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骨令_司马翎武侠小说全集

第十九章绿林宴北道选盟主
    董元任稍为留心,便看出这些豪客之中,其中有些是外地远客,并非关洛道上之人习惯上的装束,不觉暗中一笑,忖道:“查基面子真不小,慕名而来的人真不少呢!”
    正走之间,忽有一伙人骑马从身后追来,晃眼擦过他身边。
    直到这时止,这么多的江湖豪客经过他身边,都没有人对他注意过。只因一来董元任身穿长衫,后面看去有点文绉绉的,加上他身上没有兵器。江湖最扎眼的便是身怀兵器之士,碰上了总要看上一两眼。董元任既没有兵器.便无人注意他。
    这一伙人一共有八个,全然不似早先的数拨人那样喧笑无忌,虽有八人之多,却毫无声息。
    当先一骑的骑士头戴英雄帽,身穿银白色箭衣,猿臂蜂腰,英姿动人眼目。
    所骑之马通身火红,神骏已极。
    后面七人一式青色紧身衣裳,背口斜插雁翎刀,排成两行,紧随在后。
    前面领头的骑士本来就惹目之极,吃后面的七人这样一陪衬,更加威风凛凛。
    董元任浓眉轻皱,忖道:“连他也来了……”
    再看时这八人一定是经过长途奔驰,故此一身风尘,同时除了前面的红驹之外,其余七匹骏马,汗气直冒,显然走过长程。
    这八骑一忽儿出去了十多文远。领头的骑士忽然一举手,立刻全部停住,动也不动。
    董元任暗中赞一声训练得真好,身形已贴近路边,用树丛掩蔽住一半身形,徐徐前行。
    那个身穿银白劲装的骑士大声问道:“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后面一人雄壮地应道:“刚好是未申之交。”
    那骑士哼了一声,道:“时候尚早,咱们在林中歇一下。”
    他一甩镫,人已轻灵地飞落地。那匹红驹低嘶一声,径向林中走去。
    其余七人都纷纷下马,牵入林内。
    董元任何等高明,眨眼间已绕人林中,到了那八人围坐着的草地的旁边。
    只见那带头的骑士相貌好生英挺,年纪约在三旬上下,但细细一看,又似不止这等岁数。
    他挥挥身上的尘沙,忽然道:“咦,刚才那个穿长衫的人还未走过呢!”
    有人答道:“也许他走得慢。”
    其中一个高大汉子一跃而起,走出林去,两头一张,那见先前那个穿着长衫的人。赶快回来:“万大哥,那厮不见了。”
    姓万的英俊骑士唔了一声,忽地皱眉道:“奇怪,此刻再想,好生像他的身形……”
    有人问道:“万大哥,那厮像谁?”
    姓万的骑士面容一肃,道:“不可乱叫那厮那厮的,假如是他,哼,我连坐着的地方也没有。”
    刚才出林瞧着的高大汉子显然是条浑汉,愣愣道:“他是谁?万大哥也没有座位,我们可不是连站也没地方?怎么行?”
    姓万的骑士皱眉深思,过了片刻,才道:“你们别看我在关外雄踞武林瓢把子宝座,就很了不起,要是比起这位老大哥,那真差得太远了……“旁边一个中年矮瘦个子插口道:“万大哥这等推崇之人,天下只有一位,莫非就是万大哥你常常提及的天下绿林总瓢把子七步追魂董元任么?”
    姓万的人点点头,管自沉思。
    七步追魂董元任暗中微微一笑,忖道:“他倒底跟随我长久些,仍是忠心耿耿,若换了别的人,凭他近年来在关外闯下大杀星万人奇六个金字招牌,哪肯在背地尚自对我尊崇?”
    正想之时,那矮瘦个子又道:“这儿已没有外人,万大哥千里奔驰人关的缘故,可否对众弟兄提一提?”
    天杀星万人奇道:“咱们都是共患难的弟兄,本来说也无妨。但因其中内情复杂,而且有些地方不便外宣,你们少知道点,危险也就减少一分……”
    那七人都默然不再追问。
    董元任觉得稀奇起来,浓眉一皱,施展身法,神不知鬼不觉地出了树林。
    这时道路上仍然不时有人走过,一望而知皆是三山五岳的人。
    董元任这一回可就留了心,仔细观察,一直走到小天门不远之处,心中已有了一点板眼。
    那小天门却是一座形势奇特的山环,两边石壁峭立,宛如门户,少说也有十丈高下,别说人类,连猿猴也上不了。
    石壁以内,一条狭狭的通路,只容两骑并驰,大约有两丈六七尺长,便豁然开朗。
    里面是一片平坦草坪,约摸有数亩之大。那两堵由小天门伸延过来的峭壁,一面是峻拔人云的高山.另一边却伸到一急流而止。是以这方草坪除了渡过急流可以到达以外,便非由那道门户进出不可。
    那道急流水虽不深,但急湍漩激,河床中岩石罗布,舟揖难越,只有水性极佳之人,可以勉强一试。
    这一处小天门既是绝地,绿林中反而放心在此聚合,只因看起来虽然容易一网成擒,但其实那道窄道乃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险要形势。纵有万千官兵围攻,却是有力难施。
    小天门外面分列着两排劲装大汉,一边六个,共是十二人。全部一式佩着利刀,精神奕奕。
    另外尚有个锦衣汉子,年约三旬左右,眉宇间露出极为精悍之色,在他身后则有两个童子,各执纸笔等物。
    这锦衣汉子站在当中,但凡有人进人小天门,均由他迎住问答数言,然后把来人姓名着童子记录起来。
    窄道中有十余个劲装汉子,穿梭往来,把来客领入小天门以内。
    董元任缓缓走近去,那锦衣汉子瞧着,眼中露出疑惑之色。
    董元任笑一下,道:“兄弟一向在川鄂间走动,这次有事北来,凑巧赶上同道盛会,特地耽搁一日行程,来此瞻仰一番,老兄你贵姓大名?”
    那锦衣汉子道:“在下姓郁,单名雷,还未请教尊驾高姓大名?“董元任心里赞声好眼力,居然已看出自己来历不凡,故此不敢随便以兄弟相称。
    当下道:“原来是郁兄,久仰大名,如雷贯耳,兄弟姓董名元任,说起来惭愧,年纪虽然已有一大把,但一向没有什么成就,故此郁兄决不会听过贱名。”
    郁霄忙道:“董老言重了,在下今日幸得胡良宾兄和尉迟斌兄错爱,暂充总招待之职,会到各处高人,真乃平生之幸,董老你请吧,在下可要特地派个人陪着你老,为你引见引见本地的朋友。”
    董元任笑着称谢,开步向小天门走去。
    郁霄唤了一个名叫林全的汉子,当先领路。
    穿行过那条长达两支七八尺的窄道,董元任忽然有所触,停步向两头瞧瞧,看罢仰天寻思。
    林全受过郁霄之嘱,要设法查出这个相貌威严的中年人来历。
    这时他也停步等候,过了片刻,忍不住问道:“董爷可是想起什么事,只要吩咐一声,小的虽不能分身,也可叫别的人去办。”
    董元任摇摇头,举步走出这条窄道,放目一瞥,但见那一块亩大的草坪上,聚会着二三百位江湖豪杰,已摆设了十余席,众人均在畅饮纵谈。
    草坪左边的石壁上,堆放着不少圆形桌面和桌脚,以及无数木椅。
    最靠近窄道出口处,一共有三桌的桌布乃是红色,其余十数席俱是白桌布。是以一望而下,便可分辨出这三席不是普通的人可坐。
    所有的桌子都是人到方摆,因此都坐得有人,独独这三席空无一人。
    董元任游目一瞥,便跟着林全向草坪中走去。这时因刚刚开始,人声喧嘈。许多江湖豪客都走来走去,找寻难得一见的朋友,或是攀识新交,谁都没注意到这么早就来了一位天下黑道俱要为之震惊变色的人物。
    林全把他领到一张桌上,引见过席上七八位江湖豪客,便陪他坐下。
    同席的人因未听过他的名字,又见他十分严肃,便都客气地说了几句久仰之类的话,以后便少去理他。
    董元任冷眼旁观,他本来是天下黑道盟主,是以全国各处的江湖好汉帮派的特征,一望而知。
    此刻看出一早便到达的二三百人,全是二流以下脚色。大致上可以分为三大地域,即是关洛、冀鲁、秦晋等三处。
    林全向董元任搭讪道:“董爷不知可熟悉北方的同道么?““我虽不是初到贵地,但也就等如这样,只有三几个朋友,却不知有没有资格参与这场盛会……”
    林全道:“今日的贵客高朋极多,就算是小的一直跟随胡良宾大爷,一向也以为只有关洛一带的同道朋友被邀,人数不超过二三百人。但方才听说因其他地方来了不少高朋,胡大爷和尉迟爷一商量,决定今日在北方所有的同道朋友之前,介绍查大爷与众人相见,并拥护他做北六省的总瓢把子……”
    董元任故作讶色,道:“原来这样,我真是躬逢盛会了。不过我从一位跟随巫曲亭的朋友处听知小天门设宴之事,可是他竟没有把这件事告诉我,莫非他们事先尚不知道?”
    “当然不会知道,胡大爷差点派小的去找巫爷报告这个决定……”
    他歇一下,笑道:“巫爷知道与否并无关系,胡大爷已知道巫爷和查大爷的交情极深,想来巫爷只有支持而不会有什么异议……”
    董元任道:“这就是了,啊,那是谁来了?”
    席上的人都向人口之处望去,只见一个油头粉面的年轻男子,由两个彪形大汉簇拥着进来。
    那年轻男子虽然长得漂亮,但似乎有点脂粉气,令人看了不大顺眼。
    旁边一个江湖豪客大声道:“他就是太原浪子张永……”
    语调中颇有瞧不起董元任连这个也认不出来之意。
    董元任故作茫然地哦了一声,其实他早就知道晋省出了这么一个下流人物,喜欢勾搭妇女,行为极是不检。但武功却甚为高明,因此好多次发生争风吃醋,多半因他勾搭同道朋友的妻女而引起争端,他都占了上风。
    丑闻传得最快,这一来太原浪子张永的名头,不胫而走,短短时间之内,便传遍江湖。
    大家都对此人甚为戒心,有家室之人,谁也不敢和他交结。只因听说此人好淫成性,不管对方相貌如何,只要是女人,又不大老,便感兴趣。
    同席的人都听到董元任表示茫然的哦声,对面一个汉子笑道:“董兄敢是离开线上已久?那太原浪子张永最近勾搭上秦晋一带最厉害的人物,目下谁都要让他一点……”
    董元任又茫然地哦了一声,道:“在下刚从川边北来,故此实在见闻有限。老兄所说的厉害人物是谁?可否见教?”
    那汉子笑一下,径自回头去瞧人,没有理他。
    林全忙道:“刚才李爷所说的秦晋一带最厉害人物,便是天下闻名的蜂女范桃红,这一位的名字你老当然听说过了……”
    董元任道:“不错,这名字好熟,我好像听人提过。但她有什么厉害,都不晓得了。”
    林全见他寡闻陋见,怎样也不似大有来头之人,心中渐生轻视之念,但仍然笑道:“蜂女范桃红五年前在秦晋一带出现,不但武功极高,人也长得极为妖艳,因此不论什么对手都难以和她以死相拼。五年之后的今日,秦晋一带所有出名的绿林高手,没有一个不听她的命令,你想谁敢惹她吗?”
    董元任听这人已经以你字直接称呼,暗自一笑。
    太原浪子张永踏入草坪之后,不少人起身向他招呼,他大刺刺地向众人拱拱手,便走到红布席,旁若无人的拣个座位落坐。
    董元任道:“敢问林老兄,若果单凭太原浪子张永本身的功夫,配不配坐在那三席之内?”
    林全耸耸肩,道:“这个我也不知道,董老兄你多饮两杯,恕我失陪了。”
    董元任暗中好笑,等他走了,自个儿取杯在手,浅斟低酌,倒也清静。
    又过了不久,人口处出现六七个人,当先的两人均是身量高大,年纪约在四五旬之间。
    草坪上十余席的人都站起来,董元任知道他们必是胡良宾和尉迟斌两人,起身一瞧,只有红布席上的太原浪子张永没有起座。
    胡良宾和尉迟斌两人先向众人团团抱拳行礼。胡良宾宏声道:“诸位高朋贵友今日赏光,尉迟兄和兄弟都感到无上荣幸。现在诸位随便畅饮,过一会兄弟和尉迟兄到各位席上敬酒,再当面致谢。”
    于是众人纷纷落座,胡良宾和尉迟斌两人走到红布席去,先与太原浪子张永寒喧几句。
    胡良宾问道:“张兄向在秦晋一带走动,消息自较灵通,不知今日之宴,是否请得到范姑娘?”
    太原浪子张永道:“她等会儿便到,兄弟我是开路先锋,先来报到。”这人不但油头粉脸,说话时更是细声细气,令人难耐。
    尉迟斌笑道:“张兄好说,你肯赏面驾临,已增光不少,敝人先敬你一杯。”
    这时又有不少人陆续进来,但都惹不起众人注意。
    董元任心想待会儿胡良宾和尉迟斌挨席敬酒之时,自己可能瞒不过他们的眼睛,于是四下一瞧,便推说找个地方解手,离席走向河边。那儿火光熊熊,人来人往,原来是临时庖厨所在,故此极为杂乱。
    他走到人堆中,先瞧瞧厨子做菜,故意用四川口音,向厨子搭讪,谈起四川河南两地菜式味道的不同,登时和那个厨子谈个不休。
    不知不觉,已到酉时,天色渐暗,草坪上竖起无数旗杆,高高挑挂数十个大灯笼,另外尚有火炬,照得草坪明亮如白昼。
    这时已开到四十余席之多,人数已达四五百人,谈话之声极是喧嘈。蓦地一片寂静,只有锅勺之声清清楚楚地回荡于草坪人群耳中。
    只见人口处先是走进两名美女,均作侍婢装束,背插双剑,蛮腰一搦,秀色可餐。
    跟着一个红衣女郎走进来,火光之下,那一身衣裳闪耀眩目的红光。再看清她的脸庞时,只见她眉长人鬓,底下一对水汪汪的大眼睛,流盼之间,荡意盈盈。身材丰满婀娜,走路时摇曳生姿,当真称得上是个烟视媚行的尤物。
    这个红衣艳女一出现,全场的人谁不知道她是近五年崛起于秦晋一带,如今已能号令所有黑道高手的蜂女范桃红。
    太原浪子张永忙忙离席迎上去,蜂女范桃红斜睨他一眼,妖媚地笑道:“我们昨天碰见的人呢?可没有追丢了吧?”
    太原浪子张永细声细气道:“丢不了,姐姐放心,小弟给你引见主人们吧,噫,后面那一位是谁?小弟怎未见过?”
    蜂女范桃红媚笑道:“我识得的人都要你见过吗?这一位是……”她身后一个精悍汉子走上来,向张永抱抱拳。
    “他可是绿林道上的前辈,姓秦名历,外号人称黑蝙蝠。这一位是太原浪子张永,你们多亲近亲近。”
    太原浪子张永阴声细气地道:“啊,原来是黑蝙蝠秦兄,听说你一向跟随以前的绿林盟主七步追魂董元任,对吗?”
    黑蝙蝠秦历阴森森地笑一下,并不作答。
    太原浪子张永本来还有轻薄的话,但此时却微觉心寒,竟说不出口。
    胡良宾和尉迟斌已迎过来,蜂女范桃红和他们说了一两句,便介绍跟随她来的几个人,都是秦晋一带有名有姓的黑道高手,以地位来说,均与胡良宾尉迟斌一样。
    蜂女范桃红有意无意之间,那对水汪汪的眼睛,不住向数十席上扫射。这时已恢复了谈话嘈声,话题自然离不开这个妖艳女人,同时她带来的人也是谈话材料,特别是那黑蝙蝠秦历,最是惹人注目。
    可是她的眼光扫到哪里,哪一处便寂然无声,每一人都感到好像特别被她垂顾到,私心不由窃喜之感。
    胡良宾尉迟斌见她声势浩壮,眉端都掠过淡淡愁色,当下殷勤请蜂女范桃红人席。
    范桃红媚眼一扫过那三席,便款步走到当中的一席,坐在首位。她带来的六七个人,都分陪在她左右两边落座。
    她刚刚坐好,一个劲装壮士奔将入来,手捧大红金字名帖,朗声道:“禀告胡大爷尉迟大爷两位,今有威震冀鲁黑山神杜大云寨主已人三里之内,先命人贽送名帖”
    全场一阵骚动,其中属于冀鲁一带的江湖豪客,都纷纷起座。
    胡良宾和尉迟斌双双扫了场中一眼,只见冀鲁方面的人,少说也有一百余位,声势比之蜂女范桃红更胜一筹,只不知那黑山神社大云带了些什么好手来。
    他们向蜂女范桃红告便之后,便出小天门迎接。
    夜色苍茫中,只见官道上扬起大股尘头,跟着蹄铃之声随风而至,看来哪怕没有二三十人。
    不一会人马已现,只见当头一匹乌雅骏马,上面是个铁塔也似的黑衣骑士,后面跟着二三十匹铁骑,呼啸而至,完全是一派响马作风。
    那匹黑马驰到,黑衣骑士一跃下马,神态粗豪地向两位主人点点头,大声问道:“查基来了没有?”
    胡良宾道:“查兄说定是两时之内便到,大概马上便可到达。”
    尉迟斌道:“杜寨主惠然而来,关洛也增添光采,请到里面席上再谈如何?”
    黑山神社大云宏声道:“好极了……”
    说时,大踏步向小天门内走去。
    这一众人踏入草坪,冀鲁一带百余江湖豪客都涌过来迎接。杜大云挥挥手,大声道:
    “各位朋友兄弟请回座。”
    那百余人立时有如群流归壑,片刻间已恢复原状。
    杜大云长得又高又大,皮肤黝黑,神态极是粗豪。但那对目光却有如冷电,一瞥之下,几乎已看遍了场中之人。
    他大踏步走到当中席上,纵声大笑道:“范姑娘竟已驾临,杜某这厢有礼……”
    蜂女范桃红斜斜脱他一眼,娇媚无比地哟了一声,站起身来,故意显露她那一搦蜂腰似地款摆一下,道:“杜寨主威震冀鲁,身份不同,自应来得迟些……”
    杜大云打个哈哈,道:“范姑娘最会说笑……”转头望着后面那一群劲装骑士道:“顾老弟,你们过来,我替你们引见这位号令秦晋的巾帼英雄范桃红姑娘。其余的兄弟们可到那边席上。”
    人群中走出四人,当先一个年纪不到三旬,长得剑眉虎目,一表人才,背上斜插着一对吴钩剑,英风飒飒。
    场内数百绿林豪客无不知道这个英挺壮士,正是冀鲁间近年风头最健的顾御风,他以一双吴钩剑,跟随黑山神杜大云,南闯北征,大半时候均由他代杜大云出手,竟然百战百胜,成为杜大云最倚重的臂膀。
    在他后面的三人,其中一个左臂已折,神色极为冷漠,乃是杜大云的结盟义弟闪电手吕柏岩。
    此人心黑手辣,久为黑白两道之人所忌惮,近年已不大在江湖走动,今日居然又露面,可见杜大云必有打算。
    其余的两人都是在冀鲁雄称一方的人物,杜大云把他们—一向蜂女范桃红引见。
    范桃红那对媚眼,不停地溜过顾御风的面上。
    太原浪子张永坐在黑蝙蝠秦历下首,睹状尖声细气地笑一声,碰碰秦历手臂,道:“这厮在冀鲁的威名,已和杜大云不相上下,秦兄如肯露一手,暗中挫挫他的气焰,就等如刮了杜大云的面皮下来。”
    黑蝙蝠秦历早年名满大下,在黑道中乃是数得出精狡毒辣的货色。他一直都不曾和太原浪子张永搭讪。此时微微一笑,道:“秦某年纪较大,不好意思胡乱找碴,张兄你先过去,秦某当必跟着接上如何?”
    张永心中暗骂一声,口中却说不出推搪的话,霍然起身。
    蜂女范桃红忽地脸色一沉,低低叱道:“你干什么?忍住点行吗?”
    太原浪子张永讪讪一笑,细声细气道:“小弟不过想找姓顾的打打交道,大姐别误会了……”
    黑蝙蝠秦历接口道:“张兄还是忍一忍好,那厮掌上功夫看来不错呢!”
    那边杜大云被胡良宾等让到右边的一席上,顾御风冷眼瞧见太原浪子张永的举动,忽然转身走到当中席上,笑吟吟道:“范姑娘可肯为在下引见这位兄台?”
    范桃红媚眼一甩,娇声道:“有何不可,这位是张永,外号太原浪子,你们两位多亲近。”
    太原浪子张永伸出手去,动作有如女人,口中细声细气地道:“久仰顾兄大名,小弟……”
    下面的话忽然咽住,原来顾御风也伸出手来相拉,彼此暗中运功一握。张永但觉对方铁掌力量奇雄,比钢箍还要坚硬,登时咽住了下面的话。
    黑蝙蝠秦历一看情形不对,心中虽然讨厌这油头粉脸的张永,但倒底算是同一阵线的人,当下突然起身,右手佯作搬开椅子,曲肘撞出去,口中大声道:“范姑娘也替在下引见如何?”
    顾御风占了一点上风,本想运足全力,好歹先把这个江湖道上神憎鬼厌的人一只手废了再说。
    忽觉肋下劲风袭到,忙收回右手,乘势一侧身,让开那股潜力,眼光一扫秦历,只见此人并不起眼,但功力却奇高,竟能以手肘发出内家真力伤人,心头暗凛。
    范桃红替他们介绍一下,顾御风甚是精乖.一听这家伙居然是随侍天下黑道盟主七步魂董元任多年的得力手下,早年已在黑道上大大有名,便不肯与他暗较功力,抱拳行礼道:
    “秦兄是道上前辈,在下心仪已久,今日幸会得很。闻说秦兄一向跟随天下同道盟主董老前辈,只不知今日何以有暇光临?”
    黑蝙蝠秦历见他说得谦虚,又极为推崇董元任,暗生好感,含笑抱拳道:“不敢当得顾兄之言,常言道是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新人换旧人。秦某原来不过是浪得虚名之辈,哪似顾兄年少英雄,威震武林。秦某今日有幸在此参与盛会,实因有事路经此地,蒙范姑娘相邀,随侍到此而已。”
    两人客气几句,各自归座。秦历向范桃红一挑大拇指,道:“这才是年少英雄之士,无怪杜寨主持为长城。”
    范桃红媚笑一声,道:“如若由我选择,我宁可请你做我的长城。”
    太原浪子张永听了这些话,不但手上觉得火辣辣的,连心里也火辣得十分难受。
    杜大云特别宏大的声音响震全场,只听他问道:“良宾兄,听说关外的一星七雄也到了关洛地面,为何不见?”
    胡良宾一怔,道:“兄弟这两日忙于接待各方朋友,竟没探知此事,言之有愧。”
    杜大云所说的一星七雄便是天杀星万人奇和那七个一式青衣劲装大汉。他们在关外雄霸千里,与此地相隔虽远,但同道中人无不听过这个名头,不由得引起纷纷议论。
    胡良宾和尉迟斌向杜大云和蜂女范桃红这两个黑道巨头敬酒,刚刚干杯,忽然一个劲装汉子进来报告说:“禀告两位大爷,查基大爷已到。”
    全场一阵肃然,鸦雀无声,都留神瞧着这个称霸西凉的人长相如何,以及带了一些什么高手。
    只见人口处飘飘然走人一人,身披淡青色长衫,面皮白净,举止斯文,虽然年逾五旬,但看起来似是三旬上下的人。
    这查基昔年跟随董元任闯荡天下,专门策划计谋,智勇双全,腰间一柄缅刀和三支长仅三寸的短剑,武功凌盖董元任所有的手下。
    但因他深藏不露,最少出手,故而在董元任一干手下之中,最没有名气。不是这个集团中人,谁也不知其中底细。
    范桃红和杜大云都起身迎接,但神色之间,丝毫不曾把这个外表斯文的查基放在眼内。
    查基只有一人,更觉形孤势单,他斯斯文文地与众人寒喧几句,便由胡良宾和尉迟斌陪同人席,这一席上只有他们三人,不免觉得冷清清的。
    黑蝙蝠秦历等他坐下,突然站起来,先向范桃红告罪一声,然后迅速地走到左边的红布席上,抱拳躬身道:“查二哥,咱们一别多年,还记得这个小弟吗?”
    查基眼睛抬处,笑容满面,但并不起身,举手一让,道:“是秦历你吗?坐下来,咱们得好好谈一谈。”
    范桃红和杜大云本来极为重视黑蝙蝠秦历,惊见他对查基如此恭谨,查基更是没有一丝客气,尽是吩咐口吻,这一惊非同小可,登时对查基重行估计。范桃红更须立刻调整手下实力。可是少了一个秦历,已是无法弥补的损失。
    相反地查基却多了一个人,力量增强许多,害得这个妖艳女人长眉深锁,筹思调遣之策。
    查基忽然站起来,面色变得异常庄重,问道:“董大哥可是在此?”
    全场数百人鸦雀无声,就等秦历回答。
    秦历道:“老庄主不在此地……”
    查基舒一口气,道:“我却可惜大哥不曾在此……”说着坐下来,饮了一杯。
    这时热菜一道上来,席上觥筹交错,所有的人都好像开怀畅饮,其实酒杯常满,极少人要添酒。
    查基见巫曲亭不在,略略问过胡良宾,因他们也不知道巫曲亭何故不到,是以答不出所以然来。
    吃了三道菜之后,忽闻得蹄声大作,众人都向人口处望去,只见八骑分作两行,疾驰入来,带头一匹极为神骏的马背上,一个相貌英俊的银白劲装骑士,最为惹人注目。
    这八骑驰人草坪,蓦然一齐停止,动作宛如一体,齐整无比,群雄见了这一手骑术,不禁都脱口喝采。
    那银白劲装的英俊骑士手扬丝鞭,朗声道:“兄弟万人奇和七位兄弟,刚从关外赶来,敢请各路英雄与及两位当家主人,恕兄弟们擅闯盛筵之罪。”
    范桃红媚眼一直注视着这个骑士,移不开去。万人奇虎目一掠,与她目光相触,微微一笑。
    这一笑把范桃红笑得缓缓站起来,露出她那一捻搦腰,娇声道:“关外一星七雄当真名不虚传,这一手马上功夫,确是江湖罕见。万当家的既然远道而来,为何尚不下马,畅饮两杯?“
    天杀星万人奇哈哈一笑,飘身下马,遥遥向她抱拳行礼,便一径走到左边席上,向查基躬身行礼,道:“查二哥你好,咱们兄弟已多年不见了。”
    查基摆手道:“三弟你坐下饮杯酒,休息一会……”
    查基这等派头,登时把桃红和杜大云都震慑住,做声不得。
    万人奇应声是,便在他下首落座,关外七雄也过来向查基行过礼之后,入席而坐,这一来,此席比任何一席的人数都要多些。
    查基举止从容异常,生似一点也不把这小天门以内数百绿林好汉放在心上。
    正因他声势突壮,已压倒了冀鲁及秦晋两方,是以全场数百道目光,大部分都停留在他这一席上。
    查基缓缓从长衫底下,取出一面明晃晃的圆镜,约莫有五寸大小。圆镜上端有条银链,他把银链套在颈上,那面圆镜便悬挂在胸前。
    众人见了他无端端挂面圆镜,都忍不住议论起来。
    那威震冀鲁黑山神杜大云突然起座,宏声道:“兄弟久仰查兄大名,并听闻过查兄外号称为铁镜飞霜,如今查兄当众悬挂的圆镜,是否就是查兄外号中的铁镜?同时还胆敢请问查兄,不知挂上此镜,有何用意?”
    秦晋一带的首领人物蜂女范桃红媚笑一声,全场皆闻。
    只见她妖妖饶饶地站起身来,蜂腰一扭,骚媚人骨,大部分绿林豪雄的目光都定在她的腰臀之间,显得十分入迷。
    她道:“杜兄所问,正是小妹心中的疑团,至盼查兄肯启我等茅塞。”
    她这一应和杜大云,不啻有意思联合两派力量,以对抗铁镜飞霜查基。
    关外瓢把子天杀星万人奇含笑道:“小弟代二哥作答如何?”
    铁镜飞霜查基点点头,复向胡良宾低低道:“等他说完,你也可以开始了。”
    胡良宾哑声道:“不等巫曲亭兄到达。便开始了吗?”
    铁镜飞霜查基冷冷一笑,摇一摇头。
    天杀星万人奇徐徐起立,一身银白色的劲装在火光之下,甚为夺目,衬托出一张俊脸,使人真难以置信这个英挺骑士就是以毒辣出名,以及号令关外绿林的一星七雄瓢把子。
    他用明朗锐利的目光向全场缓缓扫视一匝,大声道:“我查二哥平生最是敬孝双亲,此镜乃是查二哥慈亲遗物,含有吉祥平安之意,是以此镜数十年来,寸步不离身畔……”
    数百群雄都想不到黑道中的有名人物如查基之流,还佩戴母亲遗下的东西,一方面固然孝心可感,但另一方面则未免太过儿女态一点。
    蜂女范桃红身畔的太原浪子张永起身道:“查当家的如此孝心,确属难得,令人闻言敬佩不已。”
    这几句话本来含意甚佳,但经他细声细气和忸怩作态地说出来,令人听了却极不舒服,反倒变成讥讽的意味。
    天杀星万人奇国射冷电,阴森森地哼了一声,道:“好说,好说,查二哥挂这面明镜之意,除了不忘慈亲之外,还有一个用意……”
    他歇一下,转目扫射全场一眼,见众人鸦雀无声,都等他说下去,这才接着道:“查二哥平生很少亲自出手,但只要他一带上此镜,不但表示要亲自出手,而且手底重辣,与他作对之人,等如注定了浩劫难逃。此所以查二哥的外号称为铁镜飞霜……”他的目光此时停在太原浪子张永脸上,冷冷道:“张兄可听明白了吧?”
    太原浪子张永怒哼一声,却不敢起身发作,神情甚是尴尬。
    天杀星万人奇仰天长笑一声,然后向铁镜飞霜查基拱手道:“小弟或许有说错之处,务请二哥包涵。”
    查基面上毫无笑容,淡淡道:“三弟请坐,你说的都对。”
    场中数百人俱是黑道之雄,谁都在江湖上混过不少日子,是以每个人心中都有分寸。此时见名震关外的一方之霸天杀星万人奇竟然如此恭顺地对待铁镜飞霜查基,而查基却这等自矜身份,更感到这铁镜飞霜查基高不可攀。
    杜大云和范桃红虽说都是雄踞千里,独霸一天的人物,可是自忖比起天杀星万人奇可强不到哪里去,由此推论,则查基此人分明高出自己等人一头,已无疑问。登时满腔雄心,一腔壮志,都消灭了许多。
    杜大云勉强大笑数声,道:“承蒙万兄示知详情,兄弟深感荣幸。”
    胡良宾此时猝然起立,先向同席之人抱拳行礼,然后分别向杜大云范桃红遥遥抱拳,这才疾疾嗽一声,准备说话。
    全场静得连一根绣花针跌在地上都能听见,只因今日之会,可说是北方黑道罕见的场面,而这个集会的缘由,大家虽然知道一点,终究不若主人宣布的详细和肯定,故此所有的人,都摒息静气地看着胡良宾。
    胡良宾话尚未说,鬓额间已隐隐现出汗光,显得出他心中十分紧张。
    他清理完喉咙之后,便朗声道:“兄弟和尉迟兄忝为主人,今日得到各地高朋参加此会,实感万分荣幸。至于今日之会的用意,各位朋友想必都略有所闻,兄弟如今敬告诸位朋友,今日之会,不但北六省同道的领导人物都光临小地,连关外道上的瓢把子万人奇兄也不辞千里而来,因此足可以代表整个北方道上朋友的公意。兄弟衷心希望在今晚上,能够公推一位足以领导北方同道的人,这样我们道上的朋友可以方便得多,而且也有保障。兄弟拙于言辞,如有不当之处,务请原谅。再者座上的朋友们谁要是不赞成兄弟的意见,请起身发言。”
    他说完之后,抹一下额上冷汗,才坐下去。
    全场数百道目光,都集中在查基、杜大云、范桃红等三席上。
    要知今日赴会之人虽多,但十分之九均是奉命而来,都约略知道此会上要推举一位北方黑道的龙头大哥。
    胡良宾环视四周宾客,见无人发言,接着起立又道:“当然,这位龙头大哥所须具备的条件,除了德望出众之外,还得武功超人,最低限度要赢得座上任何一位才行,不知杜兄及范姑娘高见如何?”
    坐在黑山神杜大云旁边的独臂汉子闪电手吕柏岩忽然大声道:“这个自然,假使武功不济,能够领导谁?”
    他说得颇不客气,万人奇阴冷地瞪他一眼,缓缓坐下。太原浪子张永细声细气地叫道:
    “兄弟推举范大姐范桃红……”
    邻席上的顾御风振吭叫道:“兄弟推举杜大哥杜大云……”
    万人奇倏然起立,朗声道:“领导北六省及关外的龙头大哥,非我查二哥莫属……”黑蝙蝠秦历霍地起身,大声道:“万三哥说得不错,谁要是不服此言,先找我们哥俩较量一下。”
    这两人简直没把场中数百绿林同道放在眼里,气势凌人。只见黑山神杜大云面色一变,蜂女范桃红却在冷笑,道:“查兄即使看不起座上的朋友们,也不须这等气汹汹啊,杜兄你说是不是?”
    杜大云宏声道:“范姑娘说得不错,兄弟也有同感。”
    他们一问一答,已有联手之势,若然能够联合起来,查基方面便增加不少困难。
    这种情势只看得称为关洛三巨擘的胡良宾和尉迟斌两人暗暗出了一身冷汗。
    铁镜飞霜查基虽是艺高人胆大,但这刻似也感到对方若是联合起来。单是手下的人,就有三百余之众,一旦迫得群殴,纵然是武功高强,可是这么多人,像潮水一样涌扑上来,当真是杀不胜杀。
    他双眉轻剔一下,跟着微微一笑,道:“范姑娘和杜兄说得极是,三弟你们虽是有意要捧为兄的场,却也不可把北六省同道们完全得罪。”
    他口才极佳,轻描淡写的几句,就把重点移到全体同道身上。
    天杀星万人奇和黑蝙蝠秦历虽然不把所有的人放在眼内,可是他们到底也是雄踞一时的人物,深知如若当真把北方黑道上的人物都得罪光,就算等会儿铁镜飞霜查基做了北六省黑道盟主,也将有许多人离弃他们,远走高飞。
    再者他们更不得不听从查基的话,当下齐齐恭谨地应一声,各自坐下。
    蜂女范桃红媚眼一甩,又落在天杀星万人奇面上。
    她在数日前曾经碰见急驰而过的一星七雄,自从那次碰面之后她就对万人奇念念不忘,当是亦曾派手下多名追踪他们。
    她的眼光到处,只见天杀星万人奇恰好似笑非笑地望她一眼,使得她芳心一阵颤栗,本来已到了口边的几句风凉话,忽然都咽回去。
    草坪上虽然有千余之众,但此刻声音不闻,一片死寂。
    铁镜飞霜查基两道冷电似的目光,不看那蜂女范桃红和黑山神杜大云那边,却不断地向人丛中扫来扫去,仔仔细细地把所有与会之人,完全看在眼内。
    躲在厨子群中的七步追魂董元任暗暗好笑,心想今日若是查基一举成名,则自己这番重入江湖,正好大大增加声势。
    不过查基虽然一向自诩智勇双全,心细如发,但此刻居然没有发觉自己,倒是日后说笑时一个不大不小的笑柄。
    铁镜飞霜查基看所有在场之人,没有一个是出乎他意料之外的高手之后,便仰天长笑一声道:“查某意欲请姑娘或杜兄定办法,以便迅速作一决定,只要公平合理,查某无不遵从。”
    数百黑道豪雄听了他这一番话,倒有大半暗暗觉得服气。
    要知这查基这番话已表示出他度量恢宏,并且自信甚强,所以才会让别人划道。大凡是江湖人,无不吃这一套,是以铁镜飞霜查基拿捏机会,先赢了第一回合。
    那蜂女范桃红和黑山神杜大云微一凝神,似是寻思,双方都想让对方先行发言,假如于自己有利的话,便是立即答允,但假使对方所提于己不利,那时才把早已准备好的腹案说出来。
    坪上虽是人山人海,单是人头就黑压压一片,可是此刻寂然无声,连绣花针跌落地上也可以听得见。
    冀鲁黑道盟主黑山神杜大云倒底是豪气人物,霍地起身,虎目威光四射,先向四下人群环扫一眼,然后向查基及蜂女范桃红两席上抱拳为礼,宏声道:“本来甘陕、秦晋、冀鲁及关洛等道上,一直是河水不犯井水,兄弟各人也没有登上北六省总瓢把子宝座的野心,不过,今日局面摆在眼前,兄弟虽无这等野心,却也不能拱手让出冀鲁数千兄弟……”
    他停顿一下,只见蜂女范桃红连连颔首,表示同意他的话,但查基席上的几个人却噙着冷笑,似是对他这一番话不屑多听。
    他瞥见这等情形,心中不觉勃然大怒,登时忘了设法挤蜂女范桃红出言与自己这一边联合的原意,振吭厉声道:“这北六省同道盟主宝座,岂是容易坐得,除非先教兄弟……”
    天杀星万人奇冷冷接口道:“兄弟正要动问,不知杜兄怎样方能服气?”
    黑山神杜大云哼了一声,道:“要教兄弟心服的话,除非我感到心寒胆怯……”
    这话听起来似乎份量不重,值不得这等小题大作,特别提出来说。
    但在场逾千群雄都是江湖豪客,这些人在江湖上混,第一要讲究胆力,第二才谈到武艺,第三才是智谋。
    那黑山神杜大云既是一方之雄,固然一身技艺足以服众,但他的胆力更须超乎武艺之上。是以要他心寒胆怯,当真是谈何容易?此事恐怕比击败他还要困难。
    天杀星万人奇仰天冷笑一声,道:“杜兄说得好,兄弟已记在心中。”
    黑山神杜大云身旁的独臂汉子阴恻恻哼一声,接嘴道:“兄弟却敢断言万人奇兄纵然把我杜大哥的话记在心中,但毫无用处。”
    此人正是杜大云的得力兄弟闪电手吕柏岩,他不但话声阴森,连那副尊容也是冷得惊人,似是世上之人都跟他结有血海深仇。
    天杀星万人奇纵声笑道:“吕兄说话锋锐迫人,兄弟甚感佩服。”
    闪电手吕柏岩应声道:“你佩服不佩服,兄弟丝毫不以为意。”
    天杀星万人奇面色一沉,其寒如水,道:“吕兄如果不是残废之人,万某立刻就教你不能再说这等无聊的话。”
    闪电手吕柏岩倏然起立,天杀星万人奇正是要他如此,登时也跟着起身,脚跟向后一踢,身后的椅子已飞开数尺。
    这两人剑拔驽张,火药味弥漫全场,登时使得逾千豪客都摒息静气,看他们如何出手。
    黑山神杜大云暗忖那天杀星万人奇在关外称雄多年,一星七雄所过之处,当真是鬼哭神愁,连小儿也不敢夜啼。闪电手吕柏岩虽是武功精毒,出手奇快,但碰上天杀星万人奇似乎弱了一筹。
    他唯恐闪电手吕柏岩有失,弱了自己这一方的威风,连忙伸手按住闪电手吕柏岩肩膀,洪声笑道:“柏岩你就算要向万兄请教,也等为兄把话说完,以免胜负分出,却对大局毫无益处?”
    这话说得堂皇冠冕,闪电手吕柏岩当真没有离席。
    那边席上早有仆役健汉把椅子拾起,送回万人奇身后。
    万人奇仰天一笑,也不说话,便径自落座。
    这一声哈哈只听得黑山神杜大云心头火冒,面上几乎挂不住。
    闪电手吕柏岩阴恻恻冷哼一声,自个儿低低说了一句话,便坐回椅上。
    铁镜飞霜查基乃是何等人物,焉肯轻轻让此机会错过。
    他大声道:“三弟你是雄霸关外的人物,在这等场面之中,如非对手,不可随便出手,以致弱了你的英名。”
    天杀星万人奇欠身道:“查二哥说得是,小弟候命出手就是。”
    铁镜飞霜查基顾盼四周一眼,缓缓道:“假如那位吕兄不服,秦历你上去略予教训就是。”
    黑蝙蝠秦历起身道:“谨遵严命。”
    他们这一席上寥寥数人,但气派却睥睨天下,只把逾千江湖雄豪看得做声不得。
    杜大云还站在席间,此时当真下不了台,要说下去的话也说不出来。
    他身边一个背插吴钩剑的壮士倏然起立,朗朗道:“久闻黑蝙蝠秦兄的英名,直到今日方能幸会。假如杜大哥允许的话,小弟倒想向秦兄请益一番。”
    黑山神杜大云心中微喜,要知一则这顾御风武功高强,二则他这么一答腔,总算解了窘局而又不致于落于对方阱中。
    以他想来,顾御风年轻力壮,功夫奇佳,对付万人奇不一定能赢,但要对付黑蝙蝠秦历,似乎尚有可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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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天杀星断臂伏山神
    黑蝙蝠秦历见有人搦战,自然起坐离席。铁镜飞霜查基微一凝思,便淡淡道:“十五招足够了,点到为止,不必伤他性命。”
    他的声音虽然不大,但此刻会场之人注意力均集中在这一席之上,是以全都听到他所说的话。
    黑蝙蝠秦历明知这位查二哥一生智勇出众,言必有中,尤其是他刚才并非信口说出,而是细过思索才这么说。
    因此他不敢轻轻把这几句话放过,细一寻思,猛可醒悟自己一对判官笔的招数,那铁锈飞霜查基全都知道,第十五招时,正是以守为攻的奇奥手法逐鹿中原之式,根据以往不下大小数百战的经验,这一招出时是立决胜负的一招。
    除了自己判官笔的招数之外,他相信查基一定在事前早已对那顾御风的吴钩剑有所了解,因此才特别用话点明这一招。
    他虽是潜心,但脚下仍然向外走,表面上一点也瞧不出来。
    黑山神杜大云洪声大笑道:“顾老弟可听见了么?以查当家的口气,竟是说你过得十五招就算是赢啦,哈……哈……”
    顾御风心中大怒,暗忖那铁镜飞霜查基当真欺人太甚。
    杜大云又洪声道:“当然顾老弟你不会承认此言,不过以愚兄看来,目下也不过是稍为印证一下,各露身手,你上去陪秦兄玩个二三十招之后,也就可以罢手。”
    顾御风道:“小弟自当谨遵大哥之命。”
    他大踏步走出,就在两席之间的空地上,和黑蝙蝠秦历相遇。
    两人各掣出兵器,说了几句场面上的客套话,然后摆开门户。
    黑蝙蝠秦历为人精悍老练,暗忖今日几乎是自己多年来第一次在江湖上公开露面,这一仗的对方虽然不是天下武林震动的高手,却也不能有丝毫大意,尤其是只许胜不许败。
    是以他运集全身功力,尽聚双笔笔尖,口中喝声:“顾兄小心了。”身形已欺扑上去,一招“劳燕分飞”,左手铁笔直取对方握剑腕臂穴道,右手笔却振出七八点寒光,分取五官咽喉等要穴。
    他一出的的招数不但奇奥毒辣,而且功力深厚,只看得全场群雄都为之凛然。
    顾御风吴钩剑疾地扫出,一招“迎风举袂“,剑势到处,轻轻易易就把秦历攻势破解。
    秦历口中喝声采,手中双笔疾运如风,嗖嗖嗖一连三招猛攻过去,但见笔影漫天匝地涌去,把个英姿飒飒的顾御风卷罩住。
    顾御风感到对方笔上内力沉重如山,暗忖此人如此了得,如果当真力拼下去,恐怕最后还是自己要输他一着。
    他转念之际,手中吴钩剑也施展出自己浸淫多年的吴钩追魂剑法,见招拆招,居然只让对方逼退两步就挡过这凶猛的三招。
    这顾御风的剑法以快见长,对方笔势刚刚一缓,立刻乘机反攻,施展出仗以成名的吴钩追魂剑法,但见一片剑光从平地涌起,宛如狂飚急雨般反卷过去,转眼之间,已连攻了八九招之多。
    他的剑法一气呵成,剑剑接衔严密,看上去简直无懈可击。
    这时全场采声雷动,大家都替那后起之雄打气加油,同时大家都感到这刻黑蝙蝠秦历虽然毫无败象,可是在顾御风这等绵密不断的功势之下,似更难以在一二十招之内找到出手反攻之机。
    因此大家都等着看顾御风攻到十五招之后,黑蝙蝠秦历如何自处?
    天杀星万人奇俊眉一皱.望了铁镜习查基一眼,轻咳一声。
    铁镜飞霜查基微微一笑,竟不转眼看万人奇,口中低低道:“别急,还有三招……”
    话声甫歇,那顾御风竟自攻了两招,还剩下第十五招,只见黑编幅秦历勉勉强强向左方退开。顾御风斜截上去,剑光直洒出去,攻势奇辣异常。
    全场群雄见他气势如虹,英姿飒飒,不禁都喝声采。
    黑蝙蝠秦历突然奇快绝伦地猛可一旋,双笔先后击出。
    这一招反守为攻,出手之际,身法奇突难测,当真没有一人想得到黑蝙蝠秦历会有这么一手,如雷般的喝采声骤然中断,只剩下一片静寂。
    这时呛地大喝一声,顾御风手中吴钩剑竟吃秦历的判官笔击个正着,不觉剑势一滞。
    秦历另一只判官笔带着尖锐啸风之声,在那顾御风胸前半尺之处急划而过。
    两人陡然分开,黑蝙蝠秦历面含笑容,缓缓道:“顾兄剑法高强,兄弟甚感佩服,今日之战,就到此处为止可好?“
    这时不但其他的人,连顾御风自己也有点迷惑不解,只因对方另一只铁笔只能在自己胸前半尺处划过,就算他笔上练有奇功,能够在一尺之内,发出暗劲伤人。但刚才似乎并无所感,因此他这时蓦地提议结束此战,倒不知是什么原因?
    他向四周盼顾一眼,但见人人都露出诧色,可见大家都看不出其中有何奥秘,于是转念想到也许秦历自知已在短时间内取胜,所以出言提议结束此战。
    他自然不便拆穿对方心意,于是微笑握剑道:“秦兄功力深厚,手法神奇,兄弟是望尘莫及……”
    双方客气了几句,各自退回。
    闪电手吕柏岩冷笑道:“那厮还说十五招之内要赢得顾兄弟,嘿,嘿,这等牛皮可不是随便可以吹得的。”
    杜大云倒是一方之雄,虽是粗豪不羁,但却不轻率,想了又想,终不敢随便评论。
    再看那边席上,先是查基举杯贺那秦历,跟着就是天杀星万人奇,那神态情形生似黑蝙蝠秦历已经赢过了。
    另一席上的蜂女范桃红等也都不大明白,她为人甚是精细,自然更不肯随便评论。
    顾御风把一切情形看在眼中,暗付那铁镜飞霜查基有意登上北六省黑道盟主宝座,日后还得号令北六省的同道,是以今日之事,如果不是确实那秦历赢了,他焉能装假,否则日后被黑道同人得悉,他如何还能统率7
    这么一想,登时感到坐立不安,霍地起身,走到铁锈飞霜查基那一席上,先向席上之人拱手为礼,然后单独向查基低声请问。
    铁镜飞霜查基也低声道:“顾兄下问及此,足见心思慎密,适才秦历那一招只有我等数人晓得,那一笔划过你胸前之时,其实练就了撒手的招数,只要他一放手,判官笔就插人顾兄胸膛了。”
    顾御风听得大为愕然,迅速回想一下当时的情形,果真正是这样。
    那铁镜飞霜查基注视着对方表情,这刻已知对方已参透其中道理,便立刻道:“秦历这一招乃是他不传之秘,外人中顾兄还是第一个知道其中奥妙的人,但愿顾兄万勿当众宣布。”
    他这么一说,顾御风便大有理由不须说出来,于是面子上也可以保存。
    这一来对查基他们大是感激,敌视之心刹时化为灰飞烟灭。
    黑山神社大云等顾御风回席之后,见他不说什么,也不便动问。当下起身洪声道:“兄弟刚才已把话说过,如何自处,还请查兄和范姑娘发表高论。”
    蜂女范桃红娇媚地笑一声,缓缓道:“我倒没有什么意见,还得先向查兄请教一事,那就是如果当了北六省盟主之后,不知有何好处?”
    查基慢条斯理地道:“这好处一时也说不完,兄弟随便说说,第一是盟主之令,通行于北六省及关外,违者随意处置。第二是所有独霸一方的同道,历年所得的宝藏均须向盟主公开,如盟主喜欢,自然可以取走。”
    他突然停下来,双目炯炯扫射全场一眼,然后又道:“兄弟以为单单这两点好处,也值得掷头颅拼上一下了,不知各位认为是也不是?”
    蜂女范桃红和黑山神杜大云听了这话,一方面是心头大震,一方面则贪念大炽。
    她举目向黑山神杜大云望去,只见那杜大云正好也向自己望来。双方各含深意地微笑一下,这一下微笑纵是不知底蕴的外人看了,也知道他们并非互有谅解的会心微笑,相反的却是互相有所图谋的意思。
    那铁锈飞霜查基也含有深意地笑了一下,只看得天杀星万人奇。黑蝙蝠秦历等人满腔疑惑,莫名其妙。
    蜂女范桃红突然大声道:“查兄说出这两点好处,小妹可就有点跃跃欲试呢!”
    黑山神杜大云似是不甘示弱,仰天大笑道:“兄弟也大有逐鹿之意,不知除了我等三人之外,可还有想染指盟主宝座的人没有?”
    这话一出,全场之人都互相望来望去,但等了半晌,仍然没人答腔。
    站在厨子群中的七步追魂董元任突然如有所觉,但他为人老练深沉已极,明明想瞧一瞧右边丈余外的一个人,但他却先向左方望去,慢慢退到一个厨子身边,这才装着无意向右边望去。
    目光到处,只见一个厨子聚精会神地向场中凝望,这人只胜下一条右臂,这刻紧紧捏住拳头,满口的牙咬得吱吱直响。
    他瞧了一眼之后,那独臂厨子忽然变得十分轻松,看他的样子很想手舞足蹈欢叫一番。
    董元任乃是被那独臂厨子咬牙之声惊动,他这个身为天下黑道盟主之人,经验何等丰富,为人何等精细老练,这等咬牙之声,落在别人耳中,决不致引起太大的注意。
    可是七步追魂董元任却样样都有研究,他能够从一个人磨牙之声听出此人有否武功,以及武功深浅。
    这是因为昔年他初出道之际,时时有黑夜入屋杀人复仇之事。其实他时常听到人们在夜晚作梦之时,发出刺耳的磨牙声。
    他一向机警精细,大小事都不会遗漏,其实他忽然发觉可以从这种刺耳声中,查出那人有否武功与及深浅。
    经过多年研究之后,他已经能够一听之下,就完全知道那人的武功底细。
    而刚才那独臂园子咬牙之声,传人他耳中,登时发觉那人内功不弱,虽然算不了一等高手,但在江湖之上,也是可以称名道姓,雄霸一方。
    董元任发觉之后,不动声色地走开,才转眼瞧看。一见那人竟是个厨子身份,不禁大为惊讶。
    他瞧了一阵,心中已有若干结论。
    这时,那边三席上已获致初步的结论,那就是先较量武功,如果有一方能令得大家心服口服,那就登上北六省盟主宝座。
    这话说起来简单,但做起来却大有困难,只因目下是鼎足三分的局面,并非双雄对峙,因此技术上便发生困难。
    例如那铁镜飞霜查基先和黑山神杜大云火拼时,闹个两败俱伤,而此时蜂女范桃红却渔翁得利,这等结果焉能教人心服?
    退一步说,纵然查基及杜大云双方无力再争,不得不服,但在场目睹之人,必定不肯服气,因而日后号令北方同道之时,不免发生困难。
    是以结论虽然获得,但三方面均未动手,大家都在思忖较为妥善公平的办法。
    铁镜飞霜查基本来不把那黑山神杜大云及蜂女范桃红放在心上,但他为人沉稳,虽然自信必胜,却也不肯冒失。
    关外黑道总瓢把子天杀星万人奇倏然一声长笑,起身朗声道:“既是大家一时想不出好办法,那就先派些别的人上场图个热闹如何?”
    他说话时大步走出三席之间的空地上,双手叉腰,一派气势凌人的样子。
    冀鲁派的闪电手吕柏岩摹然纵了起来,冷冷道:“万当家的这话正合我意,兔得场面冷清清的……”
    万人奇转眼望望蜂女范桃红那边,道:“范姑娘也派个人出来怎样?”
    蜂女范桃红向他媚笑一下,热力四射,只把其余的人弄得心摇神荡。
    她点点头,道:“万当家的既然这样说法,小妹自然遵命。”她的眼光扫过自己席上,轻轻道:“哪一位有意出去显显威风?”
    她的目光一直在对面的两个中年大汉上溜来溜去,分明属意他们。
    其余的人都识趣地不作声,要知那两名中年大汉一个是黑道上大名鼎鼎的独行剧盗夜游神邹晓,一个是曾在少林学艺的外家名手铁金刚柳嘉,这两人均是蜂女范桃红人幕之宾,一皆为她尽忠效力,被她视为左右两只臂膀。
    至于太原浪子张永则比邹柳两人历史短得多,因他床第功夫极佳,武功也甚是高明,于是与邹柳两人分庭抗礼,成为蜂女范桃红裙下三员大将之一。
    那邹晓、柳嘉两人出道已久,谙知昔年七步追魂董元任闯荡江湖时的惊人事迹,那天杀星万人奇当时威名极盛,不是泛泛之流。
    这两人心中有数,都不想贸然出手,最好先瞧瞧万人奇的功夫,那时便较易对付,是以都设法躲避范桃红的目光。
    太原浪子张永见蜂女范桃红不示意于他,不禁妒火中烧,挺身道:“大姐我干头一阵怎样?”蜂女范桃红柳眉轻皱,但这刻却不便驳回,只好道:“你要多加小心。”
    太原浪子张永纵出去,阴声细气地向万人奇吕柏岩道:、“兄弟久仰两位威名,特地请名出来向两位领教。只不知目下我们有三个人之多,如何个动手法……”
    他出来,天杀星万人奇心中大感不悦,疾然向校女范桃红瞥了一眼。
    蜂女范桃红连忙向他飞个媚眼,表现出一股令人心荡的骚态。她倒是希望万人奇顾念自己这等情份,不要向她这边的人下毒手。
    万人奇虽是走遍江湖,但像范桃红这等美艳骚媚而又能眉挑目语的女人,当真前所未见,因此心中微微一荡,当下也向她回报了一笑。
    蜂女范桃红心头大喜,暗忖这一回万人奇必定不会向太原浪子张永下毒手。
    对面的夜游神邹晓突然低声道:“听说这位天杀星万人奇生性残酷嗜杀,特别是胸中杀机越盛,面上越发显得和气好看。”
    那铁金刚柳嘉也道:“不错,我也听过这等传说,如果不假的话,我们得设法叫张兄小心。”
    蜂女范桃红听他们一唱一和,不由得心中大乱,一时想不出用什么法子警告张永。
    那天杀星万人奇有意炫露自家绝世武功,听了太原浪子张永的话,仰天一笑,道:“这也不难解决,万某自愿打第一仗,若是不败的话,跟着再打第二仗,决不需再事休息。”
    他话声一顿,见两人正在思忖,便又发出数声大笑,道:“还有一法,那就是三个人一齐动手,大家不分敌我,见人就打,有时碰上被两人合力进攻的危机,但却说得上热闹两个字,不知万某此意,两位可有赞成的么?”
    太原浪子张永明知这两个人都不是好意的,这种打法自然对己不利,不由得有点心怯。
    闪电手吕柏岩也明白三个人之中,可能以天杀星万人奇功力最强,因此这等打法数他最占便宜。
    只因由于他功力深厚,有时碰上被两人夹攻,他仍然可以勉强支持。可是碰上这万人奇和随便一个合力夹攻另一人时,那人定然加倍吃亏。
    故此他也不赞成此法,可是此人生性怪癖执拗,觉得万人奇话中有刺,登时不再考虑,大声应道:“这法子很好,兄弟赞成。”
    太原浪子张永见有两人赞成,自己焉能示弱,只好咬牙道:“好吧,我们就试一试这比武法。”
    全场上千群豪听到这等较量武功之法,都感到十分新奇,那些座位隔得远的,都涌到前面来,后面的人瞧不到,只好都纵上席面。
    三个人都不用兵器,徒手相搏,各各说了一声请字,便开始绕圈游走。可是每一个人都是两面受敌,这圈子也不能按平常那样走法。
    万人奇首先发难,一掌向吕柏岩击去,吕柏岩出手招架时,天杀星万人奇已旋过去,发掌横扫太原浪子张永。
    这一来转眼之间,三个人都施展开拳掌,激战起来。
    三个人宛如走马灯一般,团团疾转。
    但这等打法却十分新奇,不但在场群家都未见过,连身为天下黑道盟主的七步追魂董元任也觉得十分新奇。
    十余招之后,太原浪子张永已感到吃不消,那闪电手吕柏岩却出手如电,快狠恶毒,兼而有之。
    天杀星万人奇似乎并无一点惊人之处,只是勉勉强强凑和着应付。
    蜂女范桃红及秦晋一带的黑道之豪都为那太原浪子张永着急。
    黑山神杜大云及冀鲁一带的江湖豪客却意气干云,口中不断为闪电手吕柏岩大声叫好。
    铁镜飞霜查基那一席个个面无表情,既不忧虑也不叫喝助威。
    激斗中那闪电手吕柏岩硬攻力拒,正在得势之时,陡然间天杀星万人奇发出一阵朗朗长笑,跟着拳掌并用,但见他长攻短打,声威赫赫,刹时间已把对方两人的招式尽皆包揽在自己身上,也就是说他把形势变成那闪电手吕柏岩和太原浪子张永都向他一人进攻。
    这等打法,只看得在场逾千群雄都迷迷糊糊,大惑不解。
    三人又酣战了十余招,天杀星万人奇长啸一声,右掌力劈山去。刚好迫着太原浪子张永疾击而来的拳头。
    太原浪子张永见他掌势凶猛,心中微怯,正在动念要不要变招换式之时,眼角瞥见那闪电手吕柏岩迅快无偏地横掌直切万人奇左腰。
    此人一生狡猾鄙恶,专捡便宜。这一瞥之下,断定天杀星万人奇一定收掌回救,自己正好趁机攻上,如何可以收回拳势?
    天杀星万人奇在绿林道上已列一等高手,目力高明已极,这一瞬间,已从太原浪子张永眼中瞧出他的心意,不禁冷冷一笑。
    说时迟,那时快,这两人拳掌已经相触,蓬的一声过处,太原浪子张永连退七八步远,面色变得惨白惊人。
    那天杀星万人奇顺着掌势向前多冲一步,霍地转身,左右手先后猛劈出去。
    闪电手吕柏岩万万想不到对方掌力如此之强,不但赢了太原浪子张永,还能顺势冲出一步,这一来自己的重手法便告落空。
    他也是久经大敌之人,掌势刚一落空,立刻收掌护身,同时向后纵退。
    但天杀星万人奇出手之快,出乎他意料之外,两掌连环劈出,都击中吕柏岩护身的独臂,只震得吕柏岩眼前金星乱舞,胸中血气上冲,一连退了五六步之后,忍不住张嘴吐出一大口鲜血。
    就在闪电手吕柏岩吐血之际,那太原浪子张永也惨哼一声,蓦地双膝一软,跌倒地上。
    全场之人都惊得面目变色,弄出一阵骚动。要知那闪电手吕柏岩和太原浪子张永均是北方黑道中大名鼎鼎之辈,可是今日碰上这位关外杀星,却都不堪一击,可见得这天杀星万人奇能够雄霸关外,并无一分侥幸。
    最感到震凛的还是蜂女范桃红和黑山神杜大云,这两人自忖那万人奇武功这等高强,就算自己亲自出手,也没有一点把握取胜。何况那铁镜飞霜查基较之万人奇武功还要高强。
    蜂女范桃红亲自出去察看太原浪子张永的伤势,给他服了几颗丹药,便命人把太原浪子张永扶在一旁卧下养伤。
    铁金刚柳嘉问道:“张兄怎样了?”
    蜂女范桃红苦笑一下,道:“他的性命大概可以保存,但一身武功……“她虽然不说下去,但大家都明白她的意思是说张永一身武功已保不住。
    闪电手吕柏岩倒没有什么剧伤,只不过内脏震动,那条独臂酸麻不堪就是。
    铁镜飞霜查基把握住机会,趁对方全都心神震凛之际,朗朗大笑一声,起身离席。起到那方空地上,洪声道:“查某不才,愿请两位之中任何一位赐教几手。”
    天杀星万人奇一看二哥出马,便要回席。黑山神杜大云心想这查某定然比万人奇难斗得多,目下他已出面挑战,不如设法先与万人奇斗上一场,紧跟着自然就轮到范桃红先与查基动手。
    此念掠过心头,立即大喝道:“万当家的暂留贵步,兄弟极为佩服万兄一身武功,只不知万兄是否肯指点三招两式?”
    万人奇乃是七步追魂董元任大将,何等精明老练,眼珠一转,已明白对方心中所谋。当下冷冷一晒,道:“我查二哥已经出来,杜寨主莫非是不敢和我查二哥动手么?”
    杜大云当着逾千黑道朋友,哪能吃得下这句话,勃然狂怒道:“放屁,别说什么查二哥,就算你大哥俺也不怕?”
    查基和万人奇两人面色齐齐大变,四只眼中射出凶狠恶毒的杀气,直勾勾望着社大云。
    他们不须说话,光是这种神态,任何人都知道杜大云这句话已深深触犯他们的绝大忌讳,登时都震慑得静寂无声。
    查基蓦地仰天冷笑道:“杜大云,你敢当着上千朋友面前,侮辱天下同道盟主,当真是罪该万死。”
    黑山神杜大云一想起七步追魂董元任的名字,登时打个寒噤。转眼忽然见到天杀星万人奇狠狠瞪着他的样子,突然间豪气顿生,放声大笑道:“就算是罪该万死,但俺却只能死那么一次,了不起颈上多个碗口大的疤,杜某可不放在心上。”
    天杀星万人奇那张英俊异常的面庞,突然变得狞恶可比,一望而知此人业已触发了狂野的天性。
    他厉声道:“杜大云,枉你在冀鲁一带称雄多年,难道还不知道活罪难当四个字?“杜大云粗豪地道:“杜某还有这个胆子,倒是万人奇你换作我的话,大概就抗不住啦!”
    万人奇狞笑一声,飕地从腰间掣出一柄锋利无匹的短刀,厉声道:“杜大云,咱们今日比一比胆力怎样?你办不到的话,就得听我查二哥吩咐。”
    杜大云望一望他手中短刀,哼了一声,才道:“怎生比法?”
    万人奇缓缓举起短刀,当众晃了一下,灯炬之下,那短刀刀身上闪耀出一片眩目光芒。
    他把短刀缓缓放在左臂手肘下面一点之处,徐徐切下去。锋利的刀身没人衣袖之中,但见鲜血直冒出来。
    全场逾千江湖豪客,没有一点声息,因此都听见那刀刃切人臂骨肘时的声音。
    不少人看得毛发直竖,连杜大云也有点不忍目睹之意。
    蜂女范桃红突然举袖障住眼睛。
    转眼之间,万人奇半前截左臂突然向前一垂,万人奇右手短刀疾然一挥,把下面的衣袖也割断。
    那只断手血淋淋掉在地上,数尺外的查基面色毫无变化,当真连眼也不眨。
    就在那只断手快到掉在地上之际,查基伸手虚虚一抓,那断手突然斜斜飞起,落在他手掌之中。
    他这一手隔空抓物本是内家极上乘的功夫,但此刻没有一个人为了他这一手功夫而稍为注意一下,都瞧着那只断手以及万人奇那条少了一截的断臂。伤口处流下来的鲜血,教人触目惊心。
    万人奇失血甚多,面色变得甚是惨白。但他功力深湛,这时仍然站得稳如泰山。
    他把手中短刀掷在地上,仰天傲笑一声,道:“怎么样,姓万的不含糊吧?”
    他的神态语气虽是桀傲豪壮,但声音已大见低弱。
    黑山神杜大云这时当真心服口服,愣了一下,蓦地洪声大叫道:“杜大云今晚服气啦……”
    铁镜飞霜查基如响斯应,纵到万人奇身边,手法奇快地把断臂替万人奇接上,黑蝙蝠秦历也过来帮忙上药和绑扎。
    他们一忽儿就替万人奇弄得干干净净,断手用木板夹住,捆在身上。
    之后,查基向万人奇点头微笑道:“三弟做得好,愚兄必定把详情转禀大哥。”
    他只说了这么一句话,就转眼向蜂女范桃红望去,朗声道:“今晚我万三弟为我解决了杜寨主这一边的事,目下还有范姑娘……”
    范桃红正要开口,查基举手制止,道:“今晚同道朋友来得不少,机会难得。假如我查基静坐不动就当上北六省同道盟主之位,日后说起来总是遗憾之事。因此查基敢请范姑娘率同邹晓柳嘉两位兄台,一齐出来,我们印证三十招……”
    逾千的江湖豪客人人都知道查基已当定了盟主,谁不想亲眼看看这位盟主的武功,是以齐齐轰然叫好。
    蜂女范桃红到底是独踞一方的黑道豪雄,岂同普通之人,这时当机立断,朗声道:“查兄这等说法,小妹只好遵命。”
    她随即款摆蜂腰,袅娜地走出来,那夜游神邹晓和铁金刚柳嘉也随后出来。
    双方略作客套,铁锈飞霜查基面对这三个强敌,不肯过于大意,把长衫角掖起腰间。
    对方三人也各各撤出兵器,蜂女范桃红使的是两把柳叶刀,首先发难,从正面攻上。铁金刚柳嘉使的是银锏,夜游神邹晓使的是虎头钩,分从左右两方疾然夹攻。
    这三人俱是黑道名手,招数狠毒贼滑,实在不是易与之辈。
    铁锈飞霜查基为人老谋深算,今晚之会本是由他幕后操纵发动,早在两年之前,他就把秦晋、冀鲁黑道上每一个高手的武功调查得清清楚楚。
    目下正是他扬威于天下之时,他焉肯放过一招半式?但见他拳打掌劈,潜力旋激而出,每一招都怪异无伦,恰好都能克住那三人的武功路子。
    他们一动上手,铁镜飞霜查基便以无可抵御的雄姿,逼得三人团团直转,当真是指东打东,指西打西,大有万夫莫当之慨。
    二十招也不过是眨眼之间的事,到了第十八招时,铁镜飞霜查基长啸一声,拳掌上力量更见雄浑猛恶,招数变化神奇莫测。
    这最后三招直把那三个对手分头逼开六七步之远,铁镜飞霜查基陡然收招,跃出圈子之外。
    在场的绿林豪客,草莽英雄人人都被他这等凛凛威风所慑,不由得狂呼喝采,响澈云霄。招专门应付他三人的诡异手法。假使再战下去,铁镜飞霜查基绝对不能这等威风逼人。
    这时他们也心中佩服,齐齐收起兵器,向查基行礼。
    铁镜飞霜查基耳听万众欢呼之声,不由得踌躇满志。当即宣布不再另外举行仪式,从此以后,发号施令,只要是铁锈飞霜查基的名字,北六省同道全须听从。
    至于蜂女范桃红及黑山神杜大云两人仍然镇守原地,他不加于涉,只定下一个月后到他们的宝藏秘地参观一下。
    当下所有的江湖豪客,个个重新洗盏添酒,一席一席轮流上来向北方黑道盟主敬酒。
    七步追魂董元任心中无限欢喜,但一方面又因那独臂厨子的古怪神色感到有点迷惑。
    那独臂厨子自从铁镜飞霜查基登上盟主宝座之后,就露出万分失望的样子,时时咬牙切齿,喃喃自语,甚且眼中露出凶光。
    董元任何等老奸巨猾,自个儿微微一笑,心想这独臂厨子假使要报仇的话,目下唯一之法,就是下毒。他略一忖想,便走过去,伸手在那厨子肩上拍了一下。
    那独臂厨子身躯一震,但却没有回头观看。
    董元任冷冷道:“你不看看我是谁吗?”
    那独臂厨子道:“我不必看,也知道你是一位武功卓绝的高人。”
    七步追魂微感惊讶,道:“你聪明得很,单凭听不到我的步声以及一直没有注意到有我这么一个人在旁边,就猜出我并非凡庸之辈,既是如此,你何不老老实实把你自家的事说出来?”
    那独臂厨子颜色大变,道:“想不到你老脑筋之快,竟到这等地步,看来比起那位新盟主高明。”
    七步追魂董元任心中更为讶异,缓缓道:“现在说你自家之事。”
    那独臂厨子这时才转脸瞧他,但感面前此人天生一种震慑人心的威严气度,不觉把目光低垂。
    七步追魂董元任冷冷道:“把面上的人皮面具除掉,让我看看真面目。”
    那独臂厨子心中又是一震,喃喃道:“你究竟是谁?目力之高简直骇人听闻……”
    说话之时,已把人皮面具除掉。只见他大约是三十五六岁的中年汉子,左眉上直到额角,有一道极长的刀疤,眼神充足,鼻钩如鹰。
    董元任看了几眼,点点头,那独臂厨子又把面具戴上。
    董元任道:“以你这等资质,正是练武的上乘材料,不料你却只会用暗计伤人。”
    那独臂厨子垂头道:“我的一生都遇不着明师,就是目下这一身有限功夫,都是偷学上手的。”
    董元任道:“我知道你就是毒手神狐简立,目下外号却得把毒药的毒字改为孤独的独字啦!”
    那毒手神狐简立大吃一惊,涩声道:“你老怎识得我姓名来历?”
    董元任威严地笑一下,道:“你猜猜我是谁?”
    那毒手神狐简立瞧了又想,想想又瞧,半晌,突然放低声音,道:“小的想来想去,除非是天下同道盟主驾到,别人焉有这等本领?”
    七步追魂董元任心中大悦,道:“你猜得不错。”
    那毒手神狐简立一听真的猜中,久闻这位盟主中的盟主笑声中也可杀人;心中一寒,几乎双膝跪下。
    董元任简短地道:“你从实说出一切。”
    毒手神狐简立连忙应一声是,接着道:“小的因与杜大云有断臂之仇,便投到范桃红麾下,但她也瞧不起我这个断臂之人,使我万分难堪,结下深仇,于是布下此计,想借查大爷的力量把他们杀死。”
    董元任道:“你如何布置法?”
    毒手神狐简立道:“小的早有所备,将一张藏宝阁中分为二,其一送给杜大云,其一送给蜂女范桃红……”
    董元任微微一晒,道:“你如何诳得他们相信?又怎知他们不会相合?“毒手神狐简立精神一振,眼中露出得意之色,道:“我料定假如那宝藏极为珍贵的话,他们贪心太炽,决不肯联合起来取宝,必定用尽心机,以求独吞。小的在那分开的两份宝藏图,用大内御用玉玺盖了印,并写上一些有关宝藏如何如何珍贵的话,他们皆以为当真是大内所藏的秘图,又是皇帝御笔亲题,自是深信不疑。”
    “那么查基又怎会被你说动?”
    毒手神狐简立道:“我设法把消息传人他耳中,说是那处宝藏有一枚皇帝御用的戒指,称为长春子,此物可以对付天下任何女人。”
    董元任听到此处,心中一动。
    只听筒立又说:“小的本来还有一大套计划,但还未实施,就看出查大爷将发动的迹象,于是埋名隐姓,诈作已死,但事情又大出小的意料之外,敢情查大爷一直等到两年后的今日,才当真发动。而所作的步骤,正如小的所希望……”
    董元任微微一笑,忖道:“查基一方面是为了自己,要当北方绿林盟主,一方面想趁机不露痕迹的取得那枚长春子献给我。他明知王若兰那贱人不十分顺从我,所以有此一举。”
    他一想起已经潜逃了的王若兰,心中一阵苦痛,面上神色微变。
    毒手神狐简立以为要对自己不利,骇得面目变色,轻轻道:“大爷可是要取小的性命么?”
    董元任压抑住心中痛苦,想了一下,记得此人居然能认出自己,曾令他感到十分痛快,便道:“我不杀你,还赐你一个罕世难逢的机会。”
    毒手神狐简立瞠目不知所对,董元任道:“你到祁连山中,如此这般走到那座锁龙潭边,不可妄自动那铁链,只向潭心铁屋大声叫喊毒龙尊者之名,等铁屋中有了回答,可告以四十年之期一满,就可出困,请他安心等候,然后告以你断了一臂,原本武功无法使用,请他授以一二独门心法。”
    他说到这里,毒手神狐简立已目瞪口呆,宛如在听一个离奇荒诞的神话。
    董元任道:“以后就得看你自家的缘分啦,那位毒龙尊者你自然未听过他的名字,他就是密宗当今第一位高手,几乎也可以说是天下第一高手,他被困在那铁屋之内达四十年之久,你去和他说话,他自然会感到欢喜。但你千万不可动那铁链,否则就永沉潭底,无法挽救他的性命。这位毒龙尊者只要肯传授你一点法门,你就终生受用不尽,足可纵横江湖之上了。”
    毒手神狐简直感激得简直就要跪下叩头,董元任冷冷道:“我平生杀人不怕报仇,施恩不望报答,你速速前往,如果路上耽搁,只怕机缘全失,后悔莫及。”
    毒手神狐简直沉声道:“老盟主指点之恩,小的决不敢忘……”
    说罢,当真转身走了。这时人多嘈杂,一忽儿就失去了他的踪迹。
    董元任勾起心事,自个儿在暗影之中,默默沉思,也不知过了多久,猛然惊想道:“目下我和那九大老恶魔全仗毒龙尊者出山抵敌三危老樵金莫邪,只要除了那厮和韦千里,就可以安心纵横天下,为何又着毒手伸狐简立前往?假如他一动那铁链,毒龙尊者永沉潭底,岂不是全盘俱错?”
    这么一想,登时大为焦急,迅速忖思一下,决定立刻追上毒手神狐简立,阻他前往。
    心念一决,便开步向坪中走去。蓦地里火光大作,全场逾千之人,都停止了动作和声音。
    所有的目光全都向那狭窄人口处望去,只见那道峭壁中分成两狭长裂口中火焰冲天,一阵阵的火油味道送人众人鼻中。
    已经登上北六省黑道盟主宝座的铁锈飞霜查基确实眼力高明,头脑灵活过人,一望之下,立时趁众人尚未哗叫之际,洪声喝道:“各位朋友保持肃静,听我查基一言。”
    全场之人登时被他声音所摄,个个静坐不动,若是查基不先开口,这些人势必互相交换意见,那时全场一片骚乱,可就无法可想了。
    铁镜飞霜查基继续洪亮异常地道:“看这情形,我们似是已被敌人包围,设下火攻毒计,不让我等从出路逃生。”
    他双目炯炯,扫瞥过全场,接着又遭:“我先分析此地形势,这小天门出入之路,只有一条,那就是目下火势极猛之处。但由于出入之路只有数尺之阔,长度却约两丈,此刻用火封住,纵然冲得过烈火,但外面若是有强弩硬箭守住,恐怕冲出之后,无法不伤亡在对方箭F。”
    他顿了一下.锐利的目光看出众人似是交头接耳,登时运足内功,逼出洪亮的声音,道:“不过各位朋友不须惊慌,务必沉着应付敌人。如果先行离座及说话者处斩。”
    他第一次向北方黑道发号施令,威势惊人,逾千江湖豪客,果真都肃然端坐。
    查基四顾一眼,又侃侃道:“此地一面是水势湍急,暗礁无数的河流,水性再高之人,也泅不过去。”
    此外,两旁俱是高逾五丈的光滑石壁,除非插上翅膀,否则谁也飞不上去。”
    他略略一顿,又道:“此地形势既然险恶至此,我们固然无法强冲出去,但反过来说,敌人也不能挥大军冲进来,因此,对头们唯一的办法,就是在两旁峭壁上,运集大量惹火之物及油类,实行火攻之计……“
    草坪上一片黑压压人头,此刻全部鸦雀无声,人人都在忖思这位新任盟主的话。
    铁镜飞霜查基仰天长笑一声,接着又道:“各位听我这么一分析,心中一定觉得奇怪,只因这一来岂不是只能束手待毙了吗?”
    无数的人头几乎都一齐点头,显然所有的豪客们均有此感。
    查基笑一下,道:“目下唯一之计,就是大家尽力在此地支持,先分为五组,每组两百人,把草坪也划分为五区,每组负责在自己的区域之内,设法尽量扑灭敌人的火攻之物,万万不能散乱……”
    他随即派了秦晋派的夜游神邹晓及铁金刚柳嘉,冀鲁派的顾御风,关洛派的胡良宾、尉迟斌等五人,每人统领一组。
    那五人领命离座出去,就按着筵席数把全场黑道豪雄分为五组。每一组均以最快速度把此有的筵席及椅子等物全部抛落河中。
    这时两旁峭壁顶端已现出火花,人声隐隐。
    逾千的江湖豪客聚拢起来,分为五队,各占一个方位。
    查基宏声道:“这一次来袭的对头,依我判断,必是官家力量,可能已调集了天下各省干练捕快,大举包围。你们依我适才之命,尽力防守本区,我会同范姑娘,杜寨主及秦历等三人,决意俟机从出口硬闯出去,如若此举成功,便可以解今晚之围。”
    峭壁顶上火花大盛,一个苍劲的声音飘送下来,道:“查基你猜得不错,今晚官家又调动南七北六各省公门好手,加上特选的军中神射手,决意要来与坪上各位江湖朋友周旋一番。”
    铁镜飞霜查基面色冷如铁石,仰天喝道:“说话之人可是老而不死的南极老怪吉晨光?
    十年前京师铩羽之事,莫非已经忘怀?”
    众人一听那人竟是南北黑道中人认为第一号克星的南极一老吉晨光,大部分都面目变色。
    峭壁顶端飘落数声朗笑,跟着说道:“十年前的一段,你我也不过是硬换十掌之后,各负微伤而散,谁说铩羽落败,均非公允之论。”
    那声音歇了一下,众人但听见出入之路上火焰劈啪乱响。
    峭壁上的南极一老吉晨光又朗朗道:“我吉晨光今晚倒希望有机会和查基你再换十掌,看看这十年来,是我这一把老骨头反而能占先等,抑是你后生可畏,越超于老夫之上。”
    铁镜飞霜查基仰天大笑道:“吉老怪你这话也不过说说而已,我查基在西北行走多年,却不见你前来印证武功,不知作何说法?但这还不要紧,等会儿咱们仍有机会作生死印证。”
    南极一老吉晨光丝毫不因受激而动气,朗声道:“这些都是空话,老夫不妨告诉你,以箭法及各种暗器闻名于世的江左屈家,全族高手二十六人都奉圣旨参加今晚围捕之役,你自问问得过屈家神箭及暗器大阵,不妨率领范、杜、秦三人冲出来试一试。”
    火光之下,但见铁镜飞霜查基面色一沉,凝眸寻思。
    这等情状,行家眼中一望而知南极一老吉晨光的话大有道理。那铁镜飞霜查基分明已知道无法闯得过江左屈家的神箭及暗器大阵,故而寻思别法。
    那五组江湖豪客感到今晚形势不妙,人丛中登时发生一阵阵骚动。
    查基用尽脑中的智慧,也找不出任何解围之法。这一下当真把他挤急了,突然仰天一阵大笑。
    草坪中逾千绿林之家都因他的笑声而肃静下来,看他有什么妙法。
    查基笑声一攸,朗声叫道:“南极老怪你忍了十年,等的就是今晚的机会。可是我查基仍然不肯甘心……”
    峭壁上南极一老吉晨光应声道:“你纵然不肯甘心,又有何用?目下只等老夫一声令下,无数木柴火油及火药如倾盆大雨般落向坪中,你们除了葬身火中,别无他途。”
    查基厉声道:“吉老怪你危言阻吓,分明显示你尚未布置妥当,是以趁机拖延时间,同时借此动摇我这边的人心,哼,哼,若是天下同道盟主,我那大哥七步追魂董元任在此,他练有蹑空驭风神功,此刻你早就站不住脚啦,目下没有别的话说,我查基这就去闯一闯屈家的神箭及暗器大阵。”
    他说得豪气凌云,一望而知生死之事.根本不放在眼中。坪中的黑道豪雄个个佩服不已,许多人喝起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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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历火劫六日悟神功
    峭壁上的声音飘下来,道:“查基你大可闯上一闯,老夫决不劝阻于你。”
    查基凛然应道:“我自然要试上一试。”说着,已举步向出口处奔去。
    突然有人喝道:“站住。”这声音发自坪中,口吻威严无比,而且语音宏亮已极,震得众人耳中隐隐作疼。
    千余对眼睛都向发声之处望去,只见一个相貌威严的中年人,缓步走了出来。
    查基一眼望去,惊喜交集,远远就双膝跪下,大声道:“小弟不知大哥竟又驾临此地。”
    众人一看这等形势,登时已知这个身穿长衫的中年人,定然是天下黑道盟主七步追魂董元任。大家都感到已有生机,不由得齐声欢呼。
    两旁峭壁上无数火光猛然飞掷下来,原来南极一老吉晨光已发动攻势。
    震地的欢呼声蓦地中止。草坪上突然发出一阵一阵眩目火光,原来是峭壁上抛下火药,所以许多处有火光突然冲起。
    这一来把草坪上照得更是明亮,只见那七步追魂董元任仰天吸一口真气,倏然间身形冲霄而起。
    但见他宛如蹑空而行,转眼间已腾升了三丈有余,然后在峭壁上踹了一脚,身形便突然改了方向,平着向左方飞出两丈,再向峭壁踢一脚,腾空又起。
    这七步追魂董元任老谋深算,明知竖直冲上峭壁,必遭对方暗器密集攻击。料定对方想不到他能在空中改变方向,同时也可以向那逾千的江湖豪客们露上一手,教他们佩服得死心塌地。
    他一上了峭壁,只见峭壁之上火光熊熊,堆积的木柴及油药之物并不多,显然由于时间短促,运上来的物资不多。由于下面草坪上的人个个都是黑道中人,耳目灵警,是以不便事先把应用之物运上来。
    火光之下,只有一个人屹立不动。那人一头白发,面色红润有如婴儿,左手一支钢制拐杖,右手提着一支两尺长的利剑。
    七步追魂董元任冷冷一笑,道:“吉老儿,咱们以往虽然时时作对,但难得碰上头,这一回你还跟不跟我动手?”
    南极一老吉晨光明知七步追魂不但在黑道中武功最高,就算在武林各大宗派中,也罕有敌手,自己实在弱他一筹。
    不过他也毫不畏惧,微微一笑,道:“董元任你直到今日尚能称雄于天下,第一明智之举,就是两次三番在绝对优势之下,仍不过份为难老夫,今晚之事,你也看得出来,老夫立即下令撤退,你看怎样?”
    七步追魂董元任颔首道:“好吧,但路上若遇上我昔年手下,你可不能动手。”
    南极一老吉晨光微微一笑,道:“那个自然,老夫看你武功似乎又有精进,几时到京师住住如何?”
    董元任询问地哦了一声,道:“你解退五省总捕头之后,就供职大内?”
    南极一老吉晨光点点头,道:“老夫走啦,此事请勿泄漏……”话声中已寻路跃去,转眼不见。
    七步追魂董元任放走那南极一老吉晨光自然有他的道理,要知他能够统率天下黑道,号令宇内,势力之大,无与伦比。
    但如果得罪了武林中的门派,他还可与之一斗,却万万不能把官家得罪,不然的话,任你武功再高,最后仍逃不了败灭的命运。
    那南极一老吉晨光走了不久,峭壁下就传来数声枭呜。
    七步追魂董元任微微一笑,迅即纵下峭壁,果然见到那巫曲亭和号称杀人王的娄氏兄弟。
    当下他们绕四小天门正面通路,这时因已无人添火,隧道中的火势大弱。
    七步追魂董元任施展出他震惊天下的蹑空之术,凌虚飞渡过那熊熊烈火。
    他身形甫现,草坪上逾千黑道豪雄,都齐声欢呼呐喊。
    七步追魂董元任这时竟忘了追杀那毒手神狐简立之事,在欢呼声中,走到草坪中央。
    铁镜飞霜查基率着黑蝙蝠秦历及蜂女范桃红、黑山神杜大云、胡良宾、尉迟斌、顾御风、邹晓、柳嘉等人上前参见。
    那天杀星万人奇也要挣扎过来,董元任禁止他妄自移动。
    这时可热闹极了,甘陕、冀鲁、秦晋、关洛等一带的黑道中人,依着名气辈份,一个个上前谒见这位威镇天下南七北六以及关外黑道的总盟主,旁边自有查基等人一一介绍。
    等到这些人都上前谒见过之后,七步追魂董元任目光忽落在远处一个人身上,那人骇得双膝发软,浑身发抖。
    原来那人就是早先领董元任进来并负责招待的胡金。
    七步追魂董元任自然不会责怪这等下人,不过心中不免觉得早先的经过甚是滑稽。
    这时隧道中火势更弱,忽然人影连闪,三个人联袂飞纵进来,奔到董元任面前。
    众人看时,大多认得最左边的一个是关洛道上鼎鼎有名的巫曲亭,其余的两个,长得身量一般高矮,双鬓微霜,面白无须,双眉甚浓,而且都连结成一道,射出腾腾杀气。
    巫曲亭高声道:“奉大哥之命,已把龙门娄家兄弟传来。”
    那娄氏兄弟恭恭敬敬上前行礼,这两兄弟的名气在黑道上极是响亮,平生以杀人为乐。
    此时众人一见他们这副长相,都暗暗感到胆寒。
    七步追魂董元任威严地摆摆手,这一干人全都退到他背后列队站好。
    董元任向千余北方黑道之人勉励了几句话,然后就由这些头儿们簇拥着出了小天门,回到开封城内。
    他们在胡良宾的总舵内,另开数席,洗盏添杯。那蜂女范桃红全部心思都注在董元任身上,时时献殷勤飞媚眼,弄得董元任心族摇荡,不过他为人城府深沉,并不轻易流露出心中情绪。
    董元任记起逆女董香梅之事,便立即下令动员所有的手下彻查全城。
    翌日早晨,已得到消息回报,敢情那董香梅化装成一个妇人,已经在南门外不远处开了一间麦食店,她自家坐在柜上,镇日注意着道上来往的人。
    她虽是化装得很好,但董元任发动了北方所有聚在开封府的人查探,她如何瞒得过好些老手的锐利目光。疑窦被发现之后,再一细查,便弄出真相报与董元任。
    这时董元任正在练功,闻报之后,便下令重赏查出之人,同时严命不得惊动于她。
    他自个儿忖思了许久。突然传令顾御风到他卧室之中。
    顾御风进来行礼后,七步追魂董元任道:“我身上尚有要事,目下无法留此,有个艰巨使命想请你去做,但我说出来之后,你办不到的话也不要紧,却须直说。否则就必须达成任务。”
    顾御风心想这正是立功良机,连忙恭声答应。
    董元任道:“逆女香梅现在南门外开设麦食店,你设法和她认识,不拘任何手段,甚至取她性命也无不可。但要探出两件事情,第一件她在那儿开设麦食店,等候何人?第二点最是要紧,就是设法查出她盗走我的白骨令是随身带着,抑是被别人取走?”
    顾御风立刻明白那位总盟主的意思,要自己凭着英俊相貌,与她结交,然后探出隐情。
    这等事说难不难,说易不易,如果她喜欢自己,则查此二事易如反掌,假使她不喜欢自己的话,那就难于上青天了。
    他踌躇一下,道:“总盟主之命,属下焉有置喙余地,若然总盟主不见怪的话,属下就坦白说出心中顾虑。”
    董元任简短地道:“你说。”
    顾御风道:“属下奉命前往,自是用尽心力手段,但成与不成,则非属下所能预料。”
    七步追魂董元任哼了一声,心中陡然生出主意,道:“你尽管去,设若不能成功,只要不让她惊觉是我所派遣就行。”
    顾御风衔命自去,七步追魂董元任立刻又命铁锈飞霜查基派人把杜大云、范桃红召来。
    这两个一方之霸到达之后,董元任简洁地道:“两位马上命人以八百里飞马的速度,把宝库中那半张宝藏秘图取来。”
    这时的七步追魂董元任在黑道之中简直变得像神明一样崇高权威,杜、范两人得了此令焉敢怠慢,立刻出去派遣人手。
    铁镜飞霜查基感到万分讶异,道:“这事小弟还未向大哥禀告,有意使大哥惊奇一下,想不到大哥居然早就洞悉了,当真使小弟敬服七步追魂董元任这刻才想起那个毒手神狐简立,登时又泛生派人追杀之心。
    可是查基这一句话,又打消了他的意思。
    要知七步追魂董元任也有他的打算,那就是查基虽是可以寄托心腹的盟弟,但能够令他莫测高深的话,自然更妙。
    因此,如果一派人追杀那毒手神狐简立,这个神秘立时就此揭穿。
    他心意一决,只淡淡一笑,道:“这等事何足为奇,不过为兄倒是急于要取得那枚长春子。”
    查基暗忖道:“若果大哥想获得蜂女范桃红,根本不须那长春子,只看蜂女范桃红对大哥这等神情,就可知她的心事,那么大哥要这枚长春子何用?难道要对付香梅侄女?”
    要知铁锈飞霜查基虽是董元任的盟弟,但关于董元任掌管的那支白骨令的秘密,也就是说那支白骨令在人在,令毁人亡的秘密他仍不晓得,是以真想不通为何董元任这等狠辣对付自己亲生女儿。
    那顾御风出去之后,思来思去,先换上一件破烂衣服,蓬头赤足,涂污了面手,扮成贫苦挑夫,拿着扁担走到南门之外。
    只见城门外半里处一列屋宇,倒也是人烟稠密。大道上往来的旅人甚多,因此那一片屋宇紧接大道的两列店铺,生意颇觉不恶。
    他走过一间麦食店,只见店内客人颇多,那柜台设在门口,一个不大整洁的妇女在柜后收钱。
    这少妇头发蓬乱,面色黛黑,乍望过去毫不显眼。但他却是有心人,因此细细一看,便瞧出此女轮廓甚佳,眉毛秀丽,那肤色似是人工所为。
    他怕被她看出破绽,踅开一旁,绕到店侧,四下观看,忽然发现在店后有一间屋宇出租。
    顾御风大喜,立刻转入城去,换了一副富贾衣服,带了两口皮箱,便一径出了南门,故意在她店铺门前流连一下,然后转到后面,把那座屋子租下。
    等到黄昏之际,他一切已经布置好,就到麦店买酒饮,并且吃了两大碗面。
    这等行径落在董香梅眼中,自然看出他不是真正的生意人。因此她暗暗用疑惧的目光注视他。
    顾御风一直都没有瞧她,只时时戒备似地向店门外面望去。
    他饮完酒吃完面后,就起身付帐,摸摸身上,忽然露出尴尬的笑容,走到柜台边道:
    “我竟忘了带钱在身,大嫂你叫个伙计到后面拿吧,我就住在后面,今日才搬来……”
    董香梅点点头,叫一个伙计跟他前去取钱。
    顾御风回到屋中,装模装样地从皮箱内取钱出来,交给那伙计,心中却甚感失望,因为董香梅竟不亲自来取。
    那伙计走了之后,他掩住门,在那并不宽大的堂屋中踱来踱去,忽然感到好像有点异状,但又查不出这感觉从何而来。
    过了一阵,大门响了两下,顾御风眼珠一转,登时明白是怎么一回事,立刻纵到门边,沉声道:“谁?”
    门外那人道:“是我,前面面店的掌柜。”
    顾御风故意透一口大气,拉开大门,只见那少妇站在外面,一身宽大衣服,竟瞧不出身材。
    她手中捏着枚铜钱,道:“刚才多算了几枚,对不起。”
    顾御风故意暴躁地道:“几枚铜钱何必拿来拿去的,你赏给跑堂的不就完了。”
    董香梅低头谢一声,正要转身走开,顾御风突然道:“大嫂慢走,我有个朋友老是缠我,所以我暗暗搬到此地,打算安安静静住上几个月,如果有人问到,你切切不可说我在此处。”
    董香梅道:“我连你老贵姓也不晓得,自然一问三不知。”
    她走了之后,顾御风微笑忖道:“敢情是她在外面偷窥我的动静,如果我不是有为而来,恐怕不会感觉有异。此女既是总盟主的千金,家学渊源自是不凡.我万万不能疏忽……”
    到了晚上,面店已经打烊。
    顾御风早就匿伏在店内暗处,那是他日间早已看妥当并曾加以布置,可以瞧得见那董香梅房间的两大部分。
    他屏息静气匿伏不动,已有大半个时辰之久,好不容易等到房中灯火投亮,见到董香梅在房中脱下外面那套污秽宽大的衣服。
    顾御风不禁神摇心荡,敢情董香梅身材娇小而丰满,体态迷人,更兼她已经洗掉面上黛黑颜色,挽好头发,竟是个千娇百媚的美女。
    她拿了两件贴身亵衣换掉,可惜换衣之时,刚好躲到顾御风瞧不见之处。
    但是顾御风凭着想像,却几乎见到一个白晰迷人的胴体展现在眼前。
    第二日,顾御风三餐都在那面店进食,他仍然一眼都不看她,似乎无睹于她的存在。同时,他在食面饮酒之时,总是不停地戒备着门外的情形。
    这顾御风相貌甚是英俊,身量也雄壮威风,因而越是显得潦倒窘困,就更加令人替他不安。
    董香梅对他倒没有什么意思,不过凭她观察所得,却认为这个英俊雄伟的男子一定是黑道中人,由于案发为官家追捕甚急,所以躲到此地来。
    她听出他的口音属于山东人氏,此刻却躲到河南开封府,举止审慎多疑,可知必是身上有事,纵然不是官家追捕极急,也必是有什么极大的仇人在缉查他。
    由于这个男子偶然间举碗鲸饮那等粗豪之态,可知他曾经是任性妄为,豪迈不羁之士,今日看得这副形状,使她不知不觉中生出同病相怜之情。
    第三日过去,第四日时,顾御风似乎比前两三日镇定得多,可是又另有一事,使得董香梅对他生出怜悯之情。
    原来第三日下午开始,顾御风已经不饮酒,付帐之时,手头似乎有点艰涩之状。而第四日他整天只吃了两碗面。
    因此,董香梅就感觉到这个英俊雄伟的男子,不但处境窘困,而且阮囊羞涩。
    第五天顾御风付帐之后,面上流露出烦恼之色,偶然扫过董香梅面上,她竟忍不住向他微微一笑。
    他愣了一下,低头走了。
    晚上,她看见他匆匆从店门走过,那方向是人城而去。
    半夜时分,她听到屋面上有夜行人走过的声音,那夜行人的声音到了后面就消失了。
    翌日,顾御风又来光顾,这一次虽是在早晨,但他仍然要好酒好菜,据案大嚼起来。而且面上神采焕发,已恢复了自信的神气。
    董香梅心中微笑忖道:“他昨夜到城中作了一案,所以又有银子啦!“到了晚上,顾御风吃罢付帐时,因店中没有一个客人,董香梅便搭讪道:“顾掌柜你从来不曾饮醉过,真是难得呢!”
    顾御风一面付钱,一面似在寻思,最后道:“我以往十饮九醉,真是痛快不过,可是一个人出了远门,就不敢乱来,你不晓得,我最近倒霉得很,本来昨天以为有个大买卖,可以赚他一票,谁知只到手几两银子,还不是一下就光啦!”
    董香梅心中道:“这样说来,他昨晚出去一趟,竟捞不到什么油水。从他的轻功看来,此人算得上是手底还有几下子的独行盗了。”
    当下向他道:“顾掌柜不要客气,若果有时手头不便,尽管先记在帐上。”
    他用那充满丈夫气的眼睛细看她一眼,慨然道:“那我以后就不客气啦!”
    这天晚上,董香梅已经换了衣服,突然听到有人敲门,只好急速地把面色伪装过,披上衣服,出去开门。
    顾御风大步进来,道:“怎么大嫂你亲自起来?真对不起,烦你叫伙计弄几壶酒,还要来些什么下酒菜就行啦?“
    董香梅见是他,倒也消了气,笑道:“我这小店晚上难得有客人光顾,所以两个伙计都不住在这里,你老等等,我这就取酒去。”
    这时顾御风内心之中忽然感到不安起来,他万万想不到这位曾经是天下黑道盟主的千金小姐这等和气。
    就算是她目下处境不得不如此,但也不免令人感到她的可怜。
    顾御风呆想了一阵,酒菜都已送了来。
    他豪气地笑了一声,道:“大嫂如果看得起我的话,一同喝两杯怎样?”
    董香梅道:“谢谢你,我坐在旁边就是,可不能喝酒。”
    顾御风道:“我不勉强你,啧啧,这酒真不错,喝下去舒服得很。”
    他一口气灌了三四碗,然后才慢下来,话也多了。忽然道:“大嫂你年纪还轻,样子也生得很俊,为何独自在此开店?”
    董香梅低声说出一番捏造的话,顾御风装出万分相信,不时叹息表示同情之意。
    其实两个人都另有所感,在董香梅来说,她第一次以一个平凡女人的身份和一个男子接触,这个男子并不惧怕她,也不必讨好她,因此她深深体味着他那种男子汉的气概和豪爽谈话。她相信这个英俊的男子必是囊中已空,但由于她说过可以记帐,所以酒兴一发,就敲开店门进来饮酒。
    她知道他是黑道中人,这种人根本毫无禁忌,兴到就做。若然他不是有仇人追捕,他怎会变成这等失意落魄?
    因此她对这个英俊男子的失意落魄感到十分同情起来。
    顾御风方面因为知道她真正的身份,又见过她的美艳容貌。在天性上,一个男人见到美丽的女人遭遇到艰困,必定会生拯护之心,何况还是天下黑道盟主的千金小姐。
    因此他耳中听着她捏造的故事,装出相信地倾听的神情,其实心中对她十分怜悯。
    顾御风有了一点点酒意,突然插口道:“哼,哼,你那个丈夫这等可恶,几时让我碰到,我不把他杀死为你出口气才怪哪!”
    他说这话时,心中却把话中的丈夫二字,暗暗改作父亲两字。但当然这是心中一种保护美人的感情而已,如果真的要他去杀死七步追魂董元任,他自然没有这等勇气。
    他随即连连道歉道:“我不是真的要杀死尊夫,只是感到十分不平,你们终是夫妻,我再不忿也不会真个儿杀死他,你不介意吧?”
    董香梅衷心感激地笑一下,道:“我知道你是激于一时义愤,当然不会介意。不过你这种口气,我觉得一点也不像是和气生财的生意人。”
    顾御风道:“我外貌虽然不似,但我小时候却当真学过生意,假如可能的话,我可以隐居在大的城市中,循规蹈矩做正经买卖。”
    董香梅笑道:“那么你竟是说,现在不是做正经买卖的了?”
    顾御风豪气地笑一声,道:“你一定早就瞧出来了,不瞒你说,我不是真的买卖人,目下是躲避风头,可快要把我闷死啦!”
    顾御风喝了很多酒,便装有点醉意,便向董香梅无礼放肆。
    董香梅伶俐地躲开他的纠缠,不过她显然没有怒意。
    顾御风可不敢把她追得太急,装出大醉停止活动,终于由董香梅把他扶了回去。
    他明知这个黧黑的妇人其实美丽异常,因此当她搀扶着他回去之时,彼此间身体不免相触,使得顾御风惹起无限遐思和难以遏抑的欲念。因此他独自躺在床上之时,辗转反侧,一直到天亮也没有睡着。
    当顾御风奉命向董香梅进攻的第六日,七步追魂董元任已经离开开封城,赶赴华山与那九大恶人会合。
    韦千里在华山一处绝壁峰顶上的木屋内,被困在床下,这时九大恶人倒有四个在此,是以韦千里不敢移动。
    本来床底下虽然稍嫌局促气闷,但非常的时期马马虎虎也可忍受,耳中听着那四个年逾七旬的九大恶人谈论着武林中的秘辛奇闻,倒也自得其乐。
    可是那屋后烤野猪的火渐渐减弱,以致那四个老魔头都沉不住气,纷纷出去瞧瞧。
    韦千里眼看连双目人蛇毕相和冯八公都出屋去了,心想这倒是个好机会,但却不知那四人是完全到了屋后抑是还有一两个站在转角之处?
    正在犹豫,已感到那四个老魔头相继对那火势忽然大弱之事发出评论。
    这一来可就听出双首人蛇毕相乃是站在远处,因此他出屋奔过草坪之时,势必被他发现。
    韦千里这时不禁有点沾沾自喜,觉得自己凡事小心一点,总是不会错的。
    四个老恶人之中,长蛇阮伦和矮猿王沈田脾气急躁爽直,一味直着脖子大叫奇怪。
    那冯八公则在火堆边走来走去,细心研究原因。
    双首人蛇华相更是老练深沉,根本不走过去,一径凝眸寻思。
    冯八公看了半晌,想不出丝毫道理,沉声道:“这事真邪,既然早先火势极猛,为何会变成这样?既不熄灭,也猛不起来?”
    双首人蛇毕相道:“不要着急,这件事必有道理,待我想一想这时不单是外面那四个老魔头感到迷惑不解,连屋内的韦千里也因而激起好奇之心,竭尽所能地帮他们思索。
    他忖道:“这四个老魔个个久走江湖,眼力自是高人一等,因此如果因为木柴太湿或者生火之处泥土太潮之类的原因所致,早就让他们瞧出来啦,我不必在这上面多费脑筋。但除此之外,是什么缘故?地势太高吗?但早先还旺烈非常呀!”
    他想来想去,仍然不通,蓦地双首人蛇毕相朗声道:“兄弟们听着,一定是火堆之下有什么宝贝,性能克火,所以火势陡然减弱。”
    那三人听了欢呼出声,都满口称赞起来,跟着就讨论如何挖宝的问题。
    韦千里突然吃一惊,摸摸身上那颗骊珠,忖道:“我真是糊涂,分明是这颗骊珠的灵效使然,现在糟极了,他们在地下挖不到,少不得会搜到这边来,却如何是好?”
    屋后的长蛇阮伦伸出长臂,迅即地把整个火堆推开七尺远,清理一下灰烬遗迹,便要开始往地下挖去。
    忽见那堆火焰自行升起,不一会就熊熊地猛烧起来。
    长蛇阮伦大笑道:“这样子就证明地下有宝贝啦!”
    双首人蛇毕相皱皱眉头,远远叫道:“你们先把火堆弄回原位瞧瞧。”
    长蛇阮伦和矮猿王沈因果真把火堆弄回去,但见火势依然猛烈之极。
    这一来他们都弄得呆住,最后还是双首人蛇毕相咕嚷道:“今日此事当真邪门,你们不必挖宝啦,继续烤猪好了。”
    他向冯八公招招手,两人回到屋内。
    这时韦千里可惨了,原来他陡然间急中生智,爬出去把那颗缅珠埋在门外地下,然后又回到床底下,不久工夫,床底下就热得难耐。
    烤了半个时辰,那些老恶人开始大嚼烤肉。韦千里难过了许久,为了要抵抗这等酷热,只好暗暗行功运气抵抗。
    要知如果是普通人,这刻早就热出一身大汗而昏过去。但韦千里运功之后,不但逐渐觉得热度减退,进一步更感到自己真气比平常凝固得多。
    他哪里知道他练的是正宗玄门太乙气功,有了火候之后,如果能够在酷热酷寒中运功抵抗,会产生意想不到的妙用。
    到了第二日,韦千里仍然困处床下,他不但不能进食,便溺和活动,甚至连呼吸也得万分注意,不能发出一点点声息。
    因此,他只好以最大耐心和专注去调息呼吸,一直运功行气,以免感到饥渴和便急。
    第三日又过去了,他越来越感到控制呼吸方面十分困难,其余像最难受的时刻是每日两次屋后生火之时,他就感到好像需要大大的喘息几下,把腹中老是没有调换干净的气体排出去。
    但他又迫于无奈,不敢放粗呼吸,只好以绝大定力和全身功力把呼吸练到最细微地吐纳运行。
    那四大恶人好像要与他作对,一直不离开此地。第四日还多来了一个耿九公。
    第五日再来一个大胖子,此人走起路来脚步沉重无比,当真有山摇地动之势。
    韦千里不须出去瞧看,也知道那大胖子乃是胖龙厉七公。
    第六日来了两个人,韦千里在底下僵卧不动,正用全副心神和功力调节气息,只因这刻屋后又生起猛烈之极的火堆。
    那两人走人屋中,一个脚上穿着破草鞋的人大叫道:“呵呵,兄弟们都在这儿啦,好久没见了,真是难得难得……”
    另外一个却以独特威严的声音,向屋中诸人谦虚地招呼行礼。
    这人的嗓子使得韦千里心头一跳,敢情七步追魂董元任也来了。
    他差一点就使得气息变粗,这使得他猛然一惊,收摄住心神,运足全力,先把气息闭住。
    倏地感到体内一股真气直冲上来,登时感到浑身舒服妥贴,再也不要用力闭住呼吸,但觉此时口鼻间已不须呼吸,而是顺着那道热流过处,全身所有皮肤上的毛孔都能吐纳气息。
    他灵台中一片澄明,无缘无故悟出许多道理,有的是他掌法招数的迷糊不懂的地方,他从来也不着意去求解,但此刻却豁然了悟。有的是关于内功修为上的妙窍奥诀,此时无端端知道应该如何如何。
    就这样,他在历受六日的酷热、束缚、和种种苦难之后,突然间在功力方面跨了一大步,到达另一新的境界中。
    而直到这第六日的晚上,他才从这些恶人口中得知了一件十分奇怪之事,那就是他们这次云集华山,竟不是要阻止华山派炼剑,反而希望华山派炼成,然后他们要倾全力夺去那剑。
    假如知道这柄剑竟可以放出一个足以和三危老樵金莫邪颉顽的大魔王的话,他自然不会感到惊奇,也可以想出其他对付他们的办法。
    其次他从这些恶人口中,得知那个穿着破草鞋的人乃是九大恶人之一,称为南极秃神康宇。
    这康宇带来一则使得诸大恶人都沉默悲悼的消息,那就是九大恶人中的阴阳二童项左项右最近忽然暴毙。
    据南极秃神康宇说,他到那阴阳二童的不夜谷去,只能查出他们兄弟死了不久,不夜谷中所有的女人都跑光。
    至于这阴阳二童如何死法却不得而知,他因为没有时间细查,所以先来告诉大家,待日后再查。
    那九大恶人之中,只有这阴阳二童行为最是邪恶,平生淫孽不可胜数,是以假如要歼除这九恶的话,阴阳二童自然应该是首选。
    这些恶人们这一晚饮酒谈话,竟然通霄达旦,因此韦千里虽然是足不出户,却知道了最近在江湖上发生之事,尤其以北方黑道争盟一事,知之甚详。也知道了大内失去的那枚长春子,目下竟是落在董元任手中。
    不过董元任乃是告诉双首人蛇毕相说要把这枚长春子取到手,献给这个恶人之首,目下却不在身边,他已命查基主持取宝之事。
    这个消息在韦千里听来,当真比什么都重要,假如他取得这枚长春子,送还大内之中,那位重托自己的田相国就可以永远安枕无忧了。
    翌日,董元任自己去了,他带来好些手下,负责最外线的耳目任务。其余七大恶人则分作三路,各寻险僻之处隐伏,但仍以此地为总案,每两晚到此聚会一次。
    于是这座木屋中只剩下胖龙厉七公和南极秃神康宇两人。
    中午时分,屋后又生起火来,木柴噼啪之声不绝于耳。韦千里认定机会已到,便悄悄爬出床底下。
    他不敢在屋中伸展筋骨,但走出屋子之时,转眼瞧见那方肮脏的竹简丢在桌子上杂物旁边。
    韦千里摸一下背上的屠龙剑,心中大喜,伸手把那方屠龙剑法竹简取起揣在怀中。
    然后,他走出屋门,就在门外左边数尺之处,迅速地挖开泥土,取回那颗骊珠。
    这多日来第一次见到阳光以及呼吸到新鲜的空气,不由得心胸大感畅快,几乎想仰天长啸一声。
    他回头望一望那座屋子,微微一笑,吸一口真气向崖边跃去。
    这一跃原来预料只有三丈左右,哪知身影一起,便感到实在可以超过四丈。
    韦千里怔一下,半空中猛可一提真气,当真升高了七八尺。
    这时他才知道自己功力大有精进;而且由于悟出了九阴掌法中许多妙处,这一回出手定然与以前大不相同。
    他毫无声息地落了危崖,奔上试剑岩,只见远处山势绵延起伏中,果然有座尼庵。
    韦千里他已到过玉泉庵,是以一望而知那座尼庵,就是华山掌门人清修之地。
    他在试剑岩上坐了一阵,暗忖目下由于华山派中人对自己有莫大的误会,不宜直接现身去见他们,必须想个侧面的法子才行。
    此刻,他才感到饥渴交加,念头一转,便奔向苍龙岭,一直沿着青石板路走到华岳观去。
    那华岳观观中有好几家店铺,山中村民都来此处购买日用所需之物。
    他不是要买物,却是要饱餐一顿,当下走人观中,要了斋面斋菜,便大啖起来。
    正在进食之际,忽见一位年登古稀的老道长飘洒地走进斋堂来。
    好些道士们连忙起身稽首行礼,一望而知那老道长行辈极高。
    韦千里望一眼因不认得,也就不去瞧他。
    谁知那位老道长却定睛瞧着他,过了一阵,飘然过来,稽首含笑道:“施主贵姓大名可以示知吗?”
    韦千里已经吃完,抬起头来,心中极快地忖道:“这位道长精神健朗,不带着长剑,不用说也是华山派之人,我不可说出真姓名
    当下道:“在下徐景,老道长有何见教?”
    那位老道长眼中微露失望之色,但一瞬间就问了过去。他徐徐道:“徐施主虽然故意把面手弄得甚脏,但贫道却看出施主器宇不凡,丰神如玉,乃是人间罕见的美少年。不过徐施主既是有意隐瞒真面目,贫道也不便多所饶舌。只有一点,徐施主背上的剑,似乎不是凡物,贫道以这一把年纪向施主讨个面子,可否借予一开眼界?”
    韦千里倒被这老道人弄得茫然起来。不过有一点也倒是十分了解的,那就是这老道人渴望赏玩那屠龙剑之心万分热切,只因大凡剑术名手,都爱剑如命,就算不能到手,也想瞧上一瞧。当下便解下那屠龙剑,双手捧给那老道人。
    老道人感激地道:“施主居然相信贫道,把稀世之宝借予观赏,实在使贫道感铭难言……”
    说着话时,已把那屠龙剑接过去,低头鉴赏。只见他看完剑鞘,又瞧剑把,最后,才缓缓抽出来。
    那屠龙剑颜色如火,红光耀目。老道长捧剑怔了一会,道:“这一柄玄门至宝,降魔利器,远在百余年前已从人间隐没,想不到贫道行将就木之年,还能亲眼目睹,当真眼福不浅,眼福不浅。”
    说到这里,韦千里忽然一怔,原来斋堂门外远远有两个人说着话走过来。其一是位美艳无双的姑娘,正是心上人徐若花。另一个却是个年轻男子,相貌堂堂,却不是她哥哥徐安国。
    韦千里忽然之间,冲起一股热辣妒情,原来徐若花和那年轻男子形迹亲蜜,如一对恋人。
    那男子眉目神采焕发,对于徐若花说的每句话都十分起劲地听着,面上泛起愉快无比的笑容。
    他忽然想到金莲老尼和龙女白菊霜对他的态度,分明有另外的意思。他愣不登地拉一下那老道长的手臂,道:“那个男的可是华山派弟子?“老道人转头一望,道:“不错,两个都是……”
    说到这里,忽然愕然回头,原来韦千里突然起身迅疾如风地跑掉,竟是从窗门跳出去,转眼不见踪影。
    他这个举动固然万分奇特,同时他身法之快,也使得这位老道长为之心头大震,瞠目结舌。
    斋堂门外缓步来的徐若花和师兄谢文奇,也瞥见斋堂内有异,急忙奔人去。
    徐若花叫道:“老仙长,可是有人急跑出去么?”
    那道人转回头来,望一望手中的屠龙剑,心中大感茫然,道:“不错,他连这柄稀世宝剑都忘了取回就跑掉,贫道起先还以为他是韦千里呢!”
    徐若花面色一变,转眼向那窗户望去。但谢文奇面色变动得更厉害,疾然向窗户那边纵去,探头出去张望。
    他已望不到人影,只好回转来。徐着花玉面含霜,冷冷瞧着师兄。
    谢文奇本是聪明人,一看师妹这等神色,猛可醒悟过来,知道此举对她大为不妥。只因她与韦千里间的事,本派之人全都知道,他这等急急纵过去查看之举,无疑以情侣身份自居,加上徐若花可能老羞成怒,无怪她会有这种不善之色。
    那位老道长乃是当今武林四大剑派中,峨嵋派的前辈高人青阳道长。如若论起两派师长相交的辈份,青阳道长比华山掌门人金莲老尼还要高上一辈。
    老道长只从师侄孤云剑客口中听知韦千里义助金发太岁钟旭之事,并不晓得徐若花与韦千里之间的一般瓜葛。要知这等儿女之情,那孤云道长自是不好意思和不必要向师叔提及。
    因此青阳老道长心中有点弄不明白,何以一句韦千里,就使得这对年轻师兄妹变成这等模样。
    他回心一想,前数日急急赶到华山之后,和金莲老尼、龙女白菊霜等人会晤谈话时,他也曾提到韦千里这个人,当时就觉她们的笑容好像有点勉强。
    这两件事先后一对照,老道长心中诵了声无量寿佛,可就有点明白了。
    但他自是不便开口动问,当下道:“假如你们有机会见到他,而他又提起这柄屠龙剑的话,请代转贫道之言,着他亲来取回。”
    徐若花和谢文奇连忙躬身答应了。两人陪着青阳老道人向外面走去,徐若花故意当着谢文奇面前,问道:“请问老仙长,那人是什么样子?你老怎会猜他是韦千里?”
    青阳老道长道:“那位年轻人长得很是俊秀,样子和孤云描述的韦千里差不多,所以贫道见了,便过去问他的姓名。”
    徐若花道:‘他自然没有说出真姓名了,但可是说他姓魏?”
    青阳老道长道:“不,他说他姓徐。贫道倒没有想到他会不会伪报姓名这一点,所以失望之余,就没有再加理会。不过有一点令人甚感奇怪,那就是这个年轻人脸上身上都很脏,好像从什么地方爬出来似的,这一点真叫人想不透。”
    谢文奇搭讪地接嘴道:“也许他在山路上摔了一跤,弄了一身尘土。”
    青阳老道人摇摇头,徐若花趁这机会,晒道:“难道以青阳老前辈也瞧不出他是不是摔跤的缘故么?真是笑话。”
    谢文奇满面通红,低头不语。
    他们三人向白云山庄那边走去,远处一株大树上的浓荫中,有对眼睛在偷瞧。
    青阳老道长闲豫地提剑和两个年轻人慢慢走着,忽然微笑道;“贫道这次闭关,新练成一样功夫,称为心灵示警大法……”
    徐若花道:“这门功夫好极了,是不是一有敌人或漏事,心灵就生警兆?”
    青阳老道长颔首道:“对,不过贫道练成这门功夫时日尚浅,所以若是在匆迫急忙之际,那时就不成了……”
    他歇了一下,道:“你们可以假装要告诉贫道四下风景,暗中察看左后侧有什么地方可以藏匿踪迹的,然后我们设法过去,看看贫道这门功夫行不行,可好?”
    谢文奇和徐若花这时都暗暗大喜,徐着花可真希望见得到韦千里,那时可以狠狠骂他一顿,以消胸中之气,同时可以和他声明绝交,告诉他说自己即将剃发出家,免得再有尘俗的烦恼。
    谢文奇却没有想得太多,他因知许多老魔头业已潜伏本山,平时他可意不起那些老魔头,但目下有青阳老道长在一起,可就有恃无恐,是以十分渴望碰上老魔头看看是什么样子。
    徐若花和谢文奇果然四下指点风景,比手划脚,老道长也跟着向他们所指之处观看。
    他们故意转了一整圈才转到左后侧,只见那边有个山坳,坳口有几株参天古树。
    青阳老道长含笑道:“你们的眼光不要往树荫上看,免得被那人识破。”
    徐若花装出撒娇的样子,拉住青阳老道长的宽袖,向山坳那边走去。
    不一会已走到树下,青阳老道长猛一停步,三个人都仰头向上面瞧去。
    只见枝叶中有一对炯炯发光的眼睛,正好向下俯视,凝望着他们。但由于枝叶茂盛,遮住那人全身及面孔,是以看不出这人是什么样子。
    青阳老道长把屠龙剑背起来,这一来他可就变成双剑在背。
    他拂髯微笑,道:“施主为何躲在枝叶之中?”
    徐若花因看不出那人是不是韦千里,心中大感焦急,皱眉道:“喂,你下来呀!”
    谢文奇突然间明白徐若花想见的是谁,墓地一股怒气袭上心头,情绪大为激动,哈的一声,掣出百炼长剑,冷冷道:“你可是不敢出来?”
    那对炯炯发光的眼睛眨了几下,倏然长啸一声,反而隐人浓密的枝叶之中。
    这一声长啸含气敛劲,四山俱应,只震得徐谢两人耳鼓嗡嗡而鸣。因此徐着花根本听不出这啸声是不是韦千里的嗓音。
    青阳老道长微笑道:“阁下长啸声中,已显示具有五十年以上的火候,想来以前与贫道有过相见之缘,何不现身相见?”
    浓密的枝叶中微微一响,又露出那对眼睛。
    谢文奇厉声道:“你既是震于峨嵋青阳真人的威名,不敢下来,那就由我向老道长求情,你先下来和少侠我走上十招八招,然后让你夹尾巴滚蛋如何?”
    这话辛辣锋利之极,徐若花心头大震,暗忖如果韦千里怒冲下来,把谢文奇击败,那时自己真不知如何自处才好。
    谁知上面那双发光的眼睛眨了几下,仍然没有现身之意。
    青阳老道长见多识广,阅历极丰,看了这种情形,顿然间有所感悟,使微笑道:“贫道这位小师侄用这话相激,阁下还能无动于衷,足见修养之功,已到了能忍人之不能忍的地步。可要贫道猜一猜你是谁么?”
    徐若花听了甚感诧异,暗忖以青阳老道长的身份,居然要设法把谢文奇的言语和缓化解,变成只是故意相激的意思,用心分明在于不让谢文奇与那人动手,难道那人这等厉害。
    她正在转念之际,谢文奇竟又厉声道:“吠,莫非要等我上去把你赶下来不可么?”
    徐若花秀眉一皱,正要接腔,树上已一阵暴响,枝叶宛如倾盆骤雨般打下来。
    青阳老道长早已有备,双袖一齐向空中扇去。这位老道长竟是用足全力,那软软的衣袖,发出凌厉的风声,登时把漫天罩下的枝叶冲开一片,恰好射不着他们三个人。
    暴响之后,树上已现出一人,只见那人用一只脚勾住树干,就像只猿猴似地吊在半空。
    谢文奇一看那人竟是个貌如猿猴的中年人,登时一腔炉火怒气完全消散。
    那人在上面晃了几下,突然飘身而下,离地尚有两丈余高时,忽地斜斜盘飞到三人头上,这等轻功造诣,当真是世上罕见罕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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