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肠镖_司马翎武侠小说全集

第十七章赠神蛛义结金兰
    南鹗范北江本来一心想得到这只蝎母,他是百毒门中高手,见到世间奇毒之物,就宛如极贪财宝的人,见到价值连城的珠宝一般,忽然已忘掉找寻冯征之事,一味盘算怎样提到这只蝎母。
    他身畔虽有解毒灵丹,能解天下各种奇毒,可是这只蝎母秉天地至阴之气而生,其毒又比天蓝蝎厉害得多。范北江如果让它咬一下,虽不致命,却也得运功疗养好久才能恢复。
    在这电光火石的顷刻间,南鹗范北江已作决定。
    这时那蝎母已游走到他脚下,南鹗范北江身在半空,忽的吐气开声,嘿地一喝,手中寻丈长的树枝当作齐眉棍,直砸向沈雁飞的头顶。
    沈雁飞暗中一惊,觉出这南鹗范北江确实厉害。
    这一记力劲而不猛,生像后面尚蕴藏着无穷潜力,而且招数可以灵活变化。这等含蓄不尽的功夫最令人成惧,沈雁飞忙扔掉金线网,举扇以迎。
    只见他身扇合一,化为一道红光,匝绕一周,其快无比。在这绕圈而走之际,已连发许多招,蹈隙伺瑕,暗中更夹着阴气奇功。
    南鹗范北江这一招已出全身九成功夫,哪知敌人年纪虽轻,武功却极为佳妙,不但招数诡橘阴毒,其中更有一些古怪的潜力,是他平生未曾遇过的。
    心中这一惊,比对方更甚。
    当下双脚一沉,踏实在地面;说得迟,地快,沈雁飞已绕走一圈,忽然飘出三团红光,攻到他面前。
    南鹗范北江正要他如此,大喝一声,手中寻丈长的树枝横扫出去,使的正是他生平最负盛名的鬼王叉法中“横扫千军”之式,树枝上已尽运全身十成功力。
    沈雁飞啊一声,整个人被对方的力量硬生生排落冲击得站脚不住,踉跄倒退。幸而他扇上已发出阴气,否则不受内伤才怪哩!
    南鹗范北江见对方仅仅踉跄而退,并未曾受伤,大为凛骇,树枝一挑,金线网飞上半空。
    身形也使得如同电光掣动,直扑那只蝎母。
    沈雁飞一见他去抢捉蝎母,暗骂自己一声蠢才,急忙一挥修罗扇,一枝扇骨疾射出去,当地一响,撞在空中的金线网上。把那张金线网撞得斜斜飞开。
    这一来南鹗范北江便不可能接网捕捉蝎母,但他身形不变,一直疾扑向那只蝎母,伸手捉住,跟着飞奔而逃。
    沈雁飞登时愣住,想道:“奇怪,他若能够空手捕捉,何必费这么大气力?”
    猛听头顶树上一个微弱的嗓子道:“范北江这一走,必定远远穷荒,沈兄不必再追他……”
    沈雁飞不敢抬回那根扇骨,跳上树去,问道:“他后来为什么不怕那蝎母呢?”
    “他一定是怕你把我救了,我师父闻讯绝不肯于休,因此他除非把我师父也害了,否则便得谋求自保之道。他当然不敢动念杀害我师父,这样他非得到这只蝎母以对抗本门各种毒物不可,这蝎母虽然奇毒无比,但并不能致他死命,只不过需令他大费手脚和消耗精神元气来运功疗伤。”
    沈雁飞恍然地哦了一声,忽然皱眉道:“我承你指点,得知你百毒门的灵丹可解鸠盘茶毒,因而免受七日夜诸般苦难,可是我却没有为你夺得灵丹,这怎生是好?”
    冯征轩眉一笑,道:“生死等闲事耳,沈兄何必分怀。我这番游踏中原,没曾交得一个朋友,今夜邂逅沈兄,实在痛快。可惜我浑身都是毒,不能和沈兄握手言欢,未免遗增。”
    沈雁飞一生未见过这么豁达大度的人,不觉心中倾倒,慨然道:“找沈雁飞身世坎坷,此生也没有一个知己朋友,冯兄如若不弃,咱们结为异性兄弟如何广冯征喜道:“好,好,我就大胆高攀。”
    两人叙起年庚,冯征今年二十八,做了老大。
    他们也不须撮土为香,彼此相视一笑,沈雁飞叫声大哥,冯征还答一声二弟,便算订了金兰之盟。
    沈雁飞笑容之中,不免流露出悲伤之意,冯征道:‘二弟何须悲郁,生死有命,自古已然。”
    沈雁飞叹口气,想道:“我虽有心背负他急奔岭南,找寻黑骷髅洗大公求救,但奈何沾不得他全身。”
    当下慨然道:“大哥,我虽无意留在人世,但为了大哥之故,也得将那万恶的范北江碎尸万段,方始甘心罢手。”
    “他早不知躲到哪里养伤去了,你只消通知我师父一声,那就足够买了他的命。你听我说,古树峡石洞中,为兄尚有一个包袱,里面有两件要紧东西.一件厦是本门神蛛,藏在一个玉葫芦内此宝可赠给你,表示为兄一点心意。”
    沈雁飞听到这里,不由得鼻子一酸;现在他。身功力已经恢复,因此再不怕行功运气时会加深鸠盘茶毒的痛苦,更何况义结金兰,情比手足。
    当下更不多亩,暗中路一调元运息,将本身一点真火从扇端流出米,倏然又施展独步天下的敲穴之法。
    这一次敲遍冯征全身一百零八处穴道,因是着意施为,故此歇手之时额上已微微见汗。
    冯征也是内家高手,见他这般形状,知道他为了替自己敲穴,打通遍体骨节经脉,以增加延续性命的抵抗力,因而不惜耗损真元。
    不禁扼腕叹息一声.朗朗道:“天涯一旦为知己,沧海他年见此心。愚兄有幸结识贤弟,死也可以瞑目了。”
    沈雁飞振起精神,安慰他道:“天下间的事情,往往出乎我们智慧料度之外。也许大哥福大命大,出其不意会发现生机也未可料。愚弟刚才不合大意,已被范北江的毒蛛蛛丝沾上。”
    冯征大吃一惊,道:“真的?如果被那毒丝沾上,我虽是本门中人,也没法子替你除去。日后因气机吸引,不论隔得多远,那只神蛛终必寻到,乘你不妨暗暗噬咬一口或是喷射毒液在你身上,这神蛛来去无踪,极难发现,真是防不胜的。这……这如何是好?”
    他一片情急之状,比之自己中毒不治之事更见紧张。
    沈雁飞热血上涌,情绪激荡,甚是感动。
    “大哥,那样也好,咱们可以在黄泉下握手言欢,或是把臂联袂纵横冥府,岂不快哉。”
    两人齐齐放声大笑,忽然都对生死之事,夷然抛撒在一旁。
    冯汪道:“你既不辞千里关山,来到此地,总该见见伯父大人,顺便也把我们的包袱取回来。里面除了那只神蛛之外,还有我百毒门一面竹令符。这面竹令符除了本门中有见符如见掌门的威权之外,因是罗浮山千载异宝寒竹所制,功能辟镇百虫,也是本门历代相传一件至宝。”
    “大哥恕我插嘴,这面竹令符既然有此妙用,还怕那神蛛来伺袭么?”
    “本来可以不惧,只因是佩着竹令符的人,周围三丈方圆,虫省绝迹。可是本门神蛛一共只有三只,我师父那只威毒最强,其次便是范北江那只,我的那只最小,性情也最温顺。
    这类神蛛秉赋既异常虫,复又经过加意训练,除非你用竹令符挥舞追击,发挥寒何威力时才能将它制住。如若不然,它仍然敢潜近你身边,暗施凶毒。”
    沈雁飞道:“好吧,且不管他,但我如今去古树峡,还会碰到别的人么?洞中有什么埋伏没有?”
    “这里只是我和范北江两人为主力,此外只有几个下人供奔走差遣之用。不是愚兄夸口,我在武功造诣方面,连范北江也不敢说一定能够赢我。可惜我平日殚于练武,故此对本门繁喷精深的毒物知识,便较为疏忽。这是因为倚赖本门有一部秘籍,其上载着天下所有毒物毒药的名称产地和用途,这本秘籍只传给掌门人。我便想着等到做了掌门再研究不迟,哪知正因此故,才会被天蓝蝎所伤,适好范北江心怀叵测,想加害于我而夺掌门人之位……”
    沈雁飞这才恍然明白这位大哥何以身为百毒门未来掌门人,还会被天蓝蝎暗算的理由。
    “那石洞就在峡中的右壁,里面甚大,第一进左右各有一房,乃是那几个下人居住,第二进左房是我所居住,右房则是范北江的居室。最末只有一个石室,斜人地下,大约有二十级石阶。这里向例不亮火,就在底壁处钉着铁链铐镣,伯父大人便锁囚在石壁边,终日不能坐下,因为除了颈脖子捆系得甚紧之外,长长的头发也拴在壁上的一口铁钉上,故此纵然浑身酸软,意欲借铁链之悬挂身体,也因头发被控之故,疼痛难堪而放弃休息之想。”
    沈雁飞乃是七星庄之人,当然识得这个法子乃是修罗炼狱中一种歹毒法子,低哼一声,道:“大哥你安心等候一会儿,我去了马上便回来。”
    “二弟你千万沉住气,伯父大人囚禁年久,神智失常也是常理。”
    沈雁飞应了一声,跳将下树,施展开脚程,眨眼间已翻过两座山头,来到一处峡谷。
    他借着夜眼打量四周形势,只见峡谷两边石壁都潮潮湿湿,浮动着一股霉潮气味。原来这个峡谷因被两座高山夹住,阳光少到,因此终年霉暗。
    “我父亲被囚十七年,饱受无量苦楚,却依然不肯屈服,说出断肠源的下落。这种刚毅志节,史书上也罕曾得睹,委实令人佩服。可惜后来神智失常,不免为盛名之累,但无论如何,我也得把他营救出来,归返江陵和母亲团聚。”
    这时,他但觉自己步人正途,所做所为,无愧于心,精神方面感到一种从未曾有的愉快。
    如今他大可以堂堂正正重新做人,假如他所深挚热爱的吴小琴不是葬身江流,假如他不是已中了范北江的神蛛,假如秦宣真不再追杀他的话……可是这些障碍,都是他无法超越的,他纵然已转人正途,又有何用?他走到一个巨大的石洞门口,住脚侧耳而听。
    除了好几个人均匀的鼻息之外,他还听到洞底传来断续的呻吟声。
    那便是他父亲生判官沈鉴的声音,他忽然想到假使母亲知道了父亲十余年来的凄惨苦境,而现在亲自站在这洞口,倾听到他断续低沉的呻吟,她该会如何发狂地痛苦。
    忽然他感到自己和父母亲已变得非常接近,已是同站在一条线上的人。故此他为了父亲的苦难而非常愤恨修罗扇。
    在这刹那之间,他检查起自己好些观念,发觉其中有许多不公平的地方。
    例如在他未感到和父亲属于同一阵线上之时,他觉得七星庄禁图个把人算得什么?即使是加以十余年的折磨,生也像有这种权利。
    然而一旦这个人变为他自己的人,诸如他的父亲,他便不自禁地咒诅起秦宣真的暴虐残酷,而认为他根本没有这种权利。
    他觉得思想有点混淆,因此他困惑地位立了一刻,然后蹑足人洞。
    第一进的左右两间石室,都虚虚掩上薄板门,这是因为此谷坐落山阴,晚上相当寒冷,故此这些壮健的汉子也得掩上门,以免阴风侵袭之苦。
    沈雁飞想起七星庄,心中有点生气,因此他明明可以直人底洞,他却在左边室门外停步。
    以他的身手,要毫无声息地弄开这道本板门,还不是举手之事,他轻灵地走人石室中,只见石室甚是宽敞,除了靠右壁那面一列摆着三张床之外,桌椅等物惧全。三名大汉分躺在三张床上,他走到床边,伸出修罗扇,面上掠过一丝狞笑。
    可是他忽然定住不动,手中修罗扇迟迟没有点下,那些汉子虽然长得精壮魁伟,但在他的扇下,却脆弱不堪,只消轻轻一点,便永远躺在那里,动也不动了。
    原来这时一个思想掠过他的脑海,使他迟疑考虑了一会儿,终于改变了主意,没有点将下去。
    他一旋身,像一缕清风似的出了室门,巧快地关好那扇木板门,然后直闯洞内。
    到了第二进,他先人石室瞧瞧,那南鹦范北江果然没有回来。于是他退出石室,也没有到冯征所住的左边石室取那包袱,一径走进后洞。
    石阶斜斜深人地中,阴森之气,侵体生寒。
    他走了四五级,忽然心中一阵紧张。
    呻吟之声更清晰地传人耳中,声声如同棍子般敲打在他的头上。
    他深深吸一口气,努力叫自己镇定,并且告诉自己,绝不会有什么可怕的事情发生。可是每踏一级,他的心便大大跳一下。他发觉那呻吟声十分令人难忍。
    “假使我说是他的儿子,来此救他,他会怎样呢?我希望他像个英雄似地挺挺胸膛,朗声大笑。”他惴惴不安地道:“我不要瞧他像个女人似的号啕大哭起来。”
    石级终于走完,他以夜能见物的眼睛四下一转,瞧出这是个甚为宽广的石洞,洞壁十分粗糙,空气中凝结着一股霉潮的气味。
    在最底处的石壁处,一个人形状奇怪地靠在那里。他有如夜半出现的幽灵般,冉冉走过去。
    那人长长的头发,拴在壁上的一枚大钉上。
    两手张开捆绑在壁间,双腿也如是。
    而这人大概因疲倦难支之故。
    努力设法用手足间的铁链支承身体略作休息。
    这是因为头发拴吊在铁钉上,故此他不能完全松弛了身体,让那些铁链支承住身躯,于是显得奇形怪状。
    那人胡须如报,丛丛密密,看不出真面目来。
    沈雁飞俊眼一转,想道“我先问清楚了再说。”、当下举扇一拂,那人头上的铁钉应扇而脱,头颅立刻无力地垂下来。颈骨响了一声,差点儿没有断折了。
    跟着整个身躯也较软坠吊在手臂那些铁链上。
    他发现那些铁链并不粗,心想道:“难道父亲武功全失?否则这些铁链如何困得住他?”
    “喂,你可是生判官沈鉴?”他压低声音悄悄问道。
    那人歇了半晌才道:“我……我不是……”口齿模糊不清,声音微弱。
    沈雁飞恚忿起来,想道:“你为什么会这样脓包?竟不敢认是我父亲?”
    但他忽然记起义兄冯征的话,同时鼻中嗅到一阵的阴凄寒的味道,不禁打个冷噤,想道:“在这鬼城似的地方,幽囚了十余年,实在难以忍受的啊……”
    于是他用手托起那人下巴,轻轻道:“父亲啊,是你儿子来了,你睁眼瞧瞧。”
    生判官沈鉴睁开眼睛,却毫无神气,而且立刻又闭上了,口中含糊地道:“好……好极了……你救……我出去……”
    沈雁飞心中一阵喜悦,因为他父亲到底没有哭泣,连呻吟也停止了。
    当下赶忙动手,先用肩头顶住他的上身,收回修罗扇,用十指抓紧他腿上的铁链,暗运内劲,猛然一绷,锵锵响声过处,那些铁链已经完全绷断。
    之后又如法绷断手臂间的铁链,然后把他抱起,手掌息处但觉他一身都剩下骨头,心中油然生出怜悯之情。
    但他又在黑暗中微笑起来,想道:“回家之后,妈会把你照顾得马上肥胖起来。”
    他赶快离开这阴寒霉潮之地,到了第二进,不觉停顿下来,想道:“我先把父亲弄出去,抑是顺便取大哥那包袱?”
    想了一下,记起早先要杀人而没杀得成的想法,便迈步人左边石室。
    只见石室中空空荡荡,除了一桌一椅,以及靠墙边一张木榻之外,别无他物。房中四处纤尘不染,清洁异常。
    沈雁飞先把父亲放在榻上,然后把桌上那个小包袱打开来,其中有两三件内衣裤,还有一些金银。
    此外便是一面竹牌和一个玉葫芦。
    “尝闻别人讲究,苗疆中有那蛊毒之术,养蛊的人家,都是清洁异常,大哥这一派也是清洁得很。”
    他一面想,一面拿起那面竹令符来看。
    这面竹令符不过三指宽,一掌长,但坠手之极,仿佛比精钢所制的还要沉重些。
    两面都刻有花纹,一面是各式各样的毒蛊,另一面却不知些什么图案,视之但觉烟云满眼,纹路纵横,竟不知刻些什么。
    他放下竹令符,拿起玉葫芦,细心一找,那个玉塞果然在顶端有个活动的小盖,用指甲挑起,往手心一倒,没出三粒白色的丹药,跟着一股臭味,弥漫全室。
    他闻了这股臭味,觉得有点头晕,便害怕会有毒,连忙咬破中指,迫了三满鲜血出来。
    那三拉丹药各吸了一滴鲜血,立刻变得血红如火,隐隐闪出火光。
    于是他屏住呼吸,拔开玉塞,那玉葫芦不过小儿拳头那么大,这时瓶塞一开,里面便传出低微的嘶声。
    他赶紧把那三拉丹药一齐倒人玉葫芦中,紧张地注视着一切动静。
    以他想来,这神蛛到底是奇毒之物,怎知它是否通灵听话?到底是只毒虫,可就不敢丝毫大意。
    片刻间,葫芦中嘶地一响,一点绿光跳将出来,落在桌上。
    沈雁飞大吃一惊,退开一步,定睛细瞧,只见那只神扶长相和普通蜘蛛并无不同,但遍体绿毛,黑暗中发出微弱的绿光。
    这只神蛛初出时,只和拇指那么大小,但一站稳桌上,使然已涨大数倍。
    沈雁飞发起愁来,想道:“糟糕,我忘了问大可如何收蛛之法,这怎生是好?它已进大得爬不进葫芦里了。”
    神蛛在桌上舞动脚爪,一似舒展筋骨的样子,但毫不移动,有点死气沉沉的样子。
    沈雁飞看了片刻,不觉皱皱眉头,想道:“假如它这么笨钝,随便找个孩子也能把它踏死,焉能追踪仇人于万里之外?”
    杨上传来沉重的鼻息声,他回头一看,敢情父亲已经睡熟了。
    他回过头来,眼光忽然掠过那个包袱,心中一动,赶快把包袱提起,放在丈许外的地上。
    那只神蛛嘶的一声,突然跳起大半丈高,然后脚爪齐伸,缓缓飘下。
    看它的样子,宛如失去自由太久的人,一旦解除所有的束缚,因而非常快乐地跳跃欢叫。
    沈雁飞走过去,乍着胆子伸出手,摊开手掌,那只神蛛其快如电,已跃在他掌心之中。
    他拿起玉葫芦,凑到掌边,神蛛嘶地一叫,用起脚爪,在他手掌中滚了几个筋斗,一似那些顽皮的孩子,玩耍得不愿返家的神气。但结果它却钻进去了,沈雁飞看它钻人葫芦时,才发觉它的身躯能够缩小。
    这时心中甚喜,把葫芦藏起,过去把包袱拿起来,又把父亲抱起,走出石室。
    他在第一进室内又停住脚步,腾出一只手,先把薄本板门弄开,然后拍出玉葫芦,轻轻一倒,神蛛跳出来,他不识怎样使唤这神蛛,便将包袱放在远处,跃回来后伸开手掌,神蛛便跳上他手心。
    他用力一送,那只神蛛便飘飘飞落室中的床上。沈雁飞凝目而视,只见那只神蛛忽然跳起半空,飘飘向那人身上飞落。
    沈雁飞忽然飞跃人去,其快无匹,伸掌托住那只神蛛,皱眉想道:“我本想着它放出蛛丝,弄在那些人的身上,等那些人回七星庄后,我再放出神蛛,把他们—一咬死。而我在离开这里之时,预先留下话说明几时叫他们暴毙,这样准教七星庄为之震骇,可是这神蛛不知我之意思,若果咬将下去,登时毒发身死,岂非违背我意?”
    于是决定回去问问义兄冯征再说。
    他先点了父亲的睡穴,然后抱起跃出洞去,到了树下,只见冯征正慢慢攀下来。沈雁飞直道:“大哥,看来你已恢复许多啦?”
    冯征摇摇那颗光秃秃的头颅,苦笑道:二弟你情深义重,为兄本不想告你实情,但想觉得还是说了妥当些,老实说,我只怕挨不到七天使全身糜烂而死。”
    沈雁飞听了,呆了老大一会儿,然后道:“不如我拼死背了兄长飞奔回岭南、,有个六七天昼夜不歇脚,大约可以赶到。”
    冯征连连摇头道:“不行,不行,你的体质不似我,沾染了我身上大毒气,登时脚软手疲,还背得动我么?”
    “这样说来,难道兄长便万万没法可救么?”
    “唉,恐怕果真如此了。”
    沈雁飞一阵黯然,想道:“我沈雁飞真是倒霉。谁要对我好些,谁就得遭遇祸殃。”
    一时又想起吴小琴来,抑不住悲伤之情,居然掉下了几滴眼泪。
    冯征连连叹气,事实上他也不愿就此无声无息地死掉,可是事出无奈.他只好豪气地等待死神的光临。
    因此,他也没有话可以安慰沈雁飞。
    “啊,包裹你取来了?已检查里面的东西么?”
    沈雁飞点点头,他便释然地吁口气,道:“若果竹令符和神蛛都让范北江出去,那就更难治他了。这面竹令符可以助他制伏那只蝎母,不必多费手脚,那样不出一年,那厮又可出世为恶了。”
    “大哥赐给我的神蛛,我已饲过它丹药,但我不懂指挥之法,故此刚才想整治那些人,也没有法子。”当下便把刚才的心意说出来。
    冯征立刻把指挥之法教给他.又把那面竹令符交给他,道:’“异日你有便时,可到岭南走一趟,凭这信物谕知我百毒门弟子关于我被害的经过,还有这些许金银,你带着用吧。”
    沈雁飞俊眼一瞪,问道:“大哥你有什么打算?”
    “我……我么?哈哈……男儿生不成名,死则死耳,夫复何言。”
    沈雁飞听了这种悲壮的话,便说不出软话来,忽地矍然道:“让我把父亲唤醒,他见多识广,也许另有妙法。”
    冯征想道:“我是百毒门未来的掌门人,对此尚且束手无策,别人哪有法子?不过让他尽尽心意,同时也可拜见伯父,这也未尝不可。”
    当下颔首无语。
    沈雁飞先以敲穴之法,暂时敲了父亲胸前十二大穴,然后解开睡穴,摇了摇父亲。
    “父亲,父亲,你醒醒……”
    他父亲立刻张大眼睛,精神奕奕,并且坐起身来。
    “沈伯父在上,容小侄冯征拜见。”
    生判官沈鉴伸手便要扶住冯征下跪身形,沈雁飞大吃一惊,猛然一伸手,持住他的肘子,口中叫道:“碰不得!”
    生判官沈鉴哎地一叫,沈雁飞连忙松手,想道:“嘿,这十几年时间,父亲连一身功夫都丢了,禁不住我轻轻一捏。”
    “这是什么地方?”声音中显然十分惊慌。
    沈雁飞伸手想搀他起身,却听他惊叫一声,身躯直往后退,他的样子是怕被沈雁飞再来一下的意思。
    沈雁飞正想说话,已听他道:“我……我不敢冒充是他啊……”声音已带出欲哭之意。
    冯征道:“你不是沈伯父?”
    “不,不,我不是早对你说过,我不是姓沈的。”原是他认得冯征的声音。
    冯征想道:“往昔我因事不关己,懒得追问,便认定他是神经错乱。但如今却非问清楚不可。”
    沈雁飞已不悦地哼一声,差点没叫出脓包两个字。
    “那么你姓什么?”
    冯征威严地问道:“是什么地方人氏?缘何来到此处?”
    沈雁飞见到父亲不住颤抖,心中极不舒服,猛然一跺脚,跃开一旁。
    “我……我……”
    他一抬头,不见了沈雁飞,便立刻低声道:“我姓吴,人家都叫我老五,乃是郾城人氏,但求你老发发善心,让我如今就走,我……我自己会寻路回去……”
    冯征听他言语清楚条理,便判断出他绝不会神经错乱,忖道:“也许是七星座认为二弟必会来此,便故意搬走沈伯父,换了这厮。”
    于是便不想究问他怎会被七星庄掳来,但为要再次肯定他不是神经错乱,便道:一放走你也使得,但我要你回答一个问题,回答出来,你即管走。”
    吴老五立刻改坐为跪,连声谢恩,并且伸长颈脖等他的问题。
    “有两人各饲一马,一日闲谈时忽作奇想,要赌赛马跑得担,于是各请一位骑师,声言马慢到终点者胜。比赛开始后,两马由慢步而终于不动,互相僵持。朋友来观赛者,一人想出一法,便告知两骑师。两骑师听从他的方法,立刻互相策马拼命飞驰,我今问你,那人教两骑师之法为何?”
    吴老五眼睛都听得大了,问道:“真的他们都拼命飞驰?”冯征点头道:“当然是真的,而且还拼命鞭打哩。”
    “啊,是了,他们互相鞭打对方的马。”
    冯征摇摇头。
    “我知道了,那人哄骗他们说,现在改为赌快,先到终点者赢。”
    黑暗中但见光秃秃的头颅直摇,吴老五皱眉经额,抓耳挠腮,想了许久,忽然跳起来道:“我想到了,他们都往相反的方向飞驰,谁高得越远,谁就等于慢到。”
    冯征道:“放屁,那些观赛评判的人岂不跟着累死了么!”
    “小的……实在想不出来。……”
    吴老五惊慌地左顾右盼,这一会儿工夫过去,他唯恐沈雁飞会回来,那时节,定然死无葬身之地。
    冯征哈哈一笑,道:“好吧,你一点儿也没有癫狂,快走,但小心别教人在中途截回。”
    吴老五狂喜地叩个头,起来发脚便跑。
    一条黑影飞坠下来,正是沈雁飞,他问道:“大哥你笑什么?他呢?”
    “那厮不是沈伯父,我已问明了,叫做什么吴老五。”
    沈雁飞哼了一声,道:“是他么?”
    心中忽然痛如刀绞,原来他蓦地由吴老五身上,联想到美丽可人的吴小琴,当下叹口气道:“好吧,由他滚蛋逃生便了。”
    忽听七八丈外有人哎呀一叫,沈雁飞猛然一顿脚,飞纵过去,只见吴老五栽倒地上,手中抓住那面金丝网。
    沈雁飞冷笑一声,顿脚飞回来,道:“那厮逃得性命还不心足,看见地上留下的金线网,便想拾了逃走,哪知范北江的东西,岂是随便动得的。呀,大哥,你怎样了?”
    只见冯征一双眼睛在黑夜中射出光芒,答道:“二弟,为兄也许性命有救。”
    沈雁飞大喜道:“大哥此话可是当真?”
    “我怎会骗你?但仍得辛苦你哩,咳,幸而放那吴老五逃生,否则便不会发现那面金丝网。”
    “大哥是好心得到好报,说起来都是我的粗心,没有告诉你。”
    “咱们兄弟别提这个,你赶快去用树枝把那面金线网弄过来。”
    沈雁飞应了一声,飞跃过去,他图个省事,从修罗肩上发出一股阴气,便卷过来。
    “这东西毒得紧哩,大哥。”
    冯征见他有这等神奇功力,大为赞赏。
    他并不怕网上之毒,一把拿过来,掀开衣服,裹在胸腹之间,道:“古人所谓以毒攻毒,我现在用的便是这个办法,天下间毒物大都互相克制,也有互不相下的,碰上了便会同归于尽,如今便是用的同归于尽的法子,可是我仍须得到本门解毒灵丹才能彻底恢复,而目前更须觅地静养,以期先行练好本身功力,因为我被范北江打了一掌,震伤内脏。”
    沈雁飞过:“那就好了,我立刻动身往岭南,替你取回解毒灵丹,到底你刚才笑什么呢?”
    冯征便把考察吴老五是否癫征之事说出,最后道:“我只是笑他头脑笨钝,想不出答案而胡乱回答而已。但他既能回答想不出答案而不是胡言乱语,已可证明他没有神经错乱。”
    沈雁飞想道:“大哥身为未来掌门,果然自有一套,此事果真唯有这样做,才能说明吴老五是否癫狂。”
    当下便道:“我想那人教那两个骑师的法子大概是教他们交换坐骑,这样自己若抢先到了终点,岂不是等于自己那匹马慢到终点?”
    冯征笑道:“这等小小诡谋当然清不了二弟,咦,怎的隐隐有人声?”
    两人侧耳一听,果然从山谷那边传来嘈声。沈雁飞道:“多半是那些人发现吴老五溜了,故此起来找寻了。”
    冯征道:“二弟你去看看,顺便也问问吴老五的来历。”
    原来冯征认为若果吴老五有什么来历,就得埋掉尸体,免得将来百毒门无端多个仇家,同时也可以设法使七星庄多个敌人。
    沈雁飞便将自己身世约略说一遍,最后道:“那吴老五是搜得我那幅古树峡地图,以为会是什么藏宝地点,一时财迷心窍,不辞千里而来,结果却送了性命。”
    这时,人语步声已来得近了,沈雁飞道:“我先收拾了那些家伙,再陪大哥谈话。”
    最靠近这边的一座岗顶,两条人影冒出来,沈雁飞有如大鸟横空,疾掠过去,眨眼间已落在那两人眼前。
    那两人啊地一叫,脚都软了。
    沈雁飞冷冷道:“你们再大惊小怪,莫怪我手下不留情。”声音像冰冷的长箭,射在那两人身上,使得那两人直在发抖。
    “还有那四个呢?召他们过来。”
    其中一人振唇打声胡哨,片刻间,四条人影分从各方现身走来。他们一到切近,看清楚那人竟是少庄主沈雁飞,一时都惊得呆了。
    沈雁飞左手微微一动,那只神蛛已跳下地,在六人脚背上各布了一根蛛丝。
    六个人都为了脚背上微微一麻的感觉而低头去瞧。但地面上野草丰茂,焉能瞧得见那只神蛛。
    “你们六人当中,有谁告诉我父亲被迁到哪儿的地点,我便饶他一死。”
    众人面面相觑,做声不得。沈雁飞点手道:“喂,你走开两步。”原来他认出其中一个乃是头目身分。
    那人果然走开几步,非常不自然地咳嗽一声。沈雁飞以手中修罗扇一挥,四尺外一株小树,应手连根拔起。
    他抖由一扬,那株小树连带着树根的泥土,飞上半空。
    “怎样?这一扇你们谁能抵挡?”
    那些人显然都非常惊惧,踌躇不安地垂头或者偷偷四顾。两人沉默地僵持了好一会儿,沈雁飞冷冷哼一声,倏然举起修罗扇。
    其中一个嘶声大叫道:“少庄主,小的说……”
    沈雁飞威严地道:“好,你说,我会把其余的人通通处死。”
    那人旁边一个汉子忽然大喝一声,曲肘一握,把那个要说出生判官沈鉴迁移到哪里去的人撞得打个踉跄,跟着哇一声喷出大口鲜血。
    沈雁飞不必细看,已知那人已经死定,果然那人闷声不响,栽倒地上。登时心头火起万丈,阴森森哼了一声,道:“原来像个头目?”
    早先被他赶开在一旁那个头目发声暗号,五个人齐齐散开,原来是布下七星座特经训练过的阵法。
    举凡七星庄之人,都受过这种训练,只要有三个人,便可施展三才阵,四个则可施展四象阵,五个人则施展五行,由此类推,六人则用六合阵法,乃至于七绝八卦九官为止。
    须知沈雁飞乃是以前的少庄主,说话总得作数,因此另一个小头目一听他说要宰了不说话的五人,这就变成没有商量余地,赶紧抓住最后挣扎的机会,一肘把那人撞死。
    沈雁飞见他们摆出五行阵,不觉仰天一笑:“你们凭仗这个阵法,就想逃得性命?”其实他虽然诸晓这些阵法,但一旦对敌拼命起来,却也不容易破掉。
    那五人不敢做声,个个持紧兵刃,凝神伺敌。沈雁飞知他们胆怯,倏然舌绽春雷,一扇扇出。
    五行阵法果然巧妙,沈雁飞一触动阵势,立刻刀光剑影齐齐涌起,几缕冷风夹击而至。
    沈雁飞发出股阴气,荡开左侧后发先至的大刀,忽然察觉虚可变实,右侧的敌人正可乘机长躯直人,赶紧一族身,错开尺许部位,果然剑光闪处,却戳了个空。
    那五人有如走马灯般,团团直转,刀剑上下翻飞,配合得严密无方。
    沈雁飞虽然识得阵法,但因虚实变化,看情形而定,故此他虽是屡屡抢先迫住似应还实那方位的敌人,但一则五行阵人数较多,二则似实还虚的仍可以变化为实招险着,是以招架不迭,一时弄得施展不开手脚。
    三十招过去,沈雁飞有惊无险,但却觉得面上无光,同时那五人胆气陡壮,越战越勇。
    须知这五人虽不是七星庄出名的人物,但在一般得力手下中,他们都属于擅长阵法群攻的好手,是以秦宣真会命他们六人镇守此地。
    那南鹗范北江和冯征不知其故,一向小看了他们,其实他们一旦六人联手,施展六合阵法,那比之请来一个高手更有用处。
    沈雁飞大笑一声,忽然卷起一股无形潜力,围绕全身。那五行阵被他的阴气挡得一挡,立时呆滞。
    沈雁飞并不恋战,忽然冲出圈子。
    “你们果真大胆,竟敢和我拼命。”他冷冷道:“我本想留你们半年性命,但如今却需宰了四个,留下一个活日报讯,可是一个月之后,也得午夜暴毙。”
    这时那五人仗着有个阵法可以抵挡住沈雁飞,便都没有早先那么害怕。
    一个头目答道:“老庄主有令着我等守在此洞,因我们本来不敢大胆得罪少应主,但你老刚才的话委实令人惊心,如若少庄主尚听老庄之命,立刻随我等返回七星庄,我们焉敢无礼。”
    “放屁,你好像觉得已把我难住似的,哼,凭这小小阵法,我沈雁飞就没法子宰了你们?”
    那边厢的暗影中,有人轻轻嗟叹一声,原来那人便是冯征。这位身为岭南百毒门的未来掌门人何等聪明,已洞察沈雁飞的变卦。
    原来沈雁飞本意是跃出圈子,放出神蛛咬死一两个人,那时趁他们失措之时,只须举手之劳,便可以再杀死一两个,于是留下一个报汛的活口。
    但经过那头目一回答,沈雁飞心高气做,立刻改变主意,一定要以本身功力去破掉那五行阵。
    冯征明知沈雁飞必可办到,但不免会费时失时,尤其在这古树峡左近逗留,总非上算之事,一旦秦宣真出其不意地出现,岂不糟糕。
    沈雁飞果然猛可进扑,身形有如行云水般穿绕一圈,已攻出六七招之多。
    五行阵法复又转动,霎时间剑气刀光匝地涌起,把沈雁飞困在其中。
    冯征这时才领略到七星座威势,当日他和范北江都没看得起这班人,谁知几个臭皮匠,真可以当一个诸葛亮。
    于是赞佩之余,暗自付想将来也得研究这一门学问,由门下弟子中挑出天资较佳的,施以严格训练,于是便可专司防守宝洞的重责。
    看看已到一百招以上,沈雁飞长啸一声,尽力施展修罗七扇威力,那股无形阴气往往迫得五人进退失据,阵法立懈。
    冯征想道:“二弟若非深诸此阵奥妙,只怕此时尚未能占得优势。”想到这里,更加觉得训练一批人专司看守空洞门户的主意大妙。
    猛然沈雁飞长啸一声,修罗扇泛起朵朵红云,指原间一个人应扇而起,飞出丈许外,叭唯一声摔在地上,竟没有爬起来。
    跟着又有一人倒地,这一来阵法全散,剩下的三人不约而同地分头夺路而走。
    沈雁飞脚程何等迅速,转眼之间,已把三人完全点倒,弄做一块儿。
    那两个被他击毙的,敢情是两个头目。
    沈雁飞解开其中一个的穴道,问道:“如今你不必多受苦刑便说实话了$?我父亲被搬到哪儿去了?”
    那人为他冰冷的声音而打个寒赠,跪在地上碰头道:“少庄主手下施恩,小的实在不知道。”
    沈雁飞眼也不眨,道:“哦,你不知道,好一一”焕然伸手一拍,那人咕鸣倒在地上。
    于是他又解开另一个人穴道。
    “你呢,说是不说?”
    原来他点的是软麻穴,因此那人虽不能动,却听得见。
    “小的……小的实在不知,少庄主明察……”
    沈雁飞又抬手一拍,那厮应声而倒。
    于是他又解开最后一名的穴道。
    这次第一个倒地之人,忽然从牙缝里进出异声,浑身一阵痉挛,抽缩得像只煮熟的大虾。
    那第三个人吓得连打几个寒噤,连连磕头道:“少庄主明察,少庄主明赛……”
    第二个跟着抽缩痉挛起来,牙齿隙中进出来的声音教任何人听到,也得毛骨悚然。
    沈雁飞面容有如大理石雕成似的,毫无丝毫变动。
    “你们试过我的手法,大概藏不住秘密了。”
    冯征虽不在近处,但也察觉二弟使的是近乎分筋错骨那一类的歹毒手法。
    看那情形,似乎这一手明毒狠辣无比,被害之人,只要被山风轻刮,也觉得如被万刃刺体,痛苦无伦,尤其是体内有如千虫百蚁钻行咬惯于经脉间,苦人骨髓,的确是厉害无比。
    这种手法,乃是武林大忌,若非有滔天血恨,绝不能随便使用。
    不禁在暗中摇摇头,想道:“我这位义弟一生舛乖流离,焉知不是心肠残忍之故呢?我得劝劝他才好。”
    沈雁飞抬腿连蹴,那两人在地上打个滚,手脚逐渐舒展,呻吟之声登时随风散布。
    “喂,你还不说话么?”
    “少庄主……明察,小的实在不知。……”
    他皱皱眉头,道:”奇怪,你不怕我这一手?非得试试你骨头究竟有多硬不可。”
    那人磕头如捣蒜,哀求不绝,话已说不清楚。
    沈雁飞道:“早先那厮知道,你们便不知,呸!”
    “小庄主你如不打死他们,便能知道……”这人所说的他们,乃是指那两名头目地位的人。
    沈雁飞哦了一声,心中恍然明白,原来这六人当中,死去的三个地位高一级,活着的三个都是低一级的下人,无怪他们身受毒刑,仍然说不出来。
    他失望异常地回转身,走到冯征藏身之处,便垂头叹息一声。
    冯征和他一同走下山岗,一直寻路出山。
    在路上冯征安慰他道:“二弟,我们的智慧到底有限度,因此常常测不透复杂的人事变化,于是我们只好屈服于命运的安排。”
    沈雁飞叹口气,道:“但我们总得挣扎啊,大哥,我如今一点也记不起父亲的样子,现在我非常渴望能够见到他,我知道他是个英雄好汉,十余年的折磨,也不会令他妥协屈服,幸亏那个是吴老五,若是我用丫七事回对民义历益三父亲,我真不知如何是好,我想我不会认他是父亲的。”
    冯征微笑一下,眼睛里露出智慧之光。他赤着脚板走路,喜欢放软了拍在地上,因此不时发出啪啪之声。
    “现在这个问题不存在了,伯父大人一定豪雄如昔,这是愚兄也敢断言的。对了,早先我看到七星在那几个人施用阵法,配合得神妙无比,我将来研究明白,也挑几个弟子教教。”
    “那些阵法的确有用,小弟话晓此道,将来可以替大哥效劳。如今我们的行止如何决定?大哥你先到什么地方养息,我则赶紧直奔岭南,替你取回解毒灵丹。”
    “我们已是自家兄弟,因此我不再说什么客气话。你此行绝不可超过一个月,若是过了此限,我纵然侥幸不死,也废了全身武功,到那时我毋宁死掉于净。”
    “大哥放心,此去哪消一个月之久呢?”
    “按理说走得快些,二十天你可回到这里。可是一路.上要没有波折才办得到,故此你务必忍耐一点,什么事也是能忍则忍。我到襄阳等候你,原则上我住在东门的四海老楼,但你若届时找不到我,可以令神蛛带路,它经我豢养多年,只要在百里之内,总能找到我的居处。”
    “那就好了,有神蛛带路,我可就放心啦,假如再寻你不到,我会把襄阳闹个天翻地覆,人仰马回。这么一来大哥你总会知道沈雁飞已到了襄阳,便可赶回会合。我这一计如何?”
    “二弟虽是说笑,但也有道理,却只怕以后武林中正派的人都群起与你为敌,岂不糟糕?”
    两人说着话,不觉已快出山。
    沈雁飞想起张村那位瞽目老人之事,心中甚为愤慨,便告知义兄冯征,最后评论道:
    “固然我已和七星庄势不两立,和那老人乃是同仇敌汽。但将来我们再度碰头,我将不择手段,先把他们并倒再说,想起真是气人。”
    冯征微笑一下,转过话题,道:“你这番到南方去,看看我们那边的风土人情,可以算是散散心。今晚我画个地图给你,到那边碰到百毒中之人,你拿出竹令符,便可命他带领去见我师父。其实我们门中之人,身边俱有三粒解毒灵丹,只是这事必须禀告师父,以免他老人家没有防备,被范北江那恶徒早一步暗算了。当你见到百毒门中的人,拿出竹令符,须双手捧着,高举过头才合礼数。”
    沈雁飞这时忽然想起吴小琴,又联想到自己已被范北江弄了手脚,日后必遭暗算,便灰心丧志地遐思起来,竟没有留心去听义兄瞩咐的话。
    这天晚上,他们寻个农舍歇宿,冯征画好地图,告诉他凡是百毒门的人十分好认,因为例必光头赤足。
    一宿无话,第二天为了争取时间,沈雁飞不再陪他到东方的襄阳去,却径自南下。
    在路上他觉得自己生存在世上真是件十分奇怪的事,他觉得最可自傲的一点,便是他并不害怕死神的猝然来临,而且他也没有因自己将死而停止一切活动。他还为了别人之事而仆仆风尘,跋涉千山万水,到那陌生的南方去。
    经过七日的急行疾走,已到了江西广东交界的大禹岭。
    远远只见青嶂屏列天际,气势雄奇。
    但岭下周围地势不高,故此都是水田,一望无际。
    这时天气太热,饶沈雁飞他一身武功,却因连日休息得少,故此心中不愿在这等骄阳似火的天气赶路。
    碰巧所买的于粮又食完了,当下寻思道:“我且寻个地方休息一下,顺便弄点什么吃吃,反正时候尚多,也不怕耽误大哥。”
    举目四望,忽见离山脚不远,有座山村。
    乡间的房屋多半简陋,但这座山村四面俱有碉堡,其中还隐隐可见有座高楼。
    “这座村寨一定是出过什么人物,故此有这气派,我不妨到那边去买点食物茶水。”
    主意一决,便施展脚程疾奔而去,使得在田地操作的农人极为诧异地指点观望。
    眨眼工夫已到村了口,只见这座村寨被一道宽约丈许的小河围绕住,小河内边便是坚牢的石墙。
    寨门大大敞开着,出人来往的人不在少数,可以想见是这附近的有名村寨。
    他顺脚走人寨中,居然街道井然,但除了贯穿全寨的一条街较大之外,其他只可算是巷子。
    乡村之人,穿着朴实,神色也显得异常淳厚。
    那沈雁飞早已换过一套衣服,风度翩翩,加上唇红齿白,眉清目秀。
    这一走进寨内,立刻引起乡人注意,特别是一些乡村姑娘们,眼睛一落在他身上,便生像被强烈的磁石吸住,再也移不开。
    沈雁飞后来发觉到这情形,心中不免觉得有点儿窘,顺脚而行,不觉已到了大街的另一端,只见左手边的店铺后面,便是高大的房屋,再过去便是那座高楼,从那楼上,可以俯瞰周围十数里的形势。
    大禹岭就在素后,因此如果在楼上眺望;一面是青山人眼,一边是绿田万顷。
    他见右边有间小饭馆,便走进去,在靠门处的座位落座。
    眼光搜索过街上,忽见对面两位姑娘直着眼睛看他,便故意冲着她们笑一笑。那两位姑娘登时羞红满面,一溜烟钻入巷子里。
    沈雁飞吃喝饱之后,猛一抬头,只见那座高楼上三个女人凭栏下望。
    其中两个他认得乃是刚才被他笑走的两位姑娘,当中一个却是少妇装束,衣饰华丽夺目,体态丰腴,面目娇美,在这等乡村之中,得见这般人物,不由得眼前一亮,定睛而看。
    彼此相隔不远,他的目力又超乎常人,因此几乎连她有几根眉毛也数得出来。
    他怅然想道:“琴妹妹美如天人,像她这等货色,在琴妹妹之前,不过是尘土而已。”
    那位美丽少妇嫣然一笑,露出洁白齐整的口齿,使他想起吴小琴雪白的牙齿,这时他又想发觉那少妇笑起来神情有点儿像吴小琴,登时心血沸腾,紧握双拳。
    忽见一个光头赤足的人,转人巷子,方向是直奔那高楼人家。
    他心中一动,想道:“那人不是百毒门之人?他们老巢离此尚远?这厮到这儿干嘛?”
    隔了片刻,那光头赤足之人又从巷子出来,他大踏步出去,拦住那人问道:“老兄可是百毒门弟子?”
    光头赤足的人瞪眼愕然瞧他,没有做声,沈雁飞又问了一句,那人依然不答。
    有几个乡下人围拢来看热闹,沈雁飞忽然大悟,想道:“他想是不欲别人知道底细,故此不答。”于是微笑一下,转身走开。
    走出寨外,回头一望,只见楼上三个女人依然凭栏眺望。
    吴小琴美丽的情影冉冉浮上心头,于是他冲动地向她们挥挥手。却见当中那少妇也挥手回答,当下真想回去跟她说说话。
    忽然不远处有人冷哼一声,眼光一掠,原来两丈之外,正站着那光头赤足的百毒门弟子。”
    他不好意思地迈步而走,刚走出两三丈,耳中听到那人亦步亦趋的声音,暗道:“我且问问他有没有事情,如果没事,就请他给我带路,省得到时麻烦找寻。”
    于是倏然停止,回转身躯,只见那人也停住脚步,他走将过去,只见他逐步后退,眼光闪烁不定,似乎怀有恶意。
    他觉得奇怪起来,自忖并没有得罪他的地方,便问道:“喂,你可是百毒门的人?我正要找寻你们呢!”
    那人没有回答,依;日逐步后退,沈雁飞便不前进,谁知那人一转身,飞奔而去。

举报

第十八章邪归正仗义解危
    沈雁飞有如坠在五里雾中,莫名其妙,剑眉一皱,摇头想道:“这厮真奇怪,分明乃是百毒门中之人,不单是光头赤足,而且身上的装束,也煞像大哥或范北江那种味道。可是他为什么掉头就走?咦,莫非他在这里有什么困难或敌人,因此心怀戒心?我又没说出奉大哥之命而来的,他岂能不惊疑于我?”
    想到这里,自觉豁然贯通,当下便再寻思道:“此去岭南不过两日工夫,如果是大哥门下之人有事,我可不能袖手旁观。”
    主意一决,转身人寨,一直走到刚才那饭馆,储眉问那店主道:“我本来要到南方去,可是忽然觉得不大舒服,现在太阳毒热得很,故此我想找个地方歇歇脚,不知这寨子里有没有客店?”
    那店主用江西官话道:“我们洪家堡虽然算是个大寨,但却没有客店,真对不起。”
    沈雁飞明知如此,故意装出沮丧的样子,道:“那么如何是好呢?我委实走不动哪……”
    店主人心地甚好,想了一想,便教他道:“你从这条巷子走去,到第一家拍门试试吧。”
    沈雁飞立刻明白他说的是哪一家,问道:“那一家有地方么?肯给陌生人歇息么?”
    “当然有地方,里面的房子太多了,洪大爷是这周围数百里首富,祖上出了好多大官,这个寨子还是洪家盖起来的,所以叫做洪家堡。洪家人口稀少,传到洪大爷这一代只有他一个人,没有兄弟姐妹,现在洪大爷年纪已过五旬,却只有一位少爷,这还是洪大爷多年来行善积德,故此神佛保佑,使得善人香烟不绝。”
    沈雁飞见他提起洪大爷时.面现庄容,便知那洪大爷善名不假,心中想起楼上那位美艳少妇,不知是洪家何人,但不好直接询问,便绕圈子道:“和你这一闲聊,我似乎舒服了一点,我说那位洪少爷如今也有孩子了吧?”
    店主人呵呵一笑,道:“没有,没有,洪少爷今年才五岁,为什么我会说是神佛保佑呢,就是洪大爷晚年才得到儿子啊!五年以前洪大爷却不过安人之意,纳了邻村有名的美人杨巧姐为妾,哪知五年来都没生孩子,反而安人老蚌生珠,就是这位才五岁大的洪少爷。”
    沈雁飞哦了一声,心中料到楼上凭栏的少妇,定是洪大爷的美妇杨巧姐,口中随便敷衍道:“这样说来。老安人福气太好了,她一定活到一百岁,享尽儿孙之福。”
    店主人却连连摇头叹息道:“客官你刚好说错,洪安人刚刚在十几天前去世,据说是因为一条毒蛇突然出现,快要咬噬少爷,安人一见拼命用身躯压住那条毒蛇,故此被咬死,但少爷因此无恙。那条毒蛇后来被下人们乱棒打为肉酱,据那些打蛇的人说,从来未见过那么古怪的毒蛇。它因为被安人临死之前用牙咬住尾巴,故此脱身不得。众人棒打它之时,它居然会哀泣求命哩!”
    沈雁飞听得毛骨惊然,想道:“南方地气暖热,常有奇怪毒物;那百毒门之人来此,难道与这事有关?”不过他很快便抛弃了这个联想。
    现在他觉得有点兴致索然,不想到洪家借地休息,但一时改不过口,便慢慢走出门。
    太阳毒热地晒下来,连那些久惯在田地耕作的乡下人似乎也受不住,整个村寨都沉静下来。
    他顺脚向巷子里走,乍抬头,楼上已不见杨巧姐芳踪。
    他扣扣那扇巨大的红门,一个家人出来开门,他把来意说明了。
    那家人见他一派斯文,不敢看轻,便道:“我家老主人半个月前出外访友,至今尚未回来。老安人却好这时去世,因此家里还是乱糟糟的。”
    沈雁飞蹙赞眉头,道:“啊,对不起,这样我就不打扰府上啦。”
    “不,不,等小的进去询问二娘。”
    沈雁飞眼尖,早已瞧见角门处人影闪动,乃是那位美丽少妇,当下讶想道:“难道这个妇人对我有心,否则为何刚一下楼,便到这大门来。”
    家人转身进去,角门边闪出一个女子,却不是杨巧姐。她大声问道:“什么事呀?”家人说了,那女子斜眸一扫沈雁飞,便道:“请那位客人进来吧,我会带他到楼下的客房中休息。”
    沈雁飞乃是黑道盟首秦宣真训练出来的人物,年纪阅历虽然都少,但心眼却灵活异常,其实极为老练。
    这时微微一笑,跨人门内。
    这刻他已看清楚那女人有点似丫鬓,但又不完全像,虽然只有十七八岁,但臀部甚大,背面看时却似是个妇人。
    他认得她正是早先吃饭前被他笑走的两女之一,于是他斯斯文文做了一揖,道:“小生蒙姐姐允许暂借府上休息一会儿,十分感激,请问姐姐芳名?”
    她刚刚转身带路,这时扭头笑道:“我叫海棠,这点子事何必道谢。相公你贵姓大名?
    等会儿婢子可以禀报二娘。”
    沈雁飞朗声道:“小生姓沈,名雁飞,乃是江陵人氏。”
    海棠笑着道:“沈相公请。”当先引路,直人角门、只见门内一条长廊,房厅甚多。
    曲曲折折穿将过去,眼前豁然开朗,原来是座花园。
    园中虽没有什么名花异种,却因拾摄摆布得宜,使人胸襟一开。
    那座高楼共是三层,坐落在花园之前,当中的是间大堂,这时却关闭着大门,两旁仅是房间。
    海棠把他带到右边第二个房间内,道:“沈相公随便休息,婢子去禀告二娘。”
    沈雁飞微笑送走她,却分明可以觉察这位长得不错的婢子已被自己的笑容迷住。心中暗笑一声,随便在一张高脚靠背椅坐下,寻思道:
    “这洪家房屋甚多,但人声寂寂,我且看看那二娘想搅什么鬼。哼,若是她为了占夺财产,想害死洪家唯一骨肉,这等妇人,留之无用。”
    过了一刻,门外送来一阵香风,眼前陡然一亮,原来洪二娘扶着海棠的肩头,走进房来。
    沈雁飞瞧见她的笑容,不禁想起海誓山盟的心上人,登时呆住。
    洪二娘娇笑一声,把他惊醒,连忙站起来,施礼道:“小生因身子倦怠,不能上路,故此胆敢借贵府一角之地,略作休息,唐突之处,尚请二娘有谅。”
    “沈相公言重了,些须小事何足挂齿,只不知相公是否需要请大夫诊看?”
    沈雁飞朗朗笑道:“那也不必,久仰二娘姿容绝世,今日一见,果然是国色天香。”话锋顿然变得轻薄,正是要试试这少妇之意。
    二娘嫣然一笑,掠鬓作态,果然非常动人,而对于沈雁飞这种语气,并无不悦之意。
    沈雁飞觉得已经够了,便不多说什么。
    这房间因为楼高屋大,故此甚是阴凉。尤其竹帘低垂,房中没有半只蚊蝇之类,阴凉而又清洁,使人觉得十分舒服。
    二娘一直盘桓到晚饭后,才匆匆走了。
    从整个下午的闲谈中,沈雁飞已获得一个印象,便是这个妖冶艳丽的少妇,个性极强,占有欲也非常强烈,对于她自己的命运,并不甘心屈服。
    于是,这位天资聪颖绝顶的年轻人已能大致推测出洪二娘的意向动态。
    他躺在床上,默默寻思道:“像这等出墙红杏败坏妇德的行为,本已罪该万死。何况还想害死洪少爷以夺取产业?更是万万饶恕不得。听她说洪老爷应该明日下午能够回到家里来,假如我是这妇人,该怎样对付那位相当健朗的老人家?等他寿终正寝么?不行,若果洪老爷多活个十年八年,岂不等长了脖子?她的奸夫是谁?如今想怎样对付那孩子?”
    这一连串问题似乎难以寻出答案,沈雁飞好胜之心油然而生,不知不觉中立定主意,要查个水落石出。
    他走出房间,走廊上没有人影,夏季的白天十分漫长,因此现在虽已日落,但仍然未曾昏黑。
    侧耳细听一下,楼上传来细微的人声。楼梯就在旁边,他蹑足沿梯而上。人语声就从侧边的房间透出来。
    “现在你可以动身了。”二娘娇软的声音道:“你说过中午去的,现在又巴巴跑回来。”
    另一个男人嗓子道:“别慌,别慌,我已经相度过地势,还是等会儿动身赶到的那一处最适合。”
    沈雁飞不必去瞧,已知道一男一女搂抱在一块儿说着话。俊眉一皱,想道:“那厮的声音显示出乃是个练家子,他们想干什么?”
    只听男的问道:“那小家伙会吹那支曲子了吧?”
    洪二娘晤了一声,却把外面的沈雁飞听得肉都麻了。
    “暖,你还要……赶路呢,别……别搅我行不行……”
    粗大沉重的呼吸声代替了答话,银钩乱响声中,沈雁飞悄悄下楼,回到房中。
    忽然一阵萧声,随风而来,吹的是一阂极简单的曲调,可是却悲郁凄凉,使人顿然兴起身世之感。
    沈雁飞听得痴了,星目含泪,倚在门边,那吹萧之人,反来复去,都是吹这一首曲调。
    帘外人影一闪,一个壮汉匆匆走过。
    沈雁飞摹然惊醒,想道:“这厮要往哪儿去?莫非有什么阴谋?啊,难道此人赶去路上暗算洪老爷?”
    越想越对,急急掀帘出来,一径寻路直奔大门。碰见了不少家人讶异地看他,他也不管。
    出了大门,追出巷子,放目一望,那壮汉已无踪迹,心中一急,忽而想到洪家唯一的根苗。
    “咳,事难两全,那厮在那边发动阴谋,这边的女人大概也会同时行动。我须回去保护那孩子。哎,不行,想那婆娘设计已久,定然十分周密,我纵然有心,但事无佐证,也不中用……”想到这里,急忙走出寨门。
    纵目四望,只见一骑如飞,直奔西北。在这南方极少人骑马,因此特别惹起沈雁飞的注意。
    他摸摸囊中,那个藏着神殊的玉葫芦并没有离身。至于那面竹令符,只因特别沉重,故此放在包袱中。
    当下撤步去追那匹马,散落四下的乡人方自诧异惊顾时,他已奔出老远。
    十多里路之后,已追得差不多,本来他马上可以施展全力,追将上去。
    但他不愿泄露行藏,让前面疾驰的骑士发觉,同时在这刻下手,也得防着会有乡下人无意看见。
    再奔出七八里路,天色虽然未黑,但已昏昏暮暮,加之四下俱是田地.人迹杏然。
    沈雁飞想道:“此时不追上去,更待何时?”脚下一加劲,飕飕连声,有如风驰电逐,片刻已赶到马后面。
    马上人因风声掠耳,故此丝毫不觉。
    沈雁飞星眼一闪,倏然伸手抓住马尾,那匹狂奔疾驰的马忽然停住,伸颈急嘶,却移动不了一步。
    马上人骤出不意,猛可从马头冲滚下地,跌得一身灰尘。
    沈雁飞一松手,那匹马去势仍在,倏然一冲,但前腿一软,跪倒地上,正好压在那人身上。
    “起来,大爷有话问你。”沈雁飞冷冷叱喝一声,那声音直似有形之物,冲击得那人耳鼓隐隐作疼。
    “哼,大爷总算没有追错人,起来,报上姓名。”
    他说得极有威严,那人从马下挣出来,惊喘尚未定,却如受催眠般道:“我是张超。”
    “哦,你是北方人,怪不得会骑马,张……超……是不是夜鹰张超?”
    张超退后数步,露出惊骇的神色,嗫嚅道:“朋友贵姓高名?怎识得贱号?”
    沈雁飞哈哈一笑,道:“两年前黑道豪杰公议把你逐到边荒,我在七星庄亲自听到这个报告,焉能忘怀阁下大名?哈哈……”
    原来这夜鹰张超本是黑道上后起之秀,却因为人居心太坏,而且不用市八事邪归止汉又辟厄太重视黑道上规矩,有一次犯了采花规条,为线上人发觉,于是公议逐他到边荒去自生自灭,这等事例必要禀报修罗扇秦宣真,以示对他尊重。
    那时候夜鹰张超才知不妙,自动潜踪匿迹,不知躲到哪里去了。这件事结果也就不了了之。
    沈雁飞这时一提起七星庄,夜鹰张超当日怕的就是七星庄会出现,故此才悄悄溜到南方来,无意中投身洪家堡,当起护院武师。
    但洪老爷对待他却以朋友之礼,极为尊敬,目下刚刚发动阴谋,勾通了不守妇道的洪二娘,一面设计斩绝洪家子嗣,一面等候机会谋杀洪老爷。
    哪知平地钻出一个俊美少年,竟是七星庄的人,不由得大大惊骇。
    沈雁飞见他骇然之色,立刻改变态度,笑哈哈道:“你走得那么快于吗?我料不到你也是线上的人,还想借你的马一用呢!”
    夜鹰张超登时定下心神,陪笑道:“少爷好俊的功夫,却把我唬惨了。假如少爷要这匹马代步,尽管骑用便了。”
    沈雁飞见他连姓名也不问,情急离开之状,表露无遗,心中暗笑一声,口中道:“唉,用不用马都无所谓,实不相瞒,我和你的遭遇差不多,因此想到南边去碰碰运气。”
    夜鹰张超居然相信了,马上喜动颜色,道:“那就是了,否则你从七星庄那么远到这几于什么呢?既然这样,你不如在这里等候几天,想时,我可以送你一笔银子,你贵姓名啊?”
    “我姓沈,名雁飞。”
    夜鹰张超失声道:“你……你老是七星庄少庄主?”
    沈雁飞暗暗道:“让你知道也不妨,反正你今日非死不可。”想到这里,嘴角流露出一丝残酷的笑容。
    “是的。”他徐徐答:“但我已是七星庄的叛徒,这桩事大江南北都知道了,你僻居此地当然不知道。哼,假如你不是曾有过去那段经历,我必杀死你以灭口不可。这一路南下,已杀死不少人,哈哈……”
    夜鹰张超光是从人家刚才力挽奔马的那一手,已知自己不是这位年轻人的敌手,故此他十分相信人家能够杀死他。凭七星庄在武林中的威名,他乃是少庄主,武功还能差得了?这时连忙陪笑道:“多谢少庄主手下开恩。”
    沈雁飞截住他的话,问道:“你赶到什么地方去?”
    “赶着到前面七十里路远的石桥地方,迎接洪老先生回来,他明早便走到那里。”他诡异地笑一下,流露出心中恶念:“洪老先生是此地巨富,我被聘为护院,已有两年之久。”
    沈雁飞点点头,没有做声,心中盘算如何套问洪二娘怎样害死洪少爷的计谋。
    却听他又道:“石桥那儿有条河,水流湍急,舟揖不通,只搭了一道木桥,十分危险,故此我去接老先生。”
    他虽没有真个说出阴谋,但沈雁飞已明白他要在那里下手弄死洪老先生,料他多半是在桥上弄下手脚,或是想法子把洪老先生推下河中溺死。
    忽见远处人影闪动,那夜鹰张超定睛一看,咦了一声。沈雁飞目光一扫,已看出乃是一顶软轿,两人抬着如飞而来,后面还有四个家人。
    这时相距尚远,只有他们这种练过武功之士才看得到。
    夜鹰张超面色大变,忽然道:“少庄主咱们变个戏法,发点财如何?”
    沈雁飞喜道:“好呀,怎么变法呢?”
    “你迎将上去,先把那些下人弄倒,但不要弄死,然后扬言要掳劫轿中的洪老先生。”
    “啊,那轿子里坐的是洪老先生?我明白了,你在那时忽然赶来,把我打跑,这样便可以拿到一笔奖金了,对么?我不干,拿一点银子有什么意思。非有个十万八万,我才懒得动呢。”
    “你可以得到十万两银子,假如你肯帮我的忙。”夜鹰张超一口答应,神色甚是郑重。
    十万两银子真不是个小数目,即使像沈雁飞这种身手,由得他夜走千家地去偷,也得偷上几年,但那时一定风声鹤唤,天下俱知了。
    沈雁飞心中怦然一动,想道:“十万两银子么?真不算少呢,我那时可以为所欲为。”
    脑海中登时现出一箱箱白花花的银子。
    他明白在银子后面,是些什么东西?银子不过是诸般物质的代表而已,他得到这十万两,就等于得到一切。
    夜鹰张超见他眼中闪动光芒,知他已经动心,便急忙道:“我这样于了,只得到一个女人和他的田产,而你却把他积聚数代的银子完全占有。”
    这几句话的意思,不过是表示自己所得那份已没有银子,免得沈雁飞动了歹心,连性命也赔上。
    “哦,你只贪图一个女人和一些困地?那个女人的确很不错,蜂腰肥臀,既艳且媚。”
    “少庄主你见过了?”
    沈雁飞干笑一声,道:“你不必吃惊,我从来都不爱这个调调儿。现在你且说说戏法如何变法?”
    “少庄主你上来把那些下人弄倒,跟着便踢翻轿子,以最快手法暗中点死那位老先生。
    我那时急急赶来,和你刚战一番。最后我挨了你一两刀,但你仍然让我逃跑。”
    “晤,这办法很高,十万两银子,十万两银子……”
    自古财帛动人心,即使是有学问的人,若是平日修养的功夫未够,一旦巨利富前,而又仅是轻而易举之劳,欲不动心者,世不多见。
    沈雁飞国射奇光,决然道:“就是这样,我乘乱点他死穴,将来验尸的件作绝查不出原因来,那么我是十万两,你记住这条件。”
    夜鹰张超喜不自胜,满口答应,当下立刻牵马藏身一丛树后。
    沈雁飞奔迎上去,片刻工夫,两下已经碰头。他站在道路当中,张臂一拦,大喝道:
    “轿子里坐的可是姓洪的?”
    那些人除非硬碰倒地,否则便过不去,于是停下来。
    不过一众家人以及轿子中的洪老爷都想不到在光天白日之下,竟有人拦途抢劫,而且还是单身一人。
    沈雁飞道:“久闻洪老几家资万贯,良田千顷,我近来盘缠告乏,故此来接洪老儿和我到一处地方去住住,若要得回性命,可拿钱来赎。”
    轿后四个家人冲过来,有些冷笑,有些叱骂。
    沈雁飞更不打话,使个身法,倏然从四个人当中穿过,直扑那顶软轿。
    两轿夫见他来势凶恶,骇得连忙后退,但两个人快慢和方向都不相同,故此那顶轿子一歪,砰地摔在地上。
    沈雁飞乘着忙乱中,其使无比地点了轿中人的穴道。
    那几个家人从后面猛然扑来,他们都带有腰刀棍子之类。
    沈雁飞岂把这些人放在心上,头也不回,后脚连环践出,那四名家人手中的武器完全脱手而飞。
    跟着一股潜力涌出,把他们逼得立足不住,齐齐翻个大筋斗。
    沈雁飞凶神恶煞地回转身,瞪眼大喝道:“你们这是自寻死路,怨不得大爷狠毒。”
    说着话踏前几步,一脚踢去,其中一名家人应脚而飞,叭哒一声,已落在二文之外。
    其余的人爬起就跑,那个被他踢出老远的家人也能爬起来送走,眨眼已逃出老远。
    沈雁飞乍回头,那两个轿夫部撒腿跑掉。当下仰天一笑,自言自语道:“十万两银子……十万两……”
    一阵马蹄声骤急驰来,沈雁飞看也不看,径自从轿中拉出一个人,只见那人面目端厚善良,头发已经灰白,身上衣服已经破了几处。
    这位面貌善良的老先生双目紧闭,身软如绵。
    马蹄声乍然停止,有人大喝道:“大胆强盗休走,张爷来也。”
    沈雁飞手一松,那位老先生叭啦一声,摔在尘埃。
    “不必大呼小叫了。”沈雁飞大笑道:“那几个下人都让我吓跑啦!”
    夜鹰张超啊一声,急步上前,低头看看那位老先生,然后抬眼道:“少庄主好手法,再老练的件作也验不出伤势来。”
    “这个自然,你可以说这位老先生是被吓死的c现在我可以动手教你挂彩,这样装得像一点。”
    “可借你没有弄到一两个人,否则教他们亲眼看见咱们恶斗,那就天衣无缝,再没有破绽了。”
    “你这是疑心生暗鬼,假定这位老先生真个自己吓死的,你便不会多方疑惧了。哈哈,我的十万两银子不会落空吧?”
    “不会,不会,少庄主你老万安,只等我把这件事安排一下,三五天便可以拿到银子了。”
    “他的家产不是要传给他儿子的?你虽有洪二娘做内应,但可还有族中长老主持一切。”
    夜鹰张超脸上掠过一丝阴影道:“少庄主耳目真灵,在下非常佩服。这桩事不瞒你老说,堡中这时亦已发动一桩妙计。前些日子我曾以重金买了一条知人意的毒蛇,遣它去咬死那母子两人,哪知只咬死其母,便让人打死,真可惜,那条毒蛇我花了不只千金呢,于是我立刻用第二计。早些时候二姐曾回给那小孩子一支玉策教他吹一阂简单的曲调,而我另外则重金请人训练过一条毒蛇,专听着这支曲调而去咬噬。这几天二好特别教那小孩子多吹这支曲调,大概现在那毒蛇的牙已陷入小孩子的肉中。”
    沈雁飞脸色一变,想道:“原来这条毒蛇乃是百毒门弟子供给的,我可要扭住他送给黑骷髅洗大公严惩。”
    这时他仰天打个哈哈,竖起大拇指道:“真行,便叫诸葛亮复活,也想不出这等妙计。”
    夜鹰张超谦逊道:“少庄主过奖了,在下愧不敢当。”
    沈雁飞忽然冷笑道:“可是诸葛先生才不肯想这种伤天害理的下流毒计哩!”
    夜鹰张超惊道:“少庄主此话怎讲?”
    “简单得我不妨告诉你。”他故意稍为顿一下,瞧见对方那只左手悄悄移到背后,便又冷笑一声,却不说破:“我也不必讳言,若在前些日子,十万两银子这笔巨大的财富,的确可以驱遣我做下此事,可是现在,你我的确相逢恨晚,我要银子来于什么用呢?人死不可以复生,情感枯死了,对世间也无眷恋。你现在可明白么?”
    夜鹰张超摇摇头,道:“在下一点也不明白,在下只知一诺千金,这是江湖道的规矩义气。”
    “江湖义气?和你这忘恩负义之徒,还来这一手岂不是天下一等大傻瓜?嘿嘿……”
    “你说人死不可以复生,那么老头子已死了,你又如何办呢?”
    沈雁飞打量他一下,见他神色古怪_不禁凝眸寻思道:“这厮怀着什么鬼胎,啊,我知道了,他什么都不怕,就怕我曾和洪二娘串通了,这时反而撇开他。”
    “我告诉你怎么办,那贱妇人我才瞧不上眼哩!”他说,却果真瞧见对方为之松一口气。“现在你亲眼瞧瞧我怎么办吧!”说完突然弯腰伸手拍洪老先生的身体,道;“洪老先生起来吧,你都听见了么?”
    夜鹰张超大骇道:“他没有死?”
    沈雁飞颔首道:“唏,你猜想得真对;可借慢了一点。”忽见对方左手一扬,三点晶光激射而出。
    两点光芒直取沈雁飞咽喉和胸前进现穴,另一点晶光急射洪老先生。
    沈雁飞大喝一声,脚尖一踢;把那点晶光踢飞半空。
    另外都两支暗器已被他以最快的动作,掣出修罗扇,巧巧一卷,收在扇中。
    他的修罗扇擅破各种暗器,这刻一出手,可把夜鹰张超骇得魂不附体,赶快回身便逃。
    沈雁飞低头一看,其红如火的扇面上,托着两颗水晶也似的圆弹。
    登时心中一凛,想道:”我若不是在收破暗器上有独得之秘,岂不遭了这厮毒手。这种水晶毒弹人手即化,用兵器挡时便会溅散。”
    这时急忙查察另外一枚,原来却因他阴气奇功已练得随心所欲,刚才一起脚,先有一股阴气发出,故此那一枚弹飞而没有震散。
    这些念头和动作不过是刹那间之事,沈雁飞更不思索,修罗扇一挥,两枚水晶弹电射而出。
    夜鹰张超已纵上马背,猛觉暗器破空之声已到,赶紧招架。忽然失声大叫,差点掉下马来。
    沈雁飞呵呵一笑,身形如旋风一卷,抢到马边,道:“恶贼你淫人妻子,还要谋害人家两代,今日我沈雁飞主持正义,下来!”大喝声中,举扇一划,一股阴气发出,把夜鹰张超撞跌马下。
    夜鹰张超沾地即起,一缕白光,疾攻夜鹰张超胸前,而夜鹰张超随即取出大刀连环砍向双腿。沈雁飞一飘身使出绝妙脚法,连连踹踏地上一384一的张超,直至夜鹰张超刀掉地上方歇,敢情夜鹰张超已被他端踏在脚底。
    夜鹰张超弃刀欲逃,沈雁飞舌绽春雷一声,抬脚疾如电闪般踢去。夜鹰张超惨叫一声,骨碌碌直滚开丈许,然后瘫伏地上,毫无声息。
    沈雁飞走回去,搀起洪老先生,微笑道:“我故意弄个狡猾,好教老先生你亲耳听到那厮的毒计。”
    洪老先生跪倒地上谢恩,沈雁飞左手微微一动,一股无形的力量把那位善良的老人托起身。
    他道:“老先生不必多礼,行侠仗义乃是我辈份内之事。”他自家也不知如何会顺口溜出这么一句,猛可味出其中深意,不觉仰天放声大笑。
    “虽然我沈雁飞留在世上不会长久。”他仰天喃喃自语道:“可是我终于踏入另外一条人生的途径。”
    “现在我赶回洪家堡去看看情形,也许还得及救令郎一命。”他说完,天边霞彩变幻,统丽无比,但可惜终是黄昏美景,时候无多。
    天刚入黑,沈雁飞已潜入洪家堡。忽听一阵呜咽萧声,散人晚风中,把初夏的暮夜,涂抹上一种凄凉的气氛。
    沈雁飞心中一半儿喜一半惊,喜的是听到玉萧之声,可以证明洪家小少爷尚未曾受害。
    惊的是那淫娘阴谋已经发动,那萧声每一秒钟都可能突然中断。那就是说吹萧的小少爷受害了。
    为了这桩原故,他已无暇留心观察那百毒门弟子的下落,故此站在另一条巷子里的光头大汉没有让他发现。
    他冲进洪府,正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家人们认是认得他,但见他这等情形,便想拦住他。
    沈雁飞是何等人也,焉会教他们阻住,使个身法,已抢人花园里。
    幽咽的萧声从二楼上发出来,散人晚风中。
    他格将上去,迎头碰见那个侍女海棠。
    沈雁飞心中有气,反而装出笑眯眯的样子,问道:“海棠姐,那是谁在吹萧啊?”
    海棠立刻被他迷住了,痴痴道:“是二娘哩!”
    “是她?”沈雁飞呆了不动.心中想道:“莫非孩子已死,二娘为掩人耳目,故意吹动那萧?”
    “咦,你奇怪什么?二娘最爱这支曲调,每逢心有所思之时,便要吹奏一因。刚才你跑到哪里去了?连包袱也不见了,二姐还以为你悄声不响赶路去了呢!”
    “我的包袱?”沈雁飞又吃了一惊,想起其中有一面竹令符,乃是百毒门最重要的信物,若果失掉,那就太糟糕了。
    哀怨的萧声忽然中止,隔了片刻,又幽幽咽咽地响起来。可是纵然沈雁飞不懂这些调调儿,却也听得出来吹萧的已换了一人。
    仍是早先那凄凉幽怨的曲调,反复吹了几遍。眨眼间一个情影从那房间出来,原来乃是媚艳的洪二娘。
    沈雁飞伸手轻轻一点,海棠娇暧了半晌,退了两步,靠在栏杆上,不言不动。
    洪二娘急急走过来,脸现喜色。沈雁飞知这少妇一见之下,早已钟情于他,心中忽然有点不忍。
    他迎将上去,洪二娘未曾开口,忽觉眼前一花,沈雁飞已无踪迹,同时她后腰被什么轻轻一戳,立时身软如绵,供口结舌,做声不得。
    可是身躯有如腾云驾雾似的,忽地已进人一个房间。
    一个六七岁大的男孩子正在吹策,这孩子长得韵秀异常。沈雁飞一进房间,他便中断了萧声。
    沈雁飞耳目灵警无比,忽然听到窗外传来甚为轻微的声息,眼珠一转,把手中的洪二娘放在地上,一纵身有如一缕轻烟,飞到窗边。
    这时已听清楚窗外不及一丈之远,有一个人之呼吸声与一些物件擦着墙壁之声。
    他可以想象到在暮色昏暗中,那个光头赤足的人,拿着一个竹篓,要摆在窗上的滴水帘上。
    若果他不是和百毒门有这么深的渊源的话,他根本就可以一举将那厮击毙,但如今却必须将之生擒,好让黑骷髅洗大公以应得之罪。
    那男孩子惊疑交加,可是却没有失声大叫,一对灵活的眼珠滚来滚去,似是在推想沈雁飞有什么用意。
    沈雁飞回头一看,不觉赞赏地笑一下,因他坐着离窗子太近,便过去一手把他抱到进门之处,悄悄道:“可惜我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否则以你这种资质,正是练上乘武功的上佳根器。”
    说完又转向洪二娘轻轻道:“我是天下间第一不祥之人,谁要对我好些,都不免得到悲惨的下场。”
    窗上嚓地微响,沈雁飞耳目露聪之甚,又分辨出不是蛇类爬行之声,而是有人到窗外窥探。
    当下一顿脚,其快如电般抢到窗边,伸手一抓,抓住一个人背上的衣服跟着不费吹灰之力便拿进房中,摔在地上。
    再探头出窗外一看,果然那儿还摆着个竹篓,便也拿了进来。
    那人早在他一摔之时,被点了穴道,故此言动不得。
    沈雁飞寻思道:“这厮不是那个百毒门弟子,莫非是他派遣的副手?我可以从此人身上追查出来。”
    于是提起那人并那竹篓,忽然飞出窗外飘身下去。
    眨眼间他已用上乘轻功,神不知鬼不觉地出了洪家堡。来到一处斜坡,坟墓甚多,因此不会化为水田。
    他把那厮放在一个石墓前,先侧耳听听竹篓,里面不及发出嘶嘶喷气之声。
    自己便想道:“当闻大哥说,那神蛛乃是百毒门中最厉害的毒物,性喜残杀其他有毒的蛇虫。我且让它斗斗这条毒蛇。”
    当下把那人提起放在墓顶,也让他能够观看到。
    然后取出玉葫芦,放出神蛛。
    墓夜之中,但见一点绿光,由小而大,在地上跳跃。沈雁飞还未去打开那竹篓,神蛛似乎已经觉察,一跳便跳在竹篓上,吱吱而叫。
    沈雁飞骄傲地转头向那人笑一下,齐整的牙齿在黑暗中闪耀一下。然后走过去,掣出修罗扇,疾如电光火石般一划一掀,竹篓盖子忽地打开。
    篓中嘶地一响,神蛛忽然跳回半丈远,敛脚缩头,似是害怕的神气。
    沈雁飞登时十分失望,吁一口气,从地上捡起两块拳头大的石头,暗作准备。
    嘶嘶两声过处,篓中蹿出一条黑白相间的蛇,长达半丈,那颗蛇头作三角形,红红的七寸子不住伸缩吞吐。
    那只神蛛立刻又涨大许多,有如成人的拳头般的大小,夜色迷茫中,但见绿光微弱地闪动,可是依然缩头拳腿,显得猥猥琐琐。
    那条黑白相间的毒蛇出来之后,便盘作一饼,昂头吐舌,对着神蛛,嘶嘶喷气之声,不绝于耳,使得一旁的沈雁飞赶快闭住气,诚恐一呼吸便中了毒气。
    蛇蛛对峙了半晌,那毒蛇忽然其疾如矢般激射起来,但却不是向神蛛射去,反而是匆迫退走。
    沈雁飞心中大喜,有如自家对敌获胜,响亮地大喝一声,以替神蛛助威,神蛛忽地一跳,直直弹上半空。
    沈雁飞眨眨眼睛,心中极快地想道:“暧,那蛇行动神速,它如何追得上呢?”霎时转过相助的念头,猛然举掌,便欲劈出去。
    他的意思是用单力助神蛛飘飞过去,追赶毒蛇。
    手掌刚刚发出力量,忽地又收将回来。
    原来这时忽见神蛛屁股一掀,一条银丝电射出来,其快无比,直追那条毒蛇,眨眼工夫已经沾在蛇尾。
    沈雁飞啊了一声,心中大大得意起来,想道:“妙极了,妙极了,它原来已在竹篓口布下蛛丝,那毒蛇沾上了,再走得快些,也因身上附有蛛丝,和神蛛气机相引,故神蛛此可以射出新的蛛丝以追赶……”
    念头尚未转完,只见神蛛沿着自己尾巴尖那根蛛丝,众爪齐动,闪电般已落在蛇尾上。
    那条毒蛇长达半丈,去势甚速,力量本来不小,但神蛛一落在它尾巴上时,立时瘫在那儿,再也不动。
    神蛛张牙舞爪地从蛇身上爬到蛇头,斯斯文文地咬住毒蛇的七寸子。片刻工夫,神蛛又涨大了一倍。
    沈雁飞自个儿呵呵一笑,想道:“这家伙在人家身上走动时,神气得紧。我有此蛛在身,真是极有用处的宝贝。”
    想到这里,陡地记起自己已中了南鹗范北江的毒手,目下这种神蛛越厉害,亦即是异日他绝无幸免之理,心中一寒,万志俱灰。
    回转身躯,一掌拍在那人身上,那人哼了一声,坐起身来。
    沈雁飞意兴阑珊地问道:“你可是百毒门?那厮着你使用此蛇?你趁早说个明白,否则我便把你杀了。”
    他做个手势,用手掌在脖子下一抹,加强杀死之意,只因他没了兴头,因此说话时生像阴阴沉沉,令人觉得十分可怕。
    那人先不答话,眼光四射,流露出害怕已极的神气。
    忽地大叫一声,绿光乍闪,原来那只神蛛弄死毒蛇,吸了它的毒液之后,走了回来,大概是高兴起来,因此跳上半空,然后从沈雁飞前面飘下来,正好是在他们两人的中间。
    那人刚才眼见神蛛治蛇的经过,这百毒门秘宝之一的神蛛,他虽未曾亲眼见过,却曾屡屡听闻,故此见神蛛从半空掉下来,骇得大叫一声。
    沈雁飞一伸手,把神蛛托在掌中,只见它涨得差点比手掌还大,浑身发出微弱的绿光,甚是好看,便笑问道:“喂,你如今涨得这么大,还能爬人葫芦中么?”
    神蛛在他掌中跳起舞来,左摇右摆,沈雁飞叹口气道:“你终是个小孩子,顽皮得很。”
    忽然想起那人怎的全无声息,低头一瞥,只见那人僵木地坐在那里,动也不动。他可是对夜能见物的夜眼,故此看得出那人眼珠上翻,口唇向两边裂开,形状可怖。
    他一脚轻轻端去,那人应脚而倒,身躯僵硬之极,不必细看已知乃是自杀死掉。
    当下不禁耸耸肩头,想道:“南方的人爱弄些毒蛇毒虫,为人也古怪些,居然不大惜命,胡乱便自杀死了。”
    他并不将此事放在心上,皱皱眉头,想道:“大哥那面竹令符已经失掉,我本想从此人身上查出踪迹,如今只好自己寻访了。”
    于是他托着神蛛,路路而行,想起洪家堡,谅那位洪老先生此时已到堡中,再过半个时辰,那两个女人的穴道自然解开,洪老先生想怎样处置她们,沈雁飞可管不着,也懒得去理。
    念头转口百毒门弟子身上,略略考虑一下,判断出那厮既然偷走竹令符,多半不敢逗留在这地面,最可能还是回到岭南去。
    目前他还不知此令符必回到岭南的缘故,因此也许认为他这面竹令符乃是捡到的甚且是用什么手段获得,故此那厮目前不会害怕自己寻到,甚而会诡言诱骗一些同门来暗算自己。
    忽然他觉得早先那人死得有点澳跷,因为他既是百毒中人派来暗算洪家小少爷,但何以刚才他曾提起百毒门,那人居然毫不理睬?反而赶紧自己以预带的毒针把自己刺毙。难道是百毒门中有此规条?
    不过这狐疑在他心中逗留得并不长久,因为如今天色已暗,他几日来奔驰不歇,虽说下午曾经歇息,但到底没有好好调息休养。
    那内家功夫放下几日,便会减退功力,故此目前他想找寻一个地方歇歇脚,做做日常该做功课。
    放眼四望,田野茫茫,静寂地躺在夜幕之下。
    夜风已经变得甚是清凉,因此他信步走着走着,一时倒忘了休息之事。事实上他也没有发现可供慈息之处。
    虽说是信步而走,但速度可就比常人尽力奔跑还要快些。
    他乃向南方进发,因此洪家堡在他右面出现,他还能够瞧见那座高楼之上,灯火隐隐。
    薄地里吴小琴的倩影浮上他心头,可是细细寻觅时,又不像她了。他停步怔了一会儿,想道:“那洪二娘笑起来时真像她啊,不知洪老先生如何处置她……”
    心中想着此事,脚下忽然向洪家堡移动,不久工夫,已到了堡外。
    他一横心,暗自决然道:“我且看看她结果如何,然后立刻动身上路。”
    最上的一层楼火通明,他悄无声息地倒挂在窗外,偷偷窥觑。
    只见那洪老先生坐在一张靠背椅上,身躯软弱无力地靠在椅背上。
    地上躺着三个人,都是女人。
    沈雁飞认得其中除了洪二娘之外,一个名叫海棠,一个不知姓名,却是下午和二娘同站在楼上倚栏眺望的一个。这样他已可以推想到这两第十八章邪归正仗义解危个婢子乃是二娘心腹,故此一齐捆住搁在楼板上。
    二娘和海棠的穴道已自动失效,故此身体已能移动,嘴巴也没有堵住。可是她们都没有言语。
    两个婢子更是满面梅愧之色,大约是因为洪老先生平日对待她们甚好之故。
    二娘虽没做声,但俏眼中却露出倔强之色。
    洪老先生歇了许久,才于咳一声,一个老家人递杯香茗给他,他喝了一口,才缓缓道:
    “老夫平生连虫蚁也不忍伤害,故此绝不能杀害你们。可是我家家声要紧,而且被害的夫人也将不能瞑目,假如老夫就这样把你们逐出去的话。因此老夫如今决定还是将你们留在府中。”
    两个婢子齐齐软声叩谢,二娘却哼一声,道:“你有的是钱,多养几人有什么关系?”
    她惨淡地笑一下,又道:“我倒宁愿立刻死掉。”
    洪老先生身躯震动一下,眼睛露出忿恨的光芒,但歇了一会儿,他又回复平静,徐徐道:“自古以来,红颜祸水,此言的确不差。你若非有几分姿色,必定能够安份做人。”
    二娘倔强地摇头道:“不,你错了,我不甘心永远禁锢在这里,伴着一个死气沉沉的老人而已。”
    沈雁飞心中怦然而动,忽然对她非常同情起来。他记得他自己也曾苦苦向命运挣扎,甚至到现在为止,他还是在挣扎着。
    如今见到洪三娘的处境,不由得浮起亲切之感。这种苦楚,唯有亲身受过的人才能了解。
    洪老先生道:“你怎样说老夫也不会生气,我想自己的确无负于你。明早我着人把你们的容颜毁掉,以后你们可以安份地在府中居住,我不会折磨你们。”
    他软弱地起来,向二娘投以深深的一瞥,然后出房去了。
    洪二娘惨淡地微笑着,不时露出整齐雪白的贝齿。
    沈雁飞悄悄想道:“她已经对命运屈服了,别说是她,便换了我沈雁飞,在这种处境之下又有什么办法?”
    不过他对于洪老先生的处置,也认为非常宽宏大度,否则以二娘杀害洪夫人的罪行,那是剐之有余。
    老人家也走出房去,沈雁飞轻轻捏了两粒沙子,抖腕发出。
    两名婢子忽然一齐闭上眼睛,沈雁飞跃人房中,洪二娘啊了一声。
    沈雁飞本已用飞沙打穴的手法,点住那两名婢子的昏穴。现在又俯身各点一下,原来是点住他们的哑穴,从此以后,她们再也做声不得。
    “我听得你们的对话。”他蹲下来,双目炯炯,注视着洪二娘:“我了解你与人生抗争的一切行为,然而你却是错了。”
    洪二娘垂下眼光,黯然道:“你不必说了。”
    沈雁飞一想也对,他有资格说些什么呢?猛可站起身来,低头一看,刚好又看见她惨的微笑。
    心里一软,忽然伸手抓起她,忽地从窗门跳出去。
    天明之时,他已走了约莫三百里之远,他把洪二娘放在树下,解开所有的绳索。
    洪二娘恢复了自由,站起来伸展一下四肢,回转头要向他说话,忽然啊啊连声,竟说不出一句话来。
    原来那洪二娘已被沈雁飞点中了哑穴,故此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须知一个人若是天生聋哑,倒也罢了。若果本是好好的人,忽然变哑了,这种活罪,其难堪处真是非笔墨所能形容。
    洪二娘性格原本甚是倔强,但这时却禁不住珠泪交流,瘫倒草地上。
    沈雁飞背转身,不瞅不睬,隔了好大一会儿工夫,发觉她已平静,便转过身来,只见她双目圆睁,望住自己。
    “对的,你没有猜错,是我弄哑了你,可是你得到终生暗哑的惩罚总不会冤枉吧?”
    她闭上眼睛,沈雁飞倏然起来,道:“走,咱们到城里歇脚。”原来前面不及三里之远,便是英德。
    进得城里,但见建筑简陋,商肆并不太热闹,原来那时候岭南地当边缘,除了沿海的城市繁华热闹之外,其余的城镇都十分朴陋。
    他们在一家客栈要了两人房间,沈雁飞如今开始觉得行程有点不简单。
    只因岭南言语不大相同,幸亏他是到客店投宿,那店小二一来因这用丁从早训也止脱入脚从一行招待各式各样的客人已惯,勉强和他说得几句。
    二来他之所以到客店去,为的不外是投宿,内容既然能够确定,当然就容易猜度。
    不过他也不大担忧,先运功调息,然后睡一大觉。
    到了下午,他已经睡足,忽然被一些声息惊醒。
    洪二娘悄悄推门进来,衣袖中笼着什么东西,面色甚为难看。他直走到沈雁飞床边,一屁股坐在床沿。
    沈雁飞含糊地前前几句,翻个身,背脊朝外而睡。

举报

第十九章悟奇功百毒臣服
    洪二娘俯身挨住他,他也没有理睬。
    她用那只柔软雪白的手,轻轻抚摸在他后心,动作甚是温柔。但眨眼间手掌下露出闪闪精光,原来是把锋利的匕首,尖锋指在沈雁飞的后心。
    沈雁飞仍然不动,洪二娘露出奇异的表情,目光凝结住那支匕首上。
    她迅速地重复考虑一个问题,虽然她已经决定不去想它:“如今这一杀死他,我即使能够逃走,但逃到什么地方去?我可不愿意死啊……”
    说实在的话,假使沈雁飞不是那么英俊动人,不是负有那么奇异的本领,洪二娘这个倔强的女人,也许立刻推出匕首,与他同归于尽了。
    沈雁飞的阴气奇功,并不能阻挡锋利的刀剑,这一点洪二娘虽不知道,却恰好无意攻着弱点。
    沈雁飞再睡了一个时辰,起来和她一起进食,看他的样子,宛如不知方才曾有杀身之祸。
    他也觉得有点困难,对于这个女人,变得无法处置,因为她无亲无故,将她随便一丢,日后的命运,大概不出沦落青楼之一途。
    况且在他深心中的确不愿意让她走,仅仅为了她的笑容,当他看得她的笑容,便情不自禁地重温旧梦,逝去的欢乐,又重回到他的心头。
    如今他进食时也得用手比或是写在纸上,他很快便记住岭南的小菜名称,对于本地烹调的风味,的确令他异常赏识,
    第二天他已搭船沿北江直放清远,南国风光,别具一种情调。
    他听到隔壁房间有人叽叽咕咕地说话,虽然完全听不懂,但却知道那人乃是对邻房的洪二娘所说。
    心中不免讶异起来,暗想在这清远城中,谁会认识洪二娘?
    不过他傲然暗笑一下,并不介意。
    少顷,已是昨饭时候,洪二娘却带他到隔壁一家饭馆,并且主动地替他点菜,来一瓶烧酒。
    他见洪二娘用手比得辛苦,真想替她解开哑穴,但到底没有这样做。
    两人默默地吃完晚饭,回到客店。
    沈雁飞独个儿到街上溜逛,心中暗笑还点人家的哑穴,敢情自己在这地方也变成哑巴,整天也别想和人家搭一句腔。
    但只要见到黑骷髅洗大公,他便可以畅谈一番,而且马上可以追究出那面竹令符失落去向。
    这一点他毫不担心,只担心如何善后那位洪二娘。
    忽然他觉得肚子有点疼,不禁大吃一惊。
    记得自从在七星庄开始学艺,三个月之后,便百病不侵,直到如今未曾闹过一点点毛病。这阔别已久的肚子疼,今晚忽然降临,当然是内有玄妙。
    他一言不发,铁青着脸,大踏步走回客店,猛可闯入洪二娘的房间。
    洪二娘刚刚背着身子掏摸些什么,他一出现,可把她吓得花容失色。
    沈雁飞身形一晃,其快如风,一指点在她穴道上。洪二娘立刻有如木雕泥塑似的,呆立不动,右手却举起来,贴近唇边。
    他一手握住她整个手掌,然后用另一只手拍开穴道,洪二娘站不住脚,身躯直往下滑倒。
    沈雁飞怒声道:“贱人你竟敢暗计害我?”
    洪二娘努力站稳身躯,便用力想挣脱他的手。可是沈雁飞的手掌宛如生铁铸成,任她如何扳挣,仍然纹丝不动。
    她带着哭声骂道:“强徒你放手—……放手……”忽地愣住,用另外那只手摸摸喉咙,惊叫道:“我……我能够说话了……”
    沈雁飞冷冷道:“但我要教你终生又袭又哑,贱妇。”
    说着忽地扳开她被握住那只手掌,掌心处一颗丹药,颜色碧绿,却有一股臭味。
    他取了那粒药,随手一推,洪二娘直退了四五步,这才咕咚一声,跌倒地上。
    她张大嘴巴,正要叫喊,双手作出攫夺的姿态,可是暗哑无声,原来又被沈雁飞点住哑穴。
    沈雁飞冷笑道:“这是百毒门的解毒灵丹,你怎样串通那厮,用毒药害我?”
    洪二娘呀呀而叫,珠泪交流,沈雁飞怒斥道:“你不会去找那厮再要一粒么?”她听了此言,果然夺门狂奔而去。
    沈雁飞托住那粒灵丹,叹口气,想道:“这粒解毒灵丹正是我迢迢千里来到岭南的主要目的。可是如今虽有了一粒,但却不能立刻带回去给大哥服用,世事之奇,令人难测端倪。”
    他服下丹药之后,腹中一阵雷呜,赶快到茅厕去,解下一堆黑中带红的粪便。
    之后,很快走出客店,四下张望。
    洪二娘已无踪迹,但街上尚有骚动未息之象。
    “这里民俗淳朴,刚才洪二娘狂奔出去,她人又长得美艳,相信会引起街上之人惊异。
    我稍一打听,便可找出线索。”
    于是他随便找个汉子询问道:“请问老兄,刚才有个女人从这店中出来,她往哪儿跑了?”
    那汉子目瞪口呆,没有回答。
    沈雁飞摇摇头,想道:“真该死,我们言语不通啊!”
    当下不再耽搁时间,四下观察,但见有些人尚向街南端张望,便放步走云。
    这种现象越来越显著,不知不觉已弯到第三条街道上,但见有好几个人堵在一条巷口外,叽里派啦地谈论着。
    沈雁飞揪住一个,用手向巷内指指,作出询问的姿势。
    那人见他声势汹汹,以为乃是官府中人,所追的当然是那女人,便连忙点头,指住巷内第一个门口。
    沈雁飞大喜,一直走到门口,只见大门紧闭,便想道:“我若一拍门,必定把屋内之人惊动,须得想个计较才好。如果巷口没有人,我尽可跳墙而人,但现在却不便这么办。”
    眼珠一转,跨上台阶,右手按在门缝边,轻轻一推。
    大门应手而开,原来里面的横闩已被他用内家真力震断。
    眼光到处,不觉叫声不妙。
    敢情门内是个大天阶,四面墙脚都植着花卉小树。穿过当中的厅堂,里面地方甚大,房间也多,叫他一时往哪间房寻找?
    厅中有人坐着,这时大声喝问。
    沈雁飞一句也听不懂,眉头一皱,便直闯人去。
    那里面共有三人,穿着都不像是下人,沈雁飞身法好快,眨眼间全部把他们点住穴道。
    他冷笑一声,道:“你们一个时辰后再嚷嚷吧,大爷要失陪了。”
    目光一闪,决定先搜索左廊那边,只因他听觉极佳,方才在三人喝问叫声中,仿佛听到左边有女人口音,故此直搜过去。
    刚刚搜过两个房间,忽觉囊中嘶嘶有声,那正是神蛛叫声,心中大诧,想道:“这枚神蛛从来安安份份,何以如今会发出声响?”
    他觉得太奇怪,因此停步沉吟,忽听嗡嗡两声,房间里飞出两只黑蜂。
    沈雁飞还不在意,因为走廊的一边植有花卉,蜂蝶之物,飞人屋中倒也寻找,谁知囊中神蛛嘶嘶一叫,居然在囊中跳动起来。
    那两只黑蜂其一飞上廊顶,其一飞绕栏杆而转。沈雁飞忖道:“神蛛如此不安,定有古怪,我且放它出来看看。”
    当下伸手掏出玉葫芦,猛听嗡嗡两声,微风飘然,分拂头脚。
    沈雁飞身手何等敏捷,肩头一晃、已移开半丈。目光到处,原来那两只黑蜂分作上下暗袭。
    他忽地醒悟,想道:“莫非这两只黑蜂乃是百毒门弟子所饲养的毒物?”念头刚刚掠过,两只黑蜂复又一上一下,疾飞而到。
    沈雁飞哈哈一笑,笑声把屋瓦都震得籁籁作响,身形凝立如山,纹风不动,一面却把玉葫芦摸将出来。
    神蛛在玉葫芦中微微跳动,但已不做声。
    那两只黑蜂已扑到沈雁飞身上,忽然嗡嗡振翅,绕个圈子,再飞扑上身。原来沈雁飞以阴气护体,这两只毒蜂虽受过训练,但如何碰得到他的衣服。
    他把瓶盖拔开,一点绿光忽然跳弹出来,其快如电,直射向一只黑蜂。沈雁飞眼尖,已看见神蛛尖处射出一根极细的银色蛛丝,拦在另一只黑蜂面前。
    那只黑蜂刚是前飞之势,故此一下便碰上。
    往常神蛛一出葫芦,身形便立刻暴张如拳头般大。
    但这一回不但没有涨大,好像反而缩小。
    沈雁飞看得出这个情形,想道:“若说它被毒蜂所克,不敢发威,却何以会射出蛛丝?
    如若不怕毒蜂,为何不涨大与敌相持?”
    疑惑的念头刚刚掠过,只见那只被蛛丝缠住的毒蜂燥的一声,高飞贴到廊顶,神蛛悬挂在蛛丝上,离那毒蜂不过尺许,飘飘荡荡。
    另外那只黑色毒蜂忽然飞转来,嗡然一声,振翅从下面反攻,直扑神蛛。
    这时看来那只毒蜂体积比神蛛更大,因此可以想象到神蛛若被此蜂螫着,毒刺必定穿胆而过。
    原来寻常蜘蛛结网以捕食百虫,却最怕碰上较大的蜂。
    事关蜂的力量较大,随便可以破网而去,纵或不然,等到蜘蛛来捕食之际,忽然一刺刺去,定能将蜘蛛刺死。
    凡是昆虫多于四足,便称为百足之虫,古谚所谓百足之虫,死而不但,即是说那虫看来已死,但其实并未全僵,至它死后碰着它的尾尖,那根刺仍然会螫那最后一下。
    落网的蜂也正如是,看来挣扎至死之后,蜘蛛方欲据网大嚼,但往往就在这最后一刹那间,被那死蜂一刺刺死,变成同归于尽。
    因此蜘蛛总相遇上蜂,尤其是凶恶的黄蜂或黑蜂,至于这等赋有奇毒之物,物性天然相,,寻常蜘蛛光是听到那两只黑色毒蜂振翅之声,早已骇死了。
    言归正传,且说那只黑蜂嗡的一声,奇快无比,从下面冲上来。
    在这瞬息之间,神蛛嘶地一叫,身形暴涨,直如拳头之大,威猛异常。
    它一涨大,那凶毒异常的禀赋表露无遗,气机相引,那只毒蜂似知不妙,忽然斜身疾掠,意欲避开飞走。
    哪知神蛛借蛛丝之力,忽地荡开半尺,众爪舒处,刚好把那只黑色毒蜂扣住。
    沈雁飞喝声彩,心中道:“它刚才舒爪擒敌,巧妙异常,有点儿像武学中大擒拿手法,但因身在空中,故此进手时所取部位不同,又因脚爪甚多,不像人般只用双手。”
    霎时间,竟自痴痴寻思起武学中奥妙无比的招式。
    这思路忽又被那神蛛打断,原来那神蛛擒到那只黑蜂之后,忽然坠在地上,它光用四根脚爪,已把那只黑蜂拖得结实,这时头一低,张嘴便咬断那黑蜂的翼,然后四瓜一松,腾身飞起。
    转眼间它沿着蛛线,追到那黑蜂腹下。
    那只黑蜂因神蛛变大,一味努力振翼而飞,却飞不远。
    神蛛上来,那只黑色毒蜂困兽拼命,倏然一敛翼,疾泻下地。
    在这急速降坠之际,只见那黑蜂软肚一沉,尾尖直撞神蛛。这一下要是撞上,那根奇毒的蜂刺便扎出来。
    沈雁飞睁大眼睛,看神蛛如何消解,只见它前爪一伸,对正蜂尾,沈雁飞暗自摇头道:
    “以身试法,我不为也。”
    这时只要蜂刺使出,便和神蛛爪失对个正着,这种硬拼方法,若果神蛛之爪不够尖细和力量不足,势要被极尖极毒的蜂刺所伤。
    说得迟,那时快,黑蜂燥的一声,冲势略缓,倏然一刺刺出。
    神蛛嘶一声,爪尖微偏,蜂刺被它爪尖滑向外门,只见它乘机而进,利爪伸处,已抱着蜂肚。
    沈雁飞这时才点头道:“原来它也懂得空手夺白刃的法儿,特别是一爪得手之后,其余数爪几乎也同时抱到,真是奇妙无比。看似极险,其实极稳极辣。”
    那只黑蜂又被咬去双翼,扔在尘埃。
    可是这等有毒黑蜂,腿脚特健,爬行时又稳又快。
    神蛛肚子一动,那根细丝收回腹中,抬头看看主人。沈雁飞作个手势,命它杀敌。
    神蛛嘶嘶连声,迈开众爪,直爬过去。
    它张众爪而行,身形显得更大。
    沈雁飞索性蹲下来,看看它还有什么神奇招数没有。
    这一回神蛛忽然大逞毒威,口中嘶嘶连声,爬将过去。那两只毒蜂本往后下爬去,这刻忽地齐齐贴伏地面,形状如死。
    沈雁飞这才知道神蛛能威慑百虫,不过它早先故意大露身手,活动一下筋骨,故此敛藏蜂芒。
    神蛛在两只黑色毒蜂头上各咬一口,仅是吮吸了一点什么,便弃而不顾。
    沈雁飞蹲在地上,继续呆想早先神蛛表演的两手,觉得自己大可以溶化人自己招数中,尤其可以四肢并用,一招既出,敌人绝无法挽救。
    越想越兴奋,连不远处有人越屋而去也不曾察觉。
    歇了片刻,沈雁飞霍然起身,暗自笑道:“沈雁飞呀,你这是干什么来的?还不快走,寻到那厮好省点事儿。”
    边想边走,转一个弯,忽见院子中一丛绿树和假山之后,人影一闪。
    他快得异乎寻常地一跃而起,凌飞过那丛小树,果见有人警伏而行,立时气沉丹田,身形坠降而下。
    这瞬息之间,脑海中忽然闪过两个招式,那都是他从未用过的招式。
    不知不觉间,便把那招式使将出来,只见他有如大鸟盘空,忽地四肢大张,宛似一只蜘蛛似的当头罩下。
    风声劲急,卷刮得那丛小树贴伏下地,警行之人啊地惊叫一声。
    沈雁飞这一惊比那人更甚,原来他已认出惊叫之声竟是洪二娘的嗓子,只因她身上披着一件男人的衣服,故此一时没看出来。
    可是这时他招数一发,有如迅雷直劈,力不可收,只听轰隆大响一声,旁边那座高仅五尺的假山,整个震碎倒下。
    原来他在千钧一发之时,将发出的力量斜移一旁。
    只因他收力煞势便难,要他移开数尺,则易如反掌。那等于敌人功力特高,在这顷刻之间,尚能避开数尺之远,他便变动追击而已。
    洪二娘滚仆地上,花容失色,口中啊啊而叫,显然惊吓过度。
    沈雁飞心悬那百毒门中人的下落,一手持住她的臂膀,拉了起来,那件男衣滑落地上,露出两段嫩白的膀子,触手处软软滑滑,大有不禁一捏之感。
    “你得到解毒灵丹了么?”他严厉地问。
    她啊啊两声,珠泪交洒,身躯一软,竟然倒在他身上。
    沈雁飞为之俊眉一皱,心中忽软,伸手拦腰抱起她,一跃越过围墙,出到外面巷子,之后便揪住她的臂膀走回客店。
    洪二娘并不企图出门,沈雁飞已知她定然得到灵丹服下,便也不加理睬。
    一宿无话,翌日起来赶路,雇了一艘快船,沿江直放,到了第二天早上,才到达三水。
    南国风光,殊迎北地,触目所见,居民大都身材较为短小,可是精悍之色,露于面上。
    这时节正是红绵盛开之际,那红绵树枝于高撑,凌越众树,枝上花红如火,映着朝阳,宛如天边红霞掉落了许多碎片,铺缀枝头。
    这些岭南特产的红绵树,又名英雄树,相传不论在其旁植有什么高树,这红绵树一定要比其他的长得高些,不达目的,誓不甘休,故此当地人美其名为英雄树。
    船泊码头,沈雁飞命船家买些酒菜回来吃。洪二娘一直乖乖的缩在一角,可是他知道她的眼睛,老是在他身上溜来溜去。
    他明白这对眼睛里蕴含着些什么意思,因此使他心烦得很。自从他和吴小琴相爱之后,所有女性的眷顾,都令他觉得心烦,即使是在回想之中,也会心烦。
    他本想对她说,把她的哑穴解开,由得她自由自在地另寻生路。可是他又怕她一时没有去处,因而缠住了他。
    他自命为大丈夫,当然不能闭眼撂下不管。这么一想,心中更烦,便决定吃完这一顿之后再说。
    江上晨风吹送,甚是清凉,可是他知道不久之后,便会逐渐烧热得恼人。但他有什么法子呢?还不是默默忍受。正如人生中发生的许多事,还不是要默默忍受。
    等了许久,那船家尚未回来,这船上尚有两人,他们是轮替着划船,故此这刻兀自熟睡。
    沈雁飞叫醒一个,去找那船家回来。
    那人揉着眼去了,但过了大半个时辰,尚未回转。沈雁飞不耐烦之极,若不是为那洪二娘之故,早已弃舟而去。
    这时又把最后一个叫起来,着他去找。
    这一等足足等到日移中天,尚不见人。
    他心中大烦,便对洪二娘道:“我自己去找找,你闷的话,可以随意走动走动。”话一出口,觉得太过温柔关心。
    眼光一瞥,果然见洪二娘眼中露出异常的光辉,于是连忙拉长脸孔,道:“但你不得招惹事情,也不许走得太远,否则我就……”他本想说:“我就不管你而开船走掉。”
    可是终于不忍,没有说出来。
    洪二娘却以为他不准走远,否则要杀掉她,那分明是要她在一起,脸上的表情益发难以形容。
    沈雁飞不懂她的表情,心中诧想道:“女人真是莫名其妙的东西,我承认我永远不能懂。”一边想,一边走上码头。
    那三水地方位当西江北江及绥江此三江而得名,商贾往来,市面极盛。
    沈雁飞顺脚走去,忽然心中大大惊诧,原来他清早起到达此地,远望已觉此地繁闹之极,但如今时近中午,反倒一片国静,街上一个人影也没有。
    回头看看,岸边本来船舶辐揍,触护相接,可是现在船只依旧,但船上之人,一个不见。
    他在心中连叫了几声怪,寻思道:“莫非此地中午炎热,故此有这种中午休息的习惯么?但也不应连一个人影也找不到啊!”
    信步而走,出了市外,只觉水田万顷,仅在好多里外,还有几个农人操作。
    他抹头回到市中,穿向另一面的郊外,东面一条大路,两旁都是水田,南面则大河围绕,却也寻不到人影。
    忽见南面大江中,一艘大船直驶而来,沈雁飞心中大喜,走到岸边,心中基地觉得船上操桨持篙的人,都有着熟悉之感。
    那艘大船本是湖流而上,这时忽然改变方向,直向他所站之处的岸边靠来。
    他定睛而看,船舱中香雾绕绕,似乎有不少人,到得近时,便听到细乐吹打,甚是悦耳。
    基地里他想起自己何以对那艘船生出熟悉之感,敢情持桨操篙的几名壮汉,全部秃头赤足,身上一件宽衣,长仅及膝。
    上身敞开着,露出古铜色的皮肤,那不正是百毒门弟子的装束么?
    目下这等气派,船中之人,除了掌门人黑骷髅洗大公之外,还有何人?这正是踏破铁鞋,关山万里,料不到一旦相逢,心中之喜,可想而知。
    他扬手叫道:“来的莫非是洗老前辈?”
    那艘船驶得平平稳稳,来势却快,虽然沈雁飞问话之声甚响,但船上之人没有一个抬起眼睛看他,转眼之间,已泊定在岸边。
    沈雁飞看出船上水手,个个练过武功,因此手底又快又有力。
    舱门的珠帘摹然卷起,弦乐之声大作,先是四个童子,手中各捧着一个古铜鼎,走到船首。
    铜鼎中香烟袅袅升起,似乎凝聚之力甚强,江风居然吹之不散,因此眨眼睛间船首那一片丈把方圆的空地,烟雾绕绕。
    跟着又出来六个手持各式各样乐器的小童,出来站定之后,才继续奏弄。
    沈雁飞见有些乐器奇形怪状,便凑近去瞧。
    在他想来,只要洗大公一现身,他将事实说明,便将受到上宾礼待,因此心中并无顾忌。
    忽见舱中又出来一个身长玉立的姑娘,长得五官端正.肤色甚白。她身上也是一件短袖宽衣,长仅及膝,下面也是赤着双足,只不过头上不秃便是。
    她手中捧着一个香炉,乃是碧玉所制,体积较之那些铜鼎为小,可是炉上烟气郁郁勃勃地喷出来,比铜鼎的香烟更为浓密。
    这位姑娘看也没看他一眼,径自走到船顶,身后还跟着两个小丫鬓,个个捧着一个竹篓。
    沈雁飞本想上船,一见那位姑娘神色庄重,便凝身不动,想道:“这个排场可真不小,我且莫冲撞了人家,被人以为不识礼数。况且爱弄这等排场的人,必定最讲究规矩。”
    那位姑娘手中香炉一举,白烟蓬蓬升起,忽然转目扫过沈雁飞。两人目光一触,沈雁飞心中想道:“这位姑娘眼光冰冰冷冷,真耐人寻味。”
    但那位姑娘看到了沈雁飞之后,面上便流露出惊讶之色,似乎是因为这位青年男子,居然如是俊美而大为诧异。
    她稍见犹疑地再举起香炉,然后檀口微张,朱唇略启,吹气出来。
    烟雾似厚还薄,似浓而淡吃她一吹,忽然翻翻滚滚,飘移过来。
    烟雾未到,香味先闻。
    沈雁飞惊想道:“想不到这位姑娘居然练得好一手气功,这嘘气成云的功夫原本不容易练,非内功根基牢固者不可着手。练成之后,也没有什么大用。”
    香烟氤氲,飘送过来。
    沈雁飞忽觉一阵头晕,大吃一惊,不知那阵烟雾有什么古怪,连忙运起阴气奇功以护体,一方面闭住呼吸,因为他在未说明一切之前,既不能动手,也不能退走,只好用这一着。
    眨眼间好大一片地方,都有烟雾浮飘,那位姑娘早已停口不吹,凝眸向天。
    仁立片刻,忽然惊讶睨顾,只见沈雁飞屹立岸边,香烟氛氛中,愈觉丰神如玉,俊朗照人。
    她回头向船舱叽叽咕咕说了几句话,便又盯着沈雁飞。
    沈雁飞向那位姑娘微笑颔首为礼,正要说话,却见她已别转头去,不觉一怔。
    舱门一声于咳,沈雁飞矍然一震,想道:“洗大公名不虚传,这一声咳嗽,水波为之震动,内力之深厚,可以想见。”
    乐声忽然一齐歇止,登时教人添出过于寂静之感。
    从船舱中走出一个人,只见他长得身材高而瘦,头秃足赤,双眉已白,两颊皮肉下垂,显出年纪甚大。
    但那对眼睛炯炯有光,动作舒徐而敏捷利落。
    此人慢慢走到船首,那位姑娘便退立在他身后。
    沈雁飞横移数步,离船头更近了,趁着空气中没有烟雾,连忙换一口气,微微躬身哈腰,大声道:“在下沈雁飞,此来奉冯征大哥之命,特地要拜见洗老前辈。”
    那位瘦长的老人见他哈腰说话,不觉微怔。但身后的姑娘低声说了几句,他面上便露出怒容。
    不过无论如何,他们不答理沈雁飞一言半语,实在稀奇,而且近乎无礼。
    只见那老人徐徐落座,原来这时已有个小童搬了一张圈手椅放在他身后。
    他坐定之后,那位姑娘玉手高举处,烟雾郁郁勃勃地升起来。跟着张口一吹,一大片氮包香雾,冉冉飞去,罩住沈雁飞。
    沈雁飞这番并不着忙,只屏住呼吸,运动阴气奇功护体。尽管身畔烟雾浮沉,却一没丝沾到他的皮肤。
    他的护体阴气只有一分不到那么薄薄的一层,附在全身皮肉或衣服之上,只因太薄了,身外的烟雾简直已沾附身上,竟看不出其实尚有些微隔离。
    那位老人眼中奇光一闪,霍然起立,从腰带上解下一个玉葫芦,打开盖子。
    这一连串的动作快得出奇,只听嗡的一声,一只其大如掌的黑色巨大毒蜂,飞将出来。
    沈雁飞心中诧骇交集,诧的是这位老人如是洗大公,何以对自己不瞅不睬?骇的是此老动作神速如电,可见武功精深之极。
    加之那只大黑蜂竟有如是之大,令人见了毛骨惊然。
    念头一转之际,那只巨大的黑蜂已经如离弦之箭,迎面射到。
    沈雁飞禁不住惊退数步,正要举掌去所,一想即使弄死地只大黑蜂,也不济事,便暗以阴气去挡。
    那只黑蜂飞扑到他身形一尺以内,忽然屡一声,震退数尺,差点没有掉在地上。
    他偷眼一觑,只见那老人和姑娘都倏然色变,暗想道:“何以百毒门中人一味将我当作敌人看待?难道他们不是百毒门的人?哎,不对,冯征大哥说过,洗大公前辈因走火人魔,已是半身不遂。这个老人动作如此,绝不是洗大公了,那么又是谁呢?”
    只见那人长臂一伸,把一个小丫鬓抱着的竹篓拿过来,打开篓盖,倏然向上一举一振。
    沈雁飞惊想道:“此老正以内力抛去篓中之物,光看这种造诣,我沈雁飞绝不是他的对手。”
    竹篓中飞出一道红线,忽然间已落在他身前两尺之处。
    那道红线并非一出即完,而且绵绵不绝,继续中竹篓中射出来。
    红线着地便散,沈雁飞两眼一看,吓了一惊,原来却是比指甲还要大的红色巨蚁。只在眨眼之间,那些巨蚁四散而走,围绕住沈雁飞所站的地面。
    沈雁飞一看不对,原来在这指顾之间,那些红蚁不知出来了多少,但见遍地都是,正想飞纵退开,猛见那道红线直射天空,忽然化为一片红色大网,迎头罩下。同时之间,地上的红蚁在附近的纷纷涌来,行动绝快。
    沈雁飞避无可避,清啸一声,一面以阴气护体,一面发出掌力,四面扫了一匝。
    巨大的红蚁纷纷散飞开,空中那片压顶红网被他震散之后,有些掉落他头颈上,可是因他有阴气护体,便滑落地上。
    那只巨大的黑蜂这时连连绕身进攻,均被那层无形的阴气隔阻住。
    沈雁飞认为久留蚁阵和烟雾之中,并不上算,赶快一掠两丈许,退开老远。但他因事情未弄清楚,故此不能离开,仍旧站在那里。
    老人厉啸一声,转眼间已把黑蜂和巨蚁收回。一看沈雁飞仍然不走,大喝一声,飞上岸来。
    那位姑娘也捧着香炉上岸来,娇声说了几句话,那位老人身形一挫,让那姑娘当先扑到。
    沈雁飞拱手大声道:“姑娘请听在下一言。”
    说到这里,那位姑娘已经扑到,只见她皓臂一伸,掣下一样兵器,原来是柄金色的鹅毛扇。
    不过扇形如是,不是鹅毛,乃是以金属雕镌成鹅毛模样,末端看来锋利无匹。她娇喝一声,左手持着香炉,右手尺半长的金扇迎面划划而至。
    沈雁飞心中怒气陡生,想道:“好不讲理的人,难道我沈某惧怯打架么?”
    当下冷笑一声,身形微侧,准备以小巧手法,夺了她的金扇。但心中陡地一凛,想道:
    “不可,百毒门中一切均有奇毒,绝不能用手触摸。”
    念头电掠即过,赶紧巧踏七星步,身形如风中飞絮般飘闪开去。
    原来那位姑娘的金扇,扇端锋利无匹,有如刀剑,带出刺耳的劈风声,故此沈雁飞不敢以阴气抵挡。
    他才一闪开,那位姑娘连环进招,身手奇快,招数诡奇险毒。只见全扇摇摇,香炉不时乘间直砸横扫,竟变成一轻一重的两般兵器。
    沈雁飞一时摸不准那位姑娘的招数,迫得只有闪避之功,全无还手之力,狼狈非常。尤其是扇炉同时飞舞中,不时有整团的白烟,直扑面门。
    。他虽然已曾闭气,但到底不知那烟雾有什么古怪,是以永远不敢让那团白烟扑正面门。
    这一来更加团顾忌太多而施展不开手脚。
    十余招过去,已堪堪落败。
    沈雁飞俊眼一瞪,心中火躁地想道,“难道我沈雁飞就这样不明不白地给这个女子打败?反正我已中了范北江的蛛丝,生命岌岌可危.不如逞威弄倒这妞儿再说,管她的兵器有毒没有呢!”
    主意一决,登时手法一变,呼的一掌打出,改闪避为反攻。这一掌乃是修罗七式之一,变化繁复。
    那姑娘用左手香炉撞过来,本以为他仍然要缩手,谁知沈雁飞已故变心意,突然一沉腕,用食中两指电闪般捂住一只炉脚。
    那姑娘使个甩劲,化为“风卷残叶”之式,往横一甩。
    沈雁飞奋起神威,大喝一声,全身内家真力贯注两指之上,逞勇直推。
    这一着并无名称,乃是沈雁飞审度形势,临时变化出来的自救妙法。
    那位姑娘花容失色,被他推得立足不住,直往后退,眨眼间退开十步有多。她本想赶快撒手,弃掉香炉。
    可是沈雁飞内劲使得巧妙,力量又奇又重,使得她一时撒手也来不及,不由得失声一叫。
    说得迟,那时快,沈雁飞猛可一收力,振臂夺过那个香炉。
    趁这时已脱离了烟雾范围,赶紧换一口真气。
    那位老人如影随形般跟踪而来,沈雁飞知他身法太快,忽地将香炉力掷过去,跟着已掣出修罗扇,宛如平日升起一轮红日,向那姑娘急攻过去。
    那老人见香炉迎面飞来,呼地劈出一掌,香炉在空中停顿一下,双方力量对消之后,便要直坠下地。
    老人掌势未尽,掌心微微一吐,那个香炉稳稳飞将回去,却是飞向那位姑娘之处,看那样子是想把这个香炉送回那位姑娘做兵器。
    但沈雁飞已在这瞬息之间,和那姑娘动起手来。
    他的修罗扇一掣出来,便不怕碰着对方的金扇。
    刚刚使出修罗七扇第一式,那姑娘已手忙脚乱。
    这刻那香炉倒飞回来,她如何有闲空去接住。
    老人在那边大喝一声,有如平地起个旱雷,震人心弦。沈雁飞知道他定要出手,俊眼一转,忽然抽扇一拍,那个香沪忽又飞回去,直取老人。
    这一回老人迫不得已伸手去接,在这顷刻之间,沈雁飞扇出如风,连发数招。
    那位姑娘惊呼一声,手中金扇被他震得飞上半空。
    沈雁飞心中一怔,想道:“怎的我功力又精进了?”
    原来那位姑娘武功造诣非同寻常,至少也可以和傅伟、张明霞他们比比。而他竟然能在十招之内教她兵器撒手,无怪他自家也为之诧愕。
    他当然没有乘势追逼,眼见那姑娘花容失色地退开,而那老人却慢步走过来。
    “唉,我即使武功再高,又有什么用呢?冯征大哥乃是百毒门的未来掌门人,自家也掌有神蛛,尚且说没有解救之法。如今我惊知自家武功精进,还不是一场空欢喜么?”
    老人在他面前一站,似乎被他优郁的神色迷惑,定睛打量着他。那沈雁飞丰神俊朗,宛如玉树临风,倜傥不群,确是人间俊物。
    于是,老人也流露出奇怪的神色。
    那位姑娘忽然哀叫一声,走过来拉着老人的臂膀。
    沈雁飞暂时抛开自己的心事,寻思道:“他们在干什么呢?那妞儿有点慌张的模样,难道是怕老人责罚她战败之罪。啼,她连金扇也不捡拾回来。”
    老人臂膀一振,那位姑娘暧一声,直弹开寻丈之远。
    沈雁飞耸耸肩头,想道:“这些蛮子行事奇妙莫测,我也懒得费心猜测。”
    现在他对于这个老人,已没有早先那么忌惮,因为他本身武功已有所精进,这样纵使功力修为尚未及待对方,但只要相差不远,他的阴气奇功便足够弥补这个缺憾。另外说到机智应变,那他是绝不肯认在他人之下的。
    那老人将手中香炉举高,倏然双手齐松,香炉平平稳稳地坠落地上。
    沈雁飞低头一看.只见那香炉一直没人地中,炉顶和地面齐平,既不深一分也没有突出半点。
    这一手纯是内家功力的功夫,起码要有一个甲子以上的修为工夫,沈雁飞心中道:“老头别臭美,我明知干你不过,还要以硬碰硬,当然有我的办法,等会儿有你的乐子。”
    老人还掌如风,连环急攻,一派进手硬攻的家数。掌风如山,卷刮得四下沙飞走石,威猛非常。
    同时招式诡奇,明明一招“霸王卸甲”之后,应该续使“恨福来迟”之式,却偏来“箭落飞帘”,令人觉得他招式变得十分戾逆,毫不顺势。
    但这样反而使得沈雁飞越打越别扭,只好一味使出修罗七式的固守手法,配合上巧妙身法,老是以守为攻,形势凶险之甚。
    眨眼激斗了二十招,沈雁飞见对方凶焰益长,突然卖个破绽,露出前胸,老人大喝一声,欺身上步,一掌分心击到。
    沈雁飞俊眼一瞪,也叱了一声,右掌五指箕张,一径抓扣敌肘曲池穴。
    老人在这电光石火之间,已盘算得十分清楚,自己这一掌打实了,敌人势必震断心脉,立刻倒毙,那时节他纵然能在垂死之际,扣着自家的曲池穴,至多不过酸麻一阵,是以更不迟疑,挥掌直进。
    砰地一响,沈雁飞被老人当胸打了一掌,就在同时之间,也自五指扣在对方手肘的曲池穴上。
    老人哼了一声,但觉半身酸软,被敌人一拉,踉踉跄跄冲前四五步。
    其实那沈雁飞何曾拉他,只因被他以极沉重刚猛的掌力击个正着,故此身形后退,连带也就把老人拉动。
    那位姑娘惊呼一声,举炉扑将过来。
    沈雁飞并不怕她,却忌惮她手中香炉中的白烟。连忙用左手掣出修罗扇,右手一带,把那老人带到身后。
    那位姑娘一炉砸来,沈雁飞冷笑一声,修罗扇一扇,一团冷风把那蓬勃升起的烟雾扇回去,那位姑娘身躯一侧,露出后半边的空档。
    沈雁飞正是得隙即进,有如水银泻地,忽然到了她身后,合拢扇子点向她肩背上的中宗穴。
    他的扇子出得够快,谁知那位姑娘比他更快,头也不回,无影无踪一脚向后踹出,脚尖直伸,曲膝斜出,所取部位,乃是下盘最下的足踝间邱墟穴上。这一脚出得有如毒蜂出刺,又快又狠。
    沈雁飞到发觉时,已慢了一点,但觉敌人脚尖戳破护体阴气,堪堪沾到邱墟穴上。这时无暇伤敌,努力侧开一点。猛觉脚踝一阵剧疼,身形也为之侧倒。
    老人乘机一挣,手肘脱出他五指,闪开一旁。这时那姑娘翻身一掌扫到,纤纤五指,其利如剑。
    沈雁飞叫声我命休矣,努力向后一仰身,只见那五只有如笋尖的五指,拂颔而过。只要她这时稍稍抬高一点,他的下颔便得掉下。
    但她却没有这样做,反而收掌纵开,去扶那位老人。沈雁飞心中一怔,强忍疼痛,去看她的动静。
    却好见她百忙中回眸一顾,眼光中露出脉脉情意。这一下反而教沈雁飞吓得心头咚咚大跳,想道:“姑娘你别这样我倒宁愿死掉。”
    想到这里,便生出逃离此地之意。可是他往哪里逃呢?离开岭南么?不成,药未到手,冯征大哥一命就悬在自己此行。
    若果还要找洗大公,眼前这些百毒门中之人,个个对他生似怀有深仇大恨,加上这位姑娘的动静,他想逃跑就是为了她的缘故。
    他摇头叹息一下,蹲低身躯去揉足踝上所受的伤。伤处是在邱墟穴与昆仑穴之间。这两处穴道随便哪一穴被伤了,都会危险非常。
    现在不过瘀黑了一块,骨头隐隐作痛而已。
    那老人片刻间已恢复原状,臂膀一振,又把那姑娘弹开数丈,怒气勃勃地向她说了几句话。那位姑娘立时不敢做声,垂下臻首。
    沈雁飞忖道:“不好,我足踝受伤不轻,大大影响招式变运,逃也不逃不了;须得想个什么计较才好。”才能达到这等初写黄庭,恰到好处的地步。
    沈雁飞自思道:“这一手即使师父在此,怕也没法办到。此老功力的是强绝一时,却不是洗大公,那是谁呢?”
    当下明知对方较量他的内力,意思已把他当作对手看待,非复像早先那样子摆架子瞧不起人,心中也有点飘飘然。
    “我以阴气奇功从肩上发出,卷飞了妞儿的金扇,倒把这老头唬住了,呵呵……”
    但他的确不能还人以颜色,回敬一手旗鼓相当的绝艺。
    眉头一皱,踏前一步,双目却直视那老人。
    老人见他目光古怪,不敢疏忽,也注视着他。谁知沈雁飞狡猾得很,脚步落地,暗中用足内劲,地面微微一震,那香炉跳出地面。
    他看也不必看,修罗扇一卷,用阴气托住那香炉,送到老人面前。
    他闹这一手玄虚,老人的确没有看清楚。
    只见对方扇子一指,那香炉便平空悬在面前,这等功夫,也是世间罕闻。登时面色一沉,颔首无语。
    老人接住香炉,退开一步,把香炉抛给那姑娘,然后说了几句话。那姑娘迈着两条柳眉,哀愁地转眼望着沈雁飞。
    沈雁飞最怕女人这种眼光,只看了一眼,便不敢再看,其实他也没有时间再看了。
    这老人大声喝了一句,沈雁飞可不知他在说什么话,但从他已摆开架式那样子看来,却明白人家着他发招。
    “这一场架打得好没由来。”他有点忿感地想道:“若不是我有阴气护体,这时怕不早死在黑蜂和红蚁之下?这老头儿真混帐,打就打吧,千万里路来到岭南,还能是省油灯么!”
    他气哼哼地拱拱手,道:“如此我就不客气了。”一想自家说这句话等于白说,便径自一掌劈山。
    这一招乃是修罗七式之一,看似简单,实则厉害之甚。那老人大概成心要试他真正功力,不闪不让,也自一掌迎击。
    两掌相交,啪的一声,沈雁飞退了一步;那老人却屹立如山,纹风不动。
    老人走过来,戟手喝了一句,沈雁飞知道他意思说再打一场,不敢怠慢,刷地掣出修罗扇。
    心中忽然想起昔日冯征大哥曾对他说过,百毒门还有一位前辈长老未死,那位长老足可制南鹦范北江的死命,莫非便是此老?
    那老人掣出兵器,原来是把金光四射的阔身短剑,长度最多一尺七寸,剑身厚重。
    “我们之间定有误会,可是彼此言语不通,无法解释。”想到这里,那老人口中喝一声,欺身上步,一剑砍来。
    沈雁飞见他出招平常,眼光疾然掠瞥过他那只未用的左手,果然见他左手五指微张作势,掌心漆黑。知道自己估料不错,对方这一剑乃是虚招,左手才是毙敌制胜的威力所在。
    眼珠一转,忽然想到一个方法,修罗扇虚晃一招,单足借力,纵退寻丈。老人忙跟踪追上时,已返了半步。
    只见沈雁飞大喝一声左手张开,掌心托住一物。原来是只遍体长着绿色短毛的大蜘蛛。
    老人骇然退开两步,凝目寻思。后面那位姑娘叫喊了一句话,似乎也情不自禁地为这神蛛而惊诧。
    那只神蛛却也奇怪,伏在他掌心中,甚是温驯,迥非以往一放出来,便张牙舞爪的威风神气。沈雁飞心中纳闷,忖道:“怎的它今日这等死气沉沉?莫非遇上百毒门之人,便不敢动弹么?”
    老人倏地举剑来攻,左手已掏出一件东西。那柄金光闪射的短剑力砸而下时,沈雁飞随手一扇去架,跟着左手一举,生像把神蛛扔出。
    猛觉肩上一震,对方短剑力道奇猛,连忙也逞余力一动一带。
    那老人这时顾不得右手短剑,忙忙侧身斜闪,左手举起,原来掌心捏住一面竹牌即是沈雁飞失落的竹令符。
    忽的一声,修罗扇和金剑脱手飞出。那只神蛛也没敢跳过去伤敌,沈雁飞这才明白神蛛今日威风尽失,敢情是怕人家的竹令符。
    他身形微动,上一步要追击敌人,猛可改前进为上跃,果然一缕锐风,从脚下擦过。原来那老人也像那位姑娘般,无影无踪地用后脚端出,有如蜂刺倏伸。
    这一脚正是取象毒蜂对敌时出刺伤敌的动作变化而成。老人功力深厚,能够双脚连环戳端出来,厉害无比。
    沈雁飞幸而先受过教训,一见对方后背门户大张,便记得这一着来。
    此时他身形升在半空,脑海中忽然记起蜘蛛擒蜂的妙着,登时四肢一展,当头罩下。他使出这一式另有一点妙处,别人绝无法学得着,便是他因有阴气护体,故此除非对方有锋锐兵器,或是用指戳或掌锋砍劈,使他阴气阻挡不住的话,其他招式,他都可以不闪不避。
    老人连出两拳,其快如风,可是沈雁飞所取部位其妙无比,一只手居然已探到他头顶,吓得老人亡魂皆冒,倏然仆倒地上,用力滚开,总算逃了性命,但苍苍白发早已凌乱,还被沈雁飞扯下数根。
    沈雁飞想道:“用这种招数便不怕足伤牵掣,老头儿再来吧,我还有一下更绝的呢。”
    此时他心中欢喜之极,只因他自家已创出两招绝世奇招,连那老人已和师父那一辈同等功力的人,也得滚地逃生,这教他如何不喜。
    老人两次受辱,尤其这一次分明已败,耻辱无比,怒吼一声,身形快如闪电般捡拾起那支短剑,还一脚踢开那柄修罗扇,然后持剑疾扑回来。
    沈雁飞见他持剑拼命,心中大惊,须知武功之道,绝不能侥幸欺人,他原本在内力造诣便不及此老,此刻空手赤拳,接战之下,必无幸理。
    本那老人的地位,挫败之余,便不应再无赖死缠。这一点沈雁飞早已认定如此。
    刚才的挫败,还可说是输在他诡计之下,勉强不算数。但如今是千真万确地输了,岂能厚颜拼命。
    忽见那姑娘俏眼中露出奇怪的光芒,直勾勾瞧向靠市镇那一边,百忙中回头一看,原来那里站着一位妖艳的少妇,正是那洪家堡的洪二娘。
    沈雁飞心中掠过一个念头,不禁大喜,振吭招呼一声,并且举手招她过来。
    洪二娘怯怯走来,那位姑娘倏然一跃,纵过去拦截。
    这时那位老人也自扑到,金短剑光华一引,一式“独霸南天”,直取中盘。
    沈雁飞一足受伤,不能用力;故此纵跃不便。
    于是只好凝身不动,等到剑尖离胸口不过三四寸之时,倏然右脑一翻,使个大擒手法,闪电般抢扣敌人手腕脉门。
    那老人冷笑一声,曲肘一撞,啪的一声,正好撞在他小臂上,把沈雁飞撞得身形旋倾开去。
    好个沈雁飞临危不乱,猛然借个侧身之势,右肘呼地撞将回来,其快无比,老人骤出不意,哼了一声,手中金剑的剑身,被他一肘撞正,差点儿震脱出手。
    在这两人乍分之际,沈雁飞单足用力,斜斜涌开数尺,回头喷目我指道:“老人家你且慢动手。”说话时剑眉直竖,威风凛凛。
    老人可不知他说什么,但也为之一怔。沈雁飞回头见那姑娘已拦在洪二娘面前,态度不善,声音尖锐地说着话。
    那洪三娘有口难言,骇得花容失色,啊啊连声地直往后退。
    沈雁飞好容易见洪二娘,本想着她传话,但眼看又被那姑娘拦阻住,正是万般无奈,心肺差点气炸。
    那位姑娘一晃身,又到了洪二娘跟前,玉掌一挥,啪的一声把洪二娘打个趔趄。洪二姐一惊,啊啊而叫,身躯已软跌地上。
    老人蓦然自动退开一步,大声吩咐了两句话,那姑娘嗯了一声,便把洪二娘扯起身,一径拉到沈雁飞面前来,神情间却显得不大愿意。
    沈雁飞朗声安慰她道:“不要紧,她是发现你不能说话,故此要替你解开哑穴,可是……我的独门手法岂是她能解开的……”
    洪二娘也不知听懂了没有,沈雁飞忽然一掌拍在她后脑风府穴下面两分的哑门穴上,洪三娘呛咬一声,吐出一口浓痰。
    沈雁飞道:“现在你能够说话了。”
    她惊魂稍定,睁眼瞧着他,大声道:“我恨你!”沈雁飞皱起眉头,道:“你恨我也可以,但等一会儿说吧,现在你替我翻译一下……”
    “为什么呢?”她像嚷叫似地说:“我替你翻译完,你又把我治哑了。”她的声音中流露出坚决拒绝之意。
    沈雁飞求助地瞧瞧老人和姑娘两人,微微摊开双手。老人炯炯的眼睛一闪,生像了悟一些情形,便大声说了几句话。
    这些话乃是向洪二娘说的,果然洪二娘面上倔强的神色立刻消失,低低应了一声。
    “喂,那老人家说些什么?”
    她犹有余恨地瞪他一眼,却不敢不答,道:“他说他是金剑老人,命我听话地做个传话的人。”
    “哦,他是金剑老人,怪不得功力这等高强。”沈雁飞哺响自语,眼中却露出一片光辉。
    原来早在四十年以前,岭南便有所谓金银双剑,威震一方。那银剑老人曾经离开岭南,到中原一带以及大江南北的江湖上行走过一些日子。
    故此连带着武林人也就知道银剑老人之外,尚有一位金剑老人,合称金银双剑。到后来黑骷髅洗大公又代替了这金银双剑在岭南的地位。
    那洗大公因以黑骷髅为表记,故此江湖上便送他的外号为黑骷髅。但他使的兵器正是当年银剑老人所用的银剑。这一来沈雁飞可就弄清楚了岭南百毒门的渊源,故此心中泛起骄傲喜悦之情。
    只因自己已能和这位武林前辈金剑老人颉颃上下,那么自己的武功,足以列人武林绝顶流高手的地位,已无疑问。这种成就,教他如何不喜?
    “你告诉金剑老人,我是奉冯征大哥之命,特地来岭南拜见洗大公的。”
    她嗯了一声,道:“好的,但你知道么,那位姑娘爱上了你呢!”

举报

名人轶事网




名人轶事网




名人轶事网

Archiver|手机版|小黑屋|名人轶事网  

GMT+8, 2025-5-7 09:14 , Processed in 0.265625 second(s), 23 queries .

郑重声明:本论坛资源均由会员从网上收集整理所得,版权属原作者。

如涉版权,请发邮件admin@storyren.com,将立即整改。

快速回复 返回顶部 返回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