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铸江湖_司马翎武侠小说全集

第15章
    屋子里既黑暗,也没有一点声息,连呼吸或咳嗽声都久久不闻,似乎此屋的人都完全死了!
    李不还在屋外站了好久一会,仍不动弹。他俊美面庞以及修长挺直的身材,在黑夜中都看不见。
    他忽然推开屋门,大步入去,还取出火摺打亮。紧接着一盏油灯点燃,发出昏黄光线,却也足以照亮了整间屋子。
    屋内果然没有活人,地上虽然有两个人,却都已死亡,故此不能称之为人,只能称为尸体或死尸。
    李不还仔细查看一下,突然从囊内写出一块摺叠成方形的灰色丝质的东西。一扬手已变成两尺阔三尺长的丝帐,跟着侧耳倾听。
    其实外面连半点声息都没有,他却好像那种疑神疑鬼神经衰弱的人一样,眼睛迅即向上面的柱樑望去…
    ×××
    微弱得有如没有星光之下,五个人悄然走近那间屋子。
    屋内透出昏黄灯光,大概还有人深宵不寐。
    这五个人分为两拨,前面两人是一男一女,后面则是两男一女。
    前面两人脚步一停,后面三人也凑近了,肃立无声。看来前两人身份地位大是不同于后面三个。
    星光暗淡得使人瞧不清楚所有的人的相貌。
    但那女的一开口,声音之娇软悦耳,听过的人绝对忘不了她就是无愁仙子。
    那个男子面貌虽是难瞧得清楚,但声音却显示很年轻,口齿伶俐清晰,想来一定也不会是丑蠢样子。
    那年轻男子道:“仙子,咱们已经查看了一阵,屋内并无声息,不如进去瞧瞧如何呢?”
    无愁仙子话声甜美的沁人心脾,还带着轻柔笑声,道:“好吧,别的人散开,如有人出来,除了有命令之外,一概截杀!”
    这个命令无情残酷之至,却是用那甜美声音说出,实在是极不调和。
    那垂手肃立的一女二男低应一声,倏然散开隐没于夜色中。
    无愁仙子和那年轻男子缓步走去,推门入屋。
    灯光下但见无愁仙子美眸如水,娇靥胜花,容光四射,明艳无比。
    但那年轻男子居然也能十分吸引任何人的注意。
    只见他面如敷粉,口若涂脂,眼睛黑白分明而又灵活,简直比美女还要漂亮,尤其带有脂粉娇态,更显得特出些。
    他们看见屋内两具尸体,都细加观察,又四下瞧看过,才回到桌边。
    无愁仙子坐下来,那美貌男子则侍立旁边。
    无愁仙子道:“龙向阳,你怎么说?”
    年轻貌美男子柔声道:“仙子,我若说错了,请别怪我!”
    无愁仙子点点头,随即抬头向上面各处的樑柱瞧看。
    不过她这些动作既没有解释,亦没有表情。
    所以她心中有何想法和感觉,谁也不得而知。
    龙向阳谄媚地笑道:“仙子,这两个人都是高手。一个是自己击碎天灵盖而死。另一个则是被剑气杀死。假如他们不是高手,则一个很难自碎天灵盖,另一个亦没有资格被‘剑气’这等极上乘武功杀死!”
    无愁仙子道:“很对,可是杀死他们之人是谁?他走了多久?我们追得上追不上?我姐姐凶吉下落如何?”
    一连串问题显然都是极难回答的。
    龙向阳沉吟一下,道:“我不知道杀死他们的人是谁,但尸体已经冰冷,可见得人去已久。不过……”
    他忽然抬头向上面樑柱瞧了几眼,才道:“不过杀人者可能已去得极远,亦可能还在此地,我对这点实在没有把握!”
    无愁仙子稍稍垂头,遮掩了她忽然射出的冷厉眼神。
    她乃是震惊于龙向阳惊人功力和极细密观察力。
    本来任何人都希望手下本事能干,可是龙向阳是她的第一副手,地位正如从前的杜三娘。所以情形就大不一样了!
    她抬头微微仰面,表情既忧虑而又落寞。
    连龙向阳也瞧得连眨几下眼睛,才说道:“仙子妳怎么啦?妳敢情认为情况很糟糕吗?”
    无愁仙子连声音也那么忧郁,道:“是的,我认为情况很糟。我猜一定是苗谢沙的恶计。看来连杜三娘也遭遇危险了。”
    龙向阳讶道:“原来妳派她赶来保护令姐。可是她为何踪影不见?她就算被苗谢沙加害,也应该有些线索留下才对!”
    “正因为没有一点痕迹,我才担心。”无愁仙子说:“我最担心的就是以后见到她,她却身上负伤。这样就解释了她何以比我们还来得迟的原因。”
    龙向阳喃喃道:“对的,对的!她其实老早已经来过,事先也跟苗谢沙谈妥,于是令姐神秘的失踪,苗谢沙的手下也死了。我们不但是白跑,恐怕还有有些不明不白的敌人呢……”
    “有莫名其妙的敌人出现,虽然不妙。可是目前我仍然最担心我姐姐!”
    龙向阳看她悒郁不乐样子,确实不似伪装,不觉讶道:“妳仍然很惦念令姐?我记得有一次师主提过一句,他说妳们姐妹之间心意已经不通,妳也不会想念她,妳甚至连梦中也不会看见她。但现在妳……”
    无愁仙子轻叹一声,道:“如果她没有危险,我当然不会想起她……”
    哼,我的确仍然不惦记她。可是何必让你知道?无愁仙子心里的想法,并没有丝毫影响楚楚悒郁的表情。
    东土系师主蜃海君大概正如当日培养我那样地培养你吧?你很可能取代我的位置,所以师主会让你知道我的秘密,是不是这样呢?
    不过取代位置之事还有时间应付,当务之急却是那阵来自上方的杀气。
    能够具有这种森冷杀气的人,天下应是寥寥可数。
    呼延长寿李不还都可以列在名单上。
    假如是李不还的话,应付起来就更加棘手更伤脑筋了!
    她一手支颐,手肘在漆黑桌面反映之下,极是温润白皙。
    她嘴唇不动,眼睛也不动。
    可是丹田却凝聚一股热力,像是一枚火球。
    如果是真的火球,恐怕谁的肚子也装不住。
    所以这只不过是形容词而已。
    这枚火球热到可怕程度时,忽然转变为似有似无光景。
    换言之,那火球显然真实存在,却又有幻影似的不实在之感。
    这时无愁仙子杂念全无的心里,忽然开始活动,她的思想出现时,好像向别人说话一样,有条理而不杂乱。
    她用思想说道:“我要你冒一次险!”
    她心灵中不知哪一个部份转来回答讯息。答话是:“仙子请说吧,我自应冒死效命的!”
    她“思想”又说:“我要你引出一个看不见的敌人。你大概已知道我的意思!”
    那秘密回声道:“我知道!”
    “好,就这么办。你不妨用尽最厉害手段,但记住一定要捱得过五招。如果少于五招我恐怕就来不及赶到插手了!”
    那神秘回声道:“如果我连五招都捱不过,我是死而无怨!”
    在昏黄灯光里,屋内无声无息。
    无愁仙子和龙向阳,一个悒悒郁郁,一个眼珠转来转去查看四下情况。
    谁也不知道他们已经交谈了不少话(其实是心里说话,故此可称为心灵相通)。
    这种神秘奇异功夫,正是蜃海君无上最秘一种神功,称为“阳焰换心功”。
    这种功夫分为两门,一门是“心锁”,一门是“心桥”。
    前者是专门闭锁心灵的密诀,后者则是心灵交通之术。两者都极尽神奇异秘之能事,有时甚至看不出有什么作用。
    但现在显然已充分说明“阳焰换心功”的妙用。
    在崔家孪生姐妹而言,先天的心灵相通已被隔断。另一方面,无愁仙子崔怜月与龙向阳,却可以用心灵交谈。
    无愁仙子站起身,故意低声道:“我出去瞧瞧,我不走的太远,不过外面的人手我也要动用。”
    龙向阳也压低声音道:“妳放心出去查看,不过外面人手为何要撤走呢?”
    无愁仙子道:“我觉得敌人好像还在附近,我甚至嗅到一些气味。所以我要全力搜索。有你一个人留守已足够了!”
    “是的!”龙向阳点头应道:“仙子放心,我就算有事,就算碰上敌人,但至少也能支持一百招以上。我猜有这一段时间,仙子必可及时赶回帮忙!”
    “当然可以,你能支持五十招就行了!”
    无愁仙子迅即转出房外,不但身子隐没在黑暗中,连面上恶毒笑容亦无人能见。
    可是事实上可怪不得她,因为“阳焰换心功”比之“传神变指”,以及“蜃异大法”还难传付。
    除非蜃海君认为此人堪负重任,已可以把她取代,才会传授这门无上心法。
    所以那龙向阳在蜃海君心目中是怎样的一个人才,对他有何等期望,已经明白清楚的有如白纸上的黑字了。
    对于一个极可能取代你的地位,甚至于真会要你性命的人物,你会怎样对待他呢?
    在历史上也好,在现实生活中也好,这种情况不胜枚举。
    而应付的方法亦是难以缕述。总之每个人聪明才智不同,心肠软硬不同,手段仁慈或毒辣不同。
    故此应付之法并无一定准则,见仁见智只在于你自己如何抉择而已!
    ×××
    夜阑更残,孤灯欲灭。
    龙向阳张大嘴巴打个呵欠伸个懒腰。
    他虽然是男性,可是自有一种娇慵动人风姿,使人忍不住要把他当作女性——而且是美丽的女性。
    他忽然凝神睁眼,慵倦表情一扫而空。那对宝石似的眼睛中,射出机警冷锐光芒,投向门外无尽的黑暗中。
    眨眼间门口忽然出现一个面窄眼大,身躯瘦长的男人,他额上的皱纹和面部线条,显示年纪大约是在三十至四十之间。
    双方互相注视一阵,那男人大眼睛中荡漾出淫亵笑意。
    他其实连嘴角也没有动一下,但眼中却能使人知道他正在笑,而且是猥亵欲情的笑。
    若是女人,当她看见男人这种笑意,大多不会觉得惊讶。
    但男人与男人就不太容易发生这种情形。
    故此龙向阳应该觉得惊异奇怪才是。
    龙向阳的反应大出人意料之外,他居然不生气,还妩媚地耸耸肩,柔声道:“你是谁?”
    “我是余只影,你听过这个姓名没有?”
    “没有。”龙向阳声音带着抱歉地意味,又说道:“你是哪个家派的?你擅长什么武功?”
    余只影摇头道:“别替我难过,你如果听过我的姓名。我反而觉得不妙。我没有家派,我的兵器也很老土,是一枚铜锤和一支铁凿。”
    龙向阳笑道:“你的面很窄,眼睛却大,现在我又发现你牙齿很白。”
    他忽然扯到十万八千里之外。
    余只影为之一怔,道:“这便如何?”
    龙向阳笑吟吟道:“你虽然对我好像有敌意。可是如果我们并无不解之仇,那么我们可不可以变成朋友?当然不是普通朋友,而是很亲密的朋友!好不好呢?”
    余只影迟疑一下,眼中又出现淫亵笑意。
    他说道:“我的确可以考虑你的建议。我向来对女人没有兴趣,但并不是木头或石头人,我也要发泄的!”
    这类对话简直荒谬之至。
    然而世上就偏偏有这类荒谬的人,欣赏这类荒谬的话。
    龙向阳向外面瞧了瞧,道:“现在不会再有人来吧?”
    假如他们准备做一些见不得人的事,忽然有人来自是十分尴尬和不妥。
    余只影道:“不会有人来了!”声音中透露出坚强信心。
    但问题是他信心从何而来?
    无愁仙子以及那一女二男手下们,到哪里去了?
    余只影迈步走近龙向阳,直到两人身子已在相碰触。
    于是出现一种说不出的奇异的淫猥气氛。
    余只影过了片刻,突然像搂抱女人一样抱住龙向阳,还在他嘴唇上深深吻一下,才道:“你好漂亮,我从没有见过像你这么漂亮的人!”
    龙向阳笑的又娇又媚,白嫩双颊透出桃花般艳彩,说道:“你没有见过的多着呢!有一件你见过之后,保证你毕生难忘……”
    余只影道:“那是什么?”
    龙向阳道:“玫瑰花和它的刺。只不过这种玫瑰花不是普通的那一种,它的刺含有剧烈的毒。任何人被刺中一下,立刻就要见阎王爷了!所以你最好永远瞧不见,否则你当然永世难忘!”
    余只影那对大眼睛眯成长长细缝,似笑非笑,道:“我希望瞧不见那种玫瑰花。你呢?你是什么花?”
    他话声中只见他双手狂恣地抚搂对方。
    看来他简直把龙向阳当作真正的女人了!
    龙向阳居然没有难过或愧嗔!
    他甚至有点像女人般,身子在余只影怀中扭来扭去。
    这种场面本来应该令人恶心不顺眼。
    可是龙向阳姣美的面孔,白皙的肌肤,以及女性化的动作,组合起来竟叫人觉得很自然很合理。
    好像他天生就是适合被男人搂抱轻薄的。
    在同性之间,不论是男性或女性,都可以有更进一步的淫亵动作,并不仅仅限于抚吻的。
    余只影似乎已开始作更进一步的侵袭,而龙向阳亦显然没有推拒之意。
    他们是第一次见面,是在这种地方,又是在这种气氛之下。
    谁相信他们会一拍即合?
    莫非正如世上的人传说,凡是同性恋者,都有一种奇怪能力,可以从千千万万人之中,一下子就找出同道中人?
    龙向阳忽然按住余只影大肆活动的手,因为这只手不但已进入衣服表面,而且更进一步竟要解开衣带衣扣,要脱掉他的衣服。
    他轻笑一声,道:“别心急,你看见这儿有没有温暖舒适的床呢?”
    余只影呼吸急促,道:“谁需要床呢?有桌子就行了!”
    龙向阳仍然按住他的手,道:“不行,我喜欢温暖舒适的床。我相信你也一定喜欢的,所以我们何不换个地方?”
    余只影道:“以后还有很多时间慢慢享受。但现在我已急不可待了,你乖乖的听我话好么?”
    龙向阳稍稍把面部向后仰退,于是双方都互相瞧得清清楚楚。
    余只影大有烦躁急切表情,正如一个已经压在裸体女人身体上的男人,却一时不得其门而入那种不耐烦样子。
    而龙向阳却正如美貌女性,正在玩弄急色男人。
    他风情无限,浅笑盈盈。
    红红的唇和白白的齿,以及那温暖滑腻的肌肤,形成巨大的魅力,以及使人着恼不得之情趣。
    他柔柔道:“你急什么呢?我不但怕有人撞入来,而且更怕的是有个陌生人忽然间出现呢。他当然是一流的高手,最可怕的是他可能不同意我们的行为,所以他可能会杀死我们两个!”
    余只影怔一下,整个人以及神情都突然大有变化。
    变得极之冷静冷酷以及机警。
    龙向阳又道:“我们换个地方只有益而无损,你肯不肯赞成我的意见?”
    余只影惧然道:“还有陌生高手?他是谁?你且猜猜看,猜错了也不要紧!”
    龙向阳道:“大概是‘魔刀’呼延长寿吧?当世除了他之外,谁能使无愁仙子感到害怕呢?你说是不是?”
    余只影颔首道:“不错……”
    他忽然闷哼一声。
    面色陡然变得雪白如纸,眼光也一时失去炯炯神采。
    “你……你用的是什么手法?”
    龙向阳笑笑举手抚他脸孔,说道:“你会被什么手法制住?如果我是你,我一定猜得出!”
    余只影声音大见微弱,中气不足。
    他道:“是不是崆峒派的‘锁阳三扣’?但崆峒派这门绝艺失传百载之久,你大概不是崆峒弟子吧?你究竟是谁?”
    “我是谁似乎不是重要问题,你是谁才要紧。这是站在我的立场的说法,你同意了么?”
    余只影露出苦笑,道:“我同意不同意,似乎都不能改变任何情况!”
    他明知对方正在戏弄自己,所以一面泛起苦笑,一面想法子提聚功力。
    龙向阳等了一下,才吃吃笑道:“你不必想办法了,天下各种闭脉穴,截真气的手法中,锁阳三扣号称第一。照我看虽然不算第一,也可以算是第二了!”
    余只影苦笑道:“果然是崆峒无上秘艺‘锁阳三扣’,唉,想不到我孤鹰余只影真的丧生于这门绝技之下!”
    龙向阳摇头表示反对,道:“听说你精擅少阳神功,所以你的雷锤电凿真的有雷公雷母之威。也因此你这二十年来,独来独往的竟未遭逢到敌手,而且你要杀的人,一定是活不了……”
    余只影双眉紧皱,道:“你起先说你从未听过我的姓名?”
    龙向阳笑吟吟道:“我的话有时可信有时不可信。当你把我当作女人看待,你心中对我升起不正当欲望之时,我的话就绝对不可以相信了!”
    他绕着余只影高瘦身子徐徐走一圈,又道:“我明明是男人,但你偏偏把我当作女人,请问你我为何要对你讲真话呢?”
    他的话不论是对是错,也不论内容如何充满冷酷死亡意味。
    可是他的面孔是那么姣美,红唇白齿透出芬芳口气,的确使人很难不把他当作美女看待。
    余只影仍然努力不懈提聚真气。
    他苦练了二十多年的少阳神功真是非同小可,所以虽然全身真气内力被隔断为三截,因而此时绝对无力与武林高手相拼。
    但他全身衣服仍然微微鼓荡起伏,单单以这种现象而论,就不是一般的好手所能达到的造诣境界了!
    龙向阳连连点头,口脂香气喷到对方面孔,笑道:“很不错,很不错,但我至今仍然只知道你是孤鹰余只影。是性情孤僻的一流高手,也大概是当今天下唯一练成九华少阳神功之人。但我仍然不知道你是谁?”
    余只影讶道:“我既然是余只影,我就是余只影,此外我还可能是谁?”
    龙向阳举起手,白嫩美观的手指在他面上捏捏。
    龙向阳说道:“我想知道的是你现在的身份,不是姓名,你为什么要对付我?谁叫你这样做的?”
    他们的对话绕了老大一个圈子,才终于落在正题上了。
    余只影苦笑道:“你居然以为我讲得出么?”
    龙向阳道:“别的人自然不行。但你是一流的高手,你绝不肯只为了银子就糊里糊涂出手。你可能对我已调查过,知道我很多事情。但可惜你没有查出我练成‘锁阳三扣’神妙指功。现在你告诉我吧,谁叫你来对付我的?”
    余只影眼睛向窗外门外巡瞥一下,低声说道:“我讲了有什么好处?”
    龙向阳道:“那你就不必忧虑看不见明天的太阳,你甚至可以变成我的朋友,你可以帮我应付一些危险,或者撵走一些我很讨厌的人!”
    余只影大是动摇,道:“你真的肯这样?你不会食言?”
    龙向阳道:“我为什么要食言呢?有像你这样一个高手,自是胜过我所有的手下了!”
    余只影沉吟一下,道:“那你先解开我身上十二处要穴。因为我现在已觉得有点难过了!”
    龙向阳用那柔荑般的手指,在他面上捏捏,道:“解脉解穴不难,我其实没有制住你十二处大穴。只不过这‘锁阳三扣’指力神异,有如少林秘传‘般若度厄指’,能令中指之人全身三百六十脉穴处处闭塞不能。”
    余只影忽然全身一震,狭面上的眼睛睁的更大一些,道:“你已解开了?你捏捏我面孔就解得开?”
    龙向阳笑笑,左手不知如何已伸到他小腹,食中无名三指齐出,轻飘飘印了一下。
    余只影登时又颓然变色,心中悔恨交集。
    他悔恨的是自己竟不能把握机会,趁对方刚解开恶毒的禁制杀手之时,立刻飞身退开呢!
    如今倏忽间已经再度受制,看来当真已没有讲价还价的机会了!
    他叹口气,说道:“好吧,看来我若是不让步,若是不相信你,什么事都无从谈起了。”
    龙向阳耸起耳朵,道:“谁叫你来的?”
    余只影道:“无愁仙子!”
    “是她?”龙向阳楞了那么一阵子,才又说道:“她真是很聪明的人。她知道什么人才是真正危险的人!我瞧我一定斗不过她的,如果我也够聪明的话,最好是趁早向她投降了。”
    “你若是投降,我怎么办?”
    余只影声音充满惊骇,只因龙向阳若是归心降服,则今晚一切经过自然从实向无愁仙子托出。
    而他却供出了秘密,试想无愁仙子怎肯饶他?
    龙向阳又捏捏他瘦削面颊,笑道:“你的问题自己解决,我希望你能活下去。男人四十一枝花,人家都这样说的。但愿你别在一枝花的年龄死掉……”
    余只影刷一声跃开十二尺。
    他开声说道:“我真不太敢相信这是事实,但你却已的确解开我受制脉穴。我应该怎样想呢?”
    这两个人对话由开始到现在,精采无比,也变幻无影。
    同时那龙向阳至精极妙的“锁阳三扣”指功,几度施展过,在行家眼中,当真有如东莞最好的烟花。
    五光十色缤纷呈采,发人目不暇给。
    任何人的心神都不可能不为之摇夺。
    而心神摇夺的结果……
    ×××
    冷风飕飕灌入,下面屋子内灯火摇摇欲灭,而屋子内本来又讲话又动手的两人——龙向阳和余只影,都突然离开了。
    冷风来自屋顶一个洞口。
    那儿本来有完整坚密的瓦片,可是由于忽然不见了七八块,所以出现一个露天破洞,也因而寒冷旋风可以毫无忌惮的灌入来。
    李不还伏在樑上。
    背脊和颈子都因为冷风侵袭而不舒服。但真正的不舒服却是比冷风寒冷二十倍还不止的指锋杀气。
    他知道这只能使气温更森冷,使人血液凝结,心胆寒裂的手指,其实是非常悦目好看呢!

举报

第16章
    只可惜此指虽然连和阗美玉雕琢的玉指,论美丽仍远远不及。但至少和阗美玉的手指不会取人性命,而这一只则会。
    他没有回头,身下银灰色的一大块丝布本来遮隔住下面的人的眼光。
    可是现在既然底下无人,而上面屋顶反而开了天窗,指力遥罩死穴,于是这件银灰丝布掉下去也没有所谓了!
    李不还知道自己正在苦笑,也记得自己向来很少有这种表情,但现在除了苦笑之外,还能做什么呢?
    屋顶瓦面外传来柔细悦耳的声音,说道:“我是无愁仙子崔怜月,你大概已经知道了吧?”
    李不还懒得开口,只在鼻子嗯一声。
    无愁仙子又道:“请恕我使用这种手法。但如果我不是叫人演出这幕话剧,我怎有可能找得到你?又怎能稍稍战了一点上风?他们演出的还不错吧?”
    李不还觉得自己可不能不表现出一点风度,便应道:“真不错!如果有机会,我还想再看一遍!”
    其实他扒躺在横樑上那种姿势,任何风度也都谈不上的。
    无愁仙子大概并不注意这一点,只轻轻笑道:“好,若有机会,你会看到更为精采的!”
    过了一阵,她没有讲话,也没有贯注劲力取命或制住他。
    因此他觉得相当迷惑,道:“喂,无愁仙子,妳怎么啦?我希望妳不是冷伤风,以至连脑筋也不会转动!”
    无愁仙子的声音有点嗔恚。
    她说道:“你说什么?你想我伤风?”
    李不还道:“不,我一点都不想。但屋顶很冷,妳又要运功遥制我。这样就很容易被风寒所侵了!”
    无愁仙子道:“你真是傻瓜,要我不杀你才是难题。所以我正在动脑筋,看看能不能解决这个难题!”
    假如难题可以解决,那也就是说她可以不必杀死他了。
    这当然是好事,可是她为何非杀死李不还不可?
    李不还有什么地方得罪她?
    如果不涉及个人恩怨,那么东土系何以非杀死李不还不可?甚至覆灭了铁扁担帮才甘心呢?
    无愁仙子想了一阵。
    她才再说道:“解决难题的办法不是没有,但当真不大容易,所以我希望能找出比较容易和稳妥方法。”
    李不还道:“就算不容易,却也不妨说出来听听!”
    无愁仙子道:“这是你要我说的,将来别怪到我头上!”
    李不还知道跌入女性狡猾温柔陷阱中,但跌就跌吧!
    谁能一生都不做傻瓜呢?
    他说:“我决不怪妳,告诉我吧,也许我办起来不觉得困难!”
    无愁仙子轻声道:“好,你小心听着。一切问题都出在龙向阳身上。假如你天亮以前能杀死他,我就不必向你下手了!”
    李不还沉吟一下,他乃是志在天下的人物,智慧非是常人可及。
    故此一想之下,已经明白了很多事。
    现在最重要关键却是在于杀了龙向阳之后,他和无愁仙子便变成什么关系?
    他的眼光忽然深沉得使人吃惊。
    他已转回头,望向屋瓦破洞外的绰约人影。
    无愁仙子的面庞很快凑近洞口,让他可以凭藉灯光看见她这张比花朵还美丽不知多少倍的面庞!
    李不还低语道:“行,我可以杀死他。但那时候妳虽然不能完全属于我,至少也要有一半是我的!”
    这是很微妙难以解释的事情。
    一个女人怎可能只有一半属于他呢?
    试问另一半属于谁?
    莫非可以属于另一个男人?
    无愁仙子嫣然而笑,没有一点为难之色。
    她颔首道:“好,不过我必须告诉你,龙向阳不容易杀得死。他除了精通很多大门大派的不传绝艺之外。还有本身真正极秘密绝学,这是连我也没有法子测度的,因而使我大感恐惧的!你务须万分小心才好!”
    她忽然收回手指。
    于是李不还完全恢复自由。
    可是若向深一层考察,他其实只不过解去有形的束缚,却深深隐于另一种无形的束缚内。
    李不还像一缕轻烟般飞起,霎时到了屋顶上。
    那个破洞虽然小于他身子,却似乎不构成任何妨碍。
    他望住无愁仙子,问道:“我们的对话会不会被他听去?我要不要提防那个叫余只影的?”
    无愁仙子向东首指一下,李不还望过去,只见另一间小厅内灯光明亮,隐约还可以看见龙余两人走动交谈。
    她说:“他们都是我的手下,不过余只影已不能威胁我的地位,龙向阳却可以,我只能告诉你这些,至于要不要提防余只影?连我也不知道!”
    她说完,除了留下一个艳绝人寰的微笑之外,便已飘洒而去!
    天上暗淡星辰仍然像眨眼一样忽明忽灭。
    今夜的星辰,既非昨夕,亦不是明晚。
    今夜就是“现在”的意思,在“现在”面前,过去和未来都变得虚无飘渺,变得若有还无……
    ×××
    人类与其他大多数动物一样,本应在白天活动,晚上休憩。
    因此应该休憩而尚在活动的那些人,必定有特殊原因。
    例如常人因失眠、赌博、剧谈而不寐。
    精锐劲旅半夜含枚疾走,要忽然摧毁敌人。有些夜行人则踏过千家屋瓦,或要盗宝或要仇杀。
    上述这些人大概都可以算是有特殊原因的,所以本该呼呼酣眠之时,反而去做极费精力之事。
    “孤鹰”余只影现在可真个是形单影只,在微弱星光下,踏着青草迈过空阔的旷野向前行去。
    他每天晚上在什么地方歇宿,向来是一大秘密。
    连他的上司无愁仙子也不知道。
    但他必会在规定时间联络或出现,从无失误。
    所以他这种孤独隐秘习惯便被容忍了。
    余只影忽然闪入一棵树后,眼睛炯炯发光,向右前方的河边凝望。
    过了片刻,他轻轻摇头表示很不满意自己。
    又暗自想道:莫非我因年龄关系,所以感觉由灵敏而变得迟钝了?又莫非我的武功已比从前退步?
    如若不然,何以我察觉有危险,但停下来细心侦查这一阵子,却仍然找不出危险来自何方?
    又过了一会,他从树后飘飞到路上,动作宛如幽灵,迅快而又无声。
    他提胸向前跨出,要继续他神秘的行程。
    但他的脚刚提起伸出一点,就蓦然停住,而他也以那种古怪姿势站在暗淡夜色中,动也不动。
    倒像是忽然被人点住穴道,所以很突然地僵立如木。
    河边一丛低矮灌木“沙喇”一声飞起,不知飞到哪里去了。
    不过谁也不会注意那些灌木的下落。
    因为灌木飞掉之后,代替灌木出现于原有位置的,是个白衣飘萧,身量颀长的人影。
    这白衣人面貌急切间未及看清,但是他左手拿着一柄连鞘的长剑,却使人绝不会忽略的。
    余只影声音很镇定,道:“原来是李不还李帮主。你敢是打算杀死我?”
    白衣人正是李不还。
    他笑两声才道:“余兄真好眼力,区区正是李不还。余兄还有一点使李某人甚感钦佩,那就是料事如神。”
    那余只影既然料事如神,也就等如说李不还真有杀他之意了。
    余只影道:“谢谢你坦示。在你动手之前,我只有一个疑问要请教。”
    李不还道:“余兄请说!”
    余只影道:“李帮主显然精通杀手秘艺,所以我才有防不胜防之感。但第一流的杀手秘艺,传承极严,并不是有银子有面子有地位就学得到的,所以我才奇怪你怎会得传这门绝艺?”
    李不还只笑一笑。
    他心想假如你知道昔年天下第一杀手“冷血”李十八是我祖父的话,你就不会提出这个问题了!
    他徐徐开口,却不答反问,道:“我什么地方使你觉得有杀手意味?”
    余只影道:“有两次,一次是我和龙向阳演戏之时,我和他都感到你的杀气。第二次是刚才,我也感到杀气迎面迫到。”
    李不还道:“许多人都有杀气,你老哥也有!”
    余只影道:“但你的杀气不一样。我细察之下,竟是若有若无,若远若近。而且忽强忽弱,忽利忽钝。简直无法猜测你的所在,甚至不敢确定我感觉的真伪。这种情况,除了练成了第一流杀手绝艺之人,谁还可以做到?”
    李不还微笑道:“我现在已现身,又离你达两丈以外,假如是杀手,我猜一定会耐心等你走近一点才现身的!”
    余只影颔首道:“这话说得也是!”
    李不还等到人家同意了,却论调一变,道:“但也许我在两三丈之内仍有杀人把握,所以我当然无妨现身出来,对不对呢?”
    余只影楞一下,道:“这话也对!”
    李不还道:“那么我是不是一流杀手,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要不要杀你,以及能不能杀得死你。这话你同意么?”
    余只影道:“我当然同意。”
    李不还道:“那么你听清楚,我如果不现身阻止你前行,你只要过了那条河流,就会碰到一个真正想杀你,也一定杀得死你的人!”
    余只影被他弄得迷迷糊糊,不禁问道:“那人是谁?”
    李不还道:“他就是龙向阳,现在你可以继续向前走了,这样你至少可以确定我有没有骗你。”
    余只影果然举步,走了五步之多,才矍然醒悟,当即停步瞠目道:“我向前走固然可以知道你的话是真是假。可是另一方面,我也走入距你十步范围内,这时你就可以施展最凌厉杀着,一击便取我性命!”
    李不还道:“听起来你好像是自投罗网,但你别担心这一点,我敢打赌我走开之后,不久龙向阳就会出现。因为他抄捷径在前面等你,而你却不在预料的时间出现,他就会反而来找你了,你说是吗?”
    余只影声音中透出小心翼翼之意,道:“这样说来,你岂不是等于帮我的忙?可是为什么呢?我们以前可有过什么恩怨?”
    “没有。”李不还答得很干脆:“我只是不大喜欢龙向阳那种人而已。同时我也想知道他的‘锁阳三扣’,当真能不能克制你的少阳神功?”
    他的人随着声音飞开数丈,倏忽间已隐没于漆黑的树木暗影内。
    余只影调息呼吸。同时澄神运足耳功聆听。
    眨眼间果然听到极之轻微异响。
    假如不是李不还提醒他,使他停步凝神查听的话,这一阵声息,他是一定察觉不到的了!
    他微微冷笑,忽然说道:“龙向阳,你一定是非常好奇的人,故此你想知道我落脚在怎样地方?”
    通向河边的路上,一道人影自空中飘落。
    这个人还向前走了好几步,所以即使看不见样子,也可以从他特别的走路姿势,瞧出他正是龙向阳。
    事实上由于双方距离只有八步,同时又都练就了夜眼功夫,因而都能把对方瞧得相当清楚。
    龙向阳的笑容既好看却又大有诡异意味。
    他道:“哟,你耳朵好灵,脑筋也很灵活。我的确想知道你每天晚上住在怎样子的地方!”
    话声中他举走行去,一连七步。
    但余只影脚下也在动,也是一连退了七步。
    双方距离既没有增加,亦没有减少。
    余只影道:“你走吧,就算我爱睡在坟墓中,那也是我的事。”
    龙向阳忽然闪电般扑去,五指如兰花拂出。
    指尖倏然堪堪拂中余只影。
    他五指如果没有落空,余只影当然立即摔倒于尘埃。
    现在既然余只影没有跌倒,可见得余只影刚才所退的距离大有学问,若是退少一步,情况自是不堪设想了。
    余只影双手一拢,“锵”地震耳一响,千百火星冒起,像闪电一击忽然照亮了方圆两丈内的景物。
    那千百点火星乃是他“雷锤电凿”交击时发出的。
    而在这眩人眼目的一瞬间,锤奔头顶,凿钻中胸,已经凌厉反击龙向阳。
    他锤刚猛而凿锐厉,招式手法精妙无匹。
    武学之道浩瀚无涯,天下任何精妙招数,都一定有好几种方法招式应付。
    但其中哪一种最有效甚至能反威胁对方?
    那就要事实来证明。
    因为除了招式手法的先天上有无克制之外,还要加上每个人的性格以及功力造诣才可以决定。
    这道理正如水能灭火,又是不争之实。
    可是如果火势猛而水势弱,则水分裂为氢之后,反而可以增加火势。
    中国的阴阳五行学说,老早就应用此一理论。
    例如水能生木,可是若是水太旺,而又不是木的生长期,则木反而会为之腐烂(等如被淹死)。
    总之,宇宙内一切事物,虽然彼此间都有关联之法则。
    然而却又由于每一事物本身都含有变幻不定,以及不永恒的性质,因此互相结合互相聚集之时,就往往可能出现超出常轨的现象了!
    咱们话题扯回龙向阳余只影交手这件事上。
    那余只影的一招“威震天下”,乍看无人能当,威猛无俦。
    然而龙向阳身子一侧,双手齐出。
    但见十只手指齐齐整整分开,同时向两个方向抓出。
    一时满天缤纷星火消失不见,有如烟蒂的火星“咝”地没入水中,连最后一丝轻烟都冒不起来。
    龙向阳十只手指都已分别碰到敌人两般兵刃。
    他的指力有如极锋锐尖细的长针刺入豆腐,也已刺中余只影双手脉穴。
    所以龙向阳冷笑叱道:“放手!”
    余只影忽地斜斜闪出三步。
    他的两件奇门兵刃仍然稳稳握在手中。
    他冷笑道:“放手?没有那么容易!”
    话声中又攻出五招十五式之多。
    本是黑黑暗暗的夜色中,蓦地雷声震耳,电光眩目。
    这五招一十五式连环攻去,迅猛无比。
    龙向阳一口气用掌用指招架了十三式,最后两式虽然也挡住了,却隐隐闷哼一声,疾退八尺。
    换言之,他们现在又相距大约七八步。
    只不过这个距离刚才是余只影尽力保持的,而现在却变成为龙向阳所极力要保持的距离了。
    除此之外,龙向阳面色苍白如纸,嘴唇抿得紧紧的。
    显然在这第一度交锋中,他已吃了暗亏。
    只不过目前还不知道他吃亏到了什么程度?
    他还能不能对付余只影?
    而现在却又反而是龙向阳先开口。
    在话声之前他先冷笑一阵,才道:“好,好,余只影,我想告诉你一件事,希望你肯听听!”
    余只影声如铁石,冷沁心脾,道:“说吧!如果你须要调息运功,我也会给你时间的!”
    谁肯在这等生死关头放过敌人?
    放过了可以取胜机会?
    余只影虽然说得大方,可是事实上他肯么?
    龙向阳立刻回答,以表示他并非争取喘息的时间。
    他道:“不必,你有本事最好都使出来,让我瞧瞧你除了少阳神功和北邙的五阴移脉穴之外,还有些什么神功绝艺?”
    敢情他刚才竟是已施展了“锁阳三扣”,可是余只影使出北邙派(以幽诡著名的家派)的“五阴移脉穴”。
    故此不但一击不中,反而稍稍吃了亏。
    余只影道:“多言无益,你再试试就自然知道!”
    龙向阳转嗔为笑,轻叱道:“好,好极了!”
    双手宛如燕尾,轻盈掠剪。
    一只手取敌眼目五官,另一只手则勾摘扣拿对方后颈咽喉。
    余只影冷喝一声,雷锤电凿连击七下。
    但见方圆高低两丈以内,火星爆射明灭,有如火树银花耀人眼目。
    龙向阳全身冲入,星火照耀下但见这个玉面朱唇的美少年,突然变得更美,甚至可以形容为冶艳动人。
    可惜万千火星组成的光亮,一瞬即逝。
    所以当两个人乍合又分,各自站立七步之远,这时那冶艳动人的面庞也隐没于黑暗中了!
    夜风掠过河面,穿过树木,发出幽凄呜呜声响。
    在黑暗中,那对峙的两个人,其中有一个深深叹息一声,便软软倒下……
    ×××
    如同隐藏在无尽黑暗中的豹子,或是那亘古以来之荒凉孤独,还有那一直围绕四周的危险和恐惧……
    他忽然停步,眼中闪出别人看不见的恐惧光芒。
    自然这是由于太黑暗之故。
    如是在白天,恐怕连小孩子也瞧得见。
    他本是极难得恐惧之人,从来只有别人因他而害怕。
    但现在却相反过来了。
    前面不远已经是鳞次栉比的屋宇,却只有极少数房屋透出灯光,那是因为已经是夜深更阑之故!
    他悄无声息缓缓就地旋转。
    眼睛、鼻子、耳朵乃至全身感觉都一齐动员。
    假如超感觉的意识有了警兆,那绝对不是马虎得的小事,而是生死交关的大事。
    可是敌人在哪里?
    如果真有敌人潜伺,为何此人这么难以找寻出藏处?
    假如真有一个找不出的敌人,问题就实在极之严重了!
    他恐惧的来源正因如此。
    而这等事说来啰嗦,在心理历程上却只不过瞬间而已!
    大路前后自是宽广平坦,没有障碍物,但是两侧便有树木及野草可供敌人藏匿了。
    他瞧了一阵,双手忽扬,六点蓝晶晶的闪光向左右飞去,每边三颗,全都打中不同的树身。
    “蓬蓬”连声响处,六团火光忽起,好像忽然燃点起六支火炬一样。所以四周八面登时大为明亮。
    那六团光火并非一晃即灭,而是在树身熊熊燃烧起来。
    于是在火光照耀下,大路当中这个人,便现出相貌全身。
    但见他面如敷粉,唇若涂丹。
    身量不高也不瘦削,皮肤白皙,宛如一个美女。
    男人之中能像他这等容貌之人,万中无一。
    故此龙向阳这个人实在十分好认。
    只要见过他一面的人,很少会认不得他的。
    他一身黑色紧身夜行衣,衬托得他皮肤更为白皙了。在左右腰身都挂系一个胀鼓鼓革囊。
    火光虽然照耀得十来丈方圆内相当明亮。
    可是龙向阳仍然没有看见敌人。
    是真的有强敌潜伺?抑是错觉呢?
    他一时真不敢确定了。
    这种情况乃是他出道以来未曾有过的。
    第一点他的超感觉向来没有过失误,何以现在竟不见敌人?
    第二点他出道时间虽短,杀人却已不少。
    何以竟有胆怯惊惧的情绪发生?
    那六团火光好像越烧越猛,不会熄灭。但忽然间右边和左边正正相对的火光,各有一团熄灭。
    火会燃烧亦会熄灭,本是宇宙物理现象。
    但如果薪未尽,又没有灭火之物,例如水等,则大团烈火会忽然熄灭,自是十分值得奇怪之事了!
    连普通人也觉得奇怪的事,落在龙向阳眼中,意义就不只是奇怪了。
    他极力使自己冷静下来。
    极力抑制住深心之恐惧。
    他迅即审度地形,尤其以那两团火光熄灭的树为主,周围数丈之内有些什么障碍物?
    例如石头、坑洼、草树之类。
    于是,在大路两边不同方向,地面上,草树间等十几处地方,忽然一齐冒起熊熊火光了。
    龙向阳已经施展真正杀着。
    此是外人从不知道的隐秘绝艺——火。
    这十几处起火,起得诡异莫测。而每一处的火势都是一下子变得十分猛烈,火舌熊熊窜起五六尺高。
    春夜本来还相当寒冷,现在气温蓦然升高不少。
    同时四下又更光亮,可以看得更清楚。
    他默然站着。
    四面的火光照映出他孤独身影,以及像美女似的容貌。
    ×××
    “你杀不死他?”询问的人不但美如仙子艳若春花。
    连声音也甜蜜得沁人心脾。
    可是这句问话的内容,却未免太残忍一点了。
    她眼前的男人,白色外衣干净得好像刚刚换上,身子修长,面容清秀,眉眼处却稜稜含威。
    他虽然在那美女对面缓缓坐下,却没有放下挟在左肋的长剑。
    他点点头,声音态度都很斯文潇洒。
    像他如此俊拔华秀的人物,竟当真会拔剑杀人么?
    他说:“龙向阳不是容易杀得死的人。”
    那美女笑道:“但你是李不还呀!”
    李不还微微摇头,道:“龙向阳不是普通高手,你就算派一千个精锐死士围攻他,他也有办法跟这一千人同归于尽。”
    他停歇了一下,又道:“所以看来妳的绰号要改一改了!”
    那美女微讶道:“我的外号要改?怎样改法?”
    李不还道:“妳现在应该称为有愁仙子而不是无愁仙子了!”
    无愁仙子笑着轻啐他一口,道:“别胡闹。我瞧你眼神中有点疲倦,但你却还有心情开玩笑……”
    李不还道:“我不是胡闹也不是说笑。试想有一个像龙向阳这种人物跟着妳,妳能不暗暗发愁么?”
    无愁仙子定睛望住他,眼光好久都不从他面上移开。
    然后,眼中忽然涌起情意。
    房间内一时弥漫着春水般温柔的气氛。
    她轻轻道:“你仍然有疲倦神色,可见得你的确已为我耗尽心力精力,我替你按摩一下好不好?”
    李不还想了一下。
    他才缓缓把肋下长剑放在桌上。
    而突然间他笔直腰肢微微弯曲,眼神中疲态毕露。
    他当然极之疲倦。
    因为他对付龙向阳之时,乃是利用剑气远远传送森厉杀机,使对方疑惧交集。
    也因此终于迫得龙向阳不能不施展最隐秘可怕杀着。
    在这段过程中,李不还不但须得催动剑气,有一次还运足全力从十几丈外弹出两粒“碧寒珠”,弄熄了两棵树身上的火光。
    那两粒“碧寒珠”能立刻弄熄任何种类(例如化学品所引起)的火,是一个炼金术士的惊人发明。
    现在且不细述碧寒珠的来历,且说当时李不还为了无影无声送出那两粒碧寒珠,只好不惜大耗真元强运内力,使出“吹竹”之法。
    用两口真炁化成的劲道送出两珠。
    看来他只不过吹两口气,其实当时他已几乎虚脱了。
    由于真元损耗不比体力损耗那么容易复原。
    故此李不还一旦决定接受美人恩泽,决定让她按摩。
    此时全身一松懈,登时疲态毕露无遗。
    无愁仙子美丽手指在他颈项肩背等地方揉捏捶敲。
    她的身体也不时会碰到他的,香气阵阵送入李不还鼻中……
    疲倦能不能立刻被祛除,好像已变成不重要的事了!在情思荡漾时,在心神迷惘中,谁还能记得身体疲不疲倦呢?
    无愁仙子双手一连活动,一面俯低身子,这样她便可以从李不还额头前方,向下窥看见他的眼睛。
    虽然他们是倒持着对瞧,可是丝毫无损于彼此心中形象。
    而且由于接触部份增加,大家又贴得那么近,于是柔情蜜意渐渐浓到好像可以看得见,可以用手掬起。
    甚至可以嗅到那种芬芳气味……
    过了好一会,无愁仙子才恢复原先站立的姿势。
    仍然是在他的背后。
    但双手仍继续替他推揉。
    然后,她十只手指忽然散开,每只指尖都准确地停在一个穴道上,一共十个穴道之中,有三个是极重要的大穴。
    李不还当然知道。
    像他这等高手,对穴道向来是最敏感的。
    不过他没有动弹,没有抗拒。
    他甚至连防备的念头都不生起。
    “你心里有什么感想呢?”她低声问,口脂幽香中人欲醉。
    李不还答道:“我的感想好像大海波涛翻腾汹涌,我找不出头绪来,根本无从说起……”
    他稍稍闭眼,深深吸气。
    这种心神迷醉,血行加速的感觉,何其陌生何其奇异?
    为何忽然间觉得生命丰富充实?
    忽然看得见春天的灿烂?
    从前没有这种感觉,那是因为我的心闭塞了?
    抑是眼睛瞎了?
    又为何甘心情愿撤消一切戒备?
    为何忽然失去任何疑惧?
    明明知道她那双美丽的手,可以随时杀死武林高手,但何以不怕有这种可怕的事件发生呢?
    他叹息一声,却是充满了幸福满足的声音。
    无愁仙子的玉颊涌起鲜艳红晕。
    不知何时已贴住了他的面庞了。
    两个人一动也不动,过了好一会仍是如此。
    像水一般温柔,又如火一般热烈的感情,往往会把世间很多事情改变,甚至于能使历史改写……
    雄心壮志渐渐从旖旎爱情之湖抬头升起。
    这般的如花美眷,这般的绝代佳人。
    若是平平庸庸之士,如何能匹配得上她?
    大丈夫自当叱咤风云功业彪炳,然后携同素心伴侣,立马关山扬鞭笑语……
    他豪情飞扬起来之时,却也同时感到无愁仙子身子渐硬,面靥暖热渐退。
    是什么原因使她发生了变化?
    应不应该开口询问她呢?
    无愁仙子稍稍离开他,仍然站在他后面。
    十指仍然落在他颈项肩背等十处穴道上。
    她轻轻道:“你使我心情波荡,使我忽然变回十七八岁的女孩子。”
    李不还道:“这样不好么?”
    无愁仙子道:“事实上不太好。我心情一波荡,就会想起我姐姐。我意思是心里真真切切的想,并不只是嘴巴说想,亦不是有其他图谋的想……”
    李不还道:“动机的不同有关系么?”
    无愁仙子道:“关系大极了。如果我动真情想,不但另有后果(这一点是满州通灵上人告诉她的),而且会有别人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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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李不还听得不怎么明白。
    他随口问道:“还有谁会知道?”
    “龙向阳会知道。”她答:“他也修成我东土系秘传蜃异大法,所以我和他可以用心灵交谈。”
    “那么我们在这里所谈的所想的一切,他都可以知道了?”
    这一点使李不还相当震惊。
    他倒不是想到“危险”,而是立刻想到这两个人既然心灵相通,他们的外貌才学又那么匹配。
    试问还有谁能从龙向阳那儿夺走无愁仙子呢?
    她先摇摇头,才道:“他不知道,除非我故意让他知道。此外我修过‘阳焰换心功’,所以连我姐姐与我两人先天的心灵相通也切断了,龙向阳自是更不能窥知我的心意。”
    李不还这才稍稍松口气。
    他说道:“看来我仍然还有机会了,刚才我的心好像忽然停顿了,是因为绝望灰心使然……”
    无愁仙子沉默了一下,才道:“你其实应该更为别的事先担心才对,但你却只想感情!你好像是十八二十的少年,而不是志在天下的帮派雄主!”
    李不还微微苦笑,道:“如果能够更为另一个人,而不仅仅是为了自己。这样雄霸天下才真有意思。我的确是这样想的!”
    无愁仙子没有立即回答。
    不过她十只指头却都射出一缕热气,侵入李不还十处穴道内。
    这十缕热气有强有弱,有刚有柔。
    侵入之时起初被李不还体内真气阻挡了一下,但旋即全无阻碍长驱直入。
    显然李不还已撤去任何防御,全身变成一座不设防城市。
    她现在如果要取他性命,实是易如反掌。
    但她没有这样做,她也泛起苦涩微笑。
    她说道:“我不知道我为什么放过你?我曾派人杀你,我摆设圈套等你,可是当我有了十足把握的机会,我竟又下不了手?”
    李不还瞑目不语。
    因为她指尖发出的热气,正迅速使他真元复原甚至增长。
    她显然不惜损耗自己的真元,凭藉绝妙指功输送一些功力给他……
    她又喃喃道:“那龙向阳虽然不知道我真心动向,却能知道我已大大动了一次真情,所以他会设法尽快找到我。会抓住这机会施展蜃异大法,从心灵上制住我。如果我的意志受制于他,无由自主。那么我就变成他的部属,或者变成他的媵妾了……”
    ×××
    龙向阳果然很快就找到这间还有灯火的房间。
    他在房门外伫立了一阵。
    眼光终于不再四下流动,只凝注坐在桌边的无愁仙子娇靥上。
    无愁仙子微笑一下。
    笑容却透出惨淡之意。
    龙向阳举步跨入房内,像美女似的面上露出既惊讶又欢喜神情,他没有迫得太近,在八尺外就停步不动。
    “你这么快就找到我。”无愁仙子说:“我很佩服。”
    龙向阳道:“妳看来很疲倦,为什么呢?”
    无愁仙子道:“你的口气和态度忽然变得不怎么尊敬客气,难道我们的地位已经对调了?”
    龙向阳道:“先告诉我,妳为何有疲倦之色?妳刚才遇上了敌人?”
    无愁仙子道:“敌人在我心中。我不必遇见,他总是跟着我。”
    龙向阳欣然而喜,道:“原来如此,怪不得我查看之下,房内并无任何拼斗过的遗痕,既然敌人是在妳心中,那真是好极了!”
    无愁仙子道:“好从何来?”
    龙向阳道:“至少我可以助妳一臂之力,换了别人便一定帮不了妳了!”
    无愁仙子螓首轻轻摇动。
    她道:“不好,虽然你言之成理,然而当我与心里敌人拼得心力衰竭之时,你那时可以不费吹灰之力,锁锢我的意志。”
    她想了一想,又说道:“我看是变成没有自由意志的人,那岂不是等如变成你的奴隶吗?”
    龙向阳一甩头颅,帽跌发坠。
    一头长发披垂肩际,向前跨出三步。
    他面色一时变得苍白如雪,双眼睁大而冷光直射。
    他的样子一望之下,由俊美转变为邪异。
    看来简直有如巫士甚是诡异邪气。
    他的声音也尖锐而又冰冷,增添不少恐怖气氛。
    他说:“我现在就试一试,我喜欢锁锢别人的意志,如果是妳的意志,那我就更喜欢了!”
    灯光好像由于某种神秘力量,颜色突然由昏黄变为青白,使房间内的人和一切,都涂抹上一层阴冷诡邪颜色。
    灯焰也忽然冒高忽然低缩,闪烁不定,无端投出重重阴影。
    无愁仙子双手按住桌子,身子坐的端直,大有仙家入定雍容意态。
    大凡仙家入定,除了神灵呵护力拒阴魔之外。
    还有一些人间的外邪,就须得筑坛结界布设势制,以护持这个有形质的色身。
    如果只是侵扰心灵的法术,则由于定中无念,心识静灵深藏,那些法术多半不发生作用。
    假如无愁仙子当真有如仙家入定,并且达到真正静虚境界。她自是不必畏惧龙向阳的扰心制神邪法。
    可惜她并不能进入那么深的定境,故此她面色忽然中苍白如雪,与龙向阳的面色遥相交映。
    同时她双手也轻轻颤抖起来。她显然极力想不让那双玉葱似的美手颤抖,但无力制止了。
    看来她能够不让双手颤得更厉害就很不错了。
    此时龙向阳两眼冷光越盛,神色森厉阴沉。眼光焦点对正无愁仙子,鼻中微微发出诡异笑声。
    他的古怪笑声一下一下钻入无愁仙子耳中,她觉得好像是大铁锤猛烈撞击,又好像利锥钻刺耳鼓。
    心灵因而引起了强烈痛苦反应。
    房内的时间似乎在阴邪气氛中凝结住。
    很可能只是一刹那,也可能已经过了很久。
    总之这场看不见摸不到的灾难,在感觉中却是没有起点也没有终结。
    任何事情(包括快乐或灾难)没有起点,则只有迷惑而己,尚可忍受。
    如是感到没有终结,则连快乐也会变为不可忍受了。
    而灾难和痛苦等等就更不必说了。
    原来我们人类都因为恐怕不可知的毁灭及死亡而拼命追求永恒。殊不料我们根本也不怎么明白永恒的性质。
    当我们真的得到永恒的话,不论是快乐或痛苦,必将变为不可忍受之事。
    所以真正的解脱,实是超乎永恒的境界。
    假如你能想像得出超乎永恒的境界是怎样子的,那你不妨试试想像看。但如果不能,那也不必灰心失望。
    因为那原本就不是人类文字语言思维等所可以描述的!
    无愁仙子双手颤抖幅度显见增加。
    她眉毛上有些冷汗汗珠,眼光透出绝望痛苦。
    龙向阳“嗤嗤”诡笑,举步行去。
    他知道大致上已控制了无愁仙子,只须走过去,只须在她身上某一部位碰触一下,就大功告成了。
    而她则从此意志受制,从此心灵加上枷锁,永远都是龙向阳的奴隶,永远任由奴役,绝对不会反抗。
    他唯一剩下些许心念,都因为要举步行去而用掉了。
    所以在这一刹那间,一道影子像落叶似的无声无息轻坠在他身后,而他仍然不曾察觉到。
    他也不是全无所知,可惜已迟了一两个刹那。
    他乃是看见无愁仙子双手忽然不再颤抖,心中大吃一惊,由此他心中也知道情形不妙了。
    那无愁仙子怎能在真的受制之下,而忽然生出抗拒之力?
    唯一答案就是她获得某种额外能力。
    但是这种额外能力却似乎不可能来自她自身,那么就必定是来自外界,来自别的人身上了。
    他念头才一转间,心灵忽然掀起一阵从所未有却又有点点熟悉的震撼惊惧。
    那是从何而来?
    由谁而引生的惊惧?
    老师主当日说过——可惜现在才记起——无愁仙子崔怜月不是好应付的,若要真正有把握制驭她,至少还须苦修十年。
    不过,若是只求杀死她,只求能取她地位而代之,便很有机会了!
    老师主果然没有偏私,他的确指出真正形势。
    如今回想起来,何以最近一些日子以来,明明有机会暗杀得了她,却把每个机会都轻轻放过?
    天啊?莫非我心神其实已暗暗受制于她?
    他的眼睛神色又恢复正常,连面色也有红润之色。
    总之,他已恢复“人”的身份而不再是“巫”了。
    与此同时,他觉得由背脊到胸口,不知何时竟曾经被冰条刺穿,所以寒飕飕冷冰冰,却又疼痛得入心入骨。
    他从无这种经验,然而奇怪的是他却知道这种奇怪兼奇疼的感觉,必定是一把可怕的剑做成的。
    既然那把剑没有在他眼前及胸前出现,可见得必是由后背的要害刺入了,透过了身体里面。
    此所以胸前后背都开了洞而寒冷疼痛。
    这把剑是谁使的?
    此人怎能于无法察觉下完成这一剑?
    这是一种怎样的剑法?
    无愁仙子也略略恢复血色,登时艳丽得教人很难作刘桢平视。
    她盈盈笑着说话,声音相当虚弱无力。她道:“讲讲你,李不还,我真的很感谢你呢!”
    龙向阳不必回头,脑中已幻现一个白衣英挺潇洒男人。
    只不知现在那柄剑是不是已经归鞘?
    是不是已经挟在肋下?
    原来早在一个更次前,在那条大路上面,砭骨沁心的恐惧竟是李不还的杀机剑气。怪不得刚才惊惧时,亦有些少熟悉之感了!
    他背后升起李不还爽朗坚强声音,道:“不必感谢我,妳其实是自己击败龙向阳的!我只不过是一把剑罢了!”
    无愁仙子道:“哎,别这样说。我有什么本事可以使用你这把剑呢?”
    龙向阳居然还挺立不倒,亦没有快死之人那种神情那种面色。
    他插口道:“李不还,你是堂堂一帮之主。听说你雄心万丈,气冲牛斗,大有威霸天下大志。我的消息有没有弄错?”
    “没有!”李不还答得很坦率:“但你现在提起这些,有什么用处?”
    龙向阳道:“我认为你不应该由背后偷袭我。如果你只会使用这种手段排除敌人异己,只怕天下人心不肯服你!”
    李不还道:“你说得也是。但你是不是已忘记我们在镇外大路上曾经暗暗交锋了一次?”
    “我没有忘记,那便如何?”
    “老实说那一次交锋,我已受到挫败。你只不过不知道而已!”
    龙向阳讶道:“你受到挫败?但我们其实并没有真正交手过呀?”
    李不还道:“没有正面交锋是不错的。可是你拼掉余只影之后,功力稍打折扣,而这时我竟杀不死你,还因而真元损耗以致功力减弱。我不得不悄然走开。所以我其实已经败了一阵。”
    龙向阳道:“我仍然不怎么明白!”
    李不还道:“你明白与否已不重要。因为不论你用什么方法想提聚最后一击之力,都必定失败。我知道你最后一击用的是火器,这与背后暗杀人没有什么区别。我也知道你很想来一个玉石俱焚同归于尽的大场面。但很抱歉,我决不容许这种惨剧发生!”
    龙向阳这时突然面色转为灰白,眼中神采消退,只剩下绝望和恐惧。
    他喃喃道:“李不还,你究竟是什么人?你的雄才伟略俨然是大帮大派英明之主。但你的智谋手段,却又像是第一流的杀手!”
    李不还回答道:“那么你且把我李不还当作一流杀手吧!”
    龙向阳忽然跌倒,双目已瞑,气息已绝。
    无愁仙子提醒李不还道:“这个可怕的人已经死了!”
    李不还仍然道:“龙向阳,好教你得知,我其实天生就是一流杀手,这是我身体中血液中与生俱来便有这种特质!如果你知道我的家世,你就一点都不觉得奇怪了!”
    桌上孤灯未灭。
    仍然散发出昏黄暗淡无力的光线,气氛凄清寒漠!
    不过当李不还的手握住了崔怜月的柔荑之时,两个人的心中升起青春之火以及希望之火。
    因而在他们内心世界中,这个房间不再凄清寒冷,而是活力和希望的未来……
    ×××
    那无愁仙子的美貌笑靥风姿等等,实是万中无一,难以描述。
    可是跟她那么漂亮动人的女人——其实形容为跟她一模一样也可以——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个。
    那就是她的同胞胎孪生姐姐崔怜花。
    崔怜花受尽了折磨灾难,还有贫穷和孤独等等。如今总算透一口气,至少现在有一个强有力的呼延长寿在身边。
    这个武林高手论年纪好像比她还小些。
    但他却是不折不扣真真正正的武林高手,天下武林刀道中,不下千万名家好手,他却是其中翘楚。
    此人使别人不禁想起了“刀王”蒲公望。
    昔年那蒲公望与“血剑”严北,都并称为天下无敌。
    但若是这两个天下无敌的超级高手放对拼斗,那时究竟谁才真正是天下无敌呢?
    此一问题饶有趣味,亿万武林之人时时暗下揣测猜度。
    只不过这等事情决不是凭空猜测可以得到答案的。
    所以前几年“刀王”蒲公望,“血剑”严北突然失踪,从此双双销声匿迹,许多人怀疑他们之间必有关联就很合理了。
    此外,在他们之中,还夹有一个号称天下第一神捕“中流砥柱”孟知秋。
    此人既同时失踪,同时这位神捕多少年来,无案不破。他自是不肯让刀王血剑两大高手横行天下。
    于是这些绝代高手们的失踪,就成了议论纷纷种种猜测的话题了!
    那魔刀呼延长寿目下在武林中几乎公认为可以继承“刀王”蒲公望地位之人。
    只可惜他不是蒲公望的传承,所以他再厉害些,其实也只是异军突起。
    正如古语说:“江山代有才人出……”
    在这个众生嚣攘鼎沸,时光流转不停的世界中,的确异才辈出,后浪追过了前浪,时时刻刻如此。
    也因此世上有无穷的嗟叹,无限低徊!
    许许多多被时间波浪抛到后面的人,怎能不缅怀往事而兴无穷感叹?
    呼延长寿挟着魔刀,在春日艳阳下,静静望住那神仙似的伴侣。
    他的心感到绞扭之痛楚,这是平生从来未有过的经验。
    她究竟是仙女抑是魔女?
    她到底有没有武功?
    她真的被人欺侮而无力自保?
    崔怜花笨拙地踏落溪畔,看来随时随地都会失足滑跌。
    所以呼延长寿赶快上前数步,以坚强有力的手抓住她臂膀。
    此时即使她在万丈悬崖之外,也可以肯定她绝不会跌坠下去,更遑论小小溪边失足滑倒?
    ×××
    清澈平滑的溪水上,映出一张如花似玉,沉鱼落雁的面庞。
    她掬起溪水,在娇靥上抹一把。溪水泻落时溅起水珠无数,将那国色天香的面影迸散了。
    其实人生本来就是如此。
    一切最好的、最美的,亦不过是“假相”而已。一旦碰到外来的干扰冲击,当即粉碎而归于虚幻。
    崔怜花叹口气,道:“呼延长寿,你的生命中若是没有我,岂不更自由自在?岂不更光明灿烂?”
    呼延长寿声音向来有如雷鸣,不过现在听来,虽然震耳如故,却大有温柔意味。
    他道:“我听不懂。妳知道我读书不多,我见识也不广!”
    “那么你挟刀南下。”崔怜花说:“为的是什么?你好像杀了不少人,也树了不少强敌,为什么呢?”
    “不为什么。只要是该死的人,我就出手。又只要是无理阻我去路之人,亦不是好东西,我也出手!”
    “唉!昔年的‘刀王’蒲公望的横行刀天下无敌,却也不是这样子横行法……”
    “那么请妳告诉我!”呼延长寿声音很恳挚真诚:“我应该怎么办?莫非见到这些人张牙舞爪欺负人迫害人,我仍然不管?”
    崔怜花大吃一惊,道:“这是什么话?你怎能不管?”
    呼延长寿登时彷徨无主,道:“杀人不行,不出手又不行!那妳要我怎么样做呢?”
    崔怜花痴想了一会,才徐徐仰首向天,也徐徐舒口气。
    她才道:“我直到现在才真正明白,因为你的事已变成我的事一样,于是我才当真投入而且必须决定。”
    她垂下目光落在呼延长寿面上,眼中神色温温柔柔宛如春风般馨暖。
    她又说:“从前我只不过是局外人,所以我考虑的事情不够周详,也体会不出你的处境,可是现在我却知道了。”
    知道和了解是一回事,但如何去做又是另一回事。
    她柔声又道:“当然你能够尽力不杀人、不结仇是最好不过了,因为那样实在非常危险。古语说一山还有一山高,真的丝毫不假。不过到了没有办法之时,想不出手不杀人也不行,那时你自当专心一志,以便完成自救或救人的任务。”
    呼延长寿长长松了一口气,看来他的心中亦不是没有过疑问,只不过他忍得住不多想而已。
    现在既然崔怜花已站在他这一边,她亲口说出支持他的话,尚有何疑?
    尚有何惧?
    他豪情勃发,仰天长啸,声震原野。
    这时他心中真是畅快之极。
    崔怜花搂住他强壮有力臂膀,柔柔笑道:“我还有一些秘密要告诉你的,但不是现在呢!我好喜欢看见你快活的样子,以及豪情激越的样子。你是不是从来都不畏惧、不害怕的呢!”
    呼延长寿颔首说道:“是的,但我也很容易生气的。只要对方不是好东西,或者是他用诡计阴谋等等,不是光明正大的手段害我,我就会忍不住大怒,这时我的刀就会被拔出来了!”
    崔怜花笑着举手抚摸他年青饱满,却又有不少短硬髭根的脸颊,她滑嫩的手几乎被扎破了!
    但她觉得很开心也很舒服。
    她道:“看来你的刀法竟是越生气越厉害。这真是很奇怪很玄妙的事,如果我想知道为什么会如此,天下大概只有一个人,能够解答得出来。”
    呼延长寿讶道:“那人是谁?”
    崔怜花心中泛起沈神通那张清秀中年人的面影。
    不过她没有说出来,昔年少女时代对他的暗恋情怀,现在何必提起呢?
    那沈神通乃是当代天下公门中第一强人。
    虽然他已经隐退了好几年,虽然现在江湖上很多后起之辈,已经不知道这一号人物。
    可是在崔怜花心中,却是永远不会忘记。
    同时亦禁不住想起了随侍他身边那个极俏丽的侍婢李红儿(她其实是杭州神手帮帮主,却因某种缘因,变成了沈神通侍婢)。
    他们现在在哪里?
    他们过着怎样子的生活?
    从前叱咤风云,天下震畏的日子,还会不会在沈神通梦中出现?
    呼延长寿道:“妳不说我便不问,不过有一件事我非问妳不可!”
    崔怜花微微吃惊以及迷惑,道:“你问吧!你想问什么呢?”
    呼延长寿忽然皱眉,大有难色,沉吟自语道:“不行,若是妳不说真话,我问了又有何用?”
    崔怜花悦耳声音中透出坚决意味,说道:“我一定讲真话,我决不对你说谎,我可以发誓……”
    她的声音和表情,有一种令人不能够不忍心不相信她的奇异力量。
    其实“发誓”跟“真伪”全无关系,有些人天生就没有法子撒谎,所以发誓与否都一定是真话。
    但有些天生不讲真话的人,哪怕每句话都发一个毒誓,假话仍然是假话,决计不会变成真话。
    至于发誓有没有拘束力?亦是人人不同。
    但绝大部份人都不怎么困难就可以违背誓言,所以通常的老江湖,总是不肯相信发誓的效力。
    只不过呼延长寿却已经百分之百相信了。
    他自家也恨不得掏出自己的心给她看。
    他连忙道:“不必发誓,我一定相信妳,一定相信妳!”
    崔怜花道:“那么你问吧!”
    呼延长寿几乎已记不起自己本来想问什么?所以追想一下才道:“妳会不会有时候变得很邪恶?我意思是说妳现在简直是最仁慈最美丽和最真实的仙女。可是妳会不会有时变成邪恶呢?”
    崔怜花心中感到相当苦涩。
    给他这种印象的无疑是崔怜月。
    唉!从前心灵相通性情活泼善良的妹子,何以现在已变成一个陌生可怕的人?从前的她,到哪里去了?
    “我不会变成邪恶。”她定定神才回答。“不过我还有另外一个我,这一个我究竟会怎样?那就不知道了!”
    呼延长寿仔细一想,登时头昏脑胀,知道像她这一类有如禅宗参话头的话,必定弄不出一个所以然来。
    于是他举手作个投降姿势,道:“好吧,这件事以后再说……”
    他停口沉默了一会,忽见笑容在他年轻粗犷的脸庞上出现,渐渐地扩散,有如水面上的涟漪。
    他道:“我忽然想到现在应该是吃饭时间。以前我肚子一饿,很容易就解决,大饭馆也好,路边的面摊子也好,总之我都可以吃得饱。但现在却有点不同!”
    崔怜花笑道:“你的口气好像是哲学家,你究竟想说什么?”
    呼延长寿道:“现在我想到吃饭,就不知不觉想到妳的口味。而且和妳在一起,当然最好是在干净幽雅的大饭馆吃饭。”
    崔怜花道:“雅洁的地方自然比较有情调些!我现在只知道你对我很好,可是你好像还有别的意思?”
    呼延长寿颔首,说道:“我只是从吃饭这件事,记起妳刚才说的话。妳说我的生命中若是没有了妳,当必更加自由自在的,我看在吃饭这一件事上面,已经证明了妳的说法是很对的。”
    崔怜花嫣然微笑,说道:“其实哪只吃饭一件事?你大概已经感觉得到,也想像得到了?”
    呼延长寿忽然伸出双臂,坚强稳定而又很温柔地拥抱着她。
    他从来没有拥抱过女孩子。
    但这种事情却又好像不必有人教导指点。
    他将她抱得很好,使她除了温暖安全之感之外,还泛近男性魅力的强烈刺激。
    他还会低头吻她鲜嫩红润的嘴唇上,而此时天地和人世,已没有任何一件事可以打扰他们了……
    ×××
    江南春暖花开时节,比北方犹自连天苦寒的味道真有天渊之别。
    在北方住惯了的呼延长寿固然强烈感觉出。
    连在江南久住的人,看到桃李遍野花光灿烂,也禁不住会想到荒漠穷塞之苦,想到江南春日竟是如何之美!
    现在芳怀感触之人却是无愁仙子崔怜月,她自己已变成面色发黄的中年妇人。
    她的易容术还真不错,尽管凤眼樱唇如旧,却由于面色焦黄,以及头发衣着改变,看来便只是个中年村妇了。
    她眼光凝注在一株盛放桃花树下,那儿有个素装美女,竟比桃花更娇艳更眩目。
    崔怜月自然认得那美人是谁,虽然已经有几年不曾见面,但血肉相连心灵相通的姐姐,她怎能忘记?
    桃花树下的崔怜花眼望绿波粼粼的湖面,身子动也不动,惘然若有所思!
    然后魁伟威猛的呼延长寿也出现了。
    他左手挟着宝刀,右手伸过去温柔拥住崔怜花,低声说些什么,两人便都吃吃而笑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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