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肠镖_司马翎武侠小说全集

第二十章释误会亲人团聚
    沈雁飞道:“别胡说八道,快些替我传话。”
    原来金银双剑威震岭南时日已久,这岭南地方之人,无不听闻过他们的威名,在传说之中,甚至已变成了神话一般的人物,故此洪二娘也会害怕而听命传话。
    洪三娘果然把话传了,金剑老人啊了一声,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着洪二娘回问道:
    “那么你来岭南有何原故?”
    沈雁飞见洪二娘传话时眸子闪烁,便想道:“这个女人还在心中恨我,只怕她传话时有所隐藏不说或者故意歪曲,我必须如此这般才好。”
    于是他借着此行原故事属秘密,必须笔谈。金剑老人不怕他有诈,便邀他上船。不但如此,态度上也变得十分亲切。
    沈雁飞在船舱中,取过纸笔,把自己这次南来始末说个明白。至于他的身世隐情和近来遭遇,当然不便多说。
    金剑老人看毕,便给那位姑娘看,也用笔告诉沈雁飞说,他老人家姓赵,这位姑娘乃是他的孙女赵素云。
    他们的百毒门有一个规矩,便是每隔五年,掌门人必定亲自巡视岭南一周,视察各地情形。
    上一次五年巡察之责,因掌门人洗大公走火人魔,不能走动,便遣南鹗范北江做代表。
    这一次的巡察重责,因范北江和冯征均不在,使特地请出隐居已久的金剑老人。
    那洗大公如今埋首苦练本门奇功,已经闭关七年之久,至今不知练成什么功夫,故此金剑老人为了这位师侄,也想乘便探望他一下。
    昨日北行至离此不远,忽得本门弟子报讯说,发现了本门竹令符,来人年纪轻轻,但武功极高,而且还带有本门至宝神蛛在身。
    那位弟子本是受洪家堡洪老先生重金所聘,赶到洪家堡去查老安人被蛇咬死之事,是否尚有隐情。及至一发现了沈雁飞,那人便以为毒蛇乃是他的诡计。其后大概是阴谋败露,挟了洪二娘一同逃走。
    那位弟子曾以威逼之法,迫使洪三娘服从命令,向沈雁飞下毒。其实洪二娘却是恨沈雁飞无情,又弄得她哑了,故此自愿这样做。可是沈雁飞机警无伦,居然毒之不死。
    于是那弟子抢先赶路,在遇上金剑老人之后,便定在这三水地方和沈雁飞碰头。
    金剑老人威名犹在,而百毒门近年来独霸南天,故此清道之令一下,整个地方人迹沓然,鸦雀无声。
    谁想大水冲倒龙王庙,原本便是一家人,只因沈雁飞言语不通,加之又有竹令符确切证据。
    金剑老人在看了他的身手之后,便断定他有资格害死未来掌门人冯征,故此虽然失手受挫,仍然不肯罢手。
    至于那赵素云姑娘之所以愁眉不展,原来这位姑娘自幼随着爷爷修习功力,本领高强而出众。
    在百毒门中,除了有限三四位之外,可就数她本事最好,因此她眼高于顶,曾经立誓要碰到武功比她更强的人,才肯委身下嫁。
    这番碰上沈雁飞,不但年轻貌俊,风度翩翩。那赵素云姑娘平生所遇,都未见过这般人品,芳心先自已生出莫名其妙的感觉。
    后来沈雁飞更大露骇世武功,将她的金扇香炉都弄出手。于是这位率直美丽的姑娘便对爷爷说出非他不嫁的话来。
    金剑老人当然知道孙女儿的心事,可是未来掌门人被害之仇,等如杀父之恨,岂能顾私情而弃大义,幸而一场风波,仅是误会,言下大有如今一切都好了之意。
    沈雁飞心中暗暗烦恼起来,这时赵素云姑娘已离开船舱。她虽然没有什么礼法束缚,性情率真,但到底少女矜持,是以含羞避开。
    “我若是太过直率地拒绝,似乎不好意思,同时也伤了赵姑娘的感情,将来见到大哥,面子上也不好看,须得想个两全的法子才好。”
    忽然灵机一动,和金剑老人再笔谈几句,耳听赵素云姑娘和洪二娘在外面交谈,便含笑离座,走出舱门。
    洪二娘道:“哎,沈爷呀,这位姑娘在呷我的醋哩!”言中隐隐有得意的味道。
    沈雁飞笑着向赵姑娘招手,着她进舱来,又叫洪三娘来到舱门外。
    他一伸手拿起桌子上的寒竹令符,双手捧着,高举过顶。
    金剑老人那么大的岁数,见他这样举起竹令符,正是百毒门中的规矩,不但如同掌门人亲自来临,同时这面竹令符更代表了本门祖师,必须向之跪拜,便首先下跪。赵素云也不得不跟着跪下来。
    弦乐奏起,乐声中跪拜之礼告成,沈雁飞朗声道:“洪二娘你替我翻译,先着金剑老人送上百毒门解毒灵丹三丸来。”洪二娘赶快译了,金剑老人便双手奉上三粒灵丹。
    那灵丹气味奇臭,使得洪二娘立即想捏鼻子,但忽然觉得这臭味令她头脑一醒,无复像起初走近舱门时那样头脑发晕。
    “第二件,本人兹以掌门人代表身份,为赵姑娘执柯作伐,许配与本门弟子冯征,不得推辞。”
    洪二娘把话译过去,赵素云身躯一震,愣然抬头,沈雁飞不必观看,也知道她的眼中会流露出怎样的神情。
    忽然想起她早先原可以拂掉自己的下颔,进而取了性命,却手下留情,想到这里,心中一阵歉然。
    金剑老人想不到有这么一个变化,心中大喜。
    他年已近百,什么人情世故不懂得,早就断定沈雁飞的心另有所属,正不知孙女儿这场悲剧,伊于胡底。如今突然如此转变,不觉对沈雁飞这个年轻人十分敬佩。
    “老朽及小孙女自然不敢违抗命令,但冯征那面,还须祖师代表一力撮合。”
    沈雁飞十分坚决地道:“本人对于这点,自当一力担承。”
    洪二娘春风满面地把话翻译了,现在她觉得好像又从阴霆暗雾中,看到一丝光明。
    沈雁飞放下竹令符,复又单独和金剑老人作起笔谈,所谈之事原来是关于洪二娘如何处置之法。沈雁飞说他这就立刻回头北上,把灵丹送到冯征大哥手中,交代好代为执柯的亲事。
    如果这一路上还未曾遭范北江神蛛的毒手,那么他办好这些事之后,便尽量利用时间了断自己的私事。
    关于他受了范北江神蛛暗算之事,金剑老人也表示没有办法,但也许洗大公会有克治之法,这是因为掌门人保管着本门的《百毒秘录》,除掌门人之外,谁也不知秘录里面还有什么秘法。
    沈雁飞觉得这希望太微,便拒绝前往洗大公处谒见。关于洪二娘的事,金剑老人允诺代为安排,究竟她是南方人,容易解决。
    商议既定,两人步出船舱,沈雁飞向金剑老人揖别之后又向赵素云辞别。赵姑娘别转身子,理也不理睬他。
    洪二娘笑容未敛,沈雁飞已对她道:“现在我要回到北方去,因此我已托金剑老前辈照顾你,关于你以前的罪行,念你吃了不少苦头,又有代舌之功,故此不再加以惩罚,以后你得好好做人。”
    他说得非常严肃,洪二娘颜色更变,却不敢说什么话,直到他开步要走,忽然扯住他的衣袖,哀声恳求道:“沈相公,你带我一同走吧,我能够吃苦,我会把你服侍得舒舒服服。”
    “可是我能有时间让你服侍么?”他冷冰冰地说,生像对自己的命运嘲讽:“而且我此生也不愿意再和任何女人接触。”
    他后来这句话说得很模糊,因此洪二娘没有听清楚。但她知道了一点,便是这个年轻俊美的人,绝不会接受她的恳求。
    刹时间她把他恨得无法形容,只要有可能的话,她能够把他杀死而不眨眼。
    就像前一次下毒害他之时,她没有一点犹疑,现在她摹地记起上一次下毒的情形,因而非常自责起来:“倘若那时候我不服解药,而和他同归于尽,那他就没法抢去解药了。”
    男女之间,常常产生难以诠释的情感,洪二娘越是爱他,相反的就越发恨他。爱既不知从何而生,恨也就不必找寻什么理由。
    但在目前洪二娘是没有一点办法的了,她猛然挺直身子,道:“好,我立誓要你将来觉得后悔。”来一了早种说苦求人团投
    沈雁飞禁不住为她坚决的声音怔一下,随即放声呵呵一笑,道:“我但愿将来有机会后悔。”
    说完,一跃上岸,向金剑老人举手作别,耳听乐声齐作,音调苍凉,大概是送别之歌。
    赵素云一径钻入舱中,看也不看他一眼。
    沈雁飞感慨地叹息一声,又对洪二娘挥挥手,这一刹那间,他知道自己极渴望能够看到她的笑容。因为那笑容是那么地和吴小琴的笑容相像,而他便可以从这个笑容上重温旧梦。
    眨眼间,他已走出老远,眼前景物已经完全变换,那条静静地南流的大江,巨大华丽的游肪,神秘朦胧的烟雾和乐声,将成为他记忆的片段。
    于是,他回复昔日那般落寞的心境地北行。
    在路上,他曾经几次伸手管闲事,虽然那些事情都很小,但都属于抑强扶弱,锄奸去恶的行径,可以归列人侠义的行为。
    故此他对自己感觉到大有变化,觉得自己已经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在那漠漠毫无生趣的人生旅程中,当这些事情做完之后,他仍能享受一种正直崇高的愉快。
    十天之后,他风尘仆仆地回到襄阳。
    他并不必急急找寻冯征下落,反正时近黄昏,便上街买了套替换衣服,开个房间,洗过澡,用过晚饭之后,便休息了好一会儿,直到天已二更时分,他才放出那只绿色的神蛛,跟着它去找寻义兄。
    神蛛张牙舞爪地一跃二三丈,如风般直向城东而去。沈雁飞诧想道:“大哥不是说在南门的什么客店等我么?它这是往哪儿去啊?”
    眨眼间已出了东门,城外人家也本也不少,但这时早就人睡了,故此不见一点灯光。
    神蛛一直领他走出数里之遥,已渐渐是荒僻寂静的郊野。
    沈雁飞尽管心中狐疑,但丝毫不怯,紧跟着那点飘忽飞扬的绿光而走。
    他的脚程何等迅速,眨眼间又走了好多里路,四周已十分荒僻,所走的全是羊肠小径,野草掩胫。
    天上只有繁星罗布,没有月亮,故此大地一片黝暗。
    夜风吹过蔓草荒树,发出萧萧之声。偶尔踏过坟地,鬼火隐现在草丛间,加上夜枭冷冷叫声,冷风萧萧,气氛又苍凉又可怖。
    沈雁飞忽然联想起一些旁的事来,眼看四周蔓草青烟,寂寞无比,不由得想起已在九泉下的吴小琴,她该是多么凄寂地等待自己啊。阴间大概像这里一般荒凉寂寞,于是,悠悠岁月,确是难以熬受。
    前面不远处一座小山,左面十分陡峭,亏得是沈雁飞这双夜眼,才看得四周如此清楚。
    神蛛跃起半空,飘飘坠下来,落在他的肩上。
    沈雁飞突然止步,凝神查看。
    那片峭直的石壁上,似乎有人影晃动,沈雁飞悄悄掩过去,心中忖道:“神蛛的确通灵得很,来到此处,便唯恐会被人发觉,是以停止不走。这样说来,冯征大哥必定正在危难之中。只不知是哪一路的人物,居然敢惹上大哥?哎呀,莫非是南鹗范北江去而复回?或是指使什么人暗算大哥?”
    他一想到这里,心如火焚,脚下不觉重了。只听那边有人哼了一声,黑影一闪而至。
    沈雁飞何等机警,早已俯身伏在一丛树后面,偷偷一看,不觉吓了一大跳,原来过来搜索之人,竟是一位美丽的姑娘,手中提着三尺青锋,身形迅疾之极。敢情是汉水覆舟时,救他脱险的杨婉贞姑娘。
    等到她搜索回头,沈雁飞心中又惊又怒,忖道:“倘若你敢对我大哥有什么伤害,我不把你碎尸万段才怪哩!”
    一面想着,一面悄悄横移开去,并且逐渐迫近那片石壁,以便看清楚形势。
    眼光到处,差点儿失声现身,原来在那石壁上,离地面一丈四尺高之处,那秃顶赤足的冯征,张大两臂,挂在两边突出的石头上。
    他一眼便可以看出冯征全身无力,只凭双臂吊住身形。因此他第一个判断便是上冯征业已落在他们手中,饱受折磨之后,便挂在这个地方。
    也许冯征曾经说出沈雁飞会来找他,并且只要在襄阳一带,便可以由神蛛带路而找到。
    于是杨婉贞和那张法便把他弄到这里来。
    冯征头颅低垂,下颔顶在胸膛上,呼吸虽然微弱,但因身上没有衣裳,只用范北江那张金线裹住,是以起伏时金光闪颤,这才看得出来还在呼吸。
    沈雁飞虽是怒极,但第一眼看见此情此景时既不曾露出形迹,如今便冷静下来,先仔细看见究竟人家安下什么圈套再说。
    只见杨婉贞回到石壁下,便倚剑坐在一块石头上,张法也是长剑出鞘,坐在她对面的石上,两人并不开口说话。
    沈雁飞前次见到张法时,他乔装为年轻农夫,虽然眉宇气派不同凡人,但终究不觉得怎样,如今张法一身劲装疾服,头上包着英雄巾,巾下那张面庞,眉目青俊,身躯雄伟,气概十分不凡。
    “他们好像还未和好哩!”沈雁飞不怀好意地微笑起来,悄悄地想。
    眼光移到石壁上的冯征,忽然发现在他身躯之后,敢情有个不大的石洞,里面坐着一个人,只因洞穴太小,故此下半身露突出来。
    沈雁飞远足眼力,看了半晌,仍看不出他身后之人是谁。
    杨婉贞幽幽叹口气,伸出皓腕,捡起一块小石,随手投向远处。
    张法震动一下,却倏然站起身,逃避什么似的仰头看着冯征垂下来的赤脚板。
    “爹爹,你老人家现在觉得怎样?”
    一个微弱而苍老的声音道:“我……我还支持得住……”
    声音原来是从冯征身后发出,沈雁飞大吃一惊,眼睛都睁大了,寻思此中缘故。
    从他们称谓上推测,可知冯征身后那人乃是瞽目老人张中元。
    沈雁飞想起这个老家伙,就有点怒气不禁,自己差点儿死在鸠盘茶上面,都是这老头导演的一手好戏。
    “奇怪,他躲在大哥后面干么?还说支持得住,这是什么意思?”
    冯征忽然也动弹一下,缓缓道:“冯大爷也支持得住呢。”语意虽然倔强,但声音却哀弱得很。
    在这种情势之下,与敌皆亡太不化算,他好不容易千里迢迢,弄回百毒门独步宇内的解毒灵丹,却在最后的一刹那间失败了,无论如何也难甘心。
    张法和杨婉贞喁语几句之后,神态已变得亲密起来。但他们随即分开,张法守在冯征的脚下。
    杨婉贞则走开寻丈,持剑四面查看动静。
    “哼,看这小子这样子,必定暗中在闹鬼。”张法越没法子便越恙怒,差点破口骂出来,只因杨婉贞在这儿,故此勉强忍住。
    “看来已活不长久,还在硬挺,到底是等什么人?若果那人肯来,那倒好啦。一个只够本,多一个才能减点恨意。”
    沈雁飞差点挺身而出,教他知道自己正是大哥等候之人。可是他绝不会让感情埋没了理智,目下他得想法子救了大哥才是正理。
    杨婉贞道:“不管来人是谁,我拼死也挡他一会儿,法哥你可仔细一点,若果那厮溜下来想跑,别教他逃出剑下。”
    “那是一定,否则我可得刎颈自尽啦广
    沈雁飞忖道:“我早就防你们这一手,故此不敢贸然现身。本来大可一命换一命,却怕我一现身,大哥心力为之突然松懈,掉将下来,那时节必定把那老头弄死,局面便不可收拾了。”
    冯征身躯动弹一下,似乎往下面掉低一点,沈雁飞看得心儿乱跳,暗自念叨道:“大哥呀,你千万要支持一会儿,我定必想法子把你救了。嘿,不但你的性命要紧,人家金剑老人的孙女儿赵姑娘的终身也要紧啊!”
    张法当然也发现了,瞪大眼睛,直瞧着冯征的动静。
    空气像凝结了似的,沉重无比。
    杨婉贞固然在发觉之后,骇得花容变色,连呼吸也不敢用力,生怕把空气播动的大力一点,便会使冯征掉下来似的。
    沈雁飞睁目如铃;心中紧张非常。原来他忽然灵机一动,使出一个办法。不过这法子可不一定能够成功,故此他特别紧张。
    张法忽然喃喃道:“好臭啊,这是什么气味?”
    杨婉贞举头用力嗅一下,轻轻道:“没有臭味呀!”
    不远处嚓地微响,杨婉贞立刻凝目寻觅声音来源,可是没有发现什么。
    张法想也听到异声,问道:“妹妹可瞧见什么没有?”
    口中说着话,手中长剑斜斜竖起,正好指着冯征脚缝之处。故此这时他虽然没有瞧着冯征,但只要他一掉下来,定然被剑尖挑穿阴囊而死。
    “妹妹,你可是害怕么?”
    杨婉贞点头道:“是的,有一点儿,若果只有我一个人,可不知怎样才好。这荒山野岭,月黑风高的时候……”
    “到底是女孩子。”张法饶有男儿气慨地挺挺胸膛:“不管本领多好,到底是姑娘家。”
    “我刚才在想,昔年义父他老人家既是名捕头,当然对于追捕大盗的场面经历不少,也许常常会在这种可怕的环境之下。”
    “那个自然,爹昔年果真有名哩!”
    张法举头望望冯征,仿佛看到绿光一闪即隐,但没有什么异状,便继续道:“爹的一对眼睛,称为神眼,故此那万恶的秦宣真要他剜下眼睛。”
    “啊,这件凄惨的事,我最怕回忆起,法哥你说些别的,好么?”
    “咳,真对不起,我居然全忘了当年你听完爹自述这场经过之后,一连半个月睡不着觉的情形。我且说些别的,对了,我在武当山时,曾经听山下年纪老大的道侣们,提起过爹爹咧!据说当年公门中第一位人物,要数生判官沈鉴。自从沈伯父退休之后。公门之中,除了铁翅鹘谭克用之外,便数得上爹爹最高了。可怜他们三位终于如此收场。”
    猛然一声大叫,冲破了四山岑寂,把张法和杨婉贞都骇了一跳。
    敢情是沈雁飞忽然跳将出来,他的心情激动异常。想不到那位瞽目老人,乃是当年他父亲好友神眼张中元。
    他虽然不知道昔年秦宣真劫夺断肠镖时的详情,但他却知当年押运这件稀世至宝,共有三位公门中出色人物,神眼张中元便是其中之一。
    此后的许多年中,江湖上已无人知悉神眼张中元的命运和下落,沈雁飞也不曾知道。到他明白了自己身世之时,却又失去了打听的机会。
    他满腔势血沸腾,只因此生注定孤独的他,如今已有了关系非同小可的同路人。
    石壁上的冯征身躯震动一下,似是要掉下来。
    沈雁飞引吭大叫道:“大哥你别动啊……”叫声未完时,剑风飒然到了面门。
    沈雁飞骇一跳,赶紧大弯腰,斜栽柳,避过这一剑,可是杨婉贞技艺高强,一脚疾的踢出,沈雁飞避无可避,被她一脚踢在胯上,差点儿摔个大筋斗。
    剑光连连打闪,沈雁飞简直挺不起腰来,连爬带滚地退开丈把远。形势恶劣异常,此刻他必须亟谋自救,只见他双手一扬,两股烟雾撒射出去。
    这一着正是沈雁飞当年初到七星庄时,曾经使得武功比他好百倍的猛虎简理为之气得要死,原来乃是两把泥沙。
    他的头脑何等灵敏,只在起初得知瞽目老人来历时,热血攻心而乱了一下,但随即便恢复平日的机警。
    人家在剑光通体攻至之时,连一个念头都来不及转,但这位沈雁飞却已想了不少。
    他立时已判断出杨婉贞定会逞平生功力,向他痛击,然而他却不能还手,因为如今已是一家人,兵刃无眼,纵使他不下毒手,但也难说得很,何况对付杨婉贞这等功力的人,那是非出全力不可。
    是以他灵机一动,诡计便浮上心头,就在连爬带滚之际,双手已抓起泥沙,冷不防发出去。
    他的手法和所取的时间十分厉害,以致杨婉贞根本还未知对方施用什么暗器,便赶紧使个身法,斜卸开大半丈。
    冯征忽然哈哈大笑道:“回来得真及时,合该为兄命不该绝。”声音宏大,中气充沛,显然已恢复了六七成功力。
    这一声哈哈张法和杨婉贞都骇坏了,杨婉贞娇叱一声:“我和你们拼了……”剑光暴然涨大,有如长虹飞渡,原来已使出极上乘的剑法,身剑合一,直取沈雁飞。
    沈雁飞俊眼一闪,知道她一定不让自己过去冯征那边,赶快一飘身,退开寻丈。
    那边张法持剑瞪眼,只要冯征身上那面金线网一沾着父亲,他便奋剑硬砍,至多来个同归于尽。
    冯征身为百毒门一派未来掌门人,头脑自然极佳,首先他明白沈雁飞必有内情,才非常情急地叫他别伤了那老人,目下的形势,也不能伤那老人,因为他本身功力只恢复了六七成,很可能抵挡不住张法同归于尽的一击。
    于是他缓缓缩起双脚,以免张法神经太过紧张一剑刺来。
    身后的老人呼吸变得一下粗浊,一下微弱。
    冯征想道:“这是内伤发作的危险征象,此老若是死了,我的麻烦可就大啦,也许二弟真不想他死呢。”
    沈雁飞这时被杨婉贞攻得四下奔走,来不及慢慢解释,心中一烦躁,长啸一声,倏然掣出修罗扇。
    杨婉贞明知人家高出一头,蓦地止步,锋快的长剑直指着对方胸前,左手剑诀,贴住右腕。
    沈雁飞好不容易腾出喘气的时间,当然不会动手,闪眼一看,差点儿笑出声来,原来冯证双足直翘上天,变成头下脚上,于是可以监视住张法的动静。
    他叫道:“大哥你不能爬上一点么?”
    冯证应道:“勉勉强强还是可以。”声音未歇,双臂一振,身形倒着飞起四五尺,双掌往石壁上微凸之处一按,便凝住不动。
    杨婉贞尖叫道:‘’法哥快把爹搀下来啊!”
    沈雁飞和气地笑道:“不必慌,别教老伯伤势恶化才是正理。”
    杨婉贞猛可回头,美丽的眸子中,又射出敌视的光芒。
    “你这厮可恶无比,如今又有什么诡计?”
    “呵呵,小弟这是赔不是来的。呀,张法兄已把老伯父抱下来了!”
    杨婉贞却连眼睛也不稍瞬,暗中运功蓄势,准备俟机会一剑刺死这可恶的人。
    沈雁飞精乖得很,又退开两步,然后道:“杨姑娘可别动手,咱们都不是外人……”
    刚刚说到这里,杨婉贞怒叱一声,挺剑疾刺。
    原来杨婉贞一则记恨当日沈雁飞故意弄得她和张法生出一场误会,直到刚才才算是消除了那场误会。
    这些日子来,她真有柔肠寸断之苦。现在可真不敢让他再罗嗓,以免又闹出事故。二则血恨如海,难抑怒火。
    这一剑蓄势而发,威力奇大。
    沈雁飞不敢随意闪避,修罗扇猛然扇出去。
    一团冷风,直扑对方眉宇。
    另外在扇上出阴气,荡歪了敌剑。
    他一招出手,赶紧大喝道:“杨姑娘请听我一言……”
    张法厉声大叫道:“妹妹别理他,爹爹恐怕不行了……”声如裂帛;把沈雁飞吓了一大跳。
    杨婉贞美丽的脸上,露出凄惨的笑容,令人觉得对她不由自主地要生出同情怜悯之意。
    沈雁飞心中一乱,想道:“唯有我的敲穴奇功,可以挽救老伯性命。”
    剑光忽然攻到,就在及体之际,嗡然一响,那支剑竟然化为四五支多。
    沈雁飞猛可一横心,大喝一声,扇子斜拍出去。
    这一招他已尽聚全身功力,发出无影无声的阴气奇功。
    杨婉贞哼一声,身形忽然跟着长剑踉跄斜撞开去。
    沈雁飞左肩鲜血流出来,但他面色丝毫不变,趁这空档,疾如飞鸟,直扑向张法那里。
    张法岂知他来意乃是要挽救垂危的瞽目老人一命,挺身起来,大喝一声,长剑连环疾刺,使出武当九宫剑法中连环三绝招,霎时剑光飘摇,漫天匝地般猛攻沈雁飞。
    沈雁飞虽想逞强冲过,但这位武当高弟剑法辛辣无比,除非交换性命,要想像刚才扑回来,眨眼间便要形成夹攻之局。
    冯征朗声道:“都给我住手。”
    张法首先失声哎的一叫,停剑回头看时,只见冯征站在老人身旁,手中提着那张金线网。网线堪堪沾在老人的面门上。
    沈雁飞退开正是希望冯征如此,这刻趁张法一愣,已如一缕轻烟般擦身而过,口中大声道:“多谢大哥相助。”
    说着话时,已蹲下身去,修罗扇一合,使出独步天下擅能续命强心,换骨易筋的敲穴手法,但见扇下如风,刹时已敲遍胸前十二大穴。
    冯征这时已跨前两步,提同保护,朗声道:“自家兄弟何须这样说。法,可是为兄心中可不大明白哩。”
    这句话是对沈雁飞说的,这时话锋一转,向张法和杨婉贞道:“你们别慌,他乃是用独门手法,将本身一点三昧真火,从肩上传出,打通要穴,使那老人家一息不断,延续性命。”
    张法和杨婉贞两人不知所措,他们俱是名门弟子,对于点穴一道自是大行家,这时只须一眼便知这光头赤足的敌人所言不讹。于是,他们为之困惑不已,奇怪那沈雁飞何以拼耗本身真元而替老人延续性命。
    沈雁飞长吁一声,收起扇子,扶老人坐起来,盘好双膝,道:“老人家你别管我们是什么关系,目下要紧的是你老先收摄心神,勿悲勿喜,然后缓缓运功行气,这才能保住你一身武功,否则纵然活得性命,却丢失了武功。”
    他说得异常诚恳,教人不能不相信。
    跟着他走开一旁道:“大哥你过来吧。”
    冯征走过去,沈雁飞道:“你的蝎毒虽愈,但当日被南鹗范北江打了一掌的内伤未恢复,还是待小弟以敲穴之法,助大哥一臂之力如何?”
    冯征点点头,道:“反正你得好好休息一会儿,就再耗一点真元吧!”
    沈雁飞为他敲完全身穴道之后,脸上汗珠点点,肩上的剑伤仍然渗出鲜血,把衣服都染红了。
    冯征已经精神奕奕,功力复原了九成,便动手替沈雁飞裹伤。
    张法跃过来,长剑已经归鞘。
    站定之后,却又不知从何问起,直勾勾地瞧着沈雁飞。
    忽见沈雁飞右掌一抬,一点绿光飘落掌心,原来是只大如拳头的绿蜘蛛,不由得毛发尽竖。
    沈雁飞一面取出葫芦,将神蛛收起,一面微笑道:“我这位大哥被他本门叛徒诡计毒害,我这是从岭南取药回来。只因起初仍未知张兄你们来历,尚以仇敌看待,便暗中命神蛛衔了灵丹,送到大哥口中,故此他毒伤一愈,功力便恢复了七成。”
    张法仍然不语,根本他不知如何说才好。
    “小弟沈雁飞,乃是七星庄秦宣真唯一传徒,张兄这一点定然知道。”
    张法点点头,沈雁飞便压低声音,道:“可是家父乃是当年与令尊共事的生判官沈鉴,这一点大概张兄必不知道。”
    张法情不自禁地啊一叫,睁大眼睛,道:“怪不得最近数天听说你沈兄已是七星庄叛徒,敢情是这个原故?”
    “对了。”他微笑一下,抬眼看看那边,只见瞽目老人张中元闭目调元养息,料他没有听见,因而不致为了悲喜之情而影响运功,便又低声道:“小弟是最近才发现自家身世,便秦宣真也是如此,因此他才会当我作叛徒而全力追捕。”
    张法伸手道:“这样说来,咱们可就不是外人了,以前得罪之处,尚请沈兄原谅。”
    沈雁飞也伸手相握,他一看张法爽朗热情的笑容,心中陡然感慨万千,轻轻喟道:“承蒙张兄不以外人相待,小弟感激不尽。往昔一切无礼冒犯,幸勿挂在心上。”
    两人互相赔罪,都是十分诚恳。
    冯征冷眼旁观,明白沈雁飞的感慨,一个人由正途而走人邪途并不太难,而且也很少会发生什么感慨,可是由邪途而转人正途,那真是太难得之事,此所以浪子回头特别令人觉得可贵。
    沈雁飞虽不完全是这样,但仍然不无这种难得的感觉。
    其次,他本来以为自己在这险恶的江湖上孤立无援,正派之人固然在知悉他底细之后,会加以同情。
    但他一个傲骨睁味的人,能不能这样子去求怜呢?现在则是环境使得他们乃是同一阵线的人,这样自然地形成的局势,可就大不相同。
    冯征歉然笑道:“在下非常抱歉,冒犯了令尊大人,但愿吉人天相,平安无事。”
    沈雁飞重新替他们引见,这时杨婉贞见他们有说有笑.芳心诧恨交集,走过来瞧瞧,张法连忙把内情说了。
    杨婉贞喜道:“也许咱们合该大仇得报,天教秦宣真那厮自取灭亡,竟然将本身绝艺教出像沈见这么一位好徒弟。”
    沈雁飞苦笑一下,没有说什么。
    原来当他一想到自家灾难未脱,范北江的神蛛随时可以要了性命之时,便对前途不能多想。
    而且他又想到关于复仇之事,第一,父亲不知生死如何?第二,秦宣真虽然和自己师徒之情已绝,但师徒之义犹在,数年养育教诲之功,岂能抹煞?他除非不当自己做正派人,否则便须讲究这些。
    他的确天生机灵无比,虽在心事重重之时,眼光无意瞥见张法面上掠过一丝阴影,便立刻按住满怀心事,装作无意地把遇到杨境贞始末经过说出来。末后又故意再道歉一次,那是为了使他们生出误会的诡计而道的歉。
    张法这位爽朗的年轻剑客登时心下释然,还表示十分佩服沈雁飞的诡谋高明。
    那边的瞽目老人张中元已经睁开眼睛,故意咳了一声。
    杨婉贞一反平日沉稳端庄的态度,像只小鸟般飞过去,大声道:“义父呀,你老可知是谁来了?”
    张中元曾是名震一方的公门好手,当然十分机灵,本来他已听到来人的声音像那可恶的仇人徒弟沈雁飞。
    但杨婉贞快乐高兴的声音,却使他不肯猜出来,徐徐起立,道:“我的眼睛又看不见,哪能知道是谁呢?”
    张法也急急过来,先把铁杖递给他,然后朗声禀道:“那位是沈伯父的公子沈雁飞,就是咱们碰见过的那一位,那时候咱们都不知道是自己人。”
    张中元身躯一震,面上的表情难以刻划,等到张法把沈雁飞无意投身七星庄的内情解释清楚,老人家已自老泪纵横,颤巍巍道:“贤侄过来让我摸摸看,恐怕有法儿那么高大了吧?”
    沈雁飞早已走过来,这时心里大为感动,双膝跪倒尘埃,道:“小侄沈雁飞叩见伯父大人。”
    张中元把他拉起来,满眶热泪,洒落在衣襟上,半晌兀自摇头叹息,全无一语。
    这刻,连冯征这个局外人也觉得情景凄惨,心头沉重。杨婉贞也收敛了快乐的表情,籁籁洒泪。
    沈雁飞道:“小侄罪该万死。”
    瞽目老人张中元摆手道:“贤侄别这样说,唉,这些年来,我常常悬挂着昔年一件要事,没有办法,那便是我没敢亲自去与大嫂报讯,十年前我曾设法托人到江陵打听过,据说我那位大嫂每日黄昏都在城外一座山上守望老总的归程。我……我真是惭愧死了,竟然不敢亲往禀知当日详情,为的是我怕大嫂希望一旦破灭,后果便将无法收拾,我那大嫂如今可好?”
    沈雁飞嗫嚅一下,道:“小侄该死,这趟南行,匆匆回家转过一次,却没有见到家母。”
    老人叹息一声,抬起白皑皑的头颅,向着天空,生像在凝望着天上的星斗。
    “大嫂对老总的情爱,的确古今罕见。”他像自语地道:“我还记得,那天老总败在秦宣真扇下之后,嘱咐我说,不要在春天或者是秋天时节告诉大嫂这消息,因为这些季节会令人特别悲伤,老总他也够体贴的了。”
    沈雁飞异常悔疚地垂下头,以往他不太明白情感两字的真义,而现在,他不但早已明白了什么是爱情,而且也了解友情的重要。这些都是他自己亲身体验出来的。
    因此,他悔疚自己以前那样子地对待母亲,而且还那样地蔑视她对父亲的爱情。
    他想道:“这些经验是用多么大的代价才换回来啊,而现在,得到了这些经验又有什么用处,时乎时乎不再来,一切都如泡如幻,唉,但愿我能够痛快地哭一场。”
    众人开始动身回城,张法告诉沈雁飞说,他们原来住在南门的四海老店,但如今已有一日零两夜没有回去了。
    到了客店,已是四更时分,他们拍开店门,店中伙计是个精干角色,一点也不罗咳发问,还告诉他们,另有两位客人找寻他们,已等候了一日之久,今晚就在同一跨院的房间歇息。
    张法问清楚来人乃是一男一女时,便奇怪地问杨婉贞道:“你不是说你师妹来找你么?
    现在是不是她呢?”说着话时,已走进跨院。
    这边人语脚步以及掌灯之声,早已惊动隔邻,倏然一条人影飞将进来。
    进房之人原来正是杨婉贞姑娘的师妹张明霞。
    她那水汪汪的大眼睛一转,已把房中之人看了一遍,口中师姐两字只叫了大半,便咽了回去。
    沈雁飞连忙抱拳道:“张姑娘,幸会得很。”
    她睁大眼睛,于是使人更觉得她的眼睛又圆又大,她道:“唏,原来是你!”
    杨婉贞道:“师妹,你怎会认识沈兄,他可是昔年和我义父共事的沈伯父的公子,现在先来见过我义父。”
    张明霞向瞽目老人张中元行过礼之后,杨婉贞又介绍她认识张法。张明霞大眼睛一眨,轻轻笑道:“小妹久仰法哥哥大名了。”
    杨婉贞玉面起了微晕,道:“小妮子别胡乱说话,还有这一位是沈兄的义兄冯征,乃是岭南百毒门的未来掌门人。”
    张明霞检衽为札之后,便向沈雁飞道:“你可还记得最后一次晚上碰着我傅哥哥,打了一场,把你们七星庄那个摘星手卫斯救走的事?”
    沈雁飞点点头,她又道:“那天晚上,我和傅哥哥追上这个贼子,为的是想救回令慈沈夫人,可是结果还是给他们掳走。”
    此言一出,房中之人俱都失惊,杨婉贞连忙催她把详情说出来。
    张明霞随即把那天晚上,她和傅伟如何深夜拜访沈夫人,发现有夜行人踪影,跟着察觉沈夫人失踪,便仗着日行千里的白驴,追上摘星手卫斯,傅伟因穷追不舍,结果碰上踏踏独行人城的沈雁飞,和沈雁飞大战许久。
    那摘星手卫斯已趁这空档,回城把野马程展、瘟太岁穆铭两人勾来,张明霞独自和沈夫人闲谈而守候傅伟追敌归来之时,被那三贼赶到,正在不敌之时,幸而傅伟及时赶回。
    两人这一联剑拒敌,情势便大不相同,可是奇事忽然发生,原来摘星手卫斯忽然说他们乃是多管闲事,如若不信,可以问问沈夫人,是不是愿意随他们而去。
    他们两人当然万难置信,谁知一问沈夫人,她竟回答愿意,而且声音十分坚决。就这样,她便落在赋人手中,至今不知下落如何。
    她最后道:“假如不是你把傅哥哥拦住,则我们早就送沈夫人回去,想个什么法子保护她,根本上那些人也不敢惹我们,假使我们不是分开落了单的话。”
    杨婉贞大诧道:“这就奇怪了,沈伯母何以肯让贼人们把自己掳走?莫不是见你们情势危险,故此舍己为人?”
    张法、冯征都发出诧讶之声,只有瞽目老人张中元阅历够深,不肯随便做声。
    沈雁飞扼腕一叹,道:“我明白她为什么这样做。”
    众人的眼光一齐落在他身,只见他焦躁地在房子打个转,大声道:“一定是卫斯对他说过此行能见着我父亲,故此即便是龙潭虎穴,她也愿意走一趟,可是那些恶徒们焉肯教她得偿此愿啊!”
    房门发出啄剥之声,众人回头看时,只见一位英俊少年,站在门边。
    张明霞招他进来,替众人介绍过,原来便是青城第一剑客追风剑董毅的嫡传弟子傅伟。
    张明霞向杨婉贞道:“我回到阳山,师父得知我此行没有获悉师伯的消息,便命我到师姐你家看看。我好不容易找到张村,这才知道你已来襄阳,便又折来襄阳,刚进城里,便遇着傅哥。”
    傅伟含笑道:“我们在这里已等了一整天,直等得心惊胆颤。”
    沈雁飞含笑道:“傅兄大概还未得知,贵派所欲追捕的叛徒顾聪,前些日子曾与小弟同行人川,复又折出,已于汉水覆舟,不知生死如何?”
    他说起这件事,不由得触想起吴小琴,心中顿时觉得凄然。
    “谈起这件事,可有点古怪哩!”杨婉贞先开口道:“那天我不是也同船附载么?那姓顾的似乎对沈兄你的同伴有着奇怪的企图。同时他和那掌舵的瘦个子生像已有默契。当船撞礁石的一刹那.我已退出船舱眼角似乎瞧见那姓顾的击破舱板,好像扑人沈兄你们那个舱中,我还来不及转念头,忽见那瘦个子向我扑来.本来我还以为船触礁石,震荡之力巨大无比,故此他站不住脚而向我这边撞来。但那厮的眼睛闪闪有光,似乎不怀好意,百忙中我给他一个巴掌,便跃起空中,恰好见你向江中掉落……”
    沈雁飞切齿道:“难道乃是那厮狡计?”正在沉吟,傅伟已道:“那厮已被敝派擒回山去,他被发现在汉水河岸边,身负内伤。为了要讯问他一些话,故此反而在替他医治哩!”
    “他没有死?”沈雁飞惊喜地道:“那么……”说到这里上想到琴妹妹可不一定因那厮未死而仍在人间.不觉沮丧地叹口气,“请问傅兄,贵派前辈灵隐真人前些日子鹤驾可是在阆中府?”
    傅伟一愣道:“没有呀,灵隐真人乃是小弟二师叔,他老人家闻说隐居于关外长白山。”
    沈雁飞愠声道:“这就是了,都是那厮的诡计,屡次暗算于我。”当下简略地把在阆中府陷身蛇窟之事说出来。
    傅伟听完道:“敝派并无那本《天下武术总汇》之书,同时更可肯定二师叔老人家并非筑庐于嘉陵江畔。”
    现在大家开始讨论今后行止,瞽目老人张中元道:“七星庄秦宣真此时必知老朽已离张村之事,故此不但他七星应中会有布置,恐怕从如今起,一路上步步荆棘。沈师侄你准备有什么行动?老朽这一方面,固然必须找那秦宣真一清旧帐,可是若在敌暗我明的情势之下前往,只怕难以讨好,我这把老骨头丢了并不要紧,但若是断绝了报仇雪恨的机会,那就得重加考虑。”
    张法却奋然遭:“可是咱们总得找他拼拼啊!”
    沈雁飞沉吟不语,半晌道:“小侄私意希望先寻到家父母下落再决定。”
    张中元颔首道:“你身为人子,自当以此事为当急之务,老朽行动不便,法儿和婉贞可帮忙分头寻访,”
    杨婉贞道:“但义父你老人家往哪儿去呢?”她真想问他是不是独自踩探七星庄。
    老人道:“我么?这些年都忍了,还在乎这一年半载么?我准备找个僻静的地方暂时匿居,等候你们的喜讯。”
    傅伟挺身起立,朗声道:“小弟本该也效点微劳,帮忙跑跑腿;可是适好敝派有事,那终南孤鹤尚煌前些日子曾与家师聚斗一场,不分胜负,临走时家师曾说过半载后请他随时到青城山赐教。前数天那终南孤鹤尚煌大概打听到敝派已擒获叛徒,家师已返青城,便命人传言家师,说是七月初一至初三这三日内,上山拜访。听说那尚煌十分骄傲自大,曾同时传书好几位高人,如玄门三老的其中之二,一是黄山金长公前辈、一位便是张师兄令师天梧子道长。小弟刚从武当回来,因天梧子老道长闭关坐功,没有谒见得着,但已知确有其事,是以小弟这就得返山禀报。”
    他转面向张中元道:“张伯父既然未曾想好停轩之所,小侄斗胆请伯父同行,不妨到敝山小住?”
    沈雁飞首先叫好,眼角瞥见杨婉贞似乎露出奇异的神色。但张法却一面喜容,须知张中元若到青城暂住,秦宣真纵然手眼通天,也不敢上山惹事。
    张中元略一思忖道:“傅少侠此计虽然极好,但老朽焉敢打扰贵派?”
    这样说法无异答允,只是表示一下不好意思而已。
    傅伟乃是侠义中人,当仁不让,何况此举一定能够讨好心上人,力说无妨。
    那张明霞果然面含微笑,水汪汪的大眼睛中,又充分表露出芳心欣悦。到底她也能对师姐帮个忙,面子何等光彩。
    这时天色欲曙,大家都折腾了许久,尤以张氏父子杨婉贞和冯征四人为甚。于是便匆匆决定,张中元和傅伟一起返青城,余人分头寻访生判官沈鉴夫妇下落。
    沈雁飞做个好人,提议张明霞必须和傅伟同路,因为一则七星庄方面大是可虑,其次傅伟在公门中有案,不管是非如何,终是个黑人。
    有这两层顾虑,非多个人同行不足以保万全。
    张法当然凑趣地附和,杨婉贞犹疑一下也就命张明霞照办。
    等到第二天张中元和傅伟、张明霞三人上路之后,杨婉贞便解释说她昨晚不大愿意让张明霞和傅伟凑在一起之故,乃是因为张明霞本身有不得已的苦衷,曾在祖师之前,立下跳崖重誓,不得爱任何男人。
    可是情势如是,又不得不答应,沈雁飞当下也颇悔自家多言。
    他早已对冯征说过岭南之行.那冯林听说他硬是替他订下亲事,只好苦笑一下,没有什么表示。
    沈雁飞劝他从速返回岭南时,他却坚决表示要帮忙他把一切弄个水落石出之后,这才办理个人之事,既是结义兄弟,有难同当,本也没有什么话好说。
    于是四个人分作两路,约定不论有没有线索,半个月之后回到此地见一次面。
    照张明霞的看法,关于青城那次集会,时间距今不过是一个月左右,届时必多高人到场,一则终南孤鹤尚煌与追风剑董毅俱是当代名家,这场大战已足够吸引力。
    二则这些高人有些是多年好友,有些微有嫌怨,正好借此一机会见见面,或是叙旧,或是清断恩怨,故此他极想届时也到青城走一遭。
    正是一言惊醒梦中人,沈雁飞深知师你对终南孤鹤尚粕的仇恨,这一会定必到场无疑(哪知正是泰盲直一手导演的好戏),便将此一猜测告知他们。
    于是决定半个月后再见面时,再讨论这个问题。杨婉贞可就要想法将此事禀报师父,张法乃是武当高弟,随时可找同门中人代她传讯。
    于是他们分做两起,张法和杨婉贞直向北行,准备在七星庄附近查探消息。沈雁飞和冯征则直出东门,另有去处。
    这里暂时按下他们的行踪,回笔再述吴小琴的遭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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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落悬崖古洞救母
    当日船沉之时,吴小琴身负绝世武功,正待出舱,猛听舱壁暴响一声,木屑纷飞中,一个人正向她扑到。
    她电急一瞥,已发现此人乃是同行的顾聪,芳心为之大怒,随手一掌拍出,用了四成力量。
    只因她拍向对方灵墟穴上,中上必死。顾聪也是名门的高弟,焉有不知之理,登时满腔欲念化作惊骇。这时无论用掌或用肘,都来不及接吴小琴这一招煞手,努力沉肩扭身。吴小琴一掌已拍在他肩上。
    顾聪在这剧痛攻心之际,指出如风,疾点吴小琴乳根。
    吴小琴为之大怒,仍用原来拍出之掌,反过来以手背一挥,顾聪大叫一声,胸前如被大铁锤猛击正着。
    吴小琴疾速飞出舱去,浪花溅飞得满空俱是,遮住了她的眼光,故此看不到沈雁飞掉下水去。
    她的十成武功,在这舟沉怒江之际,最多也施展不出两三成来,这时本一心想跃得高些,谁知脚下受力的破船全不是那么一回事,忽然歪侧,于是吴小琴枉俱一身极上乘的武功,也就事与心违,滚人滔滔江水中……
    她挣扎着,转侧翻滚个不停,猛然睁开眼睛,就像从噩梦中醒来时,由衷地舒一口气。
    周围光亮异常,她的头枕在软绵绵的枕头上,底下是条厚厚的褥子,身上还夹着一张薄被。
    当她想起自己曾经坠江之事,这一下子反而如坠梦中,闹不清自己是生是死。
    这个房间不大,但于净异常.一切摆设简朴大方.朝东一扇大窗,她可以从窗子看到一堵粉墙,西斜的红日照在粉白墙壁上.反映出眩目的光线。
    蓦地里地想起沈雁飞,脑中轰的一声.但觉全身瘫痪。
    一个窈窕的人影走进来.直走到吴小琴床前,欢喜地道:“呀,姑娘你已经醒啦,啊,你为什么哭了?”
    吴小琴呆滞的望着灰色的屋顶.也不知听到她的话没有。
    那个进房的人敢情也是个年纪甚轻的女郎.身上穿得极为朴素.春山淡扫,朱唇不染,可是反而显出一种淡雅的美丽。
    半晌,吴小琴苦涩的问道:“可还有别的人被救的么?”
    她显然是鼓起最大的勇气才问得出这句话.同时美丽的脸庞上也流露出等待答复的恐惧。
    “老师父只带回你一个人。”她有点嗫嚅地说,却见对方表情显然变得十分呆木,并没有什么激动的反应,便变得较为大胆地道;“那是一条汉水的支流,老师父说你该是从汉水漂流而来的。”
    那位女郎忽然扶着头,晕眩地坐在床沿上。
    吴小琴在这瞬息间已抛撇开一切,回复到以前那种漠然的状态。虽然清泪不断地从眼角流下来,片刻工夫,已把枕头染湿了一大片。
    “你怎么啦?”她冷漠地问道:“看来却不似有病哩!”
    那女郎玉面微红,欲语又止,终于道:“我……我已有了身孕。”
    吴小琴嗯了一声,闭上眼睛,泪水无声地从眼角流下来。
    晚饭时候,那位女郎端来两小碟精美的素菜,还有两碗碧米粳烧的稀饭。
    吴小琴表示不吃,那位女郎道:“老师父说过,你在水中最少泡了五天之久,醒来务须多喝点稀饭,提住元气。”
    吴小琴虽然并不恋此生命,可是默默起来把稀饭喝下,起身时但觉浑身酸软无力,想来泡了五日之言并无虚假。
    她也不问人家姓名以及这里是什么地方,反而是那位女郎先问她.并且告诉她自己的姓名是祝可卿,此地乃是鄂省西北.地势较高.南面十余里便是荆山。
    至于她口口声声的老师父,乃是一位方外得道老尼,法号白云。
    这里可是座家庙,如今那主家已经陵替,再也不管这座紫竹庵,幸而此庵还有些少薄产,维持着庵主善因老尼和一个女佣的生计。
    只因此庵当年建筑得很好,后边地方颇大,故此白云老尼和她寄居于此,倒也舒恬清静。
    吴小琴并不追问,本来以祝可卿这样一个妙龄绝艳的女郎,又怀有身孕,如何会跟一位老尼住在这等偏僻荒静的庵中,大是令人思疑,吴小琴未尝不知道古怪,但她懒得追问,现在她又日复昔日那般漠然的神色。
    甚且她曾想到可能那白云老尼不大正经,至于救起自己之故,也许见她长得美丽而有所图谋。不过,她终是漠然无动于衷。
    翌日,白云老尼到她房中来,吴小琴睡了一夜,精神好得多了。一见到这位慈眉善目的老尼,立刻便发觉她是年高有德的世外高人。
    昨夜掠过的无稽想法,实在荒唐得紧。
    白云老尼道:“女檀樾年纪轻轻,功夫却好得很,恐怕当今世上能与你争一日之长短的高手也难遇到。”
    吴小琴听了老尼的话,脸上才算有了一点变化,缓缓问道:“老师父的话是什么意思?”
    “贫尼在水边见到女擅樾时,那可是沉在水底,贫尼凭女檀樾身上温度得知已过了五日有多。那时你还用内敛之术,把全身五官七窍以及全身毛管都闭住,若是普通人定会以为你已经死掉,这等功夫,任何家派也得练上一甲子以上,才能希望有此成就。可是女檀樾如此年轻,敢问尊师可是金龙旗管球?”
    吴小琴眼睛转动一下,霎时又恢复原来冷漠神色,道:“我的师父名字不叫这个,而我也不打算告诉你。”
    白云老尼轻轻叹息一声,道:“你不说也好,贫尼以后也不会再问,女擅樾安心静养,不要因此而烦心。”
    老尼飘洒走开,祝可卿来陪她坐,手中不停地刺绣。
    房中一片恬静宁谧,明窗下美人独坐,低头刺绣,更多添一份温柔和详的气氛。
    吴小琴走到窗边,外面是个通天院子,种植着不少花卉,靠墙那边还有个小池,莲叶亭亭。
    此刻海棠、茉莉、石榴之属开得正盛,诧紫嫣红,清芬宜人。
    小莲池中数朵白莲挺立水上,香远益清。
    她看看外面的花卉,又看看低头刺绣的祝可卿,忽然在心底浮起一阵遐想。
    可是她的美梦何其短促,比一现的昙花还凋谢得快,还比镜中花、水底月更不实在。
    刻骨幽怨,万斤哀愁中,几片飞花,轻飘飘地飞落水中,水面上散开几圈漪涟,然后,一切都复归于平静。
    她随口问道:“你在绣什么?”
    “你问我么?”她抬起为:“啊,是老师父的肖像。”
    她的声音异常温柔,和吴小琴的冷漠比起来,真是两个极端。
    吴小琴想道:“世上有一些人能够容忍一切逆心之事,像她就是这一类能忍受的人,她的丈夫该多么有福气啊,可是,她为什么躲在这寂寞的尼庵,过着孤凄的日子呢?”
    吴小琴一面想着,一面移过去,低头一瞧,不觉为之一楞,原来那方绣布虽未完全竣工,但已勾出一位绝色美人拈花微笑的画面。
    “是她?白云老师父?”她第一次发出惊讶的声音。
    “就是老师父年轻的肖像,听说是一个名叫金长公的人替她画的,那人的名字真怪,是不?”祝可卿答。
    吴小琴听这里,心中晒道;“黄山金长公在武林中赫赫有名,你哪里知道?”
    “我因爱这幅画太美了,所以用心绣好,将来好香花供养。老师父知道了,不但没有反对,还高兴地微笑一下哩!”
    吴小琴想道:“她当年定然自负天生丽质,习气却至今未除。”
    祝可卿又低下头专心地去完成未了的工作,吴小琴发了一会儿怔,便随意走出房子。
    跨过院子,打开角门,敢情外面便是田野,放目望去,远山平芜,却都在丽日之下,笼罩着一层孤寂凄凉。
    回到房中,祝可卿放下手中刺绣,问道:“吴姑娘可看见那些青山,那便是荆山了!”
    吴小琴点点头,突然问道:“你为什么跟着白云师父住在这里?”
    她怔了一下,慢慢垂下头,露出雪白的玉颈。
    吴小琴看得她那一瞬间的眼光里蕴含着深深的悲哀,忽然觉得非常同情她,走过去轻轻抚摸在她柔软漆黑的头发上,道:“你绣得累了,且回房去休息一会儿吧。”
    她顺从地站起来,驯软得有如一头小绵羊,听着吴小琴的摆布,回到自己的房间。那房间仅仅是在隔壁,再过去的一个房便是白云老尼静修之室。
    吴小琴走过去,只见白云老尼盘膝坐在榻上,手中挂着一串念珠,闭目诵经。她倏然睁开眼睛,露出两道电光也似的眼神,但随即便隐没了。
    吴小琴心中说声好厉害,便走进去。
    白云老尼破颜微笑道:“吴姑娘来和贫尼聊聊么?”
    吴小琴忽然觉得她的笑容十分美丽,依稀可以找寻到昔年倾城倾国的影子。口中应道:
    “打扰老师父的功课,实在不该。”
    “啊,不要紧,坐下,坐下好谈。”
    吴小琴在一个圆墩上落座,道:“老师父真是享尽人间清福,我欲作邯郸学步,只恐终是婢效夫人而已。”
    “你么?”老尼打量她一眼,然后郑重地道:“姑娘果真是人间仙品,可是福禄甚厚,不必做出世之想。”
    吴小琴登时觉得心头一宽,想道:“沈哥哥虽然不会水,但安知不会吉人天相,逃出大限?”想到这里,春山舒展,秋火澄澈。
    “但愿如老师父法言。”她说,忽然想起视可卿,心中无端加多几分同情,道:“难道祝姑娘却红颜薄命?她是那么温柔和美丽,真个我见犹怜。”
    “她的福泽也很好,只不过先苦后甜而已。”
    吴小琴一听此言,心中着实替祝可卿欢喜,又问道:“她可相信你的话么?”
    老尼点点头,微喟道:“但这苦楚也不容易熬过哩!”
    吴小琴住了两天,觉得这位老尼十分慈祥,谈吐文雅,使得她也在不知不觉中生出依恋之心。
    另外那个年龄相若的祝可卿,天性温柔异常,因此使人觉得她更加美丽可爱。吴小琴和她竟成了知心好友,甚是亲密。
    这一天,吴小琴拉了祝可卿,在院子里说话。
    “祝姐姐,我今天不走,明天也得离开了。”
    祝可卿惊慌的瞧着她,半晌,才叹口气道:“我知道迟早会有这么一天,可是没想到那么快,妹妹你家中既没有亲人,何必那么匆忙呢?”
    “在这里住了两天,宁静安详的环境,使人真不愿离开,可是,我必须去找寻一个人的下落,假如他有什么不幸,我会回到这里来,求老师父替我剃度,自后长齐礼佛,青磬红鱼中了此生残年……”
    祝可卿凄凉地笑了一下,道:“妹妹不要这样想,老师父说过你福缘甚厚,绝不会是假的。我只羡慕你好比天空中的飞鸟,大海中的游鱼,能够在这世界上自由自在地寻找你所需要的。唉,我若果不是纤纤弱质,定然跟妹妹一同走。”
    吴小琴同情地道:“不如这样吧,我这趟离开,顺便也替你留心,祝姐姐你把可以告诉我的都说出来,我好在心中有数。”
    祝可卿怅然道:“我也不必瞒妹妹你,我腹中这块肉的父亲,是个练武艺的人,能够飞檐走壁,但我可不知他的来历。他姓沈,名雁飞……”刚刚只说这一句,只见吴小琴面色变得煞白,软弱无力地扶着粉墙。
    “呀,妹妹你怎么了?”
    “没什么,没有事……”她勉强微笑说。可是那笑容是这么凄凉,仿佛是个垂死的人,却倔强地向人间微笑。
    可是那微笑的后面,却只有一片空洞和孤独。
    祝可卿说及和沈雁飞那段旧事之时,第一因为这件事涉及猥亵,不免羞人。第二:她献身求爱,也不是光彩的事,故此一直低着头儿说,竟没有看到吴小琴的表情。
    吴小琴的芳心被她话中每一字无情地撕裂为片片;到后来已感觉不出任何情绪。她的美梦完全粉碎,这痛苦比得知沈雁飞的噩耗更要大因为她可以陪沈雁飞到泉下冥府去,还不能算是已失去了一切。但如今却把所有的都失掉了。她绝不能容忍沈雁飞在生命中还有第二个女人,何况这人女人正怀着他骨肉。
    她故作冷静地道:“啊,那姓沈的真该死,若是是我,必定和他同归于尽。”无意之中,却说出了自己的心意。
    “现在我立刻走了,老师父请你代为告辞……”
    祝可卿诧讶之声未绝,眼前一花,已失去她的踪迹,竟不知她从哪一方走了的。
    且说吴小琴跃出粉墙外,落在田野中,心里迷迷惘惘,胡乱走去。她走得快极,仿佛一条白线似的眨眼即逝,可是那痛苦的阴影,似乎一直笼罩到天的尽头,因此不论她走得多快,总还在阴影之中。
    不知不觉已走人群峦之中,眨眼翻过四五座山头。
    静寂的群山,忽然升起数声号角,在山谷密林间回旋激荡,显得异常悲凉。
    她没有注意到忽然升起的悲凉号角,跃过无数深涧绝壑,来到一座高耸的山巅。一朵白云挡住去路的视线,她也没有稍稍缓下来,在云雾中一径疾走。
    猛然脚下一空,整个人掉下去,转眼已脱出云层,目光到处,敢情她走到一处悬崖的尽头,却没有停步,这时可就直摔下去。
    那悬崖何止百丈之高,普通人向下多看必得为之晕眩胆裂,即使以吴小琴这等身手,掉下去也将粉身碎骨。
    她已没有了生死观念,因此她不但不惊骇,反而觉得一阵快意,打丹田清啸一声,有如鹤唳长天,千里俱闻。
    身形越坠越快,眨眼已掉下三十多丈,她施展出仙子步虚的惊世骇俗功夫,身形忽然为之一缓。
    就在这时,眼角瞥见两丈远的峭壁上,有个巨大的洞穴,当下换一口真气,使个身法,又是一声清啸,硬生生横飞过去,脚尖方一沾到洞穴的石地,忽然为之一愣,凝身不动,原来靠洞边缘一处的内凹的洞壁,立着一根木柱,柱上捆着一个人,发长至腹,原来是个妇人。
    那根木柱上面有个条绳子,一头牢牢拴在木柱上,另一头却由洞顶伸出外面,末端可不知垂到哪里去,看来只要一拉那一条绳子,这根木柱连那妇人都得吊飞出洞外。
    在这只有鸟兽踪迹的荒山中,又是在悬崖绝壁的洞穴里,居然有个妇人被捆在木柱上,的确是桩大大的奇迹。
    饶是吴小琴生死之念早已抛开,但蓦然得见这等景象,也不禁为之一愣,惊讶不止。
    这一来她可就暂时忘掉自身之事,再瞥一眼,却见到那妇人仍在呼吸,分明是个活人,但大概十分疲累,故此连眼皮也没有抬起。
    那石洞的人口虽不算大,但里面却甚是宽敞,约莫有四丈方圆,然后便是一条寻丈宽广的两道,不知通到哪里去。
    吴小琴方自张望,忽见雨道转角后面涌出一伙人来。个个健壮,人人凶悍,全都执着兵刃,眨眼间已涌出外面宽敞的石室。
    当中的一个人,吴小琴可认得他,敢情便是当日在江陵,奉秦宣真之命到旅店找沈雁飞的瘟太岁穆铭。
    其余的人全是七星庄赫赫有名之士,共计有野马程展。地网星焦文举、摘星手卫斯,还有一对面貌相肖的中年大汉,乃是秦宣真昔年得力部属,江湖称为铁头银腿石氏兄弟,老大石富,老二石贵,同使三尖两刃刀,招数平常。但他们的两颗铁头和四条铜腿,倒是足以压倒不少武林好手。
    这五人加上瘟太岁穆铭,便可施展出七星庄驰名宇内的联手围攻之术,正好是个六合阵法。以他们六人的功力,倘使沈雁飞孤身至此,纵然如今武功精进许多,哪怕还须苦斗个三五千招,待得有人长力不继,才能乘隙伤敌。不过沈雁飞苦斗三五千招之后,会不会自己先告力乏,也是说不定的事。
    原来修罗扇秦宣真智谋如海,一看手下派出之人,单打独斗,俱非沈雁飞敌手,加之古树峡的一役,便立刻改变策略,自家因有旁的要事,诸如青城山的盛会,他必须事先筹划好才可以参与。于是便摆下两个圈套,一是以生判官沈鉴为饵,安置在昔年死党浙东百花山山主金如水之处。一是以沈母为饵,囚在荆山指日峰悬崖石洞中,除了由上述六人看守之外,另外还请了三雷掌易瑞帮忙。那阴雷宇易瑞,年才三旬,长得文文秀秀,轻身功夫极为高强。但仗以成名者,还是那三手掌法。前此在冀鲁一带,独自劫夺燕齐镇局的一趟价值十万两的红货,三掌震落崖上一块万斤岩石,威震全场,从容取缥而去。从此江湖上便送他三雷掌的外号。不过后来有些人才知道,这三雷单易瑞敢情只有这三掌厉害难当,当之者无人能够硬接,但三掌之后,最少也得一个时辰以后,才能再用第二遍。
    秦宣真这次请他来,内中另有恶谋,首先他把沈夫人捆绑在洞口的一根本柱上,那支木柱上面有条绳索,斜搭出洞外嵌着的一个辘轳上。只要扯起绳索的另一头,能够将沈母连人带柱拔起,荡出吊在洞外。倘若沈雁飞来到此洞,首先让他通过,直到这靠洞口的宽阔之处,然后由七星庄六人摆下阵势,困住沈雁飞。等候住得稍远的三雷掌易瑞来到,这时把沈母吊出洞外,沈雁飞必去救母,于是由三雷掌易瑞施展威力,硬把沈雁飞击下千丈悬崖去。
    这一计定得阴毒无比,沈雁飞若是来了,除非有天仙下凡救他,否则万无幸理。
    这时七星庄六人听到号角告警,忙忙准备,人洞一看,却不是沈雁飞来到,而是个美如仙子的姑娘。
    瘟太岁穆名定睛一看,陡然想将起来,宏声大喝道:“这妞儿是沈雁飞的小书童,各位注意。”
    喝声一出,六人霎时分开,各站方位。
    吴小琴耳中听到沈雁飞三个字,脑中轰的一声,僵了半晌。
    捆在柱上的沈夫人,身体已极衰弱,听到爱子的名字,如受电触,睁眼叫道:“雁飞……雁飞……娘在这里……”声音弱小,但清晰地送人吴小琴耳中,使得这个冰雪美丽的姑娘为之一震,陡然目闪奇光,明白了此地敢情是七星庄的陷阶。
    六人之中,除了石氏兄弟,其余四人全都吃过后起少年好手的亏,故此对着貌美如花的吴小琴可也不敢轻视。石氏兄弟却不然,心中不免托大。
    老二石贵仰天一笑,道:“小妞儿,我看你还是乖乖跟我们走吧。”口中轻轻薄薄,人也离开原有方位,大踏步走过去。
    吴小琴芳心中波澜起伏,乱得不可开交,石贵冲到她面前时,她仍然怔忡不安地呆立当地。
    石贵手中三尖两刀虚虚一晃,左手疾然伸出,抓向她右肩。
    众人见吴小琴一径发怔,眼看石贵左手已抓到她的肩头,她却仍然不知闪避,俱都大喜。
    说得迟,那时快,人影骤然乱闪,石贵大叫一声,庞大的身形向侧面摔飞开去,砰地一响,撞在石壁上,痛得他大大哼了一声。
    五人相顾大骇,石富怒叱一声,疾如电闪般跃过去,照头一刀劈下,刀身离她头顶尚有四五寸时,攀然一脚踢出,又快又狠。这一脚正是石家兄弟成名的铜腿,哪怕合抱大树,被他这一脚扫上,也得登时折断。
    人影骤闪,石富大吼一声,身形如风车般乱转着挥开一旁,叭哒一响,人倒刀飞。
    这一次众人看得清楚,原来那美如天仙的姑娘简直连玉手也不曾抬起,只在铜腿及体那一瞬间,稍稍一动,衣服飘起。石富那么大的一个人。腿上力道又是奇猛,居然一沾人家衣服,便弹开丈半有余。这正是内家沾衣十人跌那一类的上乘借力功夫,不觉俱为之骇然。
    野马程展举牌大喝道:“石老大石老二快起来帮忙。”叫声中,铁牌挟着猛烈风声,直砸向吴小琴。
    石老大石富应声而起,三尖两刃划出一道光华,从侧面抢攻而至。那石老二先被摔开,却至今爬不起来。地网星焦文斜睨一眼,骇叫道:“石老二穴道被石头撞闭啦!”
    此言一出,四人俱都大惊失色,须知武功一道,固然千变万变,随机应变。可是关于点穴这一门,乃属艰深难练的一种内家功夫,通常能够点穴的好手,在某种情形之下,例如注意力不集中,或精神较差,往往还有点歪准头或力道不匀之弊。故此吴小琴这一手在行家看来,的确是难上加难的绝艺。(好像缺页)姑娘,就被她清而绝俗的美貌与及那一副不在乎的神态所迷住,这个心老是狠不下来。这时眼看沈夫人只剩下一道绳索便可脱离那支具大妙用的木柱。却仍然下不了手,不觉在心中叹道:“易瑞呀易瑞,你这是中了邪哪,好分明是沈雁飞那边的人,你为何还不下手?”
    几缕寒风忽从背后拂耳而过,原来是后面众人发出的暗器,两枚飞蝗石和三枚枣核钉分头击向吴小琴和沈夫人。
    吴小琴娇喝一声,玉掌轻挥,发出一股掌力,居然把五枚暗器全部退回,完全转奔三雷掌易瑞。
    易瑞想不到这位姑娘功力之高强神妙,已臻这等境地,居然能将幅员广阔的五枚暗器全部退回。想也来不及想,一掌击出,这一掌威力非同小可,却因暗器反击之势太凶,所以注意力集中在那暗器之上。
    饶是这样,只因洞口处地方不大,他的掌力发出,也就教人立足不住。风声呼呼中,吴小琴突然失去踪影,连沈夫人和那根木柱也无影无踪。
    后面众人欢呼一声,一齐拥上来,意欲到洞口边缘处看看掉下去的人影。三雷掌易瑞心中不知是悲是喜,随众人上前两步。
    猛见洞外一条人影从天外飞来,真冲进洞来,风声激烈无比,骇得众人齐齐举起了兵刃。
    三雷掌易瑞来不及考虑,连环劈出两掌,风声尖啸涌生,那条黑影呼地又飞出洞外。
    在这刹那间,众人才看明白那条黑影乃是捆着沈夫人的木柱,大概是早先飞出洞去,这时又荡回来,无端端使他们骇出一身冷汗。
    瘟太岁穆铭首先大笑一声,道:“咱们都被那妞儿先给骇住了,这才会草木皆兵。”原来他们刚才只被吴小琴一出手,便闹得三个人自己打自己,差点儿没有误伤了。
    地网星焦文举道:“那妞儿太厉害了,比青城那两个少男少女更要高出几倍。
    众人走到石洞口稍为突出外面的边缘,向崖下俯瞰。刚好还能睢见那根木柱直向下面飞坠,一闪即隐。
    三雷掌易瑞轻轻叹口气,现在他三掌既完全用足,可就得过个把时辰之后,才能再运这等奇功。
    猛听头上有人冷笑一声,声音十分清冷,众人不必看见,已认出乃是吴小琴的笑声,不由得为之大骇仰天去看。
    原来洞上半丈高之处,峭壁突出四五尺,旁边凿钉着一个大精护,辘轳上面的石壁还有一道裂缝,绳子的另一端便是从这条石壁裂缝中穿进去,刚才好星手卫斯去拉动沈夫人,便是反而在甬道中弄的手脚。
    这时那辘轳上挂着两个人,一个正是武功深不可测的吴小琴,另一个便是沈夫人,被她一手抱着。
    原来吴小琴幼从名师,已得到真传,武功极之玄妙精深,同时也识得天下各种奇怪功夫,当初三雷掌易瑞若是一径下那毒手,三掌连环劈出,只怕她也抵挡不住,坠到千丈悬崖之下。只因三雷掌易瑞这一路功夫,和杨婉贞、张明霞所使的“龙尾挥风”的功夫有点相似,不过更加神奇,不须转身发招。
    三雷掌易瑞为了唬吓于他,略露锋芒,吴小琴立刻知道厉害。正好有暗器打来,当即引他发出第一掌,而因为自己不是直攫其锋,故此能够在飘出洞外之后,施展仙子步虚的绝顶功夫,反而升上洞顶。她早就想到那条绳索既然从外面吊垂进来,其间必有可供攀援之处,这才做了这么大胆的决定。
    众人听到她的声音,错愕惊顾之时,她已施展绝快身法,一晃身从众人头上飞进洞内,反而占了优势地位,就在她着地之时,已将沈夫人放下,然后转身对着这一干人。
    她冷笑道:“三雷掌果然厉害,可惜白白用来对付那根木柱。不过,假使不是使用三雷掌的话,只怕总得有人吃亏呢。”
    三雷掌易瑞知道自家的事,闷声不响,显出垂头丧气的样子。众人本巴望他赶快发掌将敌人轰死,见他如此,不觉奇怪起来。
    吴小琴又冷漠地道:“现在轮到你们跳崖了吧?”
    野马程展忍捺不住,首先大喝一身,挥牌进击。吴小琴叫声去字,玉掌一伸,动作如电,两指点在那面大铁牌边缘。程展大吼一声,身形打个旋,那面铁牌脱手飞出洞外。吴小琴踏前两步,不但程展退回去,后面数人俱都退了一点,后面再也无路可退。
    吴小琴面容变得异常冷漠,道:“谁敢走前一步,我先叫他跌下崖去。”
    众人一片寂然,没有一个敢哼哈一声。
    她徐徐转身,过去抱起沈夫人,倏然一闪,已隐没在甬道中。过了好一会儿,众人才敢移动。
    且说吴小琴从另一个洞口出来,原来是在另一面的山腰。她见沈夫人十分衰弱,必须赶紧医治,而且还得好好休养。这样必需有个人细心服侍才成,她虽是恨极沈雁飞,但却不能对他母亲怎样,想了再想,结果回到紫竹庵去。
    白云老尼不知到哪儿去了,因此只有祝可卿一个人,当她得知这个头发斑白,形容憔悴之极的妇人,乃是沈雁飞的母亲,芳心又惊又喜,惊的是自己没有经验看护这位重要的病人,喜的是既然见到他的母亲,相信好事也就快成功了。最低限度也能再见到沈雁飞。
    吴小琴见她手忙脚乱,只好帮忙,这一呆下来便是大半个月。在这段时间内,她虽然对沈雁飞极之愤恨,但奇怪的是对沈母和祝可卿两人倒没有什么,三人相处得很融洽,沈夫人经过半个月的休养,已经痊好了大半。
    这天白云老尼回来,面色显得有点疲倦。当她会见沈夫人之时,却因沈夫人这等异常的苍老而微观愕容。
    两人客套过后,慈眉善目的老尼姑道:“贫尼这趟云游,竟然得知许多江湖最近发生之事,沈夫人每日黄昏时,江陵城外盼候尊夫,也有个耳闻,这种伟大真挚的感情,贫尼钦佩异常。”
    沈夫人凄然道:“据那些贼人们说,拙夫已经丧命许多年,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活下去,或者还有一个人被想念着的缘故吧!”
    这句话却使得祝可卿、吴小琴两人同样芳心大震。祝可卿这么久都不敢直告沈夫人关于自家的事,吴小琴的心事更不会提起。
    白云老尼道:“沈夫人不必作如是想,令郎踪迹下落虽然不明,但一定平安无事。如今他的名气在江湖上可响亮得很呢,吴姑娘的威名也在武林中传播得十分广泛,几乎无人不知呢!”
    吴小琴漠然地移开眼睛,望着窗外。
    “老师父你休息一会儿吧,”祝可对温柔的声音升起来:“刚才你老人家好像有点疲倦哩!”
    “是的,贫尼也知道了不少其他有关自己的事,数十年空门定力,居然抑止不住心潮的波荡。”
    “啊,老师父……”
    白云老尼听到温柔同情的叫声,反而向她做个安慰的微笑道:“那是因为得知青城的掌门人灵修真人也仙逝了,使人忽然记起当他还是个聪明秀慧的小道童时光景,那时候他师父通定真人常常对我说此子寿元有限的话来,当时我还不大相信呢!”
    吴小琴首先注意地瞧着她,眼睛射出炯炯光芒,缓缓问道:“老师父便是当年峨嵋高手白衣女侠叶秀么?”
    白云老尼点点头道:“是的。”
    “那么通定真人怎样死的?”
    “金龙旗管俅对你说过一些什么话?”老尼的声音变得有点严厉。
    “没有什么,他老人家临死之前。曾对我说,女人的心不但难测,而且狠毒。可是他老人家始终怀疑不是你的本意。”
    白云老尼善目中本来射出凛凛神光,听到最后一句,便又恢复了原状,叹口气道:“管俅也死了,他若然还在世上,可就超过百龄了。贫尼如今可以告诉你这事的始末,便是半个月后的青城山大会,贫尼也要去对追风剑董毅说明白此事。假如青城弟子不原谅我,那就任得他们处置好了。
    “峨嵋和青城一向往还甚密,我幼年时已和青城的通定真人相识,他的俗家姓名是陈庭云,到我们长成之时,大家都在武林中挣到名声,又因我们曾经联袂合剑挫败过好几个一等一的魔头,故以那时候有人称我们是四川双剑震江湖。其实那时候并没有什么了不起,不过是胆大一些罢了。
    “陈庭云可是磊落光明的大丈夫,直到那时候还不知道我对他的情意,而常常对我表示要继承青城衣钵.那即是说出家做老道.我当然十分伤心。
    “有一天武林享有盛誉的金龙旗管俅来访,金龙旗管俅在江湖传说中已经是神明一般的人物。我们见面时,见他才不过二十许少年,不觉十分惊奇。”
    吴小琴听到这里,为之秀眉飞扬。白云老尼看在眼中,微微颔首道:“是的,他的武功的确高绝人寰,我们曾经比武。他大概因庭云和我都十分爽直坦率,故此很表示好感,居然用那金龙旗和我们动手。其实呢,那时候他只需一双空手,便足够赢得我们。
    “结果我们联剑不胜之后,对他十分佩服,他也极为客气,彼此居然成了朋友,许多年后管俅曾经对我说起,当日一见到我,便已钟情呢。不久,陈庭云便发觉了我对他的感情,使他十分震骇。
    “原来庭云一向把我视如胞妹,十分亲爱,却不是男女之间的那种爱,于是他开始和我疏远。但我却仍然常常去找他,管俅也参与在这场情感的风雨中,于是我们三人的心中,都为之没有一刻安静。
    “不知不觉过了许多年,这种情感的煎熬,大家都受不了。管俅和庭云密谈了一次之后,便来找我。他先对我表示他自己对我的情意,其次说到陈庭云因是表城派瞩望最殷的人物,故此一心一意要出家当掌门人,光大青城门户。但假如我在剑法上能够赢得他,出家之说,便作罢论。
    “于是我秘密苦练了一年,因为我深谙青城剑法,他除了在功力上稍胜我一筹之外,别的我都不怕,一年之后,我到青城山上元观找他,两人同往后山比剑,打了一昼夜,他的内力仍然比我高一点儿,可是已没奈我何。到了黎明时光,我们都觉得累了,他屡次喊我罢手,但我因未曾赢得他,心中割舍不下,仍然死缠。结果他忽然使出一招剑法,是我平生未睹的,招架不来,便败在他剑下,当时我掉头便走,因为那时候我不但自尊心甚强,而且甚是自傲。陈庭云要我赢得他才肯不做掌门,这本已大大伤了我的自尊心,为了呕这口气,故此苦练一年。现在不但自尊心彻底被伤,而且又羞又气,所以立刻就走。
    “这一走直到四十年后,我创出五招静女创法,以及一招‘龙尾挥风’的奇特功夫,这才重上青城山。那时候陈庭云已经出家了数十年,变成名闻天下的通定真人。
    “我约他到观后等落崖上的草坪比剑,他起先不肯,但我岂能让四十年功夫白白付诸流水,终于还是把他约出来。四十年逝去,他英姿犹在,但我已苍老不堪,因为那时我已有六十八岁之老了。
    “我们先比内功,各自盘膝而坐,相隔一丈,用一条小线分系在我们手腕上。谁要是被扯得身形移动,或是力量稍浊,绷断了小线,便作败论。
    “他微笑问我道:‘假使你败了又怎样呢?’我立刻盛气答道:‘如果我败了就跳下碧落崖。’
    “他听了这话,第一次在面上露出情感来,面色剧烈地变一下,道:我不过跟你说句轻松一点的话罢了,想不到你会这么极端。其实这四十年来,我……’说到这里,便不说下去。我想起这数十年凄寂苦楚的岁月,心中激发了偏激的情绪,发狂地道:‘你输了也得跳下崖去。’
    “他凄然一叹,没有再说,当下两人盘膝坐定,所坐的位置,靠近悬崖边际。
    “数十年来,我的内功大见精进,但他又何尝不是,彼此仅用两只手指拈着那条细线,数十年上乘内家真力,就借这条细线,互相冲激拉扯。我因这数十年中,采集天少灵药,制成杨枝宝露,比黄山金长公的冷云丹又别有妙用,故此我在内家造诣方面,的确是突飞猛进,迥然不似往昔。比到人夜之际,他虽未曾败阵移动,但额上已见汗珠。这是内家好手的大忌,乃是真力已竭之象。于是我暗中运集平生功力,突然发难,猛可一拉。哪知他也在这关头同时一扯,这一下我才发觉他内力尚在,刚才的败象敢情是个假局,骗我早点发动。那条细线中断为二,试量一下,竟是一般长短。
    “我十分愤怒他施弄诡计,故此责备他两句,他好像想辩解,但结果没有说话。于是我们又在兵刃上比胜负。
    “我那苦练数十年的五招剑法,一直留到千招以后,这才施展出来。那时节他已呈现内力不继之象,被我迫到悬崖边。五招静女剑法使将出来之后,他已被我挤在崖边,脚下只有数十石角可供立足。我使出峨嵋心法‘仙侣解佩’这一绝招,猛然一剑刺出,喝声下去,通定真人猛可一剑斜撩上来,剑上内力奇重,竟然迫得我不能变式,收回长剑。他的身形在石边摇了几下,大声喝道:‘还没有掉下去哩。’这一句话激我发狂,猛然转身一掌拍出,正是使的‘龙尾挥风’之式。这一掌绝不能硬挡,不过身负绍世武功的人,还是可以借一挡之力,反而施将过来。我因见他剑上内力奇重,便料定他必能旋回来,因此右手长剑已暗作准备。
    “哪知一掌后出,他的确硬挡了一下,然而那时我才察觉他刚才架我一剑,内力已尽,故此这时力量微弱。风声呼呼中,忽然听到他沉重的叹气声。我如被五番轰顶,全身为之大震,立刻撤腿就跑,头也不敢口,一直跑下青城,直到我遁身佛门,仍然心中不宁,不知不觉,已经过了十二年之久,唉,十二年了,我已是八旬的人,但我心中没有一刻安静。”
    祝可卿眼睛泪光闪闪,忍不住焦急地问道:“那位老道长后来怎样呢,有没有跌下崖去去?”
    白云老尼满面凄惶之色,没有直接答复这句话,却道:“后来我才想到,他练的乃是玄门正宗功夫,天资既好,又有一甲子的功夫,故而气脉特别悠长,比斗内功之时,额上之汗决不是假的。”
    室中一片寂静,没有人接腔,白云老尼又道:“至于最后的一剑,内力奇重,也仅仅像比斗内功时那样,勉强尽聚全身余力,作最后的一掷而已,他实在没有作假,只怪我当时不悟,事实上他已经败了。”
    她诵一声佛号,然后又缓缓道:“十二年来,我隐遁于空门,可是心中没有一刻安静。
    这次出门,无意中在深山遇到一个垂危的武林人,名叫白狼罗奇,乃是石山牧童赵仰高的弟子,他告诉我致死之因,敢情是和另外一个浑身皆毒的武林人争斗,大家都各挨上一掌,可是对方功力较高,还能抢了一件他无意得来的宝物,飘然远飙。贫尼闻知那件宝物与青城有关,故此设法追索回来。到江湖上一打听,才知道半个月后,青城山有一场盛会。当时贫尼就想到,借着送还此宝的机会,顺便向青城弟子详细说出旧事,然后任得他们处置。当我决定这样之后,忽然想到贫尼手中的宝物,相传每凡出现,必有大祸。贫尼这不正是自愿步人劫中?现在,真想不到沈夫人会在小庵。”
    白云老尼用锐利的眼光看看吴小琴,又道:“江湖上对女施主拯救沈夫人一事,传得神奇异常。贫尼已想到这种仙子步虚的身法乃是金龙弟二卞一草位总屋面阐政处旗管球独步天下的一样绝技。当时便怀疑是女施主所为。只不知睽违了数十年的管球,如今境况如何?”
    吴小琴叹口气,道:“我师父已经在两年前寂寞地死掉。他虽然把世事一切都看得无所谓,但我却知道他死的时候,十分寂寞,老师父,世上这么多不幸的和悲惨的事,那么有没有十全十美的事呢?”
    白云老尼沉思片刻,庄严地道:“若有至悲至惨的事,则必有十全十美的事,可是亿万生灵中,只怕难有一人能够有此遭遇,因此,也可以说是没有十全十美的事。有许多事情,你觉得是苦,便变为痛苦,你视之为乐,便是快乐,因此还得靠你安排的手法与念之转移。”
    吴小琴如有所悟,默默寻思。
    白云老尼又对沈夫人道:“沈夫人气色开朗,厄运已过,从今已步人佳境。相信不须太久,便可与尊夫重逢,一家骨肉尽数团聚,贫尼预先祝贺。”
    沈夫人喜动颜色,不知如何说才好。
    暂且按下吴小琴这边的事不提。这时候那沈雁飞和冯征,两人暗中秘密查访了好几处地方,都是昔年和七星庄有渊源的,但如今已尽是民居,没有江湖人可供根究线索,看看和杨婉贞、张法的半月之约已届,便赶回襄阳,就在离襄阳五十里路的一个小镇,忽然遇上一个七星庄人。
    那人一见沈雁飞,面色大变。沈雁飞命他一同到了郊野,正待下毒手灭口,那人已先供出生判官沈鉴的下落。敢情是在浙东百花山中。那百花山山主金如水,乃是修罗扇秦宣真昔年死党。三十年来居住在百花山,努力经营,以致这百花山成为天下有数险恶的地方。
    沈雁飞道:“我怕你泄露我的行藏,如何是好呢?况且又不知你所说的是否实话?”
    那人哀求道:“少庄主你老明鉴,小的不但不敢说谎,根本上老庄主前些日子曾经传令下来,凡是七星庄人,如得见少庄主,可以告以实话,那便是沈老爷乃是藏在浙东百花山,沈夫人在荆山指日峰。沈夫人是否在指日峰,小的没有亲眼见到,但沈老爷却真的在百花山,老庄主的意思是,因为百花山山中道路难走,加之金山主武功高强,故此要让少庄主知道,好送上门去。”
    沈雁飞点点头,道:“你言之有理,我已相信了,但若仍留你在七星座效力,又得多做恶孽。”
    那人一听此言,吓得浑身颤抖,冯征倏然一伸手,骄指点在那人左胸穴道上,大声道:
    “我如今废了你一身功夫,以后若妄自动气与人争执,立刻引发内伤而死,趁早滚蛋改营别的生涯,可听见了了!”
    那人叩头称谢而去,沈雁飞笑道:“大哥你不满小弟手底太毒,尽管教训便是。
    冯征呵呵一笑,道:“为兄虽有此意,但并非完全为了这原故。只因这种废人功夫的穴道,天下各武林宗派规矩都是仅仅传给掌门人,为兄不知贤弟学过没有,故此代劳。”
    沈雁飞道:“大哥言之有理,小弟果真不识,虽有可以代替的手法,却嫌过过霸道。”
    冯片慨然道:“那么愚兄可将这法子传给贤弟,以后务必减少杀戮,矛人以自新之机为是。”
    沈雁飞当然感激义兄一片心事,连忙称谢。他一身武功,还不是一点即透。
    此去浙东百花山,尚须跨越皖境,为了争取时间,便不回返襄阳,赶急向东方进发。
    两人几乎是日夜不停地急驰赶路,故此三日这后,居然到达浙境。又走了两日,便来到百花山山界。
    四周俱是山岭,那百花山并不高,但占地颇广,山脚处立有一面丈许高的大石碑,刻着“百花山”三个篆字。
    石碑之后,又刻有好些小字,俱是隶书,两人看罢,相顾颔首。
    从这里开始,尚须经过千桃谷及黑水河,方到达百花如锦的山坡。
    那百花山主金如水数十年来经营此山,除了将百花山后面弄得沼泽丛林遍布,阻塞了通路之外,前面第一处千桃谷,谷中桃树不下千颗,只因此谷地气特暖,故而四季生花,桃实长熟,年深日久,满谷笼罩着一片桃花瘴。故此百花山主金如水虽擅长摆设迷阵之术,在此谷中却只布置陷井驽箭之类的寻常埋伏。主力乃在于这一层刚刚凝成的桃花瘴。不过中毒之人,如是内行,则还可以从四季垒垒的批实中,寻出一种苦桃,疗治瘴毒。为此金如水特地另在千桃谷的末端,植了一颗特别华茂的桃树,树上终年挂着三枚碗大的水蜜桃,金如水在桃中注射一种烈性毒药,敌人因自疗瘴毒之后,势必口渴无比,见了这三枚特大的水蜜桃,一定不暇细想,摘食解渴。是以千桃谷这一关凶险无比,探山之人,有死无生。
    第二处的黑水河,因河底尽是黑石,故此河水映得黝黑。此河水势峻急非常,奔腾冲激,声势如千军万马。金如水特别找巧手匠人,打造一种钢刺铁丝网,那些钢刺又尖锐锋利又复附有倒须利钧,铺在河水中,因水色暗黑,外人无法看出。只要掉下河中,即便是天下第一会水的人,也因水流太急,泅泳吃力,无法防备水中这种阴毒的钢刺网。只要被刺伤勾住,势须分手去摘开,因为钢刺都有倒须钧之故。这一腾出手,便难保持原来位置,一定又被其他的刺刺伤,如此下去,虽有大罗神仙,也无法挽救危难。这还是指水性特佳的人,若是不会水或水性平常的,根本一跌下河去,便全身糜烂而死了。
    对正千桃谷口的河面,恰好是此河最窄之处,约摸有六丈之宽。搭了一道本桥,每隔一丈,便有一根桥柱,桥板宽不过一尺,倘非武功高强之辈,教他渡过此桥,只怕惊骇汗下之余,仍不敢渡。
    这条桥花了金如水许多功夫这才达到完全可以控制自如的地步。桥上每一段都可以随心所欲地坍毁,因此不论来敌是走着过桥,或是仗着轻功特高,可以远及三丈之外,因而用轻身纵跃功夫,只借此桥垫一次脚换力飞过,也可以教来敌掉下水中。假使到万不得已时,便只须砍断两条巨缆,全道木桥完全毁散。端的设想周密,凶险无比。是以这道桥命名为奈何桥,等如渡人往冥府之意。但唯一缺点,是便必须有人把守,觑准时机加以运用。因此百花山主金如水有手下三人,每日轮班在河岸一个高岗后面了望把守。有敌人来的话,不须报知山主,一径下那毒手便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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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百花山迷阵困龙
    沈雁飞和冯征当然不明底蕴,阅罢相顾一笑。冯征道:“这百花山在江湖上颇有名气,咱们此行身有特别要事,必需多加小心,最好能够极秘密地掩人山中,那时敌明我暗,比较有利于救人。”
    沈雁飞道:“大哥说得是,咱们小心点儿便了。”
    “为兄有个提议,便是我们两人分作前后脚走,尽量距离远些,但以能够望见为限度。
    这样一则可以互相呼应,二则万一被人发现,还有一个人有机会暗中潜人山中,行事格外方便。”
    沈雁飞笑道:“大哥不愧为一派掌门,果然智谋出众,小弟佩服之极。”
    于是两人商量一下,冯征仗着自己乃是百毒门中之人,七星庄可能还不知道他们已连为一气之中,故此先打头阵是最好不过。沈雁飞想想这位义兄说得有理,加之他武功比起自己虽然差了一头,但在武林中也算得上是高手,如说危险,其实也差不了多少,但决计照办。
    两人潜人山中,越过一个山岗,但见前面的山谷中,桃树不下千株,密密层层。花光映眼,满谷俱是,好看已极。桃树上还有桃实叠叠,或青或红,地上积叶甚厚,好像有点潮霉的样子。
    冯征首先分枝拂叶,走进林中。沈雁飞看看他身形将被树木遮住,忙跟了进去。
    桃林中阵阵花香,初时嗅了十分舒服。刚才在谷外还看不出什么,这一走进林中,这才发现此谷颇为宽广,除了外面的桃树排列得密密外,里面倒也清疏可数。
    走了十来丈,沈雁飞但觉香气越浓,深深一嗅,忽然一阵晕眩,心胸恶闷难受,倏地回身栽倒地上。
    这种挑花瘴便是厉害无比,教人在不知不觉时中了道儿。连寻找苦桃以疗毒也没有机会。只要时间稍久,瘴毒便侵人五脏,再无法疗治。
    前头的冯征越走精神越大,原来他乃是岭南百毒门未来的掌门人,自幼训练得能忍受任何毒气。这些挑花瘴毒尚未成大气候,他根本就没发觉是可以致命的瘴毒。径自走了一程,脚下忽然一软,身形直掉下去。赶紧一提真气,日前尺许,一手按在陷讲边缘上,复又拔起来。心中冷笑一声,想道:“这种埋伏,算是什么一回事用……”
    回头一瞥,不见沈雁飞用来的踪迹,以为走得太快,使微笑停步等候。
    等了一会儿,沈雁飞仍未跟来,心中大奇,开玩笑地想道:“难道二弟闻到花香,恋恋不舍,竟在林中睡着了。”笑容未敛,忽然发觉这桃林中瘴气隐隐,这一惊非同小可,光溜溜的秃头上,直冒出白气来。跌足惊道:“不好了,这里分明有桃花瘴毒,我虽不怕,恐怕二弟忍受不住……”
    念头尚未转完,掉回头风驰电掣般赶回去,果然远远瞧见沈雁飞仰仆地上,四肢摊直。
    他一见那等景象,脚下加油急急奔去,因为这等桃花瘴毒,说它厉害可真厉害,迟了分秒,可能变成不治。
    临到切近,只见沈雁飞双目紧闭,俊脸上泛起红晕,有如在颊上染了一层桃花,甚是好看。冯征醒悟过来,放下心事,想道:“我那百毒门解毒灵丹,能解天下各种绝毒。他曾经服过,体质自然要不同些。目下他身畔虽然尚有两粒解毒灵丹,但看来不必糟塌,待我寻摘一颗苦桃替他疗治便了。”
    眨眼间已在叠叠桃实中,寻出一颗苦桃,先捏开沈雁飞的牙关,然后把苦桃放在他唇边,掌心微一用力,汁水全部榨出,流人他口中。
    展眼间沈雁飞睁开眼睛,道:“好香啊……”语犹未完,跳起来道:“大哥,这是怎么回事?我口中好苦。”
    冯征一笑,道:“你无意中了桃花瘴毒,幸而愚兄及时发觉,摘了颗苦桃,榨出桃汁,替你解了瘴毒,故此你口中发觉苦,你还说香哩。”
    沈雁飞摸出解毒灵丹,冯征微笑阻止他道:“为兄本门的解毒灵丹,能解天下各种绝毒,你还是放在你身边,别浪费了,将来也许有用得着呢!”
    沈雁飞便揣回怀中,道:“原来这片桃林还有这种古怪,如今还是由小弟先走吧。”
    冯征同意了,道:“前面还有陷讲哩,恐怕另外尚有别种埋伏,贤弟可得小心些。”
    沈雁飞应了一声,首先驰去,经过早先冯征中伏的陷阱,一看普通得很,便稍觉大意。
    正走之间,脚下一软,他反应何等灵敏,一掠三丈有余,竟自施展出绝世轻功,嚓嚓几响嘶风之声,在身后飞过,原来是五支伏弩,却因沈雁飞身形太快,故此都落了空。
    再走了里许路,但觉喉中干渴异常,忍不住向林顶的桃实打主意,但这一带的桃子俱都呈现青色,显然未熟。
    转眼一看,已快走到谷口,桃林已尽,过去便是一片沙地。
    走出桃林,忽见谷口处,在一片黄沙之中,居然有一块两丈左右的草地,边缘用白石砌住,极是好看。绿草地的中央,植着一颗桃树,桃身粗大,枝繁叶茂。
    树上挂着三个碗口大的红透水蜜桃,看那样子就像马上熟得要掉下来似的。
    沈雁飞一见之下,心中大喜,胸中烦渴为之消减一半。那树身上钉着一块尺许四方木牌,牌上用未笔写着两行字道:“西池仙品,延年益寿。”
    他想道:“这株桃树可能真是异种,那百花山主金如水特别种植,好自己尝食。”
    这时冯征因沈雁飞走得太快,拼命赶来,好一会儿工夫才瞧见远处的沈雁飞。
    只见沈雁飞左手捧着一样什么东西,右手还拿着另一个往嘴边送。因为离得太远,故此无法瞧得清楚。
    既然瞧见了他的身形,那儿又已是谷口,唯恐有人把守了望、如赶上去,岂不完全泄露行藏?便不急了,放慢速度,再往前走。
    越走越近,忽然看清楚沈雁飞手中乃是又大又红的桃子,已咽了一个,正在咽第二个。
    忽然骇了一跳,浑身冷汗都冒将出来。
    “哎,不好了,我百毒门中,常常借果子暗注烈性毒药在内以诱敌人彀。那些被注射了毒药的果子,往往特别肥大,而且能够长坠枝头,经年累月而不会掉下。甚至可以注射毒药在野兽身上,对方因饥饿而杀兽烹食,便中毒而死。这等毒药性子最烈,立刻封喉攻心而死。”
    想到这里,却见沈雁飞已把第二个桃子吃掉,忽然跌倒在桃树下。
    他吓得魂飞魄散,停步闭目,凄然想道:“竟不料那百花山主金如水诡计如此之多,我一时大意,使得二弟中了道儿。那桃子中的毒药,必定是我百毒门常用的那种,一咽下腹中,立刻便封喉攻心,即使有大罗金仙的灵丹,也决不中用了。”
    猛一张眼,沈雁飞跌坐草地上,动也不动。
    他这时可就不管沈雁飞是死是活,务必过去看看。
    心中恨火熊熊咬牙切齿地盘算道:“我如今决不能感情冲动,待我把二弟尸身运出山外,找个地方放好,立刻回转岭南,将本门中所有毒物全部带来,务必将此山中的人,尽数毒死不可。”
    他一抢出林本,立刻裂帛似的大叫一声,借此抒发心中悲愤。
    沈雁飞忽然跳起来,大声问道:“大哥你怎么啦?”
    冯征一下子冲到他面前,道:“二弟你真把愚兄吓煞,这树上的桃子,岂可随便乱吃的?”
    沈雁飞哈哈一笑,道:“这正是英雄所见略同,小弟心中也有疑惑,但实在口渴不禁,想起前面虽有一道河流,但名称叫做黑水河,大概河水极脏。这三颗水蜜桃又红又大,确实忍耐不住,故此摘下来,先服下一颗解毒灵丹。”
    冯征也为之哈哈大笑,一同走出谷口,只见半里之外,一条河滚滚奔流,由西而东,不知流到哪里。
    水势峻急非常,翻腾喧逐,两人走到河边,一条本板桥通到彼岸,就在他们面前。
    “这就是黑水河了。”沈雁飞说。“我要是会水,必定舍弃此桥而泅过去。”原来此河最窄之处,也有六丈以外,武功再高,也无法飞越。
    冯征摇头道:“嘿,嘿,那金如水用心狡毒,哪有这般好事。”说着话时,目不转睛地看着黝暗的河底。“二弟你仔细看看,河中是不是有些铁网?”
    沈雁飞眼力比他更强,定睛一看,河水中果然布有一根根极长的铁线,有些在河水下面两尺,有些更深,大体上说来,整条河似乎都布有这种铁丝网。
    “那该是水底一种极歹毒的埋伏,加上水流太急,我们一掉下去。必定死无全尸,真可怕。”
    “大哥,咱们还是从这条桥上想法子吧。”
    “那厮正要我们如此。”他摸摸光溜溜的脑袋,闭眼想了一刻,又道:“这条桥太窄了,其中必定古怪百出,令人无法猜测。”
    “管他的,大不了一些伏管飞刀之类,小弟有阴气护体,先上去试试。”
    “二弟别急,试想假如桥上有诈,令人跌下河里,你不会水,阴气难发挥威力,结果大是可虞呢!”
    沈雁飞颔首,想了一下,道:“莫不成整条桥会坍掉?”
    “愚兄就是怕这一着,你看这道桥完全由两条巨缆夹击住,两缆一断,整道桥便完全坍散在急峻的河水中,假如只是桥上有机关,即使桥板会突然中断,也来得及抓住桥桩啊!”
    这一关确实太过危险,故此沈雁飞慎重思索渡河之计。特别是因为此河的凶险处摆在明里,定必还有一些令人想不透的诡计。
    他忽然笑道:“大哥,咱们这不是想糊涂了?老实说,百花山山主当初造此桥时,本意决非对付武林真正高手,故此为了较易搭成此桥,专门拣这河床最狭之处。大哥你想,武林中除非以轻功见长的名家,极少能够跃达二丈七八之远,能够超过三丈,武林中除了有限的三数位老前辈,已无人能臻此造诣。今日之事,他更料不到我沈雁飞居然能跃过三丈距离,故此咱们来个迅雷不及掩耳之法,由小弟先跃过去,只须在桥上垫一次脚,便到达彼岸。”
    冯征道:“这方法不错,虽然你的推测太过乐观了一点,可是除此之外,究无别法。”
    他说着先踏上桥去,试一试那桥承重力量,觉得十分牢固,不免走了丈许远。然后站定脚步,招手道:“二弟你开始跃过去吧。”
    沈雁飞提一口真气,若然振臂一跃,已如大鸟般横空飞去。
    到了三丈零五寸之远,身形下坠,脚尖疾探桥板。
    那儿正是每一段桥板的中央,前文说过每根桥柱相距一丈,他的脚便是探向两根桥柱之间,前后相距均是五尺。
    然在脚尖及板之际,忽听一响,那段桥板比他先了一步掉下河去。
    这正是此桥有人把守的妙处,可以等到敌人力道已竭的刹那,才掀动机关,使敌人再无自救的机会。
    冯征猛见沈雁飞身形直掉下去,大吃一惊,赶快冲前,刚走了寻丈,只听沈雁飞清啸一声,身形忽然又冒起来,移前五尺,脚尖踩在桥柱上,然后直飞过河去。他喜得欢呼一声,却见沈雁飞一落在岸边,头也不回,直闯上岗去。
    正在此时,猛觉脚下木桥一阵摇晃,赶紧提气一跃,升起半空。低头一看,心中叫声我命休矣,身形复又下坠。原来这时那道桥一边已倾侧,桥板都掉下河中,只剩下几根桥柱和一条未断的巨缆。另一条巨缆已被砍断,故此成了这般模样。
    那边岗后一个看守的人,手中一把明晃晃的利斧,刚刚砍断了一条巨缆,剩下另一条在三尺之外,他双手举起斧头,猛然砍将下去。夺的一声,那条巨缆,又被他砍断。沈雁飞刚一现身,已来不及阻止,急得大喝一声,有如裂帛。
    冯征身形下落时,猛见另一条巨缆也突然松弛软垂,没人水中,勉强一挣,身形复起,但只升高了四尺。这时离后面河岸两丈之远,前面则更加远了,还有四丈之遥。
    死神的阴影已掩没他的全身,他一直掉下去,忽然水花四溅,那条后来才断的巨缆,又升出水面。
    原来沈雁飞机智无比,眼光到处,已顾不得杀死那人,猛可伏身一扑,抓住那条疾缩如蛇的巨缆。
    那巨缆本身已够重的了,何况又绷着整道木桥桥往,此刻吃河水一冲,其重无比。沈雁飞被巨缆拖得直滑下山岗,把沙地划了一条宽阔的痕迹。这际正是冯征第二次提气上升,又下落的刹那。沈雁飞明知事情危急,大喝一声,硬是挣起来,四肢一齐用力,双足直陷人硬泥地中,跟着双手连收,眨眼那条巨缆浮出水面。
    后面那人见他神威凛凛,大惊失色。但也看出机不可失,一个箭步冲下来,举斧便劈。
    这时沈雁飞不但用双足深陷泥中而闪避不得,那一对手更因拼命抓住巨缆而不能丝毫放松。他的阴气奇功只能抵挡鲁钝之物质,没法抵卸利斧沉雄的一劈,形势危急之极。
    河中心的冯征脚尖一点巨缆,腾身纵起,半空中眼光一扫,已见沈雁飞危急的情形,不由得心胆皆裂,怒吼一声。
    只见那人随着他怒吼之声,翻身直津开去,足足摔开两丈以外那么远。
    冯征心中大奇,想道:“这就怪了,难道那人给我吓得这样?原来他大吼之后,只匆匆一瞥,身形又落,那时已不容他分心去瞧那边,是以没有看到沈雁飞剩下那一大段巨缆飞起来的情形。
    沈雁飞等到冯征过来之后,两人合力把这条巨缆系在一株老树根上。这样出山时便不致受窘。
    他抹抹头上的汗,道:“好险,若不是剩有一段缆尾,不让那厮一斧砍死才怪哩。”
    冯征拍拍他的肩膊,道:“二弟真有你的一手,早先已把我吓昏了,竟看不出你用的什么手法。凭你这种头脑反应,异日定可领袖武林,独步天下。为兄真是以有荣啊。””“算啦,大哥你何必跟自家兄弟来这一套。咱们还是说说入山之事才是正经。”
    冯征哈哈一笑,显然十分高兴。
    两人商量一下,决定由冯征打头阵。
    他们跨过那座高岗,只见岗后百花如锦,彩色缤纷,声声鸟语,似是迎接他们光临。那些开得正灿烂的花丛上,蜂蝶忙得不可开交。
    这些花树一丛丛错落地遍布山坡上,那只是片非常平坦的斜坡,一直伸展远去,最后一座山峰有如杨天石笔般陡然屹立,峰腰处一片平地,筑着一列五幢石屋,当中一幢还是两层的楼房。
    两人立刻闪到一丛花树之后,冯征道:“那座山峰上的屋子,定是百花山主居处无疑,你先别露出身形。估计从这儿到峰脚,不过五六里路,你等我到了山脚时再现身直闯不迟。
    否则他能在峰上了望出我们是一道来的形迹,办起事来可就棘手了。只要愚兄见到那百花山主,好歹也得缠他一时三刻,有这一会儿工夫,你已足够把伯父弄回这河边。那时候或是合力把金如水弄倒,假如他武功真高的话。如果平常,则一切都可顺利解决,更是佳事。”
    沈雁飞感激地笑一下,伸出右手,道:“祝大哥你马到成功。”
    冯征和他拉一下手,也祝他道:“二弟你是万事如意,重谒严亲。”
    他一溜烟奔人花树丛中,按照着那山峰方向,急急前奔,身形是尽可能弄得隐蔽一点。
    走了好一会儿,估计也有四五里路,但前路花光如海,居然连山峰也瞧不见,这可是咄咄怪事。冯征不觉停步,左顾右盼。
    他跃上一丛树顶,四下张望,敢情那座山峰已转到右边去了。当下失笑一声,又向右边疾奔。
    走着走着,忽觉不对,跃上树顶一看,敢情矫枉过正,太偏右了一点,是以那座山峰反而跑到左边去了。
    他耸耸肩,跃回地上,忽见一个人站在对面的树下。可把他吓了一跳,定睛一看,那人身穿蓝布衫裤,面目粗俗,垂手站在那里,没有言语。
    冯征想道:“难道此人便是百花山主?得想个法子把他稳住。”
    “你是岭南百毒门的人么?”
    “是呀,敢问尊驾贵姓大名?”
    “小的李三,现奉山主之命,为你引路。”这人说完,转身便走。步声沉重,分明武功有限。
    冯征不敢多言,以免露出马脚。心中却诧想道:“此人走到离我不远处现身,我却没听到声息,真是怪事。”
    “呀,李三兄你往哪里走?那座山峰不是在左边么?”
    李三道:“不,那是假的,你跟着我走,别离开太远又迷了路。”
    冯征不服地暗自咕哝道:“笑话,这还能迷路么,那座山峰又怎么能假得的?”
    李三左弯右绕,片刻工夫,眼前豁然开朗,原来是片绿草油油的山坡,那座山峰也就赫然矗立眼前。
    刚才未出花树范围之前,尚自迷茫地一无所见,这可使得冯征大为诧骇,故意跃退半丈,身形已人花树范围。眼前一花,但见前路尽是缤纷灿烂的百花。赶快往前一跃,冥冥中似乎有什么力量在阻止他,不过因为他跳得快,冲力巨大,一下子挣脱了那种使人软绵绵的阻力,脚踏实地,天地明朗,百花山可不是好好巍然兀立眼前。
    在山腰处一块平坦的旷地,靠着岩壁建筑了一排五间石屋,当中的一间,正是幢两层的楼房。不过房子都不大,浮动着一派恬静的气氛。
    那座两层楼的楼上,直个小小的平台,用红色的石栏杆围住。这时忽然出现了一个女郎,长裙端端正正,就是颧骨稍嫌高点,还有那两条眉毛和那对眼睛,隐隐露出煞气,令人觉得她太过缺乏女性的味道。
    她看见了冯征的秃头,便道:“喂,你可是百毒门的冯师父?还有那位范师父呢?”
    声音非常铿锵,好像是坚硬冰冷的金属碰击时发出的声音。
    冯征心中暗喜,想道:“原来这里还不知道古树峡之事,不过即使知道,一时仍不能认定我是二弟那边的人。这位姑娘大概便是秦宣真之女秦玉娇了,想不到在此遇着她。”
    当下大声道:“在下正是百毒门冯征,你可是秦姑娘?范师父没有和在下同来。”
    秦玉娇哦了一声,对于父亲安排之事,她不大关心多管,招手道:“你上来吧,两边屋内都有楼梯,但你愿意跳上来也可以。”
    冯征应了一声,摸摸光头,故意后退了两步,然后一冲一跃,竟飞起一丈五六,比红色的石栏杆还高出三尺。
    一扭身落在平台上,赤脚板弄出一点声息。
    秦玉娇微微一笑,心中道:“这等身手的人,爹爹还倚作大援,奇怪。”口中却问道:
    “冯师父可听到沈雁飞的消息?”
    冯征眼光一溜,省见厅门口站着一个人,大概那人已瞧见他跳上来的情形,正拈髭阴笑。冯征差点儿打个寒噤,原来那人眼光阴诡之极,面庞削长露骨,下领处长着一小撮胡须。益发令人觉得此人难打交道。
    可是冯征到底是一派的未来掌门人,暗中捺定心神,没有露出丝毫神色,答道:“那沈雁飞么?有,有,他到过古树峡一次,但此人诡计多端,终让他发觉不妥而溜掉。据说已往百花山来,我在山外发现一个形迹可疑的少年人,好像就是那沈雁飞,但我拿不准,又知道此地已有准备,便没理会那厮。”
    百花山主金如水冷冷哼了一声,没有说话。原来冯征一口气说了许多话,到底没说出来意,未免蹊跷。
    冯征干咳一声,带着尴尬地向秦玉娇微笑道:“在下有点儿事告诉姑娘,可否过来这边一下。”
    金如水一转身,走回厅中。于是冯征挨近秦玉娇一点儿,但又先于咳一声。原来他这番做作,无非使金如水误会他是奉了秦宣真的密令,来此告知秦玉娇。这样金如水自然不便询问。办法想得满好,惨就惨在一时不知编些什么属于秘密的话,才能使秦玉娇也完全不疑。
    秦玉娇悄悄道:“你说吧,不要紧的,金叔叔决不会偷听。”
    冯征脖子都挣红了,自说不出话来。但不说又不成,勉强道:“在下此来,固然是奉老庄主之命,报告山主关于沈雁飞的行踪。”
    这几句话要是被金如水听到,登时便会知道他在扯谎。因为若是仅因此故,秦宣真手下专门训练的讯鸽何以不用,而将人山的秘密告诉于他?但秦玉娇到底是个姑娘家,不大懂得江湖诡诈的情形,而且她也因只关心自家之事,毫无兴趣理睬父亲的闲事,是以仍然倒着耳朵,等他说下去。
    冯征眼光越过栏杆,只见峰脚百花如锦,简直是一片花海,若有人在其中走动,决看不出来,因此稍稍放下心,话锋一转,故作惊问道:“噶,姑娘请看,峰脚下花树密植,焉能见到敌人潜入?”
    秦玉娇道:“你自然看不到,那是极奥妙的一个阵法,称为众香国,我在这里学了许久,如今还是仅仅能够出人阵法,仍然看不透阵中有没有变化,你当然更加看不出端倪了。”
    冯征想道:“这样说来是不是我必须和她在外面呆久一点儿?以免那诡诈多疑的金如水发觉了,二弟可就等如瓮中之鳖?但我如何拖延时间呢?”
    “这阵法可不容易学到,啊,我是指全叔叔,他当年为了学这个阵法,不惜弃绝荣华,离开十丈红尘和家人妻子,到这百花山来布置此阵,咦,你还未说出来此告我之事呢!”
    冯征的心咚咚一跳,手足无措。
    秦玉娇迫紧一步,道:“快说呀,我在等着哩。”
    冯征忽然灵机一动,道:“噢,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事,这仅仅是在下私心里的一点好意,特地借这个机会来告诉姑娘,那便是当日沈雁飞到古树峡来……”他故意歇一下,只见她脖子伸长,头发可就拂到他的耳朵,心中立刻拿得定了,便继续道:“沈雁飞曾经向七星庄的人盘问你的下落,露出很关切的样子。在下想你们究竟是师姐弟,这情形应该让你知道。”
    秦玉娇发了一会儿怔,轻轻道:“谢谢你,不瞒你说,我们以前的感情很不错呢!”
    冯征巴不得她多延一点时间,站着不动,尽由得她痴痴忆想。但心中却歉然忖道:“二弟这副英俊的容貌,真害死人。”
    歇了片刻,见她好像已经想完,便找话搭讪道:“姑娘你刚才说到这位金山主甘愿放弃尘世荣华,而来经营此地,究因何故?在下百思不得其解,姑娘可否明告?”
    秦玉娇道:“那当然是因为不得已的缘故,只因金山主以前也是黑道中极负盛名的人物,后来因结下一个极厉害的仇家。那仇人虽然在当时武功和他不差上下,但那人资质甚佳,若然刻苦修练,一定能练得比他强胜许多。同时那人手底毒辣,将来报仇时,必定会杀尽他全家,因此他不敢呆在家中,跑到这深山里头,摆下这个极奥妙的阵法。金山主的一家人口不少,食指浩繁,数十年来,都是由家父供养。故此家父有事,他会出力帮忙。”
    冯征歉然微笑道:“说出来真是失礼,在下这个边地鄙夫,一点也末听过金山主的传说,反倒是近些年来,也得知百花山为天下有数凶险之地,这才识得金山主的大名。”
    “啊,这样不值得奇怪,我若非家父遣来此地,也不会知道这位金叔叔的详情哩!你知道,家父素日都很严厉,对于他老人家的事,我一向都不大清楚,何况是他老人家的朋友?”
    她的态度透出亲切,那是因为冯征私下向她报告沈雁飞之事之故。这一着可真击到要害。只听她又道:“听家父说,其实金叔叔这个仇人也惹得莫名其妙,因为他不过是沾着一点边而已,其实却不关他的事。”
    冯征其实对金如水的往事毫无兴趣,但为了拖延的目的,只好故意张大眼睛,装出感觉十分奇怪的样子,道:“有这种事么?起初在下还以为那一定是杀父之仇,才会怕人家屠杀全家啊!”
    “我也不大清楚,但你也知道的,有些仇恨,比杀父之仇还要来得深刻强烈些。”
    “对,姑娘一言顿解在下茅塞,这世上的确有些事情,比杀父之仇更难忍受。”
    “谁说不是呢,何况那个女人和当时声名极盛的峨嵋派散花仙子叶情有很深渊源。”
    说到这里,百花山主金如水咳一声,走出平台,眼光冷冷的向峰下一扫。这时冯征非常用心地捕捉他面上最细微的表情。可是,那张瘦长露骨的面庞,简直就像石头雕成似的,毫无一丝变化。因此冯征完全摸不清究竟沈雁飞是否被困众香国中?抑是已潜进峰上。
    他道:“你什么时候回去?”
    冯征道:“在下不忙,等有什么消息之后再走也可以。”
    百花山主金如水晤了一声,没有说话,转身走回屋子里。片刻间,那李三来引他到客房休息,并且说山主有命,不得擅自到山下去,否则斩去首级。
    一宿无话,翌日绝早他走出屋外,便碰见秦玉娇。他躬身叫声姑娘早,秦玉娇额首回礼,便和他闲扯岭南方面的习俗等。冯征在心中诧道:“难道至今那守桥被杀之人尚未发现?否则何以她不露半点神色?”
    心中尽管狐疑,但整个上午都没有发觉什么动静。中午吃饭时,由另一个下人姓赵名超的陪他。一问之下,那李三原来到河边当值。这样说来,金如水是已知手下被杀之事了,但何以昨夜全无声响?姑不论沈雁飞被困众香国也好,能够潜上峰腰也好,总会有什么响动啊?
    他连饭也咽不下了,赵超跟他开玩笑地问他是否要弄条大蛇来佐膳,因为岭南那边的人最爱咽蛇。冯征虽然担着心思,但仍不得不勉强提起精神敷衍。
    时间在焦虑中慢慢逝去,不觉已过了三天。
    其实这时候的沈雁飞早已被困花树阵中,只因金如水为人素来阴毒,什么事情也不露形色,故此连秦玉娇敢情也不知情。那百花山主金如水的意思,乃是准备将沈雁飞饿个十天八天,等他全身乏力之后,这才擒捉住解送七星庄。
    经过这三日三夜的奔走摸索,沈雁飞总算是死了心,在一块草地上盘膝而坐。一方面休息一下,一方面默思对策。
    如今他真个相信师父秦宣真毕竟是老谋深算,凭他的确是斗不过的。
    坐了大半天,力气恢复,却肚饥得难受,心中一阵暴怒,掣出修罗扇,向花村乱扫一通,眨眼间被他毁了一大片。
    这一来峰腰处的秦玉娇可就发现了动静,恰好这时百花山主金如水在做午课,当下佩上短剑,直奔下山峰。
    沈雁飞怒气略消,对着一株山茶花在发怔,忽然有人叫道:“师弟——”蓦然回头一看,原来是师姐秦玉娇,只见她满面春风,眼中情意脉脉。他可不知师姐的露骨情意,乃是因冯征信口开河所致,心中着实奇怪。只因秦玉娇一向是个含蓄矜持,等闲不露情感的人。
    当下也道:“师姐你一个人来的?”
    “金叔叔还在做午课,因此他恐怕未曾发觉呢!”
    “这个是什么阵?小弟以前学过的三才四象五行六合七绝八卦九宫诸般阵法,都不是这个样子。转了三日三夜,还是转回老地方,跳上树梢也瞧不见什么,那座山峰好像会移动的。”
    “什么?你已被困了三天,那么金叔叔知道了。这个阵法称为众香国,师弟你是决转不出去的。奇怪的是你毁了这许多花树,居然未触动第一卞一草B化U应降四兀摄魂铃,那是一种小树的名字,乃是昔年勾漏山魔宫异种,你只要弄折,断口处便流出一种乳白色的汁液,却见风便化,暗香隐隐,你一嗅人鼻中,立时便得昏迷。金叔叔可是勾漏山魔宫勾魂尊者的师弟,故此他有这种异草。”
    她满面含笑地走近他身旁,沈雁飞剑眉一皱,道:“师姐,旁的话体提,请告诉我,我父亲可是在百花山上?”
    “是的,他老人家很好哩,你别着急,既然你来了,我总得帮点忙。”
    “那么你带我上山吧。”
    “等一会儿,我现在想出金叔叔何以明知你被困阵中而不加理会的用意了。他这个众香国天下无人能破,故此他由得你困在阵中,过个十天八天,你已饿得发昏,他才把你擒住,免得费力。你要知道,别说他有这等阵法帮助,即使没有,但他在此山潜修三十年,功力高强,虽比不上我爹爹,但决比我们高出一头,因此你绝不能惊动他,免得被他发觉擒住。”
    沈雁飞哼一声,心中道:“以前我也许会怕,但如今我才不怕哩,即使你爹爹来我也不惧。”但他没有驳出口,只等她说下去。
    “等一会儿叔叔便做完功课,故此你现在上山,等于自投罗网。不如等到天黑了,我把你父亲悄悄救出来,再领你出阵。”
    沈雁飞摇头道:“不成,我要亲自去救他老人家。”
    秦玉娇正要说话,沈雁飞忽然道:“且慢,师姐你这样帮助我,是什么意思呢?”
    她点头道:“你问得好,我虽然另有私心,但除此之外,还要尽力设法化解我们两位老人家的仇恨,我想,爹爹平生只有我这点骨肉,假如我们……”我们什么她没有说出来,但沈雁飞当然了解,暗中苦笑一下,脑海中浮现起吴小琴美丽的面容。只听她大声结束道:
    “爹爹那时没有法子,一定会答应的。”
    “他一定会答应的。”沈雁飞跟着她的语气喃喃道:“可是我和我父亲呢?”
    秦玉娇后退一步,睁大眼睛,煞气流露得非常明显。她铿锵地诘问道:“你不愿意么?”
    这一刹那间,两人心中波涛起伏,狂澜激天。在秦玉桥而言她可是爱他太甚,因此不惜露骨地说出解决方法。假如沈雁飞不愿,她不但不肯救他,而且还要羞愤得自刎而死。在沈雁飞而言,他忽然撇开了自家的问题,也撇开了父亲愿意与否,只想到了母亲。
    “我不是这个意思。”他微弱地答道:“可是你以为我一定闯不出这个鬼阵吗?”
    秦玉娇马上改变了紧张的神态,尽力温和地道:“难道你闯了三日三夜,还不知此阵的厉害?何况还有金叔叔那样的高手?”
    “那么我现在怎样办呢?”
    “你是堂堂男子汉,当然先说出一句话来。”
    “好的。”他斩钉铁地说:“上一辈的事我们不能做主,但我个人至少可以娶你为妻,这样你也有义务要助我救出我父亲。”
    她垂下头,颊上浮起红晕,现在她已别无所求了,暗中偷偷地爱一个人的苦味,她已尝得够了,而此后却再不要尝受。沈雁飞瞧见她点点头,便补充一句道:“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你从如今起,便是沈家的媳妇。”他用一个苦笑,作为结束。心中却想道:“说不定明后天,范北江的神蛛便要了我的命,咳,琴妹妹你不会怪我吧。”
    她道:“那么你安心等到晚上,我再来领你上山。不过最好还是我把你父亲救下来,因为一则那样太危险了,金叔叔不但武功高强,耳目聪灵,智计也极是出众,容易被他发觉。
    二则我不想被他识破是我暗中搅的鬼,将来对爹爹提起此事,也容易令他应允。”
    “不行,你来带我上山,而且我那大哥目下不知怎样,他可在山上?是姓冯的。”
    “什么?是那百毒门的冯师父?”
    “他可是百毒门的掌门人哩,我们已结为异性兄弟。”
    “他可把我和金叔叔都瞒住了,等会儿我见到他,便告诉他晚上准备,一齐行动。有他做掩护,金叔叔和爹爹都不会疑惑我了。”
    这两个青年男女的终身便这样决定下来,假如她知道沈雁飞心中爱着另一个人。以她的刚硬性子那是绝对不肯这样办的。假如沈雁飞知道吴小琴仍在世上,他决不肯答应娶她,虽然是垂死之身,也不会肯的。
    秦玉娇喜在心头,春在眉梢,回到山上,首先去找冯征。那冯征刚好站在旷地,四下了望。
    她走过去,冯征先向她打个招呼,她沉下脸,道:“好个百毒门未来的掌门人,来时居然掩蔽身份,跳上那平台时,故意现出不济模样,现在可得好好露一手,否则姑娘你留你不得。”手按着短剑柄上,一派剑拔弩张的样子。
    冯征登时为之失色,狼狈地回头一溜那排屋子,只因相距数丈,屋中人大概没有听到她的话,故此静悄悄的。
    “哼,你不必张望了,那生判官沈鉴就在右边最东的屋子里,没有人看守,你敢去救么?”
    冯征是何等人物,一听此言,情知对方已知他底蕴,反而立刻镇静下来,双眼凝视着对面这个姑娘,面上浮起傲容,冷冷道:“好得很,姑娘来拦我试试看。”
    他的声音略大,秦玉娇反而吓得面色一变,嘘了一声,道:“别那么大声,我唬着你玩的。你那把弟已被困阵中……”她如此这般地把经过情形告诉冯征,连订下终身之事也说了。听得冯征一皱眉,想道:“二弟不是深深爱着那位姓吴的姑娘么?”
    秦玉桥悄声结束这场谈话,道:“咱们这个下午绝对要多加小心,第一桩别教金叔叔发觉咱们串通的实情,第二点要防他在今天下午这段时间内去擒捉师弟。”
    冯征道:“若果他去擒捉二弟,我立刻把他绊住,你便赶紧把二弟带出阵来。”
    “不行,咱们怎样出去呢?除非你能把他弄死,否则他只要到了众香国中,那就等如猛虎添翼,咱们闯阵时别说躲不了他的暗算,即使搪得住,他还可以变动阵法,我可就找不到出路了。”
    冯征立刻为之哑然,心中掠过一丝羞愧,以他身为一派未来掌门人的地位,刚才的结论的确下得太草率了。
    “所以呢……”她拖长了声音,道:“咱们务必令他毫不起疑,也不人阵生事才成,否则瓮中捉鳖,一个也走不了。”
    她歇了一下,又道:“师弟也太执拗,定要亲自救父亲出山,要不然我们挨到晚上,把人一救,远走高飞,全叔叔岂能奈何咱们。”
    这时冯征既知道绝不能惊动金如水的原因,想想假使被困阵中,那真是非死不可,两人分手后,便回到房中,默坐运功,早作准备。
    秦玉娇在楼上平台,搬了张太师椅,坐在那儿眺望着峰脚,她已沉醉在未来的快乐中,自从沈雁飞来到七星庄,几年来她都在暗中爱慕这个气质不凡的俊美少年,不过因日夕见面,沈雁飞又从没有丝毫爱她的表示,反倒令她习惯了蕴藏在心中而不露。直到上一次父亲秦宣真要擒住他而下毒手时,她可就衡量出他在她心中所占的地位。于是,她偷偷去报讯。
    而现在,她更不惜表露出心意,奇怪的是往昔她矜持到了极点,但隔开一段时间没见面,仿佛觉得沈雁飞已经成熟了和更英俊些,一种无法抗拒的力量使得她屈服了,她蓦然从屈服中获得某种程度的快感。
    她快乐地想道:“女人总喜欢被强有力的男人征服,奇怪的是我以前为何不肯相信,因而倔强地度过悠长的寂寞岁月。”
    刚刚想到这里,百花山主金如水从厅子中走出来,一眼瞧见她面上那种青春洋溢,容光焕发的笑容,马上为之怔住。
    她从椅中跳起来,道:“金叔叔请坐。”
    金如水道:“不必客气,你坐吧。”眼光随即移到峰脚,于是便发现了被沈雁飞弄倒一大片花树的空隙。
    “侄女你在山中可住得惯?”
    “我快乐得很哪!触眼到处都是美丽的花朵,花香永远送到房里,不论白天或晚上。”
    百花山主金如水耸耸肩,村道:“到底未曾成家,还是小孩子,我那兄长也太粗疏了。”但他那阴冷之极的脸上,却也因为她那几句像诗也似的话而浮起微笑。
    他道:“沈雁飞已被困阵中三天了,看来我得去把他捆起来。然后马上和你一道到七星庄去,我还有些话要跟你父亲说说。”
    “全叔叔……你……你要干什么?”她为之大吃一惊,虽然面上不露出惊骇的神色,但一时又想不出阻止他的理由。
    “去把那叛徒捆起来呀!”他简洁地答了,飘身跃下平台,直奔山下。
    秦玉娇暧了一声,为之呆住,竟不晓得马上采取行动。到她去找到冯征时,百花山主金如水已隐没在花海中。
    秦玉娇叫道:“冯大哥不好了,你看怎么办呢?”
    冯征睁开眼睛,道:“什么事?呀,是山主去揭捉二弟么?”他也跳了起来。
    “我可没法子拦住他用,现在怎么办呢?”
    “你立刻跟下去,必要时助二弟一臂之力,把那姓金的收拾掉。我这就去救沈伯父,你可以动身出山的话,便在山下招呼一声。我只怕那百花山主金如水心计太多,会在沈伯父那儿安下什么圈套,是以非细加观察之后,不可贸然动手。”
    秦玉娇立刻直奔峰脚而去,但走了一半路之后,又匆匆奔回来,这时冯征已潜进囚禁着生判官沈鉴的房子。她回自己房中取了一样什么东西,又匆匆直奔峰下。
    冯征行事细心周密,那石室共有一明一暗两间,他进人外面的明间,便扬声叫道:“李三兄,李三兄……”
    一片寂静,竟没有人回答,他又叫道:“赵超兄,赵超兄……”仍然没有人回答。当下叹口气,道:“怎么办呢?山主走得那么匆忙……”声音相当响亮,暗间里断无听不到之理。
    暗间房门乃是厚厚的木板,十分坚率,此时掩得密密。他轻轻一推,没有推动,口中又大声叫道:“惨啦,怎么到处都不见人呢?”
    再伸手一推,力量并不加重,却听喀谋一声,乃是五金弹簧之声,那扇本门呀地开了。
    他来不及觑看房内光景,一条人影直闯出来,原来是李三。原来此刻已轮到赵超看守黑水河奈何桥,故此冯征会首先叫李三名字。
    他挡在门边,道:“什么事呀?”
    冯征心中一笑,想道:“饶你百花山主智计百出,仍然不能教天下士都人你彀中。”口中匆匆道:“不好了,那沈雁飞已快闯上山来,在下的武艺不大成,不敢下去,只好找个地形好的屋子躲躲,那厮若能闯上来,也可以凭借地形和他拼一下。”
    “真的么?姓沈的小子已因在阵中三天,如今怎能逃得出来?”
    冯征朗声一笑,道:“你真糊涂啊!”
    “我……我糊涂什么?”
    话声未绝,冯征倏然骈指如戟,疾点他胸前将台穴。李三大大凛骇,赶紧一掌斜切脉门。冯征身为一派未来的掌门人,既肯偷袭,自然绝不让他有丝毫反抗机会,蓦地电闪也似一翻腕,两指刚好搭在李三腕脉穴上。李三只哼了半声,使软软栽倒。这时木门已开了尺许缝隙,冯征伸首进内,只见靠后面那边竖着一道铁栅,每根铁柱都有碗口粗,由地上直伸入石板屋顶,排得相当密,一个大人决不能钻出来。
    冯征为之一怔,想道:“光是这道铁栅,我就为之柬手无策哪。”
    铁栅内有张木床,一个身躯瘦削的老人盘膝坐在床上,似乎因这些异响而睁开眼睛,眼光十分冰冷锐利。冯征看了又吃一惊,想道:“沈伯父如今年纪不过五十上下,此人须发惧白,莫不成又是个冒牌货?”这时必需先确定这一点,便问道:“喂,你是什么人?”这次他学得乖乖,不肯一开口就叫伯父大人。
    老人冷冷瞅着他,不言不语。冯征心急得很,再问道:“喂,你不会说话么?”那位老人甚是奇怪,仍不置答,甚至把眼睛闭上了。
    冯征忽然发觉这位老人面貌表情很像沈雁飞,只好妥协地道:“你若是姓沈的,请你睁开眼睛。”老人眼睛果然睁开。
    “你老若是生判官沈鉴,请点点头。”
    老人果然点头,他立刻惊喜地道:“果真是沈伯父,小侄冯征,特来救伯父出困。”
    原来生判官沈鉴被囚禁了十有七载,不但饱尝失去自由之苦,起初的数年间更惨遭酷刑。虽然终于让他熬过了来了,但也为之苍老不堪,须发全白。但他一身傲骨仍在,七里庄之人,从来便未曾听他说过一句话。
    冯征光是从他坚忍不拔的表情上已看出这次必定不假,无暇多说,手指徽松,成严地喝问道:“李三作若是要命的,赶紧供出开启过铁栅的方法。”
    “且慢。”生判官沈鉴宏声道:“尊驾的姓名,恕在下耳拙。”
    冯征不由得十分佩服这位名满江湖的老捕头的确丝毫不含糊,在这紧要关头,仍然不肯苟且。赶快道:“小侄与令郎沈雁飞乃是结义兄弟,如今令郎已在山下,大概正和这百花山主金如水苦战,小侄虽知道必定可赢,但若那百花山主金如水机警的话,早一步借阵法掩护,那时我们想出去就难了,因此必须争取时机。”
    生判官沈鉴虎目一睁,精光闪闪,失声道:“什么?是我的儿子来了?他能赢得金如水,哈哈……”一阵大笑,把冯征耳鼓都震得嗡嗡作响。
    冯征威严的眼光又落在李三面上,李三打个寒噤,道:“冯爷饶命,当初送这位沈老爷进去时,乃是从石墙的大洞中通过的,之后便用石块把墙洞堵死。”
    那堵石墙最少也有三尺之厚,弄个十天八天也不知能否开个洞。冯征听了暴怒起来,两指一紧,大喝道:“你这厮敢扯谎?”
    李三两眼一翻,身躯软瘫地上,冯征这才发觉自己一时发急,内家真力由指上传出,已把李三心脉震断而死,只好一松手,摔开李三。
    生判官沈鉴道:“贤侄别急,先进来再说。”声音已变得冷静非常,使得冯征为之暗暗惭愧。“但你得先将门后地上的小铁枝向前方扳低,才可以推门进来。”
    冯征一看,门下果然一支小小铁枝从地面伸出来,只要一推门,那根铁枝便向房内那边倒下。大概这样便把房中消息埋伏都发动。于是道谢一声,把那根铁枝扳过来这边,然后推门而进。
    他这等气度举止,使得生判官沈鉴甚是折服,想道:“罢了,如今英雄出少年,看来这一代比我那一代高明得多啦!”
    冯征握住那些铁柱,摇之不动,生判官沈鉴徐徐从袖底摸出一支经尺的钢锉,递给冯征道:“这支钢锉随我已有五年之久,贤侄请用它挫断这些铁柱吧。”冯征听了为之一怔,想不到沈鉴既有钢挫,那么五年来总该有机会锉断镣铐逃命,但为什么不这样做呢?
    但他立刻开始动手去锉铁柱,那铁柱甚租,必须费许多工夫才能弄断,光秃秃的头颅竟为之急出白烟来。
    这时百花山金如水刚要走出众香国花阵,秦玉娇拦住叫道:“金叔叔,沈雁飞可擒住了么?”这时她丝毫不敢露出叛逆之意。否则沈雁飞一旦被擒,她又计谋败露,可连挽救的机会也没有。
    金如水道:“你到底也跟下来了。那厮福气真不错,居然没有让迷魂铃弄倒,因此我懒得理他。”
    秦玉娇想道:“哦,原来他匆匆人阵,敢情是发觉花树毁了一片,故此看看是否他已昏迷,并非硬要擒捉他之意。这怎生是好?冯大哥已去救公公,行迹已露,我只好设法拖延一下,否则那排铁栅如何弄得断啊?”
    当下含笑道:“全叔叔你让我暗中瞧瞧沈雁飞好么?但你得跟我一齐,否则那厮发疯乱闯,只怕挡他不住。”
    百花山主金如水不同意地摇摇头道:“一个小伙子有什么看头?”抬眼忽见她眼睛中露出请求的意思,觉得不好拒绝,而且他们师姐弟,暗中看看也是人之常情,便道:“也好,他就在那边。”
    秦玉娇赶快飞跃过去,金如水在后面跟着,他们隐身在一丛树后,但见沈雁飞盘膝而坐,却并非在运功,两眼瞧着天空,痴痴地发怔,俊美的面上不时流露出愁色。
    秦玉娇心中暗暗安慰他道:“雁飞你不必发愁啊,有师姐帮着你呢!”
    其实沈雁飞正在为吴小琴而哀愁不已,这内情若是让秦玉娇知道,必定会妒恨得把他杀了。
    金如水轻轻道:“侄女回去吧!”语声虽低,但沈雁飞坐处并不太远,本应听到,但奇怪的是他生像一点也没有发觉。原来这也是阵法妙用,此际虽然提高嗓子说话,其实也不虞他听得见。
    秦玉娇应一声,懒懒回转身。
    不大一会儿工夫,两人已出了众香国。秦玉娇道:“今天天气真不错,叔叔你的运气也真不错,沈雁飞果然自投罗网来了。”
    金如水那张冷峻的脸上,露出一丝傲笑,道:“我这众香国迷魂夺魄阵法,天下再没有什么人能够进出自如。”
    秦玉娇勉强阿谀地笑一笑,闲扯道:“侄女在百花山住了不少时间,但至今未见过叔叔出来散步或随便溜溜,为什么你老喜欢躲在屋子里呢?”
    金如水为了听她说话,不得不放慢了脚步,这时答道:“我的一生尽是诸般苦难,哪能像你们年轻人般有那些闲情逸致呢?现在咱们走快点,看看谁能先回到屋子。”
    秦玉娇心中着急,明知冯征必定未曾弄开铁栅,金如水这一撞上了,敢不糟透。但心中尽管发急,脚下可延缓不得,敢情百花山主金如水已当先疾走。
    冯征这时用力地挫那铁柱,把内家真力都运上了,这样固然有效些,但却发出极尖锐的挫铁声,老远便可听到。他道:“再挫断一根铁柱,勉强可以钻出来啦。”
    生判官沈鉴叹道:“若不是雁飞来了,我这条老命便打算扔在这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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