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骨令_司马翎武侠小说全集

第十章意绵绵湖畔表真情
    胖龙厉七公正想说,已赠灵鳗套,便等于报了恩德,但回心一想,足下还有一对,自己回去已消过毒,若果和他说起来,人家要了去,岂不糟糕。
    这宝贝已失一对,本已心疼异常,好不容易以代为保管的名义,留下一对。再被他要了,那时不心疼死才怪哩!
    想了又想,缓缓道:“你说得有理,老夫只可撤手不管,趁早回去。但有一桩,先此声明,便是下一回再碰上了,老夫便可动手啦!”
    韦千里见计谋得售,为之大喜。这样子不费气力,三言两语便说退敌人,倒是一件奇事。
    雾山双凶对望一眼,冯八公道:“这次终于又被老鬼脱逃大难耿九公道:“咱们还有两粒火弹,扔掉算啦……”说着,便从囊中取出那两枚霹雳火弹。
    这两句话又把胖龙厉七公说得心意活动起来,迟迟不肯回船。
    形势顿时变得胶着状态,大家沉默了一会,韦千里雄心勃勃,暗自运功行气,预作准备。
    雾山双凶忽然暗喜,对望一眼,故意问起厉七公迟到之故。
    厉七公道:“老夫因碰上一件意外,是以下午在一座破庙中,运功至今,方始恢复,便立刻匆匆赶来……”
    原来那雾山双凶以为厉七公已将异兽喷毒穿山甲放出,此刻等到那头异兽建功,是以找些话来闲扯,打发时间,这刻子时已过了大半时辰,再磨一阵,那穿山甲仍未得手的话,钟旭一但出现,他们可得丢脸逃走。
    厉七公又道:“老夫乃是被那边一片浅岛上毒章缠住,斗了五日五夜,是以元气大耗,当时便是这个少年碰上,救我脱险。最可惜的是那只穿山甲已经被毒章吞下肚中。”
    雾山双凶为之咦一声。
    “你们觉得奇怪吗?一点也不希奇,那毒章足足有五百年道行呢冯八公忙道:“咱们留此无用,走吧……”
    胖龙厉七公哼哈一声,这才动身下船。
    孤岛上战云俱散,大家都舒口气,徐若花走过来,含笑问道:“你可是三危老樵金老前辈的传人?”
    韦千里望着她的眼光,心中忽然大跳,正想回答不是但忽然又想道:“那位老前辈一定名头甚大,我如果说不是,她再问知我出身微贱,还能和我相交么?”这么一想,便不肯说出来,含糊的嗯一声,赶快道:“多亏姑娘授的妙计,居然把那大胖子弄跑了。”
    徐若花微微一笑,道:“这等恶人虽是该死,但有点好处,便是恩怨分明,我不过利用他们这一点仅有的好处而已。”
    韦千里注视着她的笑容,为之心驰神醉,诺诺连声,只听她又道:“那么你便是韦千里大侠了。”
    韦千里不明白她何以知道自己姓名,却不敢追问,连忙应是。
    徐安国过来,大家见过礼,徐安国便又回去看孤云道长的伤势。
    韦千里和徐若花两人,相对而坐。此时虽是深夜,但远处尚有点点灯火,在水面上晃漾。一片夜静宁谧的气氛,笼罩在整个湖上。
    他们的目力都不同凡人,因此在星星微光之下,彼此仍然看得甚是清楚。
    韦千里的心跳得十分厉害,慢慢道:“姑娘居然还认得在下,真令人奇怪……”
    她微笑一下,温柔地道:“我当时也走了眼神,以为你真是像许师父所言呢,哪知却是游戏风尘的大侠。”
    她的心为了许多事而波荡不已,面前这个俊美异常的少年,的确已把她完全征服。是以,她知道开始会温柔起来,无复像往昔一般地冷若冰霜。
    “你也记得我么?”她低声问,这句问话含意颇深。只因她已经想到,前些日子骤闻榆树庄被毁的消息,听说是被一个名叫韦千里的人所破。
    同时他们更知道,韦千里出手神奇,全是三危老樵金莫邪的路数,现在得见这韦千里竟是当日曾在房外窥听他们要去破榆树庄的人,因此她忽然联想到,这少年是不是为了她的缘故,于是去把榆树庄毁掉?
    韦千里肯定地道:“在下日夕都寄挂着姑娘,只不知芳踪何处,后来…”
    他从路上碰上陈进才,然后又如此这般,才得知消息。“故此在下来迟一步,致使姑娘受惊……”
    她眨眨美丽的眼睛,道:“幸好我师门有位前辈,和那雾山双凶有点瓜葛,因此他屡次不施煞手。其实那位前辈,早已和我师父有点意见,搬到襄阳汉水北岸,建了一座龙女堡,专门庇护遭遇过苦难的弱女。你不知道么?她就是龙女白菊霜,我们华山派第一位剑客韦千里怕拆穿自己西洋镜,暗想这人一定名望甚大,江湖皆闻,自己即然出身名门,焉可不知?便大声地啊了一声。
    她微笑道:“我想你也不会得知内情,这可是我们华山的秘密呢!”
    韦千里登时一阵飘飘然,因为她既然连本门秘密也说出来,当然视他犹如自己人。
    “你师父难得在江湖走动,大概你也不大管一些闲事。但这次你大破榆树庄,掌劈那凶暴的铁掌屠夫薄一足,你师父知道不知道?”
    韦千里为之一愣,到如今他才听见这么一回事,突然想起当年在杭州被董府诸人擒捕之事,刚才在那荒园中一现身,镇秦中杨崇露出慌张神色,敢情是有这么一回事在其中,登时目瞪口呆,答不上来。
    徐若花并没有疑心,只因为自己刚好问着他的难题,便关心地道:“怎么啦?你未禀知师父?啊,一定是你当时下手太辣,几乎杀死全庄之人,因此怕师父会责骂你么?其实你做得对,那些人无不该死,当日我们本想寻到榆树庄时,也大开杀戒……”
    韦千里昧住良心,艰困地道:“我……我是怕你以为我心地太狠毒……“徐若花一听此言,芳心羞喜交集,若果韦千里对她无意,怎会怕见怪?当下羞涩微笑,低下螓首。
    虽然他们之间尚有许多话未说,同时韦千里也没对她说出实话。但奇妙的爱情,已令得他们两心相通。
    韦千里宛如跌落幸福之湖中,又生像已拥有整个宇宙。许许多多本来永远不会属于他所有的东西,现在已获得,最要紧的,他居然得到一位侠女的爱情。
    千古以来,爱情被世人们歌颂或咒诅,但它的性质,却永远是个谜。
    有的人在爱情之前,变得自卑、懦弱。有的人在爱情之神的光辉之下,变得勇敢、美丽,富有进取心。
    韦千里忽然变成一头雄狮,热烈地注视着徐若花,他说:“你温柔的声音,永远在我心头萦迥,你永远不明白,你的声音,对于我是多么神奇,使我整个人生都可以为之改变……”
    他大胆地倾诉着心中衷曲,他几乎感觉不出话语是从嘴巴上说出来的,只像是从心中叫出来的。
    徐若花轻轻道:“我想,我会明白的……”她的声音含着羞涩的味道。
    这种美妙的感情来得太突然和太美丽了。深夜,人静,湖畔,星星……组成了一个奇妙和美丽的宇宙。
    她事实上不会明白的,因为韦千里本来怯懦如鼠,但只为了她的温柔的声音,和鼓励的眼色,于是他变成一个大丈夫。
    与她明白实情与否,毫无关系。她只需知道韦千里对她的感情,那就够了。至于韦千里,也复如是。
    两人都沉浸在醇美的爱情美梦之中,不知不觉,已经并肩而坐,手掌相覆,搁在她的膝头上。
    面前是宁静的湖水,星星在水中眨眼睛……
    后面一声咳嗽,把两人惊醒,徐若花一阵羞涩,赶快跃起来,回头望时,只见徐安国站在两丈外,大声道:“钟老前辈已经开关啦
    徐若花纵到哥哥身边,玉面含羞,徐安国伸出健壮的手臂,轻轻搂住妹妹的香肩,微笑道:“你们谈得正高兴,待明日再谈吧,好么?”
    她哪敢作声,把面庞挨在哥哥肩头,徐安国又道:“现在你们都到那边瞧瞧如何?”
    韦千里赶紧应声好,洒然举步。徐安国见他丰神俊逸,神采照人。尤其武功之高,不可测度。暗念正是妹子的佳偶,便暗中欣喜地笑一下,也带着妹妹走过那边。
    只见那精神奕奕的金刀太岁钟旭,手中托住一粒其碧如草的丹九,香气弥漫。他因一出洞后,便发现孤云道长受伤,便又匆匆回洞取药,因此不知前事始末。这刻一见韦千里,黑夜中便见这少年眼神炯炯,微咦一声,却来不及细问,便笑道:“老朽总算把丹药炼成,如今赶上用场,虽说终无大碍,但老朽心中不免歉然……”
    韦千里想到:“正派高人,总不同那些魔头,光是这言谈神情,就足令人敬爱……”原来他已从徐若花口中,得知金刀太岁钟旭的来历和此丹之妙用。
    金刀太岁钟旭把灵丹送入孤云道长口中,道:“此丹人口便化,额齿自生津液,不须用水送服……”言犹未毕,孤云道长已吁一口气,睁开眼睛。
    徐安国赞美道:“真是盖世灵药,孤云师叔已经好啦!”
    又隔了片刻,孤云道长站起来,便向金刀太岁钟旭拜谢。金刀太岁钟旭决意不肯受此礼,硬要大家坐下,说出前情。
    徐安国把一切详情说出来,金刀太岁钟旭知这少年功力如此深湛,不由得大为惊诧。
    徐若花道:“他是三危老樵金莫邪老前辈的传人,当日大破榆树庄的韦千里便是他。”
    此言一出,三人都为之讶然,露出敬佩之色。
    金刀太岁钟旭道:“铁掌屠夫薄一足本非泛泛之辈,尤其厉害的倒是那白骨门的掌门人七步追魂董元任,还有他的大弟子曲士英,都是一时之选。除了金老的门下,谁敢挫他锋芒。老弟既具如此身手,真是可喜可贺……”
    韦千里心中受之有愧,却又不能改口解释,见大家都不认识三危老樵金莫邪,便稍稍放心,口中支吾以对。
    金刀大岁钟旭赠送他们一人一粒丹药,以表谢忱。众人都欣然收下,事实上此药也真得之不易。
    本来准备一齐返庐州去,但时已在子后,城中客店也都关闭,便决定翌晨一早赶回去。
    反正大家没有什么要事,孤云和徐安国都想向这位有如闲云野鹤的前辈,请教一点武功。
    至于韦千里和徐若花两人,更是难分难舍,自然想多盘桓一些时候。
    这个晚上,韦千里和徐若花两个人并不休息,在湖畔的一块大石上并肩而坐,喁喁而谈。
    徐着花把自己的身世都告诉韦千里,原来他们徐家兄妹幼遭孤零,被华山一位老尼收养山上,后来他们师父金莲神尼见到他们资质甚佳,便收作徒弟,尽传本门绝艺。前几年便奉命下山行道,博得徐氏双侠的名声。
    韦千里本身根本没有什么可以奉告,同时又因为冒充三危老樵金莫邪的弟子,他不知金莫邪的相貌,只好编了一个故事,说他幼时流浪在榆树庄后,一向受人欺负,及至数年前,忽然遇到一位老人,暗中传授他武艺。
    他的技艺差不多之后,便离开榆树庄,这时根本不知那老人何去,只好托迹在镖局中混。若不是碰上徐若花柔语鼓励,只怕还在镖局中鬼混。
    这一番话似模似样,徐若花自然深信不疑。
    其后又谈起许多事的看法,两人都十分投合,这一来几乎已奠定了他们之间的爱情的基础。
    翌晨,大家返回庐州,孤云道长因与城外一座道观的观主人无尘道人是老朋友,便带了大家到那无尘观主的北帝观去。
    无尘道人见是孤云道人,十分欣喜,拨出一座偏院,南北六个房间,足够他们居住。
    徐氏兄妹在城中本有同门,往昔因事关生死荣辱,未解决之前便没有去拜访,如今既已解决,便去访晤。
    韦千里也因陈进才在客店必定望眼将穿,是以也须进城一趟。
    大家到城里便分手,韦千里回到客店,见到陈进才,将平安无恙的消息告诉他,把他陈进才喜得象什么似的,道:“有韦兄你出手,还能输得了么?榆树庄那么大的威势,也不过是举手之劳……”
    韦千里又涌起心事,黯然叹道:“现在你又提起这一笔,其实以事论事,那雾山双凶随便那一个都比铁掌屠夫薄一足强得多。我不过因所练的功夫,恰好克住他们而已。据徐姑娘说,那胖龙厉七公的大力神拳,刚猛之极,迎门五拳天下无人能够硬挡哩。还有他们都说,七步追魂董元任的功夫又比他师弟强胜好多倍。只怕和那九大恶人不相上下,唉,日后一旦遇上,只怕危险异常……”
    陈进才大笑道:“怕他何来,在下倒有一个好办法。那便是如觉不妙,立刻撤走。等日后再卷土重来,反正你年纪尚轻……”
    韦千里又叹口气,道:“这个我倒不担心,但你一定会觉得十分惊讶,假如你听了我的话……”
    陈进才诧异道:“韦兄有什么事呀?”
    “唉,我放在心里,已经够难过的,现在想想,老是把她瞒下去,也不是办法啊……”
    “瞒哪一个?”陈进才问,他这刻如坠入五里雾中,想不到这位美少年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便是徐姑娘,让我从根本说起吧,你可相信,我不是大破榆树庄的韦千里?”
    “你……什么?你不是……”
    “我本人是韦千里,但不是大破榆树庄的韦千里。”
    “哦……”陈进才恍然大悟地晤一声,道:“我可明白了,你也是姓韦名千里,但不是他,可是世事哪有这么巧的?”
    韦千里啼笑皆非,分辩道:“韦千里只有一个,那个大破榆树庄的人,却不知如何会缠到我头上来。还有奇怪的呢,他们见过我的武功,都说我是什么三危老樵金莫邪的徒弟。从徐姑娘的语气听起来,好像她早知道破榆树庄那家伙正是三危老樵金莫邪的徒弟似的。我含含糊糊承认了,但心里却难过的很。”
    陈进才道:“这么糟糕么?但你为何不说出你的师承来历?”
    “我没有师父呀,如果说有,那白骨郎君上官池也可勉强算是我师父。你可知道他是谁?便是昔年和董元任、薄一足通称白骨三英中之一。他已经死了,其实也不算是我师父。
    你想,我解释出来,以我的身份,可配得上人家一位名满天下的侠女么?”
    陈进才这次总算大悟了,敢情这对好朋友已坠入情网,是以顾忌甚多。想想的确不能太过抖出以前卑贱的出身,只好同情地颔首道:“你没有做错,叫在下处于你当时的环境,我也会含含糊糊地混过去
    “但我的心太难受了……”
    “这些都不太要紧,她对你怎样呢?”
    “她……对我太好了。”当下韦千里把徐若花对他的情态都说出来。
    陈进才高兴地道:“其余的事慢慢再谈,走,我带你到北帝观去,我一来谢谢她们当年救命之恩,二来大概可以替你观察一下,出点主意。我不是吹牛,总算是个过来人,而且当年也风流得很,深谙娘儿们的心事。要是她也有真意,那么你们干脆趁早成亲。一旦变为夫妻,那还有什么说的?”
    韦千里登时兴奋起来,道:“走,走,你千万替小弟出点主意才成。”
    当下两人一同出城,直奔北帝观。
    徐氏兄妹已经回来,陈进才过去见了,大家互相道谢。只因昨夜如非陈进才,韦千里势必不会到巢湖去救了他们。
    然后徐安国接道:“刚才我已禀明钟老前辈和孤云师叔,只因我们兄妹刚刚得到消息,乃是我师传命着我们尽早返山,因此恐怕不能多聚。我们是特地等候韦兄回来,好告辞返山……”
    韦千里登时呆了半晌,呐呐道:“真的这就要走么?再留几天也不成?”
    金刀太岁钟旭、孤云道长和陈进才等人冷眼旁观,知道不但韦千里十分不舍,便那徐若花也是十分神伤的模样。
    老人家痰嗽一声,道:“本来是师命不可违,但尊师之命,不过是著令尽速返山,并没有期限,好在两位若是加点劲赶来,也不在乎这两三天。依老朽之见,何不暂留数日?”
    徐若花不敢向兄长多言,为的是怕兄长日后取笑,因此只好眼巴巴地瞧着哥哥。孤云道长本身虽是跳出红尘,但对于这种男女之事,并非不懂,觉得徐若花也那般可怜,便插口道:“钟老前辈说得不错,你们就多留数日吧……”
    徐安国一看大家都是有玉成好事的美德,自己岂能绝情,便道:“既然两位前辈有命,在下便斗胆稽延两日行程。”
    此言一出,室中立时浮动起欢笑之声。
    良辰美景,最易消磨,转眼已经到了第二天晚上。
    韦千里和徐若花单独两人在后花圃赏花,韦千里频频叹息,徐若花反而烦恼起来,暗中不住噘嘴顿脚,但韦千里一点也不醒悟,满腔离愁别绪,弄得他迷迷惘惘。
    因为人家是近山谒师,他虽然无事,却不好意思跟着人家返山,这简直变成登徒子的行径了。
    徐若花忽然道:“你想了两天,到底想定在什么地方定居没有呢?”
    他惘然摇摇头,道:“我的心绪太过紊乱,什么也想不起来,唉徐若花忍不住了,故意问道:“你的心绪为什么会紊乱?”
    “难道你不知道么?”他愕然反问,两人静默了一会儿,他徐徐伸臂去搂她,然后,就像天地马上要崩毁似的,热吻着她。
    她起先本想不让他这么做,虽然这不是第一次了,但始终于溶化在他有力的拥抱中,过了不知多久,她惊醒过来,猛然一挣,挣出他的怀抱。
    他立刻四顾,并没有人影,便疑惑起来,却又不好问她为什么不愿意。
    陡地想起是否她觉得自己配不上她,登时一种自惭形秽的悲哀,袭上心头。这种痛苦犹如利剑般剜挖着他的心,使得他为之呻吟一声。
    徐若花幽幽地道:“你看这一树寒梅,如今是这么清丽可爱,但转眼间落花缤纷,尽化作地上的春泥。”
    韦千里不明她的暗示,呐呐道:“这是天地万物荣枯之理,谁能幸免呢?”
    徐若花听见自己心中骂他傻子的声音,但她终于忍住,没有骂出口来。
    “你刚才说,你心绪很乱,为什么不想点法子呢?”这句话暗示的更加露骨。
    韦千里道:“我……怎么办呢?”
    徐若花忽然怒气冲天,恨恨地顿脚道:“你不会饮酒。赌博等等,叫自己忘怀这一切么?”她的声音生像要哭出来,突然转身,往观内跑去,眨眼便走得没影。
    韦千里大大怔住,饮酒赌博也可以干得么?他呆呆地想。
    但他倒底不是蠢笨之人,忽觉得一线光明,从寒霾满天中透射出来。
    他心喜地大叫一声,忽然飘身出墙,直奔客店。
    原来他现在必须找到陈进才商量这件事,他已悟出徐若花暗示他可以永结秦晋,共谐白首之意,但又不能十分确定。
    回到客店中,陈进才不在房间里,便十分焦急地等了半晌,叫茶房过来一问,说是早先有一个陌生人来,和他一道出去的。
    他踱了两个圈子,猛见椅上用指甲划了一个字,虽是歪歪斜斜,却仍可以看出是个救字。
    韦千里大吃一惊,登时把徐若花这件事忘了,想了一会,立刻叫茶房来问,得知陈进才去了不久,乃是向东面走去。
    当下匆匆出店,直往东面走,一直穿出东门,留心找了好远,仍然不见陈进才的下落。
    这时又想起徐氏双侠和孤云道长都是行快仗义之士,阅历丰富,这桩事去请问他们,便算找对了人。于是匆匆忙忙,又扑奔北帝观去。
    他这一来去,耽搁了许多时候,早已是万家灯火时候。
    人观便见到金刀太岁钟旭和孤云道长,他们一见他便道:“韦兄你来迟一步,徐家双侠已经匆匆返山去了。”
    这消息又像一个当头霹雳,直把他劈得问住不动。半晌才叹口气,自言自语道:“我倒底先顾哪一宗呢?”喃喃几次之后,忽然咬住牙龈,道:“我那好朋友陈进才忽然失踪,椅上还留有指甲弄的救字,在下特来请教一下,该如何办才好?”
    这儿要数钟旭辈份高和年纪大,他也不客气,一经盘问一些琐事,然后道:“现在你再回去,他仍没有回来,便得趁早找寻,像榆树庄这种冤家对头,可真迟缓不得。”
    韦千里着急起来,回头便走。
    孤云道长陪他出观,道:“你去看完情形之后,切切回来一趟,我横竖要回峨嵋,这一路可以交给贫道负责查访。”
    他忙忙道谢,正要走时,孤云道长笑嘻嘻地一把拉住他,又道:“你别忙,我还有个消息呢。”
    韦千里立定脚跟,心中忐忑不安地等候。
    “刚才徐家兄妹返山,临走时,她哥哥曾托贫道转致一言,便是华山路程匪遥,假蕊冥兄有心,可以托人到华山或亲自去走一趟。他没有告诉贫道说叫你到华山干什么,但你一定会明白吧?哈哈……”
    韦千里顿时全身轻松了数百斤似的,道:“在下真不知她何以急急走了?”
    “贫道也不明白,曾经询问她哥哥,据她哥哥说,她早先回房便掉眼泪,坚持要走。她哥革谑她是不是有人欺负她,她不回答,只坚持立刻要走。于是她哥革谑她假如这些朋友到华山访她,可会相见?她也没有回答……”
    韦千里咬了一声,道:“这就糟了……”
    “不糟,她也没说不相见呀!故此她哥哥留下话,便匆匆和她走了。现在韦兄你去吧,说句实在话,贫道十分佩服你为朋友急难而暂时忘记自己私情的举措呢……”
    韦千里有点飘飘然地奔向客店,现在他又对这人世懂得了解许多意义。
    到了客店,陈进才仍然不在,于是他急急奔回北帝观。
    那金刀大岁钟旭和孤云道长见他有事,自然也得出点力,便由金刀太岁钟旭负责往南的一路,孤云道长负责往西的一路。
    他们假如找到陈进才或得到消息,便在一个月之内,到襄阳城外的金华观会合。钟旭和孤云道长如不亲自到襄阳金华观,也将托人送讯去。
    有他们拔刀相助,事情便大不相同,韦千里十分感谢,当下便立即起程追踪。孤云道长甚是热心,还教他好些追踪的要点原则和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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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释误会得传点穴功
    徐氏兄妹连夜离开庐州,不一日,已返到华山。
    华山的玉泉庵地方不大,又在山中一个静僻之极的玉泉谷中,常人罕能人谷。但在华山派和武林中,却异常著名。
    原来本庵庵主,世代都是华山派的掌门人,华山派男女都有,并非全是尼姑。但却以这玉泉庵为华山派主镇,庵主便是一派掌门人。
    徐氏兄妹人山后,路径谙熟,不久已返到玉泉庵。
    在一间静室中,那宝相庄严的庵主金莲老尼,见到两个爱徒无恙归来,面上不由得流露出慈祥的笑容。
    她先问问他们下山的经过和遭遇之后,便告诉他们说,因为本派另一重地白云庄的本门高手葛澄之夫妇,最近得到一宗宝物,便是可以铸剑的神山钢母,但因当日得到这宗宝物之时,曾经泄出风声,为外人所知,是以携返本山之后,至今已有半载,还不敢开炉冶炼。为的是他们夫妇必须一同运功守炉,他的两个弟子也得日夕在炉侧,照管炉火。只剩下他们夫妇的独生女儿葛萍,当然不能尽守护之责。
    那白云庄是华山派公产,座落华山南麓,景物幽雅,形式古朴。
    徐氏兄妹在华山学艺时,徐若花当然可以住在玉泉庵中,但徐安国一个大男人,可就不能住在尼庵中,是以他一向住在白云庄中。不独他如此,便是他的师叔葛澄之,当年也是这么样办。
    金莲老尼慈祥的声音又升起来,道:“冶炼宝剑,甚是费时,只因那神山钢母,不比凡铁。必须以绝高热度的熔炉,投此钢母在其中七昼夜,那时表皮方始微温。你葛师叔夫妇便须以本身内家真人,导那熔炉高热通人钢母之中,如此经四十二昼夜,方能将那钢母熔化,以后才开始铸剑。
    此宝若由邪派异人得去,因钢母已埋藏神山数千载,饱吸山川灵气,故此邪派异人,可在铸剑之时,加以邪术,炼成邪教中之至宝。
    如此一来,当其铸剑时,必须残害生灵无数,其次炼成之后,恶人仗以横行,天下无人能制。是以此宝必须尽速炼成宝剑,恶人其时得之,并无大用。为师有鉴于此,特地传命你们回来,充任护法守山之职。为师并派人前往龙女庄,请你们白师叔回来,加上为师以及本庵三护法,大概可以和来袭的恶人周旋……”
    徐家兄妹一听竟是如此大事,便都十分兴奋。要知当日白菊霜不辞而去,无礼之甚。但师尊居然不惜忍气请她回山相助,可见事情不比寻常,非把本门第一剑客请回来不可。
    金莲老尼又道:“你们的白师叔大概尚有十余日方能抵此,你们好好休息一下,安国你趁这空闲时间,先与葛师叔商量一下,到山下去密查一遍。为师不能请别派高手相助,但你们既然与峨嵋打下交情,又复和钟旭有了这种关系,本可请他们来,那就更加可靠了。可惜你们事先不知道。还有那韦千里少侠,该是武林奇才,你们没有跟他订约再晤么?”
    徐安国微笑道:“没有,但他也许会到这里来。”
    徐若花死劲瞪哥哥一眼,徐安国又笑道:“你敢迫我帮你蒙骗师父么?”
    她大叫一声,拔足逃出室。金莲老尼瞧这情形,已知大概,也喜动颜色,道:“是怎么一回事,你详细说说。”
    “妹妹和那韦兄十分投合,虽是短短两天,但他们老是谈个不停。啊,师父,徒儿可不是放纵妹妹,但你老实想,当日在那金陵的广源镖局,她只见过人家一面,然而好多日之后,她在那孤岛上,时在黑夜,她认得出来人是谁。因此徒儿知道妹子对他的印象十分深刻,可以算得一见钟情……”
    金莲老尼本来注意地听着,这时忽然移眼望望门外,微微一笑。
    “是以妹妹后来和那韦兄要好,徒儿认为他们的情感纯然出于自然,便不加以阻止。何况韦兄武艺既高,人品又俊雅,性情老实淳厚,文才方面也十分不错,和妹妹正如珠联壁合,天生一对……”
    “阿弥陀佛,这么好的人物,为何不立刻邀上山来,待为师一看?”
    要知那金莲老尼对徐氏兄妹有如亲生骨肉,故此听到徐若花有了意中人,心中那份喜悦,难以形容。
    “师父问得好,徒儿本来已有此意,但那天晚上,妹妹回房直哭,硬要立刻回山?”
    “那韦千里可是欺负了你妹妹?”老尼眼中射出寒光,声音也不大妥当。
    “啊,不是,徒儿当时也以为如此,便问妹妹,哪知她老不肯回答,一味要走。徒儿问她却反不反对约韦兄来华山,她没有赞成,但也没有反对。因此徒儿便拜托孤云师叔……”
    金莲老尼霭然而笑,道:“那就对了,他若有诚意,自然不久便会来华山,若花进来……”老尼慢声而叫,倒把徐安国弄得一怔。
    门外出现一个人影,趔趄着不肯进来。直到老尼又叫了一遍,她才低着头儿进来。
    “若花你一个女儿家,对于这种事,不免羞涩,但你必须记得为师的话,便是小脾气不可太多,女儿家首先注重的是温柔,可听见了么?”
    徐若花嗯一声,忽然扑倒在师父怀中。
    金莲老尼抚抚她的关发,吁一口气,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为师一向甚是担心你的婚事,因为你既长得清丽脱俗,又聪慧过人,文武双修。这样如何不会眼高于顶?天幸这趟下山,遇上了意中人,真是本门莫大的一件喜事。”
    他们师徒间洋溢着亲情欢笑,不知日之既落。
    徐氏兄妹用过晚斋之后,便匆匆直奔白云庄。
    那葛氏夫妇见他们回来,甚是高兴。只因为他们兄妹俩这一趟下山行道,足足去了两年之久。
    葛澄之年纪不过五旬左右,身体强壮如牛。他的两个徒弟一名金宇,年在三旬以上,早已娶妻生子,全家住在白云庄中。次徒谢文奇,年纪和徐安国不相上下,他乃是葛澄之至友之子,家财百万,因此不免有点儿少爷脾气。
    至于葛澄之独生女儿葛萍,长得五官端正,颇为庄丽,人品也甚是温柔。
    这些少年人几乎都是一块儿长大的,因此一见面,笑语声,响彻全庄。
    葛澄之夫妇顾视而乐,只因近日来为了那神山钢母的事,弄得心绪不宁,好久没有这么欢偷过。
    大家都在听徐安国述说最近在巢湖孤岛之事,听得津津有味。及至听到韦千里出现,咄嗟之间击退雾山双凶,不但年轻的人大大惊佩,连葛氏夫妇都露出讶色。
    徐安国没把妹妹和韦千里之事说出来,只因他心中知道,那师弟谢文奇一向对妹妹特有感情,这些话说出来,不但妹妹羞涩难当,更刺伤了师弟谢文奇之心。
    他们就净等龙大白菊霜驾返华山,便开始动工炼剑。
    为了炼此神山钢母,特地在庄后建了一座巨炉,共有四个炉门,另外建了堆煤的屋子,怕没万斤以上。
    葛氏夫妇在炉边建有一座小室,那块神山钢母就在小室内的炉壁这边,相隔不及半丈。
    炼这钢母不但花上无穷物力,尤其是葛氏夫妇所耗的心力更大。一昼夜中,只能抽出一人休息四个时辰。大概七七四十九日夜之后,他们都将劳瘁得不成人形。
    眨眼间过了十数日,徐若花越来越变得沉默寡言,因为她正焦灼不安地等候一个人来华山。
    她的哥哥明知她等的是谁,但他已为她尽了力,因此现在是爱莫能助。同时他本人也忙碌得很,一方面要和金宇谢文奇下山密查一切可疑的形迹。另一方面又得抽时间和师妹葛萍谈心散步。
    不过他虽然甚忙,却反而精神奕奕,徐若花终日无事,却闷闷不乐。连带把那单思暗恋的谢文奇也愁坏了。
    谢文奇多方面向徐安国打听徐若花不乐的原因,但徐安国守口如瓶,凡事但推不知,是以谢文奇每次下山,往往跑到华阴去,买回来食物玩意儿甚至金饰珠宝之类,送给徐若花。
    徐若花只收下他的食物,和大家一起吃掉,其余的东西,一点也不肯要,至于金饰之类,更加不会要。
    这么一来,几次之后,徐若花也明白了谢文奇的心情,于是她便极力躲开谢文奇,整日躲在金莲老尼的静室里。
    谢文奇天不怕地不怕,单怕金莲老尼一人,是以虽敢硬着头皮,借故到金莲老尼静室中,把徐若花瞧上一眼,但无故却不敢到玉泉庵去。
    这天清晨,谢文奇跑得比糜鹿还快,直奔入玉泉庵。
    冲到庵主静室外面,到底收住脚步,缓缓人室。
    金莲大师不在室中,只有徐若花倚榻读经。他立刻放大了胆子,叫道:“师妹,你可知道是谁来了?”
    徐若花突然跳起来,叫道:“谁?是谁来了?”
    谢文奇笑容满面,道:“是白师伯来了……”原来他师父葛澄之比白菊霜年岁小许多,故此谢文奇要称龙女白菊霜为师伯。
    她登时失望地哦一声,变得极为无精打采起来。谢文奇愣了一会,心中思绪潮涌。
    他几乎要大声诘问她所期望来山的人是谁,但他终于忍耐住,妒火冲天地轻身走开。
    不久,龙女白菊霜已抵庵门。那葛氏夫妇以及女儿和门下弟子等,都来相见。
    龙女白菊霜已是六旬以上的人,但眉目姣好,犹是中年美妇的风韵,滑白肌嫩,绰约生姿,可见得她功夫之精深。
    这些小一辈的人,除了葛澄之的大弟子金宇随师年久,曾经见过龙女白菊霜之外,余人均在幼时见过。早已忘怀,这时惊见这位本门第一位剑客,毫无苍老之态,不由得十分奇诧钦仰。
    大家在室中坐好,龙女白菊霜首先向师姊金莲老尼谢罪,顿时多年嫌隙,释于一旦。葛澄之大笑道:“我们华山派理会兴起,这次铸剑之举,成败便可预卜本派日后命运……”
    大家谈了一会,金莲老尼提起徐家兄妹巢湖的经过,龙女白菊霜听到雾山双凶之名,秀眉微蹙,一似忆起前尘往事。
    谢文奇忽然大声问道:“师伯刚刚来山,可曾在江湖上听到那少年英侠韦千里的消息?”
    龙女白菊霜轻啊一声,道:“他现在已是江湖上最脍炙人口的传奇人物,最近倒有一件关于他的消息。”
    说到这里,全间静室的人,都凝望着龙女白菊霜。但只有一个人例外,此人便是谢文奇。
    他的眼光却定住在徐若花面上,果然见她露出一种特别的表情,登时如有所悟,证实了他心中的猜疑。
    龙女白菊霜清润的声音,在静室中回旋起伏,她说:“这韦千里的确是个传奇人物,不久之前,忽然出现在榆树庄,把那大名鼎鼎的黑道重镇榆树庄完全焚毁。这一役本就足够叫人骇诧,但跟着巢湖力挫雾山双凶之事,也有不少人知道。不过,最使人迷惑不解的,便是数日前又有消息说,韦千里在杭州出现,直闯黑道盟主七步追魂董元任家中,其时董元任已离开杭州。
    “他把董府管家许保一掌震死,据说他自称不是韦于里,而是三危老樵金莫邪的传人魏景元。临走时,竟把董元任的年轻夫人掳走。这件事已传遍江湖,不论是哪一道的人,如今都表示对这个胡作妄为的韦千里不满意。
    “因为据目击的董府人罚咒说,那人的确是韦千里,你们也曾知道,那韦千里曾在榆树庄中做过贱役,是以董府有好多家人都认得他。大家都认为韦千里掳走董夫人太过有失侠义规矩,虽说是董夫人愿意的,但也不应该啊……”
    谢文奇抓住机会,大声问道:“师伯您是说,董夫人自己愿意的么?”
    她点点头,肃然道:“大概是董元任作恶多端,因此上天示以惩罚。但韦千里身为三危老樵金莫邪的传人,他可不该这么做。依我看来,只怕三危老樵金莫邪此老得知此事,一定不会放过韦千里。”
    “但为什么他又要自称是魏景元?”座中的葛萍发问,大家都没有注意到徐若花惨白异常的面色。
    龙女白菊霜微笑一下,道:“谁知道呢,也许是他觉得掳人妻子之事,不是善举,是以下意识地虚报姓名,企图掩饰,其实掩耳盗铃,反露马脚……”
    谢文奇心中极为得意,但半点也不露出来。不过当他发觉徐着花已恢复精神之时,便十分迷惑地猜想她此刻的决定。
    华山派本身正有大事,像韦千里这件事,虽然在金莲老尼和徐氏兄妹间弄出波浪,但因徐若花很快便完全抑压自制,极力说那韦千里不值一谈。她师父和哥哥虽仍有点担心,但本门大事临头,便也只好暂时搁起此事。
    徐若花其实已沉溺在无边苦海中,试想她一生葳葳自守,从来不轻易假人词色,一旦把全部感情都给予韦千里,却换回来这个结局下场,教她如何能够不芳心尽碎。
    她已下了决心,要永远抛撒开这个情字,她倒是十分方便,只要本门之事一了,她便请师父为她剃度,永远地托迹空门。此后花开花落,燕来燕去,都完全与她无关。
    假如在一旬之内,韦千里能够及时赶到,把一切所作所为,解释得十分圆满,则她还可以原谅他。
    如若过了一旬,加起已经过去了的十余日,也就将近一个月。这么悠长的时间,他已听了孤云道人转致哥哥的话,而还不来华山。那么可见得他不过是逢场作戏,玩弄女孩子的情感,纵使他以后再来,也不过是偶然想起来,并非具有真心。那时她不管他有多动听的理由,她也将不予理会……
    华山炼剑的消息,武林中已传遍了。
    名门正派的高人们,除了一些隐在人迹罕至的深山大泽的,得不到消息之外,全都十分密切注视这件事。
    只因此剑在正派手中,不过是替人间多留件神兵利器。但一旦落在恶人手中,却不是一件闲事。
    这时,继那九大恶人中的胖龙厉七公雾山双凶等三人出现之后,另一个老魔头又重现于江湖。
    这个魔头姓毕名相,外号双首人蛇,提起来但凡武林中有名人物,都无不知悉而且戒惧,也是列为邪派中九大恶人之一。有一桩绝艺威镇武林,便是他十指俱练成奇功,运动全力时双手虚虚一抓,半丈之内当即成粉。
    但这一宗功夫发动时有两个毛病,第一,发动全力之前,脸部肌肉全部痉挛收缩,难看如鬼。因此对方得而预先防范,或撤身退走,或撤出兵器。
    只因天下各派具有绝招,虽然碰上他这种夺天地造化之功的奇技,仍可借兵器而拆解那无坚不摧的抓力。
    但因他双手抓出时,既有招数变化,同时指上力量又无形无声,不比兵器砍劈,有破风之声可以预感,是以纵能以兵器对抗,也自危险无比,终于必须撤逃。
    第二件是他运动奇功之后,两丈方圆之内,盘旋往来,身形迅疾得一如往昔,但直纵急走,却比平日速度减却一半。因此敌人也利用他这个弱点,以退为进。
    这一门奇功称为阴阳抓,极是厉害。又因他平日相貌俊美,风度翩翩。但运动阴阳抓魔功时,脸容大变,丑陋如鬼,是以有双首人蛇的外号。这个怪物平日爱惜俊貌,不喜欢变丑,故此寻常也不轻易施用这门奇功。不过他本身功力既高,双掌上造诣也真不凡,故此通常也没有什么机会让他施展。
    昔年他有缘和华山派艳名遍武林的龙女白菊霜相识。这厮一张甜嘴之外,尚有一套欺朦功夫,龙女自菊霜在坠入情网之前,并不知他乃是出名的双首人蛇毕相。及至已知,却已情丝一缕,牢系毕相身上。
    那时候华山派的前辈们便设法借词讽示龙女白菊霜,希望她及早从情海中跳出来,勿待没顶时,方始后悔而莫及。
    龙女自菊霜却十分坚定,认为凭借爱情之力,一定可以把这个著名的恶人渡回彼岸,便把长辈的话,都当如耳边风。
    其实她和师姊金莲老尼的嫌隙,也是在那时种下。因为金莲老尼明白那等魔头陷溺已深,绝难回头,是以也坚主师妹与他绝交。
    但白菊霜一意孤行,是以后来白菊霜有好些话,想找师姊倾诉,金莲老尼不免有冷淡之色,怨隙便由此种下,引致日后龙女白菊霜不辞而离华山。
    那龙女白菊霜满怀善念,但无奈双首人蛇华相两副面孔,言行不一。终于被她完全明白了他的为人,便挥慧剑斩情丝,和双首人蛇毕相绝交。
    这一段情史在白菊霜的一生中,占有极重要的地位。即使数年后的今日,龙女白菊霜仍然在深心中,暗自嗟伤往事,愁怀难遣。
    这双首人蛇毕相既在江湖出现,又复和七步追魂董元任有所往还,是以各派高人,凡是仍是留心世事的,都密切注视这件事。
    大家明白那九大恶人一向独来独往,少与江湖道人中往还,这次双首人蛇毕相居然和黑道魁首七步追魂董元任勾结,一定是互相借重。
    在董元任而言,这次榆树庄被毁,强敌环伺,他不免有势孤力单之叹。是以若能勾上九大恶人这一于魔头,声势便大不相同。
    在毕相这方面而言,他若是要向华山炼宝之事下手,势非借助董元任的手下,查探消息不可。
    同时董元任也是极有力帮手,环顾当今武林,能与他匹敌的,实在没有几个人。
    于是数日之内,华山一连来了好几个人,乃是武当峨嵋少林各派所遣来的告警使者。这其中只有峨嵋的青阳老道长,少林的白头陀能于两旬后赶来。
    这是大家都明白此事最要紧的时候,乃是炼宝后二十余天。如果群魔来犯,也将拣在这段时间。
    韦千里他为了追查陈进才失踪,便离开庐州,向北进发。
    一路上他十二分小心视察,他已打定主意,只要发现了榆树庄的记号,他便记在心头,照样地佯装经过。等晚上投宿之后,这才乘夜赶回头,暗中察看虚实。
    但令他十分奇怪的便是榆树庄爪牙一向分布极广,几乎南北十三省每一州府,都会有分舵。但如今似乎已经紧缩,都撤走不设。
    三日后,他已到达徐州。
    人城之前,忽见路旁一个小村中,尚有榆树庄暗记。当时为之大喜,但丝毫不露声色。
    暗忖道:“也许是为我如今名声已大,因此所过之处,榆树庄的人预为趋避。这番我可不能放过机会……”
    人城投宿之后,心中十分兴奋,好不容易等到天交二更,便毕直扑出城来。
    到了那座小村,循着记号,找到榆树庄党徒所用的屋宇。
    他停在黑暗中打量一下,忖道:“刚才的记号不大完整,差点已寻不到这里。莫非屋中已有准备……”
    那座屋宇共有两进,占地颇广,他细细看时,只见屋宇中一片黑暗,仿佛屋中人已全部停止活动。
    他有点怀疑地忖道:“榆树庄中人,照例在黑夜中活动频繁,如今才二更过一点,哪有完全停止活动之理?我且进去瞧瞧,若是遇上有人,立刻得下手把人擒住,然后才可追问近日活动情形……”
    不过有一点使他十分奇怪的,便是在直觉中,他不大相信这座屋宇乃属榆树庄的分舵巢穴。不过既然有记号,却又不能不信。
    当下吸一口气,疾扑上屋去,宛如一缕轻烟。
    屋中虽是一片黑暗,但他夜能视物,因此无碍他的查视。只见人门一个院子,种植花卉,浮动着一片幽雅气象。
    及到大厅内一看,四壁书画琳琅,家俱古朴雅趣,颇有一种忘俗的情调。
    他怔一下,想道:“难道榆树庄中还有这等雅人?我非跟他认识认识不可……”
    于是轻登巧纵,纵人内迸,先绕到左侧的一个跨院中,只见这跨院占地颇广,那通天院子少说也有四丈方圆。
    靠墙脚处本来植有花卉,但此刻完全折断。再一细看,那边有个水池,池边有座假山,却已拦腰断折,断下的一截,就搁在池边。
    他微哼想道:“看这情形,分明有人交过手,是以把花卉假山都弄毁了。这座假山虽然不大,但如要断两截,恐怕非董元任出手不可一想到七步追魂董元任,心神恍惚起来,因为他忽然又浮涌起恐惧之情,但跟着又发现这样不对,赶紧压抑着这阵恐惧。
    内心一挣扎,动作便见出粗笨,无意中脚下弄出声息,但他自己仍然不觉。
    另一边角门帘现出一道黑影,离地不及两尺高,疾如飚风般直扑过来。
    风力压身,韦千里才瞿然惊觉,随手架去。在这瞬息间,瞥见乃是头极大的猛犬。
    那头猛犬嘴巴一张,露出利牙,竟咬他手臂。
    韦千里微微一惊,正要缩臂,但猛可记起小臂上套有至宝,刀剑尚且不惧,何畏乎犬牙,便改退为进,扬臂一格。
    喀噔一声,那头猛犬的利牙正好噬在他小臂上,却发出如咬铁石的声响。韦千里内力已发出去,黑影一闪,那头猛犬直飞开两丈,砰地撞在石墙上,然后坠在地上。
    登时犬吠之声大作,但那猛犬已不敢再扑过来。一犬吠影,百犬吠声,刹时四下犬吠之声,不绝于耳。
    韦千里突然冷冷道:“躲在柱后的是什么人?难道想以暗箭伤人?”
    这时他已用青巾蒙住嘴鼻,是以不许对方认出他是什么人。
    廓柱后闪出一人,动作迟缓,大声道:“斗胆贼子,竟夜间人人家宅院中,意欲何为?”嗓子苍老含劲,显然是个内家好手。
    韦千里嘿嘿冷笑,道:“先擒住你这厮,再慢慢告诉你……”
    这时已把那人看得清楚,原来是个五句上下的人,面目粗悍,两眼神光外露。因此韦千里并不为他动作迟缓而松懈戒心,反而注意起来。因为大凡外功高手,多半是手脚沉重,动作笨滞。
    那人咬牙切齿,道:“很好,辜某先抓住你这兔崽子,再跟你说话……”
    韦千里勃然大怒,踏步上前,那人一步一步地走上台阶,便站立不动。
    两人相持了一会儿,韦千里嘿一声,倏然踏步追前,一掌从偏锋进击。这一掌他只使出四成功力,旨在探探对方道路和功力如何?
    那人动也不动,等到韦千里掌到,然后击掌相迎。啪的一声,两掌相交。韦千里已发觉对方掌力不强,便撤掌退开两步。但对方身形依旧稳立如山,不进不退。
    韦千里冷笑道:“现在可得小心些了。”一语方毕,踏入中宫,走洪门,右手如拳如抓,直掏对方心窝。这一趟他也只用了五成真力。
    那人不言不语,等到指风袭体,方始左手一起,不封不蔽,捏拳直击。
    韦千里咦然一笑,改抓为掌,直抓过去,但力量仍不增加。
    又是啪的一声,猛觉对方拳头甚硬,力量远远凌驾方才一掌之上。
    说时迟,那时快。对方继腕一转,五指如钩,已抓住他腕上脉门,同时右拳作势欲击,却没有发出。
    韦千里为之一怔,却因对方拳势不发,便没有全力挣扎,愕然瞧着那人,心中忖道:
    “原来此人武功极佳,起初仅是诱敌之计……”
    口中便诧异问道:“你这一拳为何不打出来?”
    那人粗扩地笑一声,道:“还怕你逃上天么?辜某若不是一腿受伤,纵跃不便,第一招换掌时,早就叫你吃足苦头……”
    韦千里恍然大悟,道:“原来你是诱敌之计,是怕我试出你功夫,因而逃走,是么?”
    那人点点头,还未开口,韦千里又道:“但你刚才这一拳可惜没有乘势击出,你瞧……”他手臂一挣,立刻挣出那人五指。眼见那人现出凛骇之色,不觉畅声大笑。
    须知他练的是正宗太乙气功,内家劲力,流贯体内,如珠玉盘,四肢脉穴,仅不会受制。当日在杭州城中,他被欧阳昆和许保两人,每人抓住一条手臂的脉门重穴道,都可以挣开,那太乙气功造诣深时,还可封蔽全身穴道,外家硬功中,没有一种可以比得上。不过他目下功夫未深,身上穴道仍然封蔽不住。
    这刻他不但身怀绝技,臂上尚有至宝灵鳗套,把腕脉护住,这对灵鳗套平时其软如绵,但遇有压力,便自动坚硬,压力越大,硬度也跟着增加。
    那人起初不甚用力,仅仅觉得对方腕间稍坚,当时以为是特别的臂上功夫,不以为意,但到韦千里一挣时,他五指运力,猛然一扣。陡觉如扣铁石之上,坚硬无比。倒底让对方挣脱手腕。
    于是他才知道这蒙面人敢情也是身怀绝艺之士,暗暗吸一口真气,力蓄右臂上。
    韦千里这时以为对方已经胆怯,但自动解下蒙面青巾,故意露出脸孔,缓缓道:“我此来只找一个人的下落……”
    那人见他年轻艺高,眼睛睁大一下,便又恢复原状,怒声道:“混帐,辜某哪管你找谁,你先收拾了我,再说别的……”
    韦千里微觉诧异,对方竟然不怕他,本来他以为一解下蒙面青巾,对方便得大为惊骇。
    转念忖道:“他也许还不知我是谁人……”
    于是徐徐道:‘你可知道我是谁?我便是韦千里。”
    那姓辜的人目射奇光,消声道:“一个小子罢了。”韦千里这次勃然大怒,喝道:“你就试试小子的厉害。”喝声中,猛然一掌劈出。
    他使的乃是九阴掌法中极为凶猛的一着,名为右穿心掌,跟着便平沙落雁之式,沉掌直袭敌腹。
    第一招出手,劲足势猛,敌人如是功力不足,抵挡不住,那便无话可说。否则不管对方封架之力多么强劲,他仍能借敌人之力,化为第二式“平沙落雁”,端的毒辣精微,兼而有之。
    那人大喝一声,右掌却撞出来,呼地一股掌力,沉雄无比。
    两下掌力一触,韦千里沉掌欲变,忽见敌人身躯已先一线时间转侧让开,同时左掌疾劈而至。
    韦千里为之一凛,敢情对方已窥破他的路数。当下身形外闪,两下一错,他已一招“贯耳回拳”,手肘撞出,直取敌耳。这一肘之后,跟着拳头便出,同时下半身已扭转过来,一腿扫去。
    这也是《紫府奇书》中九阴掌法的妙著,却见对方身躯一矮,左掌斜垂,已封住下三路。他又为之一怔,斜斜飘开两步。
    那人冷冷笑道:“还有什么绝招没有?”
    韦千里不答,突然进袭。这次双掌齐飞,每一掌都另蕴变化,尤其是脚下所踏的方位,令人捉摸不定。
    那人全神贯注在他右边攻势,韦千里电光石火般想道:“这人怎会识透我的招数?这一招本来是完全从右边进攻,左掌看似凌厉,其实并无作用。但幸而近两日我又悟出一招“穷猿奔林”,实在是两掌俱可倚重。这回这厮可要失手了……”
    念头一掠即过,只见他右掌力量如山,直击过去。但那人出手封蔽时,陡见韦千里身形一闪,已抢人敌人掌圈之内,左掌快如电掣;拍在对方肩上。
    那人身形打个旋,踉跄而退,腾腾腾退了几步之后,绊着石阶,隆一声倒在地上。
    韦千里身形一晃,已到了他的身前,那人居然还能昂首瞧他,厉笑一声,道:“辜某学艺不精,屡败在白骨门下,如今总算心服……’言犹未毕,倏然举掌向天灵盖劈下。
    韦千里还未回味过来那人言中之意,见他要击碎天灵盖自尽,忙弯腰伸臂一挡。
    那人掌力已经用足,后一掌击在他小臂上,但觉坚硬绝伦,自己这种能够击石成粉的掌力,丝毫无用。登时又惊又怒,厉声道:“你若存心想折磨辜某,辜某能以断舌之血喷你……”
    韦千里忙道:“且慢,我们敢是打错了这场架?因为我韦千里并非白骨门之人……”
    那人怔一下,道:“你是哪一派的高人?但刚才分明使出白骨门的九阴掌法!”
    “我们都弄错了,嗅,我真抱歉,你还可以起立吗?”
    那人低头寻思,忽然长叹一声,爬起身来,道:“怪不得我中了你一掌,仍然不死。可以证明你不是白骨门的人,若是他们,下手必定绝毒,岂有不发掌之理?”
    韦千里随着他走上台阶,廊上摆着椅子,那人让他落坐,自己住坐在他对面。
    “我是为了向榆树庄的人寻仇来的。”韦千里立刻开始解释。“贵府留有榆树庄暗号,故此误闯府上,敢问尊驾台甫?”
    那人呀一声,如有所悟,顿了一顿,才道:“我是昆仑派的辜云刚,寄居家兄此宅才不过一个月,想不到昨日刚刚受伤,今日又败在你掌下,都是吃瘪在九阴掌法下……”
    韦千里一听到此言,更加惊奇,立刻问道:“昨晚是白骨门的人来过?可知道他的名字?”
    “那厮是白骨门第二把高手小阎罗曲士英,奇怪的是一见面一言不发,便自动手……”
    韦千里听到小阎罗曲士英出现,不由得那颗心咚的一跳,却闭口凝目,等辜云刚说下去。
    “我今年五十九岁,三十年前,我便出道任镖师之职,哪知有一次,在路上碰到白骨门的迷魂倩女吕明玉……”
    韦千里啊一声,道:“她是董元任的师妹。”
    “你也知道,很好,起初我不知是她,但对她十分客气,这是因为她长得太漂亮的缘故。唉,我平生没有见过这么美丽的女郎,她就像天上的太阳一般,热力光辉,都教人不可以迫视……”
    韦千里这时记起那白骨郎君上官池和他说起的话来,那上官池其实一提起迷魂倩女吕明玉,仅余的一只独眼里射出回忆的光辉,那丑陋可怖的面上,一片温柔表情。可见得那迷魂倩女吕明玉是多么多么的使这些自命英豪的人心迷神醉。
    “她和我也有说有笑,这是因为我幼随家兄,饱读诗书,出言颇不粗俗之故。后来她告诉我说,本来打算劫我这趟镖,但因见我很不错,因此打消了此念。直到那时,我才知道她是大名鼎鼎的迷魂倩女吕明玉,心中又诧异又高兴。”
    “这一次分手之后,我便没有再见过她,第二次我押镖西人川中时,便被白骨三英的老大七步追魂董元任拦劫。他们单对我神色不善,一现身便找我用战,五招之内,我兵刃撒手,但他并不杀死我,继续逗我打下去,足足打了一百招,我也掉了十多个筋斗。最气人的是他老施展那么三招,但我始终躲不开。”
    “他忽然面凝寒霜,我知道他要下毒手,但我丝毫不惧,仍然拼命缠斗。忽然那迷魂倩女吕明玉出现,出言拦住。”
    “董元任竟十分听从她的话,立即罢手。连镖货也不要了。”
    说到这里,他唱叹一声,仍是想起当时情景,不由得缅怀起往事来。
    韦千里插口道:“董元任当然听她的话,因为董元任在心中偷偷爱她,后来不惜同门伤残,把白骨郎君上官池弄成一生残废,死在荒山。”
    “啊,你知道的真不少,后来我便未曾见过吕明玉了,这是因为我自惭形秽,艺业太差,决意回昆仑深造,以期日后清雪前耻,在江湖上吐气扬眉。”
    这段往事,按理说董元任应该忘掉,但昨夜小阎罗曲士英来到,一言不发,上来便动手。我因在昆仑苦练,特别注意如何赢得董元任,是以他的几手绝招,我都有了对策。他也是和我剧战数百招之后,才因功力较强,硬攻进来。使出你刚才用的那一招,但只能从右边攻人来。我卖一个破绽,拚着两败俱伤,等到他完全发尽招数,我才一掌击向他肋下。
    “哪知这厮的确身手高强,在万般无奈之际,突然伸腿一踢,身形斜飞开去,我的大腿登时完全麻木,但他反而输得更惨,被我掌力击着软腰,相信伤势不轻。”
    “我这时不敢露出腿已失灵的弱点,还硬站着破口骂他白骨门中人,没有一个好东西。
    他听了一怔,只说了一句无心误犯,便飞身离开。”
    “直至如今我还弄不懂是怎么一回事,难道他是因为见得白骨门的标帜,就像你一般,反而来寻仇的么?”
    “今天早上,我瞧瞧院中花草和假山都完全毁坏,这才发现自家也受了他白骨阴功的暗伤,我恐怕已不行啦,但希望你把敝宅外的榆村庄记号弄走,而我也得赶紧离开此地,以免累及家兄一家。只因我家兄一向为地方所尊重,平生儒雅待人,不像我这个不成器的弟弟,整日在刀枪上过日子,董元任是已知我来此地,故意弄此番手脚,但何以连曲士英也上当呢?”
    韦千里道:“现在我已明白了一点,便是董元任一定已把往昔的暗记改变。这是怕我和曲士英找麻烦的措施。那小阎罗曲士英不知犯了什么规条,已离开了董元任。现在董元任已下令必须追擒到曲士英和他女儿董香梅两人,内情我可不大明白了。”
    辜云刚一笑,道:“原来如此,怪不得曲士英反而会袭击本门之人了……”
    韦千里见他神色惨淡,心中十分不忍,便道:“我这儿有一粒灵丹,可治天下各种内外重伤,现在你既被白骨阴功所伤,那种功夫十分歹毒,被害者必死无疑,我这粒灵丹,刚好送给你服用。”
    辜云刚倒也不知他的灵丹得来不易,称谢之后,接过灵丹,送人口中。登时香生齿颊长久不散。尤其是灵丹一人口,立刻溶化,变成一股热流,直奔丹田,然后又由丹田涌生,分布到四肢百骸。
    片刻间,他站起来,腿伤已完全复痊,试一运转真气,经脉通畅无比,不但没有一点事,而且可以觉出功力更觉凝固精纯。
    这时他才知道这颗灵丹实在是样异宝,连忙再度称谢,并叩询来历。
    韦千里把金刀太岁钟旭炼药巢湖孤岛的一段艰险往事说了,辜云刚大惊道:“钟老前辈的一柄金刀,号称无敌,当年的九大恶人,如果落单的话,也是极忌惮着他。这灵丹居然如此艰险才炼成,我辜某受此大恩,如何才能够报答呢?“美少年微笑一下,慨然道:“这件事怎能提得上报答?我辈同道中人,何必说这等客气话?”
    辜云刚却十分不安,只因他平生廉洁自守,从来不曾妄受一恩。如今分明是救命之恩,他能不尽力图报?是以再三问询有没有可以让他效力的地方?
    韦千里见他盛意拳拳,实在推辞不过,禁不住有点苦恼起来,但陡然眸子一亮,忖道:
    “我直至如今,尚不懂得点穴法,不如向他请教一下,在他是略略尽心,在我也有实益,正是两全齐美之事,有所不可?”
    于是他诚恳地道:“实不相瞒辜兄,我的功力虽不算弱,但至今尚不识点穴法。一旦有事,或在行侠仗义之际,必须不伤人性命而又制服对方之时,便极感苦恼,不知辜兄可肯指点?”
    辜云刚被他诚恳虚心的声音,使得全心相信他并非虚言,慨然起立道:“既是如此,我也不敢客气推辞,不过指点两字却不敢当,咱们彼此研究一下便是……”
    于是两人走进房内,挑亮灯光,辜云刚首先问他道:“刚才我曾抓住你的手腕,但你却丝毫不惧,究竟是何故?”
    韦千里颇喜这辜云刚的爽直,问话问得十分干脆,便答道:“你看看这个……”
    说时,持起衣袖,只见由手腕开始,一个薄皮套,直套上手臂弯处。
    “这是一桩宝贝,称为灵鳗套,乃是从胖龙厉七公处得到……”
    他把得宝经过告知辜云刚,听得辜云刚诈舌不已。这个老江湖立刻猜出那胖龙厉七公的连环毒计,便告诉了他,并且教他道:“日后你如遇上那恶人,不妨要回那对灵鳗套,虽然你不必仗此宝以人世行道,但此宝落在恶人手中,终非善策。他如再失去另外那对宝套,只怕要心疼死了。因为他一生是著名吝啬鬼,小气异常……”他稍微顿一下,又遭:“现在你把灵鳗套褪上一点,让我再抓住你的脉门,你便明白擒拿的妙窍了。”
    韦千里大喜,卷起灵鳗套,任得辜云刚五指扣住。
    辜云刚道:“我已经准备好了,你先挣一挣,试试力量如何,然后我才解释。”
    韦千里应了一声,运气于手,突然一挣,居然挣脱出来。
    辜云刚大吃一惊,道:“这次不算,是我没敢出力,怕伤了你,但你的内功太好了,非十分认真不可。”
    于是他五指犹如一个钢抓,又扣住韦千里的脉门。
    韦千里道:“我可要出手挣了。”
    辜云刚突然道:“且慢,你现在是否会感到腕脉上有点异样?”
    他微微颔首,道:“是的,有点酸麻麻的感觉。”说着话时,便又运真力到手腕上,登时酸麻之感全失。
    “现在我可以挣么?”他问。
    “什么?你还有力量挣?”辜云刚极感诧异地反问。只因他从刚才直至现在,也用全力扣住韦千里的脉门。
    任何内家好手在这等情形之下,纵有天大本事,也无用处。尤其那辜云刚苦练多年,为武林名派之一的昆仑好手,以他指上的功夫,扣住手腕,真个比钢钳还要紧些,何况还是扣在脉门上。
    他道:“好,你用力挣吧?“
    韦千里一扭臂,便扭出对方五指。
    辜云刚失色道:“了不起,你练的内功定是太乙气功,普天之下,只有这种正宗内家无上心法,练成功后能够封闭全身穴道,别的硬功如金钟罩混元气功等,只能挡得住普通武师,如是内家好手对敌,则必能伤他身上的重要穴道……”
    须知辜云刚乃昆仑好手,是以深明各种武功的好处和弊病。
    只听他又道:“其余有些外门奇功,也只能特别锻炼某一处地方,或是坚如铁石,不畏刀剑。或是蕴藏至毒,碰上必死。但只有太乙气功,练到火候精纯时,才能封闭全身穴道。
    这种功夫有个借名,称为金刚不坏之身,便是指此而言。”
    韦千里听得极为高兴,正在思量自己是否已练到如此地步。
    “当今之世,只有一个人练成这等具大妙用的内功,便是三危老樵金莫邪老前辈。你是不是他的传人?”
    韦千里摇摇头,道:“我混充过一次,但其实不是,对你我可不能撒谎。”
    辜云刚叹道:“真是天下之大,无奇不有,若不是我亲眼目睹,绝难相信这种内功你能练得成功,而又不是由三危老樵金莫邪所传授,刚才我仅是以大擒拿手法,扣住你的脉门,如今可要用点穴功夫,试试你已到了什么功候?”
    韦千里极为欣喜,坦然直立道:“你赶快田谝试试吧!”
    辜云刚含笑一指点去,戳在韦千里胸前。
    只见韦千里面色一变,向后便倒,辜云刚大骇,急忙伸臂一抓,揪住他的手臂,然后绕步过去,举掌一拍,拍在他的后心。
    韦千里哎一声恢复过来,道:“好难过,我好像憋了气似的,又好像全身散开……”
    辜云刚道:“原来你还未曾练到身上去,待我敲敲看,便知究竟那处地方不怕……”
    他以极快手法,敲遍韦千里全身,那些不能封闭的穴道,经他轻轻一敲,都有反应,是以辜云刚已明白他是除了四肢以外,身上的穴道都封闭不住。
    他告诉韦千里之后,韦千里道:“你还没试我头面呢?难道这上面没穴道?”
    “不是,通常说来,头上各穴以至五官,最是难以练成奇功,这种太乙气功也不能例外,是以不必再试,也可知是属于未能封闭之列。”
    他走开去找出纸笔,便在灯下画个人,道:“在未开始说及点穴法之前,有一些话得跟你提提,便是点穴一门,虽然总是身上那些穴道,但因天下各派手法不一,力量各异,是以后果也截然不同。因此我要先告诉你各家独门手法伤人的特征,然后才说及我昆仑派的独门手法,最注重的那三十六处大穴。”
    韦千里全副心神,完全贯注在辜云刚所说的话。一直到翌日晌午,才算学完这门绝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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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美公子砸锅赢赌局
    韦千里天资奇佳,真是一点便透,同时也能够完全记得清清楚楚。加之他暗中和紫府奇书的九阴掌法比对,发现每一招出手,俱招呼敌人穴道。
    不过有些微妙的地方,他有悟于心,譬如昆仑手法中,认为不必要用重手的穴道,但在九阴掌法中,力道却明明奇重,但非是直戳,而是斜按。
    在这些微的不同中,他已悟出九阴掌法中侧重的是什么穴道,以及用什么手法和力量。
    这正是一窍通,百窍通。
    又经他冥思苦想了一个下午,自觉再无遗漏,然后兴辞告别。
    他道:“这一天功夫,我真获益良多,可惜我因至友有危,是以不能久留,再领受教益。”
    辜云刚在这一天功夫,已觉得这个俊美少年,十分淳厚可爱,也露出依依不舍之色,道:“你何必反而向我客气起来。不过咱们这一别,却不知何时才能相见,想起来不免黯然神伤……”
    韦千里惊问道:“为什么你这样说呢?我日后经过此地,必来拜晤,哪至于不知重逢何日这般可怜?”
    “实不相瞒,我也立刻要离开此地了。”他道:“只因我师门中规矩是未得掌门人充许,不得因任何理由,而传授本门绝艺与人,何况点穴法这种至上武功,更加大罪,不过我在事先已想到,以你这种人品,绝不能在江湖上做出不善的事情,因此只要你侠名长保,我便大概不会受到深责。不过,我也得立刻返山,请求掌门人从轻发落。也许日后我就留在山上,懒得再踏人江湖,是以不知相逢何日耳?”
    韦千里十分后悔,道:“早知道这样,我绝不能向你提出这个要求,真是该死,如今怎么办呢?”
    辜云刚见他情急异常,大是感动,反而后悔自己把实情说出来,令得他心中不安。便安慰道:“不要紧,我说得可能夸张一些,其实掌门人也是讲道理的,只有一桩,请你时刻记住,那便是只要你侠名四海传播,多做善举,那么我一定不会受到掌门人的责罚。同时也不要把我门中心法,转传别人,我就感激不尽。”
    韦千里奋然遭:“如今有你这一言,我更加要将这一身功夫,去为天下人出点力气,抑强扶弱,伸张正义,当然更不会传给别人,啊,我还有办法呢……”
    他歇一下,面上露出得意之色,然后郑重地道:“我如今向你立誓,日后绝不使用昆仑派的点穴手法,我只需明白了点穴之道,可以防备自己受害,已经足够……”
    辜云刚皱眉道:“你这是何苦由来,学会了又不用,岂不辜负了一番心血?快收回刚才的诺言吧!”
    韦千里肃然道:“不行,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我一定不用你昆仑的点穴手法,这样,你等如没有传艺与我,那须受责罚呢?”
    两人谈得投机,韦千里居然又暂时不走,因为天色已黑。于是辜云刚去弄了一席酒菜,一缸美酒,两人在灯下对酌。
    这一酌直酌到天色大亮,好在两人均是身负绝技之士,是以两夜没睡,依然精神焕发。
    辜云刚仍然要返昆仑向掌门禀明此事,是以一齐出门。
    韦千里把那些标志弄掉,心中颇对董元任这种嫁祸于人的下流手段表示愤慨。
    辜云刚乃是向西北去,是以答允田冥千里负责西北一路,只要陈进才真在那一边,他一定要替他查出来,然后命人到襄阳观报讯。那是韦千里以前和金刀太岁钟旭及孤云道长约好的地方,以一个月为期限。
    于是韦千里又多了一个高手替他寻找好友的下落,自己便决定北行,因为现在只剩下这一路没有人搜索。
    走了两天,早已人了山东地面,气候似乎越来越冷,他虽不觉得会冷,但人乡随俗,自不便穿得太少,引人注目。
    于是他买了一件大氅,罩在外面。骑在马上,越发叫人觉得他英姿俊发,卓尔不群。
    白天里他没有什么可以忙的,只有在夜里,他都出来到处乱跑,稍觉可疑的地方,他都去查勘。但大概此刻正值严寒之际,晚间总碰不到夜行人。
    数日后,已到达河北省境,这时尚在早晨,前面不远便是邯郸。
    忽听一骑踏踏声从后面直追上来。
    韦千里回头一看,发觉是个全身裹在青色斗蓬里的汉子,头上戴着皮帽,颈上系着领巾,却把鼻嘴都围绕住,只胜下一对骨碌碌直转的眼睛。
    他只瞧了一眼,便不去注意那人,因为那人马行轻快,但没有揣带兵刃,是以他便不放在心上。
    那一骑擦身而过,马上的汉子转过头来看他。韦千里却只注意那人胯下的黑马,那匹黑马神骏异常,的确是世间罕见的良马。
    忽觉那一骑已经放慢速度,马上人不住地回头打量他。
    韦千里微感奇怪,也自凝眸注视,和那人目光一触,韦千里心灵一震,一阵冰冷之感,从心头冒上来,登时觉得天气骤然间变得寒冷许多。
    那人转过头去,放辔而驰,转眼又离开老远。
    韦千里怔怔忖道:“那对眼睛,哎,好熟悉的一对眼睛,但却如此可怕和冰冷……”
    他本已猜想出这对眼睛生像是什么人的,但他因为心灵忽受震,竟然又恢复了昔日的怯懦,是以自愿学那埋首沙堆中的鸵鸟,暂时骗骗自己。
    过了片刻,那一骑已经被山丘遮住身影,他忽然奋发清醒,想道:“他不正是小阎罗曲士英么?这对眼睛,我一生一世都忘不了,但我真可耻啊,刚才居然害怕得不敢去想。”
    于是他扬鞭策马,沿着官道疾驰而去,转过那座山丘,忽听有人喊道:“韦千里……”
    那声音是这么冷酷无情,宛如是从地狱发出来的声音似的。韦千里差点儿打个寒噤,急忙勒马收缰,目光一扫,只见丘边一棵秃树下,站定一匹黑马,马上之人,仍然全身裹在斗蓬中,仅露出一对眼睛。
    “是你叫我么?“他努力抑止住从心底冒上来的寒气,大声询问。
    “是的,是我叫你……”
    这种冷酷的声音,韦千里如何会认不出来。他俊目一睁,忖道:“曲士英不是和董香梅一间跑掉的么?现在董香梅呢?”
    想着,已策马过去。
    那人一言不发,忽然拨转马头,直向丘后荒地走去。
    韦千里不肯示弱,策马跟随。蓦然间想起一件事,心里登时浮起一股说不出的难过滋味。因此他忍不住低哼一声。
    原来直到现在,他才忽然想到董香梅何以会和曲士英一同逃跑?同时七步追魂董元任为什么会发那么大的脾气?
    只要联想力健全的人,立刻就可以想到一定是因为男女之间的关系,以致于如此。
    不过那小阎罗曲士英乃是董元任的唯一爱徒,纵然他和董香梅怎样,但董元任大可以将错就错,顺水推舟。曲士英其实也不致辱没董香梅呀!
    这么一想,倒又有点糊涂起来,幸而韦千里脑筋甚为灵活,歇了一下,便忖道:“一定是她已嫁了出去,而小阎罗曲士英却仍旧和她作出暧昧之事,被她夫家之人发觉……”
    想到这里,为之豁然大悟地舒了口气。
    然而,此心仍然耿耿不安。他尽力要自己平静下来,除非他对董香梅仍然旧情难忘,才可能会有这种不安的情绪。在以前他还可以说得过去,因为几年来,被编织在他美丽幻想中的女郎,只有一个董香梅。但现在却大大不同了,他已得到一位才貌双全的侠女徐若花,还怎可以想念其他女人?
    想是这样想,事实上却不由得他自己作主。心中那一股难以形容的不自在,使他勇气百倍,催马直追过去。
    这时,四下已僻静异常。前面那骑突然勒住,因此他立刻便追了上去。
    他兜转马头,面对着小阎罗曲士英,十分勇敢地瞪住对方那对冰冷的眼睛。
    “你可是小阎罗曲士英?”
    对方举手把颈巾拉下来,露出脸庞,谁说不是小阎罗曲士英。
    他的面上胡须甚长,显然已有多日未曾修剃过。在这种逃难似的日子中,的确很难想起修饰的仪容。
    “你的眼力真不错,嘿嘿,真想不到今日竟然会这样子和你交谈。你给我的印象,比榆树庄中其他任何下人都要深刻些呢,你可知道?”
    韦千里哼一声,忽然记起昔年有一次,他躲在榆树谷中一棵榆树上看书,却被曲士英使用白骨阴功,把那树于弄断,害得他跌了一大跤,然后又被他捉弄侮辱了许久……
    但他并没有什么愤恨,仅是羞惭当日的怯懦,一至于此。
    小阎罗曲士英飘身下马,身形甚是迅疾。于是韦千里想起辜云刚曾说用掌力伤了对方,但看来果然正如自己所想的,他并不曾受伤。
    于是他也飘身下马,冷冷问道:“董香梅可是已有了婆家?”
    这一句问得十二分突兀,小阎罗曲士英怔一下,道:“是的,你问这作什?”
    韦千里并不曾解去疑惑,现在他已认定董香梅和他会被董元任拼命追捕的原故,定是像他早先所猜想的情形。
    他道:“你喊我到这边来,大概是要见识一下我的功力,是不?但是真可惜……”
    “可惜什么?”曲士英冷酷的声音中,隐隐已露出怒气。须知他叫韦千里过来,其实是有意要利用他,并非要和他动手。可是在目下的环境中,他岂能向对方解释。
    “可惜不喜欢你师父董元任,否则,这倒是个上好的礼物。试想当他见到我把你押回去,或者带你的脑袋去见他,该使他多么高兴啊?”
    曲士英冷笑一声,道:“假蕊谝把你的首级带去见他,相信他也会肯再收我为徒……”
    韦千里一想果然有理,暗念这厮叫自己来此之故,原来是想把自己擒住或杀死,将功赎罪。
    当下把大缰一甩,搭在马上,道:“好吧,咱们看看倒底谁行谁不行。”
    曲士英不敢大意,也把斗蓬脱下,抛在马鞍上。那黑马不用系住,自动跑开两丈,便停住不动。
    韦千里虽有大敌当前,但因怯意尽除,反而特别从容起来,道:“你这匹马真骏。”
    小阎罗曲士英道:“我不要瞒你,为了这匹宝马,我竟然杀死它的主人,此马非有大本领的人,绝不能骑用。”
    韦千里微怒道:“难道那人让你杀死,还是他自己不该?”
    “嘿嘿,试想此马有日行千里的脚程,无论走到何处,凡是识马之人,岂不心生觊夺?
    我如不取,那不过是让给别人而已……”
    韦千里一听真有道理,只因他一见了此马,也有爱念难释!
    突然生心一计,道:“那么这匹马该要换个主人啦……”
    小阎罗曲士英阴森森地道:“你只要赢得我,尽管取去此马。”
    韦千里大喜,决然道:“那么我不能白得你这宝马,看在这匹骏驹的份上,我饶你一死,算是交换。”
    曲士英这个气可就大了,纵然韦千里技艺高强,能够杀死铁掌屠夫薄一足。但曲士英心中明白,薄一足近些年来,不过是徒具虚名。
    第一点他身已残废,武功比当日逊色许多。第二薄一足脾气乖戾,纵然临阵对敌,往往不足自制,暴跳如雷。
    这种所为,已犯大忌。第三,薄一足自残废之后,功力本已大减,后来又不曾苦修复元,还纵情酒色,故此比起董元任来,固然差了一大截,便比起他曲士英,也望尘莫及。不过因薄一足昔年与董元任齐名,故此江湖上闻名胆落而已。
    有这几桩原故,曲士英虽知韦千里本领一定不弱,但也不一定能够强胜过他。这刻听了这种睨视之言,焉能不大生其气。
    当下冷笑一声,喝道:“狂妄的东西,先接我一招……”喝声中,运足白骨阴功,面上掠过一丝淡淡白气,登时变得十分骇人。掌出如风,但掌上风力却毫不劲烈。
    掌心尚离韦千里一尺之远,突然向外一登,力量发出,却仅仅是一阵阴风,吹将过去。
    韦千里对于他这一招,的确是太过于熟悉了,明知下一招便将怎样攻到。当下制敌机先,倏然一迈步,脚踏奇门方位,一掌斜砍出去。
    阴风一阵,又自透体而过,但韦千里却丝毫不觉。要知两人的武功俱是从一紫府奇书上学来。但一正一反,差别之大,如背道而驰。
    曲士英外号小阎罗,就是因为他心肠冷硬,兼且白骨阴功已练到家,出手便取人性命,故而得此外号。谁知今日碰上个韦千里,练有太乙气功,碰上他的白骨阴功,根本就不须理会。
    这一招出后,曲士英反而骇出一身冷汗,忙忙疾撤开去。
    第一点他的阴功掌力伤不了人家,已知不妙。第二点他下一招根本就出不了手,那么还用打下去么?
    韦千里并不乘势追击,却道:“我劝你乖乖把骏马奉上,然后逃命去罢。”
    曲士英大喝一声,双掌一错,使出九阴掌法中左穿心掌之式,右掌疾劈出来。跟着铁拳微沉,便待化为平沙落雁之式。
    哪知呼的一声,韦千里已从头上跳过去,风声飒然,一脚向他脑后踹到。
    曲士英大为凛骇,一面斜纵闪避,一面极快地想道:“这厮深谙我的掌法,居然能事先趋避开。真是咄咄怪事,前几天晚上碰上的那个昆仑派的,也明白我的招数道路……”
    韦千里扑回来,左手捏拳迎面捣去,左手并指如戟,快如电光石火般抢点胸前三大穴。
    这一招不知何名何称,却凌厉毒辣得异乎寻常。曲士英摸不准来路,赶紧飘身而退。他的身法何等神速,转眼间已换了三个方位。
    韦千里一招出后,便怔站在原地,心中惊喜交集。
    原来他方才的一招,右手点穴照着九阴掌法中攻取敌人的部位,因而悟出这一派点穴手法。
    右手的一拳,不过是个幌子,用意仅在掩护左手点穴。
    可是他武功之高,已非等闲,是以这一拳出去,恰好是掩护右手点穴的最佳位置和时间,迫得对方无法瞧清楚,不得不出全力闪避。
    他的反应何等灵敏,这刻已知这一招使得奥妙,不由得惊喜万分。
    早先他抢先一步,从对方头顶飞跃过去,突然心中一动,趁机会一脚踹出。曲土英果真向他所预定的地方离开,故此一回身,果已恰好扑到。
    在这瞬息之间,他又悟到自己大可不要墨守成规,限着自己用九阴掌法来对敌,于是试用一招,果然大大收效。
    他明白曲士英绝不能发觉自己仅识一套九阴掌法了。因为他光是用数日来苦思而得的点穴手法,夹杂以掌拳掩护,大概足可以把这个魔头蒙住,以为他真是出身于三危老樵金莫邪门下。
    小阎罗曲士英见他招数功力,俱是一时之选,不由得起了一点悔意。以他这一身武功,如能利用来除掉七步追魂董元任,该是多么高明的一步棋。不过目下正是骑虎之势,不能罢休。
    于是大吼一声,聚集全身功力,三度进扑,招数发处,使出“穷猿奔林”之式,双掌齐施。
    韦千里凝身不动,这时发觉此刻对方掌力隐隐含有刚猛之力,并非像开始时全属阴柔,等到敌人双掌已近,左硷冖沉,似乎要向这一方闪开似的。
    在曲士英而言,他这一招全部力量,都蕴藏在右手,只等招数用足,便完全偏重于右边进攻。恰好就是对方的左路。若果对方真个向那边闪避,必死无疑,是以心中大喜,奋力前击。
    哪知人影一闪,敌人似左实右,竟从自己左掌下面钻到身后。这一惊非同小可,幸得功力精纯,虽以全力击敌,仍然能发能收,猛可撤掌旋身。
    冷风袭至,只见敌人右手骄指疾点上盘五官大穴。左掌却横砍而至,势沉力猛,时间部位,莫不恰到好处。
    百忙中顾不得面子,突然侧身滚下地面,疾翻开去,沾了满身尘土。
    韦千里哈哈而笑,戟指道:“起来,拍干净衣服再打……”
    小阎罗曲士英极怒极羞之下,反而沉住气,凝立如山。
    韦千里见他不动,便开始进攻,或掌或指,全是两手齐发,神妙异常。
    曲士英已沉住气,一味以身法神速无比,专门问避,寻瑕蹈隙才攻出一招半式。
    这一来便成了缠战的局面。只因韦千里虽然武功出众,但要他用新创的招数,克此大敌,却万万不能。能够迫得对方守多攻少,已属武林奇迹。
    韦千里忖道:“我的弊病,在于招式不能连续变化,往往在一招之后,必须用上一些无用手脚,才能猛展下一招点穴手法。不过有他来试招,却是最好不过,打死了不用赔命,或算是做了件好事。”
    曲士英虽见他稍懈,唯恐是诈,依然用游斗方式。因此韦千里打得顺心遂意,忽又想道:“此人除掉,世人虽可以拍手称庆,但董香梅既已属他,岂不变成寡妇?”
    想起董香梅,登时心中软了,生像难以对他下毒手。他又想道:“董香梅如今不知在什么地方,一会儿必须问出来。”
    曲士英开始试图反攻,九阴掌法一招一式,陆续施展。
    忽见韦千里微一怔神,他这里哪会放过如此机会,一招“柳絮拥堤”,左手一晃,右手已疾击敌胸。
    韦千里仓惶一闪,右掌呼地扫来。
    曲士英心中大喜,卖个破绽,让敌掌击到胸前,方始一吸气,前胸突然收缩了大半尺,这时他左手已电急切下。
    这一招用得毒辣老练,纵然三危老樵金莫邪处此境地,再也缓不过来,非败不可。
    曲士英冷笑一声,突然加上一脚,从下盘电急踢到。韦千里不防他有此一着,脸色微变。
    说时迟,那时快,韦千里身形一纵,下半身飘飞起来。伸出去的手掌已被曲士英一掌砍个正着,却避开了他下面踢向下阴的一脚。
    曲士英这一掌,真有击石成粉的功力,别说是血肉的手臂,即使是钢铸的臂膀,也得砍一条印。
    哪知掌锋一触韦千里的手臂,却坚硬无双,比之钢铁似乎还要坚硬些。心中叫声不好时,对方手掌已印到胸口。
    小阎罗曲士英百般无奈,努力侧闪。在这电光石火般的刹那间,他忽然悟出自己如不是心肠太毒,也许还可以避过对方这一掌,但因他一掌砍下,犹嫌不足,底下尚加上一脚。迫得敌人非飞身避他这一脚不可,却因此掌势前进得更急,令他没有回避余地。
    他大吼一声,翻身仰跌地上,口中喷出一口鲜血。
    韦千里站在他身前,朗声道:“我本无伤你之意,只要迫你认输便算数,哪知你自作自受,使我不得不发出掌式……嗯,现在你怎样了?我只用了三成真力而已,该不致于不治吧?”
    小阎罗曲士英奋力挣起身,盘膝坐在地上,并不理睬他的话,自管运功行气,赶快自疗伤势。他处置得宜的话,伤势可以马上痊愈一半以上,以他这个老江湖,明知对方不会再下手,便忙忙运功疗伤,不理对方。
    韦千里绕到他后面,伸手替他推揉背心,助他一臂之力。
    半个时辰之后,小阎罗曲士英吁口气,睁开眼睛。心中暗暗觉得安慰,敢情他疗伤得快,又加上韦千里替他推揉穴道,助他真气运行,是以居然痊愈了七成之多。
    韦千里回到他面前,问道:“数天前你可曾经过庐州?”
    小阎罗曲士英冷冷瞥他一眼,心中计算着许多诡谋,摇头表示没有。
    韦千里又问道:“现在董香梅在什么地方?”
    曲士英忽然又愤怒起来,登时推翻了刚刚的决定。原来他已决定忍气吞声,利用韦千里干掉七步追魂董元任再说。
    他冷酷地道:“你为什么要问我?难道你对她已有了感情?”
    韦千里哼一声,道:“你不能回答我吗?”
    曲士英忽然失声嗟讶,原来他已想起来一件事。
    几年前他曾奉了七步追魂董元任的命令,在杭州城内一处屋宇中,要杀死一个人。
    那个青年十分俊美,当时他觉得眼熟得很,却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现在,他可想起来了,那个美少年魏景元正是和眼前这个韦千里长得一模一样。
    这个惊讶还不算厉害,最教他吃惊的是当日董香梅表示出对那魏景元有情,曲士英虽是铁石心肠,倒底因她求情之故,饶了他一命,仅仅把他点了天残穴,变得又聋又哑。
    如今他可联想起来,董香梅之对那魏景元有情,一定是因为他长得和韦千里一般模样。
    记得昔年在榆树谷中,董香梅常常爱捉弄这个书呆子的韦千里为乐。也许在嘻玩之中,爱苗已种,是以见到魏景元,芳心不克自持。
    但也许当日的魏景元便是这个韦千里,当日是因为那魏景元面目眉宇间没有流露出怯懦之色,因此他一时想不起来。而目前这个韦千里,不也是挺英俊潇洒么?哪有一丝当年的怯懦味道。
    “我可以回答你。”小阎罗曲士英强自忍住满腔妒火。这种炉火足以毁灭整个世界。但他却明白如今硬干一定不成,那三危老樵金莫邪的武功果真宇内无敌,自己根本猜不透人家的招数,尤其最后那一掌,这韦千里是不知已练成什么武功,居然臂坚如钢,这的确是震骇天下的一桩绝艺。
    因此,他唯有采取阴谋毙敌的办法。“我可以回答你,不过,我先问你一句,你可曾在杭州城住过?”
    这小阎罗曲士英心中颇以韦千里不提这一笔旧帐为异。因此他必须弄个清楚,假如杭州城内不是他,那么可以证明董香梅果然对这个童年伴侣有了情感,故此后来便移到魏景元身上去。
    韦千里摇头道:“没有,她现在在哪里?”
    小阎罗曲士英冷冷道:“我不知道,我这是刚从北京回来,我把她的未婚夫杀死了。”
    韦千里暗中打个寒噤,忖道:“他的确对董香梅有情,会不会也来害我呢?”
    曲士英霍地站起来,大声叫喊道:“我不须瞒你,我的确是爱她,你想怎样?”
    韦千里想道:“这厮疯了……”口中道:“我并不怎样,不过问问罢了”
    “我现在正要寻她下落,那老家伙传令榆树庄手下的人说,你也可以暂时放过,务须全力搜捕我和香梅两人,所以我急急要找她
    “哦……”韦千里意味深长的哦一声,道:“那么你和她不是一道出走的了,你们为什么要出走呢?”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他警戒地注视着韦千里,但终于道:“她不愿意嫁给那个家伙。而我呢,也因爱她而露出马脚,我却想不到她也逃走。否则我也不必费事跑一趟帝都,把那厮杀死……”
    韦千里思忖一下,道:“你看她能不能逃得出榆树庄的耳目?”
    曲士英不悦道:“这个你不必多管,我自会替她打算。”
    韦千里耸耸肩,道:“好吧,那未我走我的路,你的骏马归我所有了吧?”
    曲士英阴沉地点点头,过去把鞍后的包袱解下来,和韦千里对换了一匹。
    两人认镫上马,曲士英问道:“你这要上哪儿去?”
    韦千里没有立刻回答,歇了一下,道:“我要查一查董元任如今在什么地方……”
    “为什么找他?”
    “只要知道他在何处,我所找的人大概就有了下落。”
    曲士英瞿然动容,登时疑心韦千里这句话,意思是指董香梅的下落。事实上也是道理,董元任已离开了杭州,那么他所赴的地方,除了是他曲士英现身所在之处外,一定就是董香梅。
    “听说他去了襄阳。”曲士英道:“但这消息不知确否?”
    韦千里嗯一声,策马走出大道上,却不是向邯郸进发,反而向南而驰。曲士英紧紧追上来,他一脸尽是阴森森的笑容,但韦千里在前面,瞧不见他的表情。
    “我和你一块走吧,你要找董元任,我较为容易查出来……”
    韦千里道:“随便你吧,反正你不容易和董元任妥协来害我……”
    两人走了老远一程,天已近午,他们便在一个镇店歇下来打尖。
    饭后一出饭馆子门口,曲士英突然一跃两丈,把墙角后一个人兜心抓住。
    那人登时双脚尽软,跪倒地上。韦千里牵马走来,听到曲士英那股冷酷无错的声音道:
    “要命的便乖乖的跟着我的马,出镇外我有话问你。”
    说完之后,也不征求那人同意与否,一径放手,接过韦千里手中缰绳,跳上马去。韦千里忙也上马,心中已猜想到这人一定是榆树庄手下,正在窥看他和自己的行踪,却被这个魔头发觉。
    两马当先缓缓出镇,那人果然害怕无比地跟出镇外,曲士英找处荒僻的地方,勒马跳下来。
    那人登时又双膝俱软,跪在他面前,连连叫道:“少庄主饶命,小人但凡知道的,都尽量说出来。”
    曲士英阴阴一笑,道:“这样还可以,我先问你,榆树庄如今改了什么记号?此镇是有分舵抑是恰巧路过此处?记着,如有一字虚言,我叫你挣扎哀号个十天八天才死得掉。”
    那人叩头如捣蒜,道:“榆树庄的记号一律改为绣有十字的酒帘,远远一望便晓得了。
    帘杆失所指的方向,第三座屋子便是。老庄主已下令凡是江湖上有点名望的武林人,都给安上咱们往日的记号。但小的们可不明白是什么意思……”
    小阎罗曲士英道:“现在你晓得了,对么?”声音奇冷惊人,那人身体发抖,几乎说不出话来。
    韦千里道:“你先别怕,快回答少庄主的问话。”此言一出,自个儿突然感慨万端,想想现在居然安慰别人不必害怕,真是一桩奇迹。
    那人抬头看看韦千里,又打个寒噤。
    曲士英笑道:“你认得他是韦千里么?嘿嘿,本来这功劳真不小,可惜你运气太背了,快说下去。”
    “是……是……小的只有一人经过此镇……”
    “哦,你是传讯的?”
    “小的正是,老庄主已到了襄阳。”
    “董姑娘呢?”韦千里忽然大声问:“她可是也在襄阳?“小阎罗曲士英面容突然变得异常惨厉可怕,只因韦千里一再触发他的妒火,然而他又无可奈何。
    那人叩头道:“这个……小的可就不知道了。”
    静寂了一会,那人满面流汗,浑身直抖,显然惊恐无比。要知曲士英在董元任未隐退之前,一向是掌刑责之职,握有生杀大权。而他为人天生冷血冰肠,常常杀人,是以榆树庄中之人,见到他比谁都要害怕些。
    韦千里也觉得这一阵静默,有点肃杀难堪,正想开言。却听曲士英道:“姑念你将一切从实供出,因此免你惨死之罪……”
    那人一听此言,叩头不已。韦千里却听出不妙,突然想起一事,立刻大声道:“曲士英且慢,我还有话问他!”
    曲士英冷漠地摆摆手,着他询问。韦千里便道:“还有一个姓陈名进才的人,可曾被你们擒捉住?”
    那人战栗道:“没有,他逃出之后,至今小的没有得到他又被擒捕住的消息,不过小的只知道从这儿起往北的消息,其他地方都不知道。”
    “唔,陈进才么?他不是早已脱离榆树庄的么?”曲士英居然还知道这个人,可见得他和董元任虽然不管庄中之事,其实却十分留意。
    韦千里把救陈进才,杀死镇秦中的前事说了。曲士英显然没有什么兴趣听他的话,待到他的话头一顿,便向地上那人道:“你惨死之罪虽免,但好死之罪难逃,我经你全尸以及毫无痛苦而死。”
    冷酷的声音,真像是森罗殿中的阎罗王爷在宣判,那人叩头流血,极口大叫:“饶命。”
    曲士英回头瞪瞪韦千里,韦千里怕他看出自己往日的弱点,只好装出不在乎的样子。
    他道:“这几天我憋得太难受了,杀个人来解闷,倒是很好的方法。可惜要留他全尸……”说到这里,突然回头道:“我有心放你逃命,无奈榆树庄规定,泄漏本庄秘密者,而又畏罪隐匿不报,须受尽三十六种毒刑而死。我谅你也没有田谝们隐瞒行踪的胆子,只好杀你灭口了。”言罢,一脚踢去。
    韦千里心中实在不忍,疾如闪电般扑下来,不去救那人,反而一掌劈向曲士英脑后。
    曲士英突觉脑后风声,踢出之脚改为斜迈,闪开一旁。回头怒目而视,却见韦千里含笑望着他,道:“我怕来不及了,故此只好这样。”
    那人叩头叩得血流满面,膝行过来,抱住韦千里双腿,直叫救命。
    韦千里甩开他,过去向曲士英道:“刚才你有一句话,使我忽然出手拦住你……”他歇一下,也不知是哪里来的灵机,继续侃侃而言道:“你说他绝不能为我们行踪保守秘密,但你敢不敢试一下?”
    要知韦千里深知凡是榆树庄的人,都是死有余辜,大可任他死掉。二则他最怕自己露出怯懦的天性,哪怕仅仅是近似怯懦,诸如仁慈,就常常令人误以为怯懦。有这两桩缘故,是以他没有早点拦阻,但后来见那人的确可怜,便忍不住出手相拦。
    曲士英倒没有想到他怯懦与否,冷冷道:“你这叫做妇人之仁,终必受害于这一点上。”他含有深意地诡笑一下,又道:“你既不信榆树庄的严刑峻法,不妨教你开一次眼界。”
    当下转身到那人面前,道:“你可明白韦千里的意思,你要是能田谝们保守行踪的秘密,我们便放过你狗命……”
    那人用衣袖抹抹面上的血汗,大声道:“小的……小的一定不泄漏半个字。”
    韦千里想道:“我还得激他一下,才能教他决意不杀那厮。”于是大声道:“曲士英你别太迷信榆树庄的家法,现在你可以看看例证了。”
    曲士英冷嘿一声,一脚把那人踢出半丈,道:“你记着自己的诺言,如敢不遵,嘿……”
    不久,两人又驰出老远,韦千里等他的马上来,道:“我想来想去,那厮一定不敢泄漏咱们踪迹。”
    小阎罗曲士英阴森森地笑道:“他们可以为咱们如碰上董元任,一定会被他擒住,因此他绝不会因害怕我们而隐瞒不报,你不相信,前面就是开封府,一定有分舵。咱们一定比那厮快,人了开封,先找到分舵所在,然后半夜守伺,那厮必定随后赶来报告。然后在开封发出信鸽。”
    韦千里想道:“刚才那厮乞命之时,情真词挚,难道不可相信么?我倒要查看个究竟才死心。”于是告诉曲士英道:“你说得十分有理,但我真个不能死心,假如今晚果然正如你之言,我可就服气了。”
    曲士英忖道:“我何不跟他打赌,赢了就叫他干掉董元任。以后我才想法子把他暗杀掉?”这法子想得甚好,便向韦千里道:“你现在既不服气,咱们不妨赌一下。我赌他一定会急急报告,你敢不敢跟我赌?”
    韦千里以为他赌银子,便道:“有什么不敢的,咱们就赌一下好了。”
    小阎罗曲士英暗喜,道:“若是我赢了,你得听我一个命令,我叫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若是你赢了,想怎样你随便说好了。”
    韦千里一愣,道:“不行,我以为你跟我赌银子。”
    曲士英消声而笑,道:“银子,我们江湖人几时瞧得起银子?你不敢就拉倒,不必故意节外生枝。”
    “也许我是不懂江湖规矩,因此被他见笑。”他想:“江湖人的确瞧不起银子,像他这种人,还不是遍地皆是银子。”
    韦千里这时不由得沉吟不决起来,耳听曲士英冷笑的声音,跟着蹄声更急,原来是他催马疾驰。
    须知韦千里一向没跟这种等级的魔头接触过,如今自己已挤上这一层,不得不极力想学得像些,是以这时脑筋有点迷糊,催马追将上去,大声道:“赌就赌吧,但你得先说明要我办什么事?”
    曲士英欢喜异常,但面上丝毫不露神色,答道:“你敢是已准备输给我?如果你这么没有信心,何不干脆别赌?”
    韦千里哑口无言,奋然道:“好吧,咱们公平交易,你若输了,也得听我一个命令,不得反悔。”
    小阎罗曲士英哈哈大笑,探身伸掌出来,韦千里也伸出手掌,两掌相击一下,发出清脆的声音。
    夜色迷茫中,他们赶到开封府,曲士英地方甚熟,便带着韦千里到处找寻酒帘,果然在一条横街上,发现了这么一处。
    两人认准了杆尖所指方向的第三家,便策马投店,曲士英先去运功调养伤势,韦千里无所事事,便站在店门看看街上的行人。
    他看呀看的,站了大半个时辰,心中一动,忖道:“我不如到北门等候,如果那厮换马不歇地赶来,这刻正好碰上,我便暗中把那厮收拾了,这一场赌赛我定赢无疑……”想罢大喜,迈步便走。
    刚刚走了两三步,突然又停下来,皱眉想道:“不行,这个大魔头何等精明,如果运完功不见我,定然到北门寻找,我却拿什么话回答呢?”
    想了一会,顺脚而走,忽见一条巷子里,有挡卖水饺的,冷冷清清。
    他眉头一皱,计上心来,大踏步走过去,从囊中摸出一块银子,约莫有五两重,托在掌心。
    他问道:“喂,掌柜的,你这个锅子值多少钱?我这块银子够赔的吧?”
    那人一瞧,这敢情好,白花花一块银子,岂只一个锅,便把全个挡摊买去都够。连忙点头道:“大爷是说笑么?小的这个锅子可不值钱。”
    韦千里道:“你肯砸破它吗?我给你这块银子。”
    那买卖人一听,但怕这位少年公子因天气太冷而疯狂了,道:“大爷你怎么啦?”
    韦千里哈哈一笑,把银子抛在他摊子上,发出一下沉重坚实的响声:“你把这口锅砸穿个洞,我的银子赔给你……”
    那人一手取起银子,映眼白花花的,丝毫不假。登时道:“小的这就把钥子砸破……”
    说着,生怕对方后悔,赶紧拾起一块砖头,蹲下去往锅底一砸。哗啦啦流了一地汤水,还有刚下的饺子。
    他一抬眼,那少年公子已没了踪迹,大吃一惊,以为碰上狐鬼之类,不由得喊声:“我的妈!”赶紧掏出那块银子端详,看看会不会变成砖石或者纸钱?
    忽然冷风扑面,一只手伸过来,把他的银子攫走。这人失声骇叫,抬头一望,竟然又是那位少年公子。
    原来韦千里在他砸破锅子之时,纵到巷外去瞧瞧动静,他的身法何等神速,真是来去无踪。
    这时摆过来那块银子,冷冷道:“这块银子还不完全是你的。”
    那人呐呐道:“大……大爷,小的不敢要啦……”
    “不要也不成。”韦千里道:“你仔细听着我的话,你现在立刻去换个新锅,再煮一锅汤水,以后如果有人来问,你记得回答说,有我这么一个人来过,因为锅破了,而你又是今晚第一次发市,是以苦苦恳求,把我留住等着吃。我的话听清楚没有?”
    那人迷迷糊糊,连连点头。
    韦千里又道:“只要你照我的话回答,我再给你一块银子。”
    当的一声,那块雪白的银子落在摊上,那人瞧瞧银子,暗中又叫了一声:“我的妈!”
    敢情那少年公子已经无影无踪。
    韦千里布置好托词之后,便到北门等候,他可是出了北门,在大道旁一丛树影下等候。
    又过了大半个时辰,忽听远处蹄声隐隐送人耳中。
    这阵蹄声来得甚急,而且只有单骑,韦千里登时得意地微笑起来,忖道:“只要是那厮赶来,我就等如赢了,呀,我若赢了,要那魔头履行一项什么命令呢?”
    正在想时,那阵蹄声越来越近,十分清晰地传人耳中。
    眨眼间,只见两道黑影,滚滚而来。
    韦千里为之大吃一惊,忖道:“怎的竟是两骑驰来,却只发出单骑的声音,难道那两匹马步伐如此整齐?”
    再一转眼,他已瞧得清楚,更加为之一惊,敢情两条黑影并非两匹马,事实上果然只有一匹,只因有一个人是用腿飞跑,旁马而驰,是以远远瞧见,就像两匹马似的。
    他之所以大惊的缘故,并非那徒步飞驰的人,能够赶及奔马,却是因为这个徒步之人,身量奇高,比那坐在马上的人,尚要高出一个头有余。若是用尺去量,那人最少也有一丈之高。
    故此那人的两条腿,其长无比,稍一迈步,已等于平常人连跨三步之阔。
    他吸一口气,忖道:“这人身量奇高,身法又极快,定然不是等闲之人,唉,此人和那胖龙厉七公,正好配上一对……”
    于是心生戒惧,暗暗吸一口气,屏息观望。
    那一人一骑转瞬已经来得切近,他一味注意那个奇高之人,看清楚那高个子身量不算瘦,但因太高了,是以看来犹如坚直的竹竿。
    他的面容就如一个蟹壳似的,横眉阔嘴,鼻子扁塌,十分难看,从那一头银发上看来,这人并不年轻了。
    眼光再一落在马上之人,不由得微微一怔,原来那人全身斯文装扮,面白如玉,眉长鼻挺,目如朗星,真是好一表风流惆傥的相貌。特别是眉宇间威气凛凛,教人心生敬畏。
    这两人对比之下,益令人觉得相去太远。不过那位俊俏书生头上梳一条辫子,却也已是银白色,是以可知他年纪也甚老了。
    丰千里奇诧无比,想道:“他们起码都有门七十岁了,但光看面容,都那么年轻,尤其那马上之人,面皮细润光滑,犹如二十许人一样,真是一桩大大的奇事。”
    要知韦千里目力奇佳,夜间视物,犹如白昼,是以看得如此真切清楚。
    那一人一骑转瞬间便掠过去,一会儿便没人黑暗之中。
    韦千里真想跟着这两个奇怪的人,查看他们是何来历,以及有什么特异不凡的武功,可是又惦着那场赌赛,终于没有举步。
    歇了不久,又有蹄声远远送人耳中,韦千里侧耳静听,不觉面露笑容,忖道:“这一骑必定是榆树庄手下的那厮了……”
    等了片刻,那一骑渐来渐近,韦千里稍微挪出去,一边看着来骑,一面盘算如何下手之法。
    那一骑来势极快,快速无比,那匹马虽然不凡,但此刻通体大汗,一望而知此马已用竭气力,再也不中用了。
    倏然那马惊嘶一声,突然停住,动也不能动。
    马上人不防有此一变,直从马背上翻个筋斗,摔在尘埃。
    那人疼得龇牙咧嘴,头也破了,满面血汗尘土,形状难看之极。
    忽见面前有一双腿,这厮心中闹鬼,惊叫一声,昏倒地上。
    那人正是韦千里,此时一脚踢在那人背上穴道,那人立刻又回醒过来。
    他抬起头来,光线朦胧中,仍然认得出是和曲士英同行的韦千里。这一惊非同小可,竟自浑身颤栗,半句话都说不出来。
    韦千里冷冷道:“果然你这厮毫无信实,赶急来此报讯,可惜你这厮不够高明,连夜赶来,嘿……”
    那人连饶命也叫不出来,只因他一滚跌马下时,忽然想到可能是那两个魔鬼在等候他。
    一个人纵然面厚心毒,但有时在情虚的情形下,也会无词可对。这厮便是因为自己不守诺言,赶来报讯,一旦被人家缉获,还有什么话好说?
    韦千里见他如此,益发知道自己没有冤枉他,狠狠一脚踢去,把那厮踢开两丈余,倒在草丛里,动也不动。
    但他回心一想,这样子不成,日后若泄漏出来,可能那曲士英会反要求自己履行赌约哩,当下走过去,加上一脚,那人翻个身,却反而睁大眼睛。
    原来刚才韦千里并没有取他性命,只是把他踢飞,因此那厮摔得发昏闭气。
    韦千里向他肋下点了一下,道:“这是我的独门点穴手法,天下无人能解,两个月后,你就得全身痉挛,不能动弹,那时候不但有人碰着你时,如被千刀万剑所刺,痛苦无比,即使不然,稍微有点风吹过,你也得奇疼难当。这样继续七日七夜方能死去……”
    那人一听,差点儿又昏过去。要知像韦千里这等高手,的确是有此本领治人。是以那人岂能不相信?
    韦千里冷冷嘿一声,又道:“现在就要靠你自己,希望能够脱离这个厄运。你仔细听着,在这两个月之内,你不得让榆树庄之人找到你的踪迹,否则我便不救你。反之,你如能设法躲藏两个月,就在那时的晚上此时,来此地等候我,我便替你解开穴道。”
    那人登时忘了一切疼痛,起来叩头如捣蒜,道:“韦大爷你老千万开思,两个月后一定要到这里来,小的这就设法躲起来。你老尽管可以查访如果小的没有做到你老的吩咐你老便不要再理会小的……”
    韦千里暗中微笑一下,忖道:“我这个空城计唱得不错,他两个月后发现我的点穴不灵,一定要后悔。”当下重重哼一声,回身急奔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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