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铸江湖_司马翎武侠小说全集

第03章
    呼延长寿好像只站在荒野中,周围一百几十个听经的男女善信根本不存在,他眼中只有那老法师一个人。
    老法师仍然那么庄严,但眼光和声音都很柔和,他说道:“我想我已经知道你是谁了!”
    呼延长寿道:“不见得,但我却知道你是侧峰大师。”
    老和尚的笑容既慈悲又亲切,道:“我介绍你去见一个人,好不好?”
    呼延长寿后来连自己也奇怪,何以拒绝得那么快和那么坚决。他说:“谢谢老法师眷爱,但我现在谁都不想见,尤其是他!”
    这个“他”是谁?呼延长寿没有说明,而侧峰老法师居然也不问。
    佛道两门中的高僧仙人,往往会有奇怪莫测的举止。
    侧峰老法师目送呼延长寿走出讲堂,还看见他稍稍低头,以免碰到堂外一株枫树的枝叶。
    老法师没有再叫住他,面上表情除了几丝悲悯之外,便没有其他意思了!
    ×××
    寒山寺外就是一条溪流,横亘河面那座古桥已经不知建造于几千年前。
    但我们仍然可以想像那唐代诗人张继,当他中宵惊醒大有所感,而写下:
    叶落乌啼霜满天,江枫渔火对愁眠。
    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
    这首传诵千古的名诗之时,张断先生的船一定不会离得很远,甚至很可能就泊在这座古桥边。
    呼延长寿刚走上桥面,脚步蓦然停窒。
    此时桥边有两艘乌篷小船靠泊。
    每艘小船都钻出两个女人。
    呼延长寿眼睛一时瞪得比胡桃核还大。
    怎么那么巧?崔怜花为何也来到姑苏寒山寺?
    他瞪视着美貌如春花,嬝娜如杨柳的崔怜花。
    看她轻轻盈盈踏上岸,禁不住低微嘿一声,心中本来挤塞得满满的莫名其妙情绪,似乎忽然消散。
    崔怜花以极优美动作转半个身,仰起娇靥向桥上的呼延长寿望了一眼。
    她的眼波使人禁不住想起西湖的碧柔湖水,使得呼延长寿听见他自己的心脏咚地大跳一下。
    可是恬静清莹的湖水总不免也有些涟漪,何以她美眸中全无一丝波纹?莫非她也认不出我了?
    抑是认为不屑一顾?
    心脏由激跳而忽然变为收缩,有点痛楚,好像被崔怜花眼光刺穿胸膛,在心脏上留下几道伤痕。
    虽然如此,呼延长寿仍然看得见崔怜花身后是个秀美侍婢。
    而另一只船上来的两个女人,其一是个中年美妇,身穿色彩鲜艳真丝衣裙,裤袖在微风中轻轻飘扬,更添风韵。
    她后面也是个侍婢,腰间有口短剑。
    他不但能看见这些人,还能听见崔怜花向侍婢问:“咦!小鹃,那个人是不是他?”
    秀美的小鹃目光流转,扫过桥上,轻轻道:“是的,一定是他。”
    崔怜花摇摇头,道:“他跟着我有什么好处呢?”
    小鹃道:“只为了远远瞧妳一眼,除了他之外,还有很多人也是这样!”
    呼延长寿心中多了几道伤痕,身子转向古桥另一端。
    举步之时,耳中却仍然听见崔怜花说:“另外那个人的嘿声含气敛劲,内力极之深厚,我只希望他不要老跟着我……”
    ×××
    那崔怜花和中年妇人以及两名侍婢,后来究竟走入寒山寺?
    抑是到别处去?
    呼延长寿不知道她们到哪里去了,但心中产生了另一种感触。
    他在气味馥郁泥土肥沃的田野中默默趋行,他心中伤痛仍在,那是因为崔怜花居然已完全不认识他了。
    第一次相见只不过是昨天之事,何以今天就连一点印象都没有?
    此所以他必须比她更澈底更干脆完全忘记她。
    从今以后若是狭路相逢,定必有如从来未见过她一般,定必望望然而过之。
    ——但由昨天到今天,脑海里心头上都是她,情绪因而烦躁,紊乱不堪。
    ——我如果真要忘了她,为何还要跟踪这个白衣秀士?
    在他前面不很远有个一身白衣的年轻文士,也是踽踽独行于田野泥路上。
    这个白衣秀士,刚才站在古桥另一端,遥遥望着崔怜花。
    当崔怜花眼波掠到他那边,呼延长寿还来得及看见她澄澈眼波中涟漪迭起。
    这也是使他心中多几道伤痕之故。
    从她话中推测,她并不认识白衣秀士。
    由于那白衣秀士一直跟着她,故此认得他。
    这本来既平常又正常的事,任何人若是被人跟了一些日子,怎会不认得跟踪者的面貌呢?
    只不过她眼波中涟漪叠生扩散,问题就大不相同了。
    她就算对我呼延长寿没有好感,但眼色中也不应该表示连一丝印象都没有,而却对另一个也是陌生者,流露出波荡心情。
    那白衣秀士是谁?
    他长得很标致?
    武功很高?文才很好?
    抑或是很有钱?
    他忽然发觉已经走到苏州西北角的虎丘。
    虎丘是我国著名古迹胜地,每逢春秋佳日游人如织,即使是平日,也仍然有不少的游客。
    所以那个白衣秀士站在千人台下,有几个人刚好在他旁边不足为奇。
    而他后来穿过“别有洞天”拱门而伫立于剑池边,仍然有些人在他身畔,亦不足以引起别人注意。
    那剑池声名虽盛,其实不大,只不过是在两座石崖之间的一泓潭水。
    据说吴王阖闾的陵墓就是秘密筑于池底,这个传说是真是假迄未可知。
    呼延长寿虽想瞧瞧那白衣秀士的样子,然而他却没有走到剑池边,反而是在半空中的石桥上。
    在桥上的人既可以俯视底下的剑池,又可以前往更高处的云岩寺,那著名的虎丘塔就在寺内。
    本来对于这个白衣秀士只不过好奇和不忿而已。
    但现在却平添一种奇怪感觉。
    呼延长寿曾经用心想了一下,却终于弄不清楚那怪怪感觉究竟是什么?亦不知道何以会产生?
    好在不必跟这个人交朋友,所以想了想也就淡然丢开。
    那白衣秀士既然仍旧伫立池边,呼延长寿眼睛不必紧盯他不放。
    当下流目四瞧,却见好些游人都脚步匆遽往外走,现下辰光还早,谁会匆匆赋归呢?
    他眼力极强,一两百步内的蚂蚁都瞧见。
    故此他及时看见有两个粗壮大汉向几个刚刚到达的游人,翻开衣襟,露出雪亮刀剑,那几个游人连忙转身离去。
    像那个壮汉装束的人,如今上上下下,四方八面一数,大约有二十余名之多。
    假如不是亲眼看见他们亮出兵器,呼延长寿仍然会以为他们乃是游人。
    他的目光不再向底下剑池俯视,而是迅即望向石桥另一端。
    那白衣秀士飘飘举步走来。
    他不知何时腰间已多了一口长剑,如果此剑是从剑池内刚刚捞上来的,那么不是干将就是莫邪了。
    呼延长寿忽然明白那种“怪怪感觉”是怎么回事。
    说来简单,他敢情直到现在面对面,但人家的面貌仍然瞧不清楚。
    呼延长寿双眼绝无毛病,他仍然可以看得见一两百步内任何蚂蚁。
    可是那白衣秀士无论在何时何地,不是背侧脸孔,就是用手轻轻捂着鼻子或是揉眼摸脸的。
    总之你最多只能看见他脸孔一部份,所以没有法子获得鲜明清晰的印象——这就是怪怪的感觉了。
    白衣秀士在七步外停住脚步,这时他人在桥上,山风吹起雪白衣袂
    颀长身形和点漆也似的眼睛,还有年轻紧滑的皮肤,在在足以让任何人一望之下,便得叹一声“好俊”。
    他左手仍然很自然的阻挡了鼻子和嘴唇部份,故此呼延长寿仍然需要高度想像力,才描画得出他的全貌。
    “我是李不还。”白衣秀士说:“我知道你是谁,所以一切都不必多说了!”
    呼延长寿听得莫名其妙。
    但他却又觉得追究这些很无聊,很可笑。
    当下浓眉一掀,道:“我一直都没有看见你的全貌,你怎么搅的?是不是嘴唇破了,还是歪了?”
    “都不是。”白衣秀士李不还语音清劲,口气斯文和气:“我知道呼延兄想瞧瞧兄弟的样子,所以故意遮掩一部份,使你好奇之心不消失,以便引你来此地说话!”
    “那又是为了什么?”呼延长寿声音自然而然就有雷鸣隐隐之威,如是含怒叱叱,自是更可怕骇人:“我没有朋友,也不需要朋友,你不必浪费时间。”
    李不还道:“既然如此,我们就谈谈不是交朋友的事。”
    呼延长寿摇摇头,因为已经感到肋下魔刀微微跳跃,它又想出匣了,我希望李不还你别惹我。
    虽然你很可恶,直到现在讲了不少话,仍然掩住小半截面孔,但这一点罪不至死,所以你最好休要惹我。
    李不还道:“以你的眼光看,刚才在寒山寺外石桥边那位崔姑娘漂不漂亮?”
    呼延长寿浓眉为之一皱,敢情他连崔怜花的姓氏都已经知道,只不知他还知道些什么呢?
    李不还又道:“假如有人说她不漂亮,我会争辩甚至大打出手,但你却不同。”
    呼延长寿开始有点兴趣,问道:“我有什么不同?”
    李不还道:“因为你是劲敌!”
    呼延长寿真想仰天大笑。什么劲敌?简直是废话,崔怜花昨天才见过我,今天已宛如陌路。
    但她看见你之时,眼波中却起了涟漪,我怎可能是你的劲敌?
    再说天下哪有人追求一个女人时,便希望别人都认为她不漂亮这等道理的?
    “你爱怎样想都可以。”呼延长寿说:“但我的想法却不告诉你。”
    李不还似乎毫不意外,道:“这是合理而又相当客气的答复。我已经很满意,只不知我还可不可以请教你一个问题?”
    这个人似乎有点莫名其妙,有点乱七八糟。
    根本没有内容的回答也觉得很满意,那么当初又何必询问?
    “你爱问就问吧!”呼延长寿认为为了这种人动脑筋的话,迟早自己也变成莫名其妙乱七八糟的人。
    所以他索性连眼睛也移开,懒得瞧他。
    李不还面色刚刚大变,这时呼延长寿也忽然有所行动。
    他一侧身便从栏上翻过,魔刀“锵”地出鞘,闪划出大片耀目精光。
    他对付的不是李不还,而是冉冉飞起已快要到达桥底的一个青衣人。
    那人手上拿着一支长长细细像竹枝似的物事,只见他挺竹往上戮中桥底石板。
    那个位置正是呼延长寿刚刚站立之处。
    假如石桥是用纸糊的,而那根细长竹枝变成尖锥,则这一下恰好刺入呼延长寿右边脚板底。
    事实上,虽然桥身是石头铺砌的,但青衣人的竹枝尖端却突出一根三尺长黝黑锐直的钢丝。
    这根钢丝居然像刺豆腐一样透过厚硬石板。
    青衣人的动作完成之时,呼延长寿恰好翻落看得一清二楚。也看见他被魔刀森厉杀气迫得全身一抖。
    刀光潮涌闪电一掣,青衣人在半空中拦腰分为两截,带着大片血雨飞坠。
    呼延长寿心中毫无怜悯。
    因为如果他不是有点运气,恰好转眼看见潮湿崖壁反射的人影(像镜子反映作用,只没有镜子那么清晰而已)。
    则他不但不能反击,而且已经脚板洞穿了。
    他真气一沉一提,整个人急坠了五六尺而又忽然缓住坠势。
    在这急坠忽缓刹那间,他脚尖一踢一勾,青衣人手中的细长杆子脱离手掌,向上飞了起来。
    白影乍闪,一道强烈剑光浮空刺到。
    这一剑宛如天外飞来,杀气横溢,却又毫无镂冰剪綵之痕。
    驭剑的人正是李不还,现在已可以看见全貌了,白色的儒衣衬得冠玉似的脸庞更显见俊美。
    但是目中眼神却又冰冷严酷无比。
    呼延长寿当此之时,自是忘记了攫拿那支细长杆子之事,假如性命不保,就算一手捞住了细长杆子又有何用?
    换言之他自当集中心神,全力应付李不还这犹似天外飞来杀气弥漫的一剑。
    然而他却仍然禁不住为了对方俊美面孔而心弦颤鸣一下。
    他本来极罕有这种情形,勃然大怒可以常有,但心灵震撼却绝对不可以太多。
    对别的人有何结果他不管,对他来说,却是可以丢了性命的大事。
    他果然因此而大大失了机先,被剑光侵入三尺之内。
    三尺距离在脚踏实地之时,大概最少还可以变化出三至四种不同刀法应付来剑。
    无奈现在身在空中,又动用过度真气调节升降速度,虽不是强弩之末,却也远远不可和脚踏实地比较了。
    敌剑只是平平淡淡迎面刺到,但那风姿气势却是难以描画。
    呼延长寿最惕凛的是一眼望去,竟找不出任何空隙破绽。
    在这电光石火之瞬间,哪有寻思机会?
    当即竖刀劈出,所劈之点,竟是敌剑剑尖。
    平常之人想用大刀劈中剑尖,自是梦想。
    即使是武林一流的高手,也是极之困难凶险之事,除非持剑的人是一个没有反应的木头。
    否则只要剑尖稍移毫厘,就无法劈得中了,如果对方也是高手,那当然就更是难上加难而又万分凶险了。
    剑势凶厉中又稳如泰山。
    魔刀则光华如雪。
    两股兵器的杀气使四下气温陡降。
    魔刀“叮”一声居然劈中剑尖。
    此时两人身形急堕,呼延长寿令人意外还能够反攻一刀,涌出层层光影,笼罩对方。
    但百刀千刀,其实却只是砍向咽喉那一刀,这一刀若是砍中,保证李不还的人头一定飞落剑池内。
    李不还对这千百刀影只回了一剑,剑尖毫厘不差点中刀锋。
    “叮”一声微响,两人分开数尺。
    呼延长寿喝声“好剑法”,声如焦雷。
    他人在空中身子斜滑左边,脚尖一挑,恰好又挑中那支细长杆子。
    否则细长杆子一定掉落剑池中。
    据传说剑池深不可测,若是有东西掉下去,谁能捞起来?
    李不还打个筋斗,身子变成横卧姿式,他一伸手刚好攫住细长杆子。
    两人再没有过招,飞落剑池边。
    李不还举举手中细长杆子,冷笑道:“你想抢去这支宝剑,先问问我另一把不是宝剑的剑!”
    呼延长寿少许怒气从眉尖射出,道:“谁要抢你的东西?”
    此时怒气急敛,改变惊异之情,又道:“你说那根竹子是剑?我怎么看都不像。”
    李不还耸耸双肩,道:“奇怪,我居然相信了你的话。”他相信的自是呼延长寿没有打算夺取宝剑。
    他又道:“此剑乃是异国重宝,名为‘毒蛇信’。平时只是三四尺长一支细杆,但运内力一边,就可以吐出三尺又尖又利细如钢丝的剑锋。你刚才大概也看见了,连石头都好像豆腐,血肉之躯更体提了。”
    呼延长寿的确亲眼看见,便不再说。问道:“你为何派人暗算我?以你的武功,堂堂正正决一生死大有资格。何必用这种卑鄙鬼祟暗算手段?”
    李不还反问道:“你明明已失了先机,显然万难逃过我那一剑,何以忽然刀威大盛,使我连剑势也来不及移转,所以被你劈中剑尖?这是什么缘故?”
    呼延长寿心中泛起另外两张俊美漂亮得有如李不还的面庞。
    这两人一正一邪,正的是扬州春风花月楼两大武林世家之中,号称“剑刘”的年轻主人刘双痕。
    他的俊美风姿,敢说当世无人可及。
    邪的一张脸孔是陶正直,外号“人面兽心”。
    此人乃是心理变态者,不幸却又是集数家绝艺于一身,而又狡计潮涌之辈。
    所以任何人碰上他(连他几个师父在内),都只好自怨前世不修孽力深重。
    陶正直也长得十分漂亮。
    呼延长寿当年几乎被他整死,心有余恨。
    所以当时他心中涌起正邪两张面孔之时,他觉得李不还像是陶正直那类人,当下无名火起,怒气填膺。
    随手一刀劈去,正中对方剑尖。
    这个秘密似乎无须泄露,所以呼延长寿只浮起一个暧昧笑容。
    回答的话却是乱以他语:“你剑尖也能点中我刀锋,你的确堪作我的敌手。”
    李不还道:“第一点,我剑尖被你一刀劈中之时,已经变钝了,比起最锋锐之时相差百倍。所以我那一剑,其实好像用铁锤碰你的刀锋,这在武功比我更差的人,大概也可以办到的。”
    呼延长寿道:“你太谦虚了,若是武功剑术比你稍差的人,一定办不到。”
    “我不跟你争辩这个。”李不还说:“第二点我要说的,就是敌手这件事,你知不知道,如果我们两个人成了敌人,结果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决计没有第三条路?”
    呼延长寿道:“我们是不是敌人问题关键在你而不在我。”
    李不还斜睨道:“真的?你再想想看是不是真的?”
    呼延长寿陷入沉默中。
    这话果然不是真的。
    因为如果李不还对崔怜花无法割舍,穷追不舍,而自己对崔怜花亦无法忘记的话,这便变成情场死敌。
    普通人在情场中遇到对手,彼此角逐之下,胜者不必多说,而败者则通常也只好垂头丧气而去。
    但在武功高强的人身上发生这种事,问题就复杂了。
    因为普通人很不容易会冲动得拿刀子杀人,然而武林高手却会,不但会,而且是容易之至。
    这就是大不相同的地方。
    例如李不还若是情场失意,他找呼延长寿决斗并不困难。
    反过来呼延长寿也是一样。
    虽然呼延长寿知道决不会这样做,但可能性既是存在,就不能够禁止别人作如此猜疑了。
    呼延长寿苦笑道:“那你想怎样?”
    李不还回答得甚快,显然他已经思索过这个问题。他说道:“你回到北方去,这样就没事了。”
    呼延长寿眼睛一瞪,道:“我不是怕事的人,你最好记住这一点。”
    李不还冷冷地说道:“我知道,我也不想惹你,然而你若是阻碍我,那你叫我怎么办?”
    呼延长寿忽然又感到匣中宝刀隐隐跳跃。
    唉,魔刀又要出鞘尝尝人血。
    唉,无穷尽的拼命杀戮,但又有什么法子呢?
    人在江湖已经是身不由己,而人在命运罗网中更加身不由己,甚至连心也不由己!唉……
    ×××
    时间倒流回到昨天,地点在西湖之滨临湖一座轩堂内。
    轩内只有女人,却不是没有男人,只不过凡是男人都已变成尸体,满地鲜血淋漓,血腥味使人头昏欲呕。
    青衣中年妇人冷冷道:“呼延长寿已经走了,他步伐有点匆遽,含有逃走意味,为什么?莫非他察觉有危险?如果有危险,又是什么危险?”
    崔怜花望向窗外,她显然离窗太远,所以看不见湖面绿水青山,但仍然可以感到春的灿烂以及春的气味。
    然而这一切很快都会消失,并不是春去春来那种消失,而是她自己消失了感知一切的能力——
    ——人死了之后,世上一切对他来说都等如消失了。
    我可能知道他为何匆遽“逃”走,当然不是为了危险,这个人如果有危险骇得倒他,那却是奇迹了。
    “妳知道答案。”青衣妇人冷冷说:“我一看妳眼神就晓得妳知道,假如妳情愿为了这个答案而死,那也没有什么不可以的。”
    崔怜花发觉自己面对的是个既狡猾多智而又性情残酷的女人,她立刻反问道:“难道我回答了之后就可以不死?”
    青衣妇人道:“不一定,我不保证这一点。”
    崔怜花又再问道:“妳刚才为何不出手杀死我们?莫非妳真的疑虑万一出手而杀不死我,会招致十分严重后果?”
    青衣妇人道:“没错,呼延长寿的魔刀不比等闲,我能够不与他硬碰当然最好。”
    崔怜花终于将答案说出:“呼延长寿大概为了逃避我,所以他连我究竟有没有武功?我能不能恢复自由等都来不及弄清楚便走了。”
    青衣妇人道:“这答案听起来很玄,有点叫人难以置信,不过,似乎又没有其他更好的理由。唔,我们走吧,越快越好,免得捕快找上门来,增加很多麻烦。”
    她第一步遣走另四个也算得相当漂亮的少女。
    然后才命崔怜花改扮男装,她自己也是。
    于是崔怜花摇身一变,变成了书生,而青衣妇人则扮作长随模样。
    “我们是不是上山东蓬莱?”崔怜花在一面换衣服时一面问她。
    “也许是也许不是。”青衣妇人不肯透露,又道:“从今以后在路上妳是崔公子,我是妳的家仆老谢。妳最好尽量不开口,如若非得讲话不可,记住把声音放粗,总之不要露出马脚惹来麻烦,如果有麻烦,我会先在妳身上刺十二剑。”
    就算世上最强壮的人,身上若是中上十二剑,大概想不死也不行。
    何况崔怜花并不是很强壮的人,自然更是非死不可。
    所以崔怜花对镜仔细检查自己有没有破绽,她发觉自己改扮为男子,竟然甚是俊美潇洒呢!
    假如路上有机会认识女孩子,被她们爱上也不是稀奇的事。
    她放粗声音问道:“老谢,妳为何放了那四个女子,却不放我?”
    “唔,声音好像没有破绽了。那四个女子我要来干什么?我又不是男人,就算是男人,一个人也用不着这么多女的。”
    崔怜花道:“可能因为妳不是男人,所以不知道男人的想法,男人很少会嫌女人太多的,根本上他们大都希望拥有的女人越多越好。”
    “妳的话或者没有错,反正我既不是男人,而又相当讨厌男人,所以我不去研究他们的想法。”
    崔怜花表面上没有什么特别反应,其实心中大大吃惊。
    这个女人既然讨厌男人,会不会只喜欢女人?幸而她又说了。
    老谢说道:“我这个人事实上连女人也讨厌的,这就是我比较喜欢杀人,而不喜欢救人的缘故了。我只希望妳一路上没有被我找到杀死妳的籍口,如果有,我一定不会放过妳的!妳要记住!”
    崔怜花很相信这个“老谢”并不是虚言恫吓。
    她从前见过一些喜欢杀人的人,男女都有。
    所以,决不认为她是恫吓自己。
    不过,既然她很想杀我,为何还须要藉口?她何必给自己找这个麻烦?难道等到有藉口才出手杀人,会使她更感有趣更快乐些?
    当然决非如此。
    崔怜花很肯定这一点。
    喜欢杀人的人,虽然变些花式会觉得有趣,正如老饕必定欢迎更多不同的精美菜式一样。
    可是如果想杀而不能杀,想食却不能食的话。
    这种过程相信痛苦大于快乐。
    那么老谢她受到什么约束?
    如果是外来的约束,幕后之人是谁?
    莫非竟是蓬莱戚家最有权力的戚定远?
    老谢喝道:“走!”伸手推她一把。
    崔怜花踉跄数步才稳得住。
    但她已感到老谢手掌推中后背之时,小指在后心脉穴戮了一下,登时全身冷一阵熟一阵,如此情形一连反复了三次。
    这是缠绵毒剑化入指法中的“刺穴”绝技,数百年来天下武林高手都极之忌惮南疆这一门绝学。
    因为本来以剑刺穴就已经是世上罕见的绝技,而能够以手指代替剑,这自是更加了不起了。
    但这还罢了,最可怕最头痛的是还有“毒”侵入脉穴。
    所以就算不是被刺中要穴,却也经常使人束手无策乃至束手待毙了。
    正因为是用手指而不用剑,比起明刀明枪拼搏大不相同。
    你怎知对方拉拉你手或者拍拍你肩膊之时,会不会已经使出这门要命绝艺。
    人有时总会碰到一些情况,假如你跟这个女人并非朋友,甚至心中知道是敌人。
    可是在某种场合及某种情况之下,她会拉拉你或者推你一下,你总不可能每次如临大敌一个筋斗翻开躲避。
    这就是连超级高手,对这门“指剑刺穴”绝技也觉得极之害怕头痛的真正原因了。
    崔怜花虽然感到体内脏腑收缩,很不舒服。
    但却并不十分注意。
    她只向西湖道别,尤其是远远看见巍峨而又秀丽的六和塔时,芳心中不禁泛起无限的凄然!
    虽然以往两三年当中,曾经看过此塔无数眼,也登临过很多次。
    那钱塘江白白茫茫蜿蜒天际,另一面群山起伏景清意幽,谁能忘记这些平凡而又安祥的日子?
    但现在忽又被迫重入江湖,生死难卜。
    这一眼会不会是最后一眼?
    还有没有机会活着重来胜地登临名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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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4章
    呼延长寿知道“悲魔之刀”真的非出鞘不可。
    这是因为剑池两边通路忽然出现一个人,他们褐色衣裳使他们看来跟四周的树木石头没有什么分别。
    此外头顶数丈高处的石桥上还有一个。
    这一点呼延长寿连头也不必抬就知道了。
    他主要是从这三个人联合形成的杀气网感觉出来的,故此眼睛似乎暂时屈居次要的地位。
    白衣飘飘,俊美如临风玉树的李不还,面色严冷,浑身也发散出骇人杀气。
    呼延长寿理智认为自己第一招应该力取李不还,如果一招能收拾得了他,剩下来其他杀手的威胁就减弱一半以上。
    但他魔刀一出,空自涌起千万道夺目霞彩,却不是攻向李不还,而是挡住“别有洞天”拱门那个褐衣人。
    不论那李不还长得多么俊美,呼延长寿心中对他仍无好感。
    所以他这一刀很感情用事地攻向褐衣人而不是李不还,连他自己也大是迷惘,为何做出擒贼不先擒王的事?如果先杀死李不还,才应付他手下高手岂不是更容易得多?
    反正就算先杀死他一个手下,仍然还得跟他硬拼一场。
    那么何以会采取这个错误战略?
    那褐衣人右手挺竖一把三尺短斧,斧身厚而刃利,精光闪闪,大有悍气。
    他狂笑一声,挥斧猛劈,斧招无花无巧就像劈柴一样迎头劈出。
    呼延长寿魔刀千万道的光芒突然变成一线,改攻为守,锵地一声拨开敌斧砍落之势。
    原来褐衣人这一斧虽是平实无奇,但那凶厉戾气却是难以言喻。
    总之你就算一刀砍下他的脑袋,但他这一斧也必定能够劈中你,纵然只能劈中非要害地方,他好像都不计较。
    这种拼命法,真令人想不到他何以能活到现在?
    根本上如果不是一流高手,这一招非得拼上不可,绝无转圜余地。
    而拼上了的后果,褐衣人即使不死,恐怕也免不了肢体残废。
    但他既没有残废,看来负伤疤痕大概也没有。
    呼延长寿心中一凛,随之又大大宽舒,压刀不发,问道:“你练过什么硬功?”
    那褐衣人眼光微嫌呆滞,但又显然不是痴呆无知。
    因为他口齿清晰得很,道:“如果你瞧不出,告诉了你也没用。”
    呼延长寿浓眉一竖,威风凛凛,道:“告诉别人可能没用,但我不同。”
    褐衣人一定感觉得出这个威仪赫赫勇猛慑人的青年绝不是信口乱说。
    所以他问道:“为什么你不一样?任何人死了都一样,王侯将相跟贩夫走卒都绝无分别。”
    呼延长寿道:“因为我这把魔刀能破二十一种软硬气功,你只要告诉我练的是哪一种,我就告诉你此刀能不能杀死你。”
    他的确是据实直说。
    只因他虽然知道手中宝刀能够克破廿一种最上乘软硬气功,也知道每种气功的名称,问题却出在他认不出人家用的是哪一门功夫。
    为了希望多知道一些,他宁可坦白说出秘密,希望对方肯回答,这样他下次就认得这种功夫了。
    褐衣人道:“胡说八道,胡说八道。”话声停顿了一下,又道:“但我却又觉得你好像没有骗我。”
    李不还负手伫立池边,态度悠闲,大声道:“你说得很对,他这个人就是不会骗人哄人。他说不知道你护身气功是哪一种,便就是不知道,绝无虚假!”
    褐衣人道:“那么你呢?你知不知道?”
    李不还道:“我当然知道!”
    呼延长寿道:“你们原来不是一伙的?但你们为何都要对付我?我什么地方对不起你们?”
    褐衣人低低狂笑一声,却答得很爽快。
    不过声音冷涩刺耳:“你也要杀,他也活不了,我们向来不喜欢留下任何强敌的,你呢?”
    呼延长寿不能不同意,道:“我自然也一样。但你们和我几时变成敌人的?我根本没听过你,亦没有见过你!”
    “现在你已看见听见,所以就是敌人了!”
    此类道理真是狗屁不通之至。
    不过,既然人家很坚持自己观点的话,似乎是完全无可奈何之事。
    你可以杀死他,可以威迫他不准讲。
    但你却没有法子把他的思想从脑子里拔掉。
    呼延长寿大声道:“李不还,看来你大概也不能置身事外。但何以你廿几个手下都全无动静?难道我看错了?那些人不是你的手下?”
    李不还说道:“你没有看错,我真想不到你的外表如此粗豪,心眼却是如此的精细呀!”
    褐衣人道:“没有人能闯进来,我向你们保证这一点。”
    李不还侧耳倾听一下,皱眉道:“没有理由,我的手下功夫都还过得去,其中有几个还不止过得去。你们就算高手如云把守了所有通道,但最少也应该有争杀拼搏之声。”
    褐衣人冷笑道:“李不还,你知不知道我是谁?”
    李不还摇头道:“不知道。”
    褐衣人道:“那我就放心了。”
    李不还讶道:“放心?放什么心?”
    呼延长寿插口打断他们的对答,他声如巨雷,说道:“李不还,现在你仍然要杀掉我么?”
    李不还笑一声,道:“现在当然不杀,但以后仍然不能放过你!”
    他毫不支吾隐瞒,竟然大有英雄气概大将风度。
    呼延长寿道:“很好,你这笔账我也不肯罢休。”他双眉一竖,怒火迸射,杀气腾腾,又道:“咱们现在就一块儿算,不必等到日后!”
    如果情势依照呼延长寿想法发展,这儿就变成三角混战了,无论哪一方的人,都可能同时受到另两方攻击。
    而本身亦可以攻击任何一方,不用说这种形势必定极之凶险混乱。
    举例说,当你顺势配合甲方,出手夹攻乙方之时,但甲方却忽然反而给你一刀。
    这一刀不一定杀得死你,然而乙方的斧头极可能有机会劈中你。
    总而言之,这种三角混战简直混帐不合理,而又对每一方凶险无比,任何武艺极高胆极大的人,大概都不怎么赞成的。
    褐衣人厉声狂笑,道:“好,好极了!”
    李不还声音比较紧促,没有刚才那么自负从容了。
    他道:“你们都是傻瓜,都是……”他忽然停顿一下没有讲出来。
    但人人皆知他一定想斥骂他们都是“疯子”。
    李不还只停了那么一下,就又斥道:“武功高低用这种方法如何测度得出?何况我和你呼延长寿都只有一个人,他们却有三个人之多?”
    呼延长寿心中泛起怪异感觉,他好像应该知道三个褐衣人来历,因为他似乎听说过他们的。
    但现在偏又想不起来。
    究竟听谁说过?这些褐衣人是谁?
    褐衣人斧头一举,寒气溢射。
    他面孔本已不漂亮,如今更是狰狞。
    他厉声道:“李不还,我希望先杀死你,你小心了!”
    这句小心等如出手时招呼。
    有些人明明并不打算出手之前先招呼对方,可是却又往往情不自禁会先招呼一声或者叱喝一声。
    不过李不还与他之间还有个呼延长寿,所以他的短斧锋锐劲厉杀气根本只能冲击呼延长寿。
    呼延长寿目光到处,竟然连对方凶厉气势的破绽也看见了。
    本来“气势”只是无形无声的压力,就像烧得通红的铁块,你可以看见炽红色,可以感到炙人热力。
    你知道很危险,万万不可让通红铁块碰到。
    可是热力却仍然是看不见的。
    因此如果你能够知道这一阵热力那一部份比较不热,决定不能用眼睛,而只能用感觉了。
    所以刚才说呼延长寿“看”得见对方气势的破绽,严格地说,他只是感觉得到而已。
    他的刀当然也立刻动。
    不过在这电光石火的一刹那间,他端的想起寒山寺说话的老僧侧峰大师,并非想起他的面貌或衣饰等。
    而是他使呼延长寿注意而留步的一下手势。
    那一下手势根本就是一招极之奇妙刀法,呼延长寿当时心驰神醉,不由得停步听老僧的说话。
    如今他想起的正是这一招刀法。
    假如他还想跟对方讲几句话,而不想一招拼出生死,天地间好像就只有这一招是最合用了。
    呼延长寿也像老僧挥手那样子,轻描淡写地挥动一下魔刀。
    褐衣人骇然收斧连退三大步,由于他已用尽平生功力以硬生生收回斧势,故此一时喘将起来。
    他唯一的感觉就是那呼延长寿的魔刀光影好像已布下一个天罗地网,只等他自己冲进去掉进去。
    他当然不能陷落敌人罗网中,故此竭尽全力撤回攻势。
    呼延长寿头也不回,竟不望背后李不还一眼,厉声道:“李不还,这厮的护身功夫到底叫做什么?”
    李不还不答反问,徐徐道:“你手中使的是血腥魔刀,但使的却是佛门大慈大悲刀法,你究竟是魔是佛?”
    呼延长寿道:“是我先问你的!”
    李不还道:“好吧,我先回答你,他的护身功夫是和泰山派石敢当硬功齐名的软功,称为‘此恨绵绵’。所以你第一步已看差看错了,他不是练成硬功,而是比一尺厚牛皮还坚韧的软功,你可曾听过‘此恨绵绵’这种功夫?”
    “此恨绵绵”之名一听而知比牛皮糖还黏韧得多还可怕得多,任何人顾名思义都不难猜到。
    呼延长寿道:“这一刀法我刚从寒山寺学会的。”
    他虽已回答了李不还的问题,但李不还仍然继续追问道:“你的刀可破得了那种软功?”
    呼延长寿道:“当然可以,他这种阴柔气功在名单上只排列第十九位,虽然不算最差劲的,却也差不多了!”
    他这个人可能是因为属于粗猛易怒类型,所以讲出来的话,人人都很容易懂,容易相信。
    连褐衣人看来也不例外。
    因为他眼中闪现惊惕震凛的神色。
    他又问道:“李不还,现在你可曾已知道他们的来历?”
    褐衣人暂时不动,大概他也很好奇,想知道这个答案。
    李不还回答之前又侧耳聆听一下,才道:“奇怪,没有一点声息,我那些手下没有理由这么容易全部放倒。”
    他其实并没有回答问题,只制造多一个问题。
    所以呼延长寿和褐衣人都静静等着。
    李不还又说道:“从种种的迹象来判断,他们大概就是东海狂人集团中的高手。”
    东海狂人并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恐怖集团的名称,而且他们虽然自封“狂人”,其实是不是疯狂也难以稽考。
    因为廿余年来这个集团尽管为了赚钱而杀了不少人。
    可是他们行踪极之隐密,江湖上除了一些有关系之人外,根本大多不知道有这么一个恐怖集团。
    呼延长寿居然知道而点点头,他记起五六年前,天下无双的公门强人沈神通曾经提起过。
    虽然他完全不知道内容,但沈神通那副很鄙视又很担心的样子,使他留下很深刻的印象呢!
    在他来说,这已经足够了。
    足够了的意思就是说呼延长寿已可以立下杀不杀死他们的决心。
    这是因为这世间上除了父母兄弟这一类血亲不论之外,对他关系最深最密切的人,以沈神通为第一。
    呼延长寿手中的“悲魔之刀”,是沈神通从极厉害可怕的一流高手夺回来还给他的(此刀本属呼延长寿父亲呼延逐客所有)。
    除此之外,还将天下第一鉴赏异宝大家“海龙王”雷傲侯从刀身古巴利文字译出的刀诀传授与他。
    故此可以说呼延长寿今日之成就,根本是沈神通的功劳。
    何况当时呼延长寿差点被天下第一恶人“人面兽心”陶正直整死,也是全靠沈神通及时赶走陶正直。
    不但如此,沈神通还向扬州春风楼的刘双痕要了救命灵丹,救了呼延长寿一命。
    所以凡是沈神通鄙视的人,呼延长寿根本可以连脑筋都不转就一刀劈死。
    不过另一方面凡是沈神通都有点担心的敌人,他亦是连想也不想,就会予以十二分的重视。
    现在这三个“东海狂人”的褐衣高手正是这类既可杀,又不得不小心应付的人了。
    别人自是想不到呼延长寿脑中有这么奇怪微妙的反应,呼延长寿最大好处就是他的悍猛外貌和易怒性情。
    像他这一类的人,通常别人都会认为他似乎没有什么脑筋,思想能力低,也不会骗人的错觉。
    及至发觉他既不是没有脑筋,而又不时会弄个陷阱让你掉下去之时,那时已经太迟了,已是后悔莫及了。
    呼延长寿现在正是尽量利用自己的优点。
    他怒声咆哮道:“东海狂人是什么玩意儿?你们既然在东海,跑到杭州这里来干什么呢?”
    他的逻辑简直不通之至。
    为什么住在北方的人就不能来江南?
    何况他自己本也住在北方,那么何以他现在又在杭州?
    褐衣人被这种道理弄得楞一下,他虽然属于“狂人”集团,但似乎还比不上呼延长寿乱七八糟的脑袋。
    呼延长寿仍然怒声道:“你们一定是冲着我来的。任谁也不必审问就知道了,所以我要先砍下你们三颗狗头,才跟李不还算账。”
    李不还应道:“好,一言为定。”
    呼延长寿提刀当胸,声音猛暴震耳:“你们通名受死!”
    他的样子连“狂人”集团高手们也知道一件事,那就是如果不说出姓名,他一定更是怒不可遏。
    而一个人在狂怒之下,真是可以连自己性命不要也务求劈你一刀的。
    这当然是极不划算之事,把姓名说出来有什么关系?
    何必因此助长对方杀气?
    褐衣人道:“我是水无争,你一定从未听过我的名字。”
    呼延长寿道:“的确没有听过,但你能练成‘此恨绵绵’护身气功,同时斧法凶毒无比,跟你的姓名很不相配。”
    水无争狰狞笑道:“你自己呢?你名字叫做长寿。但你以为像你这种人,会不会长寿?我瞧你活得过三十岁就很不错了,然而三十岁决不能够算是长寿,你以为如何?”
    呼延长寿道:“我长寿也好,短命也好,这都与你无关,还有那两个叫什么名字呢?”
    水无争道:“堵住另一边那个使寿星柺的是贾三,你碰上他的寿星柺大概就可以长命百岁了!”
    他自己狂笑两声,但别人都没有反应。
    他便又说道:“上面石桥的那个是樊通情,他使的是追魂鞭,听起来好像不大好听。”
    呼延长寿道:“你这支斧头叫做什么?”
    水无争耸耸双肩,道:“好像有人称它为‘绝斧’,我也没有反对。你想如果招数不够狠,不够绝的话,恐怕就连一只鸡也杀不死了,既然非狠非绝不可,又何必一定要讲出来呢?”
    李不还认为此人的歪理也是能够瞧老半天的,与呼延长寿的无端发怒,真有异曲同工之妙。
    所以他完全不打算研究这些,因为另有其他更重要的事最好能尽快弄清楚,至少也须得探出一些线索才行。
    于是他忽然以义愤填膺大声地说道:“呼延长寿,你根本没有理由出手,因为他们本是冲着我李不还来的。而且你似不知道他们三个人乃是东海狂人集团七大高手其中之三,据说他们七大高手很少亲自出马。这回竟然一来就是三个,可见得他们对李某人还算相当重视,我想我不应该使他们失望,我今天必须杀死他们三个,然后才可以知道我需要的情报?”
    呼延长寿大讶道:“你把他们杀死之后,能从死人口中问出什么情报?”
    李不还道:“不是他们,而是另外的人,我想知道的情报大概只有他们的主脑人物才知道。而杀了他们,就可以引出主脑了。”
    水无争大怒道:“放屁,第一点,我什么都知道。第二点,是我们要杀你而不是你杀死我们。第三点,我们已得到情报,知道你必定会于这个时间到此地来,所以我们早已布置好。哼!哼!你以为你很聪明很有本事?你为何不想想看,何以你那么多手下,忽然都无声无息?竟没有一个人过来助阵?”
    这一点正是最可疑,又可怕的事实。
    李不还深信如不是对方早就设下陷阱埋伏,断无那么多人突然无声无息之理,至少拼命或临死之前也会叱喝或惨叫的。
    既然水无争坦白指出这一点,便已是大有价值的线索。
    李不还反而微笑道:“虽然你们使用武力以外的卑鄙手段放倒了我所有手下,但这仍然是好消息。起码你们心有所怯,不敢使用别的手段对付我,由此推论,你们三个人纵是联手对付我,却还是没有信心,很怕有人帮我,所以你们第一步必须放倒我的手下。可是这种作风却又不是你们东海狂人集团一贯作风。可见得你们并不是受雇杀人,而只是服从命令行事。”
    水无争冷笑道:“你究竟要说什么?”
    李不还道:“我认为你们这个集团,现在已不能保持独立,必须听别人命令,你当然不肯告诉我须得听命于谁,但我一定会查出来。”
    水无争仰天狂笑一声,道:“你人都死了,还查什么?”
    李不还声音很严肃,绝无开玩笑之意,道:“不一定。我就算死了,还有呼延长寿他一人。他若是查出你们听谁的命令,宣告于天下,别人就知道应该怎样防备,以及怎样对付你们了。”
    水无争疑惑地说道:“但你既然死了,这些事与你何干呢?要是我才不管这么多……”
    李不还道:“你是你,我是我。例如现在我要出剑对付在我这边的贾三,如果我认为他属于呼延长寿那一级的人物,我决不会先打招呼的,不像你刚才出斧时还先叱喝一声。”
    水无争讶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李不还道:“我意思就是要出手对付贾三。”
    这句话大概还未说完,但剑光一闪,剑势笔直向两丈左右处的贾三刺去。
    他的剑法有一点与水无争的“绝斧”相似,那就是全不花俏巧妙。
    有一点不大相同的,就是水无争的斧法完全是不计得失的拼命方法。
    而李不还的剑法不但没有这等凶戾味道,反而令人觉得就算被他刺中一剑,却未必一定会死!
    这一点分别异常重要,能够令敌人斗志减弱,能够令敌人有万一希望而不采取同归于尽的打法。
    贾三的寿星柺丝毫不曾落后。
    “呼呼呼”一连三柺,封住来剑。
    李不还身如飘风,转到左侧,随手一剑刺去。
    贾三这次柺势潮翻浪涌,一连十二柺也自抵消了敌人这一剑,他的柺法严密而又凶毒,十二柺之中有三柺是攻招。
    但由于敌剑所指的角度极是危险可怕,故此寿星柺根本攻不出去。
    李不还一转已到了他背后,又是一剑刺出。
    贾三回身蹲低身子,柺杖舞得风雷迸发。
    杖影如山,一共是十八招。
    别人可能不知道,但水无争等人却是知道的。
    知道他的寿星柺身上一百零八支毒刺已经竖起,只要擦上一下,任是大罗神仙大概也活不了。
    但见李不还剑势不快不慢,竟自刺入柺影中,好像我们用竹枝木棍戮入一池清水里一样。
    贾三的柺势刚好是十八招使完而新招未出,忽见敌剑刺入,剑尖离咽喉只有两寸距离了。
    当下面色瞬间变得雪白,眼中凶光全消。
    但心上念头却比平时多,也转得快。
    ——李不还虽然号称剑术精绝,可是他仅用一招,而我却须得闪电似的急封一十八柺杖。
    ——我这一十八柺如雷如电,如网如墙,却还须连退五步。
    ——他这一剑轻松顺滑刺破我柺网,速度之快是我平生仅见。
    ——他使的究竟是什么剑法?
    贾三当此之时应该想的事情本来很多,可是却情不自禁每个念头都环绕着李不还的诡异剑法。
    白白失去想想世上别的事情的最后机会。
    那李不还剑光乍亮便自倏然消隐。
    剑已经归鞘,而贾三喉咙则多了一个洞。
    鲜血溅射数尺之远,不过却没有一点能溅污李不还雪白的长衫。
    那边的水无争和石桥顶头上的樊通情当然不会喝采叫好,就算李不还剑法再精采一倍,他们还是不会喝采的。
    至于呼延长寿则大可以这样做,一来那李不还三招杀敌的剑法的确万分精采,二来鼓鼓掌叫叫好大可杀杀东海狂人锐气。
    可是他却因为专心研究李不还剑法,所以忘记了做这些事。
    水无争狂叫三声,樊通情也狂叫两声,从桥上飘落。
    他们的声音凶厉野乱,入耳惊心。
    显然他们狂性已发,似乎已经不是正常人了。
    呼延长寿声响如雷,问道:“李不还,你使的是什么剑法?”
    他看来一点也不被水樊两狂人的疯狂叫声扰乱。
    李不还也是一样,微笑应道:“这剑法叫做‘闪电七杀’,是区区的家传几招剑法呢!”
    剑法虽然名为“闪电”,但并非说一出手就闪电那么快攻出七招,这速度是指刺入敌人要害时,快逾闪电而言。
    呼延长寿自是不至于弄错,直到这时他才喝采叫好:“好剑法,真是举世无双的好剑法。”
    李不还眼见那水无争已经举斧跨步,心中不觉一笑,你呼延老兄现在才喝采,是不是太迟了一点呢?
    呼延长寿肋下所挟着的魔刀忽然滚落掌中,另一只右手已抓住刀把。
    他仍然面向着李不还,连头也不回。
    刀也未曾出鞘。
    水无争脚步为之一窒,他并不在乎一斧砍死呼延长寿之后,才冲过去对付李不还。
    可是此人刀虽在鞘,而宛如千军万马的气势已经迫得人呼吸困难,显然并不是轻易一斧劈倒的那类人物。
    事实上水无争领教过魔刀的厉害,心知若能在苦战之后获胜,已是不易,所以他当然不存这种毫无可能的幻想。
    水无争这边受阻脚步一滞,那边樊通情也已发动攻势,连人带鞭挟着一声凶厉狂叫,由桥上跃落当头罩扑李不还。
    这个名列东海狂人集团七大高手之一的人,手中那条追魂鞭金光灿烂眩目,长达七尺粗如鸭卵。
    假如是黄金打制,而又没有虚张声势当真是实心的话,少说也有千两以上,甚至二千两亦不足为奇。
    任何人有千把二千两黄金在手,简直不必做任何事,就可以享一辈子福。
    虽然有些人不这样想,手上纵有一万两黄金,事情仍然照做不误。
    却也似乎没有理由用那么多黄金打制一条长鞭。
    所以李不还宁可相信那条追魂鞭是镀金的,并且又是空心的。
    关于空心这一点,倒不是说低瞧了樊通情连黄铜也舍不得多用几十斤,而是空心才可以有古怪。
    例如鞭内藏有暗器或毒液之类的可怕东西。
    他身子一转踏在北边方位,同时拔剑挥出,剑身一颤幻化出无数剑芒刃影,却有如清波流水不带一点杀气。
    金光也如电掣扫到,上中下铮然三声,每一鞭都被剑波封住,全然无隙可乘。
    樊通情瞪眼龇牙咆哮声中,金鞭舒卷如疾风烈火,接续攻出七鞭,这七鞭一气呵成,顿挫接续时全无间隙。
    一时金光万道宛如巨网,罩住了李不还。
    七鞭之后又是七鞭,尽是攻招气焰嚣张。
    李不还的剑势相形见绌。
    虽然剑光有如春波绿水,还抵得住敌鞭迅攻,可是人人一望而知他完全采取守势而没有攻势。
    守势就是被动。
    被动则含有软弱、失败、顺从等意思。
    但守势当然也有好处,例如敌人锋锐之气正盛,不宜硬拼。
    这时就必须深拒固守,等到敌人锐气衰竭才可伺隙反击。
    不过李不还似乎不是这种用意。
    虽然他仍然施展这种平湖绿水的剑法,抵住樊通情一波又一波的攻势(每一波刚好是七鞭)。
    但呼延长寿和水无争都认为他并非坚守等候攻击机会。
    水无争跟樊通情等搭档多年,一瞧樊通情强攻了四波仍然师老无功,这情形虽然不怎么妙,却也不算希奇。
    可是樊通情一直咆哮而不是狂呼大叫,这一点才正是大大不妙。
    呼延长寿认为李不还并非纯属守势的理由,却用嘴巴说出来。
    他说:“好剑法,每一剑挡住金鞭,都是在第二节同一部位,真是好剑法。”
    李不还道:“我只是怕你误会,以为我只有攻法而没有守法,所以使出寒家家传的‘十二辰剑’。我这一招叫做春水碧于天,你不要见笑。”
    他能够在守势中从容说话,还能够那么客气斯文,可见得他决不是苦守,而是大有余力的守了。
    呼延长寿以比常人响亮许多倍的声音道:“你为何把你的剑法都告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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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5章
    这个问题连水无争也想知道,所以他也侧耳而听。
    李不还剑光挥洒,逐一封住敌人迅攻金鞭。
    还泛起微笑,答道:“因为你一定不知道我的剑法路数,所以我趁此机会使出来让你亲眼瞧瞧。”
    “为什么一定要我知道?”呼延长寿仍然不明白。
    “唉,我怕你和我早晚会决一胜负,所以早点让你知道比较好些!”
    “但我们为何一定会决一胜负?”这句问话只在呼延长寿心中回响,他并没有问出口,以免被人误会他是害怕这场决战。
    他突然转身面对着水无争,右手原式按住刀把。
    浓眉下那对环眼闪动着豹子似的光芒,他其实背对着水无争之时,亦已随时可以出刀攻杀。
    现在正面相对,气势似乎比刚才更为强大凌厉。
    水无争几乎被他这股森厉气势冲退,但终于仍能站稳,还能够狂声大叫道:“樊老七,我马上过来帮你。”
    呼延长寿平时声音已响亮过常人许多倍,如今有意提高一些,更是震人耳膜。
    他说道:“不行,除非你赢得我手中魔刀,你便过去。否则就要等他们决出胜负,才得过去。”
    水无争狂叫声,脸容变得十分狰狞。
    连呼延长寿也以为他必定挥斧亡命攻来。
    可是没有,水无争仍然站在原处。
    要知水无争虽不正常,但到了生死利害关头,一样会计算得失。
    如果一味只会狂性大发乱杀一通,他大概老早就死掉了。
    呼延长寿魔刀不好斗他是知道的。
    何况以此行任务而论,李不还才是目标。
    加上呼延长寿没有杀死他们的人,李不还却有,这是仇恨方面,另一方面李不还的剑法看得比较多,魔刀招数知道得少。
    所以算来算去,自是蓄留全力拼李不还比较上算。
    他过不去帮忙夹击李不还,却真个苦了樊通情一个人。
    樊通情至少有三种痛苦。
    一是空自鞭发如风一波波攻去,但他竟然一直只能施展三种鞭法之中的一种“烈火追魂”。
    其余两种恶毒鞭法都没有机会使出来。
    二是他竟不能狂呼大叫。
    这是因为李不还每一剑封挡他鞭势,总是挑中那条九节追魂鞭的第二节,而且总是同一部位,黍米无差。
    樊通情自知那是全鞭最虚最弱之处,他真的不明白对方何以找得到这仅有一线之微的部位。
    但不论他明白也好,不明白也好,总之他必须拼命运聚全身功力弥补这弱点,使得他狂叫之声根本闷在肚子里。
    既不能发出以助长凶威,复又憋个半死。
    第三种苦则是纯肉体的,原来李不还的剑虽是纯采取守势,却仍然有剑芒烁刺他的身体。
    初时还不怎样,却是越来越感到痛苦。
    那些无形无声无色无味的剑芒,竟是像尖锐长针一样刺入骨髓内脏,所以那种疼痛并不是像刺入肌肉的痛法。
    他虽则其后发现无形剑芒的来源,不是李不还手中出鞘之剑。
    而是来自左手那支细长杆子,但知道是一回事,痛苦又是一回事。
    如果知道了仍然不能解除痛苦的话,知道又有何用?
    幸而这世间的一切都是变幻无常的,都是由种种条件凑合而产生的现象。
    例如人的身体,是由种种不同物质,加上空间时间构成。这许多条件若有缺乏便活不成,或者称之为不能存在。
    而假如世间一切竟是恒常不变的,问题可就大了。
    一个婴儿由于没有变幻性,便永远是一个婴儿,铁也永远炼不成钢。
    总之什么东西都永远是那个样子,新的事物无从产生,你能不能想像这样一个乏味的世界?
    老实说宇宙内根本找不到一样永恒不变的东西,因为没有任何事物是可以不靠条件凑合而能存在。
    超出宇宙的就暂时不去说他了。
    那樊通情终于找到机会改变局势。
    这是当呼延长寿建议李不还说:“你最好快点结束,不然我就忍不住了!”
    李不还应道:“说得也是!”话声中剑法忽滞。
    樊通情奋起全力,金鞭抖得笔直,宛如一支长棍。
    事实上他已用双手握持,使出的正是棍法。
    此是追魂鞭三种绝艺之一,称为“如枪似棍”。
    但见那笔直金鞭扎捣挑弹,一连以四种手法攻出十二招。
    同时他也发出震天狂呼大叫,总算泄出梗塞胸臆之气。
    他攻势突然转强,已把李不还迫退三步,看来自是应该乘势贾勇一鼓作气,力图克敌才是。
    然而他却反而双臂一拢,金鞭缩退一尺有余。
    李不还白衣飘飘,身子一转,到了他左面,抖腕刺出一剑,剑尖破空发出“嗤”的一响。
    直到这时,樊通情才当真明白自己犯了一个多么大的错误,可是已经来不及纠正也已来不及弥补了。
    他只见尖尖的剑锋到了咽喉旁边,速度快得再转一个念头也来不及。接着只知道咽喉要害已中了一剑,如此而已。
    李不还这次剑不归鞘,提在手中。
    他等到樊通情身躯跌倒,才道:“你如果不是想用追魂鞭内的暗器杀我,你至少还可以再活片刻……”
    他剑如闪电飚发,人如玉树临风,气度从容雍雅,虽然连杀两个著名杀手,看来却好像都不是他杀的。
    呼延长寿回头望他一眼,心中留下一个奇异深刻印象。
    不过他没说什么,退开几步,向水无争道:“过去吧,李不还就算不敌败亡,我也不会出手帮他。”
    水无争口中发出“呜哇”狂叫声,身形掠过呼延长寿,直扑李不还,去势凶厉,如疯如狂,实是十分骇人。
    他其实一眨眼间就冲近李不还挥斧猛劈。
    然而李不还在这顷刻之间,依然予人提剑从容,视天下人如无物一样的雍雅,充满自信的印象。
    李不还白衣飘拂中向右一转,第一次以反手剑一剑刺出。
    他举止看来从容不急,其实动作快极,快得连“绝斧”水无争也被迫退了两大步,才争到出手机会。
    但水无争利斧翻飞劈出十二斧,却也不过仅仅敌住李不还第二剑。
    李不还又一转已到了他背后,剑光虹飞电射,却也只是一剑。
    水无争感到剑气袭喉,锋锐得如同有形之剑,当下不禁面色大变。
    因为他知道这才是真真正正杀人之剑,也因此狂性大发狂叫一声,根本不理会敌剑,却运集全身功力一斧脱手飞劈。
    他们两人距离不远,所以李不还的剑既能刺中水无争,则水无争的斧也可以劈着李不还。
    准此而论,水无争根本无须脱手飞斧攻敌。
    但水无争身经百战,杀死过无数武林高手,自然有他的理由。
    原来他的经验告诉他,剑快斧慢。
    也就是说他必定先中剑死亡。
    而人一死了,斧势便失去内力催动,威力剧烈减弱不说,还会被自己五指阻碍。
    既然横竖不亡也败,干脆脱手飞斧,希望捞回一点本钱。
    李不还剑势果然迫得略有变化。
    剑身一颤,利斧化为一精光飞上半空,但因此水无争的伤口不是在咽喉,而是在他的左眼。
    水无争左眼被长剑刺了一个洞,此眼登时瞎掉不在话下,却又不至于死亡。
    他甚至没有跌倒,只退了两步,用左手掩住鲜血汩汩的左眼伤口。
    李不还提剑危立,恢复从容雍雅风度,微笑道:“水无争,你已死了一半,你可知道应该怪谁?”
    任何人瞎了一只眼,自是算得死了一半,现代的保险也是这样规定的。
    水无争暗连玄功,连续吸三口气。
    一时疼痛大减,而又神智回醒。
    他的笑声既疯狂而又苦恼:“我不知道,我只怪你,除了你之外,我还能够怪谁呢?”
    李不还道:“不对,你来杀我而不能得手,这叫做技不如人,怎能怪我?”
    水无争吼道:“难道我怪自己不成?”
    李不还道:“也不对,你技不如人,那是没有办法之事,例如你可能打不过你们老大,但你会怪自己么?你会为此而自杀么?”
    水无争被他弄得有点迷糊了,道:“我当然不会,那么我应该怪谁?”
    李不还道:“你须得怪那个派你出来,却不知道你技不如人的人。换句话说,那个派你们来对付我的人,应该查明我的斤两。如果没有查明,就等于叫你们白白前来送死,你看这个人该不该怪呢?”
    水无争厉声道:“就算应该怪他,便又如何?”
    李不还道:“我给你出气,你自己是不行的了,但我可以!”
    水无争笑得很狰狞可怖,大概是因为满面是血的关系。
    他道:“这主意很不错,但是我却不会上你的当,我也决不会出卖我们自己兄弟朋友!”
    李不还道:“你错了。我不是问你们集团内部的事,因为发号施令的人必定是你们老大‘独脚狂龙’方古儒。这是绝无疑义的事,我何必还要多费唇舌?”
    水无争讶道:“你的确很厉害,无怪汉水铁扁担帮势力强大,听说还有席卷天下之志。”
    李不还道:“别提这个,你倒是想想看,如果你认为我的剑法真有点名堂,认为我或者可以替你出气。那么你告诉我,东海狂人集团听命于谁?”
    水无争沉吟一下,他虽是眼已瞎血流满面,但终是一流高手级的人物,所以还挺得住的。
    他想了想才道:“你杀了我吧!”
    这次轮到李不还大为讶异,问道:“为什么?你活得不耐烦了?”
    水无争道:“不是。但我不知道老大要听谁命令。或者我变成恶鬼就查得出来,那时我一定会告诉你。”
    他并不是以开玩笑口吻,可见得他心中确实是这样想法。
    李不还有点啼笑皆非,回头望望呼延长寿。
    呼延长寿很干脆,向他作一个“杀”的手势。
    杀人虽然很痛快俐落,但却不是解决问题的好方法。
    所以李不还苦笑一下,回头向水无争道:“你一定有些线索,只不过你自己不知道那就是线索而已!你若是要我替你出出气,替你们集团解除威胁,你现在且回答我的几个问题!”
    水无争想想才应道:“好,你问。”
    李不还道:“你们集团近一两年有没有特别的进账收益?”
    水无争道:“我们有生意有任务,就有收益,却说不上什么特别。”
    李不还道:“你们的老巢近来有没有特别措施?例如在防卫方面?”
    水无争摇摇头。
    李不还又说道:“有没有新加入的高手?武功当然是高到大概跟你们差不多的?”
    水无争道:“没有!”
    李不还问道:“那么你们老大有没有特别宠爱的人?男的或者是女的都一样,有没有?”
    直到此时,水无争才有反应,身子一震,道:“有,有一个女人。”
    李不还问道:“她是谁?”
    “不知道。”水无争答:“我只知道她姓吕,我们都叫她吕夫人。”
    李不还道:“她多大年纪?是不是很漂亮?”
    水无争道:“她实在太漂亮了。没有人不这样想。连我也是,但我向来不近女色,我不喜欢女人。因为女人是麻烦、痛苦、烦恼、灾祸的来源,所以女人除了坏处之外,还有什么好处呢?”
    水无争的话自然是太偏激了。
    要是换了一个喜欢女人的人,他可能列举出女人一千种好处。
    不过既然水无争憎恶女性,那实在也不能禁止他这样想法。
    李不还挥挥手,道:“你走吧!”
    水无争以至稍远处的呼延长寿都大为惊讶。
    水无争道:“走?你叫我走?”
    李不还道:“你耳朵没有毛病吧?”
    水无争喃喃道:“这是不可能的事,你一定另有诡计……”
    “没有。”李不还道:“我的诺言向来兑现,很少人不相信我的话。”
    水无争仍然觉得难以置信,呐呐道:“但你们损失了那么多人?”
    “不要紧。”李不还还是那么自信的样子,道:“我只希望你们用的毒药并非厉害到没有人能控制的地步。”
    水无争骇然道:“你知道我们使毒?”
    “那是一定的道理。”李不还微笑说:“除了使毒之外,你们有什么其他办法可以放倒我所有的人而没有声息呢?”
    水无争总算感到有点支持不住。
    他虽是一流好手,但一只眼被刺瞎,而又没有上药止血止痛,即使是一流高手也熬不多久的。
    所以他又问:“我真的可以走?”
    李不还道:“你试试看就知道了。”
    呼延长寿目送水无争背影消失之后,才道:“你不是不敢杀人,为何放走这种近乎疯狂的一流杀手?他虽然斗不过你,但你的家人,你的朋友呢?唔,我听见他提到什么铁扁担帮,你大概就是帮主吧?那么你部下的生命呢?像水无争这种人恐怕不会感恩图报的!”
    李不还道:“我给我所有参加此役部属事先服食抗毒药物之时,早已考虑过许多情况,例如放水无争一马,也是事先想过的。”
    呼延长寿道:“你早就知道东海狂人会攻击你?”
    李不还道:“仍然是猜想而已。我查出他们来了,当然也查出你来了,我只注意那些有资格跟我一拼的人,并不是任何人都注意的。”
    呼延长寿道:“你好像很看得起我!”
    李不还叹口气道:“对不起,事实上我低估了你。所以我留在身边的重要助手被你杀死。他本应帮我对付东海狂人们的。”
    “幸而你忽然帮我忙。”李不还又接着道:“使东海狂人三个一流杀手只能一个一个跟我单打独斗。”
    呼延长寿笑一下,他知道李不还有意隐藏实力,事实上东海狂人三名杀手一齐围攻他,也未必能占上风。
    不过既然他想隐藏,那就无须揭穿了。
    李不还又道:“我猜我另外秘密安置在附近的一些较重要手下,现在已经抓到那几个布下毒药陷阱的人,也开始施救行动,所以我并不急,还可以跟你多说几句话。”
    呼延长寿浓眉一皱,道:“只说几句话?不是动手拼个胜负?”
    李不还俊美脸上苦笑一下,道:“跟你拼有什么好处?我的麻烦已经够多了,而你却是我平生所见刀法最可怕的人,尤其是你很年轻。”
    “这种事跟年轻年老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你现在刀法和功力都这么厉害,将来一定更上一层楼,你可能变成天下无敌的大刀法家,我何必惹你这种敌人?”
    呼延长寿道:“你也很年轻,你最多比我大几岁而已,所以我决不敢小觑你,看看我们越早决一胜负就越好。”
    他一点也不被对方的话软化,这是很奇特的现象。
    通常来说,除非有深仇大恨之外,为什么非得决一胜负不可呢?
    李不还皱眉想了一下,道:“好,我们早点决一胜负也好。”
    他终是一帮之主,而铁扁担帮雄霸汉水流域,甚至这两年势力又扩大了不少,连黄河长江都有部份受他控制或影响。
    所以他当真不可以示弱。
    呼延长寿却说出令他十分意外的话,他说:“但不是现在,我看出你连杀贾樊两人,以及击败水无争这三个一流高手,你其实已经变成强弩之末。你已经使不出你半空刺我一剑的功力来了,如果你不服气,不妨使那一招给我瞧瞧!”
    李不还深深叹口气,道:“你真是很可怕的敌手。”
    他样子的确不像是假装。
    “但我仍然不知道你剑法来历,我很孤陋寡闻,你到底是什么门派的?”
    李不还道:“我曾经学过四个大剑派的剑法,但碰上水无争这类一流高手,我不得不使出我家传剑法,所以可以说我是没有什么门派的!”
    呼延长寿知道对方逃避那一点。
    他其实是很聪明的人,只不过天生容易发怒(这一点据说跟他十五六岁时,吃过一只世所罕见的血蝎有关)。
    同时他外貌粗悍勇猛,所以常常令人误以为他是一个四肢发达,头脑简单之类的人物了。
    他冷笑道:“你家谁最有名?谁创出这种剑法而又流传下来的?”
    李不还沉吟一下,才道:“是我的祖父,听说当时他是当世最可怕,最厉害的杀手。他没有名字,人人都叫他做‘冷血’李十八。他传下来的剑法的确是很好,我常常是这样想的!”(冷血李十八故事,请看拙著“迷雾”。)
    “冷血”李十八的名字,呼延长寿从未听过,因为这到底已是五、六十年甚至七、八十年前的事。
    江湖上永远是一代新人换旧人。
    几十年已经是非常长久的时间了。
    但他不能不承认冷血李十八传下来的剑法实在非常之好,尤其是出手攻敌,那真是超级杀手的剑法。
    没有花俏也没有朕兆,速度却快如闪电。
    “我觉得很遗憾。”李不还又说:“看来我们大概不能成为朋友!”他这样讲,自然有他的原因和想法。
    呼延长寿亦有自己一套想法,连连点头道:“对!对!”这时他心中泛现一张极清晰极美丽的面庞,她就是崔怜花。
    “所以等到过了今天,我随时随地会找你决战,你当然也可以这样做,而我则准备好你任何时间会出现。”
    ×××
    李不还白衣飘飘走出虎丘,丰神如玉的脸上微现忧色。
    他不是为手下担忧,因为那些被毒倒的手下们一来先服了抗毒药物,所以受害不重,二来已经获得更进一步治疗与照料,当可无虞。三来这些手下都只是三流人物,帮中第一二流的人手都没有事。
    这些人起先还奇怪何以不让他们贴近帮主,反而是一些三流的好手负起保护帮主之责任?
    现在人人都明白了,因为对付用毒药高手谁也没有把握,只能消极抵抗。
    例如先服下抗毒药物,这类措施纵然能躲过杀身劫难,但将养需时,事后至少也要治疗一些日子。
    这么一来,帮主身边岂不是反而无兵可遣了?
    李不还也不是担忧呼延长寿约好的决战,因为那一定是堂堂正正纯武功的决战,就算输了死了他也心安理得。
    他担心的是那个在寒山寺外见到的崔小姐。
    这个女孩子貌美如花,人见人爱,本来没有什么可怕的,但是偏偏李不还就是怕她一个人。
    因为原在汉水流域的铁扁担帮顺利扩展地盘势力已好几年,最近忽然屡遭挫折。
    受到挫折那是发展过程中免不了的事,谁肯把自己利益地盘双手奉上呢?但许多地方的挫折一齐出现。
    而不久他也接到秘密警告,要铁扁担帮听从某一方面的命令,不得违抗。
    这一来事情大大复杂而又风云险恶。
    李不还知道对方用挫折他各地势力方式表示实力,又知道对方一定很了解像他这种人决不是容易屈服的人。
    所以必定另有更厉害可怕的手段等着对付他。
    所以他千思万想之后,突然离开老巢设法出击。
    换言之,他想化被动为主动。
    当然他已花了不知多少金钱,动用了不知多少眼线,务求收集翔实详尽的情报。
    在这一点上,他不能不算已获得若干程度的成功,因为他已知道全国有不少集团组织已经投降受到控制。
    也知道这个“某方面”的神秘组织,发号施令的不是男人而是女性。
    像东海狂人这类杀手集团虽是可怕,却反而单纯些。
    因为他本来就等于受任何人控制,而控制条件只要金钱便可以了。
    只不知那东海狂人集团老大“独脚狂龙”方古儒最宠爱的吕夫人,会不会跟那个神秘组织有关?
    当然那吕夫人这个人还是刚刚才知道的,而在此之前,他对任何有本事而来历不明的女人都存有戒心。
    崔小姐就是这类女人。
    她不知从何而来,忽然出现于他的注意范围中。
    也可以这样说,李不还出击的第一步是亲率帮中高手到江南,而她却恰好在他这条路线上出现。
    其实李不还这一路前来,所遇见的女人决非只有她一个。
    不过由于他有极可靠情报指出,那个神秘组织的女性指挥者是在江南,因为她刚对付完合肥的七灯会。
    那是一个一共只有七个人的单纯组织,七个都是相当厉害的高手,却没有太大野心,势力最多到达芜湖而已。
    当李不还发展势力时,曾经跟他们联络接触过,他们一点账也不卖,所以李不还暗中派人监视这个七灯会。
    要监视这等武林高手当然很不容易,也没有可能派出十几个功力相等的高手专门监视他们。
    换言之,这种监视是另有方法。
    负责者需要的不只是武功,头脑和手段更重要,例如想法子买通七灯会这七人之中任何一个身边的人为内线等。
    事实上有三个人的家里都有人被买通,所以大致上七灯会的行动,李不还都有相当程度的了解。
    也因此,他们遭受其他威胁而不肯屈服的事,李不还也知道了。
    情势更进一步,也就是七灯会七个主脑被杀死五个之时,李不还就立刻匆匆地赶来江南。
    他相信那种神秘组织还未离开,所以他不北上,也不前往西南,而就直奔江南。
    现在要说到崔小姐了。
    李不还并非好色之徒,而就算崔小姐美丽得使人心醉神迷,他也不可能一直由芜湖跟着她来到苏州。
    主要原因不是崔小姐,而是她身边另一个中年美妇,两个漂亮侍婢,甚至崔小姐都叫她杜三娘。
    这个杜三娘曾经在合肥出现,而且也杀死了李不还的一名手下。
    这个手下武功还过得去,是合肥负责人故意派他夜间搜查杜三娘的房间,也故意让她发现,以便测试她的底细。
    杜三娘的底细已经试出最重要的一部份,那就是她的武功造诣极高,高到一定有资格搏杀七灯会中任何一个主脑。
    李不还立刻决定自己的策略。
    由芜湖开始他就现身跟着崔小姐一行四人,并且所有杀手都知道他在苏州虎丘有些布置,希望能把强敌引到虎丘决一死战。
    消息怎样泄露出去,李不还没有追究。
    因为泄密的线索一断,有时他想故意泄露秘密也办不到了。
    江湖上争雄斗胜的诡诈手段多得不胜枚举,而胸怀席卷天下大志的人,头脑手段自是更加复杂诡奇。
    ×××
    寒山寺外的古桥上,春风拂面。
    两岸一些枫树和垂柳,青翠飘柔如诗如画。
    李不还倚着古老的石栏,遥遥望着寒山寺大门。
    崔小姐杜三娘她们到寒山寺干什么呢?
    难道她们一面正在做着足以震惊天下流传武史的大事,一面还有闲情逸致,来这著名古寺拈香礼佛?
    又莫非她们认识寒山古寺主持侧峰老禅师?
    认识并不稀奇,问题是侧峰老禅师知不知道她们是什么人?
    跟她们关系有多深?
    李不还决不会忘记呼延长寿曾经一刀迫退“绝斧”水无争。那一刀真是神来之笔,难以描述。
    正如温柔春风中含蕴天崩地裂般锋稜,反过来也可说在无限凶危杀机中,泛荡无边无际的祥和慈悲。
    故此当时以绝斧水无争的凶厉气势,也只有拼命急退之一途。
    除此之外,连李不还帮忙也想不出有第二要路可行。
    其实不但李不还对侧峰老禅师既敬畏而又讶异,呼延长寿也是一样。
    李不还眼光暂时离开寒山寺门,转向寒山寺对岸的桥头。
    果然不错,雄稳脚步和坚凝气势,除了呼延长寿还有谁呢?
    呼延长寿魔刀仍然挟在肋下,大步上桥,离李不还七步左右才停下。
    浓浓眉毛下那对环眼,精光闪闪,两人互相凝视一下。
    呼延长寿洪声道:“你为什么又站在这里?”
    李不还没有反问也没有反驳,还微微苦笑,道:“我自己知道就好了!”
    呼延长寿皱皱浓眉,道:“你不是骗人的人,我只好相信你。”
    李不还道:“为了报答你的信任,我告诉你一个消息,你杀死蓬莱戚公子戚风云之事已经传出江湖,戚家一两天之内便会知道。”
    呼延长寿道:“你是不是替我担心?”
    “不管你怎样想,有句话我仍然要告诉你。”李不还雪白衣袖轻拂,身上的衣裳似乎更洁白了。
    “戚家有三大高手,其中只有戚定远名字为外人所知,据我所知他们都有真才实学而又经过千锤百炼的真正高手。”
    呼延长寿道:“名字并不重要,我已杀死过许多不知道名字的高手。”
    这话傲气干云,声音又响亮,桥上及岸边有几个汉子都听见了。
    一个青衣大汉忽然大步走上石桥。
    姿势步伐都极是雄浑,勇悍迫人。
    他走近李不还背后,便因为李不还的话声而停步。
    李不还说:“单老根,你终于忍不住了?你愿不愿意听我一点忠告?”
    他说这话时头也不回,所以他能叫出来人姓名,看来又是另一种过人本事。
    其实他本领还不止此。
    只听那肤色黝黑的青衣大汉停步道:“你怎知道是我单老根上桥来?是不是有人给你暗号?”
    李不还淡淡道:“除了刀道高手,谁会一见呼延长寿就是忍不住挺身出来?你虽然一向没有显露过真正刀法造诣,但我仍然看得出你是一流的高手。我一直想查出似你这等人才,何以故意屈居本帮第二流人物之中,我仍未查出真相,但现在看来已经不重要了!”
    单老根按刀沉声道:“李帮主,你可以怀疑我,但不必向坏方面想,我决无不利于你的意图。我只不过为了私人理由留在襄阳而已。”
    李不还声音仍然淡淡的:“假如我不是向好方面想,你老早就死了,你大概也相信我还有这点办法。”
    单老根想一下,点头道:“相信。”
    李不还道:“但我跟呼延长寿已有决战之约,你本是铁扁担帮的人,这么一来,他会有什么想法呢?”
    单老根悍然道:“他怎么想我不管,我好不容易遇到一个值得真正出刀的人,所以对不起您也要做一次了!”
    呼延长寿既不怒也不笑,眼光遥遥落向寒山寺。
    心中却泛起崔怜花的婷婷倩影。
    她在干什么呢?
    跟侧峰大师谈禅论道?
    侧峰大师又是谁呢?
    他并不是完全不把单老根放在心上,而是经历得多,便变得无所谓了。
    反正武林人总是这种样子。
    越是自负自信的人,碰到对手时越要决一高下方肯罢休。
    李不还苦笑微叹,喃喃道:“但愿呼延长寿不误会我就好了!”
    他向后退而单老根稳步上前。
    于是变成单老根呼延长寿对峙局面。
    单老根道:“我人在桥头那边,但已感到你的强大刀气,所以我忍不住出来要与你比比刀法!”
    呼延长寿道:“有些人也是这样说,但一比之下往往会有伤亡,我们无怨无仇,何必比呢?”
    单老根眼中射出凶悍炽热光芒,道:“你若是害怕,那就当众给我叩三个头,如果不害怕,就用刀子。”
    呼延长寿两道浓眉尖射出好像能看见能摸到的怒气。
    这一点是呼延长寿与天下人不同的独家招牌。
    那把“悲魔之刀”虽是天下重宝,却不能算是招牌。因为魔刀可以落在别人手中,人人都可以挟在肋下。
    只有这宛如有形有质的怒气,没有第二个人具有。
    魔刀滚落手掌。
    他这个人一怒就会出手,至于魔刀拔不拔出来,那倒没有一定准则。
    如果对手太弱根本不值得用刀,那么他用拳头手掌脚腿,一样可以击倒对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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