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肠镖_司马翎武侠小说全集

第五章藏深闺玉女献身
    沈雁飞立刻明白早先金蛟尺田俊的那句话的意思,原来是叫石山牧童赵仰高将自己擒住;做为人质以交换那件东西,他自个儿怀疑地摇摇头,想起师父对自己那种冷漠的态度,恐怕不会顾惜自己而交出那样东西。
    他计算一下师父练功的时间,大约再过半个时后便告完毕。虽则如今也可以立刻唤醒他,但他老人家曾经说过这数日之内,乃是极重要的一个阶段。因此流雁飞心中知道秦玉娇将不会惊动师父,于是目下的局面,便变成他必须独力去支撑。此所以他从开始现身时起,老是用法子延宕时间之故。
    “这老儿功力之高,可从他刚才一举手之间,把那六合阵法牵掣得转动不灵之处窥见。”他极快地想道;“现在虽经我略施小计,使得简二能够再发动阵法,但敌人已经背靠背地站好,再也不会有什么失问,甚且再耗下去,我方有一两个受伤,则阵势全破,那时候凭什么拦阻人家?我非另外想个法子不可。”
    石山牧童赵仰高见他一摇三摆地走过来,但走了老大一会儿,仍然离原处不远,跟着又发觉他眼珠连转,不禁在肚子里驾一声:“狡猾的东西,”脸色可就沉下来,冷冷道:“你到底是动手不动?”
    沈雁飞道:“你老人家可真心急,沈某正在想以你老人家的威名,和我动手是不是划得来?”
    石山牧童赵仰高冷不防被他提出这个问题,果然认真思忖了一下。金蛟尺田俊这时已稳住局势,是以已能分心视察四下形势。他可是个老得不能再老的江湖,倏然引吭叫道:“这小子使的是缓兵之计咧。”
    石山牧童赵仰高被他提醒,但嘴上却不肯承认,冷冷道:‘’老夫冲着那样东西,可顾不得这些细节。”
    沈雁飞一晃手中修罗扇,道:“那么沈某只好舍命相陪了。”话声甫歇,一点儿红光,迎面点去,临到切近之时,陡然内力潜增,手腕抖处,化成三点红光;分取敌人咽喉以及左右肩井两穴。
    这一扇连攻三处要穴,凌厉之极,却仅仅是修罗七扇的起手式。
    石山牧童赵仰高冷然嘿一声,相准部位,蓦地一仰身,但是那三点红光,只差那么半寸不到,便自停止,再也不能前进半分。
    沈雁飞暴喝声好,猛然一沉腕,化为下划之力,锵地微响一声,修罗扇已打将开来,霎时红光耀目,一缕冷风,劲削敌胸。
    石山牧童赵仰高早知此是自己唯一需要防守之处,就在同时之间,暗中吸一口气,但见胸腹暴缩了半尺之多,恰好避过修罗扇一划之势。
    这情形宛如石山牧童赵仰高不但让沈雁飞三招,而且还是不离原地半步。
    沈雁飞两招无功,已经明白自己和敌人相差过远,不仅是武功造诣上相差太多,在这对敌应变方面,也无法可以比拟,然而凭他修罗七扇的威名,无论如何,也不能让敌人真个毫不移动半步而避过三招。当了剑眉斜飞,运足全力反手一扇,扇风激撞而去。
    石山牧童赵仰高察觉扇风有异,心中大大打个转,只因以他一身软硬功夫以及数十年修为,本可以硬挡他这一下扇风,然而修罗扇名震天下,可能有出人意外的绝艺,自己若一时大意,因此遭到暗算,虽说绝无性命之虞,但这耻辱纵倾西江之水,也洗雪不了。
    他在心中电光火石般盘算了一下,到底一晃身,闪出三步外去。
    沈雁飞仰天打个哈哈,道:“沈某以为无法迫使你移动呢?”
    石山牧童赵仰高阴恻恻道:“且莫在口舌上逞能,老夫可要还击了。”
    沈雁飞趁这空隙回眸一瞥,但见那边厢六合阵法发动已久,却毫无赢敌之象,不禁暗中皱皱眉头。然而此刻正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只好将那边之事,丢在一旁,一面沉气凝神,以待大敌。
    石山牧童赵仰高出手如电,忽然攻至,右掌左掌,力量和架式迥异其趣。
    沈雁飞明知可用修罗七扇中的一下绝妙招数,破解敌人攻势,可是心念方动间,敌人两手发出的两种刚柔不同的力量,已经潜袭上身,竟是沉重刚猛无比。他立时改变心意,一面暗运阴气护身,一面巧路七星连环步,疾绕开去。
    石山牧童赵仰高向以诡毒莫测著誉江湖,刚才这一招正是诱他人彀的招数,两手尽量发出力量,使得对方不得不小心趋避,自陷被动之势,方始正式进攻。这时跟踪追击,拳出如风,快得瞧不清楚,左掌却甚是缓慢,每一掌所蕴的阴柔掌力,沉重如山,缓慢地从单风中潜返暗压,厉害之极。
    沈雁飞连连后退,差不多已移开四五丈远,但敌人武功之高,不可测度,竟自如影随形,一径保持三尺以内的距离。
    这时石山牧童赵仰高心中也在暗惊,只因近二十年来,在他手下从没有人能走上三招,可是眼前这少年居然能接住他这连环进击的三招。
    当下冷哼一声,右手一式“玄符急掷”,拳出如风,猛击沈雁飞上盘。
    左手却使出“藕断丝连”之式,似拒还攻,既收又出,革力集中成尖锐的一点,潜袭过去。
    沈雁飞此刻已用阴气护身,却禁不住人家开山裂石的拳力,震得身形大大摇晃。说得迟,那时快,敌人左掌阴柔之力,已经迫上身来。他知道只要敌人化掌拍之势而为削戳,护身阴气便吃不消。在这危机一发之间,不由得他不行幸冒险,修罗扇倏然摇摇扇划出去,横心不管敌人左掌,一径反攻敌人。
    这一来要是石山牧童赵仰高不赶紧撤身,可就闹个两败俱伤,然而这位名震西陲的魔头,岂能让沈雁飞如此轻易地消解此厄。只见他吐气开声,嘿地一叫,右拳硬生生收回来,化为“上藏手”之式,那阳刚威猛的拳力,居然立时变成阴柔之力,径从扇影中伸进去,擒拿敌腕。
    同时左掌电急一挥,沈雁飞哼一声;忽然飘退四五步,那样子看来生像是春天飞絮,被春风轻轻吹拂得飘飘飞退。
    石山牧童赵仰高这时才知道敌人年纪虽轻,因为内力以及招数上俱未到火候,远非自己敌手,但这一手轻功,却是可以傲视武林。这时唯恐敌人仗着绝妙轻功逃走,登时拳掌齐发,继续追击。
    两丈外一声娇叱,声音铿锵震耳。沈雁飞精神陡振,强忍着左肩伤痛,尽运全身功力,使出修罗七扇绝妙招数,一时闪起无数扇影,宛如平地涌起朵朵红莲。这一下功式,居然将石山牧童赵仰高跟踪疾上之势挡住。
    眨眼间一道晶莹夺目的银虹疾泻而来,直卷向石山牧童赵仰高。
    石山牧童赵仰高在匆匆一瞥间,已瞧见来人乃是一位姑娘,手中短剑光气森森,来势极是凌厉,身手之强,更高出沈雁飞之上,当下知道定是修罗扇秦宣真唯一爱女秦玉娇。
    他口中冷冷喝:“声来得好。”拳击掌劈,两股刚柔不同的力量,回族冲击,立刻将秦玉娇那汹汹的来势震退两三步。秦玉娇在临阵对敌方面,可比之沈雁飞经验丰富得多,这时毫不气馁,手中短剑划出一圈精芒剑光,封住门户,口中却问道:“雁飞,你可是受伤了?”声音中蕴藏着焦急之意。
    那边的白狼罗奇立刻接口道:“我的姑娘问得好,他已被我师父的归元掌所伤,只恐过不了一时三刻。”
    秦玉娇听他语气轻薄,怒华一声,然而芳心大大震动,赶快回眸一瞥沈雁飞。但见他剑眉微锁,露出痛苦之色,然而手中修罗扇仍然不停,狠攻敌人。
    白狼罗奇和金蛟尺田俊同时喝叱一声,跟着有两人发出受伤惨叫之声。
    她一看情势不妙,除非立刻将这三名大敌都困在阵法中,恐怕拖延不了时间。当下颇悔来时没有惊动父亲,仅仅着小婢杜鹃守候在父亲练功室外,一俟父亲练完功夫,这才立刻禀告。
    她虽是想着心事,但手上短剑招数丝毫不懈,和沈雁飞两人把个鼎鼎大名的石山牧童赵仰高迫住,居然拆了六七招。
    沈雁飞竟是同一心意,希望将这强敌迫过去,然后以己方六人,重复发动六合阵法,则必可将这三人暂时困住。这是因为他和秦玉娇一旦参加这阵法,威力当然大大不同。
    可是两人一起尽力施为,却难以移动敌人分毫。秦玉娇剑光稍敛,故意露出一点儿破绽,暗中却用阴气护身,果然赵仰高呼地一拳蹈隙打将进来,威猛之极。
    秦玉娇故意让敌人攀力上身,然后借力飘退开去,一下子飘退到猛虎简铿那边。
    谁知石山牧童赵仰高满不是那么一回事,并没有一如秦玉娇私心所料般乘胜追击,这是因为赵仰高招式特异,左右两手,力量迥异,故此不像普通武林宗派,力量越用得刚猛,越要追击扑攻。
    秦玉娇诱敌不成,猛听身后风声飒然,疾卷上身,当下拿准时候,俟那风力及体的瞬息间,倏然滴溜溜一转,手中短剑划起一圈银虹,精芒电射,立见满空彩雨缤纷,异彩缬目。
    敢情刚才乃是白狼罗奇用五彩长带忽然暗袭,却被秦玉娇以妙绝招数削个正着,立刻把那五彩长带削下尺许,再经剑光一绞,完全粉碎,故此出现了满天花雨。
    白狼罗奇叫道:“田老小心,那是宝剑哪!”
    叫声未歇,秦玉娇忽然疾飞开去,敢情在这指顾间,沈雁飞已被石山牧童赵仰高迫得连连飘退,眨眼间已出去十余丈远。秦玉娇一压剑追将过去,把危于叠卵的猛虎简铿放下不理。
    但见沈雁飞乍然转身,如飞纵出山坳而逃。石山牧童赵仰高有如冤魂不息,放步便追。
    秦玉娇也自一伏腰,施展出陆地飞行之术,急急追.上去。眨眼之间,已出了这老鸦坳外面。
    白狼罗奇猛然纵出战圈,口中大叫道:“田老你收拾残局。”叫声中已施展开脚程,跟着秦玉娇的背影,急驰而去。金蛟尺田俊是什么人物,从他开始见到秦玉娇现身时起,所表现的容色举止上,早已观察到这家伙心怀叵测,这时胜中暗骂道:“好狂的小子,老夫绝不能提醒你,且让你尝尝有刺的花儿。”
    那边沈雁飞忍着左肩伤痛,展开脚程,转眼奔出半里许地。前面一片原野,七八里之外,才有一片屋宇。那便是这附近一个最大的市镇石陵,这镇上人家倒也称得上稠密,沈雁飞虽在七星庄住了三年之久。
    但每日拼命用功,苦练勤修,是以仅知道有这么一个地方,可未曾在石陵镇上露过一次面。
    身后风声呼呼,渐渐迫近,忍不住回头一瞥,只见那石山牧童赵仰高,身形贴着地面,滚滚追逐而至。饶他沈雁飞在轻功上有独得之妙,却也不敌人家数十年修为,眼看快要追上。
    在赵仰高后面五六丈之远,秦玉娇仗剑急追而来,她的脚程可又比之沈雁飞高出一筹,因此丝毫不比石山牧童赵仰高逊色。在她后面二十余丈处,白狼罗奇也追将下来,手中五彩长带未收,是以煞像三道彩虹,疾掠急泻。
    他只一回头,石山牧童赵仰高又追上了两三尺,现在只剩下五尺左右的距离。
    他本想猛然折转方向,好使敌人一下子冲过头,于是又能够把距离拉长。然而石山牧童赵仰高走路之法太怪,并非一掠二三丈远,而是贴着地面滚滚卷到。是以步步脚踏实地,论起转折方向,可能比他还快一步。于是只好放弃这念头,另打别的主意。
    石山牧童赵仰高面露诡笑,忽然脚下一用力,整个人像离弦之箭,疾然追上沈雁飞,一掌劈将出去。
    沈雁飞猛觉风力压体,自然而然地运起阴气护身。
    赵仰高的归元掌力,非同小可,彼此又都是个去势,把个沈雁飞撞得脚步一浮,整个人向前倾扑下去。
    石山牧童赵仰高早已料到如此这般,冷哼一声,身形忽起,跟着一叠腰,宛如鹰隼下去,十指箕张,疾抓下去。
    这一下若然抓着,沈雁飞阴气护身也阻挡不了,定然让人家闭住穴道,活捉了去。在这死中求活的一刹那间,沈雁飞的修罗扇忽然从左助下穿上来,精光一闪,竟然射出一根锋锐无匹的扇骨。
    石山牧童赵仰高虽然一身气功,不畏寻常刀剑,但他久闻修罗扇的扇骨乃是采集金精钢母,淬炼而成,专能破人气功或硬功。因此不逞伤敌,努力一提气,身形一掠而过,左手已接住那支扇骨。人手但觉沉重非常,立知自己估料无讹。
    须知沈雁飞这一手绝招,看来简单,但若是换了其他家派,即使身手再高,也无法在身形已经扑地之际,还能够从胸前穿过手来,打左肋下伸出来,并且借势射出那支扇骨。其中妙窍,全在于沈雁飞有独门阴气奇功,身虽扑地,其实并不与地面相贴,是以有此空隙让右手活动自如。
    这时他一踊而起,转头便走,径奔向西北方。
    石山牧童赵仰高一转身时,见他已走出三丈许之远,心中大怒,撒腿便追。
    两人风驰电掣般出去十多丈远,石山牧童赵仰高一扬手,以甩手箭手法,电射而出。沈雁飞头也不回,忽然反手一扇扇出去,微响一声,居然把那根扇骨收了回去,把个石山牧童赵仰高瞧得又惊又怒。殊不知沈雁飞接收暗器手法,完全由秦宣真亲自教练,试想石山牧童赵仰高虽然手劲极大,总不见得会高于秦宣真,是以沈雁飞随手一扇,但便将自家的特重扇骨收回。
    秦玉娇放尽脚程,本来已经够快,经他们这一折腾,便赶上了四五丈之多,如今只差个两三丈,便可追到石山牧童赵仰高.石山牧童赵仰高为了一世英名,心中一急,忽地纵身飞起。这一下速度大不相同,眨眼间追上沈雁飞,倏然抓去。
    沈雁飞心中大惊,往旁边一拨步,手中修罗扇映出一片红光,绕身一匝。
    石山牧童赵仰高果然忌惮他手中扇子,双手一分,擒拿点戳,一招之中,蕴藏几种攻势。
    沈雁飞猛运真力,使出修罗七扇绝妙招数,霎时飞出朵朵红花,连封带截,追得敌人立刻变招换式。
    两人这一动手,其快无比,转眼已拆了四招。赵仰高大吃一惊,暗忖道:“这小子已经负伤,何以功力招数,俱比早先精进了一些?”
    秦玉娇铿锵的叱声响处,一溜冷森森的剑光,疾泻而至。
    饶他石山牧童赵仰高武功再强,也不得不赶紧先对付这位奋不顾身扑袭而至的姑娘,特别是她手中的短剑,并非凡品,这一来沈雁飞形势立缓。
    石山牧童赵仰高右手一式“力捶天鼓”,挟着一股刚猛无俦的拳风,硬击秦玉娇,左手掌出如剑,一式“白虹贯日”,疾取沈雁飞。
    他两手招式互异,但无论在内力或招式上,俱都凌厉无比,宛如已化作两人,毫不受到牵掣。
    拳风单力居然将两人一起震开,只听他嘿地一叫,眨眼间右手打出三拳,左掌也乘隙出了两招,宛如狂风骤雨般,把沈雁飞只追得银牙险些咬碎,一直后退不已。
    白狼罗奇这时才赶上来,手中五彩长带宛如天外飞来一道长虹,疾卷秦玉娇,口中大叫道:“师父,这个妞儿给我。”
    石山牧童赵仰高暗中一皱眉,明知徒弟不会讨得好去,不觉犹疑了一下。
    秦玉娇用铿锵的声调道:“雁飞赶紧撤走,否则我也走不了。”
    白狼罗奇仗着师父做成的优势,五彩长带直如长虹急卷,一上来便差点儿把秦玉娇手上短剑卷飞,这时冷笑道:“好姑娘你还想走吗?丢下我一个人怎么办?”
    语意轻薄下流,秦玉娇忿恨攻心,娇叱一声,手中短剑施展出秦宣真独创的修罗七扇,招式诡异毒辣,无与伦比,加之短剑上精芒森森,寒气逼人。乍见她奋身拼命,威力倒是大得惊人。眨眼间白狼罗奇迭遇险招。
    这原不过是瞬息间之事,石山牧童赵仰高呼呼连击两拳,立将秦玉娇疯狂攻势迫住,回眸一瞥,但见沈雁飞急如流星飞渡,直向北面跃走。他仅仅在这瞥间,已看出沈雁飞在蹿跃起落间,身形有点儿歪斜。
    知道那是早先左肩吃他的归元掌力扫着之故。
    在他想来,假如生擒了秦玉娇,也许比活捉到沈雁飞为强,可是当他一瞥沈雁飞之后,但觉此子在负伤之后,功力招数反而有所精进。而且此刻飞奔逃走时,脚程之快,确是天生奇材,禁不住妒念萌生,陡然击出一拳,震得秦玉娇险些儿短剑撒手,之后,立刻施展身手,疾追沈雁飞。
    沈雁飞头也不回,尽力展开脚程,往北面疾奔而去。
    他此刻所走的路线,却是怀有深意。只因前面数里之远,便是那石陵镇。假如能进了石陵镇,只要他随便往什么人家里蹿人匿伏起来,石山牧童赵仰高再大的本事,也无法找到他,这一点且不管它,最要紧的只需再走出两里许,便再不是平坦的田野,除了一片片的林子之外,尚有许多低矮而绵连的丛树,可供掩蔽身形。
    同时他又想到,秦玉娇这一叫喊,石山牧童赵仰高可能便会转移注意力,不急急来追自己。是以他决定抛下秦玉娇不管,拼命奔逃。
    后面的石山牧童赵仰高,贴着地面,滚滚飞扬,神速之极,虽然不能立刻赶上他,但距离却逐渐缩短。
    沈雁飞走着走着,但党左肩上痛苦加剧,然而脚下却似乎更快了。在这亡命之际,他当然不会想出乃是前数日服了冷云丹之故。须知练武之人,最忌独自埋头苦练而不曾和人真正动手过招,那样子永远不会有什么明显的进步。沈雁飞虽受名师教练,但到底没曾真正以性命相搏地动过手,是以到了某一限度之内,便停滞下来再也不见进步。
    现在,仅仅拼斗了这点儿时间,不论在内力造诣上或是招数的精纯变化上,却已大有进步。
    他放尽脚程,风驰电掣般往石陵镇疾驰而去,转眼间已到了一片林子之前。
    猛听身后风声呼呼,禁不住回头一望,身形立刻因之稍缓,眼光到处,只见石山牧童赵仰高面容狞恶,从丈许高处,疾冲而至。
    他知道人家以数十年精修之功,提一口丹田真气,施展出八步赶蝉那种绝顶轻功,加速补至。他眼珠一转,计上心头,趁着敌人尚未落地,蓦然往旁边一蹿。
    要是石山牧童赵仰高仍然用他那特别的走法,贴地追上来,则他绝无法得手。可是赵仰高唯恐敌人逃进林子里,藏匿身形,岂不费力?是以急忙全力追将上来,谁知沈雁飞狡猾之极,应变迅速。这一蹿开,他可就冲过了头。
    好个石山牧童赵仰高,不愧为名震西陲的魔头,脚尖才一沾地,不管冲力极巨,口中嘿地一喝,立刻闪电改变方向,一跃丈许,疾扑过去。
    沈雁飞拿捏时候,蓦然又折转方向,身形扑地一倒,双脚蹬处,整个身躯贴地疾射回去,刚好从敌人脚下擦过。这一下时候若拿不准,准保被敌人猛然下坠时一脚踹死。
    石山牧童赵仰高这时怒气可就大了,他自家本以诡毒多计出名,谁知这少年更是滑溜,花样甚多,这时丹田之气一沉,身形落地,倏然疾飞回去,却见敌人已蹿进林中。
    他再一腾身急扑,拳掌上运集全力,彻底放弃生擒之想,只求一击毙敌。这一来威力之大,便与早先不可同日而语。
    沈雁飞头也不回,忽然一飘身,转人最近的一棵大树后面,呼地一声风响,一片黄冈飞射出来,一径罩向石山牧童赵仰高的头脸之处。
    赵仰高嘴里微哼一声,拳掌已同时发出,他仗着精纯气功,不畏寻常刀剑,故此这时准备硬挨一下,两手招式,同时疾然击向沈雁飞落脚之处。
    砰的大响一声,那棵合抱大的树居然拦腰中断。
    石山牧童赵仰高一击之后,敢情睁不开眼睛,是以疾然飘身退开两步。原来沈雁飞为人甚是阴损,刚才撤出一片黄冈乃是一大把黄沙,赵仰高诚然不会受伤,但满面黄尘,使得他不敢张大眼睛。
    沈雁飞趁这时机,一头钻进林子去了,待得赵仰高拂拭掉面上沙尘,已不见了他的踪迹。
    赵仰高怒极而笑,嘿嘿两声,然后侧耳细听林中动静。
    沈雁飞小心地在林中穿行,转眼已钻出这片树林。前面丛树处处,连忙疾跃过去,借着这些灌木榛莽掩蔽身形,一径往北方逃去。
    他蛇行鹭伏地到了最后的一丛灌木后面,回头四瞧,没有瞧见石山牧童赵仰高的踪迹。
    左肩上阵阵疼痛;使得他担心地皱皱眉头,从囊中掏出一个小小的碧绿玉瓶,拔掉瓶口的软木塞,立时清香扑鼻。这瓶子里装着七星庄独门灵药九转扶元散,专治各种内外伤。他把小瓶凑到嘴巴,猛然抬眼瞧见一条人影,就在离他丈半之远处,直拔上空去。
    身法轻灵迅疾,轻功已臻上乘,正是那西陲魔头石山牧童赵仰高。这魔头目力锐利如隼,在空中四下一瞥,已经瞧见沈雁飞匿处与他的动作,当下一扬手,冷喝一声打,一蓬绿光电罩而下。
    沈雁飞吃一惊时,绿光已经罩顶而至,赶忙让身直翻出去,右手修罗扇刷地打开,绕身扫拍。
    叮叮连声响处,他的修罗扇已将敌人劲袭上身的暗器完全柏落,目光一扫,满地尽是绿色的树叶,心中又是一凛,想道:“这老魔的确厉害,光是这一手摘叶飞花的上乘气功,已达摧木裂石的境地。哎,我可不能再让他扑到,否则准保立先于拳掌之下,看来他已放弃了生擒我的意思哪!”
    一面想着,一面已纵身急选,左手的碧绿玉瓶已在匆忙中摔掉。
    前面又是一片林子,沈雁飞钻将进去,顺手拗断一段树枝,觅准地位形势,倏然一扬手,发将出去。
    那根树枝穿叶而去,擦出一片响声,宛如他打那边蹿走的样子。石山牧童赵仰高电急扑进林子内,脚方沾地,腾身又起,疾迫而去。
    沈雁飞贴着地面,蹿出林子,前面又是一带榛莽灌木,于是他又重施故计,在树丛中蛇行鹭伏,头也不回地穿过这片灌木地带。
    再过去便是一带回地,石陵镇便坐落在田地尽头。
    他看见路上的行人以及大车的轮子辗压过石路的声音。刹时间,他深深地羡慕起这些平凡的人,他现在非常希望立刻摆脱了徘徊在生死关头的滋味,然而看起来他还得经过一番挣扎和奋斗呢。
    他不能稍为停滞,大踏步走出来,走起来虽与常人无异,但每一步少说也有七八尺远,晃眼间走过田埂,到了石路上。
    镇上的人都用诧异的眼光瞧着他,可是没有人敢出声相询。
    沈雁飞眼珠一转,已知乡镇之人大多纯朴,一旦看见他穿得华丽,却又尘垢处处,是以十分诧异。
    回眸一瞥,丛树那边人影乍闪,他的心呼地一跳,急忙迈步冲进镇去。
    只走出四五间店铺之远,他已感觉到那魔头追将过来,当下一咬牙,往一家肉店里钻进去。
    这间肉店门面不大,却挤着好些买肉的人,他闪身钻进去,一径从后门钻出来,那是条狭小的巷子。
    他迅速地向左右顾盼一下,猛然顿脚飞上墙头,却见墙那边原来是个院落,但见到处蛛网败叶,甚是荒凉光景,心中叫声不妙,却仍然纵落院中。
    他可不敢藏匿在这无人的地方,赶快从角门穿出去,到处一片沉寂,当下肯定这是一座废宅,便不再逗留,往对面一堵围墙飞跃t去。
    就在身悬空中的顷刻,回眸一瞥,仍没瞧见那老魔的踪影,但耳中却清晰地听到那边肉店里发出一片嘈声。
    “那魔头定是穿过那肉店了。”他有点慌乱地想,脚尖一点围墙,目不管跃将下去:
    “得赶紧躲藏起来。”
    眼光到处又是一座院落,廊上一个小厅,坐着三个人,另外一个小婢模样的,正往那边门处走出去。
    沈雁飞身形一落地,见到有人,反而把自己吓一跳。
    厅上三人共是两男一女,当中一个穿着长衫,头上戴着一顶瓜皮小帽,上后和下额都留着须,正在摇头摆脑地说着什么。
    另外的一男一女,年纪都在中年,看来似是一对夫妇,从他们的服饰上看来,可以判断出定是有钱人家,而且多半是本宅主人。
    沈雁飞心中暗幸人家没有发觉,眼光一闪,只见左廊房门处珠帘深垂,当下一晃身,轻巧如狸猫般蹿人房内。
    他躲在房门边,侧耳听时,一个苍老的声音道:“学生上回用四物汤加减解郁之药不应。用四君子汤加消积之药,又不应。再用二陈汤加消痰破气和中之药,仍然无效,想来定是腹存淤血。”
    一个妇人焦急的声音道:“先生千万费神,唉,这个孩子老是从右手指冷起,直人头间,然后腹大痛,跟着遍身大热,热退了便不痛,这样子再折磨下去……”她忽然呜咽起来,话也说不出。
    另一个男人声音道:“你别净往坏处想啊,王大夫的医道,在这周围数百里谁不知晓。
    你别那么担心,等大夫再想想办法。”
    沈雁飞这时才明白当中那人原来是个大夫,给这宅中的人诊病来了,鼻子但觉一阵阵药味,另外还有幽微的香气。
    当下回头一瞥,只见这房间相当宽敞,当中本有一道布幔,可以将房间隔分为二,但此时布幔撩开在一边,因此他能够瞧见靠里面一张大床,垂着薄薄的纱帐。
    床上卧着一人,头发蓬松,面目看不清楚,似乎是个女的。
    他一径非常留心地听着外面的响声,这时似乎听到那边的废宅有些异响,心中吃了一惊,连忙要找个地方藏身。
    然而四下一瞥,心中禁不住叫起苦来,这个房间除了那张大床的底下可以勉强躲藏一下之外,再没有别的地方可用。
    他一伙身,但见床底空空荡荡,正待卸将进去,眼珠一转,忽然凝身不动。
    “不行,那老魔头何等狡猾,只要他真个撞进来,藏至床底还不是等于没有躲匿?我非得另想个什么法子不可。”
    外面那个大夫那苍老的声音响起来,大声道:“咦,那是什么人啊?”
    那对中年夫妻循着他眼光所向之处,回头瞧看,院子里和廊上,阒无人迹。
    “大夫瞧见了什么?”宅主人问道:‘哪边怎会有人呢?“王大夫干咳了一声,没有立即回答,他方才明明瞧见院子里人影一闪。然而此刻他自己也怀疑起来,因为人是绝不可能这么快便不见影踪。
    再看左廊上那病人所卧的房间,珠帘低垂,毫不晃动,心中忖道:“假如真是有人,这人除了走进那房间之外,再没别的去处,现在看这情形,恐怕是我眼花了。”当下干笑道:
    “想是学生眼花了。”
    于是三人又讨论起病人之事,这时,敢情那石山牧童赵仰高已经快疾如一缕轻烟,肆进房内。
    耳中忽然听到王大夫惊叫之声,好个老魔头机智之极,一入了房,立刻先用掌力封住珠帘,使之不会晃动。
    回头一瞥,只见一个女人站在床前,背向着他,正在替那床上的一个女人在收拾着什么。石山牧童赵仰高眉头一皱,猛可一伏身,瞧瞧床下。
    他十分疑惑地皱皱眉头,想道:“那小子忒也滑溜,相度这周围形势,按理说应该藏匿此房中,可是就居然走了眼,我现在还不能出去,这女人若果回头,算是她倒霉,我得用最快手法把她弄倒。”
    其实那个女人焉敢回头?若是肯回头时,恐怕石山牧童赵仰高定会欢喜不迭哩。
    床上的病人呻吟一声,微微转动一下。
    床边的女人正是沈雁飞所扮,他在最紧急的关头,想到这个主意,便用最快的动作抓过床头那边几上摆着的一件女衣,披将上身,又拿一条花巾,包住头颅,就在这时赵仰高已经进了房间。
    现在沈雁飞觉得非常紧张,床上的病人虽然头发蓬松,然而眉目姣好,反而另添一种风情。
    她似乎要睁开眼睛,沈雁飞骇一跳,右手已探到她的胸前,只要她一睁眼,他便得立刻点住她的穴道。
    可是她仅仅动弹一下,微微呻吟一声,两道秀眉锁得更紧,似乎身体内十分痛苦。
    沈雁飞忽然恻然心动,右手在她胸前轻轻落下,触手处软绵暖滑,使他生出一种奇异的感觉。
    可是他立刻收摄心神,右手开始从前胸以至肚腹之间游移起来,那位姣美的病人,面部肌肉忽然松弛,秀眉也渐渐舒展,舒服地微呻一声。
    然后,她张开眼睛,她瞧见了沈雁飞,也发觉了他炙热的手掌,在她胸前和肚腹间往来的游移,她也发现了这个穿着女衣的人,却是个面目俊美的少年。
    她吃惊地睁大眼睛,沈雁飞也不禁慌了手脚,那只右手不知摸到什么地方去了。
    她直觉地分辨出他眼中的神色,那是惊慌、犹疑、狼狈以及痛苦等情绪的混合。虽然她一点也不了解这位俊美的少年为何会这样受惊,但她却不自禁地浮起同情。
    可是他那炙热的手,却把她揉得浑身发滚,双颊酡红,于是她赶快用两只手抱住他的手掌,就这样地留在胸脯间。
    沈雁飞这时已知道他的手乃是停留在什么地方,另一种慌乱袭上心头,使得他一时神思恍惚起来。
    他越是慌乱,那位姑娘便越见得镇定,虽则实际上仍然是红晕满颊,有点羞不可抑的样子。
    她的眼睛斜溜开去,忽然瞧见房门边站着一个矮小的人,光秃秃的头颅,就像镜子般,十分抢眼,还有那一身不伦不类的打扮,使得她大大惊骇起来。
    这个秃顶人不时注意站着的沈雁飞,却没有看到她正在看他。
    沈雁飞稍为俯低身躯,伸出左手把她的脸扶正,不让她再看那秃顶怪人。
    她瞧见沈雁飞向她惊慌地轻轻摇头,意思是叫她不要再看。
    现在她从他头上的花巾和身上的衣服,以及那古怪的秃顶怪人等迹象,已经推想到这个假扮女人的少年,定是被这秃顶怪人所追迫,于是用这方法来逃脱怪人的毒手。
    外面传来送客之声,可是同时又有脚步声直走向她房间而来,那是她的小婢杏花。
    石山牧童赵仰高非常困惑地不住转眼睛,考虑自家应该怎么办,当然他可以从容硬闯,那是谁也无法把他留住。
    然而他考虑得非常深远,他已决定必须将那沈雁飞击毙,这个天生奇才的少年,的确令他妒恨之极,这样若果他硬闻而留下线索,给修罗扇秦宣真追踪上了,那时候可就难达心愿。
    魔头总是魔头,为了达到目的,便会不择手段,他迅速地考虑一下,一眼瞥见那边两人还没有发觉他,当下伙身一蹿,像一阵风似地匿在床下,沈雁飞但觉一阵微风掠脚而过,心知那老魔不择手段,居然藏到床下。唯恐自己的脚露出破绽,连忙跪上床去,好教那魔头看不见自己的脚,同时又向那姑娘示意那魔头躲在床下。
    她不禁吓得芳心咚咚地跳着,感觉到这俊美少年这时生像死生一发,完全系于自己如何处理,只要稍稍露出破绽,这少年可就完蛋。
    当下奋身起来,道:“啊,你敢情困得很,这几天来也苦了你,就在这儿躺一会儿吧,我已经没事啦!“沈雁飞含糊地嗯一声,耳听房外步声已到了门口,心中一急,左手一支床头,身形已轻巧之极地翻到床里面,躺将下来。
    她赶快用被子把他盖住,跟着又整理一下撩开一旁的帐子,然后也躺下来。
    沈雁飞连头也缩在被衾中,和她挤得紧紧的,因此满鼻女儿香味,使得他心旌摇荡,若不是左肩上忽然一阵剧痛,可就险些忘了身在何处。
    他痛得暗中直皱眉头,额上冷汗点点。
    那位姑娘一见小婢进来,立刻道:“杏花,赶快替我到老爷书房那边,搬一盆兰花来。”
    杏花诧道:“小姐你已经好了?小婢这就去搬来。”
    她欢喜地回身出房去了,就在她刚出房门,珠帘兀自摇晃之际,黑影一闪,有人跟着出去了,快得难以形容。她若不是一径留神瞧着,即使无意瞧见了,恐怕也会以为乃是眼花。
    躲在衾被中的人,缩在她肋下,只因面孔紧贴着她,故此她感觉到他温暖的呼吸。
    现在房中寂静无人,床底下那怪人也走了。然而她反而芳心一阵慌乱,竟然动也不敢动。
    歇了片刻,她歇歇揭开衾被,轻轻道:“那怪人走啦!”她稍为挪开一点身躯,看到他满额汗珠点点,便道:“啊,你太热了,是不?“沈雁飞呼吸到较为新鲜的空气,登时没有那么难过,却觉得自己有点儿乏力似的。
    他感觉到她在替他拭汗,温柔的动作,使得他似乎较能忍受左肩上的痛苦。
    他闭着眼睛,暗中运转真气,迅速地在体内流转一周天,经过左肩时,却没有什么阻碍,不禁诧异忖想道:“早先听过那白狼罗奇嚷说,他师父的归元掌力极是歹毒,说我支持不了一时三刻,但这刻何以又不觉有什么大伤?仅是剧疼难当,哎,师姐那时脸色都变了。”想起秦玉娇,立刻不自觉地拿床上这位姑娘和她比较起来。
    但觉秦玉娇所欠缺的女性味道,都在这位姑娘身上找到。而且她也长得似乎更令人喜爱些。
    于是,他改为仰卧的姿势,以免压住左肩而加剧痛苦,并且睁开眼睛,仔细地打量那位姑娘。
    “在下沈雁飞。”他低声然而清晰地道:“承蒙姑娘仗义援手,自当难忘恩德,敢问姑娘贵姓芳名?”
    她嗫嚅一下,忽然晕红生颊,移开眼光,不敢和他锐利的目光相遇。
    “贱姓祝小字可卿。”她轻轻答道:“家父曾屡任县丞,是以贱妾到过不少地方,也听过许多江湖侠士的事迹,今日不缘遇到相公,就像传说中能飞檐走壁的侠客无异,沈相公你不会是坏人吧?”
    她用一句幼稚的话作为结束,但她似乎也发觉了这毛病,眼睛更加抬不起来。
    沈雁飞想了一下,反问道:“你瞧我像个坏人吗?“她慌乱地看他一眼,然后摇摇头。
    “此所以贱妾极力替相公掩饰。”她道:“啊,沈相公你不舒服吗?”他皱着眉头,微微颔首,忽然坐起来,把头上花巾解掉,又脱下那件女衣。
    “我左边肩头被那老魔打伤了。”他道:“痛得好生奇怪,我自家也不知是怎么一回事,归元掌力……归元掌力……”他喃喃说着,一面凝眸寻思。
    “那么要给大夫看看吗?”她羞涩地下床站着,现在她的面色相当好,一点不似曾经病过的人。
    他哈哈一笑,但立刻又赶紧收声,以免惊动别人。“你的病好了吗?那大夫还不及我的高明呢!”
    她恍然地点点头,道:“呀,可不是吗,现在我都好了。”她忽然记起他替她治病时的动作,略略褪了晕红的玉颊,又自潮生泛涌。
    “那么请你快点治好自己的伤势……”
    她的话未曾说完,沈雁飞可就听出毛病来,笑了一声,道:“你?哪个你呢?呀,你说的是我吗?”
    须知在那时候,男女之间若非关系已深,断乎不能用这等亲呢的字眼来称呼对方,此所以沈雁飞调侃她一下。
    祝可卿掠掠松散的鬓发,显出有点娇慵不支的困倦模样。
    沈雁飞忽然心头咚咚大跳,想道:“她这个简单的动作,何以会使得我这么慌乱?奇怪!”
    她道:“沈相公既然身上有伤,就在这儿躺一会好吗?我会出去应付他们的。”
    沈雁飞想一下,觉得这主意不错,因为那老魔头已存必得之心,绝不会轻易罢手。以他这种诡猾多智的老江湖,定然不会走远,多半还在左近徘徊,是以他若要贸贸然出去,恐怕难逃毒手。
    于是他点头同意了,道:“但我怎好麻烦你呢?这伤势我自己又治不了?“房外一阵步履声,不知是小婢杏花抑是祝氏夫妇。
    祝可卿匆匆走出房去,但马上便回转来,道:“那是杏花,我已打发她走开。我这就过去母亲那边,并且出一趟门。”
    “你到哪里去?”沈雁飞跳下床,走到她身边,睨了她一眼,又道:“你得多加件衣服,恐怕病体初痊,受不了风吹。”
    她怔住似地瞧着他,歇了片刻,轻轻道:“我知道你不会是坏人。”沈雁飞忽然一阵冲动,倏然伸臂把她整个人抱在怀中,笑道:“我虽不坏,却也不是好人,你害怕吗?”
    祝可卿几乎完全蜷伏在他怀中,没有置答。
    沈雁飞终于松开手,让她多披一件衣服,出房去了。
    祝可卿怀着满腔奇异的情绪,一径走到父母那边。
    祝氏夫妇见她忽然痊可,甚是惊异。祝可卿却胸有成竹地撒个谎说是梦见观音大士,醒来已经完全痊愈。她记得在梦中说过要到紫竹庵烧香还愿之事,故此立刻起来,要到镇外五里左右的紫竹庵去。
    祝氏夫人最是信佛,一听爱女之言,立刻满口附和,着人雇了两顶轿子,马上起程往紫竹庵去。
    祝可卿在紫竹庵烧香拜佛之后,趁母亲和庵中一位老尼谈话之时,悄悄到庵后,那儿有座独院,院门内外都齐整地种植着花树,一派清幽寂静,使人但觉恬然。
    她走进院门内,只见一个,老尼正站在一丛新植的小竹旁边,慢慢地浇水。
    那老尼头也不回,却柔声道:“祝小姐一向可好?”
    税可卿好像一点也不诧异这位老尼的奇怪表现,裣衽施礼道:“老师父好,可卿幸得佛祖庇佑,这些日子虽然为二竖所苦,但今日已完全痊可。”
    老尼这时一转脸,但见她面如满月,精神饱满,白色的眉毛下面,嵌着一对神光湛然的眼睛。
    她放下手中水壶,走过来拉住祝可卿的玉腕,略一凝神便咦了一声,问道:“是谁给你用那上乘内家功夫,以本身三昧真火,打通你浑身血脉?那人是谁呢?”
    祝可卿微微垂首,道:“请老师父不要怪责可卿,实在不便明禀。”老尼姑湛湛的眼中,闪出智慧的光芒,道:“哪么你有什么困难,要问问我吗?”
    “是的,老师父,他虽然替我治好病,但他本身却受了伤,似乎非常痛苦。”
    老尼姑哦了一声,庄严地瞧着她,等她再说下去。
    祝可卿继续说:“所以特地来参谒老师父,我想,关于这种伤势,老师父一定能够赐手援助。”.这老尼姑蔼然一笑,道:“祝小姐大概不明白,这种江湖仇杀之事,一牵缠上了,便是没休没完,贫尼岂敢沾惹上这种是非?佛家不打诳语,贫尼恐怕无法相助。”
    祝可卿芳心大乱,脑海中闪过沈雁飞英俊而微带痛苦的面容。
    于是,她像冉冉落花般跪向地上。
    老尼姑诧异地道:“啊,祝小姐你怎么啦?那人值得你这般做吗?请快起来,当心地上泥土把你的裙子弄脏。”她一面说,一面伸手扶她,祝可卿果然站起来。
    她并非不愿意再跪,而是被一种柔和然而不可抗拒的潜力,从她腋.下浮涌上来,使得她纵使双脚全不用力,也变成站着的姿势。
    “孩子你且回去吧,凡事不宜轻率,你的感情,岂可这么轻易便付给一个陌生人?”老尼姑变得更像一位慈蔼的长辈,继续道:“你回去再考虑和观察一下,江湖人行事每每出人意料,也许他已经走了。”
    末后这句话,生像当头霹雳般,把祝可卿震得心神震荡,也不知为了什么缘故,竟然清泪满眶。
    她嗯了一声,徐徐回身,孤独可怜地走出院子。回到前面庵里,暗暗把泪痕拭掉,这才走到母亲那儿。
    她们一径乘轿归家,祝可卿心急得很,她要看看沈雁飞是否忽然失踪,可是她又十分恐惧,诚恐回到房中时,那位神秘英俊的少年,果真没有踪影,于是她心神不安地一径逗留在父母身边。
    这时,她也没有注意到随她去紫竹庵的小婢杏花已经走开。歇了片刻,杏花忽然在房外向她招手。
    祝可卿的芳心猛可咚咚地直跳,急急忙忙出房。杏花把她拉在一旁,悄悄道:“小姐,有个男人在房里等你,你知道吗?”
    她愣了一下,感谢似地望望那苍穹长空,然后连连点头道:“我这就回房去。”
    “可是……可是那人听婢子说你已回来了好一会儿,他便变得非常烦躁,生像要走的样子,婢子若不是因为后门已经锁住,便可以带他出去。既然后门不能走,婢子可不敢带他从前门出去。”
    祝可卿玉面变色,那颗心又提到喉咙间,差点儿没有跳出来。她急急问道:“他究竟走了没有?”
    “没有,婢子不敢带他打前面走,所以请他等等,便赶快来找小姐。”
    祝可卿不禁长长吁口气,道:“你真会吓人,我这就和爹娘说一声……”话未说完,已转身进房去了。
    婢子杏花一点不知道她怎样吓着小姐,是以一脸迷茫之色,等到祝可卿出来,两人一直向院子走去。
    杏花在后面较为高声道:“可是婢子出来时,他好像还说要立刻走呢,但他打哪儿走啊?前面有这么多人,难道他不怕人家瞧见?”
    祝可卿一听她补充的话,登时又芳心鹿撞起来。现在她再也不多问了,只急急的往院子走去。她似乎知道自己的命运,便系于此举之中,不管是好是坏,她都得去揭开这个谜。
    当她走到房门之前,禁不住踌躇起来,珠帘低垂,瞧不见房中有没有人,也听不到任何响动。
    她终于挑帘进去,眼光到处,床沿边赫然坐着一个人,正是那潇洒俊美的沈雁飞。她这时可就呆在门边,动弹不得。
    杏花没敢进来,就在外面守着。沈雁飞身形一动,已经到了她跟前,微笑道:“原来你上香去了,为什么这般匆忙呢?”
    他一点也没有不满她的意思,使得她立刻放了心,如释重负地透一口气,反问道:“你的伤怎样了?为什么不在床上躺躺呢?”
    沈雁飞摇摇头,道:“不,我不习惯白天躺下,怪难受的。”他顾视自己的左肩一眼,又道:“我的伤既不加剧,也不减轻。这种伤势好生奇怪,咦,你站在那儿干嘛?”
    她依旧痴痴地瞧着他,当然她答不出他的问话,另一方面,在心中却真是担忧他肩上奇怪的伤势。’“我真喜欢你这种娇痴的模样。”他轻松地说,猛一伸臂,把她拉将过来。然后用手指捏捏她的面颊,可是这个动作却触痛了伤处,使他剑眉一皱。
    祝可卿下了决定地向自己点点头,忖道:“我非向白云老师父哀求,请她设法救他不可。”口中却道:“让我瞧瞧你的伤处行吗?“沈雁飞咕哝道:“有什么好看的。”虽然这样说着,但动作上却没有反对之意。
    他坐回床沿上,祝可卿站着替他解开上衣露出左肩头。但见肩头与前面锁柱骨之间,有三个乌黑的指痕,旁边都红肿了老大一片。
    ”怎么办呢?”她吃惊而又发愁地道:“这伤势好生怕人。”
    沈雁飞的眼光,正好落在她的起伏的胸脯上,这使他记起早先替她打通全身经脉的味道,同时也嗅到一种幽香。
    他忽然把她拦腰抱住,面颊贴在她柔软的胸脯上,微微仰头问道:“你为什么对我这样好呢?我早对你说过,我虽算不得是坏人,也不算是好人。”
    祝可卿被他一抱,登时心跳加速,四肢俱软,咿晤一声,倒在他身上。
    沈雁飞乃是年少之人,血气方刚,但觉一阵冲动,把她平放在床里,竟然动手解她衣襟。
    她紧紧闭着眼睛,一任沈雁飞摆布,这一刹那间,她什么都没有想。
    究其实她并没有欲念焚烧,那仅仅沈雁飞才是这样。她本人只是不愿意使他失望,不惜付出任何代价,只要他能够满足。
    这片刻时光,对于她是既痛楚而又非常奇异,仅仅这短促的时光,她已踏人人生另一阶段。这个变化太过突然和巨大了,以致她连想想都来不及,更不能体味这苦涩的历程与后果。
    沈雁飞曾经疯狂了一阵,在那时候连肩上的痛楚也忘掉了,现在风雨过后,他开始平静下来,但觉肩上的伤处疼痛加剧,使得他在穿好衣服之后,便疲乏地静躺在那里。
    祝可卿紧张得发抖,也自穿回罗裳蜷曲地睡在他的右边,即是靠床口的一边。
    两人静默了好久,沈雁飞举手抹抹额上的汗,问道:“你不责怪我吗?”
    祝可卿轻轻道:“不。”声音也有点颤抖。
    沈雁飞觉得十分奇怪,想道:“这位祝小姐真怪,想那清白女儿身是何等宝贵,白白送给我了,仍不责怪于我,可是……她也实在教人怜爱……”他心中波涛起伏,却是那么漫不经意。
    须知他数年来都呆在七星庄中,那种环境,把他薰陶得不大将别人的权利幸福放在心上,虽则他也不至于故意去为非作歹。
    祝可卿搂住他的臂膀,低声道:“你愿意让我侍候你吗?”
    沈雁飞斜眸一睨,但见她耳根和粉颈都红了,心中想道:“你恁般茬弱,也能侍候我吗?”口里却设应道:“很好,我可喜欢你呢!”
    她听出他语气中并没有什么诚意,不禁一阵悲伤,珠泪悄悄流下来。
    房外脚步声响处,一个人掀帘进来,沈雁飞吓一跳,看时原来是婢子杏花。她手中提着一个食盒,当她瞧见小姐在床上和那男人如此亲热地睡在一块儿,不禁羞不可抑,慌忙将手中食盒放在桌上,退出房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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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疗内伤秘室得宝
    沈雁飞立时觉得饥饿难当,一下子坐起来,他的力气不比寻常,把祝可卿也带得坐起来。
    她倒是真遵守自己的诺言,暗中抹掉眼泪,急忙下床张罗,只是走动之间,不免有点蹒跚。
    等到吃完,天色已有点暗暮,沈雁飞这才知道已经折腾了整个下午。
    这时,他倒不大担心左肩的伤势,觉得似乎并没有白狼罗奇说的那么严重。这是因为真气运行并没有什么妨碍。
    但也好不了,那红肿似乎向四下蔓延开去,不时觉得疼痛刺心。祝可卿只要瞧见他的面庞,眸子里便会泛出光辉。
    特别是当她将房门关紧,两人在床上偎依在一起时,沈雁飞享受着她的柔情蜜意,嘴上不觉变得甚是甜蜜,在这时他倒是十分真心地说这些话,这一来祝可卿柔情千缕,爱焰万丈,再也不能自拔。
    沈雁飞并不隐瞒身世,只没有将在七星庄中学艺之事说出来而已,祝可卿听到他母亲那种坚定不渝的爱情,不觉十分钦慕,神往良久。
    沈雁飞已经不知不觉睡着了,祝可卿听着他均匀的呼吸,劳心里不着边际地幻想着,她的一生,都十分平静和拘谨地度过,但在她深心里、却常常对于一成不变的现状作有意无意的反抗,她暗中往往大胆地幻想一些新奇的转变,对未来的憧憬,全是一些不可能的幻想,然而,沈雁飞的突然出现,以及他大胆的作风,使得她无力自拔地坠人爱网,同时也注定了将来的命运。
    现在她平静下来;却发觉自己毫不后悔,他俊美的相貌,壮健的双臂,诡奇的行踪,一切都像她梦想中的人一般,使得她深深地爱他毫不后悔。
    对于紫竹庵的白云老尼不肯帮忙治愈沈雁飞一事,她的确耿耿于心。
    她觉得白云老尼不该这样对待她,因为自从三年前她无意中瞧见白云老尼练轻功时,在树叶或草尖上凌空行走。那时白云老尼要求她保守秘密,她答应了,三年来她没有泄漏过一个字。
    可是白云老尼这时却不肯帮她,是以她浮起不满的情绪。
    但她随即想起沈雁飞可能悄悄把她带走,只留下一张字条给她父母亲,等到过了一个时期之后,翩然归来,相信父母亲快乐地欢迎她和他的归来,她在心里如是安排之后,不知不觉间已经睡着。
    沈雁飞倏的惊醒,四下一片静寂,房里灯火黯黯,他侧头瞧瞧身畔的人,但见她露出甜美的笑容,恬然睡熟。
    他皱皱眉头,想起七星庄。不知庄中如今怎样。
    也许那青城追风剑客董毅已赶到,虽然他和石山牧童赵仰高不是一路人,但同仇敌忾,很可能联手一起对付修罗扇秦宣真。
    这个念头使他非常担心起来,悄悄爬起身,但觉肩上疼痛依然那么椎心刺骨,故此他不能使出猛劲。
    他把帐子撩起,低头看她,只见她鬓云乱洒,胸雪横舒,睡态美丽动人之极。
    一种恻们之情,袅袅升上心头。他再也不知自家几时会重来是间,因此,对于这位一见钟情,以身相许的美丽姑娘,便生出歉疚之意。
    须知沈雁飞直至现在为止,心中无甚杂念,只存着一个坚定不移的念头,那便是刻苦锻炼武功,以期尽传秦宣真惊世骇俗的绝学。
    _之后,他将要傲啸江湖,扬威四海。那时候,他也许会回江陵去看看他的母亲,是以,他一点也没有想到家室之念。
    祝可卿纵然情深一往,也无法用千缕柔丝,将羊车系住。
    可是在这行将别离之际,到底沈雁飞心中也甚爱她的娇羞情痴,于是一那副铁石打就般的心肠,居然也为之黯然回转。
    正是所谓“姑苏台半生贴肉,不及若耶溪头之一面。紫台宫十年虚度,哪堪塞外琵琶之一声。”这几句话含意深远,前两句说宁萝村的西施,虽与吴王夫差在姑苏台厮守了半生,然而在吴国破灭时,那位仅仅在若耶溪边见她一面,便别具青眼把她从许多浣纱女伴中挑选出来的范大夫,却用小舟载着她泛游五湖,终成了神仙伴侣。
    后两句说的是汉元帝时,王昭君在深宫中虚度了十年,仍没有被元帝赏识她的天资国色。然而胡尘北去,琵琶哀怨,铮琮一弹,顿使大汉天子,长深忆思。
    许多事情往往这样,在那长久占有之时,一点不觉珍贵,然而到了一朝遽失,却又不能不记念追思。
    他愣了一会儿,心中叹口气,想道:“我并非是木石无情,然而我可没有准备承受这个负担。我的确有点儿怀恋,而且觉得对不起她,可是…”
    他又轻轻叹气继续想道:“算了吧,自家尚有许多未了之事可顾不得这么多了,哎,她身体甚是怯弱,虽然我曾经用本身真火,助她血气通行三十六周天,顿时已比寻常人轻健得多,但到底是大病方愈,我且使用修罗扇敲穴之法,拼着损耗一点元气,也替她敲开浑身一百零八处穴道,这样她登时已潜易筋骨,元气凝固。”
    主意一决,掣出修罗扇,先凝神定虑,调元导气,然后功行扇尖,倏然化作数十点红光,罩向酣睡的祝可卿身上。
    薄薄的轻罗纱帐,忽然无风自动,分向四方八面飞扬飘卷。祝可卿舒服地呻吟一声,睡得更加酣甜了。
    轻罗纱帐缓缓垂下,终于恢复原来平静的样子,可是罗帐里睡着的姑娘,却失去了梦中人的踪迹,最多在醒来之时,能够在枕畔寻到一块三色斑澜,古味盎然的玉环,那是沈雁飞故意留下的纪念物,虽然价值连城,但这世俗的价值,她会不会予以承认呢?沈雁飞小心地走出石陵镇,四下既黑且静,毫无异状。他深深吸一口深夜清凉的空气,然后向南方直奔。
    他平安地穿过老鸦坳,不久到了七星庄大门,但觉一片恬静,毫无凶杀之气,当下大大放心,迈步直奔人庄,一面想道:“师父到底不愧领袖黑道的第一位人物,看来敢情强敌已退,七星庄依然无恙屹立。”
    第六章疗内伤秘室得宝倏然几缕冷风从颈后劲袭而至。沈雁飞一皱眉,旋身抬臂,蓦然一扫,几支长箭忽地飞上半空。但同时之间,前后左右冷风齐齐袭至。
    他低哼一声,猛可一弯腰,贴地一旋,十余支长箭打他头上交叉飞过。
    “喂,是我哪!”他皱眉招呼出声,敢情他这一旋展身法,已触痛了左肩上的伤痛。’有几个人的声音啊呀叫起来,霎眼间,射出几道黄光,罩向沈雁飞身上。
    孔明灯的黄光把少庄主沈雁飞照个清楚,那些人纷纷现身。
    沈雁飞缓缓站起来,四扫一眼,然后瞪住一个提着孔明灯的人,道:“这是怎么一回事?王贵?”
    声音中显然含有责备的意味,一边却向庄内走去。
    王贵一个箭步抢到他身旁,急急道;“少庆主不好啦!”
    “什么?”他倏然停步,冷冷眼他一眼:“有话慢慢说!”
    “小人太急了,真该死。”王贵道:“事情是这样,老庄主练功出来,立刻匆匆赶出庄去,在老鸦拗那里见到昏迷不醒的简二爷,另外伍义等六个人全都死了。据后来救醒的简二爷说,除了西陇的石山牧童赵仰高以及金蛟尺田俊之外,后来又来了一个人,那时正好只剩下金蛟尺田俊,简二爷刚刚将他困住。那后来之人一现身,便挥仙人掌加人战圈,田俊称他为仇老弟。简二爷立刻知道此人乃是川滇一带极著名的独行盗仙人掌仇公远。他们两人联手夹攻,简二爷搪之不住,被那仇公远左掌击中,昏绝于地,此后之事,便完全不知。”
    “这有什么了不起的、’沈雁飞甚是不悦地道:“兵凶战危,强存弱亡。”
    “唉,少庄主请听下去,还有一些事故哩,当时老庄主便亲身搜索敌踪;去了足足一个时辰,忽然匆匆归来,传令本庄日夜严密戒备,他老人家打点了一下,便急急走了。”
    说到这里,他压低一点声音道:“老庄主留下话给你老,说是小姐已被那干人掳走,请你回来后立刻向西南方追踪搜索,直到江陵,与穆大爷会合,再定行止。”
    沈雁飞暗中一震,想道;“师姐身手在我之上,尚且被擒,恐怕形势凶危之极。这些魔头高手何以会大举进犯本庄?真令人迷惑,现在我只好遵命追寻敌踪,然而瘟太岁穆铭不是追踪那什么青城追风剑董毅的吗?那又是档什么事呢?”
    他有一点点怨恨,只因这次庄中警讯频传,显然事态严重之极,但他身为少庄主,却什么都不晓得,是以心中觉得极为难堪。
    王贵对他又说了几句话,他都没有听进耳中,烦躁地挥挥手,立时灯光全隐,人影尽散。
    他大声嘱咐道:“王贵你留心点,若果来人身手太高,便不要拦阻。”
    这时因为刚才挥挥手,故此左肩又疼痛起来,这使他想起必须赶快服药疗伤之事。
    但他那瓶九转扶元散已经丢掉,因此他一径飞纵人庄,直闯师父练功秘室。
    那是建筑在庄中心的一幢屋子内的一间石室,面积不小,约有两丈方圆,四下全是坚细质地的白石砌成墙壁,极是牢固。
    可是在离地三尺上下的石头,现出一圈凸陷的痕迹,特别是师父蒲团所向之处,那一带的石头足足凹陷尺半之多。
    他知道这是师父在内功练完之后,随手发出掌力,日子久了,竟然连一丈远的石墙,也被掌风撞得往内凹陷。
    这种惊人的功力,说出去恐怕武林中人都不肯相信。
    石室当中摆着一个厚大的蒲团,他毫不迟疑地走过去,先打亮手中火折,然后一弯腰,将那蒲团向左边一推。
    那蒲团下面敢情还有一块圆圆的石板,是以藩团放在其上,骤眼发觉不到,这时轧轧连声,那块回石板连同蒲团往左方移开之后,便露出一个圆形洞口。
    他一晃身跳将入洞,火折光亮到处,原来是个小小的地下室,四下装着木架,摆满了零星东西。
    火折的光虽是微弱,但~照在架上零星的东西上时,忽然映起一片珠光宝气,霞彩幻转,敢情全是价值连城的珠宝。
    他站在右边的木架前,先拨开上面的珠宝,露出尺许的空位,然后将木架往上一翻,竟然揭起半尺木板,墙上便出现了一个小洞。
    这时外面已经发现敌踪,两条人影疾如闪电般闯人庄内。身形之快疾,宛如鬼鲢。
    守卫本庄的总指挥王贵,因得沈雁飞之命,见到来人身手太快,便不发出讯号拦袭。于是一庄静寂如死,由得那两人四下乱问。
    沈雁飞在秘室地窖中当然不会知道有敌人潜人,这时从从容容地从墙洞中摸出几样东西,放在旁边空着的木架上。
    那是一个拳头般大的玉瓶,瓶盖封得极为严密。
    一部薄薄的册子,乃是用上好的细绢钉装而成。一对乌黝黝的判官笔,却用一张羊皮纸卷住当中一截。
    以前虽然他曾在这秘洞中取过东酉,但仅仅限于那个装着武林灵药九转扶元散,以及那本小册子而已。
    这本小册子乃是修罗扇秦宣真珍藏的师门绝技的秘籍,有时传授功诀,唯恐沈雁飞听了忘掉,便取出这本小册子,给他背诵记熟。
    这两件东西都甚是趁手,故此他不必多事摸索,也能够一下子找出是以他从来不知道这个洞穴中,究竟还藏着些什么东西。这时只因那对判官笔斜斜堵住,故此他随手先取出来。
    现在他知道这洞穴甚深。
    因为那对判官笔长达一尺八寸,尚且放得进去,由此可以想里面可能还藏有别的东西。
    他的心动了一下,真想探手人洞,看看还有什么秘密东西放在里面。然而他终于没有这样做,先把火折摆在木架上,然后动手揭开那瓶登时满室浮动一种使人胸怀俱畅的香味。
    药服过之后,把瓶盖上紧,然后放进洞里。跟着拿起那本师门练功秘籍,往洞中一送。
    忽地心中一动,想道:“目下本庄突然被袭之故,焉知不是为了此书?”心念既动,便就着火折之光,翻动起来。
    这本秘籍,本称《修罗秘录),秦宣真也曾提过,他的修罗扇,便是里面载着的一种秘技。可是自从传到秦宣真手中,他颇通文事,觉得修罗之名不太好,故此另易新的封面,却没有题名。
    沈雁飞对于前半部甚是谙熟,下半部则仅知乃是几种奇功绝艺的练法,他只练过其中一种,便是那护身无上妙法的阴气。
    “也许后面有一两种奇功,乃是那些魔头急于得到的。”他想,随手翻到后面,朱红的字迹,有点像符录,平添一种神秘的气氛。
    “如今本庄只剩下我一个人,身上又负着伤,本门的九转扶元散虽是武林一宝,但可不知能否治愈。我想只要他们回来了两个,我也无能将之阻挡击退。何况师父命我即刻往西南追踪搜索,本庄顿成空虚,若是让他们搜出此书,岂不太过趁心如愿?”
    此刻那两条潜袭人庄的人影,正肆无忌惮地在庄中各处搜索,除非那些房间里睡有女人,否则他们都极大胆地闯将进去,搜索一番。
    这时看看快要到达秘室,即是已搜索到全庄中心之处。
    沈雁飞忽然愣一下,眼光定在已将近翻到底页的秘籍上。
    几个较大的红字,赫然映人眼帘,那是修罗扇第八式六个字。
    “修罗七扇,名震天下,现在怎会多出一式?”他骗异地想,心中是又惊又喜:“师父也从来没有提过。”
    再看下面注着的小字,当下明白了这修罗扇第八式的由来。
    原来那名震天下的修罗一扇,果是奥妙无比,称得上是独步武林的绝技。
    然而这七扇威力,仅仅在于招式变化奥妙冠天下而已,但这修罗扇第八式,却只是一套简单的动作,附加在修罗七扇的每一式之上,便可引发阴气奇功,布成无形的铜墙铁壁。
    这时因是从兵器以及招数变化中发生这种阴气,故此连刀剑等锐利锋镝,也不能刺戳穿破,不像空手发出时那么容易穿破。
    然而这总枢纽的一式,却要童身方能有效练成,大概秦宣真当年童身早破,是以终于没有练成此式。
    秦宣真不肯教他这一式,理由十分明显,因为这修罗七扇,本已神奇奥妙,迈绝当代,若果加添阴气威力,则仅凭这一点,沈雁飞虽仍然因火候不足而无法赢得他,但他也无法赢得沈雁飞了。
    这一点在雄视天下武林的修罗扇秦宣真的想法中,乃是不能忍受的事情,何况再过些时,沈雁飞功力深厚精纯之后,更可将那仅用以防身御敌的阴气,转化作能够伤人于无形的阴力,那时节,称雄天下的人,将是这个身世来历都不大明白的沈雁飞,而不是他或者那终南孤鹤尚煌了,对于终南孤鹤尚煌,他是有信心可以设法击败的。
    沈雁飞岂是愚笨之辈,心中早就掠过这个疑念,然而他觉得这样似乎太过不敬重师父,是以不肯让自己顺着这条线索推想下去。
    “也许练这一式之时,尚须其他基础。”他慰解地想道:“故此师父要等到将来才教我,他老人家不是要我帮忙击败那终南孤鹤尚煌吗?那么怎会不肯教我?”这么一想,但觉理由充分之极。
    他非常满意地笑了一下,又想道:“七星庄绝艺定然能够称雄天下,这便是最好的证据。”
    他拍拍那本小册子,把它合起来,忽地想到也许还有其他的惊世绝技,可是它已决定了一个主意,故此不再翻动,把这本小册子小心地放在囊中。
    “即使那些魔头寻到这个秘穴,也不愁他们把本门秘籍取走了。”他傲然笑一下,想道:“放在我身上,比放在什么地方都妥当,谅那些头脑迟钝的魔头,技艺虽比我沈某高明,却也无法将我怎样。”
    他后来所想的话倒并非自夸,的确他有这种灵活的头脑和自信。他伸手去拿那对判官笔,正要放向穴内。
    然而他没有成功,因为他的好奇心,使得他非再研究一下不可。
    “这对判官笔分量特重。”他诧异地想:“这是谁的兵刃,又怎会藏在此处?难道是师父昔年的兵器吗?”
    他将卷在中间的羊皮纸拆下,先拿着那对判官笔,在火光下细细验着。最后,他在笔头末端处找到一个小字,却是镌着个“总”字。
    他想了一下,没有法子可以明白此字含意,转觉此事无关重要,好奇心也消失了,便拿起那张羊皮纸,又待卷上。
    那张羊皮纸边缘不齐,大概撕开时太过匆忙或粗心,却是折叠着的。他停歇一下,然后单用一只手把那张羊皮纸打开,只见里面敢情是个粗糙的地图,旁边注着“古树”两个字,他一眼便认出那是猛虎简铿的手笔来。
    万籁俱寂中,他仿佛听到外面传来异响。
    他微微一惊,侧耳听一下,却依然是一片沉寂。
    于是他的注意力又落在那幅草率的地图上。关于古树两个字,他可明白是什么意思。
    只因修罗扇秦宣真所置产业极多,其中有一处良田千顷的产业,位落陕鄂交界之处,就在田地西边的尽头,有座峡谷,其中有几株参天古树,于是命名为古树峡。
    这里古树两字,便是代表这块产业之意。
    “哦,原来这是那千顷良田的地图,并不关重要。”他把羊皮纸图折叠起来。
    猛听一声暴喝,余音凄厉,在这夜寂更阑之际,分外刺耳。
    沈雁飞心头一震,惊忖道:“那是简二的叫声,他的房间就在练功秘室的斜对面。我刚才进来时,没有将外面帷幕拉好。如让敌人搜进外间书室,必定发现秘室人口。”这个念头不过像电光火石般一掠即过。
    时机紧迫,他必须立下决断,却见他身形如一缕轻烟,直飞出上面秘室。
    手中还拿着那古树峡地图,地穴里的秘密小洞,也未曾封闭。
    他快如闪电般启门出去,只因他必须在敌人闯进外间书房时,赶紧将遮掩练功秘室门户的厚帷幕拉好。
    一出了练功秘室,简二忍痛怒骂之声,更清晰地传人耳中。他暗自叫声不妙,情知敌人快至,赶快一伸手,把帷幕拉好,然后又闪身人室,迅速而轻灵地将秘室木门关紧。
    他从猛虎简铿的忍痛怒骂声中,判断出敌人定是先发现了他,那时可能简二负痛迎敌,然而来者当非弱者,一下子把简二击倒,是以传来第一下厉呼之声。
    然后这些敌人立刻离开简二而重行搜索,这是因为猛虎简二究竟是江湖知名之士,讲究的是宁可粉身碎骨,也不会服低输口,更不会泄露庄中秘密。
    是以潜袭本庄的敌人,并不多事耽搁,将他击倒之后,便离开他而重行搜索。
    他一关上木门,便贴耳门上,仔细倾听外面动静。
    果然听到啪地一响,想是打亮火折之声。
    沈雁飞心中咚地一跳,顺手把羊皮地图塞在囊中,一面想道:“不好,敌人来得太快,可能会发觉帷幕尚在晃荡,我得赶快把地洞封闭。”
    当下更不迟疑,一旋身已如轻烟般飞坠地洞里,赶紧把木架扳平,隐蔽住那秘密洞穴,然后将一旁的零星珠宝拨过来,以免空着一块,露出破绽。
    旁边摆着的火折自燃着,他一伸手拿起来,眼光扫过那对判官笔,不觉皱皱眉头,心中极快地忖道:“师父把这对判官笔放在洞穴中,我不能留在这里,让敌人发现,目下已来不及再藏起来,只好一并带在身畔。”
    他用极敏捷的手法,一边弄熄了火折,放回囊中。
    一边把那对特别沉重的判官笔抓起匆匆插向背上衣领之内。
    一种冰冷而坚硬的感觉,使得他有点不舒服,可是他再也不能讲究舒服与否,眨眼间已跃出地洞;门外传来一声苍老的嗓音道:“在这儿了……”语声未歇,蓦地暴响一声,那扇厚厚的木门直倒下来。
    沈雁飞趁这响声震耳之时,伸脚一拨,蒲团圆石轧轧响处,回复原位。
    可是破门而人之人,听觉极灵,大声喝道:“仇老弟注意,里面有人。”
    门外有人低沉地应一声,那意思便是这样地堵住门口。
    沈雁飞这时已听出早先那人的语声,正是金蛟尺田俊的嗓子。心中怒嘿一声,悄悄往墙边纵过去。
    时在黑夜,又在秘室之中,没有火折或其他灯火,焉能瞧见丝毫人影?沈雁飞熟知秘室中形势,是以一跃到了石墙边,便凝身不动。
    门口的两人这时可真不敢亮火,金蛟尺田俊早在一喝之时,闪身隐在门边,以免身形在门口的微弱光线中暴露出来。
    外面的帷幕响了一声.把那非常微弱的光线也切断了。
    敢情是外面的人,将帷幕拉开。
    沈雁飞努力镇定心神,小心地不让自己的呼吸发出声响。
    暗自忖道:“这金蛟尺田俊虽曾名震一时;武功的确高强。但若是只有他一个人,我便敢冒险闯出。然而外面尚有那个仙人掌仇公远这人以前似曾听师父提起过,手中仙人掌自成一家,乃是西南道上赫赫有名的魔头,似乎比及金蛟尺田俊还要厉害。在这情势之下,便不能鲁莽从事。”
    金蛟尺田俊忽然发出冷笑,阴冷的笑声,在秘室中往复回旋,一时竟不知他在何处发出。
    外面的仙人掌仇公远沉声道:“田兄不必太小心,谅是无能鼠辈。”
    沈雁飞并不动怒,却真怕金蚊尺田俊不再戒惧,打亮火折,然后和仇公远一齐动手,心中一急,可就急出诡计,蓦地贴伏地上。
    黝黑得不见五指的秘室中,田俊冷笑之声未歇,忽然响起一种怪声,似嚎似哭,难听之极。
    这声音一似在地上发出,又生像在四下石壁间发出,极是刺耳难听。
    金蛟尺田俊那么高明的人物,一时也张惶失措,倏然一耸身,飞起大半丈高,手中金蚊尺往嘴巴一送,用牙咬着。
    双掌一翻,反贴着石墙,提住一口真气,居然附身石墙之上。
    外面的仙人掌仇公远,沉声问道;“什么人在闹鬼?”可是从语声来判断,敢情他自己也退将开去,离那帷幕足有四五尺之远。
    怪声倏然加厉,其间又夹杂叮叮金铁交鸣之声。
    ”听起来似是绕墙急转,真是又奇特又可怖;金较尺田俊情知自己这样支持不久,可是他一生小心,宁可招致庸人自扰之讥,也不肯以身试险,因此努事提住那口真气,紧贴墙上。
    一面耳目并用,希望查出究竟是什么怪物,以便应付,他可不相信鬼魅之力,然而修罗扇秦宣真威名天下,焉知他不会饲养一些凶毒怪物,这一点倒是大意不得。
    仙人掌仇公远在那一声低喝之后,便连续叫了几声田兄。可是金蛟尺田俊这时口中衔着那根金蛟尺,做声不得。
    当下觉得有点发毛,想道:“假如里面那发出异声之物,居然一下子把田兄弄倒,这等厉害之物,我姓仇的也惹不起。”
    当下不禁又退开六七尺,已经到了书房门口。
    廊上忽现几道黄色光柱,直向这边晃照。
    仙人掌仇公远心虚之下,居然怕被来人用孔明灯照出身形,倏然一飘身,飞出廊外,跟着足尖一点,已上了屋顶。
    秘室里的沈雁飞这时心中大大叫苦,只因他伏身地上,将嘴巴凑向墙根与地面的折角处,怪声叫啸。
    这样虽因声波折射的原理而令致敌人不知声从何处发出。但最惨是他叫啸得兴起时,反手抽出那对判官笔,交相敲击,一面以双肘和膝头,绕墙而转。
    这个办法的确高明,使得敌人在黑漆漆一团中,不敢冒险乱扑。
    然而他自己可也就因为叫啸不停,反而扰乱自己视听,无法探知敌人躲在什么地方。
    是以他老不敢绕到近门之处,生恐敌人先于他发现踪迹,全力发难。那样子岂非自寻死路。
    可是他又不敢骤然停顿,只好一横心,忽然转到门边。
    幸好他是沿着那边的石墙转到近门之处,故此金较尺田俊仍然无法发觉。若是从他脚下经过时,田俊总会觉出有物经过,骤然下击,那就什么都完了。
    沈雁飞不敢真个冲出去,倏又掉头转回。
    他已觉得有点声嘶力竭,尤其是用手肘和膝盖来走动;究竟极为不便,于是转回秘室门口对面的墙根时,倏然收声不动,侧耳静听。
    金蚊尺田俊支持不住,飘身下地,却是戒备十分。
    黑漆漆的秘室中,一片死寂,敢情两人都同时屏息呼吸,是以全无声响。
    歇了一会儿,大家都憋不住气,齐齐呼吸起来。
    金蚊尺田俊好像听到有人呼吸之声,可是他自己的呼吸声音较之寻常粗大,当下判断不定,想道:“怪呀.今晚我怎的真个沉不住气了?刚才悬身壁上,只耗了那么一阵工夫,居然累成这个样子。”
    沈雁飞也是没有听到对方的呼吸声,歇了一阵,便盘算道:“目下此室中好像已没有敌人,也许我刚才那一下,真个把敌人吓退?试想谁会使用这一着啊?我莫要和自己干耗着,赶紧出去查看一下方是正理。”
    事实他这一着的确惊人,换了任何一个武林中人,即使想到这方法,也绝不肯使用而坏了名头。偏偏沈雁飞尚未讲究到这个地步,是以他可就真用上了。
    正因如此,他到底没有田俊那份耐心,这时开始缓缓直向室门走去。
    金较尺田俊听出有异,忿怒得暗中一瞪眼,在心中对自己起咒道:“若果查出这是个活人所为,我姓田的若不立毙你于尺下,往后我的田字倒转来写。”
    沈雁飞小心翼翼地跨过室中央的蒲团,再走了三步。忽然啪地一响,一道火光直飞上室顶,登时全室皆亮。
    两人都为之大吃一惊,田俊惊的是在这火折掷上空中之时,光亮一闪,已瞧见在五尺左右之处,一个头发蓬松的人形怪物,正用着一种奇怪的姿势,向前伸展。
    沈雁飞惊的是居然还有敌人留在室中,而且冷不防打亮火折,使得全身原形毕露。
    说得迟,那时快,田俊心中电光火石般醒悟过来,明白那人奇形怪状的姿势,正是蹑足腿迈意图溜走的样子,当下金蛟尺一挥,猛然急袭过去。
    沈雁飞连忙退避,敌人招式未变,已经跟踪截击而至,身手之迅疾,尺上力量之沉雄,果是一击毙敌的用意。
    他手中还拿着那对判官笔,仓促间只好用以迎敌。
    在这黑漆漆一团的地方拼命,只凭听觉和感觉拆招应变,真是危险万分。
    两人动手不及三招,已分出高下强弱,沈雁飞虽有名师指点,但在这环境之下,经验阅历比武功更重要,他如何可比金蛟尺田俊这种高手。
    加之那对判官笔并非惯用兵器,尺寸又短,非走险招,欺身近敌不能奏功,是以三招过处,他已被迫退三四步。
    金蛟尺田俊招数施展开,一心不让敌人有机会缓手,疾如狂风骤雨般猛攻不休。忽然他脚下一绊,差点儿影响攻势。
    但沈雁飞终于让人家迫到墙根,在这一路退却时,已自险招迭现,身上衣服被敌人的金蛟尺田俊扫破了四五处。
    若是在大白天,破衣随风飞舞,必定甚是好看。
    田俊蓦然大喝一声,金蛟尺一挑一扫,使出“擒风裁雨”之式当地一响,把沈雁飞右手判官笔震将出手。
    另外左掌已自蹈虚乘隙,疾击过去。
    砰地微响,击是击中了,却像是打在一件极具弹性的东西上,反而被那潜力震得身形微挫。
    沈雁飞趁这个当儿,旋身错步,同将开去。心中暗自庆幸那专御拳掌的阴气功夫,使得敌人莫测高深。
    金较尺田俊一挫之后,听风辨位,又自回身猛攻过去。
    眨眼间又到了秘室中央,沈雁飞左笔右掌,应付维艰,眉头一皱,忽然急出主意来。
    风声呼呼中,他忽然大声叱喝起来,同时拼命反攻,露出一派情急拼命之状。
    田俊觉得以死相拼,并非办法,只好稍稍放松,俟机再进。
    然而喝声骤住,眼看忽觉敌人踪影全无。
    这一下可使他大大惊骇起来,不知敌人用什么方法遁走,居然能教自己毫无所觉。
    他自己也因失去对手而骤然停歇,定在那儿,连忙暗中凝神静气,查察敌人踪迹。
    一缕极微弱的风声掠脚而过,跟着左边墙根处发出呛嘟嘟金石交鸣的暴响。
    响音一起,他已如响斯应地疾扑过去,脚尖方一探地,忽然心中一动,滴溜溜一转身,疾如星火,反扑向对面墙根。
    原来当他脚尖探地的一刹,忽然醒悟这是敌人声东击西的方法,这一下金石交鸣之声,分明是另一支判官笔扔向地上之声。
    是以毫不犹疑,转身急掠而去,笔直扑向对面墙根。
    身形掠过秘室中央之时,猛觉小腿剧痛,不禁闷哼一声,立时气坠丹田,倏然停止前冲之势,落向地上,身形未曾转回,已自反臂一尺扫出。
    叮地一响,敌人竟然还有兵器硬接下他这拼命的一招,可是对方内力稍逊一筹,又是被动之势,故此将敌人震出数尺之远。
    敢情这沈雁飞诡计多端,早在厉声叱喝,奋身拼命之际,暗中用脚拨开那块圆石,露出地洞。
    那轧轧之声,正好被他喝声所掩。
    刚好田使稍稍放松,他乘机使个败式,倏然坠落地洞中,右手一扣地洞边缘,只剩下头颅留在外面。
    田俊果然被他弄得心中迷糊惊骇,他可不肯放过机会,倏然一扬手,把剩下那支判官笔扔将出去。
    这支判官笔打田俊腿边掠过,故此感到微风拂脚。
    沈雁飞耳听敌人身形带起飒然风声,直扑到判官笔去处,暗中一笑.蓦地涌身而起,右手已闪电般掣出修罗扇。
    然在他半截身躯出了地洞之时,田俊已经警觉扑回,正好从他身畔擦过。于是沈雁飞不再客气,顺手一扇划出,正好划在田俊腿肚子上。
    田俊一尺扫来时,他已全身涌出地洞外,故此拼命横扇一挡。却挡不住敌人全力一扫,立时震出数尺之远。
    他的脚尖一沾地,立刻咬牙一跃出门。
    即使那仙人掌仇公远在外面伺候,他也得义无反顾地冲出室外,金蛟尺田俊反而不敢妄动,喘息了一下,连忙将身上衣服撕下一块,就在黑暗中匆匆裹扎。
    这时他真不明白仇公远往哪里去了,何以不闻截击之声。
    所幸这一下没有伤筋动骨,因此他并不慌张,想想还是先走出此室,找到仇公远再说,于是缓缓跨步前走。
    哪知脚尖落地时,却踏个空,差点儿掉向地上,这才知道敌人方才使的是什么诡计,禁不住在心中怒骂道:“真是三十岁老娘倒绷在孩儿手中,那小子敢情诡计真多。”
    然而,他却在黑暗中微笑起来,只因这个秘室和这个地洞,极可能便是他们所要搜寻之处。
    他觉得非要先找回那个火折不可,否则周遭是个什么样子,他也毫不知道。
    假使冒了偌大风险,却因一时大意,致使功亏一篑,人宝山而空手回,那才是可憾之事。
    他还依稀记得那个火折所坠之处,差多不是在秘室中央,于是他在那地洞周围慢慢摸着。
    这到底是件不容易办得好之事,他沿着圆圆的地洞口,摸了一匝,却找不到那火折踪迹。
    这使得金蛟尺田俊有点儿忍耐不住了,心中一径盘算着别的代替法子。
    就在这时,他的手被那块圆石碰了一下,于是他发现了上面的蒲团。
    火折终于让他找到,正好是掉在蒲团之上,田俊心中大喜,赶快打亮了,四下打量。
    这个秘室空荡荡的,一眼看尽,当下更不犹疑,涌身往那地洞跃下。
    他非常戒备地飘身地上,手中火折的火焰,被空气扯得变成一条细细的长线。
    待得火折复原,他往四下扫眼一瞥,那些木架上闪耀着的珠光宝气,把这位曾经夜走千家的剧盗也瞧呆了。
    他心中这一喜,可就不是言语所能形容,匆匆在这些架子上检视一番,似乎没有发现他们所亟欲找寻的那件宝贝——断肠缥。
    不过他并不失望,断定那断肠缥必定会藏在这里,当下倏然飘身出洞,直走向室外,那意思是先找来那仙人掌仇公远再说。
    那仙人掌仇公远敢情就在外面书房对面,一个露天院子里,正以诡奇恶毒的仙人掌,将沈雁飞迫得逐步后退。
    当沈雁飞一冲出书房,越过走廊,一跃落在院子里,正待纵身翻墙而去,猛觉背后金刃破风之声,飒然袭至。
    他立刻敏感地判断出乃是仙人掌仇公远劲袭而来。
    听说这仇公远手中一支仙人掌,名震西南道上,比之田俊的金较尺尚要强胜一些。
    心中暗暗一惊,更不怠慢,右足往横里一跨步,身形已如行云流水般转将过来。
    冷风森森,扑面而至,敌人那支金光闪闪的仙人掌,敢情已送到面前。
    这原是他意料中之事,口中低嘿一声,上身微微一仰,修罗扇刷地圈扫过去。
    这一招拿捏得时候恰到好处,而且削指划腕,顺带以扇风扇扑敌人面门。
    仙人掌仇公远虽是有心一掌把敌人击倒,然而乍逢这等高手,心中一凛,倏然垫步错开。
    沈雁飞蹈隙伺暇,手中修罗扇飘舞如风中飞花,一连攻了三扇,凌厉之极。
    他攻击三扇,原本以为自己既缓过手来,这三扇凌厉无匹,定可将敌人迫退一两步,自己便可乘机运去。
    无知他人掌仇公远艺业高妙,仙人掌也自连演绝学,使出移山回涧连环三绝招,登时反将沈雁飞的身形吸移得转了一个圈子。
    沈雁飞雄心陡奋,怒嘿一声,修罗七扇次第使出,一时满院扇影团团扇风,绕着敌人急攻疾袭。
    他仿佛觉察出自己的功力又增进了一些,是以招数和力量,都比之前两次恶战更为得心应手。
    早先在黑黯黯的秘室中,他是吃亏在临阵经验不够,故此几乎毫无招架之力。
    此刻视听并用,威势大大不同。
    仙人掌仇公远心中又凛骇又妒嫉,如今他可知道这个头发蓬松的人是谁了。
    这一路魔头来犯七星庄,事前当然曾经打听过七星庄的虚实。
    正因他们打听,这才会泄漏了机密,给摘星手卫斯寻到线索,这才有飞鸽传书之举。
    只因摘星手卫斯自忖不是他们之中任何一人的敌手,故此侦察时倍加小心,甚是困难。
    直到离七星在数百里之远时,才确知他们真个意图侵犯本应。
    这桩事全是金蛟尺田俊惹出来,只因他当年出游关外,无意中遇到一个垂危的老人,指拨他好些武功上乘秘诀,并且传他一个方子,倘若配制成功,其功效可比武林至宝冷云丹。
    而且不像冷云丹那么功效迟缓,必须屡遇强敌,方能倍见灵效。
    这也是沈雁飞何以会越打越强的道理。
    可是这条方子中,有两种极为重要的药物甚是难得,一是长白山中百年以上的野山参,一是通灵珍珠,前者虽然难得,但还有着手之处。
    后者却是闻所未闻,珍珠而至于称为通灵,其珍贵可知。
    他本人的武功,果然因此而极见精进,以往他不过如摘星手卫斯同其等级,但如今已大不相同。
    那位不知名的老人寂寂死掉,他再也不能请益精修,于是他便从这条方子上动脑筋。
    好不容易亲身深入长白山,找到一株老野山参,据许多富有经验的参客判断,此参远超百龄。
    于是,他便开始找寻通灵珍珠。
    当年拦截护送断肠嫖的生判官沈鉴的旧事,复上心头。
    于是他尽力说动石山牧童赵仰高出手相助,匆匆赶来七星庄。
    这时沈雁飞凌厉的攻势已被那仙人掌仇公远遏制住,反而逐步后退,眨眼间已贴身院墙。
    金蛟尺田俊骤然出现,宛如一缕轻烟;疾扑而至,金蛟尺起处,以雷霆万钧之势,并力一击。
    沈雁飞情知七星座形势危急,本来一个已对付不了,再加上一个强敌,必死无疑。
    他真想立刻逃走,可是形势比人强,力不从心,只好咬牙奋力,硬封一扇。
    叮地一响,沈雁飞退无可退,手腕硬碰得有点酸麻。
    只见金光闪处,那仇公远一支锋锐的仙人掌,已经乘隙使出“老樵问路”之式,攻到胸口。
    沈雁飞努力一矮身,右扇左掌,齐齐攻向两人。
    哧地微响,他的左肩已被仙人掌挑破一道口子,鲜血迸流。
    铮一声过处,他又硬封了金蛟尺一招,震得中盘藩篱尽撤。
    但见金光闪处蹈隙而进,沈雁飞腰间一阵剧痛,鲜血顺着大腿直淌流下来。
    这金蛟尺田俊一上手,沈雁飞便连伤两处,端的形势危殆之极,尤其是这两位心狠手辣的魔头,全都怀着诛灭他的心思,以免留下祸根。
    这可是瞧得起沈雁飞之故。
    现在再没有谁能够及时援救他的危急,虽则廊上人声杂乱,好几个人持着孔明灯沿廊搜查过来,但一点用处也没有。
    那些人即使发现了他的危殆处境,奔扑过来,却可能连牵掣之效也收不到。
    眨眼之间,沈雁飞身上又多添了两处伤势,其中有一处在右臂上划了一道口子,鲜血迸流,这一来连修罗扇招式也大受影响。
    那几个庄中壮汉,持刀抢剑地搜索到书房门口,一个大声叫道:“这书房门为何开了?
    快用灯照照。”敢情他们还未曾发现这边院墙根浴血苦战的沈雁飞。
    金蛟尺田俊忽然大喝一声,陡然舍掉沈雁飞,飞纵疾扑向那一干人。
    沈雁飞陡觉压力一松,倏地也大也吼一声,奋全身仅余力量,修罗扇宛如风卷云翻般向仙人掌仇公远攻去,出手全是同归于尽的拼命招式。
    困兽之斗,原足令人心怯,何况金蛟尺田俊打得好好的,忽然撤身离开。
    仇公远便不禁气馁,连退了三步之多。
    但听那边惨叫之声传来,敢情田俊舍下沈雁飞而去攻袭那几个卑不足道的庄丁。
    仇公远一时想不出原故,便料定必是事关重要,因此当沈雁飞倏然倒纵出院墙去时,他暂时不忙着追赶,一转身如风驰电掣般到了廊上。
    田俊已进人书房中,门外还有两个壮汉待着兵器,见他纵上廊来,立刻猛扑而至。
    仇公远嘿嘿冷笑两声,脚下依然不动,仙人掌翻处,当一声先把一个壮汉的单刀磕飞,基地一扭腰,一根花枪打腰间刺空穿过来。
    他用那闲着的左手闪电般抓住枪尖,借势一扯。
    那根花枪呼地疾然冲刺向对面那汉子,仇公远头也不回,左肘往后面一撞。
    砰地一响,持枪的人,本是收脚不住,向前直冲,被他一肘子撞个正着,那么健壮的身体,居然应肘而起,叭哒摔到大半丈外的地上。
    对面那个汉子却被自己人那根花枪当胸扎入,惨叫一声,也尸横就地。
    仇公远听到书房内尚有拼斗之声,便问道:“田兄可要小弟留此?”
    金蛟尺田俊大声问道:“早先那小子呢?”
    “走啦!”仇公远大声回答,心中有点不乐。
    ‘那么别管他。”他说到这里,一声惨叫把他的话打断了,现在书房内一片寂静。
    “仇老弟你也进来看看。”田俊又道:“恐怕比那小子重要得多。”
    话声渐远,分明已进秘室,仇公远连忙跟进去。
    他们两个在地洞中,这时已打亮了两人火折,故此看得非常清楚。
    仇公远道:“哎,这儿的珠宝已是价值连城,但那断肠缥可是藏在此处?”
    这刻他又明白田俊何以忽然摔掉沈雁飞之故。
    若果让那些汉子进来,把断肠缥携走,岂非功亏一篑,最怕是多费一番手脚,也未必能够追寻回来。
    “我想该是藏在这儿。”田俊沉声答道:“若果找到那断肠缥,取得通灵珍珠,咱们两人可得兼程出关,找那人迹不到之处,赶紧炼丹。”
    仇公远体会出他言中之意,没有言语。
    他当然不会反对,这种能抵数十年苦修之功的灵药,岂可随便分享于人?何况是像石山牧童赵仰高那等魔头?他们把架上所有珍宝都找过了,仍没有发现那断肠镖的下落,两人都有点泄气,那称霸天下武林的雄心美梦,渐渐生出幻灭之感。
    那个秘密小洞当然瞒不过这两个黑道高手,可是里面除了那个玉瓶之外,别无他物。
    他们不知瓶子里藏的是什么药,故此不敢妄动。
    田俊灵机一动,纵上秘室,找回那对判官笔。
    “这是生判官沈鉴的兵器啊,瞧,这个总字不是他当总捕头时的记号吗?”田俊说道。
    “咱们立刻尽全力追回那小子,大概再没有疑问。”仇公远矍然道。
    田俊不觉大大失悔,这才真是人宝山空手回哪。
    两人一径离开七星庄,凭他们的经验阅历,立刻展开严密的搜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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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服仙露脱胎换骨
    再说沈雁飞身负数伤,奋力跃出院墙,更不迟疑,施展开脚程,向北直奔。
    北向而走,分明是往那位一见钟情的姑娘家里奔走,这个决定,连他自己也不知是何缘故。
    这时肩腰腿臂都负着伤,鲜血涔涔,滴向地上。
    可是他那强烈的求生本能,使得他无暇兼顾,根本没有想到浑身之伤。
    人的心理力量,往往能控制生理,正如许多文弱的人,在猝然来临的情形下,诸如失火之类,往往会做出一些平日认为不可能之事。
    此刻的沈雁飞,情形正复如是。
    在黝暗的黑夜中,他穿越过树林和灌木丛,这条路径对于他似乎很熟悉了。
    身上之伤,偶然被枝叶擦着,便一阵疼痛。
    忽然间他一皱眉,身形倏住。
    这刻他置身于一片林子之中,故此四下甚是黝暗,夜风刮过林子,树叶都发出悲啸之声。
    沈雁飞虽然不免觉得凄凉孤独,而且留下非常深刻的印象,此生此世,他将不会淡忘今晚的经历。
    特别在夜间的林子里的气味。负伤,逃亡,以及孤独等情绪综合起来的特别味道。
    不过他这种情绪只在心头一掠即过,他那受过高度训练的心灵,理智地考虑着另一件事,非常重要的一件事。
    那便是他知道有些黑道中的高手,追踪能力非常高妙,只要遗留下一点儿线索,不单是遗留足迹或零星东西之类,便可以跟踪追查判断。
    甚至有些人说,他们的嗅觉训练得极为灵敏,有如猎犬般,能够从一个人走过时,遗留下的气味跟踪追查。
    当然他不相信真有这么厉害和奇怪。
    然而他又确知这等黑道高手,对于追踪之事,的确是各有一套,十分奇怪然而有效的一套。
    加之身手高强,反应敏锐,头脑灵活,往往一点儿破绽,他们便毫不犹疑地追查到目的物。
    他本身乃是黑道盟主修罗扇秦宣真一手培养出来的异才,当然了解这一切。
    是以他在身上负伤处受枝叶擦着而疼痛时,便立刻想起这重要的一点,便是他既然负伤流血,不论他躲到什么地方去,人家总会很快便把他找出来。
    最多也不过藏个一夜,到了天明,一切看得清楚之后,他便难逃魔掌了。
    在黑暗中,他慢慢摸索身上的伤处。
    那些地方,全都衣服破碎,鲜血腻黏黏地弄得一手尽是。
    他大大担心起来,不是为了伤势,只要他走得动,这些伤势便可不放在心上。
    然而讨厌的鲜血,滴在地上,却留下给敌人追捕的明显痕迹。
    “真讨厌,这些鲜血。”他沉思道:“我这一阵子奔跑,全身血液加速运行,即使想止血也不行,那么怎么办呢?”
    风刮林啸,夹杂着许多别的声音,使他忽然疑心起来,侧耳细听。“他们重人书房,定是那田老魔发现了地洞,哼,好在我早已把紧要的东西带走,哎,那瓶九转扶元散若是带着,这刻我就不必这么狼狈了。”
    “嘿嘿。”他在暗中冷笑两声:“老魔们慢慢搜索吧,那儿的珍宝只要缺了一件,便得拿头颅作抵。谅他们也占不了什么便宜。”
    “师父要是在庄,事情便大不相同了,他老人家大概只须数招,便可以将这干魔头打发,咳,我几时也练到这地步呢?”
    他的思路忽然转到那本秘籍上,记起了修罗扇第八式。
    那是一连串的简单动作,分附在修罗七扇的每一招之上。
    然而仅仅加多了这么一点动作,威力便有天壤之别。
    正如射箭,除了两膀气力之外,只差那么一点儿姿势,射不好的永远射不好,除非他的姿势校正过来。
    “可是那要童身才能发挥最大的功效啊!”他忽然大为吃惊地想:“早几个时辰,我仍然不必被这问题困扰,可是如今……”从这一点,他联想起祝可卿来,在那时候,她婉转娇呻,却没有半点儿不愿之意,他记得那时候,他已经疯狂了。
    “简直像一匹野兽。”他对自己下个评语,然而面上却泛起满意的笑容。
    世上的人们,有多少不是愿意化为这种野兽的?也因为这种兽性,人类建立了种种可以赞美的制度,创造了不朽的文明。
    但另一方面,也制造黑暗,惨无人道的黑暗。
    他这样地胡思乱想,并非白费工夫,因为他纵然要草草包裹伤处,也得等到稍为平静之后才有效用。
    “血儿们流吧,反正他们不能追踪至此,流到没有了,我再不着痕迹地离开、我非得好好地和那些老魔们斗一下不可。”
    他嘿嘿冷笑两声,坚忍地屹立不动。
    其实他何尝不知道流血过多,影响更大,但他又有什么法子呢?只好等到血流稍缓,才能裹扎起来啊。
    大约过了一刻工夫,他微微感到晕眩,可是他也知道鲜血已经涔涔流出。
    于是他咬牙脱掉已经破了三处的上衣,撕成几条布带,匆匆包扎起来。
    只要支持到祝可卿那儿,再流血也不妨事了,他甚至开玩笑地想看自己可能已经没有血可流,这个想法相当残忍,但他一点也不在乎。
    林子在夜风中太不能安静了,发出种种天籁。
    他暗中运功行气,但觉真气虽然流转无碍,但四肢百骸有点儿发软。
    盘算了一下,觉得不能直奔祝家,只好拣稍为偏西的方向,开始奔逃。
    这种黑夜亡命的滋味,在他并非全无经验。
    不过以往的那一次,他还是一个被娇纵得胆大妄为的小伙子,现在他不但长大了,而且也多了坚忍的担当能力。
    尤其有一身艺业,他再不会想到鬼魅等无稽之物,却提心吊胆地和那些名震江湖的老魔头斗法。
    他忽然强烈地想念起可怜的母亲,在他最艰危的时候,总是情不自禁地想起她,那位肯毫不犹疑地付出一切,以求羽翼他的母亲。
    分别了这些年,不知她的景况如何?也许像往昔般沉默地生活下去,但必定会苍老不堪,也许她已经……下面的他不敢推想下去,心中掠过不祥的阴影。
    当她把仅有的儿子也失去之后,还有什么活下去的理由吗?修罗扇秦宣真曾经传命他赶赴江陵,与瘟太岁穆铭会合。
    这刻,他想起这个命令,心中不禁怦然大动。
    他可以乘机返家一行,探视母亲一下,把一切都弄个水落石出。
    即使母亲已死也罢,他总得知道啊!
    他谨慎地纵跃着,尽力避免留下任何形迹。
    已经走得够远了,他折向东方,石陵镇就在那边,相距约有五里之遥。
    这刻已是宵残时分,天上群星渐隐,天边虽然未曾露出曙光,但空气变得更清新,似是预示清晨即将来临。
    他掠过一片莲池,穿过一座竹林,眼前却是座庵庙。
    一切静寂如死,他知道这座庵庙乃是清规卓著的紫竹庵。
    他懒得从上面纵越而过,因此他沿着一堵墙缓缓前走。
    墙内忽然一声清磬之声,划破了残夜的死寂。
    那声音生像是在他身侧发出,因此把他吓了一大跳,疾然一掠上墙,探头下望。
    但见院子里花树处处,修篁在风中摇曳生姿,虽在夜间,仍然感觉出一片清幽恬静,然而院中一丝入影也没有,使得沈雁飞讶异四顾。
    又是一声清磬,从院子里的屋中传出来,沈雁飞哑然失笑,飘身下地。
    “啊呀,转眼天就亮了,尼姑们敢情已起来做功课,我得快一点才好。”他想,心中一急,撒腿疾走。
    五里来地,在他这种疲乏之师,可不能算近,当他跃下祝可卿所在的院子中,心力忽懈,但觉浑身疲软,再无气力可供奔驰。
    他缓缓走进祝可卿房中,却见当中帷幕拉严,把这房间隔为两进。里面透射出灯光,一似尚未就寝模样。
    早先他离开之时,祝可卿本已睡着,现在既然有灯光,定是她曾经醒了,那么她当然发觉了他留下那玉环而悄悄走掉之事。
    他一面筹思解释的话,一面走过去,掀开帷幕,刚刚把头钻进去。眼前一幅景象,使他大大一骇,浑身一震,竟然不能移步。
    但见床上的躺着祝可卿,全身兀自赤裸,可是身躯僵直,平卧在衾被上。
    双目紧闭,粉颈上一条红续带,搭住咽喉之处,生像是睡在床上而自缢身亡的样子。
    床头的小几上,一根蜡烛燃着,火焰不住地跳动,以致明暗不定,平添一种恐怖气氛。
    沈雁飞一看便知她乃是悬梁自尽,然而不知如何那红绫带断了,她的人也卧在床,绕在脖子上。
    若说是有人把地搬到床上,那么总该替她盖上被衾,纵使不便替她穿衣的话。
    “她何以寻自尽死了?”他想:“唔,仅仅是为了我的缘故吗?那么太把生命看得轻践啦,我怎么办呢?是立刻离开此地?抑是暂时歇一下?”
    他悲哀地叹口气,眼光从她身上移开,忽然定在床后那些箱子上。一个歹念掠过心头,他迈步走将进去。
    原来他想理索一下箱子,找点金银之类,以充路上盘缠。
    可是当他到了床边时,忽然摇摇头,摒弃了这个龌龊的念头,终究他人性尚在,在这种气氛之下,他焉能再动手找寻属于她的财帛。
    他的眼光再落在她的面上,忽然大大吃了一惊。
    他仿佛瞧见她微弱地呼吸着,而且面色并不如已死之人般惨白可怖,当下一俯身,耳朵凑在她软滑雪白胸膛上,细细听着。
    一阵狂喜涌上心头,抬起身左手把她身躯扳起一点,右掌一挥,击在她后心命门穴上。
    他这种手法与普通武林大不相同,只看他能以修罗扇施展敲穴之术,可以使人潜易筋骨,变得力大身轻这一点,便可推想到他的拍的一掌,妙用较之寻常手法又大相径庭。
    祝可卿哇地吐出一口浓痰,飞坠数尺外的地上。
    随即身躯一软,无复像早先那么僵直。
    她的眼睛也睁开来,神气虽不免萎顿,但已像个好人般,呼吸立时恢复正常。
    沈雁飞抱着她,轻轻呵慰道:“你怎么啦?到底是什么一回事啊?”祝可卿忘形地搂住他,道:“你……你真的回来了吗?”声音甚是嘶哑。
    “啊,她的嗓子也给哭哑了。”他想,一面伸手抬起被衾,替她盖住下身。
    “你以为我不回来吗?”他笑着问,显得很真诚的样子:“可是我这不是回来了吗?在后你不可再胡思乱想。”
    她十分相信地点点头,像头小猫似的偎在他怀中。
    可是她立刻发觉地上衣已脱,浑身血痕斑斑的狼狈样子。
    “你又遇上那个人?哎呀,这么多地方伤了,可觉得痛吗?”
    沈雁飞一歪身,躺在床上,疲乏地道:“不是那个老秃,是另外两个人,不过这些伤都不要紧,只是血流得多。”
    他的声音越来越弱,祝可卿大惊,顾不得全身赤裸,爬将起来,仔细瞧他的面色。
    沈雁飞喃喃道:“我要睡一会儿,你也躺一会儿嘛!”
    祝可卿轻轻应了一声,见他并没有什么,便稍稍放心。这时才赶紧穿好衣服,下床替他脱掉鞋子,以便他能够睡得舒服一点儿。
    她一径以为是沈雁飞及时赶到,把她从鬼门关救回来,而且表现得不像自己想象中那么无情,立刻又变得快乐起来,盘算了一下,虽很紫竹庵白云老尼的冷酷,但抵不过热爱沈雁飞之心,于是又动了往紫竹庵求药之心。
    稍为安排一下之后,她自个儿乘一顶软轿,到了紫竹庵。
    在那幽静清雅的独院里,她找到了白云老尼。
    “阿弥陀佛,祝小姐好像有点着急的样子,是吗?幽冥路远而来往自如,亦一异数。”
    祝可卿一时没有悟出老尼言中之意,款款跪下,哀求道:“老师父务请大发慈悲,可卿求求你……”
    白云老尼哺哺自语道:“慈悲宝筏,难渡情海沉溺。阿弥陀佛,这儿有一小瓶杨枝宝露,功能起死回生,脱胎换骨,特别是真元已丧,也能重筑根基,喏,你拿回去吧,贫尼出世已久,昔年行走江湖应用之物,俱已抛弃。这一小瓶杨枝宝露,已是最后五滴,祝小姐不妨自服两滴,其余的也足够了。”
    祝可卿一听白云老尼答应,喜不自胜,连白云老尼后来说些什么,都没有听进耳中。
    回到家里,先向父母处敷衍一会儿,然后回到房里。
    小婢杏花守在房里,见小姐回来,宛如释掉重负地去张罗别些事情。
    视可卿唤醒沈雁飞,把那杨校宝露尽数给他眼下,白云老尼语含深意,要她自服两滴,她不知是没有听见,抑是故意如此,完全给沈雁飞眼下。
    沈雁飞但觉清香满颊,浑身说不出那么自在,有点儿像腾云驾雾的样子,复又一头倒下,沉沉酣睡。
    这一觉直睡到半夜,才醒过来。
    便见房中灯火甚亮,祝可卿衣不解带地侍候在旁边。
    他觉得不但完全康复,甚至比以往更好,对于祝可卿的情意,不由得十分感动。
    两人温存了好一会儿,他道:“我必须要走了,而且要到很远的地方去,但不久我便会回来。”
    祝可卿瞪大眼睛,焦急地等他再说下去,别离有什么要紧呢?假如有希望的话。
    于是她渴切地等候他说下去,究竟回来之后,又怎么办呢?沈雁飞没有说下去,俏皮地捏捏她的玉颊,道:“你会想念我吗?我一定会回来的。”
    她哀伤地垂下头,此刻,她稍稍浮起误付感情的悔恨,而且非常遗憾失望,因为他连一句美丽的谎言,也吝于施舍。
    沈雁飞吻她一下,蓦地走出房门去,转眼间已跃出院子。
    这刻除了有点饥饿之外,其他各方面的情形都很好,甚至功力几乎又觉得深进一层。
    出了石陵镇,忖想一下,便决定一直南下,不再回七星任去,以免耽搁时候和被敌人阻截。
    好在他出身黑道盟主门下,并不忌讳抢盗之事,那等如遍地金银,任他攫取。
    而有了银子之后,马匹衣服都不发生问题了。
    黎明时他已走出二百里地,到了郑州府。
    穿城而出时,胯下已骑着一匹骏马,身上衣服簇新,一点也没有遗留下昨夜那般亡命的痕迹。
    此刻,他精神奕奕,虽然昨夜通宵奔驰,而且又兼伤后,但那杨枝宝露的灵效,的确是十分神奇,仿佛将那灵效较缓的冷云丹的力量也一同发挥出来,比之未受伤前,更见奋发,举手投足间,内力奇重。
    他一改小心戒备的态度,张扬地骑马南下。
    前天晚上的两个魔头,虽然直到中午时分,仍没有露面,但他确信很快便会追踪到。
    他正要两个老魔赶到,以便再斗一场,论招数他是毫不畏怯,只在内力和临阵经验方面弱了一筹。
    如今内力大见进步,可能已和那两名老魔相等,故此大可一战,纵使输了,也尽可从容逃走。
    午后申刻时分,他到了许州。
    徐徐按辔入城,但觉繁闹虽不及郑州,但因位居全省中心,故此也相当热闹。
    马行得得,街上之人都不禁直着眼睛向他打量。
    沈雁飞据鞍顾盼,俊美的面上,颇有自豪之色。
    一家饭馆的招牌把他的饥饿勾起来,勒马探头一看,但见馆子里头倒也干净,而且客人甚少。
    于是下了马,自有伙计接过缰绳,拴在门前。
    他刚刚在内进的一副雅座坐下,点了酒菜,只听步声连响,拥进四五个人,就在当中大圆桌子团团坐下。
    沈雁飞打量几人一眼,便知他们俱是练武之人,从店伙招呼时熟悉的情报推想,可能是镖行中人。
    圆桌对面那人忽然瞧见沈雁飞,见他眼神极足,而且又毫无忌惮地直瞪着他们,便用手肘碰碰隔壁的汉子。
    他们两人这一注视,其余背着他的三面,全都扭头来看他。
    沈雁飞见惹起他们注意,虽然不惧,却亦不必惹这闲气,使移开眼光,不再理睬他们。
    顷刻间,伙计送来三盘小菜,一大碗面条,还有八个馒头。
    那边圆桌的五个人,全都讲异地瞪大眼睛,看看这个使美文弱的少年怎生吃法。
    沈雁飞毫不在意,任得那些人凝眸注视,自管自大吃起来。
    转眼间,所有东西都进了他的肚子,他舒服地喝口温茶,透了一口大气。
    他的衣服虽是鲜美整齐,相貌俊美,但举止却不温文,带出粗矿的味道。
    那些人见他把银子啪地摔在桌子上,却是一锭两许重的银锞子。
    其中一个微哼一声,倏然站起来,一径走到沈雁飞面前。
    沈雁飞一抬目,看出这个早先背面向他的,敢情是个公人,那颗心打个转,已知必有一番麻烦。
    忽听一个人叫道:“贾头儿快来。”
    这个公人本待开口,一听同桌之中叫声中带出焦急之色,立刻一转身,走回那张圆桌,口中应道:“关兄有什么事?”
    沈雁飞冷淡地耸耸肩膀,站起身,一眼瞧出饭馆门外,忽地猛然又坐下。
    原来馆子外面的街心,两个人刚好停步,扭头四顾。
    正是金蛟尺田俊和仙人掌仇公远。
    “老魔们追来了。”他微微吃惊地想。
    虽则他有意把这两人招来,但事到临头,那两名老魔并非等闲之人,是以禁不住心中大动:“我且不要现身。”他继续想:“倘若他们走过了,我便反而追踪在他们身后,也让他们吃惊一次。”
    他想到这里,不禁微笑起来。
    却见当中那张圆桌数人,此时俱都齐齐凝神外瞧,早先那个唤回贾头儿的姓关汉子,认得两魔头来历,是以急急将他唤回来。
    门外两名老魔忽然转身,直向这馆子走来。
    沈雁飞鸣鸣一阵心跳,右手探袖摸着修罗扇柄,准备应敌。
    金蛟尺田俊和仙人掌仇公远大摇大摆地走进馆子来,两人眼光如电,在店内环视一周,齐齐在沈雁飞面上掠过。
    鼻孔里微哼一声,却没有说什么话,径自在近门处一副座头处落座。
    沈雁飞见他们并不发作,心中大诧,本是作势欲起的身躯,反而坐实椅上。
    两名老魔大声点菜要酒,望也不望当中那几个人。
    其实他们早在进店时瞥视过,而只须一眼,便深悉这几个人的身份。
    现在他们的目的在乎沈雁飞,加之这些年来,自身也没有做什么案子,是以虽见其中两个乃是公门捕快,却毫不在意。
    瞥见那贾头儿和另外一个捕快,蹶然起身离座,一个匆匆出店去了,贾头儿却笔直走到两名魔头面前,抱拳道:“敢问两位老人家尊姓大名?”
    田仇两人一齐凝眸而视,四道眼光赛似电光,贾头儿不禁退开一步。
    馆子里气氛忽然严重紧张起来。
    沈雁飞不禁替那人担心起来,想道:“即使你认出这两人来历,也不该这么冒失莽撞啊,人家只要一伸手,凭你们这许州府就担待得起吗?”
    金蛟尺田俊冷冷道:“头儿你是问咱们兄弟吗?老朽姓田名俊,这位老弟姓仇,名公远。”
    贾头儿立刻又拱手道:“果然是田仇两位老人家,倒给我问对了,哈哈……”
    这两声哈哈,打得不太自然,显然此人心中闹鬼。
    “头儿找咱们干嘛?”仇公远冷冷说,言下大有瞧不起这捕快之意。“本来不敢惊动两位,可是吃的这口衙门饭,任什么都是不由自主,嘻嘻,目下另有一位老先生,正想找两位见见面。”
    仙人掌仇公远翻翻白眼,那金蛟尺田俊已道:“哦,有位老先生?是姓什么的?”
    那边的沈雁飞连耳朵也拉长了,凝神去听。
    因为他认为非常可能是他师父,这个想法也不知是打哪儿来的。
    贾头儿道:“两位暂时闷一会儿吧,那位老先生却是两位的旧相识哩!”
    田仇两人见他延宕,忽然齐齐动手,一个捏脖子,一个抓胸膛,所用的手法全是阴损招儿。
    贾头儿立刻杀猪般叫起来,沈雁飞闲常也听过公门中人种种令人生气的行径,这时毫不动心,反而暗笑起来。
    “我说……我说,两位老爷子请放手……”贾头儿哼哼卿卿地叫道,待得两人一松,他的面色已经很难看之极。
    仇公远沉声道:“快说。”眼睛一甩,电扫过中间圆桌诸人,只见那三名汉子连望也不敢望他们。
    只有那沈雁飞,倒是毫不惊惧地瞪着他们。
    “是尚煌尚老先生要见见两位。”
    此言一出,不但沈雁飞为之矍然,连那两魔也陡然动容。
    仇公远嘿嘿冷笑一声,道:“原来另外那个去报讯了,你这厮明白我们得吃点东西,却大胆走来罗嗦,是希望升官发财吗?”
    一语道破那贾头儿的心思,金蛟尺田俊一扬掌,啪一声掴在贾头儿脸上。
    贾头儿应手飞开大半丈,撞翻了许多桌椅,弄出大片响声。
    刚好街上走过一匹白驴,蹄声得得,这时蓦然停住。
    田仇两人霍地离座,大踏步走出店去。
    两人一离店,那三人都嚷嚷起来,纷纷抄家伙,踢桌子,那意思是要往外追。
    沈雁飞实在忍不住,嘿嘿冷笑一声,店中虽是嘈成一片,但冷笑之声,直钻入三人耳中,非常清晰。
    那三人齐齐回顾,其中一个大喝道:“好个小贼,你想跑可不成。”沈雁飞一怒起座,戟指叱道:“你们骂谁?”话声甫欧,倏然一抬腿,砰地一响,一张方桌应腿而起,飞砸向三人所站之处。
    那三人齐齐出手挡住,又弄出极大响声。
    那头白驴闪眼已站在店门外,驴背上坐着一位姑娘,浑身淡青衣裳,瓜子脸,悬胆鼻,一双水汪汪大眼睛,射出冰冷光芒。
    她探头往店内一瞧,刚好和沈雁飞的视线碰个正着。
    那三个人口中叫骂着,兵器纷举,小贼之声,不绝于耳。
    沈雁飞大踏步走出来,身形一直迎向那三般兵刃,那三人可是真干,刀剑疾然向他身上招呼下去。
    沈雁飞使个身法,忽然已站在三人身后,冷笑一声,反手一掌扫出。
    眼角人影一闪,跟着风声压体,所指之处,正是胸前璇玑穴。
    他心中已知乃是门外那位姑娘出的手,暗中一惊,倏然收回掌力,闲着的那只左手已自封将上来。
    那位姑娘玉臂一沉,改点小腹商曲、太乙两处穴道。
    沈雁飞回眸一瞥,目光又和她接触个正着,却被她那水汪汪的大眼睛瞧得心头一动。
    然在同时之间,左手化为“下藏手”之式,虚虚实实,反扣敌人脉门。
    招数尚未使尽,翻腕一托,改作“上藏手”之式。
    在这顷刻之间,两人已拆了三招,连说句话的工夫也没有。
    两手相触,沈雁飞一单手托住那位姑娘的玉指,但觉温腻软绵,滑不留手。
    但即使在这刹那间,两人俱不放过机会齐齐发出内力。
    沈雁飞倏然退开一步,却看那位姑娘,比他还要多退半步。
    他当真惧怕那位师门大对头终南孤鹤尚煌及时赶来,自己不免要吃亏,这时得理不让人,疾忙夺路而奔。
    可是那位姑娘身法奇快,眨眼拦在他前面,一式“分花拂柳”,十指箕张,分点他身上四处穴道。
    沈雁飞斜踩七星步,意欲绕将过去,哪知这位姑娘如影随形,与他保持同样位置角落,纤纤玉指,已经快沾上沈雁飞身上穴道。
    沈雁飞只好往后一仰身,一掌劈出。
    这一掌劲厉异常,显然他心中已经冒火。
    脑后一缕金刃劈风之声,直袭而来,沈雁飞对身后之人,更加痛恨,修然一个大转身,一脚踢出。
    一个人大叫一声,整个身躯平飞开去。
    后面两人一见,抢将上来,意欲把那人抱住。
    岂知沈雁飞年纪虽不大,功力却冠绝一时,这一脚内力奇重,那两人如何阻挡得住,叭啦连声,俱都摔倒地上,余力未尽,直滑开去,这一下可真把整个饭馆的桌椅都弄翻了。
    那位姑娘态哼一声,却也不敢大意,玉掌一前一后,劲袭而至。
    远在前掌离他尚有尺余之远时,掌力已到。
    沈雁飞情知这位姑娘脚法特佳,自己刚才连冲两次,都不曾得手。这时剑眉一轩,有了计较。
    那位姑娘但见敌人动作稍缓,自己的掌已堪堪击上,芳心一喜,娇喝一声着。
    沈雁飞忽然滴溜溜一转,打她身旁擦过,直奔店门。
    那位姑娘掌力完全打在他身上,却宛如一无所觉。
    那位姑娘大大一骇,不假思索,在敌人擦身而过之际,左掌一式“龙尾挥风”,反掌拍出。
    这一掌劲道奇大,绝非刚才一掌可比。
    沈雁飞仗着阴气护体,故意身形微挫。砰地大响一声,后心着了一掌,整个身躯疾如电闪,飞出店外。
    那位姑娘虽然觉得这一掌力量用上,然而其中仍有一点儿太过于坚硬的感觉。
    只因她这反手一掌,已能击石成粉,即使对方是个石人,也得应手而碎,绝不可能这种坚硬的感觉。
    耳听那俊美少年在店门外哎唷一声,芳心不禁一阵骇然,暗中忖道:“这个小贼身手的确高强,凭我这独步天下的一招,仍然不能将他立碎掌下,居然能够全尸飞出门外,才传来临死前的惨叫。”
    她徐徐转身,眼光到处,只见沈雁飞正在解那马缰,哪里是已经死了?这一下可把这位姑娘骇住,那少年究竟是活人抑是鬼魁?难道自己的掌力已失灵效?沈雁飞持缰在手,回头向她一笑,倏然腾身上马。
    这饭馆里的闹声,早把街上过往行人吸引住,刹时聚集了一群人,挤在门口。
    沈雁飞剑眉一皱,便待催马践冲出人群。
    忽地从人丛中伸出一只手,一把持住马口嚼环。那匹骏马登时如泥塑木雕,再也移动不了分毫。
    沈雁飞心中暗暗一惊,想道;“糟糕,莫非是终南孤鹤尚煌来了?这个老家伙我可惹不起哪!”
    那位姑娘已经出店,跃坐在驴背。
    沈雁飞强自镇定地向拦路之人打量一眼,却见是个中年文土,长得眉清目秀,身上那袭长衫,虽是稍嫌陈旧,却洗得极为干净。
    他的目光一触对方炯炯的眼神,立知此人是名震天下的终南孤鹤尚煌,这就合着一句老话,所谓人的名儿树的影,不管沈雁飞如何自负,但一旦在连他师父也得退让三分的对头面前,却也不禁心头打鼓。
    那位姑娘一催驴,冲将过来。
    却见沈雁飞头也不回,一径凝神视着马前的中年文士,显然是十二分戒备的神气,不觉芳心嗔愠,娇喝一声,打鞍摘下丝鞭,呼地扫将过去。
    沈雁飞左掌倏然击出,一股奇劲掌力,把她的丝鞭荡开。
    终南孤鹤尚煌哈哈一笑,道:“小伙子下来吧,别误伤凡人,可不是好汉子所为。”
    沈雁飞冷冷道:“咱们往城外去……”话未说完,左掌又呼地劈出,把那位姑娘再扫来的丝鞭震开。
    终南孤鹤尚煌眼力自不比等闲,从他这两掌的劲力中,已知这少年身手不凡,微微一笑,看了那位姑娘一眼,倏然撒手回头便走。
    但见他身形过处,人群波分浪裂,空出一条道路。
    沈雁飞一夹马腹,跟着终南孤鹤尚煌穿出人群。
    耳听后面蹄声得得,知道是那姑娘跟来,心中极快地想道:“那个妞儿不知打哪儿来的,人长得真个漂亮,可惜横蛮一点儿,唔,目下这个老家伙已够令人烦心,假使那妞儿再随了来,缠着我先打一阵,岂不糟糕?”
    想到这里,不再迟疑,倏然催马飞驰,直闯南关。
    霎时越过终南孤鹤尚煌,领头前驰。
    他明知甩不掉终南孤鹤尚煌,故此一心希望把那位姑娘丢在后面,等出了城外,再往什么隐僻之一躲,那样就可以光是和终南孤鹤尚煌拼个生死。
    谁知只冲出二十丈之远,眼角摹见白影一闪,那头白驴儿已经走出前头。
    驴背上的姑娘狠狠瞪他一眼,忽又一鞭扫来,沈雁飞忽然大怒,倏然一式“横扫千军”,掌挟雷霆万钧之势,横扫过去。
    他这一含怒出手,已出全力,那根丝鞭刚一沾及掌力,已自直飞开去。
    掌风劲烈之极,把那位姑娘的淡青罗衣,吹得直往旁边飘飞。
    却见她一抖缰,白驴便陡然疾冲丈许,让开他这一击。
    沈雁飞这一发怒,那位姑娘反而不生气了。她回头嫣然一笑,道:“姑娘今日定要好好跟你较量一下。”
    一驴一马,飙翻云卷般抢出城外。
    那匹白驴脚程奇快,沈雁飞的坐骑相形失色。
    沈雁飞眼珠一转,忖道:“我绝不和她在马上动手,一则兵刃太短,二则她的驴儿太快,就像刚才那样,一任我用尽全力击出,人家连手也不必抬。”
    回头一瞥,不觉十分惊诧,原来那终南孤鹤尚煌竟然没有跟来。
    这时他的坐骑一径跟着前面的驴儿,落荒而走。
    沈雁飞再扭头前望,只见那匹白驴已转入一座小山岗后,终南孤鹤尚煌真个不见踪影。
    他猛一勒缰,凝眸寻思。
    按道理来说,终南孤鹤尚煌既然答应同去城外动手,以他的身份名望,焉有中途撤走,形同畏惧之理?至于那位姑娘,沈雁飞并没有时间去分心考虑,因为他已觉察出那位姑娘功力之高,虽是令人惊骇,但他总还能够应付,不比那终南孤鹤尚煌,只要一动上手,让他看出乃是修罗扇秦宣真门下,恐怕想全身而退,万难办到。
    他确定了终南孤鹤尚煌没有跟来之后,禁不住轻松地吁口气,忖道:“管他是什么理由呢?人家本是要找田仇两个老魔的晦气,没的我来做了替死鬼,那才冤呢。现在可好啦,各走各路,只要打发了那个妞儿,便可直奔江陵。”
    一想到那妞儿,岗后蹄声响处,那位已转回来。
    她在七八尺处停住,道:“怎么啦?你怯场吗?可借你的马脚程太慢,想逃走也不行。”
    沈雁飞现在较为轻松,因此细打量着她。
    但觉这位姑娘美丽可比祝可卿,只缺乏祝可卿那种天然怯弱风韵,眉宇之间,隐隐露出一股倔强之色。
    他最不喜欢带出坚强味道的女人,就像师姐秦玉娇,他光是听到秦玉娇那铿锵的声调,便不大高兴。
    这位姑娘的嗓子虽然娇脆悦耳,但他讨厌她眉宇间那股倔强之色,于是他冷冷地道:
    “我并不需要逃走,这江湖原本就是我们男子汉闯荡的,我倒是奇怪你一位大姑娘,不好好地待在家里……”
    “笑话,我的事你管得着吗?”那位姑娘大大生气起来,她觉得最难堪的,便是对方那双冰冷而带点蔑视的眼光,在她的经验中,从来未曾遇过这种侮辱的眼光。
    不过她还是暂时按捺住勃勃的怒气,继续道:“况且……女人和男人有什么不同?”
    沈雁飞立刻接口驳道:“别的人都不是这样子吗?女人应该在家里,男人出来闯荡,你总不能一个人硬说所有人都不对。”
    “这才是大大的笑话。”她的声音已显出没有那么生气了,因为她忽然觉得对方的见解,十分幼稚:“那个本来就是不合理的现象啊,我正要反对这个,而阁下呢……”她故意把声音拉长:“阁下却反用来作为最大的理由。”
    沈雁飞觉得她说得不错,可是却因被她嘲讽而光火起来,冷哼一声。
    然而他忽地想起母亲,往年她在那等困境中,偶有好心的人安慰她和接济她,立刻惹起别人蜚短流长,难道生而为女人便活该倒霉?沈雁飞冷冷道:“很好,倘若你手底下也有嘴巴那么锋利的话,足可以称尊武林了。”
    她一瞪眼睛,怒道:“可见得一沾上贼味的人,连道理也不必讲,你难道不替自己可惜吗?”
    沈雁飞冷笑两声,那对眼睛,就像看什么似地,在她身上溜来溜去。
    那位姑娘无端双颊晕红,倏然一催驴,冲到他面前,倔强地叫道:“小贼你看什么?姑娘可不怕你这一套。”
    “你的脸为什么要红呢?很好,你问找看什么,我不妨告诉你,我是在看看你的样子,究竟能做我的什么人?居然会管起我哩!”
    白驴儿忽地冲过,在这擦身而过之际,那位姑娘连抽两鞭,却都被沈雁飞用掌力震开去。
    猛见她一扔丝鞭,呼地反手一掌打来,又是“龙尾挥风”的那一招。
    沈雁飞但觉敌人掌力宛如排山倒海般袭来,心中十二万分诧骇这位姑娘掌力竟会如是雄劲,竟然凌驾于田仇两魔之上。
    疾然一扭腰,双掌齐出,用足十二成力量,猛可迎击出去。
    两股掌力一交,沈雁飞哼一声,抵挡不住,只好甩蹬借力,跳下马去。那匹马希聿聿嘶一声,腾腾退出大半丈远。
    沈雁飞只因身有阴气保护,故此方才双掌一击,乃是尽力不使坐骑受伤,正因如此,他在落地之后,比之那匹马还要震退远些,才能努力站定。
    这位姑娘的掌力,端的惊人之极。沈雁飞大喝一声,身形快似离弦之箭,疾扑过去,一式“大匠运斤”,掌挟悠悠风声,亦斫亦撞。
    那位姑娘头也不回,等到掌力及体之际,倏然又反手一掌打来。
    强劲无伦的掌力,把地上的砂石都卷得飞旋激溅。
    沈雁飞闷哼一声,腾腾腾连退六七步之远。
    这一惊非同小可,沈雁飞呆在那儿,不会动弹。
    “我目下的功力,足可和田仇两老魔相抗,按理说武林中除了绝顶高手如我师父或终南孤鹤尚煌,又或是石山牧童赵仰高等才有能力赢得我一筹,可是当也不至于一掌把我震退六七步之远,还亏得我有阴气护体,若换了别人,即使是田仇两个老魔,这么挨上一掌,不死也得受伤,这妞儿究竟是什么人?竟具有这种匪夷所思的掌力?记得早先在饭馆子里,曾经和她换了一掌,那时她的掌力似乎还逊我一筹,可是……”
    他越想越惊,而且发怔。
    那位姑娘背向着他,也全无动作。
    歇了片刻,那位姑娘徐徐转身,眼光一扫过沈雁飞惊疑的脸上,已知他所以如此之故,当下冷笑一声,轻移莲步,姗姗走过来。
    沈雁飞虽是满心惊骇,但仍然瞧出这位姑娘,在起初转身一瞥时,露出诧异与烦躁的神色。
    他不必故意推想,便觉出她定是因为连发两下那么沉雄劲厉的掌力,仍然没有把敌人打伤,是以既奇怪又心烦。
    她道:“小贼你以为凭你的身手,可以横行天下吗?如今碰着强敌,故此惊得呆了,是不?”
    沈雁飞猛一定神,立即针锋相对地冷笑道:“你连施绝艺,也没伤着我,可见得你那一手还是不成。”
    那位姑娘果然非常生气地哼了一声,倏然一滑步,欺身进击,玉掌起处,一式“金豹露爪”,掌心微凹,劲力含而未吐。
    沈雁飞可忌惮她的掌力,急忙斜闪半步,避开正面,使出“缠肘穿身”之式,疾拿敌肘。
    她的掌力可就吐不出来,疾如星火般缩肘沉腕,五指垂着软软一拂。
    沈雁飞焉敢让她拂着,然而身形依然不进不退,只略略一沉腕,让过她那兰花似的五指,随即又疾扣敌肘。
    她也不进不退,仍用原式疾拂回来。
    沈雁飞再也不得不让开,右手撤处,一腿扫过她下盘,这一腿攻得正是时候,那位姑娘再无破解之法,只好往后一退,便自退开四五尺远。
    沈雁飞勾起雄心,如影随形般跟踪赶上,呼呼呼连劈三拿,雄劲绝伦,然而那位姑娘身法奇快,宛如蝴蝶穿花般左闪右避,沈雁飞三掌俱都落空。
    好个沈雁飞机智异常,修然心中一动,忖道:“这妞儿好像需要什么架式,才能发出那石破天惊的掌力,我如今逼紧了,她可就缓不开手。那么我只要缠战下去,出其不意以阴气护身,挨她一下,趁隙把她立毙掌下。”
    心念一掠而过,主意已决,面上不禁露出狞笑。
    那位姑娘单凭玄妙无比的身法,连避他四五招,显得毫不吃力。
    沈雁飞手底一紧,掌锋手指,尽向她全身三十六处大穴,只要略一沾上,便得立刻倒毙。
    她生像因此而激起争强好胜之心,倏然手法大变,身法依然如鬼魁往来,飘忽不定,一双玉手却点、抓、扣、摘,全是进手的招数,一时拳影纵横,掌风呼呼,剧斗在一块儿。
    二十招之后,沈雁飞便有点心急了,只因对方十指如兰,全是点穴扣脉,分筋错骨的手法,仗着身法奇快,威力无伦,拆了二十多招,从未使过拳或掌。
    这一来他的诡计便无法得逞,因为他的阴气功夫,只能防御敌人急攻硬打的拳掌,至于这种锐利如剑的指上功夫,却无法抵御。
    是以他心中甚急,暗自思疑对方识得他的心意。
    他盘算了好一会儿,实在忍耐不住,蓦然掌法一变,使出名震天下的修罗七式。
    这修罗七式原本是拳脚兵刃全可适用,只因秦宣真的扇子特别出名,故此称为修罗七扇。
    沈雁飞连攻两式,那位姑娘立刻大见窘困,举手投足全被敌掌牵掣住,霎时已逞迟滞之象。
    形势一变,两人心情也大大不同。
    沈雁飞嘿嘿冷笑,嘲声道:“我不过想看看你有什么惊人的本领而已。现在还有什么压箱子的绝艺没有?”
    话声中又攻了两式,只见四方八面俱是他的掌影。
    那位姑娘蓦然改指为掌,快得异乎寻常地和他对了三掌,却是内力稍逊。
    沈雁飞一看机会到了,倏然两臂一分,门户洞开,蓦觉敌掌已击将进来,不禁冷笑一声。
    但见他双掌齐翻,蓦然全力合击。
    这一式可没有什么名堂,只因世上绝对不会有这种掌法,任得敌人击向自家胸膛,然后圈臂切掌,猛击敌人两肋。
    那位姑娘哟一声,倏然一钻,竟从他助下钻过去。
    沈雁飞知道她又要使出那一招,自忖抵挡不住,纵然因阴气护体,不会受伤,但老是给人家一掌打得踉跄老远,到底不是滋味,于是赶快往横一撤,闪开半丈。
    果然烈风刮体而过,地上砂飞石走,声势果然惊人。
    他暗中摇摇头,想道:“我为何刚才不直下煞手,把她击毙拿下,却放意纵容她钻出圈子?”
    那位姑娘已转回身躯,水汪汪的大眼睛,凝瞪着他,没有猛扑过来。
    “也许她已知我手下留情。”他想,不禁轩眉一笑。
    “你敢留下姓名吗?”她冷冷问道。
    “哼,你不必用激将之计。”他一语道破她的心思。
    “我沈雁飞堂堂大丈夫,行不改名,坐不改姓,岂有不敢说出来之理。”他到底也因她的问话而生气。
    她阴沉地点点头道:“你好,沈雁飞,咱们终有再见之日,那时姑娘必有破你护身气功之法。”
    沈雁飞听她的语气,十分坚决,倒也深信不疑,便冷笑答道;“你回家再练十年,我沈雁飞今日已入江湖,总不会找不着。”
    他傲然走向坐骑,翻身马上,回头看她一眼,忽然有点惊讶起来,原来那位姑娘站在那儿,泪珠簌簌滴下,居然哭起来。
    沈雁飞耸耸肩,想道:“这妞儿终有软弱之时,到底是女孩子。”他忽然记起当日初到七星庄时,那段惨厉的经过,然而他连哼也没哼一声。
    于是他又傲然一笑,催马前行。
    那头白驴儿站在路旁,抬头瞧着他。
    沈雁飞有点不自在地皱皱眉头,想道:“这匹驴子不但脚程奇快,而且样子古怪,难道它也帮助主人认住我的形貌吗?”
    掠过那头白驴,纵辔而驰,不久到了大路上。
    他料定那终南孤鹤尚煌必定因途中碰上了田仇两名老魔,故此半途舍掉他而不顾。
    他真想回去看看,这等高手相斗,不但可开眼界,而且得益匪浅,尤其是那终南孤鹤尚煌的一趟少清剑法,名满天下,若白白放过这个机会,真个可惜不过。
    一路无事,晚间他歇宿在郾城,头一趟正式出门,倒也不大讲究,就随便在一家客栈住下。
    这家客栈设备较陋,虽是单人房间,但墙壁甚薄,左右两间里笑语声部传过来,还有出入之人既杂且多。他吃过饭后,原本想早点安歇,准备翌日好好赶上一程路,然而喧声闹得他甚是心烦,便一径走出客店,到街上溜逛。
    刚刚是掌灯时分,因此街上甚见热闹。
    他走过一座城隍庙,但见廊下蹲着几个人,点着油灯,正在那里掷骰子,几把嗓子一齐紧张地叫喝着,甚是喧嘈。
    他不由得停了步,凝目而视,面上渐渐泛起笑容。
    稍为黝暗的长廊,跳动的油灯火焰,骰子投在大碗里的声音,紧张的呼喝,都是他所曾熟悉地经历过的生活。
    他敢担保那盏油灯的油和灯蕊,都是从供神的灯里偷来的。
    他注意到还有一个人靠墙根坐着,眼睛已闭上了,满脸通红,醉态可掬,口中还喃喃地叫着。
    那一段日子,并不怎么愉快但有点刺激以及一种逃避现实的快感,而且对他是那么熟悉,因此,他不知不觉走进庙去。
    在那些人后面站了一会儿,那几个人全都聚精会神地在叫喝投掷,没有谁发现他兴致勃勃地在观看。
    忽然又有两人匆匆进来,当他们瞧见负手站在那儿观战的沈雁飞时,都有点愣然。
    一个人拍拍他的肩膊,道:“喂,你看什么呀?”
    沈雁飞头也不回,道:“我若不是初到贵地,真想插上一手。”
    那两人打量一下他华丽簇新的衣服,不禁疑惑地耸耸肩。
    地下那个在家这时手风大顺,头也不抬地叫道:“朋友来一手也成,现银交易。”
    沈雁飞笑一声,真个蹲下去,挤进圈子,先放下一大把铜钱下注。他纯熟的手法以及内行的谈吐,使得这群地痞立刻把他引为同道中人。
    当他摸出一锭二两来重的银子,掷在面前而做庄时,那些人立刻非常崇敬地看着他,有人问他从什么地方来的,他随口说是江陵。
    那些人立刻都释然了,只因江陵离此甚远,他之所以跑到这么远的地方来,当然必有缘故,因此他们也不问他离开江陵之故。
    沈雁飞手风不佳,输了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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