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铸江湖_司马翎武侠小说全集

第12章
    无愁仙子道:“我的条件你要不要听听?”
    枯木心神一震,接着叹口气,道:“瞧,男人就是这样,见到深心喜感的女人,总会变得呆头呆脑。我老早应该想到问题出在妳的条件。”
    “现在想到还不迟。”她不但笑着,还眨眨眼睛,说:“其实我没有特别要求,只不过要你保证一定杀死李不还和呼延长寿。任何一个不死,都不许罢休。”
    枯木先生疑惑不解,道:“我们本来就这样讲的,何必重复说一遍?”
    无愁仙子道:“银子可以先付,但关于我的部份,却要等那两人死了之后,才可以履行。”
    “我不能说不合理。”枯木道:“不过当然我也有权提议。我提议银子等事成之后才收,但妳这部份却是预支为妙。”
    无愁仙子点头道:“可以,你怕我赖账,但我却不怕你赖。”
    枯木大喜过望,面上每条皱纹都忽然有了光彩。
    无愁仙子又展然道:“我可以先履行,而且你只须杀一个人而不是两个了。”
    枯木先生皱纹上的光彩蓦然消失了,声音和表情也一齐沉重,说道:“这一个人是谁?”
    无愁仙子道:“蜃海君。你自问能接下这件生意,我的身体现在就是你的!”
    但假如枯木先生不顾一切先获得她身体,以后的事以后再算。
    这叫做拼死无大害,那么无愁仙子崔怜月岂不是糟糕之至?
    只听枯木缓缓道:“妳的身体不是银子,银子可以退还,最了不起加倍退还,妳没有损失。但身体便不同了,如果我的任务失败,我没有法子可以赔一具清白之身给妳,同时也没有法子使时光倒流,以便把已发生过的事改为不发生。”
    他停歇一下,又道:“妳最了不起只能杀死我出一口气,但假如我认为值得为此而死,便又如何?妳难道虑不及此?”
    无愁仙子好像很有把握,道:“那是我自己的事,你不必费心。”
    那枯木先生既然剖析指出她最不利情况,可见得他心中也不相信这件事是拼死无大害就可以的。
    换言之,他就算决定宁舍一命,也要先将她弄到手。
    这个方法必定大有问题。
    然而问题何在?
    她若已献出身体,还有什么法子可以挽回?
    除了杀人出气之外,她还能够怎样?
    枯木先生亲自替她泡茶。
    他其实借这个动作争取一点时间尽快再想一想。
    因为这件事表面上香艳刺激,实则是玩命之事。
    只要有少许差池,就一定有死无生。
    天下任何女人除了天生淫贱者之外,都一定不肯白白把清白身子送给一个她并不喜欢的男人。
    无愁仙子是不是天生淫贱那类女人呢?
    她当然不是,他自己马上回答,而且敢保证自己决不会看错。
    既然她并非那种人尽可夫,不是那种毫不介意男女关系的女人。
    那么……
    对,除非她深信此事必定不会实现!
    他心头忽然清醒宁明,于是恢复老奸巨猾本色,颔首道:“我在妳面前也许是个傻瓜,但有时也会清醒……”
    他随手已拿起一支磬槌,在玉磬上连敲三下。
    磬声悠扬远远传出,甚是悦耳。
    “这三下磬声,意思教发动所有机关埋伏,再加上阎浮罗网八鬼奴布防戒严。若有任何人稍稍异动,有死无生。”
    枯木的声音干涩乏味,使人耳朵觉得很不舒服。
    不过小小不舒服还不要紧,若有性命之忧,可就十二分难过了。
    无愁仙子忽然想起李不还和呼延长寿两人。
    她想:假如他们任何一个在此,听了“阎浮罗网八鬼奴”之名,他们会不会害怕?
    北极秘密传说中,那八名鬼奴几乎真的不是人类,因为在他们合围中,十年来无人能够逃出生天。
    他们八个人每一个都炼有一种以上各不相同奇异功夫,单打独斗之时,威力如何无人得知。
    但若是八人一齐出手,每人使出一种功夫,配合起来就变成无法破解的罗网。
    不论生擒也好,当场格毙也好,总之从无漏网之鱼。
    虽然“阎浮罗网八鬼奴”这么可怕,但无愁仙子居然还能格格娇笑,道:“不要唬我,阎浮罗网八鬼奴怎肯当你的保镖?你又怎肯要他们做保镖?”
    话未问完,她已经做完第二次全厅格局形势的严密观察。
    第一次是她入厅之时,却是随意看了一下而已!
    因为她那时还是雇主身份,故此观察的粗疏大意。
    但现在可不一样了。
    厅子里每扇窗门以及门户的高低大小,各一件家具的形状体积和方位,屋顶高度和梁柱分布等等情况,都必须毫厘不差记在心中。
    枯木先生道:“我如果请不动他们,妳怎会找我聘请杀手?凡是我请得到的人,都很可靠,我又为何不肯请他们保护我?”
    无愁仙子笑容满面。
    她眼如秋水脸若芙蓉,笑得又甜又艳。
    要不是嘴角的线条不觉刻划出邪恶毒辣意味,那么她真的是天上仙子了。
    她道:“不对,听说八鬼奴贪财好色,心毒嗜杀,财色你还供应得起,但你那有那么多的人供他们屠宰吸血食肉?”
    枯木先生皱眉说道:“别胡说,他们喜欢银子和女人是不错,几时要喝人血食人肉了?”
    无愁仙子道:“我不是一般的雇主,我有些消息比你还灵通,你好像只把我当作女人,却已忘记我的身份?”
    枯木先生摊摊双手表示无可奈何的意思,道:“我没有忘记,所以我才特地把阎浮罗网八鬼奴找得来。除了他们之外,天下能挡得住妳传神变指之人,数不出十个,妳使我多花了很多本钱,妳只不过不知道而已!”
    无愁仙子讶道:“我的事情你还知道多少?你总不至于只知道传神变指这一宗吧?”
    枯木先生道:“当然不止这一宗,我还知道妳手下有两名剑女和廿一名银衣侍卫。他们都真有几下子,所以我决不敢大意。”
    听他现在所讲的话,竟又好像早已把她当作可怕的对手看待。
    若是如此,又为何自找麻烦?
    为何不顾一切也想获亲她香泽?
    无愁仙子没有问他这一点,微舒一口气,道:“你虽然知道的不少,但幸而还有些更重要的并不知道。”
    她一定由于真正放心,所以整个娇靥的线条都大见松弛,也因此而更美的灿烂。
    枯木看在眼内,强自压抑内心升起的恐惧,还微笑道:“我不必知道的我通常就不知道了,但我应该知道的一定会知道。”
    无愁仙子摇头道:“不,你若不知道,就永远不会知道……”
    她嘴角笑意更浓,也更使人感到“邪艳”的无限魅力。
    女人的艳丽自古以来大致上都可以分为正派和邪冶之美。
    在男人眼中,后者魅力远远强过前者。
    不过到了他正式娶妻之时,他又宁可选择前者,也即是正派之美。
    她仍然含着醉人笑容,问道:“八鬼奴呢?为何至今还不出现呢?他们该不是害羞吧?”
    大厅左上方有一排透气窗,砰地一扇打开。
    一个阴森声音飘送下来,道:“美丽的姑娘,妳很想早点跟我们见面么?”
    无愁仙子虽然不循声瞧看,却回答道:“不,我一点也不急,你一定就是八鬼奴首领?你是不是银界鬼奴?”
    上面透气窗传入来答话:“对,妳知道得很多,但女孩子知道得太多,似乎没有什么益处。”
    无愁仙子徐徐卷起左袖,登时露出一支白胜羊脂,美如玉琢的手臂。
    她一直把衣袖卷起直到露出肩头。
    肩头的下一点就是乳房,在古代根本没有上空装这类名词。
    所以只要稍为暴露一点,就足以使满街男人为之侧目。
    当然谁也看不见无愁仙子的乳房,但却能够瞧见乳房附近的雪白肌肤。
    因此谁也可以再加以想像而使自己血脉贲张心跳加速。
    不过无愁仙子又不是想以美色肉体诱惑他们。
    她身子以优美姿势转一圈,说道:“我肩上有一颗红痣,你们看见没有?那是什么?谁回答得出吗?”
    厅堂左角屏风后传出一个清朗年轻口音,道:“那是守宫砂痣,妳一定还是处女,我敢跟任何人打赌。”
    此人相貌如何不得而知,但声音蛮好听。
    无愁仙子高兴地连连点头,道:“对,是守宫砂痣,你声音这么好听,是不是八鬼奴之中的透竹鬼奴呢?”
    这句话没有人回答。
    于是她又道:“我没有骗枯木,我说我是处子之身,就一定是处子之身。同样的,我答应他的条件,就一定履行。只不过他不敢接下杀死蜃海君的生意,所以我不让他得到我了。”
    上方透气窗的银界鬼奴声音阴森如故,道:“有道理,但他不敢接,我们接啦!”
    无愁仙子笑睨枯木,道:“你都听见么?”
    枯木没有表情,道:“我不是聋子,我当然都听见,但他们接不成这票生意,因为他们现在仍然受雇于我!”
    无愁仙子笑着等了一阵,四下全无动静。
    她的笑容也因而消失了。
    枯木这时才道:“八鬼奴虽然好色,却极有信用,妳想用色相使他们反过来对付我,这种手段似乎差劲了一点。”
    无愁仙子轻嗟一声,道:“看来你的话并没有夸大。”
    枯木不禁露出得意之色,仰天而笑,道:“我早说过……”
    他话声忽然中断,原因是大厅四角忽然飞出四种兵器,如迅电般齐齐向他攒攻。
    无愁仙子从缝隙中退出圈外,大声道:“哎呀,不得了,拿钩镰刀的小个子一定是上弦鬼奴,用钢斧的是桂残鬼奴……”
    此时枯木先生身子忽然坐跌地上,但不是被人杀死。
    只见他就地一滚,骨碌碌滚出七尺。
    他动作之快应变之佳,而且使人想不到他竟然已是七旬老人。
    事实上他左翻七尺之后,忽又斜斜滚出七尺,又改变方向迅疾滚离原位。
    滚得几滚,合围急袭他的四件兵器已落空了十二次。
    无愁仙子继续叫道:“使三截棍的是不是玉盘鬼奴?挥剑的是不是飞光鬼奴?喂,你们怎么搞的,四个人合力也收拾不了一个老家伙么?”
    另外四道人影忽然从四角上空飞落,个个身法轻捷落地无声。
    这四人如鬼魅倏然出现,个个一身劲装疾服,手提金枪长身玉立的是透竹鬼奴,声音最好听就是他。
    另一个苍白瘦削拿着两个钢钹的人,就是首领“银界鬼奴”。
    余下的两个其一使的是“青磷络索”,那是一种奇门兵刃,十分难炼,此人是“珠胎鬼奴”。
    其二是金镜鬼奴,兵刃是金光灿然夺目的短剑和小型盾牌。
    这四名鬼奴一现身,还没有任何攻击动作,枯木先生便已好像忽然被地面黏着,虽然还滚得动,却大见迟滞费力。
    八鬼奴之首的银界鬼奴,阴阴冷冷眼光盯住无愁仙子。
    他向仙子道:“妳像对我们都很了解很熟悉,为什么?难道我们这种人物,在妳心中也有点份量?”
    此人虽是首领,年纪却不算最大。
    他大概只有三十岁,看来至少还有四个人比他大几岁。
    无愁仙子不答反问,道:“你们真的要杀死枯木?”
    银界鬼奴苍白面上,泛起诡异笑意,说道:“不一定,因为这个人不容易杀得死!”
    无愁仙子道:“如果你们杀不死他;他可以另找很多杀手对付你们,这岂不是很麻烦很可忧的事?”
    银界鬼奴道:“正是,正是。所以我请仙子决定一下,请妳在我们八兄弟与枯木先生之间作一个选择。”
    “你们八个都算在内?”无愁仙子讶疑的连眉毛都高高掀起:“是不是八个人共同拥有一个女人的意思?”
    银界鬼奴道:“对,但请别大惊小怪,这种风俗习惯只不过在我们中国不流行而已。在别的国度,例如天竺那边,往往几兄弟合娶一个老婆。在匈奴那边,人死之后,不但财产,连妻妾也归儿子承受。”
    无愁仙子看看滚得十分吃力的枯木。
    这个老头子功力居然十分深厚,偶然打出一拳或踢出一脚,总能稍稍迫退敌人,因此形状虽是狼狈,却还未负伤。
    她又看看八个鬼奴,但除了透竹鬼奴还算英俊之外,其余个个形象都各有奇特之处。
    相貌奇特本是好事。
    因为通常来说,男人并不一定要英俊漂亮才吸引女人。
    有些男人长得并不好看,甚至有些缺憾,例如有胎记或疤痕等等。却仍然可以吸引女人的目光,能征服她的感情。
    现代将这等类别的男人称之为有性格。
    不过那阎浮罗网八鬼奴除了一个透竹鬼奴之外,其余七人全都丑怪粗陋。
    有两个獠牙外露,牙色黄褐,显然是没有刷牙习惯的。
    他们的样子虽然用“有性格”来形容,但仍然不免令人恶心作呕。
    尤其无愁仙子一想像到自己竟要轮流跟他们每一个人睡觉亲热,简直差点把三天前的饭都呕出来了!
    幸而她到目前为止,还不是一定非跟他们轮流睡觉不可。
    所以她才可以忍受得住,才可以泛起甜甜蜜蜜,娇娇艳艳的笑容。
    她连声音也分外悦耳动人,道:“对,对!世上既然有这种风俗习惯,别人也就一定行得通。我本可以立刻答应你们,然而我看来看去,却发现你们阵势虽然布好了,威力只用上五六成。那块枯木滚来滚去,亦一样只用半力。你们究竟搞什么鬼?你们虽说要等我答复才下毒手,但如果我是枯木,我一定先全力逃出重围,然后才慢慢讲价。”
    银界鬼奴冷冷瞪着她,等她再说下去。
    无愁仙子的话果然还未说完,嫣然道:“他为何不这样做?世上断断没有人不肯去做对自己有益的事,所以他仍然留在你们阵中,显然这样对他最有益。”
    银界鬼奴道:“未必!”
    无愁仙子道:“一定!”
    银界鬼奴道:“妳还没有真正答应任何事情。”
    无愁仙子道:“当然啦!你们究竟哪一方能够获胜存在,我还不知道。我为什么要答应呢?”
    银界鬼奴的三角怪眼眨完又眨,良久没有声音。
    显然他正在思索难题,也必须解开难题之后,才可以下任何决定。
    这时枯木先生在地面滚来滚去,虽然动作比开始之时慢了不少,但忽左忽右,忽拳忽脚的。
    使得围攻未休的四名鬼奴大有有力难施之慨。
    只不过由于以银界鬼奴为首的另四个鬼奴分布四方,使得枯木不敢滚近,所以他活动范围便变得有限了!
    在这等情况之下,任何人自是看好八鬼奴而不会投注在枯木先生身上。
    无愁仙子催促着道:“快点,你们双方如果都没有使我满意的答复,我拂袖便去!”
    银界鬼奴道:“我决定这样!……”
    底下的话还未说出,枯木先生息地长啸。
    那如鸾似凤啸声淹没了银界鬼奴话声。
    只见枯木先生身形弹起数尺,但仍然是平躺姿势。
    这时玉盘鬼奴的三截棍迅逾闪电从他背脊下面扫过,而桂残鬼奴的钢斧则由上而下迅猛劈落。
    由于枯木身子忽然弯曲如虾米,故此这一斧空自啸风厉响,却碰不到对方一根汗毛。
    枯木先生屈曲的身子倏然弹直,宛如标枪直刺飞光鬼奴。
    飞光鬼奴手中之剑绞出三团光华,谁也瞧不清他的剑究竟真正躲藏在那一团光华里。
    枯木左脚一踢,右肘一撞,两团光华消散的无影无踪。
    但第三团光华里一把晶莹利剑忽然出现,宛如毒蛇吐信。
    剑势出得快极毒极,剑尖倏忽已沾上枯木左肋要穴。
    枯木全身仍然平躺于空气中的姿势,宛如鱼在水中蓦然滚侧。
    但见剑尖挑破了衣服刺穿过去,枯木的左肘也恰好并拢,便夹住那剑。
    这一下不论是攻是守,无一不是鹰扬豹变,凶险精妙难以形容。
    但精采却还在后头。
    只因飞光鬼奴长剑被挟,身不由己向右边疾冲抽剑,然而这一冲便把上弦鬼奴的钩镰刀来势摧住了。
    上弦鬼奴在众人中个子最是矮小,然而手中的钩镰刀却特别长大沉重,金刃劈风之声入耳惊心。
    他刀势劲道蓄满而发,劲锐无匹。
    飞光鬼奴眼见刀光耳听刀响,大惊失色叫道:“小心,是我……”
    声音兀自摇曳间,他胸膛已中了一刀。
    枯木先生只借对方抽剑之力,身子飘飘斜飞,仍然平躺空气中姿势。
    他在这时尚有闲情逸致吃吃笑道:“连自己人都杀,这种作风实在要不得……”
    他自是讽刺飞光鬼奴被上弦的钩镰刀劈中之事。
    不过他笑声忽然中断,因为他看见飞光鬼奴不但没有开胸破腹鲜血淋漓,反而以令人难以置信的速度抢截了去路。
    剑尖嗡然响处,幻出七点寒星,急袭他右边身子七处大穴。
    无愁仙子身在局外,可就看见刚才钩镰刀劈中飞光鬼奴之时,其实已倏忽翻转,所以是刀背而不是锋刃劈中。
    因此飞光鬼奴不但没有负伤或身亡,反而能够更快速抄截敌人去路,其故在此。
    一切果然不出所料,阎浮罗网八鬼奴虽然威震天下的高手,但他们仍然是人而不是鬼啊!
    他们的伎俩虽是不得不承认极高明极可怕,但毕竟不是超人力的神通,故此必有破法!
    无愁仙子微微而笑,但见枯木先生身躯忽然下沉坠跌地面。
    于是飞光鬼奴一剑七式凶毒招式完全落空。
    枯木先生身如棉絮,着地无声。
    一弹之下便变成站着的姿势。
    所有的鬼奴的攻势忽地完全停顿,每个人好像中了邪一样,全都显露出那种泥雕木塑的僵木味道。
    原来枯木先生一手指天,一手指地。
    而双袖中各各伸出一把两尺长雪白霜刃。
    这一招“唯我独尊”真是有如宇宙是辰,森派万象。古往今来,只有“我”一人而已!
    银界鬼奴厉啸三声,但一声比一声软弱。
    好像本来那说不尽凶毒凌厉之气,有如雪狮碰到太阳,迅即消融。
    无愁仙子格格笑道:“好啦,好啦!你们都是水仙不开花(假装是大蒜之意),却瞒不过我眼睛。为什么双方真正杀着都不抖露出来?难道还怕我偷师不成?”
    枯木先生眼珠死命盯住银界鬼奴,口中应道:“我们何必以死相拼,这样做法对谁有益处呢?”
    银界鬼奴也凝视着枯木,眼睛眨也不眨,大声道:“对呀,如果我们拼出胜败生死,谁最有益处呢?”
    无愁仙子道:“谁最有益现在尚不得而知。可是最没有益处的人却连小孩子都知道,这个人就是我!”
    她款款道来,表情声音都有委曲受屈味道。
    使得她的美丽平添楚楚动人风韵。
    枯木先生道:“银界,你们真的被美色所迷?竟然不惜失去信用?”
    银界鬼奴道:“那也不完全为了美色,蜃海君亦是极重要因素。”
    枯木先生口中啧啧数声,道:“你们胆子真不小,居然妄想以蜃海君为对象……”
    银界鬼奴道:“连你都不敢碰的人,自然值得我们兄弟去碰一碰。”
    枯木先生摇头道:“你们错了!你们知不知道我干了几十年介绍杀手的买卖,为何直至今日还能活着?”
    他稍稍停顿一下,但却没有要对方真个猜测之意。
    他自己接着又道:“我还能活着,不是靠武功,而是靠智慧。我每次接下生意,必定将对象调查得清清楚楚,因此我知道应该找些什么人担当任务。”
    银界鬼奴道:“我们没有抢你生意的打算,所以你那一套对我们没有用处!”
    枯木先生道:“但对你们的荣辱生死却大有关系,假如蜃海君,你们既不知道他究竟是谁,又不知道他有些什么本领,你们贸贸然找上他,胜固欣然,败就很不可喜,而是可悲了!”
    透竹鬼奴英俊脸庞上泛起狞恶笑容。
    他插口道:“我们兄弟出道以来,杀人无数,任何高手都难逃厄运。这些事情你知道得最多,我看我不必一一提醒你吧?”
    “当然不必,当然不必!”枯木说:“反而我必须提醒你。在这许多次行动中,对象老早经过我详细调查,也由我认定把生意交给你们最适当,所以我才找你们。而你们也就能够顺利完成任务。”
    这道理其实非常显浅,八鬼奴都没作声。
    无愁仙子娇笑连声,道:“那么我呢?你请他们保镖,是不是早已调查清楚,知道他们一定可以击败我?”
    枯木苦笑道:“本来是这意思。但我漏了一样,那就是妳的美色。其实我不应该有此失漏的。因为既然连我这块木头也会动心,别人当然也一样会的。”
    无愁仙子耸耸肩头,道:“这叫做智者千虑必有一失。你纵是千算万算,也难保有些地方算不到!”
    她盈盈眼波转向银界等八名鬼奴,笑语如花,道:“杀了他,你们根本没有什么可以害怕的。因为我一定逃不过你们掌心,这是枯木老早算好的!”
    银界鬼奴面容一肃,显得更为阴冷。
    接着仰天发出森森厉厉长啸声。
    那啸声初时只不过刺耳可怖,但由于另外七名鬼奴也忽然一齐冷啸嘶吼,登时变成地狱透助的声音。
    叫人感到心悸魂散,也为之烦躁狂跳。
    在宇宙中,声音也是具有神秘力量的一种。
    许多教派不论是正是邪,都一定有利用“声音”那种神秘力量的方法。
    赞美一切的诗歌,或是邪恶的咒语都属此类。
    他们八鬼奴合起来的声音,倏忽已充满阴寒诡厉意味。
    能使人无端端汗毛直竖,脑中幻想出种种可怕景象。
    无愁仙子怕冷地缩缩身子,还用双手交叉抱住双臂。
    枯木先生仍然像一块了无生气的木头。
    也仍然一手指天一手指地的“唯我独尊”招式。
    双袖突出的霜刃,闪闪生光。
    他似乎不怎样受到“声音”影响,可见得他对八鬼奴的本领知之甚稔,所以也有抵御之法。
    不似无愁仙子马上已表现出大受影响的样子。
    银界鬼奴双手钢钹忽然合击,发出惊天动地的巨响。
    无愁仙子骇然跳起两尺高,她其实明明看见此人双钹合击,知道必有巨响,却仍然禁不住跳起。
    可见得枯木先生没有吹牛,他真的知道找什么人对付无愁仙子最好。
    枯叶先生自己却连眉毛也不动一根。
    假如他心灵功夫的修为真的已达到“枯木”的境界,则外界任何声音景象自是不能侵害。
    可是他若然已是“枯木”,又怎可能对无愁仙子生出遐思绮想呢?
    银界鬼奴双钹高举,口中厉啸不绝。
    其余七个鬼奴也都各各摆出招式,吟啸嘶吼之声完全密切配合动作,一时四下阴风大作,天色昏暗。
    使人觉得好像掉在阴间冥间。
    无愁仙子退了又退,直到背脊碰到墙壁,才无可奈何停住。
    她那种惊慌的样子,叫人看了实是不禁心生怜惜。
    此时玉盘鬼奴的三截棍,飞光的长剑,上弦的钩镰刀,桂残的钢斧,四般兵器一齐攻去。
    一时杀气森厉,劲风卷刮。
    而这一次围攻合击之威,比上次至少厉害一倍不止。
    他们现在才施展出真正本领,个个狞恶如鬼,身法动作也快逾鬼魅,倏忽间每个人都攻击三招以上。
    刀光剑气,棍风斧影,纵横交错中。
    那枯木先生却宛如一堆木头,仍然是“唯我独尊”架式。
    他甚至连眼珠都不转一下。
    桂残的钢斧第一招当头劈落,但斧势只使出一半,却发现这一斧方向位置都不对,当即改为“横扫千军”之式。
    可是仍然不妥不妙之极。看来这一斧不但威胁不了敌人,反而阻截上弦鬼奴刀势,弄不好甚至会伤了他。
    于是在吼叫声中斧势改用“磕”“撞”两诀。
    磕的是敌人袖中突出的霜刃,撞的是敌人胸腹要害。
    然而斧势乍出,飞光的长剑恰恰拦在斧前。
    桂残自是知道飞光并非故意如此,定是有如他自己一样,每一招都大感蹩扭不妥而不得不变化招式。
    他虽是知道,只有原谅飞光的错失。
    可是事实却是事实,不是原谅就可以改变的。
    但那钢斧“噹”一声磕歪长剑,飞光身子受震侧旋,却正好撞上三截棍,砰一声结结实实敲中他胸口。
    飞光真气震散,胸口剧痛,连吐几口鲜血,人也飞开十几步才跌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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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使三截棍的玉盘鬼奴厉声叫道:“气死我也……”双手一抖,棍出如风,飞旋疾扫过去。
    他刚才明明因为攻不破枯木的守式,所以赶紧变招。
    哪知半路飞光自己撞上来,这一棍之力非同小可,亦不是他们平日擅长的借力绝招,所以他知道飞光伤势必是严重。
    一切问题由枯木引起,所以满腔怒火当然也向枯木发泄。
    但他忘却猛攻过去,耳中竟又听到银界鬼奴的撤退命令。
    那命令是在啸声变化中表示的,外人万万听不出猜不透。
    玉盘鬼奴听到命令,大叱一声,双臂使劲,硬是把撼山摧岳的棍势煞住。
    桂残上弦两人比他早退了一线,顺顺利利斜跃七八尺之远。
    但玉盘可没有那么顺利了。
    他虽然以极精纯内功硬生生收回攻击棍势,但你不攻击别人,却不能认为对方也一定不攻击你。
    那枯木本来一直毫无动作,忽然踢出一脚。
    玉盘鬼奴大叫一声,身子疾然飞出,如果不是有墙壁挡住,谁也猜不出枯木这一脚能够把他踢出多远。
    总之玉盘撞在墙壁然后跌落地上之后,面色惨白,双目散乱,一望而知伤势严重之极了。
    银界鬼奴啸声一收,众声皆歇。
    因此刚刚升起来的呻吟声才听得见。
    呻吟的不止一人,而是玉盘飞光两个。
    但不论是敌我双方,或者无愁仙子,都没向负伤者望上一眼。
    银界鬼奴荧荧目光盯住枯木,道:“我们走,你怎么说?”
    枯木先生摇摇头,道:“不好。”
    银界鬼奴神色阴沉沉不变,道:“为什么不好?”
    枯木先生道:“因为一来你们不会走,二来我也不让你们走。你们不肯走的原因我不管。但我不让你们走,自有道理。”
    银界鬼奴道:“你的道理我们也可以不管。”
    枯木道:“既然如此,你们拍拍屁股走了就是,何须问我?”
    银界鬼奴沉默一下,道:“你有什么道理?你想怎样?”
    枯木道:“既然你问我,我便答你。你们应约前来做我的保镖,任务尚未完成,所以不可以走。假如你们不守信用,我今天杀不死你们,却不是等如永远杀不死你们。”
    他平生专业就是介绍各种杀手给顾客。
    所以当他自己需要时,当然全无问题。
    像他这种本身武功精妙,而又专干这一行的人,恐怕算得是世界上最不可以得罪的人了。
    银界鬼奴不敢不慎重考虑一下,才道:“不行,我们还是要走。但我也告诉你,今天虽然杀不死你,并不是等如永远杀不死你!”
    他举起双钹,后退一步。
    其余五名没有负伤的鬼奴也都作出后退撤走姿势。
    然而“呜呜”两声起处,银界手中两个钢钹闪电飞出,一只迎面削去。
    另一面则绕个圈子,从枯木身后飞回,闪闪生光的钹边锋刃直砍他后背要害。
    单单是两面钢钹,枯木大概还不难应付。
    但金镜、桂残、珠胎、上弦、透竹等五鬼奴亦一齐出手,情况自是大不相同。
    透竹的金枪破空搠到,攻坚摧锐势不可当。
    金镜使的是金剑金盾,硬撞上去,卷起迅猛风声。
    珠胎鬼奴的青磷络索盘空飞绕,闪耀出千百点青色磷光。
    还有就是桂残的钢斧和上弦的钩镰刀,也自凶威迫人。
    枯木先生依然是使出“唯我独尊”架式。
    事实上他一直保持这个姿势,即使跟对方说话时,也没有改变过。
    他这个姿势看来简简单单,可是全身上下似乎有一种无形力量护持。
    当时已使银界鬼奴想过了廿七种飞钹手法,都感到对枯木没有太大威胁,最后才施展“旋天削星双飞夺命”手法,飞出双钹发动全面攻势。
    那两面钢钹在空中呜呜旋荡疾飞,忽前忽后,忽左忽右夹攻枯木。
    但每一次钢钹看来已堪堪碰上枯木,却总是在最后一刹那偏歪飞过。
    枯木不动反而没事。
    如果他身形移动闪避,反而大大不妥。
    另外五种兵器也差不多是这种情形,每每迫近枯木身体时,总是蓦地改变方向。
    三招甫过,枯木忽然不再呆立如木鸡。
    他右手的霜刃由空中劈落,这一剑分为劈前劈后两式。
    “锵锵”两响,劈飞了两面钢钹。
    他感到钹上传来的内劲雄浑而又绵长不断,几乎使他脚下移动,心中一凛。
    银界鬼奴身子从各种兵刃光影中透过,凌空抓住两个钢钹。
    发觉钹上已全无劲道,心中也是一震,自知如果不是及时飞身抓住,两钹一定会掉落地上。
    此时枯木左手霜刃东点西戮,一招八式,最先是磕歪金枪,接着同时点中钢斧钩镰刀于左边,曲肘一撞,剑尖向上撩起。
    手肘击中金镜的盾,剑尖则撩开青磷络索。
    这一招“八骏雄飞”使得有如行云流水,而又弥漫踔厉雄风。
    假如这招是由李不还或呼延长寿使出,无愁仙子必定不会有奇异之感。
    如此风云奋发意气飞扬的妙技绝艺,却出自一个年纪老朽形容枯槁之人手中,实是使人感到不能匹配。
    枯木霜刃对付五名鬼奴只用了五式,还有三式则已展开反击。
    向西首攻出的一剑快如闪电,却被珠胎鬼奴青磷络索封住。
    但稍稍偏向北首的两剑,其一迫得上弦鬼奴像流星般飞退数丈之远。
    另一剑光芒一闪,透竹连退八步,手中金枪已断了一截,掉落地上。
    透竹虽然没有负伤,但心灵的创伤却难以形容。
    换言之,他的斗志已大幅削弱。
    凶悍之气也消失殆尽。
    银界鬼奴迅即发出三声尖锐短啸。
    所有还能站着的人一下子集结在方圆一丈之内。
    摆出一个变幻不定的密集阵势。
    已能站着的人只有六个,其中的透竹鬼奴双手里金枪也只剩下大半截。
    他们一定是很久很久没有碰到如此倒楣丢脸的遭遇,所以每个人的神情既狼狈而又专注沉重。
    银界鬼奴占了最当中位置。
    其余五人在他四周不时移易位置,所以这个密集阵势变幻不定,难以看出攻击主力何在!
    枯木先生双手下垂,头颅微歪,背脊弯曲如虾。
    一望之下,那意兴阑珊天涯落魄的味道迫人而来。
    唯一令人还不敢真的当他是落水狗的,便是炯炯有光的双眸,无论如何落水狗一定不可能有这种慑人的眼神。
    无愁仙子莺声呖呖,道:“好一招‘斯人独憔悴’,我记得这一招似乎是青城苦禅师的三大绝剑之一。天上地下唯我独尊,则是武当无上最秘神剑。你究竟学了多少家派的绝艺呢!”
    枯木应道:“妳虽是道破我这一剑来历,可见谅他们仍然破我不得。”
    无愁仙子笑声盈耳,道:“我看未必……”
    娇软话声未歇,她已经飞到鬼奴们阵势边缘,皓腕乍现,玉指点出。
    那金镜鬼奴大惊举盾,一错眼间金盾已变了五个方位。
    可是传神变指有一指百变和一指千变,如果论到变化之快之多,恐怕她自认第二的话,就没有人敢认为第一了。
    无愁仙子一去一回,快得好像没有移动过半步。
    不过那金镜鬼奴一跤跌倒时,却又证明她不但移动过,不但出手过,而且还制住了金镜。
    她吃吃笑道:“我虽是一介女流,但平生还没有偷袭过任何人。我希望你们别因为我这次破例而生气。”
    银界鬼奴嗔恚道:“难道我们反而应该高兴快活?”
    无愁仙子道:“当然啦!你们的‘内六合密阵’已破,你们一定想法子撤退。因此你们可能都能活着,你看值不值得高兴欣幸呢?”
    银界鬼奴怒吼一声,双钹一拍发出锵然巨响。
    接着双钹从阵中升空飞起。
    他双钹可以随心所欲回旋转弯,人人益知。
    所以枯木无愁二人都立刻凝神戒备。
    那两面钢钹在空中果然转弯,“呜呜”之声起处,竟不是攻向两人之中任何一个,而是飞出大门。
    这时众鬼奴也一齐移动,以快得难以形容速度,分别抱起三个伤者,一下子就消失于大门外。
    那两面钢钹的确大收调虎离山之效。
    也就是说很成功地移转了枯木无愁两人注意力,于是他们得以安然撤退,还带走受伤同伴。
    枯木身子一挺恢复原状,道:“仙子为何还帮我收拾他们?”
    无愁仙子微笑道:“我并不是喜欢你多于他们,而是他们的‘内六合密阵’使我十分头痛。如果刚才我是你,一定不知道怎样应付他们才好,所以我既然有机会,就赶快破了此阵。”
    枯木道:“不管怎么说,妳还是帮了我的忙!我自应有所答谢。”
    无愁仙子颔首道:“理该如此!”
    枯木道:“我打算聘请两个一定可以杀死李不还呼延长寿的一流杀手,免费为仙子服务,以表寸衷!”
    无愁仙子道:“你这样做岂不是亏本的买卖?我不能接受!”
    枯木立刻道:“仙子有恩于我,还谈什么亏本赚钱?”
    无愁仙子道:“我们商量一下。唔……这样好不好?假如我今天杀不死你,你才用刚才的方法报答我,好么?”
    枯木道:“妳若是杀死了我,天下还有谁雇得到有本事杀死李不还呼延长寿的高手?所以妳的意见非常不好!”
    无愁仙子笑吟吟向他走去,直到相距只有五尺左右才停步,道:“我知道我的意见实在好得不能再好。因为你可以克住阎浮网罗八鬼奴,他们恰恰可以克我,所以我不得已用暗袭手段助你击溃他们。现在剩下我们两个,我却刚好很适合对付你,所以为什么要我放弃这个机会?难道还要我让你有时间另找可以克制我的杀手?”
    枯木道:“我发誓此后永不与妳作对,也不敢对妳无礼。”
    无愁仙子道:“这句话说得太远了一点。不,你休想还有对付我的机会了。除非……”
    她沉吟忖想下文。
    枯木眼中射出希望之光,他心想不论是多么难堪或可怕的条件,也不妨先答应了再说呢!
    原来枯木先生向来极之谨慎小心,所以他对无愁仙子的武功,调查得甚为详确。
    因此深知她正是能够克制自己那种路数之人。
    既然她是对头克星,当然不敢想想法子敷衍,好歹都等危机消失之后再作计较!
    此所以枯木先生这等身份之人,也不能不作最坏打算了!
    无愁仙子笑盈盈,美是美的令人眼花魂销了,但若有若无的邪味,也使人不由得心惊胆战。
    她道:“除非你死了,我才睡得安稳……”
    话声中她整个人化为一道轻烟,扑向枯木先生。
    刹那间四方八面甚至天下地下都可以看见她美丽的手指。
    “一指千变”果然是举世无匹的指法,枯木为之叹息一声……
    ×××
    叹息之声在窗外落寞地飘散。
    叹息之人是呼延长寿。
    地点是南京一条后巷内。
    他从后宅围墙望入去,正好看见窗子内的一个纤美身影。
    然后也看见她微微迷惘的神色。
    呼延长寿自己也分辨不出心情是怨恨抑是想念。
    唉,崔怜花,妳看来那么漂亮那么温柔。妳曾使我这个从不逃走的人,竟也急急逃走,但妳为何要派人暗杀我?
    我什么地方使妳萌生杀机?除了那一次在西湖边我匆匆逃开之外,我并没有任何事情得罪妳。而逃走难道就罪至于死么?
    崔怜花在不十分明亮灯烛下,依然艳光四射。
    她自是听不见呼延长寿心里声音。
    事实上她根本不知道他在围墙外偷窥。
    那苗谢沙一去多日,崔怜花忽然十分想念她也十分希望她回来。
    因为她所派的两名手下,除了一直负严密监视之责以外,现在好像渐渐变质。
    他们眼睛和笑容已经流露出不怀好意的心思。
    如果苗谢沙回来,他们当然不敢乱来,但她若还不回来,事情就难说得很了。
    房门悄悄被推开。
    一个壮硕年轻男子手按剑把,向房内瞧看。
    最后目光凝定于崔怜花娇靥,不再移开了。
    崔怜花垂下头,也悄然坐向窗边的椅子。
    她心中的惶惑焦虑,谁也从她面上看不出。
    如果她知道呼延长寿正要将身离开,大概就无法掩饰内心的情绪了!换言之,她必定更加惶恐和焦虑无疑。
    那年轻男子终于跃入房,这一跃落在崔怜花椅前三尺左右。
    崔怜花不得不抬眼瞧他。
    她心里忽然感到这个男人贪婪目私的可怕味道。
    她思索着叫出他的姓名:“李隆,你有没有外号?”
    那年轻男子声音相当雄浑,应道:“有,我外号追风剑客,我拔剑出手,许多人连剑影都瞧不见。”
    崔怜花道:“这个外号很好听。可是以你这一身本领,为何还要听一个女人的命令,她给你很多钱?”
    李隆一想起苗谢沙,面色登时阴沉下来。
    内心的愤恨和恐惧都露诸形色。
    崔怜花柔声道:“这个女人行事往往高深莫测,说不定忽然走进来。我看你既然拿人家的薪水,最好还是听她的话,不要踏入这个房间,也不要跟我多说话。”
    李隆重重连哼两声,忽然垂头丧气走了。
    但崔怜花并没有轻松多少时候。
    那是另一个獐头鼠目的瘦小汉子踏入房内。
    他那种邪恶神情,使她内心十分紧张。
    她当然知道此人来历非同小可,乃是鹰爪门高手,姓陆名仝。
    这陆仝的鹰爪功已炼到第七层,只差一层就达到登峰造极地步。
    当今之世若论鹰爪神拳功夫,此人不算第一把好手,至少也可以是第二人了。
    刚才那无影剑李隆,事实上亦是剑道中有数高手。
    他的武当鹰派剑法,崔怜花曾经见过。
    她自忖就算自己功力未失,以“多情箫”的盛誉,仍然认为这种对手还是别惹上为妙。
    故此她很想知道,像李隆和陆仝这等有真才实学的高手,虽然声名未著,但谁的手下不可以做而选中苗谢沙做老板呢?
    她当然也知道自己为何会恐惧紧张。
    那是因为他们都是“男人”,而自己偏偏具有男人很难抵受的姿色。
    他们本来是不是坏蛋不得而知。
    但即使是好人,如果他们忍受不了美色诱惑而逞强乱来,对她来说好人也变成坏蛋了呢!
    陆仝阴险的笑容,使他看起来完全不像擅长硬功夫的人。
    他道:“我看见李隆从这里出去!”
    崔怜花垂头道:“是的!他本想跟我聊天,但他自己一提起苗谢沙,就忽然兴致索然,连招呼都不打就走了。”
    陆仝面色果然因为苗谢沙这个名字而阴暗一下。
    他似乎也想走,可是眼睛眨了几下,忽然狞笑一声,道:“苗老板已经出门很久,我虽然希望她平安回来,但却有点担心她回不来!”
    崔怜花巧妙地提出苗谢沙名字,看看竟不能骇走陆仝,心中更为紧张。
    她的直觉告诉她,陆仝今晚很难应付。
    她忽然想起扬州的“春风”“花月”两座既气派而又幽雅的高楼。
    前者是武林世家“剑刘”。
    后者则是她的家,也是武林世家,以“多情箫”绝艺名震江湖逾百年之久。
    这两大武林世家被合称为春风花月楼。
    当年无限风光和无数温馨,如今却好像遥远的在上古时代,也像在别一个星球的往事……
    她禁不住低低叹息出声。
    陆仝皱眉道:“应该叹气的不是妳而是我。妳知不知道我在这一只手下了多少苦功?我告诉妳,由十二岁起练功,到现在我卅二岁,足足已下了整整二十年苦功!”
    崔怜花讶道:“你肯下苦功,当然是最好不过,你何须不欢埋怨?”
    陆仝恨恨道:“我自问总算有点成就,但我还未扬名,亦未富贵,却碰见苗谢沙这婊子!”
    崔怜花道:“她怎么啦?她不是你们的老板么?”
    陆仝道:“哼,老板?见她的大头鬼。如果她不用蛊毒的话,我不把她活活撕开才怪!”
    崔怜花这时才恍然大悟。
    不过看来陆仝此人心术不端,有此遭遇有此报应并不足以怜悯。
    陆仝又道:“我找过几个名医,他们都诊查出我身中奇毒,却无法可解。所以我迫不得已做了她的手下。我只好日夜祈祷她平平安安长命百岁,不然的话,我得不到每个月一次的解药,我也一样活不成了。”
    崔怜花说道:“这一次她已经去了二十几天,至今还未回来,怪不得你的心情不好了!”
    陆仝道:“她大概不会回来了,所以我不能不打算打算。我问自己,如果我只有三天的寿命,我该做些什么?我怎样打发这仅有的三天时光?”
    崔怜花柔声道:“别这么悲观,苗谢沙相信会及时赶回来。”
    陆仝道:“如果她躲起来了,故意等我的毒发身亡之时才出现,那我岂不是白活了一场?”
    崔怜花有点战战兢兢问道:“那么你这三天希望怎样度过?”
    “我希望不大。”陆仝说:“假如没有机会跟苗谢沙拼命,我只希望这三天能一直抱住妳,与妳不断寻欢作乐。”
    崔怜花美眸惊得凝住。
    过了片刻,忽然道:“后面围墙好像有奇怪声音,你听见没有?”
    陆仝紧紧盯住她,眼中射出逐渐炽热的光芒。
    他说道:“妳不必设法转移我的注意力,我既然只有三天的寿命,我为何不尽情享受妳呢?”
    崔怜花笑容相当苦涩,道:“你命不逢辰,空有一身本领而不能扬名天下,固然可悲可嗟。但我命途多舛,一直寂寞而又凄惨,也不比你好些!”
    她深深叹息一声,又道:“你们男人为何这么重视这件事?何以非这样凌辱我们女人不可呢?”
    陆仝微微一楞,旋即邪笑一声。
    他道:“用不着再讨论了。男人就是男人,天下都是一样,也许我到了五六十岁以后,想都不想这件事。但现在还不行!”
    任何人若是怀疑自己可能只有三天寿命,他心里有点反常,却是很自然很合理的一个现象。
    在这种处境中,有些人会极之消沉,任何事情都不感兴趣。除了此类人之外,恐怕人人的选择都不太一样。
    陆仝希望在三天内,尽力在女人肉体上狂欢寻乐。
    此一想法本来也没有什么好奇怪的。
    只不过如果对象不是美如仙子的崔怜花,他兴趣还有没有这么强大这么狂热呢?
    崔怜花身子缩了又缩,似乎现在忽然气温要降,所以她身体觉得很寒冷。
    而心里却觉得很孤单寂寞!
    陆仝咬紧牙关迸出万分认真声音。
    他说道:“妳说一句,肯还是不肯,一句就够了!”
    崔怜花摇头悲叹,道:“我不肯。不过看来我不肯也不能改变命运了……”
    陆仝狞笑道:“妳说得对,简直对极了!”
    房门忽然传来“笃笃”敲叩声。
    陆仝眼中凶光电射,双臂稍稍张开好像蟹螫,而两只手掌也蓦地胀大了许多。
    此人手上硬功真是非同小可。
    崔怜花为之微微吃惊,她本身的功力虽失,但是眼力仍在,所以一定不会看错。
    陆仝冷冷道:“谁在外面?”
    房门咿呀一声打开了。
    门口出现一个身躯雄伟浓眉豹眼的青年。
    他左肋下挟着一把刀,刀鞘口很古旧。
    陆仝又冷冷问道:“你是谁?”
    那青年声如巨雷,应道:“我是呼延长寿。”
    陆仝睁大双眼,仔细打量这个新近崛起却已是名满江湖的高手。
    他细细的瞧,呼延长寿动都不动任他观察。
    崔怜花倒是另有所感,那便是她觉得这个青年极有自信,他不怕敌人找寻他的弱点,任何时间都一样。
    然而不论他如何英雄,却曾在她面前匆遽逃走。
    男人真是奇怪的动物!
    她开始浮现微笑,心中无限温柔地想。
    只听陆仝道:“我听过你的声名,我知道你的魔刀有真才实学,但你比我幸运,你没有碰上苗谢沙。”
    呼延长寿连笑容都很凶悍慑人。
    他道:“我见过她,甚至还见过比她更厉害的人,这人就是她南疆缠绵毒剑门比她更高的高手,人称‘百手千剑’杜三娘。”
    陆仝道:“杜三娘比苗谢沙更厉害么?她后来怎样了?”
    呼延长寿道:“她没有事,我后来没有为难她。”
    假如你能为难一个人,当然一定高过对方才行。
    陆仝突然喜形于色,说道:“你不怕她的蛊毒?你能不能解救中了她们蛊毒之人?”
    呼延长寿摇头道:“我不能!”
    陆仝登时垂头丧气,道:“既然你不能。我只好问问你的来意了!但我猜你一定是为了崔怜花而来,我有没有猜错?”
    呼延长寿现在才第一次向崔怜花望去,两人目光相接时,他心头无端端感到酸酸软软的。
    他目光回到陆仝那边,道:“不错,我为她而来。”
    陆仝道:“你是不是想带她走?”
    呼延长寿豹眼一睁,凌人精光爆射。
    他道:“你到底想说什么?你若是英雄好汉,你若是想在武林扬名,怎可如此吞吞吐吐小家子气的样子?”
    陆仝楞了那么一下,便陡然变得意气奋傲,洪声道:“对,好,我讲老实话,我决不让你带走崔怜花。我事先告诉你一件事,那就是我大概只有三天寿命,所以我不怕失败,亦不怕死。我如果不告诉你,便非大丈夫所为。”
    呼延长寿好像没有听见,转眼向崔怜花望去。
    为了这个女人拼命可值得么?
    我性命并非贱如尘土,本不应该为一个派人杀我的女子拼命。但看来她又的确失去武功,她一定不能受陆仝的凌辱……
    陆仝怒道:“你听见我的话没有?”
    悲魔之刀“呛”一声出鞘三寸。
    呼延长寿拍拍刀鞘,目光转向陆仝面上,怒气从双眉眉尖射出,神态威猛之极。
    他声如电鸣道:“你只有三天寿命也好,三个时辰寿命也好,我都不管。总之你仍然没有权欺负别人。你有权马上拔剑自刎,但却不得侮辱崔怜花。”
    陆仝面由微红而变得通红,目光随着面色而增加凌厉之气。
    他点头道:“好,算你狠,不过别人怕你的魔刀,我却不怕。因为我总有一天会找上你,如果我不是只有三天可活的话!”
    呼延长寿魔刀蓦地出鞘,不但精芒弥漫满屋,而且他的身子也移到崔怜花前面。
    这样陆仝必须先击倒了他,才可以对付崔怜花。
    他深知陆仝再三提到只有三天可活之事,目的是削弱他的斗志。
    只因任何人面对一个垂死而强硬的敌手,必定会被对方“垂死”这一点大大影响斗志的。
    面对这等对手,自是很难放手拼命。
    这正是陆仝的诡谋。
    虽是老实话却又是攻心之术。
    呼延长寿由于这一点而增加几分怒气,所以他忍不住把魔刀拔出。
    他很少这样做。
    通常都是敌人出手时,他才拔刀,因此雷霆万钧之势,一招杀敌。
    正因为他习惯了后发先至的打法,所以一怒拔刀了刀出鞘,一时却反而不知道该怎样出手才好。
    他自是不至于连挥刀斩下敌人头颅首级都不会,只是很不习惯而已。
    再者他若是不能够一招就分出胜负,他心里多少会有侮辱了“魔刀”之感。
    幸而魔刀一出鞘,整个房间内气温陡降,杀气萧森砭骨。
    所以陆仝沉不住气,双肘忽提,两掌箕张,十只手指已涨大得有如萝卜。
    在厉喝声中左手是“星移斗换”,右手则是“故剑情深”之式。
    这两招味道气势以至手法及力量等都大不相同。
    左手的“星移斗换”,不但有如岁月迁流那样,既无情而又迅速,谁也休想阻挡休想挽留。
    他右手的“故剑情深”,却是欲诉还休,行而又止,往复徘徊大有缠绵不尽之致。
    崔怜花看的真切,心惊之中竟然忍不住轻轻喝一声采。
    她已瞧出陆仝使出的正是鹰爪门名震天下的绝艺,一刚一柔,多情而又决绝……
    不过她敏感多情的心灵立刻又知道自己不该喝采,不论陆仝武功多么精妙动人,也不该喝采。
    所以她马上骇然叫道:“小心,呼延长寿,请你小心……”
    呼延长寿在十指指影漫天笼罩之下连退八步。
    他的确因为那艳绝异代的美人一声喝采而大为泄气,觉得自己十分窝囊。
    为什么要为她出头呢?
    假如她一点也不把我放在心上的话?
    幸好她的惊叫和警告一时又扭转了形势。
    假如她毫不关心的话,何须却要他小心?
    呼延长寿心头一沉一起,豪情勃发,斗志宛如怒涛忽发,漫天亮地而来。
    锵然一声直似龙吟虎啸,那魔刀光影耀目,好像极强烈阳光笔直射到,令人睁不开眼睛。
    他魔刀不出则已,一出就胜负立分,也就是生死之判之意。
    只见他魔刀风驰电掣,先封住陆仝“星移斗换”那一招。
    接着一声裂帛似轰然大响,刀光四下流散,宛如万流归壑,其中有一缕光芒削向陆仝右手五指。
    陆仝在这一刹那间,右手变出十二种小擒拿兼神打的奇奥手法。
    他面色已随着敌人这仅仅的一刀而阴沉而惊骇。
    因为他平生千千万万梦想中,都没有出现过如此决绝如此刚强的敌人。
    这个敌人显然不管是胜是败,也不管是生是死,总是一招,仅仅只有一招就决定了今后命运。
    这种作风的敌人,何以还能够活到今天?何以能够在无数战役中活下来?
    陆仝只想到这里,右掌忽然感到一阵冰凉。虽然还没有疼痛之感,但他已知道右手的五只手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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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头颅可以离开颈项,身子也可以一分为二。
    说来虽是残酷,却由于一下子就进入死亡国度,最残酷之事也到此为止,再也没有其他花样或后患了。
    可是当一个以“手”成名的,以“手”为傲的人,忽然没有了这只手,往后悲惨的结局,已是不言可喻。
    陆仝椎心刺骨之痛,非是来自肉体,而是当他看见自己右手只剩下半截手掌,登时傻了一下。
    他旋即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也知道自己少了一只最重要的右手之后,在他命运中和生活中会有什么变化。
    但不论他后悔也好,痛恨也好。
    总之他右手(最重要的)已经残废了。而这五只手指,正如鱼鳍或鸟翼,没有了之后,还成为什么鱼?还成为什么鸟?
    他左手仍然健全如故,而他一身功力似乎亦不因右手之伤损失多少。
    只不过若是以十二成功力还对付不了的敌人,如今忽然只剩下四至五成,后果如何连傻瓜也知道。
    陆仝左手连拍三下,第一掌掌力有如一座山,第二掌有如两座山那么威猛,第三掌则有如三座山……
    呼延长寿手中魔刀光芒大见黯淡,一时但觉好像天地宇宙般的无穷无尽力道冲击激荡,排云裂岳势不可当。
    他不得不煞住刀势,改变了劈削之势而回收,连刀带人退飞出三丈之远。
    他身子尚未落地,但那獐头鼠目,形容猥琐的陆仝,手掌反过来一下拍在自己的头顶。
    “叭哒”一声红血白浆四溅。
    这个声名未盛,大志未酬的年轻人,一颗头颅已变成一堆说不出像什么的东西。
    反正脑浆鲜血喷溅得一塌糊涂,一跤跌倒……
    呼延长寿定定神,魔刀归鞘,仍然挟在左肋下。
    直到现在,他才有工夫望向崔怜花。
    她美眸雾气迷蒙,好像马上就像有泪水坠洒。
    同时那嘴唇微微两边下弯的线条,也让人一望而知她芳心已碎。
    因为这么可怕而又极之冷酷的景象,使她忘了敌我利害,她只知道一个活生生的跳跃的生命突然消逝……
    当然她的悲哀沉郁并不是单只为了一条生命,若是只为了一个人,那就愚蠢狭窄得有如民族本位的排外主义了。
    她的悲哀来自宇宙千古以来,至今仍颠扑不破的现象——弱肉强食,适者生存。
    想想看那是多么可怕,多么冷酷的自然秩序?
    尤其是当你属于“弱肉”或者“不适者”地位之时。
    屋子内没有一点点声响。
    呼延长寿的魔刀不但光芒已敛,不但象征死亡的泪珠消失了,甚至连刀刃也早已隐没在刀鞘内。
    但他仍然感到重如山岳的悲哀忧愁……
    他实在不怎么明白,亦不觉得自己有任何过失。
    但他很尊重很欣赏这种庄严奥秘气氛,所以不言不动。
    这个美女究竟是怎样一个人?
    看到她时不但为她无双艳丽眩惑,而且她分分明明是个心肠慈软好得不能再好的女性呢!
    然而她为何派人狙杀我?
    “百手千剑”杜三娘不是等闲人物,她要杀一万个人,大概只有一个她杀不了。
    若果这万分之一可以不死的人,不是我呼延长寿的话,现在我老早在黄泉路上,而不是站在这儿了。
    当然更不至于杀死陆仝了。
    既然她可以派出杀手,她还悲哀什么?
    她何以还能使人觉得很仁慈可爱?
    而最重要的是她何以居然受到别人挟制欺负?
    她是不是当真武功全失?
    这一点万万不能大意疏忽,所以呼延长寿用尽他所有本事加上所有智慧,仔仔细细查看一阵。
    答案是她竟然真的没有丝毫武功。
    虽然没有武功之人,仍然可以命令或支使杀手出动,但他本人一定不可能被人欺负,他本人必定是很有头脑很有办法的人。
    然而她却看来不像。
    她不似是具有高明权谋心计手段之人。
    她显而易见是个单纯美丽善良的女孩子……
    呼延长寿习惯地拍拍肋下魔刀,冷冷道:“妳是不是很失望?”
    崔怜花摇头道:“我没有!”
    呼延长寿道:“妳说妳没有,那是什么意思?”
    这类奇怪的问话,也亏得崔怜花回答得出。
    她道:“我其实很高兴,我虽然已听见后院墙有声响,但我根本不知是你,当然更想不到你肯拔刀救我。”
    呼延长寿道:“我有什么理由不拔刀救一个被欺负的女人吗?”
    “你没有。”崔怜花开始透出笑容,因为她忽又回到人间,而且是春光灿烂花团锦簇的人间。
    她又说:“我很庆幸你这一次肯拔刀,如果你像上一次一样挟刀走了,我的遭遇恐怕就不堪说了!”
    她的声音和表情,可以使全世界最疑心的人既不会亦不忍疑心她。
    呼延长寿皱起浓眉,像是吞金自杀的人,肚肠里兀自沉甸甸地疼痛不休。
    假如一定要他把这个美女当作教唆杀人的杀手,他告诉自己,那是不可能想像也不可能相信的事。
    可是事实上杜三娘曾经出现过,她决不是梦魇里的魔鬼,她是真的!
    因此他仰天长啸,以啸声抒发那无尽的难以解释的心情。然后突然一跃出房,倏然间隐没不见了……
    ×××
    呼延长寿下了决心,一定要弄清楚一件事。
    那就是崔怜花究竟是慈悲如观音?
    抑是恶毒似魔女的人?
    他决心一下,事情反而好办。
    因为世上之事,往往是因为你茫茫然不知目的才难办。
    如果你有明确目标,反而容易设计下手。
    现在呼延长寿正是如此。
    他决计悄悄查查崔怜花,直到他认为可以下判断为止。
    因此他施展一身本领,首先查明整座屋宇内,男人只剩下一个追风剑客李隆。
    女人则还有一个仆妇和一个丫头。
    ×××
    李隆外型比起陆仝可当真帅得多了。
    他虽然面上掩不住紧张疑虑之色,却仍然大有男人味道。
    而挺拔魁伟的身躯,加上年轻而又相当自信的脸庞,使得女人看了芳心不免为之跳动鸣颤。
    他听见种种声音,例如呼延长寿的啸声而急急赶来。
    可是他只看见陆仝头颅迸裂的尸体,此外就是千娇百媚的崔怜花了。
    他道:“这是怎么回事?”
    崔怜花眼光绝对不碰陆仝,而投向窗外,应道:“他自杀了,你瞧不出么?”
    “我瞧得出。”李隆说,声音相当温柔。“可是他决不会忽然发疯无缘无故自杀!何况我还听到另一个人的啸声……”
    崔怜花道:“你可不可以形容一下那阵啸声呢?”
    “可以的!”李隆说:“这阵啸声心情如何不必妄测,但声音却有裂石穿云之势,内力强厉无比。我敢保证在三十丈以内,连飞鸟也闻声坠地,非死即伤。”
    崔怜花道:“你猜此人会是谁呢?”
    李隆道:“我不猜,妳告诉我。”
    崔怜花道:“如果我也不知道呢?”
    李隆道:“妳怎会不知呢?”声音忽然变得很冷酷以及大有愤恨之意:“妳虽然维护他,怕他会被我武当鹰派同门追杀。但我告诉妳,他一定逃不掉的,如果他能够杀死我的话。”
    崔怜花讶道:“你说什么?”
    李隆道:“我老实告诉妳,我已经传出详详细细消息,我的师叔一定会知道一切情形的经过。如果我死了,不论是死于苗谢沙蛊毒也好,死于妳想维护的那人手底也好,总之他们都休想在世上再活一年。”
    他连声冷笑,无意中透露出真情实意。
    即使是曹操再世,也决不怀疑这种真实性。
    崔怜花骇然道:“你一听到啸声,就立刻作了周详布置?但那个发出啸声之人是谁?你难道早已知道?”
    李隆摇头道:“我不知道,我只不过把一切详细情形作了一份报告。我深信他们,也就是我武当鹰派的同门,必定可以凭这份报告,查出那人是谁!”
    崔怜花颔首柔声道:“你的解释很圆满合理。但如果那个人根本不想杀你,你却已替他种下了祸根,你会不会觉得歉疚?”
    李隆冷冷笑道:“我反正已经死了,虽然死于苗谢沙的蛊毒,但多一个人陪葬,又有什么关系呢?”
    崔怜花面色登时变得灰黯,轻轻的说道:“我真想不到你是这么自私的人!”
    李隆目光一闪,声音透出恨意来,他道:“那个人很不自私么?所以就把我给比了下去?”
    崔怜花道:“是的,他在我心中份量无端端加重了许多,他本来只是一个见过一面的人,本可以说是陌生人。然而现在却不同了,他显然是侠义之士,他并无所求,只为了应该做的事而做,我在他心中可能是值得一顾的女人。但大体上他仍然视我为‘人’的一份子。对于其他的人,不论是男是女,若是落于我这般处境,他也是会伸手管一管的!”
    李隆冷笑道:“他到底是谁?看来我好像变成一个傻瓜了,反而把妳迫到他的怀抱里了?”
    “他是谁并不重要。”她回答,脸庞泛起怅惘神情。
    她怎能不惆怅?怎能不惘然呢?
    那个雄伟英挺的男人,倏然而现倏然而逝。
    她此生一直心如止水,但涟漪不停荡漾,却是现在的心情了!
    “你何必知道他是谁?”崔怜花反问:“难道你真的要找他?或者你想把更详细资料送给你的同门,以便他们这些还在世上的人必须仇杀一番?”
    李隆坚持道:“我想怎样做是我的事,妳只须告诉我就行了!”
    崔怜花叹口气,道:“你真是个傻瓜。你想法子找出一个本来不是敌人的敌人,对于你或对于其他的人,有何好处?”
    李隆咬牙道:“他老早就是我的敌人,因为我不能容忍他活在世上。而如果人死之后没有鬼魂的话,我一定会找他决战!”
    即使是最没有脑子的人,也知道李隆为何不肯放过那个敌人——呼延长寿。
    崔怜花自是晓得,当下禁不住泛起怜悯笑容,同时她又摇摇头,说道:“不,我不能告诉你。因为他根本无从知道有你这样的一个敌人,你如果唆使别人去暗杀他,对他来说太不公平!”
    李隆道:“使得,但妳却不得不付出代价,我意思说我可以放过他,只要妳会做!妳会不会做呢?”
    自古以来,世上任何美女都知道男人心里的想法。
    也知道该怎样“做”才对。
    所以崔怜花当然知道他心中之意。
    只不过她却的确不想这样做。
    男女之间的事,只要有一丝一毫勉强,那实在一点意思都没有。
    但为何所有男人都不这样想?
    如果她每每为了某种缘故而“做”,那么她跟要钱的娼妓何异?
    李隆先侧耳小心聆听四下声息,确知没有异状。炯炯热烈眼神如烈火忽炽,集注崔怜花身上,挺胸向她走去。
    他身高脚长,两步就到了她跟前,伸手一拉。
    裂帛一声,那崔怜花上衣已经撕开,露出雪白香嫩的上身,如果不是还有抹胸的话,那就乳房尽露,春光尽泄了。
    崔怜花居然不嚷不叫,亦不退缩避让。
    她柔声道:“李隆,请听我一句忠言好么?”
    李隆道:“忠言?要是只有三天寿命,谁还需要忠言?”
    崔怜花道:“我听见外面有些奇怪的声响,当陆仝想侵犯我之时,我也告诉过他的呀!”
    李隆一手按剑,冷笑道:“假如妳不是处声恫吓,那就最好了,可惜我却知道附近十丈之内连老鼠都没有……”
    窗口忽然出现一张浓眉环眼的脸庞。
    他那对豹子也似的眼睛,射出可怕的冷酷的光芒。
    李隆并没有看见,还继续冷笑道:“就算苗谢沙忽然回来,我发誓先杀了她然后活活吃了妳。”
    崔怜花亦没有看见窗外的人的面貌。
    她现在唯一能够做的,就是悄然地可怜地闭上眼睛。
    反正男人总是这副德性,当他看中了妳,便没有什么可以阻挡他了!
    李隆的巨掌快要碰到崔怜花雪白优美的颈子之时,突然停住。
    那是由于一种说不出的森冷杀气,忽然弥漫全室。
    使人冷得不禁要打寒噤。
    他伸出的手停住不动,耳目脑子并用。这时他多年来严格训练的效果,就显示出有用了。
    他知道有人从窗口跃入房内,虽然方向在他背后,所以看不见。但声音却告诉他,那人是站在他后面大约八尺之处。
    任何人若是怀有敌意打算偷袭,自是极力消除一切声息。可是后面那人却不是,甚至显得是故意送出鲜明声响的。
    再加上那弥漫全房,令人寒冷的杀气。
    来人当然更不是普通人了。
    李隆脑筋一转,已经敢打赌必是对付过陆仝那人。
    他的剑在鞘内隐隐鸣跃,此是前所未曾有过的现象。
    也是极之凶险可怕的预兆。
    正宗内家剑法因为在“心灵”方面功夫下得特别精深,故此所达高手境界之人,往往在事前能够得到一些预兆。
    此是属于精神力量方面的特殊成就。
    一般的剑手自是办不到这一点的,而由此却也可见“追风剑客”李隆乃是有真才实学之人。
    李隆头都不回,屹立有如石像,冷冷道:“你是谁?”
    后面那人声如雷鸣,应道:“呼延长寿。”
    “哦,原来是魔刀。”李隆全身每一条肌肉每一根神经都绷得更紧。
    “魔刀”呼延长寿专杀高手,刀不留情,这已是近月来天下皆知的武林大事。换言之,呼延长寿已经是大人物了。
    他又道:“我记得我并不认识你。”
    呼延长寿道:“对。我们素不相识。不过有了崔怜花在中间,事情就变得不同了呢!”
    “我明白你的意思!”李隆说,并且仍然保持背向对方的姿势:“我一直希望能碰上你这种敌手。你相信也好,不相信也好,总之现在我对你的兴趣要比对那崔怜花的兴趣,要浓厚得多了!”
    “唔,听来好像可以相信。”呼延长寿说,一面挥手示意崔怜花后退。
    等她退到角落里,他才继续说道:“你现在即使对她有兴趣,只怕也得先问问我的魔刀了!”
    李隆坚持道:“我现在只对你有兴趣。”
    呼延长寿声音粗暴而又极不客气,道:“废话休提,你拔剑我拔刀就是了,任何言语都是多余的!”
    他似乎把对方视为贪生怕死之人。
    口气中好像当对方乃是藉言语而苟延残喘的人。
    李隆勃然大怒,但觉如此侮辱万万难忍,光华门处,森森长剑出鞘。
    此时呼延长寿的魔刀亦已击出,肋下古旧刀鞘已扔向一旁。
    他刀锋乍现,满屋寒气更盛。
    李隆身子只微微抖了一下,便无异状。
    呼延长寿怒道:“你既是出身武当名门大派,为何不敢转过身子与我面对面决一死战?”
    他本不知李隆来历,是后来听了他与崔怜花对答才知道。
    另一方面,他又知道凡是害怕魔刀神秘力量的人(即曾经为非作恶之徒),唯有背对魔刀,才不至于受制。
    李隆显然用这种方法,可见得他必是歹恶之辈。
    此所以呼延长寿登时怒发,火气宛如有形之物,从两道浓眉眉尖射出。
    崔怜花看了忍不住惊讶开口,声音仍然十分温柔动听。她说:“呼延长寿,你别太生气,一生气刀法就有破绽了!”
    事实上她正好把事情弄错。
    只有李隆才会因生气而武功出现破绽。
    呼延长寿是越生气越好,本来杀不死的人,怒气极盛之时就杀得死了!
    呼延长寿斥道:“闭嘴!”
    他心中气恼崔怜花多嘴,怒气一增,魔刀威力便也更见强厉!
    李隆连喘三口大气,却仍然驱不散心中怯惧,当下暗暗大惊,目光连瞥数次,估计当真无法拏住崔怜花作为人质。
    于是他计上心头,目光向崔怜花看去,便道:“崔怜花,妳且出去,我今日就算落败身亡,却也不想给妳看见!”
    崔怜花认为有理,便待举步。
    呼延长寿打雷般声音响起来,道:“别动!”
    崔怜花果然悚然危立有如木鸡。
    呼延长寿又道:“妳一动他就有机可乘。假如我猜错了,我向他道歉。但妳现在却只须闭起眼睛就行了,妳何须出去呢?”
    崔怜花一听此理更为充分,便闭起双眼,道:“对,我何必出去呢。我瞧不见就行了!”
    美丽的人无论什么样子什么表情都很好看。
    她的闭眼动作亦是如此。
    呼延长寿心神一分,怒气陡降。
    李隆雄健身躯一转,第一次面对着现下名震天下的“魔刀”。
    假如对方不是凭刀威力忽然减弱,他这个身仍是转不过来的。
    他颔首道:“我看见你了!以我看来,你的刀很好,而你的刀法恐怕要比你的刀更好!”
    呼延长寿浓眉皱起,眉头几乎碰在一起,他道:“你走吧!”
    李隆道:“为什么要我走。”
    呼延长寿道:“我的刀你的剑只要一动,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无第三途。”
    李隆微微一怔。
    虽然在这等生死俄顷之际,心头却也不禁浮现一些往事画面。
    其中有一幅是在一道瀑布边,身子如飞燕,两边飞亭,滚出之时剑光迸射瀑流。
    瀑流内并无任何生物可供刺杀,他刺击的对象不是生命,而是水向下流的本性。
    凡水必定向下流,宇宙内有水皆然。
    这种向下奔流的本性,就藏在水流本身之内。
    换言之,敌一动我先动这种内家心诀,在武当鹰派高手来说,还是不够的,必须比敌人意念还快才行。
    也就是说“敌意才动,我已先动”才合格。
    鹰派高手千里内歼杀强敌,易如反掌,自然另有秘诀心传的。
    唉,呼延长寿说得对极了,不论是刀动或剑动,必定有一方倒下,的确没有第三种途径了!
    他的心虽然打转甚至沉浸回忆往日练剑景象,但并没有一丝一毫松懈。
    只要敌人之刀有任何动作意思,他的剑就能够更快攻击。
    呼延长寿未动,所以李隆也站得渊旁岳峙。
    然而何以对方的魔刀在不动之中,仍然涌出森杀压迫的力量,使人越来越觉得无能力抗拒?
    莫非他简直可以连刀都不动就杀死敌人?
    两人对峙了至少一盏茶之久。
    呼延长寿忽然垂下魔刀,四顾一眼,然后大步走去,捡起了古旧却镶满珠玉宝石的刀鞘。
    刀锋隐藏于鞘内之后,屋中立刻恢复正常气温。
    李隆还无异状,瞪大双眼凝视呼延长寿每个动作。
    他极力想催激起斗志作殊死一击,可是已经不行了,不但全身肌肉僵硬,连真气也凝滞淤塞。
    他终于深深叹一口气,道:“魔刀盛名果然不是侥幸的。我一生练剑,却连一剑都发不出。”
    崔怜花这时才睁开眼,欣然道:“你们不打了么?那真是太好了!”
    呼延长寿道:“一点也不好,如果妳怕看见有人死亡的话!”
    崔怜花清澈乌亮目光在两人面上转来转去,然后点头道:“你们仍然分出了胜败生死!虽然我不希望如此,但世上之事往往如此,总是无可奈何的!”
    她悄悄叹口气,垂头让长长头发披泻,遮住了眼前一切景象,
    李隆微笑道:“呼延兄,我今天虽然落败,虽然难逃一死,但心中仍然很高兴!至少我眼见一个美女为我哀悼为我悲叹……”
    男人就是这么奇怪,其实既然失败而至死亡,有没有美女为他哀悼悲叹?又有什么关系呢?
    ×××
    无限绿油油的田野平畴,阵阵泥土草木芳香,迎眼扑鼻而来,使人意融魂销……
    呼延长寿左肋下仍然挟着魔刀,右手扶住一株大树,疑惑道:“妳还不累?”
    崔怜花笑一笑,道:“不累,真的不累!”
    呼延长寿道:“我虽然为妳做了一些事,但也令妳芳心不安,因为我杀了两个人呢!”
    崔怜花道:“我都看见了,难道我不知道么?”
    呼延长寿抓抓头皮,道:“妳当然知道,我意思说妳本来不是很难过么?”
    崔怜花道:“我的确很难过……”她看见那年轻男子面色稍变,便又道:“但你却看不出我的欢喜高兴,那是因为你安然无恙雄威凛凛之故!”
    呼延长寿难得张开的嘴巴不觉得张大了。
    片刻他才道:“妳有这样高兴过?”
    崔怜花道:“其实难说得很,我到底有没有为你高兴过呢?现在连我自己都不知道,但很可能你答应我,绝对不会忽然跑掉,我就找得到答案了!”
    如兰如麝的香气,千娇百媚的笑靥。
    还有充满了温柔之狡猾的对语……
    呼延长寿一时怔住,如痴如醉。
    过了片刻,他才以发誓的神态和声音道:“我答应妳,决不忽然跑掉。”
    “那很好。”崔怜花身子靠向大树,于是也很自然地碰到他强健有力的手臂。又说道:“我实在很怕你忽然跑掉。但为什么我会怕呢?那么些年来我自己也熬过去了,还怕什么呢?”
    她深心中的无名恐惧,从四肢百体以及美丽面庞中表现流露无遗!
    呼延长寿心头发软,连最坚强有力的两条臂膀也发软。
    以致肋下魔刀几乎掉下。
    她那温暖软绵的身躯,微微幽香扑鼻。
    还有碰触的奇异感觉,令人宛如梦中宛如虚幻……
    他咬紧牙关竭力使自己站得又稳又直,以便支持她的重量(其实以她的体重,他可以一手抓住丢到二十丈外那么远)。
    那种碰触的滋味,他平生从未尝过。
    他身体内的血液奔腾,感情热烈如火炙。
    然而却一点也不明白何以如此?
    为何只被她碰触着就会这样?
    莫非男人被女人一碰便有这等古怪而又堪足回味的感觉?
    她会不会也一样呢?
    如果她没有,那么男人岂不是有如呆子一样受骗了?
    虽然骗他的只是他自己过份的感觉,可是受骗的想法肯定仍然存在的。
    崔怜花身子忽然简直靠在他臂弯内。
    如果他放开手,她一定会跌倒无疑。
    她轻轻道:“我的身体一点不累,我的心却十分疲倦乏力。但这只是从前而已,现在全然大不相同。我连心灵都好像忽然坚强很多,是不是因你之故使然呢?”
    呼延长寿讶道:“我?为什么是我?”
    崔怜花道:“我瞧一定是你。没有别人可以使我身心振奋一如现在的了!你告诉我,是不是魔刀的威力呢?”
    “魔刀?”呼延长寿疑惑沉吟道:“魔刀似乎不大管这种事的。它只管那万恶不赦的人而已!越是穷凶极恶之人,它就越有威力。可是妳大概不是恶人吧?所以它怎能对妳有所影响?”
    崔怜花轻笑一声,道:“傻瓜,如果是坏的影响,我们还有什么好谈呢?但如果是好的影响……它有没有这种可能呢?”
    呼延长寿断然道:“没有。它不是神灵,不可能具有这种妙用。”
    崔怜花惊一下,道:“那么为何我依靠着你,我心里就变得充实和有力量呢?难道是你本身的力量?”
    呼延长寿张大嘴巴,道:“我本身?我有什么力量?我除了杀人之外,什么都不会呀!”
    他停一下又道:“是不是所有美丽的女人都像妳这样?专门使人迷迷糊糊弄不清楚任何事情?”
    崔怜花颔首道:“不错,我听说古往今来都是这样!红颜祸水就是这个意思。”
    妻子岂应关大计,英雄无奈是多情!
    呼延长寿连楞几下,才道:“对不起,我仍然不怎么明白妳的意思!”
    崔怜花道:“我也不明白。但我们一齐把它弄明白好不好?”
    她身体香暖,笑靥如花,声音有如黄莺出谷。
    呼延长寿一时呆了,道:“我们一齐?妳打算跟我一道走?”
    崔怜花道:“我当然希望跟着你。可是你如若觉得不方便,那我还是可以悄悄地走开的!”
    唉!老天爷!她说她悄悄走开,但以她这么美貌这么娇艳的女孩子,能“悄悄”走到什么地方?
    她怎能活下去?
    如果她不肯什么的话?这个“什么”其实就是“男人”。
    呼延长寿浓眉又皱,杀气腾腾冒起道:“若是有人敢欺负妳,哪怕血流成河哭声千里,那也是他们自作自受。”
    崔怜花欣然道:“好极了。不过你的话还未说完,假如还有别的情况呢?”
    呼延长寿背转身子,豹眼望向远远的眉黛青山,以及变幻无方的白云,冷冷道:“如果妳是火焰,那些男人只是扑火的飞蛾。我便要想想看,究竟是火焰重要?抑是飞蛾重要了!”
    他声音冰冷得有如魔刀出鞘之时,他似乎已经没有血肉,没有感情,更无得失荣辱……
    崔怜花沉默了一会。
    她才断然道:“你转回身子好不好?我想看见你的眼你的眉,我绝对不想你忘了我是谁!而且更重要的是我要你知道我究竟是谁……”
    他怎能不知道她是谁?
    但她为何又这样说呢?
    她到底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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