有福气了。”
    房七姑道:“我们也不是不懂人生的种种忧患艰困,甚至比任何人都懂得多些,你信不信?”
    屠双胜摇头道:“这如何可能?你根本没吃过苦。”
    房七姑道:“我们吃的苦头,你做梦也想不到的,不过我们现在不谈这个,你还是把心思气力留着,看看怎生逃出这片沙漠吧。”
    他们的谈话至此结束,因为她的按摩工作也完成了。屠双胜站起身,但觉完全复元,当下向她施礼道谢,接着又道:“在下走啦!”
    房七姑道:“请吧!”她发现对方眼中露出迷惑的神色,便又道:“你有什么疑问,现在提出,以后就没有机会了。”
    屠双胜道:“好,在下有两个疑问:一是你刚才按摩的手法十分精妙,只不知是从何处学到的?叫什么名称?二是你说你受过苦,请问受的是什么苦?”
    房七姑道:“我本来不想告诉你,但其实没有什么关系。你的疑问其实只有一个答案,那就是我曾经做过两年的娼妓,我的按摩手法和受的苦,都是在沦落风尘时获得的。”
    屠双胜确实感到难以置信。他望着她秀丽的脸庞,还感觉得出她那种高贵的风度。像她这样的一个人,会是火坑中的残花败柳?“我发誓没有一句假话,整整两年之久,我在青楼卖笑,受尽了你们男人的肮脏气!”
    她话声忽然中止,因为她发现屠双胜眼中有十分痛心和愤然的光芒。
    她耸耸肩,道:“你走吧!再耽误下去对你更不利啦!”屠双胜默然转身牵马离去。房七姑一直望着他,直到他背影消失于远处的沙丘那边,才走到马车的另一边,伸手一托,那辆双轮马车登时掀起,恢复双轮落地的正常位置。她随即把辕杆驾在马背上,结束停留,随时可以驶行。
    天边尚有余晖所反映的霞彩,可是屠双胜忽然觉得光线骤然暗淡下来,劲风吹刮起的沙子打在脸上,感到刺痛,可见得风力已在加强。
    浑身乌黑的“小黑炭”低低嘶鸣着,步伐颠蹑,大有走不动的样子。
    屠双胜停下来,伸手拍拍马颈,道:“你怎么啦,支持不住了吗?”
    小黑炭发出哧哧的喷气声,四蹄掀扬。
    屠双胜一愣,喃喃道:“噫!你竟是很烦躁不安,不愿再走,待我看看是什么缘故?”
    就在他说了几句话工夫,突然发现四下都昏黑了,强风吼啸之声也越来越刺耳。
    屠双胜惊讶地望望天色,心想可能沙漠中的天色说黑就黑,不过这风声强劲得透着古怪。但他必须迅速逃出沙漠,越快越好。小黑炭不肯举步,实在令人伤脑筋,除非他舍弃了它。
    舍弃这匹相依为命的坐骑的念头,毫无保留地被他屏出心头。
    他记得左前方有座沙丘,那边正好是背风所在,当下提高声音,道:“小黑炭,咱们到那边去避避风。”
    等到他在背风的沙丘下面找妥位置,让小黑炭躺下时,这才突然惊觉不对,这样岂不是决定不走了么?他耸耸肩,也盘膝坐下,说道:“等天亮再走,反正风大天黑,不小心就会弄错了方向。”
    风声越来越凄厉刺耳,沙子像无数小针似的。他侧耳静静地倾听着,陡然间一些模糊的往事闪掠过心头。
    他用力地排除这些感觉,收摄一下心神,重新对强劲得有逾寻常的风力加以考虑。这等强风在沙漠中虽然不算得少见,但把陡然变黑的天色,还有房七姑所说的话加在一起,显然就另具意义了。
    她凭什么认为他走不出这片沙漠?既然不用人力,那么只有天然的力量可以阻止他了。
    他恍然大悟,一面更小心地倾听风声,看看跟一般的强风有没有什么不同?事实上他用不着多费脑筋,因为风声越来越凄厉刺耳,很快就到达了可怕的程度。
    屠双胜已确切地知道这是一场暴风。在沙漠中这种风暴最可怕,不但可把人畜卷上半空摔为肉酱,还时时会把整座的沙丘刮掉,而在另外的地方平添无数新的沙丘。不幸的人畜往往被活埋在小山似的百万吨黄沙之下。
    他面临最大的危险就是这一点。如果是在白天,还可查看一下暴风的情况,设法避开正面;目下四面一片漆黑,他只有等候命运之一途。
    突然间光亮一闪,屠双胜惊讶得差点跳起来。火光,那不是表示有人了么?火光又是一闪,已到了距他数尺左右。只见房七姑拿着特制的火折,火光虽是一晃还灭,但仍然看得见她后面的马匹和马车。
    一阵清晰而细微的声音传入他耳中,道:“屠双胜,让两匹马躺在一起!”
    屠双胜站起身,强风刮得他不能不沉气使劲才钉牢在地面。他一步一步行去,同时也用传声之法,说道:“你算有本事,竟知道在下躲在此地!”
    他们把马匹安排好,又把马车侧放地上。据房七站说,这样可以减少暴风袭击的威力。
    房七姑钻入车内,传声道:“屠双胜,你也进来吧!”
    屠双胜紧挨着车子旁边坐下,应道:“不用啦!在下就在外面躲一会,谢谢你的美意。”
    房七姑半响没作声。屠双胜虽然没有法子看见她的样子,但仍然隐约感到她好像很不高兴。
    但她不应该责怪他,这是守礼节的行为,谁可以对守礼的行为加以谴责呢?不过也许她是为了自尊受到损害而生气,像她这等身份,又是在敌对的情势之下,她的邀请居然没被接纳,当然可以唤怪。
    “房七姑娘,在下乃是鄙野莽夫,衣衫污秽,目下能在您车子旁边躲风,已经是天大荣幸了,岂敢不知高低轻重地到贵车上呢!”
    “不要说啦!”她不耐烦地说,“这场暴风最少要刮到天亮。”屠双胜道:“到天亮之后,在下还可以走么?”
    房七站道:“天亮之时已是另外的一天。你若是还在沙漠之内,就得履行约定,把秘密告诉我。”
    屠双胜长长叹一口气,不过这时狂风呼啸,大量的沙子吹乱在车身上,发出骤雨般的响声,所以他的叹声完全淹没在狂风沙之中。
    车厢内不但没有风沙,而且还可以坐卧得十分舒服。原来这辆马车的里里外外都经过特别设计,专门对付沙漠中可怕的风暴。
    坚固沉重的车身横卧在沙堆中,稳如泰山,不怕风沙侵袭,柔软的垫子,温暖而舒服。
    房七姑躲着不动,睁大双眼,凝视着黑暗的车顶。她脑海中一晃闪过公孙元波俊秀的面影,但旋又泛起了屠双胜凶悍威严的脸孔。
    她认为屠双胜很有性格,胆勇过人,是她平生罕见的男人,不过他为何不肯上车?他不愿接近她么?“屠双胜,你可是睡着了?”
    屠双胜应道:“没有,在下睡得着才怪哩?”
    他很希望她不要跟自己说话,让他安静一阵,然后,他将悄然投身于暴风狂沙之中,不留一点痕迹。
    “你到车上来!”房七姑道,“我有话问你!”
    屠双胜道:“在下不敢亵读姑娘。”
    房七姑怒声道:“是我叫你的,何亵读之有?”
    屠双胜坚持道:“不,在下在这地洗耳恭听就是。”
    房七姑沉吟了一声,道:“我做过娼妓,是不是为了这缘故?”屠双胜忙道:“七姑娘别这么说,在下的心目中,你如仙女般高洁,绝对不是为了那个。”
    房七姑怒道:“胡说!你口是心非,分明是嫌弃我的身世。”屠双胜道:“假如七姑娘信不过在下的话,在下马上割下头颅奉上,以表此心!”
    他话声嘎然而止,手按刀把,只等房七姑说一声“不相信”,就真个拔刀割头表白此心。
    要知他自知天亮以前无法出得沙漠。他除非耍赖,不然的话,就得说出“秘密”,所以他决定进入暴风沙中,让大自然的力量毁掉自己。由于他已决定一死,所以拔刀割头之举,在他根本不是难事。
    房七姑一听而知这个男人不是说着玩的,当下没作声,免得屠双胜当真把人头双手送上来。
    她现在记起的是他眼中表现出无限痛心的神情,那是当她告诉他曾经当过两年娼妓之时的反应。
    “屠双胜!”她忍不住叫了他一声,其实没有什么话要说。
    屠双胜应道:“什么事?”
    房七姑考虑一下,才想出话来说,道:“你是堂堂的男子汉大丈夫,视死神如同无物。
    像你这种人,不会赖帐吧?”
    屠双胜道:“当然不会。”
    房七姑道:“那么,到天亮时,你便要说出你们的秘密了。
    你怎生是好?因为你们不惜一死来保持秘密的呀!”
    屠双胜道:“在下也不知如何是好?”
    房七姑道:“我提醒你一声,如果你现在自杀,就跟赖帐一样了,因为我们讲好的,你若是输了,不许一死了事!”
    屠双胜生像被人当头一棒,打得头昏脑涨。照她这样说,他竟是连悄悄步入暴风沙中也不可以了。
    唉!这个美女为何硬要榨出他们的秘密呢?这些事情根本与她无关,甚至于与天下任何人都不相干。她简直已将他逼得走投无路,连寻死也有所不能!
    “屠双胜!”她的声音又传入他耳中,“进来吧!我得瞧着你才放心。”
    屠双胜长叹一声,左手用力扯拔胡子。
    房七姑又道:“你放一百个心。我虽是当了两年娼妓,数以万计的臭男人想玷污我,但是我应付有方,至今还是处子之身。
    你信不信?”
    他信不信是另一回事,但她这种奇怪的情况却使他觉得诧讶和好奇起来,当下忍不住问道:“你可是使用武功,使人无法亲近你?”
    “那倒不是。”房七姑道:“假如你想知道,那就到车子里面来。”
    屠双胜迟疑了一阵才站起身,迅即爬入车内。房七姑让他在身边坐好,霎时间,屠双胜但觉暴风狂沙的声音减弱了很多他们已无须再运内功逼出声音传送到对方耳中,只消用比平常较高的声音就可交谈了。
    房七姑和他对面而坐,先打着特制防风火折,点燃了一盏小巧的风灯。车厢内登时一片明亮,这两人又相距只有咫尺之遥,都能把对方的眉毛一根根数出来。
    她泛起一个可爱温柔的笑容,道:“你真难请啊!我一辈子还没有这样请求过男人呢!”
    屠双胜歉然道:“很对不住。唉!在下一身的沙尘,把这里面都弄脏啦!”
    房七姑道:“不要紧,在沙漠中希望身上没有沙尘,简直像是掉在河里希望身上不湿一样,办不到的……”
    她提到“河”,便想起水,当下拿出一个银水壶递给屠双胜,道:“喝一点?”
    屠双胜摇头道:“不用了,谢谢你。”
    房七姑奇怪地瞧着他,道:“你怎么搞的?怕这水中有毒么?”屠双胜笑一声,道:
    “若是水中有毒,在下求之不得!不,在下只是不渴,并无其他。”
    “好吧!”房七姑自己旋开盖子,喝了两口,又道:“你比大姑娘还要腼腆扭捏,怎么搞的?”
    屠双胜游目打量车内,但见颜色淡雅,装饰得十分精美。他感慨地道:“在暴风中,令人不禁感到这儿比皇宫还要舒服。”
    房七姑道:“刚才我们谈到什么地方?对了,我沦落风尘的经过。你知道我们都是被安排到那种地方的,但却是清倌人,卖笑不卖身,不过,你当然也知道,所有好色的男子都是一副样子,越是不卖身,他们就越有兴趣,简直是平方百计地想把我们弄上手,真是防不胜防!”
    她摇摇头,用不满的声音说出对男人的感想。
    屠双胜恳切地道:“你只看到男人的一面。要知大凡到青楼买笑的男人,都是抱着同一的目的而去,当然是那副德性了。事实上男人也尊重女人,并且只肯真正地去爱受他尊重的女人。在秦楼楚馆那种地方,你找不到‘尊重’这两个字的。”
    房七姑点点头,深深感到这个男人的内心十分有深度和灵性,但却被他外貌的剽悍所掩盖。
    屠双胜道:“俗语又说物以类聚。有些粗俗的人成群结队的,你处身在他们当中,也永远找不到‘尊重’这个字眼。他们喜欢说轻薄的话,还动手动脚占你的便宜,炫耀他们的财富房七姑同意道:“对极了,但有些女孩子却愿意与这些人为伍。这大概是虚荣心吧?”
    屠双胜道:“这咱就不知道了,咱从来不了解女人的。”
    房七姑道:“我却知道,她们有些是虚荣,有些是不甘寂寞,有些是寻找刺激!我认为我们女人天性中都有着下贱的倾向!”
    屠双胜道:“你说得太过火了,咱虽是门外汉,但知有些女人不是这样的。”
    她耸耸肩,正要说话,突然一阵特别强烈的风声号啸而至,马车也感到摇撼,情势显然十分危险。她因此打断了话题,侧耳倾听。
    这场风暴好像永远不会停止一般,声势骇人,后来有好几次剧烈地摇撼着马车。屠双胜每次都以为车子支持不住,将要被狂风卷上半空。每当他有这种感觉时,反而不知不觉中泛起宽慰的神色。
    他们很久没有说话,各自沉浸在自己的思想中。
    不知过了多久,房七姑喃喃道:“唉!天还不亮,好像永远不会天亮似的。”
    她的焦灼惊动了屠双胜,讶道:“是不是怕车子支持不下去?”
    房七姑道:“你放心,绝对支持得住,我只是急于想听听你的秘密而已。”
    屠双胜道:“在下的秘密不值得姑娘这般关心啊!”
    房七姑道:“你好几次都希望暴风卷走马车,可见得你真是恨不得以一死来保持秘密。
    正因如此我更想知道。”
    屠双胜道:“在下也许会失信背诺,自行了断的!”
    房七姑道:“你不会的。纵然你这样做,我也不会停止追查你的秘密。我发誓在有生之日,一定要弄个明白。”
    他们又很久没说话,突然间风声完全停止。
    屠双胜从沉思中惊醒,迅速拉开窗帘向外面查看。但见无垠黄沙已经把车子掩埋了一大半,此外,那两匹躺在一起的马匹都不见了踪影。
    他愣了一下,却化悲为喜,因为“小黑炭”已活埋在黄沙中,此一悲剧,毋宁说是一种解脱。
    他同时又发现一件事,那就是他能够如此轻易地看清四下的情形,敢情已是晨曦降临,黑夜已逝。
    房七姑道:“很抱歉,两匹牲口都理在沙子里啦!”
    屠双胜道:“在下的脚力已经负了内伤,像这样了断也好。”房七姑道:“天色已经亮啦!你……你该履行诺言了吧?”
    屠双胜道:“在下已经再三想过,实在不能透露秘密!”
    房七姑出乎意料之外的轻松,还笑了笑,才道:“我知道,那你打算怎么办呢?”
    屠双胜道:“你不见怪的话,在下便就此告别!”他毫无犹豫之色,仿佛此去另一个世界,乃是一件赏心乐事一般。
    房七姑道:“你实在很了不起,能做到别人不能做的事。我若是再对付你,那就太不够意思了。”
    屠双胜恭容道:“你也是很了不起的姑娘!”
    房七姑摆摆手,温柔地道:“好啦!你去吧!恕我不能相送了。”
    屠双胜点点头,推开车门,轻捷地跨出车外。
    房七姑侧耳聆听着一切声息。不久,她听到利刀砍在血肉上的“咧”的一响,接着又传来重物倒地时的声响。
    她深深叹息一声,感到这世界上很多的事情都没有法子了解,她也不想了解,不过,能够使屠双胜毫不迟疑放弃生命的原因,她却下了决心弄个明白,定要解开这个谜方能甘心。
    黑沉沉的石牢中,渐渐有了光线。虽然这些光线很微弱,石牢内仍然相当的黑暗,但在久锢于此的人看来,却已明亮得有如白昼了。
    “又是一夜过去啦!”步无影哺哺地说,眼睛仰视着高处那一团光线。由于这一点点天光射入,所以他能够得知白天和黑夜的更替。“已经过了七天啦!但还不知屠老大的凶吉如何?”
    他这七日七夜,想的只是屠双胜有没有逃过森罗宫的追捕?当然他并不只是空想,还趁那申四姑每日送两次饭的机会,设法向她打听。
    申四姑一早就透露过追捕屠双胜的人是房七姑,根据她的口气,房七姑不但是森罗宫高手,同时才智过人,故此屠双胜绝无逃命的机会。
    她每次送饭来,,看见步无影只动了一点饭菜,甚至时常连一颗饭都不吃,便往往讥笑他,叫他早点死心,不必穷紧张担心那屠双胜的死活。
    但在急行客步无影来说,屠双胜的生与死,在私情上并没有多大影响,但在公事上却万分重要。屠双胜若是逃得掉,他便没有什么可担心,生命亦没有足以留恋的,他可以早早解脱!
    若是屠双胜逃不掉,他除了一份哀悼之外,还得挑起重担,设法逃出此地,把燕云十八铁骑被歼灭的经过报告回去。
    这个责任不问可知十分艰巨,况且以后还得继续活下去,活在世间和活得长久些。别人是求之不得的事,但他却认为是无比痛苦。
    在黑暗中的无名白发老人没有丝毫声息,但步无影感觉得到他炯炯的眼睛一直注视看自己。
    步无影不想跟老人说话。因为他们一谈就得扯到逃出此地之事,而他却认为最好能够不逃。换言之,屠双胜如是逃出敌人追捕,他就可以不必逃生了。
    直到近午时分,上面响了一声,小洞口的石板打开,伸出一个人头,长发披垂,望向下面。
    步无影等她目光射到自己,才道:“申四姑,在下在此。”
    上面飘送下来一阵刺耳笑声,果然是申四姑的声音。
    步无影等她笑声停住,才道:“有什么事值得你这样开心的百”
    申四姑道:“因为房七妹回来啦!”
    步无影心头大震,但表面上仍装出从容镇静之态,冷冷道:“房七姑回来又怎样?不见得已经把屠老大收拾了?”
    申四姑道:“当日老王爷派她出去之时,固然没提到非完成任务不可的话,不过……”
    步无影当然想知道内情,是以忍不住问道:“不过什么?”
    申四姑嘶声道:“不过本宫有一条严厉规矩,凡是老王爷的命令,如果不能完成,就不许回宫!”
    步无影一怔,道:“若是如此,房七姑的回返,岂不是表示她已经完成任务了么?”
    申四姑道:“不错,你真聪明啊!”她发出吃吃的讥笑声,使人听了十分难受。
    步无影仰天长叹一声,突然感到全身软弱乏力,禁不住挨着墙壁,头颅无力地仰靠着后面的石壁。
    申四姑爆出一阵得意和恶毒的笑声。这几天以来,步无影的倔强以及使她生气的言语,已经让她积了一肚子的恨火,现在她可得趁这机会尽情发泄了。
    她越是表现得快活畅意,步无影就越发相信她没有说谎,因为如果是假的话,她不可能这般真情流露的。
    换过了饭盒之后,申四姑的头缩回去消失了。
    白发老人取过饭盒,津津有味地开始唤吃。
    他连一眼都不看瘫坐在墙下的步无影,好像这儿只有他能够存在似的。
    步无影颓丧了好久,终于长长叹一口气,决定了自己应该怎样做。
    第一步自然是跟这个无名白发老人打交道,因为他说过有法子逃得出这座三光狱。
    第二步才是怎样逃出这一片沙漠,并且使森罗宫之人追不到,好把消息送回镇北镖局。
    他起身走到白发老人面前,道:“老前辈,您看申四姑的话靠得住靠不住?”
    白发老人冷淡地看他一眼,道:“不知道,但这个女的不是擅于说谎的人,大概不会讲谎话。”
    步无影道:“是的,在下也这么想。”
    白发老人已吃过中饭,用一根细骨头剔牙齿,喷喷有声。他似乎对步无影已完全失去了兴趣,连多看他一眼也不大愿意似的。
    步无影想了一会心事,忽然感到对方的冷淡,当下率直地问道:“老前辈,咱们逃走的事如何了?”
    白发老人淡淡地“嗯”一声,道:“这儿很好,每天的饭菜还真不错。”
    步无影心一沉,道:“老前辈的意思是—……”
    白发老人道:“这儿只有两件事不好。第一是没有热水洗澡,害得我老人家几十年下来,脏得比一头猪还甚;第二件是没有人可以说话。好在这一点现在已改善了,有你作伴,我老人家不出去也罢!”
    步无影忙道:“但老前辈你起先很想逃出去的呀!”
    “起先是起先,现在是现在?”他又说:“其实呢,我现在也不反对逃出去。”
    步无影这才透一口大气,道:“那么咱们设法逃出去吧!”
    白发老人瞪他一眼,冷笑道:“说得容易,有什么法子逃出去?”
    步无影道:“老前辈不是说有法子么?”
    白发老人道:“从前是有的,现在不行啦!,,步无影大为着急,问道:“为什么?老前辈可不可以告诉我?”白发老人道:“没什么,不行就是不行!”
    步无影回想他从前说过的话,突然大悟,不觉暗然失笑,当下也不作声,转身行开。
    他多日以来为了屠双胜的命运未卜,所以不思饮食。现在有了结论,反而心情放宽,于是忽然觉得饥饿.便拿起饭盒,开始进食。
    这一顿饭他感到十分美味,不久便一扫而光,还觉得不大够他。
    步无影摸摸肚子,舒服地透一口气,忽然觉得有异,转眼望去,果然碰到白发老人惊讶的目光。
    一顿饭吃了七个馒头,根本算不了一回事,何况他体格魁悟,又是修习武功的练家子,含量不大,那才足以令人奇怪。
    他耸耸肩,懒得说话,同时也感到困倦了,正好趋吃得饱饱之时睡他一觉,做个春秋大梦。
    “等一等,步无影。”白发老人看他躺下去,连忙叫住他,“等一下再睡,老朽有话问你。”
    步无影道:“老前辈要问就问吧。其实咱们时间多得很,何必急在一时?”
    白发老人道:“你为何忽然抛开了心事,又大嚼了一顿,莫非逃不出去反而使你安心?”
    步无影坐起来,道:“逃不出此地的话,在下烦心还来不及,哪有安心之理?”
    白发老人道:“但你的表现,显然是放心了啊!”
    步无影沉吟一下,道:“在下若是说出来,老前辈别见怪才好。”
    白发老人一叠声地道:“不怪你,不怪你!”
    步无影道:“好,在下说了。事实上在下是认了命,所以暂时不去烦心。反正有的是时间,慢慢地想办法逃走也不迟他停歇一下,又道:“在下认命之故,便是忽然醒悟您老人家根本没有法子逃走,起先的话,都是寻开心而已!”
    白发老人怒道:“哼!你竟敢说老朽我打诳骗人么?”
    步无影道:“老前辈,咱们先讲好不生气的,对不对?”
    白发老人没话可说,怔了一下,道:“不错,我不能生气,但我告诉你,逃出这座三光狱,只有老朽的法子行得通。”
    步无影的确打心中不信,便笑一笑,微微道:“好,在下等会再向老前辈请教,目下待在下睡一觉吧!”
    石洞内迅即静寂无声,不久,步无影开始呼噜呼噜地打鼾。
    白发老人倾听了一阵,暗暗皱起眉头。
    直到步无影回醒时,他首先望望半天里的那个洞口,但见天色已微微昏暗,心知自己已经睡了半天。
    他们在这个地方,根本没有盥洗的设备,所以步无影只有一件事,便是肚饿觅食。起身一看,食盒已经换过了,可见得申四姑已来过一次。
    白发老人看他狠吞虎咽地把食盒内所有饭菜一扫而光,忍不住道:“步无影,你下回不妨要求申四姑给你多装点,你还没有吃饱吧?”
    步无影走过去,躬身道:“老前辈,在下实是饿急啦!所以失礼得很,竟没有向您先打招呼。”
    他在老人面前数尺左右跌坐下来,又遭:“肚子饱不饱是小事情,能不能出去才是要紧之事。在下若不是为了恢复体力,真懒得多吃呢!”
    白发老人道:“你恢复体力又有何用?你有什么法子出去?”步无影摇摇头,道:“现在还不知道,在下总能想出一个方法的。”
    白发老人晒道:“你想吧,我不打扰你了。”
    他说完了这句话之后,果然足足过了三天,还未开过腔。
    步无影则整天瞪大双眼,呆呆地想。他也乐得白发老人不打扰他,所以第四天的中午,他才第一次开口,说道:“老前辈,这座三光狱无懈可击。在下已想破了脑袋,还没有一点头绪。”
    白发老人晒笑一声,道:“你放弃再想了,是不是?”
    步无影道:“是的,在下这一辈子只好老死此地了!”
    白发老人道:“就跟我从前的想法一样。四十多年来,我都在绝望中过日子。”
    他突然发出狞厉的笑声,笑得前仰后合。步无影猜想他必是刺激过度,所以精神失常了,便不加理会,等他自己渐渐冷静下来。
    昏黑的石洞内各种怪异气味,老早把步无影熏得久而不闻其臭了。现在他忽然感到有异,小心体察一下,这才知道是空气中怪味消失了很多。
    白发老人疯狂似的笑声也忽然停止,他鼻子用力抽吸几下,惊讶地转头四望。
    “奇怪,好像有新鲜的风灌进来!”步无影向他说,我觉得很不舒服。”
    白发老人道:“这是从未有过的现象。几十年来,外面尽管狂风暴雨,但这里面只有雨水灌入来,风都进不来,但现在……”
    步无影“唰”地跳起身,大喜道;“那一定是另外出现了通道,所以外面的风才灌得进来。”
    白发老人道:“大概没错,你往左边查看一下。”
    步无影向洞窟的左方行去,由于地方宽广,洞壁又高,所以查勘得十分费时间。
    他最后在一块突出来的壁岩下面停步。白发老人大声问道:“你发现了什么?”
    步无影道:“还没有,但左面这一大片地方,只有这块突岩上面的洞壁瞧不见,可能就在这儿。”
    白发老人道:“也许不在左边,你到右边瞧瞧呀!”
    步无影道:“不,您既然感到风是在左边透入,八成是在这边,非先查个明白才肯死心!”
    白发老人道:“你打算怎样?”
    步无影道:“在下先运功调气,尽力跃起,附在壁上时,再用壁虎功往上窜,瞧瞧能不能窜到突岩上面。”
    白发老人道:“这样正好,不过你过来一下,先把我搬到那边去,我好瞧你施展。”
    步无影过去把双腿完全瘫痪了的老人搬到突岩附近,他自己先打坐一会,调元运息,直到感觉到真气流畅,全身充满了劲力,这才睁眼起身,准备施为。
    白发老人嘴角含着嘲晒,忽见步无影住上一拔,竟然拔起了丈半左右的高度时,登时大吃一惊,面色为之一变。
    步无影身子往石壁上一贴,粘住不动,换了一口真气,便往上游去。
    这等壁虎功全凭的是巧劲,手法身法为辅,并不是当真像壁虎一样可以吸附在光滑的墙壁上,因此本事再高之人,如果是遇上了光滑如油的石壁,并且又是垂直角度的话,那就一点办法都没有。
    这三光狱当中天光透入之处,不但离地高达十数丈,而且四壁陡削平坡,底宽上窄,角度比之垂直的墙壁更难粘附。幸而还不是光滑如油,所以步无影还能够勉强施展壁虎功。
    只见他往上游了六七尺,越游越慢,终于停住不动。
    白发老人摇摇头,惋惜地叹口气,心中想起了“功亏一溃”的成语。
    要是步无影还能够游上两尺,他就可以扭住岩块突起的边缘而借力翻了上去,可是只差这么一点点,却有如咫尺天涯,可望而不可即。
    步无影虽然上不得,下来却容易,贴壁滑下来时,只须略略缓住下降之势,转眼间已安然落地。
    他向白发老人摊摊双手,苦笑道:“在下不行啦!”
    白发老人道:“你不再试一次么!”
    步无影道:“不要啦!这一次上不去,再试一百次也不行。”白发老人道:“你功力之精纯,真是大出我意料之外呢!”
    步无影听出他话中另有用意,便问道:“老前辈这话怎说?”白发老人道:“三天之前,你恢复正常,开始进食睡觉之时,我听你的鼾声,发现你比常人还不如。当时我相信你是思虑过多加上饿得太久,真元损耗过甚,所以才会发出那种鼻鼾声。”
    步无影静静地听着,没有作声。
    白发老人又道:“可是今日看起来,你分明真元并未亏损,这是什么缘故呢?”
    步无影毫不在意地耸耸肩,道:“大概是在下已经恢复了。
    管他呢!”
    白发老人道:“不!如果你不是真元损耗,那么一定是有某种绝症潜伏在体内。你最好设法查个明白。”
    步无影哈哈一笑,道:“咱们若是出不了此地,不免是死路一条。在下就算真的有病,又有什么关系?”
    白发老人道:“话不是这么说,老朽如果不提醒你,你可能到死时还不知道。”
    他停歇一下,又道:“现在咱们先想法子登到突岩上,瞧个究竟。”
    步无影道:“在下实是毫无办法!”
    白发老人道:“我有法子就行啦!你先得答应我一件事,那就是如果我能助你脱困,你须得把我也弄出去。”
    步无影心中不信,但口中却答道:“行,在下一定遵守此约。”白发老人道:“好,咱们开始吧!你纵身跃起,只须到我头顶的高度就可以了。第二步是我出掌托住你脚底,向上推送,这时你也尽力往上拔。以你的功力,加上我一托之势,定可飞上突岩!”
    步无影一愣,敢情这主意确实可行。此老一早就表演过他深厚无比的内功,出手助他,实是绰有余裕。
    他忍不住问道:“老前辈,你现在为何肯助我?”
    白发老人道:“我瞧了好多天,已深知你是个耿直的人,可以信任你。”
    步无影欣然道:“好,在下先上去瞧瞧。”
    他提气一跃,脚底恰好在老人头顶之处。老人双掌一托一送,“呼”的一声,步无影腾空飞起,轻而易举地越过两立半高的突岩,飘落其上。
    只一眨眼间,步无影探头下望,高声道:“老前辈,这儿有一个洞口,大约两尺见方,足供一个人钻出去,可是里面却被铁栅封住。这一重铁栅绝对毁不掉。”
    白发老人讶道:“奇怪,何以从前的空气跟现在不一样?步无影,那洞口是不是刚刚凿通的?”
    步无影道:“不,但有一扇木门却朽坏了,掉在地上。”
    白发老人道:“这就对了,定是木门刚好坏了,空气大为流通,才被咱们发觉。”
    步无影道:“或者有法子可以弄开这道铁栅。咱们总得想个办法,对不对?”
    白发老人冷晒一声,不置可否。
    过了好久,步无影懊丧的声音从岩上传下来,说道:“老前辈,这道铁栅不知是什么钢铁铸成,就算有刀锯也弄不开!”
    白发老人应道:“自然是五金精英打制的,此地专门囚禁武功高强之土,不坚固行吗?”
    步无影站起身,在这块突岩上,他着足之处还算平坦,但面积有限,只有数尺方圆。
    他心情沉重,叹了一口气,仰头望时,那投入一线天光之处,少说还有四五十尺高。就算是当世间武功绝顶之人,也难飞越。
    他呆呆仰视了好久,但觉无计可施,心焦肠结,突然喉头一甜,“哇”地吐了一大口鲜血。
    自发老人皱起鼻子嗅了几下,大声问道:“步无影,你吐血么?”
    步无影道:“只吐了一点点!”
    白发老人厉声道:“你身有绝症,再加上吐血,恐怕功力已经大损,咱们今生今世再也逃不出此地啦!”
    步无影怒道:“逃不出就逃不出,有什么了不起!”
    白发老人也把声音提得更高,骂道:“蠢才!如果你不吐血,咱们可以从上面逃走,就用刚才那个办法。真是蠢才!功力折报了,你还有什么屁?”
    步无影“呸”了一声,恨恨道:“没屁用就拉倒,真正气死我了!”
    这个回合之后,双方都怄气不作声。直到第二天的中午,申四姑送饭来,又向步无影冷讥热嘲了好久,最后才以得意的笑声结束了这一场讥骂。
    步无影很快把饭菜吃光,似乎对申四姑的侮辱全然无动于衷。
    白发老人忍不住骂了几句,道:“这丑婆固然可恶,你小子也太没种!”
    步无影道:“随你说!有种也好,没种也好,反正都出不去,谁也不比谁强!”
    白发老人哼一声道:“老夫要不是下半身瘫痪,嘿!我老早就逃出去了!”
    步无影本想驳,想想又何苦来呢?便不言语。
    白发老人的气却越来越大,厉声道:“小子你不信是不是?好,老夫露一手你瞧瞧,露过之后,要你小子跪在地上叩头赔罪。”
    步无影气往上冲,忍不住大声道:“好,你如果露一手能逃出的本事,我跟你叩头。如果你不行,哼!以后别跟我说话!”
    白发老人双手交替撑他,只见他仍然是盘膝而坐的姿势,但身形却迅速飞移,霎时到了墙边。
    这时正是中午,是石洞内最光亮的时刻,步无影在远处瞧看,连老人的表情也看得清清楚楚。
    白发老人身形“呼”地飞起七八尺高,往石壁上一贴,左掌疾出,撮指屈腕,宛如鹤啄般向石壁啄去。
    “咯”的一响,石屑纷纷洒坠,只见他指尖已插入石壁,至少有两寸深,身子稳稳挂在壁上。
    他这一手啄石成粉的指功,把步无影瞧得两眼发直,感到难以置信。
    白发老人暴声长笑,右手迅向石壁啄去,石屑应指籁籁坠地。
    他双手交替啄向石壁,身子一路升高,到了三支以上,这才停住。
    步无影疑惑道:“莫非他已告力尽,无法再往上升起了?”
    白发老人断然飞坠,一只手在石壁上划出刺耳的响声。直到他盘起的双脚快碰到地面时,猛一曲腰,以另一只手掌击向石地,“砰”的一声大响,稳住下坠之势,轻飘飘地恢复秩坐姿势。他实是绰有余力,是以姿势美妙,亦不喘气。
    步无影至此更无疑惑,晓得此老并无虚言,而且手上练有绝世奇功,的确有本事逃出此地。
    他钦佩之心油然而生,躬身行了一礼,道:“在下今日真是大开眼界了!”
    白发老人冷冷望他一眼,道“算你还识得进退。”
    步无影道:“敢问老前辈,您既然惊有绝世奇功,必能出得此地,为何数十年来都不逃走?”
    白发老人道:“我双腿瘫痪,就算出了此狱,也逃不远。哼!
    赵魔音早已计算过时间,每天三次有人送食物来,我只能在这些间隙中逃走,可是时间有限,被发现之时,我还在他势力范围之内。”
    步无影恍然“哦”了一声,道:“怪不得您老人家没有轻举妄动了。”
    白发老人道:“你要知道,任何人被囚禁在这等地方,四十多年下来,一定会发疯发狂,但我却没有发狂。你可知道为什么?”
    步无影茫然摇头道:“在下不知道。”
    白发老人道:“这便是因为我具有逃出此地的能力,只不过没有付诸行动而已,所以在心理上,我的负担轻多了,因此我没有崩溃!”
    他淡淡笑一下,又道:“我甚至不曾试过一次,因为申四姑这个丑八怪妖女十分厉害,只要留下一点痕迹,她定必发觉。”
    步无影吃一惊,道:“那么您不是已留下痕迹了么?”
    白发老人道:“是的,希望她短期内不会察觉。”
    步无影道:“既然有被发觉的可能,何不试上一试?”
    白发老人道:“不能轻举妄动。咱们只有一次机会,若是被抓到,就永远不必烦这个心啦!”
    他言下之意,当然是说逃走时被捕获的结果便是一死。步无影虽是不惧,却也不便接腔。
    白发老人寻思了一会,才道:“当然啦,如果咱们不试,这机会也很快消失,所以总得试上一下。”
    步无影心中涌起无穷希望,问道:“您打算见时动身?”
    白发老人道:“今天晚上,晚餐之后,咱们便逃出去。”
    步无影兴奋得走来走去。白发老人把他叫住,道:“你这种样子,申四站见了立刻晓得有问题。”
    他赶快坐下来,但还是兴奋得身子时时扭动。
    白发老人又遭:“咱们逃走之举很不简单,须得作点准备。”步无影虽然认为没有什么可准备的,但却不敢得罪他,恭恭敬敬问道:“怎样准备法?”
    白发老人道:“哼!咱们没有代步牲口行吗?没有干粮饮水行吗?夜间在沙漠中逃窜,没有罗盘行吗?而且在夜晚,沙漠酷寒,没有御寒衣物行吗?”
    步无影为之啼笑皆非,他何尝不知道须要这等物事,问题是他们的处境不比平日,哪能办妥这些东西?他苦笑一下,问道:“您意思说咱们定须有这些物事才能动身,对不对产白发老人道:“当然啦!我告诉你,今晚正是最佳的机会,因为正是上弦月时分,晚上的星月光辉足够给咱们利用,但追兵却又不够远眺搜索咱们影踪。此外,我在风里嗅得出来,天气不会有变化,只略略寒冷一点而已!”
    步无影听得心服口服,道:“那么咱们要用之物,却如何准备法?”
    白发老人道:“去偷呀!现在就去!”
    步无影吃一惊,道:“现在?大白天偷东西么?”
    白发老人道:“你小心听我的指示,依言去做,便有七八成把握木会败露踪迹。”
    他详细地说出他多年来拟想妥当的计划,每一个步骤都经过千百次推敲,一切突然发生的意外都算到了。步无影又是一阵心悦诚服!
    青石砌的墙壁,打磨得十分光滑,宽大的房间内,除了石制的家具之外,便都是酸木桌椅以及高大的橱柜,富丽而又悦目。
    虽是在大白天,但房中仍然点燃着四盏纱灯,柔和的光线使人感到很舒服。
    两个人先后走入房内。一是个身子圆胖、头颅大如笆斗的幽燕王赵魔音,另一个则是风度翩翩的公孙元波。
    他们的神色举止都显得很严肃,各自在椅上坐下之后,赵魔音道:“元波,既然你决定冒险以捷径修习本门玄功,为师也不劝阻你了,因为我知道你的心情,实在急于再度出世,也唯有你炼就了本门‘声闻玄功’之后,才能够施展千喜万籁种种绝艺,阻遏方胜公的凶焰!”
    公孙元波道:“弟子正是此意。”
    赵魔音又道:“你报骨之佳,天下难遇,为师真不愿让你冒这种奇险。你只要循序渐进,必能成为绝代高手。啊!我又提起这些老话了!”
    他那圆圆胖胖巨大的脸庞上,泛起一阵苦笑,接着又道:“你内在遭受的诸天阴魔侵袭,得要你自己独力抗御,为师也爱莫能助,但外界的侵扰,有为师护法,你尽可以放心,好在咱们森罗官还没有人潜入来过。”
    公孙元波恭应一声“是”,他满面坚决的神色,一望而知已下决心,永不动摇。
    赵魔音招呼一声,登时一阵香风扑鼻,一条啊娜人影闪了入来。
    站在他们面前的是本宫七妹中的高手房七姑。她面色有点苍白推怀,但仍然含笑盈盈地望着他们。
    赵魔音道:“七囵,你面色不太好,为什么?”
    房七姑道:“这几天没睡好吧,我倒不觉得怎样。”
    赵魔音道:“你自家要小心些。现在你听着,元波要用捷径霸道的方法修习本门玄功,在他醒转之前,不许有一点声音惊扰他,更不能碰触到他身体。如果他受扰的话,非死则伤.绝对不能幸免,你听清楚了没有?”
    房七姑道:“听清楚啦!老王爷放心。”
    赵魔音哈哈一笑,向公孙元波道:“其实老夫根本不用交代,她全都明白。呵呵!一定是老了,才变得这么鲁嗦!”
    公孙元波道:“师父的关心爱护,弟子虽是粉身碎骨亦难报万一。好在本宫之内十分安全,师父请放心。”
    赵魔音站起身,道:“好,你准备一下就可以开始啦!这一段时间为师不会走远的。”
    公孙元波躬身相送,等他背影消失之后,才向房七姑说道:“七姑娘,这回要劳动你玉驾,实在怪不好意思。”
    房七姑回他一个甜甜的微笑,道:“您已经是本宫的小王爷,我们全宫之人理应为您效劳,何须客气?”
    公孙元波道:“这样说法更不敢当了。”
    房七姑道:“待我吩咐女侍们一声,不许她们踏入这炼功室周围十丈之内,免得大意弄出声响!”
    公孙元波拱拱手道:“这样也好。”
    房七姑道:“我本人远远看守此室,也不走近。”她笑了笑,又道:“除非急行客步无影从地底爬出来,否则再也无人能闯入本宫,我向您保证。”
    公孙元波道:“本宫的三光狱他如何出得来?对了,我这些日子以来天天炼功,不得空看他一次,只不知他目下情况如何?”
    “他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房七姑说,声音微微有点异样。她知道不该提起步无影,因为他使她想起了行云刀客屠双胜。
    “据申四姐说,他最近神情颓丧,失魂落魄,不过这两天又开始进食了。”
    公孙元波心情一宽,道:“他肯进食就没要了,等我玄功练成,再去探望他不迟。”
    房七姑退出室外,那儿是个宽大的厅堂。
    她也不在厅堂中逗留,再退出厅外。外面是个院子,但却不见天日,只不过布置得像个院落而已。
    到处都可见到明亮的纱灯,却见不到一丝阳光。房七站拍一下手掌,两个黄衣宫装待婢奔过来。她向这两名侍婢交代了几句话,她们就迅速分头走了。
    房七姑怀着沉重的心情,长长叹口气,在院门边一张长石凳上坐下来,目光漫无目的,茫然四瞧。
    她脑海中老是抹不掉屠双胜的影子,他的气概、他奇怪的决心以及他无意中流露出躲避她的意思。这样的一个男人,实在使她想不透,也忘不了,所以她这几天为了这个影子,变得憔悴消瘦……轻轻的叹气声飘散在院落中,很像是深闺中寂寞的叹息。
    练功室内的公孙元波已经把鞋袜脱掉,全身的衣服也都松过,然后盘膝坐在榻上。
    他收摄心神,运功行气,按照森罗宫秘传心法,一股真气,穿经透穴地全身运转起来。
    只瞬息间他已进入物我皆忘的境界,坚凝强劲的真气,受他心灵有意无意的存想之下,继续透运于全身经脉间。
    练功室内外静寂无声,好像在这个地底的世界里,没有任何生物似的。
    在院子里,房七姑仍然神游在怅惆神伤之中。
    她压根儿没有丝毫警惕,因为这森罗宫多少年来还未有过外人侵入。
    但她耳目的聪敏仍然不同凡响,院门外一阵细碎有如风吹落叶的微响,已经把她惊动了。
    她“喇”地跃出院外。那外面是个更大的院落,看来很有广场的味道。
    在院门外两三丈左右处,一个黑衣女子猛可停了步,惊讶地望着房七姑。
    房七姑透了一口大气,道:“啊!原来是彭二姐,可真把我吓了一跳!”
    那个黑衣女子冷峻如冰的面上没有一丝笑意,用平板单调的声音道:“为什么吓一跳?”
    房七姑道:“彭二姐敢情还不知道,小王爷在练功室内修习无上玄功。老王爷命我在此守候,不许任何人惊动他。”
    彭二姑道:“哼!这种大事情,也不先让我知道。”
    房七姑不觉也生气了,因为连她也是临时才得知的,可见得赵王爷和公孙元彼此一决定,乃是突如其来的。换言之,连老王爷他们自己事先也不知道有这么一个决定。
    既然大家都不是事先计划决定的事,彭二姑有什么好嫉妒的?况且老王爷本来就无须事事先行通知她。
    不过房七姑年纪虽轻,究竟是经历过不少场面的人,故此她面上并没有露出不悦,反而推波助澜地道:“是啊!应该先通知二姐你才对,老王爷一定是事情太忙了。”
    彭二姑道:“他有什么忙的?本宫里里外外,都是我们姊妹给照顾得妥妥当当。”
    房七站故意装出无心地说道:“二姐说得是,我最近真是忙得团团转,老王爷命我做这做那,总没个完的时候。你也知道的,这位公孙小王爷可真不好伺候呢!”
    这话一下子击中了彭二站的心事,身于微微震动一下。
    那英俊聪明的公孙元波,应该由她来照顾才对,可是老王爷一次都不曾给过她这种机会。
    她恨恨地瞪了房七姑一眼,对这张清丽绝俗的脸蛋,泛起说不尽的忌恨。
    她转身行开,耳中听到房七姑得意的轻笑声,心中更加气愤。
    走出十来步,突然感到有异,陡然停步向左右望去。
    右边墙脚有一口水井,并栏高达四尺。她目光到时,恰好见到一只手伸上来,捂住了井栏边缘。
    彭二站第一个念头是过去剁断这只手,让那个人跌回原处。
    但第二个念头却使她完全改变了,面上还浮起了一丝阴毒的冷笑。
    她缓缓行过去,一面回头查看,只见房七姑早已经退回院落中,这一片广场内,只有她一个人。
    一颗乱蓬蓬的人头从井栏边伸出来,目光一下子就碰到了彭二站冰冷而又像电光的眼神,登时骇了一跳,几乎松手跌下去。
    彭二姑只冷冷地凝视着这个男人,没有作声,那男人也迅即镇定下来。
    彭二姑再迅快地回头查看一下,目光又回到井栏上的男人面上。
    那男人笑一下,轻轻道:“姑娘,你贵姓?”
    彭二姑道:“我是彭二姑娘。”
    那男人道:“啊!是彭二姑娘,幸会得很,在下是……”
    他的话声被彭二姑打断,因为她做了个不耐烦的手势,说道:“我知道你是急行客步无影,这口水井就是三光狱另一个出口,不过你必须上升到靠近透入天光的缝隙,才找得到这条通道,来到此处。”
    步无影本想蒙混一下,现下听她说得一清二楚,登时希望全消。
    刚才她不作声并且冷冷凝视着他的缘故,不问可知她是含有作弄嘲笑之意,笑他终于逃不出森罗宫的势力范围。
    步无影这么一想,更感心灰气促。
    彭二姑道:“你为什么不从上面逃走,反而自投罗网?”
    步无影迟疑了一下,才道:“你猜呢?”
    彭二姑道:“我不用猜,根本上这一条通道就是陷阱!”
    步无影不解道:“陷阱?没有呀?”
    彭二姑道:“不是有什么机关埋伏,而是引诱你入宫就擒!
    哼!你没有脚力,没有饮水,没有干粮,怎能逃得出沙漠?”
    步无影“哦”一声,道:“原来这条通道是特地引诱逃亡之人入宫盗取食水等物的?”
    彭二姑道:“你可拒绝得了这个诱惑?”
    步无影道:“当然不行!”说时心中还暗暗骂了一声:“废话!”彭二姑道:“闲话休提,你是不是想见见公孙王爷?他就在那边的一间静室之内。”
    步无影几乎怀疑自己的耳朵有毛病,愣了一下,才恢复镇静,道:“公孙大侠就在那边的静室中么?在下当然想拜见他。”
    彭二站的声音变得更为严冷,说道:“可借你不容易见到他!”
    步无影泛起了受骗的感觉,心头冒火,恨恨瞪她一眼,道:“我知道,因为我过不了你这一关,对不对?”
    彭二姑道:“不对!”
    她只在牙缝中进出了这两个字,步无影却足以感到她并非假话,不由得大为迷惑。
    他问道:“那么是为了什么?是不是公孙大侠在贵宫之内,也是身不由己之人?”
    “也不对!”她仍然答得很简短,“公孙元波在本宫中已是第二号人物,他是小王爷,亦即是老王爷的继承人。”
    她这么一说,步无影更不懂了。
    目前只有一个解释,但显然不大可能,这便是老王爷幽燕王赵魔音禁止他接见外人。
    “是不是老王爷的缘故?”他问,“若是老王爷下令,或者是贵宫的禁条,在下当然不容易见到公孙大侠了……”
    彭二姑摇头道:“都不对。我告诉你吧,是房七姑。”
    步无影听到这个名字,登时恨从心起,咬牙道:“哦!原来是她!”
    彭二姑大出意外,讶道:“你认识她?”
    “不,但我知道是她杀死了我的老大屠双胜。”步无影趁机设法再查证一下这消息是否属实,“当然这只是听说而已,屠老大可不是那么好对付的人。”
    彭二姑冷笑一声,道:“屠双胜算哪一棵葱?在房七姑眼中,他性命如蚁,一捏即毙。”
    她停一下,又道:“屠双胜确已死在房七姑手下,我敢发誓!”步无影心情大为沉重,悲恨忽然涌上来,不禁长长叹口气。
    彭二姑冷冷道:“你光会叹气有什么用?”
    步无影道:“‘我不叹气也没有用!”
    彭二姑呻道:“真是废物一个!堂堂一个男子汉,也不会想想办法。”
    步无影道:“二站这话是什么意思?”
    彭二姑道:“你若见到公孙元波,房七姑就有得她受的了。
    因为她谎说你也已死掉,所以公孙元波没有召见你。你要知道,他有释放你的权力。”
    步无影又喜又疑,道:“但房七姑从中拦阻?”
    彭二姑道:“有她作梗,你当然不易见到公孙元波。这样吧,我去分散她注意力,你从那边绕过去,墙角下有洞,钻过墙那边就是假山,这时你等候机会,混入大厅,那静室就在厅内。只要公孙元波见到你,那丫头就不敢出手伤你了。”
    步无影疑心未消,很宛转地问道:“我若获见公孙大侠,只不知如何报答二姑娘的大恩?”
    彭二姑道:“用不着了。等公孙元波骂她一顿,我就满意啦!
    况且日后公孙元波一定不再信任她的了。”
    步无影更无疑惑,从井中蹿上来,依照彭二姑指示的方向奔去。
    绕到另一座院落内,只见墙角下果然有个洞口。
    他提一口真气,屏住呼吸,蹑足走近墙洞,施展出小巧身法,无声无息地钻过去。
    面前一座玲球的假山石掩蔽了他的身形,他小心地向外窥看,但见彭二站出现在数丈外的院门口。
    一个身材切娜、面庞清丽的少女走过去,跟彭二姑招呼说话。
    步无影一瞧机不可失,迅即奔出疾跃,霎时已掠飞入厅门之内。
    大厅内明亮如昼,却静得连一枚绣针跌落地上的声音都能听见。
    步无影走到静室门外,向室内望去,果然看见了公孙元波。
    公孙元波瞑目盘膝端坐石塌上,神态十分安详。
    步无影心中微喜,因为终于如愿以偿地看见这个年轻奇侠了。虽然他不知道这一见之后将有什么好处,但是由于他从枯井中爬出之时已被彭二姑发现,则与其落在她手中,就远不如和公孙元波见个面了。再说公孙元波目下既然已是森罗官小主人,说不定可以凭借他的力量逃出此地。
    如果他已晓得公孙元波与庞公度的私交以及镇北镖局曾经掩护公孙元波逃出京师之事,他一定更希望尽快和公孙元波见面。
    他为四周出奇的寂静压迫得不敢弄出声响,但他还是蹑手蹑脚地慢慢地走入那宽大明净的静室内。他准备过去叫醒公孙元波而不愿惊动旁人。事实上并没有旁人,这不过是他下意识中的错觉而已。
    院子门口的两个女子正在低声交谈。彭二姑面色冷峻如冰霜,道:“老七,我告诉你,人算不如天算!世上之事,时时都会发生出乎意料之外的结果。”
    房七姑道:“二姐,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彭二姑道:“我只是在想,你既然负保护公孙元波之责,万一地发生了意外,你受的处分一定不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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