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羽天关_司马翎武侠小说全集

第十八章辛海客
    此人身法快逾鬼魅,几乎跟竺忍同时抢到库门。但由于他挡住竺忍飞刀时,被飞刀上的劲道窒了一下,所以落后了那么一点点。
    他随手一刀,便幻出三刀之多,刀法精奇奥妙之极。
    竺忍的反手一扇,旗鼓相当地封住敌刀,手法之繁急精妙,实是令人叹为观止。
    竺忍还不止这样,他左手忽然捏住一把鬼头刀,那是从库房门内劈出来的。
    竺忍指上运足太清神功,看来似是轻描淡写振腕一送,那个鬼头刀的主人,被一股说不出来是什么样子的极大力量一推,雄伟的身躯竞如断线风筝一般直向后退,直到撞上库房内另一堵墙壁才停止得住。
    库房那道极之厚重铁门,开阖时十分滑顺,忽然间已被里忍关起来。竺忍再反手戳出一扇,这一霎那间,铁门上三道暗锁,已被他锁上两道。
    背后快如闪电却又没有什么声息的五刀,又被竺忍反手戳出的一扇,尽行封住。
    不过这一次竺忍可没有那么从容了。
    敌人的第四刀和第五刀,如果竺忍不是辅以身法和脚法,只怕单靠折扇招数便封闭不住了。
    也因此故,竺忍转回身面对敌人时,双方都已离开库门八尺以上。
    竺忍微笑喝彩:“好,好刀法。”
    矮胖黑衣匪首压刀不发,第一次开口,道:“老先生把判官笔化入折扇,在下佩服之至。”竺忍微笑仍然留在面上,但所说的话却毫不留情:“你的刀虽然已得济南府垂杨飞燕刀真传心要,可借火候还差了少许。如果是满城飞絮田历亲自出手,我一定来不及锁起库门。
    ”
    矮胖匪首面孔虽看不见,但身子一震,已泄露他内心秘密。
    “不要紧,这秘密绝不会外泄。”竺忍又微笑说:“因为今日除了你死我亡这一条途径之外,还有一条路可走。”
    矮胖匪首声音中大有讶意:“还有哪一条路?”
    “你帮我。”竺忍说得斩钉裁铁:“你背后是谁?他想怎样?”
    矮胖匪沉吟付想,显然一时不能决定。
    竺忍蓦地大为警惕,一则心灵上又现出警兆。
    二则是这个济南田氏刀法名家,居然对背叛主使人这么慎重考虑,可见得问题极之严重。
    他竺忍虽是前辈高手,但世事如棋局局新,现在的江湖武林,已变成怎样的样子,他真的不大知道。
    竺忍昔年出道,以一支问天笔和两套一共十四把斗是飞刀,走遍天下,大小百余战,未尝败北。
    他能长胜之道,除了武功一流之外,还有一定最重要的,那便是由智能产生的谨慎。
    他昔年不论对付什么人物,由显赫盛名的高手,以至藉藉无闻的武师,没有一次不是小心搜集对方资料,然后拟定对策。
    此所以他大小百战,战无不胜攻无不克。
    也因此,他心灵中一现警兆,立刻大动脑筋,半点儿也不敢马虎。
    济南府垂杨飞燕刀乃是天下极负盛名的刀法,早已名列十大刀诀。
    这个矮胖黑衣人,虽然刀上火候比不上当年的刀法大家满城风絮田历,但已属一流高手。
    以他这等人物,居然还不过是马前走卒而已,他背后的人之厉害可怕,可想而知。
    想得深入些,此人既不敢反戈背叛(竺忍看得出对方并非自愿为虎作伥的),固然因而证明背后的人的厉害。
    更可虑的是此人刀上造诣不同凡响,如果他帮助另一个更厉害的人物联手出击,今儿晚上就是他竺忍的忌日了。
    这些念头在竺忍脑中一闪而过,统共费了不过弹指工夫。竺忍当机立断,更不怠慢,立刻用行动设法解除危机。
    他的行动是一扬手发出三把飞刀,作品字形向相距只有八九尺远的矮胖黑衣人射去。飞刀出手,才喝一声:“小心了。”
    这一喝连警告性质都谈不上,因为他不但飞刀业已出手,连他自己也已疾如闪电淬然扑去!
    手中折扇急似星火戳出。
    声音兀自摇曳间,刀扇具及敌身。
    矮胖黑衣人手中长刀起处,幻化出一片光墙,锵锵连声中,他的人像飞花落叶飘开一丈有余。
    一时间众声皆歇,刀光扇影,也完全消失不见。
    矮胖黑衣人全身上下都完好无事,只有胸口,有一把小飞刀的柄,微微闪光。
    “唉,我的手和眼睛,都已大不如昔日,我一定太老了。”竺忍摇头喃喃:“你应该最少还要中我一扇才对,这样看来,再过两年,我连一个普通人都杀不死啦……”
    矮胖黑衣人站得稳稳的,似乎插入他心窝的飞刀,对他还未构成威胁。
    他缓慢稳定地举起左手,任何人一望而知他表示有话要说。
    旁人还在等他开口时(假如有旁人的话),竺忍耳中已听到一个细如蚊叫却相当清晰的声音。
    他说:“我是济南府田寅风,我已被古墓血尸席荒控制,因为除了寒家有人质在他们手中之外,我也被毒药控制。我……我只求老先生你,万万不可杀死那血尸席荒门下……因为……因为……”
    因为什么田寅风没有讲下去。
    只见他身躯一震,又听他惨哼一声,砰彭跌倒。
    换了别人,必定会十分迷惑惊讶。
    因为既然血尸席荒手段如此阴毒狠辣,假如竺忍有能力杀死血尸门下,岂不妙极?至少也可以出小小一口怨气。
    但为何田寅风在濒死之前,还以最后残余内力,施展传声之法,恳求竺忍不要杀死那血尸门下?
    幸而竺忍不是别人,他是今年已七十多岁,身经百战的真正高手。所以他不但没有疑惑迷茫,反而叹一声。
    他一听便知道,田寅风不外恐怕没有人回报血尸席荒,席荒不知确实情况,一定会处死田家人质。
    等到席荒弄清楚一切之后,人死不可复生,那时什么话都不必说了。
    血尸席荒之名,的确使竺忍感到莫大震撼,原来今夜犯袭马府之事,幕后竟是血尸席荒策动的。
    无怪以贵妃马如意目下的权势,也唬不住人家了。
    库房的泮门忽然发生很大的响声!
    当然那是被锁在里面的人弄出来的。那道铁门很厚很牢固,三道暗锁其中之一是没有办法可以在内开启的。
    所以即使里面的人之中,有天下第一流的锁匠,带齐任何工具,亦等如老鼠拉龟,根本无从下手。
    困在库房内的人只有用兵器或其它重物撞破铁门,方可逃出生天。
    他们必定会这样做。
    而这样做的话,必定会弄出十分巨大震耳的声音。这是竺忍早就算好,并且正在等候发生。
    声响乍起,竺丝忍已用上平生功力,要那么快就那么快冲到院子里。
    竺忍的估计是,这种突然的巨大声响,他本人虽然不必分神查看,但别人却绝对相反,非得分神查看一下不可。
    这样人家不论是要趁他出来时施以恶毒暗算也好,或者想躲起来另施诡计也好,都会迟滞了那么一点点。
    在竺忍这种高手来说,这一点点空隙和时间,已经极之宝贵有用。
    在院子里,他果然看见一个高瘦黑衣人。
    此人头发披垂,有几缕遮住半边面孔,使人既看不清他整个面目,也平添不少阴森诡异气氛。
    竺忍还看见四件事:一是对方左胸有个双心形血红色标记,一时倒不知道是染上去的?
    抑是绣上去的?
    不过这一点无须追究,只要知道对方果然是血尸一系人马就足够了。
    二是对方绿荧荧可怕的眼睛。
    这一点除了更证实必是血尸一系人马之外,还从第三件事,那就是对方的兵器白骨鞭,这两者加起来,判断出来人不是血尸席荒本人。
    这是因为对方的眼神,可以看出功力火候之深浅。
    而兵器方面,席荒不是用这独门的,可以溅出磷火尸毒的白骨鞭,而是用他左右手十只手指的指甲。
    这十只指甲长达八九寸,但舒卷自如,故此平时大概不怎样妨碍日常生活。
    第四件事是此人的两脚所踩的位置和身体的姿势,显然打算倒跃出院子外。
    换言之,如果竺忍没有充分利用那阵巨响的效果,及时以最快身法抢出来的话,一定见不到此人。
    而此人若是隐入无穷尽的夜色中的话,再想找到他,一定是世上所有极困难的事情之一。
    总之,这个血尸门下辛海客,这一回若是不打照面,他只在暗中行事,只怕马府之人,全部死光死绝,竺忍还没见过他是怎么样子的。
    在辛海客方面,他平生对付过无数高手,暗中行事时从来未被抓住过。这意思是说,他从未被迫地露面过。
    这老家伙是谁?
    以田寅风的绝顶轻功和绝高刀法,居然不堪一击而败亡。
    还有那当今天下黑白两道提起都头痛的,十个小型罪恶组织之一的鬼刀哨,便是方才那五个黑衣人,其一已被杀死不算,余下四人,都被此老关在库房内,亦即等如已被生擒活捉。
    竺忍听到天边以及地下隐隐传来阵阵凄厉寒风呼啸声,还有掀天崩云的浪涛声。初时似乎很遥远,晃眼已铺天盖地般切近。
    使竺忍蓦地感到好象已陷坠于暴风雨的大海中,波浪滔天,在茫茫黑夜中,连方向都找不到,更别说靠岸了。
    幸而这只是令竺忍联想起的景象而已,事实上竺忍心神清明如常。
    他甚至还有余暇寻思,假如这著名的血海黑风,竟是由血尸席荒亲自施展的话,威力一定又大不相同。
    许多人很可能迅即魂飞魄散,意志崩溃。
    任何人若是变成没有意志的行尸走肉,自然任人宰割无能抗拒。
    因此这时血尸席荒根本不必出手攻击,他只须劳动贵手一下,把对方人头割下便完事了。
    竺忍心中冷笑一声,唰忽斜跃飞起,在那风暴海啸声中,忽然隐没于黑暗中。
    辛海客一怔,奇怪,明明是棘手强敌的人物,却忽然逃形遁迹不知所终,他这是什么意思?
    而且,老家伙这一跑,留的下问题可多了。
    首先当然是老家伙为什么忽然逃跑的原因?
    接着便是这儿的局面,该当如何收拾?再下来就是那库房内,究竞有没有他要得到的东西?
    最末后那一点自是最重要,不过,屋子里那么多人的性命难道不重要?老家伙怎可以一走了之,啥都不管?
    而且,他究竟是远远逃掉?抑是潜伺在侧,候机而动?
    总之,竺忍这一招,的确使得辛海客一时为之头昏脑涨,尝到了进退失据的苦恼。
    辛海客再三考虑之下,不行,暂时不可进入那明亮的忝屋,因为那老家伙心机太深沉难测了。
    而且,他那一手飞刀绝技,真有鬼神莫测之威力。
    若是轻举妄动入了堂屋,在彼暗我明的不利情况下,真不知道老家伙还会弄出些什么古怪花样来。
    辛海客迅即决定,目前最佳应付方法,便是施展幽夜藏形之法,隐身于黑暗夜色中,然后……
    院子里忽然已杳无人迹。
    辛海客这一手隐遁身法,的确可以媲美鬼魅幽灵。
    缩成一团藏在二十来丈远据角黑影中的竺忍,可也不得不承认古墓血尸这一派,确实是有真功夫的可怕敌人。
    凭他竺忍的眼力,居然也一下子找不到辛海客的影踪。唯一印象,就是那辛海客好象是那副有形有质的身体,很快地淡没溶隐于夜色中。
    竺忍筹计一下,断定辛海客必定还在院子里某一角的黑暗中。他妈的,竺忍心中不禁骂了一句粗话。
    这等鬼头鬼脑防不胜防的恶人,练的都是这一类来无影去无踪的鬼祟功夫,真应该在逮到机会时便痛下杀手才对。
    假如济南府田家不是有人质在对方手中,竺忍当时一定不会客气。
    不过,即使满足了田寅风临死前的要求,但田家的人质祸难能不能避免,还是难说得很呢!
    光是生气怒骂并没有用,其实当今之世,这会儿能够不骇得屁滚尿流而逃的人,已经不多了。更别说予以反击痛惩泄愤。
    云涛妙手竺忍居然是这类极少数人之一,在辛海客来说,他算是运气不好,算是十分倒霉的人。
    竺忍立刻展开反击行动!
    因此,不久工夫,二十余支熊熊火炬以及灯笼风灯,忽然已集于总帐房堂屋前的院子内。
    整座院子立时一片光明。
    即使原本最黑暗的角落,现在也可以看清。
    竺忍并没有出现在人丛中。
    院子里也找不到辛海客任何踪迹。
    这两个敌对的人,好象都突然从人间消失了。
    烛火闪映中,小关很愉快地喝下第八盅酒。
    他本来决定只能喝三盅,但后来李百灵叫他放轻松些,不妨多喝几盅。因此他一喝再喝,竞然大大超出预算。
    李百灵背靠着墙壁,坐得也颇舒服。
    她向阿敢笑笑:“你很幸运,因为你还未出道,就能亲眼看见天下第一流高手拼斗,这些高手,都是可以用手指算出来的。”
    每个人只有十只手指,因此她说的意思,显然是天下十大高手。这儿的人有谁可以位列天下十大高手之内,殊难确定。
    不过,这一点实在无须追究查考,反正阿敢等一会儿所见到的场面,一定是当今之世所罕见的就对了。
    李百灵还要阿敢复述一遍他的应变行动,以及应该遵守的规则。
    她刚听完阿敢复述,便忽然发出警告:“注意,那血尸门下大概已离此不远了。”
    除了阿敢赶紧向门外望去之外,没有人有吃惊表示。
    “竺忍也可能跟来,假如他没有落败身亡的话。”
    李百灵继续推论:“因为血尸门下必定先到马府,马府的库房也定被查过,在这过程中,绝不可能客气和平解决?而马府若是死了不少人,当然会惊动竺忍。所以,假使竺忍长曾败亡,他迟早一定会跟踪到这儿来。”
    小关首先提出疑问:“血尸门下何以能够找到这儿来?你能够知道,那是因为你精通风水,所以你找得到马家祖先的秘密阴宅。是不是那血尸门下也精通此道?”
    “大概不是,”李百灵回答:“你要知道,那九骷髅秘音魔叉乃是密宗红教的宝物,一旦出世,必有异事发生。我们忽然会在这儿,原因姑且不说。那血尸门下,必是由于秘宝出世时刻已届而有所感应,才会找得来。”
    小关咕哝道:“这话似乎太玄了一点儿,如果不是小家伙你说的,我一定先瞧瞧讲话的人有没有发高烧。”
    李百灵向他笑笑,那笑容可爱得使小关不舍得和不忍心嘟噜下去。
    她那对黑漆眼珠转一转:“唔,好家伙,果然来了。不败头陀大师,请准备应付。阿敢,快躲到阵内。”
    阿敢听话起身,转入阵法内,他藏身之处虽然有那么两只破椅子等杂物,但本来遮掩不住他整个人。
    可是有了这个暗藏先后天五行变化的奇门阵法,阿敢身形忽然消失不见。
    小关瞧完又瞧,大为欢喜赞叹:“妙,真妙,这门学问我非学一学不可。”
    只这么两句话,李百灵听了,不知如何也会有心花怒放的飘飘然的感觉,小关硬是有这种特殊气质,可以很容易使人感染他的快乐旷达。
    不败头陀是唯一面向门口的人。
    因此李百灵向他眨眼睛示意,不虞门外之人看见。李百灵显然是告诉他说,敌人已经迫近庙门。
    这真是很可怕也很糟糕的事!
    因为假如不是李百灵的肯定暗示,以不败头陀这等人物,亦只不过心灵上稍现警兆而已,略一大意,就会疏忽过去。
    这种情况,使人禁不住推想到假使来者是血尸席荒本人,便又如何?会不会连这微弱的心灵警兆也没有呢?
    不败头陀眼光移向门外,冷冷发话:“老化子想知道,来的是朋友呢?抑是敌人?”
    静寂黑夜中,话声显得特别响亮,大概可以传出数十丈外。这种做法,也是李百灵的意思,她希望让竺忍听见,假如此老也跟踪而来的话。
    门外传来冷涩刺耳声音:“都滚出来,我绝对不是你的朋友。”
    不败头陀仰天冷晒一声才开口:“你满身血腥味,嘿,老实说,我老花子还真不愿意有这样的朋友。你的血腥味,熏也可以把我熏死。”
    他拿起酒盅,好整以暇的喝一口,才又开腔:“老花子出来就出来,有什么了不起?根据传说,大别山那个老妖这会子要出世,我本来还不怎么相信,嘿,现在可又不能不信了。
    ”
    全身上下都溶入黑夜中的辛海客,这时可当真禁不住怔一下,也忽然感到这一次的任务,似乎十二分不顾利。
    因为前有竺忍那棘手狡猾的老家伙,碰上这么样一个人,一辈子也难得有一回;但现在竟又出现另一个可怕的老家伙,似乎一点儿不差过竺忍。
    因此论起倒霉,恐伯一生之中再也没有比今晚更甚的了。
    饶是如此,气势上亦绝不可以示弱。“滚出来!”辛海客冷冷叱喝:“还有那两个小伙子。”
    “没他们的事。”不败头陀一面站起身,一面反驳:“你算是哪一棵葱?你以为你打发得了我老花子?”
    他走出庙外,那辛海客隐隐约约,似有还无的身形,的确不容易瞧见,但不败头陀却已一下子把他盯紧。
    很可能有生以来,辛海客第一次被人如此侮辱法,所以很不习惯而大为嗔怒。
    因此,他原来很黯淡的绿色眼睛,忽然荧荧有光。而同时从四方八面的遥空和地底,都传出暴风呼啸和浪涛崩天的可怕声响。
    不败头陀的声音,居然还能够十分清晰:“果然是血尸门下,哈,这算什么玩意儿?我老人家若是连这什么血海黑风邪功也顶不住,我发誓以后就不姓钱。”
    海啸风吼声仍然有增无减,辛海客眼睛绿光也更盛。
    虽然他一听便想起了丐帮老一辈高手通天玉郎钱逸。
    他也知道钱逸一身绝学,乃是古代中国黄石公一脉秘传,很可能全然不怕他大别山古墓的种种邪功秘术。
    但这一切还是要试过才知道。
    辛海客立刻出手,他的形象还在不败头陀前面,但他的人已像一阵阴风卷到不败头陀背后,左手轻飘飘拍出。
    右手的白骨鞭抖得笔直,像铁枪般戳向偏右虚无之处。
    此处虽然用虚无来形容,但假如不败头陀往这边一闪,恰好填实了此一空间,这时便不是虚无了。
    由于辛海客一出,便已毫无保留施展出平生所学最凶毒最厉害的一招,他无疑已像是最狠的赌徒,这一注已把自己一切都押下去。
    他这一注,不是大赢,就是大输,绝无他途。
    别人只觉得那黑风奔腾血海怒啸的声音忽消歇。但不败头陀却感到声波汇合束集成两线,像有形之物般锥入两耳中。
    虽然不败头陀已运神功护体,耳膜却仍然有疼痛和爆烈之感。
    这妖孽真厉害,真的有把刷子。
    不败头陀动念时,身体也同时作出应变。
    他身为少林寺第三大高手(另有三位隐退多年的神僧不算在内),法号敢于称为不败。
    可见得不管是哪一种争战,人世间的也好,出世间的也好,反正不可以败。
    就算是败过,亦只能偶尔有之,绝不可常,否则他干脆改名为常败头陀岂不更妙?
    好个不败头陀身形不进反退,退的结果便是他背心挨上敌人左手一掌。
    但这时却又看得出他这一退真是退得极之有学问,因为一方面辛海客的白骨鞭不但真正刺入虚空,亦即落空之意。
    而且,那白骨鞭末一节突然脱出,在三四尺远的空中爆散,波地一响,幻化出六七尺方圆的绿色磷光光幕。
    这景象有点儿像放烟花。
    但远远没有灯花那么耀眼那么好看,而更不同的是烟花的火星虽可灼痛人,但若是沾上几点,绝不致命。
    辛海客这些磷火可大大不同了,由于含有尸毒,只要碰上那么一丝,连大象也得当场倒毙,人类当然更受不了。
    再说另一方面,辛海客左手发出的掌力,方自触及不败头陀衣服,忽然发现方向错乱倒置。
    本该向外攻击的力道,却变成向自己凌厉反击。
    这等淬然间的奇异变化,虽然十分可怕,但辛海客还不是不能控制。所以最可怕而又来不及应付的,便是不败头陀向他贴撞过来的身体。
    在此一瞬息间异变发生的情形下,辛海客就算极之喜欢爱慕不败头陀那副肉体(他当然不是),这会儿可也不敢让他挨入怀中。
    辛海客有多狼狈就多狼狈地尽快斜斜飘退,他的幽夜藏形身法,已经可以达到随着拳风掌力进退的地步。
    但偏偏这个老花子古怪功夫很多,有一股锋锐劲道突然出现,好像比其它一切力量都快一点,那锋锐尖端已经碰触上他胸口大穴。
    辛海客不明白的是,他的身法已经轻虚迅快得可以借自被反激回来的掌力,飘飞退开而不至有事。
    但何以对方还有一股暗劲,能像利锥般穿透了空间之限制?
    他暂时当然已来不及再想下去,因为同一刹那间,死亡之感己立刻占据了他所有的思想和感觉。
    幸而对方似乎功力不足,还是差了那么一点点。
    辛海客在啾啾鬼哭声中遁逝。
    不败头陀凝立于黑暗夜色中,大大叹口气。
    他右手食中二指,夹住一口不到四寸长的飞刀。
    而这口小飞刀,便是辛海客以为不败头陀功力不足,因而得以侥幸逃生的真正原因了。
    这种结果,谁能不为之大大叹气?
    想他不败头陀多年以来,几乎还是第一次同时使出好几种极秘密(当然也极难练成功)
    的神功绝艺。
    但这口飞刀一现,辛海客竟得以逃生,留下人间一大祸患。
    不败头陀被激怒了,那竺老儿这一刀是什么意思?
    以这一刀之劲厉迅急,若不是他练有大幻化指,还练到尘中取尘的境界,一条老命肯定已经呜呼哀哉了。
    六七丈外出现一道高瘦人影,缓慢而稳定地走近。
    火光忽然照亮了庙门外数丈范围。
    其实只是有一支火炬而已,光线相当之弱,对平常人帮助不大,但对于高手,作用之大便不可道里计了。
    火炬是在李百灵手中。
    小关站在她旁边,看来随时都会为她横身抵挡任何侵袭。
    李百灵一定已知道或者已感觉出,不败头陀暗中动了真火。所以她一出现,立刻抢先开口,以免双方话一说僵了,变成以死相拼的局面。
    “这口飞刀,尺寸很不对。”她大声评论。
    “咦,这就怪了。人家飞刀的尺寸,爱长爱短,都是他自家的事,为什么你说不对?”
    小关接口。
    他的机灵头脑口才,真是最佳拍档。
    “通常飞刀没有一尺也有八寸,要不然若是扎在肉厚地方,有什么用处?”
    “对,像眼前这一口小玩意儿,扎到肉里面,最多像是被蚊子叮了一口而已。哈,哈,我总算明白你的意思了。”
    “那也不然。”李百灵忽然很不给面子地予以否定:“发刀的老先生,他这一刀大概连大树也可以洞穿,人的身体更不必提了,你要是身上穿了一个洞,不拘什么部位,我猜一定很难过吧?”
    “那自然难过得很。”小关装出可怜兮兮地回答:“但你自己则才说,这口小刀尺寸太短的呀!”
    “但这还得看看,这小玩意是什么人玩的,岂可一概而论,要是你我,那自然普通响得很了。”
    “什么叫普通响?”小关开始的确有点儿弄不明白了。
    “唉,在那位老先生手中,能够洞穿大树,那就叫做不同凡响,反过来我们就是普通响。现在你明白了没有?”
    小关嘻嘻一笑,道:“哈,我明白了。大人物放屁叫做不同凡响,你呢,只好普通响了。”
    李百灵揍他一拳,但话却忽然变得严肃:“你知不知道斗罡七飞刀,再加上太清神功,要怎样才接得住?”
    云涛妙手竺忍的耳朵固然一下子竖起,连不败头陀也引起注意,不敢漏过。
    李百灵继续说:“你知不知道,有人很惊讶我为什么讲得出斗罡飞刀、太清神功这些名称?而同时又另有人怀疑我讲得出讲不出他接刀的功夫手法?”
    “这么多问题,我不想啦。”小关摊手表示放弃:“你告诉我好了。”
    “其实那都还是闲话,最重要原因,是他非救那血尸门下性命不可,所以出手便是极狠的一刀,这样才可以及时替那妖孽解围。”
    若是如此,倒是不必太气愤竺忍这一刀了。不败头陀不觉微微一笑,唉,隐湖秘屋!唉,都是那么可爱的姑娘!
    竺忍却一点儿也笑不出来。
    他觉得今夜里除了很倒霉见鬼辛海客外,又很难以置信地遇见了神仙。
    否则,竺忍这两个字,还有斗罡飞刀太清神功之名称,怎可能亲耳听见?而且,他救辛海客时的判断,以及个中隐秘原因,也都丝毫没错。
    这漂亮的书生若不是神仙,那是什么呢?
    李百灵向他笑笑,又道:“我不是神仙。”
    这句话又把竺忍骇了一跳。
    她接着道:“我只不过想跟你打个商量而已。”
    竺忍忍不住开口了,但自己已也觉得因内心震动之故,所以声音太干涩了一点:“你想商量什么?”
    “我要在马家取回一个东西,你可以相信,这只是物归原主而已。”
    “是什么东西?”
    原来连竺忍在马府三十多年,还不知道有九骷髅秘音魔叉这件红教至宝。否则,他连想都不必想,便会知道人家要索回的是什么东西了。
    看来马家方面,主事的人心机确极之深沉,也相当可恶。
    因为以竺忍这等一代高手,却连为了保护什么而拼命都不知道,若是性命被人拼掉,可真是既冤枉又胡涂。
    “你别问,反正是马家瞒着你的一件东西。”
    李百灵这一招厉害非凡!
    竺忍不但立刻不好意思追问,还激起相当气愤。
    三十多年来,竺忍他何尝不是一直怀疑着这一点?
    此所以他当时故意让敌人进入库房搜索,此举他希望证明自己的疑心是否成立?假如成立,那到底是什么东西?
    但现在情况一变,似乎知道不知道已没有什么关系。一则既是物归原主,这话若是可信,便没有什么理由去阻止人家。
    二则既然马家一直瞒他,干脆不知道到底,这样,也就没有任何理由或道义,须要负责保护一件根本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了。
    他连连颔首:“你说得好,你就算不是神仙,我看也算得上半个了。”
    竺忍转向不败头陀,声音大有歉然之意:“钱兄,咱们第一次见面。刚才那一刀实在十分失礼。”
    不败头陀把手中小刀拋还给他:“下不为例就行啦。我很想知道,你为了什么重大原因,竟暗中帮助那妖孽?”
    “有一个人临死前这样求我。”
    竺忍毫不隐瞒,把早先的情形……说出。
    “吓?是济南府田寅风?”不败头陀声音中有点儿忧虑。
    他又道:“田寅风是老二,老大叫田晓风。他们田家自从满城飞絮田历去世后,就数这两兄弟得到垂杨飞燕刀真传。前两年田晓风不复露出,据说是发大心愿隐居练刀,敢情八成儿被血尸席荒杀死或者幽禁起来。”
    “你为什么好象有些忧虑?”李百灵问:“莫非田家的灾难,会牵涉及其它一些你很关心的人?”
    “不瞒你说,是的,我的确为一些老朋友担忧。”
    竺忍正要插口,李百灵做个手势阻止他:“竺老,你不必问了,你叫我小李,叫他小关就行。”
    竺忍正是要问她姓名来历,被她先发制人的这一记,为之心服口服,立刻闭上嘴巴。
    小关替李百灵接过火炬,显然是怕她累着。
    李百灵真是既欢喜又感慨。
    欢喜的是小关这种毫不矫饰,的确是把她当作如珠如宝的关心沐贴。感慨的是以前那些日子,那一片空白的逝水年华……
    她迅即把注意力拉回眼前事情上:“除了济南府田家之外,像鬼刀哨这种可怕的小型犯罪组织,居然也听命于血尸席荒。我们不妨假设,鬼刀哨绝不会仅仅为一丰厚报酬而替血尸卖命,一定另有压力才可以驱使他们。”
    “这便如何?”小关问:“跟钱老的忧虑有何相干?”
    “相干大得很,钱老乃是恐怕血尸席荒,已成功地运用种种恶毒手法,控制了许多门派和名家。其中不免有些是跟钱老个人有很深关系,所以他忽然感到头大如斗,为之忧心仲仲。”
    “小李说得对极了。”不败头陀说:“尤其一些大门派大帮派,若是已被血尸那老妖的势力渗入,后果更不堪设想。”
    小关仰天打两个哈哈!
    这意思表示他已有了绝妙好计,所以不败头陀忧虑,李百灵的种种推论设想,好象都变成了多余的事。
    这家伙有些想法委实不可轻视,不欧头陀领教过,所以很实在地以事论事。
    也所以他很客气谦虚诚恳地求教小关:“你似乎认为不难解决这许多问题,敢问计将安出?”
    小关道:“困难是在所不免的,但方向只有一个,那就是咱们集中全力,一举诛灭了血尸席荒那老妖。我敢担保,那时候一切问题,都不是问题了。”
    这话说得也是,罪魁祸首若是消灭了,还有什么问题?
    竺忍口气中带点儿谨慎意味:“小关,你知不知道血尸席荒是什么人物?”
    “他武功很好,也会邪法。传说他常常服用人血练功,能以精魄附体转世,加上铜皮铁骨刀枪不入,所以已成不死之身。”小关侃侃而说出他所知资料。
    接着又问:“咱们说的是这个老妖不是?”
    “对,就是他。”竺忍回答:“但既然这老妖是不死之身,你怎样杀死他呢?”
    小关理直气壮地打个哈哈:“这是他们爱动脑筋的人之事,我只管动手。”
    他自然知道竺忍绝不会满意他的回答,便又笑了笑:“竺老,神兵谱上排第七的是什么,你一定知道。这一件老早在我们手中了。”
    “哦,天铸剑已在你们手中?对,此剑要斩下老妖首级,比吃豆腐还容易!”
    “我们虽然还未直接去碰那老妖,但我们也没有闲着。你瞧,老妖想在马家弄件东西回去,但我们已在这儿守着。”
    小关越讲越像他是主帅:“你老人家怎么说?肯不肯帮我们一道去对付血尸席荒那老妖怪?”
    竺忍竟然毫不犹疑颔首:“我肯,但马家现下乱成一团,伤亡不少,还有那鬼刀哨四个人被我锁在库房,这些事我得赶快去处理不可。”
    小关用手肘碰李百灵一下,低声问道:“我也跟去瞧瞧热闹行不行?”他只故作低声的姿态而已,其实他的话人人皆闻。
    李百灵叫他附耳过来,声音当真轻得别人听不到:“你得答应我,一切都非常非常小心,这样,我才肯不担忧!”
    小关伸手揽揽她肩膀,道:“小家伙,你放心,我去去就回来,你歇着等我回来好不好?”
    他言外之意,是要她等他回来,才入墓找那九骷髅秘音魔叉。
    “有钱老在这儿,你认为如何?”李百灵暗示他会请不败头陀陷她取宝。
    “很好。”小关点头:“但最好还是等我回来。”
    假扮丐帮老一辈高手通天玉郎钱逸的不败头陀,走了几十年江湖,何等眉精眼巧?这对年轻男女的暗示隐语,焉有不明白之理?
    所以他等竺忍、小关离开后,跟李百灵回到庙内,叫了阿敢出来,大家重新饮酒吃肉,才说出心中想法。
    “李百灵,小关此去,纵有问题他也有足够能力应付,不须过虑。至于红教那个秘宝,大概可以顺利取得。所以,我担心的仍是血尸席荒究竟控制了多少门派和名家?其中有没有我少林寺?武当派?玄剑庄?丐帮等等?你告诉我,我须不须要担心?”
    李百灵的心泺了一下:“你为什么关心玄剑庄?你跟朱伯驹是老朋友?”
    “我第一次认识他,算来已有二十多年了。虽然没有深交,但也勉强可称为老朋友。唔,那个婴儿,”不败头陀回想一下:“相信是他的大儿子吧?现在一定已长得很高大了。”
    李百灵眼珠转几下,接着用下排洁白的牙齿。吸咬住上唇,露出内心的烦乱。
    “那一定是朱伯驹的大儿子朱麟,本来应该是我的丈夫。
    “假如朱伯驹没有把两个儿子掉换了次序,我便等如朱麟现在的妻子清风堡宋氏。这样的话,我当然不会离开玄剑庄,不会在江湖飘荡,当然也不会认识这乱七八糟的小关了。”
    小关的影子使李百灵的心一下子暖热起来,立刻恢复正常,脑子也恢复功能。她这个脑子的功能跟常人天差地别,因为她似乎马上就知道了多事。
    “不败头陀,昨天和你碰头的少林弟子,为什么不带回客栈,介绍给我们认识?”李百灵话题忽然岔到别的地方。
    但不败头陀却知道她绝不会语无伦次,她这一问定必只是开始时的引子而已。
    正如他自己,特地提起玄剑庄,特地提起朱伯驹的儿子,当然他并不知道儿子居然也有掉包的怪事,虽然仅仅是老大变老二,老二变老大。目的也是勾出李百灵一点儿口风,以便就这话题谈下去。
    “他们只是敝寺俗家弟子的门人手下而已,都不成气候得很。”言下之意,那些人根本不配跟你李百灵、小关攀交。
    “但你老人家一定听到很多消息。除了知道我本是朱家媳妇之外,还有什么消息没有?
    ”
    阿敢忽然大惊小怪起来,屁股也赶快挪开一点。
    “什么?你……你……媳妇儿?”
    “我有没有跟你讲过我是男的不是女的?”
    “没……没有,但我以为你……”
    李百灵笑了笑:“不要不好意思,你把我错认为男的,这件事我不会怪你。”
    但这件事天知道应该谁怪谁才对。可是照李百灵这样说法,她反而变成对阿敢很慷慨仁慈了。
    李百灵目标回到不败头陀那儿:“朱家是不是发生什么事?”
    “有两个很秘密的消息,目下江湖上肯定还没有人知道:一是朱家二少爷连老婆带孩子一共五口好象失踪了,那天晚上的玄剑庄同时发生一件命案。是一个很年轻活泼的少女,在一间独立式的小屋子里暴毙,死因是中了大雪山的玄冰指。”
    朱家的二少爷,亦即是早先李百灵想起过的宋麟,但她的心现在动也不动一下,似乎只关心那少女之死,
    “你提到那少女暴毙地点时,为何特别加上独立式小屋这种字眼?”
    “没有特别意义。”不败头陀回答:“给我的报告是这样提到,我便这样说而已。”
    听来不败头陀果然不了解那些小屋的意义,这一点李百灵绝不怪他。
    因为连她自己,也反复想了很久很久,才猜得出端倪。
    而且也仅只限于端倪限于猜想而已!所以外人对这一点不了解,不予注意,实在是极之应该的。
    “第二件消息,就是朱伯驹抓了三个年轻男女回来,但很奇怪,朱伯驹不但没有虐待他们,据说还对他们很好,吃的住的都像款待朋友一样。”
    “我认识他们,”李百灵说:“他们是彭家兄妹和房谦。”
    她想了一下:“又说:“唔,假如我没有猜错的话,他们一定也住在那些独立式的小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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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人肉饵
    彭一行、彭香君和房谦的住处,李百灵果然没有猜错,正是玄剑庄第一道防线之内,那一圈独立式小屋。
    他们日子过得还算写意,因为白天他们都可以聚在一起,饮食、谈笑、练武、读书都随心所欲。
    他们的兵刃都在身边,也没有任何穴道或以药物禁制。
    在大白天,他们可以结伴到开封府游逛。
    总之,一点儿拘束都没有。
    朱伯驹只有一个条件,他们发誓答应在玄剑庄做客一年。
    在那时代,交通极之不便,若是出远门探亲访友,一住下就一两个月,毫不稀奇,住个一年半载亦时时有之。
    所以朱伯驹这种条件,简直好得离了谱豁了边。尤其是房谦,能够天天和彭香君在一块儿,别说一年,一百年他也愿意。
    至于彭家兄妹,本来就没有赶回家的必要,一年辰光虽是太久了一点儿,却也不算是什么问题。
    于是,这三个年轻人便住下了。
    当然,住一年只是一个大原则,还有一些细节。
    例如他们每晚必须回庄住宿。若在庄里用膳,一定要在藏心院的小客厅,这儿还有书房,后面有座小型练武场。
    所以他们平日相聚见面,也是规定在这个地方。
    其它的一些细节,暂且不表,总之,都不会对他们构成人权被剥夺的压力和痛苦就是了。
    这天早晨,早餐相当丰富。
    但三个年轻人因为一早练过功之故,所以桌子上的面条、馒头、牛羊肉等统统被他们一扫而光。
    那个专门伺候他们膳食的老包,看见细皮白肉娇娇嫩嫩的彭香君,食量竞一点儿也不比两个男人小。
    他心里不觉直喃咕:“谁要是娶了这个娘儿们,迟早准保被她吃穷。”
    这老包今年三十岁,人有点儿楞,还没娶妻。
    他这些日子仔细研究下来,已经决定绝对不可娶彭香君做媳妇。主要原因就是她太能吃了。
    至于人长得美貌与否,老包认为乃是次要之事。
    因此老包对房谦相当同情。
    老包人虽楞,但房谦的心事还是看得出来的。
    所以他有机会,便会问问房谦是干什么的?
    家里有没有田地财产?有多少?这些资料,老包是用以计算那彭香君会把他吃得宣告破产。
    可是老包脑子又不大灵光。
    每每房谦报告过的财产,例如一百二十二亩好田、三百二十三亩园地、十几匹马、二十余条牛,以及其它家禽的数等等,他一概记不住。
    所以老包每天结算的结果,都不相同。
    也因此他一逮着机会,便要房谦再报告一次。
    老包一要开口,房谦便开始叹气。
    彭香君吃吃而笑:“房哥,你知不知道老包查你财产的用意?”
    “不知道。”房谦掩饰不住烦恼无奈之意,道:“我问过他,他不肯说,我有什么办法?”
    “告诉你吧。”彭香君装出比较正经样子:“老包一定有个妹妹或什么的,他看中了你,打算……”
    彭一行笑喝道:“别胡扯,老包是老实人,哪有这许多想头。”
    老包一听这话,对彭一行大有知己之感。
    彭香君摇头:“他不老实。”
    老包讶然指住自己鼻子:“我不老实?”
    “你当然不老实,要不你为什么忍得住不告诉房哥,你查问他财产之故?”彭香君忍傻笑,一本正经地攻击:“这是很有心机很奸诈的人,才忍得住的。”
    老包果然不肯接受有心机和奸诈这种评语。
    他立刻从实供出:“我怕小姐你没有面子呀!你吃得那么多,我帮房爷算算,他大概几时被你吃穷吃光。但这话我怎好意思说呢?”
    彭一行哈哈大笑。
    彭香君红了脸哼一声。
    房谦微笑不语,心中对老包简直感激得五体投地。
    他的平生心事,一直不敢向彭香君表露,老包这见血的一针,连功德无量这话也未足以形容:
    一个人稳稳走入来,国字口脸,气派威严,却是本庄总管,在武林中也是极负盛名的高手怒龙洪圭。
    他立刻从老包口中得知这个小插曲,当下也不禁陪彭一行笑了几声。
    彭香君并没有生气,虽然她内心深处,闪过了小关影子时,不免有少许惆怅,但这并不代表什么。
    许许多多的少女,都会有这种秘密情怀。
    这是每一颗尚未混浊,尚未庸俗,尚未老去的少女纯情之心,令人感到弥足珍贵的特色。
    洪圭挥手命老包走开,才说:“敝庄已经暗暗戒严了几天,算算时间,由今天开始,只怕每个晚上,都可能发生事情。”
    “为什么要告诉我们?”彭一行谨慎地问:“莫非贵庄事故,跟我们有关?”
    “还不知道,这是老实话。”
    洪圭的相貌和态度,实是使人不能怀疑他会讲假话。当然,另一方面李百灵的影响也很大。
    李百灵讲过和洪圭对垒之事,言下对洪圭甚有好评,所以大家对洪圭的观感从开始便不同了。
    “让我解释一下。”洪圭又说:“所谓敝庄有事,就是有外敌侵扰之意。所谓不知道与诸位有没有关系,是指还要查证外敌跟诸位有没有渊源关系而已,并不是说外敌是由诸位引来的。”
    彭香君松口气:“原来如此。但在这种情形之下,我们该怎么办?”她暗中庆幸,这种消息是由洪圭来说的。
    如果是庄主朱伯驹,她可能不敢插嘴多问。因为朱伯驹不知何故使她感到畏惧、尊敬甚至于近乎爱慕。
    她时时想不通,何以男人虽然到了年老,却仍然能够保持很有吸引力的风度,仍然有强大魅力?”
    “诸位晚上要十分小心,宁可白天睡觉养足精神。”洪圭当然知道血尸这一系人马,最受不了的诱惑是什么。
    所以眼前这三张青春焕发的脸孔,使他暗中叹息和担心。
    “敝庄主最迟中午会跟诸位见个面,有些事情,还是由他来说比较好。
    “既然有外敌,我们可不可以在一起?”房谦问。
    “不行,这只是指晚上。因为一来难以试出你们与外敌之间有无关涉?二来,你们亦本是敝庄主的一着棋子。”
    洪圭坦率直言,大家反而没有尴尬之感。
    本来嘛,人家朱伯驹凭什么冒伤亡之险把他们生拿活捉?
    凭什么这么优待阶下之囚?
    如果毫无利用价值,这一切根本便说不通。
    “朱庄主要见我们?”彭香君微带怯意地问。
    “是的,中午以前。”洪圭回答。
    朱伯驹刚好吃完早餐,目光巡视这一间看来很简陋却相当宽阔的屋子。
    谁都会以为这间屋子,原本是粮仓或是牲口厩房之类的建筑物,只不过现在改为人住而已。
    可是屋顶是铁瓦加上糯米汁石灰,墙壁是厚重方石,柱子俱是钢铁。窗和门,都隐藏着另一扇铁制的。
    可以想见,若是此屋门窗紧锁,除非有适合工具以及充裕时间之外,任是有霸王之勇,恐怕也绝难破屋而出。
    说到破屋而出的时间方面,烈火和毒气可以今任何高手都有时不我予之感。
    这屋子的古怪,在朱伯驹对面端坐如山的青年,不但知道,甚至比他自己的掌纹还清楚得多。
    这青年相貌堂堂,约是二十余岁年纪。
    他看上去五官很像朱伯驹,甚至连朱伯驹那种特有的城府深沉、智机过人的气度他也具有。
    朱伯驹所没有的,则是那青年粗糙结茧的双手,一直于粗活风吹日炙的肤色。
    “我得走了。”
    “是的,师父。”青年严肃规矩地回答。
    按照往日,十几二十年来的习惯,这位师父已算是破例了。因为他总是四更到,五更走。
    而现在朝阳已升起好一阵子了。
    “但我恐怕还要留下一会儿。”朱伯驹说。
    他的声音忽然隐隐有点变化:“一来固然有什么话要告诉你。二来,也是想多看你一阵。”
    那青年感到他声调中掩不住的浓厚感情,心头忽然大震。
    师父为什么会讲出这种话?
    他似乎发生了什么问题?
    而我却好象热血沸腾,另一方面又十分替他担忧!
    “朱虚谷,这个朱字,是你承袭我的姓氏,名字,是我替你取的。取名字的时候,正是你母亲难产而死于我怀中之时。”
    朱伯驹寥寥几句话,却逾于山崩海啸,雷轰电掣的威势。
    这个青年,朱虚谷,面色由红变白,由白变青。
    终于,又渐渐恢复红色。
    “你不必多费气力猜想,你是我的亲身儿子,是天下闻名的玄剑庄庄主朱伯驹真正唯一的儿子。”
    “我会觉得很骄傲。”朱虚谷很快定下心神,抑制住情绪的激烈波动,“我的心中时时把你当作父亲的。”
    “好极了,儿子。”朱伯驹安慰地吁口气,眼角却不觉闪耀出泪水的反光:“你二十多年,精神肉体都很苦,我知道。但作为一个父亲,我不得不这样严格训练你。否则,你只能活到二十多岁。这是你父亲我,或者你死去的妈妈都不愿意看见的。”“谢谢你,父亲。”
    朱虚谷第一次作此称谓。
    但朱伯驹马上有意见:“儿子,叫我爸爸。”
    “好的,爸爸,我很感谢你的栽培。你对我所做的一切,妈妈也一定赞成!”
    朱伯驹定眼注视儿子好一会儿,他没有掩饰眼中泪水的闪光。朱虚谷忽然跪在地上,抱住朱伯驹双膝。
    有生以来,他们父子第一次如此接近过。
    “儿子,我很抱歉地告诉你。假如你妈妈不爱我,我也不爱她的话,我们就不必做出一些世俗不容之事。而你,也不必受到如此严格的训练了。”
    “爸爸,你这几句话,已足以抵偿我此生一切痛苦。”
    朱虚谷泪光模糊中,绽开笑脸。他血液中终究承袭了父亲的多智冷静,所以立刻考虑到现实方面。
    “爸爸,现在发生什么问题?”
    “大别山古墓血尸席荒,已经出世。他第一个目标一定是我,我本来只是怀疑,但前些日子,庄里那女孩子死于大雪山玄冰指,我才敢确定是他。天下只有血海幽风这门阴毒内功,可以伪装玄冰指。”“你的情况处境是不是很糟?”
    “那要看用什么角度来说。”朱伯驹真心地叹口气:“如果我不为别人着想,只为我自己打算,儿子,我们可以躲到天下任何人都找不出我们的地方,安安稳稳过我们宫足安逸的生活。这样做法,只怕你年轻人的感情不能忍受。”
    朱虚谷想了一会儿,颔首道:“我还不敢确定,但大概会吧?”
    “所以,为了你和我,还有你已经在天上的妈妈。还有,为了许许多多无辜无力的人命和家庭,儿子,我已经豁出去啦!”
    这话所要表达的壮烈之意,远超于言语文字。
    朱虚谷把头面埋在父亲双膝,他感到父亲双膝膝盖散发出来的温暖,也感到他坚硬胜于钢铁的意志和力量。
    朱伯驹果然在中午以前,约见彭家兄妹和房谦。
    见面地点是内宅第一进的大厅。
    这间大厅的布置家具等,与常见的没有什么分别。
    唯一碍眼了一点儿的,便是厅右边有一张铺着绣花白色台巾的圆桌,已摆齐了匙筷等,看来竟是准备一桌筵席招待他们之意。
    怒龙洪圭和一名白发苍苍的老家人,陪这三个年轻人走入厅内。一望之下,厅内杳无人迹。
    大家的脚步因而稍为停顿!
    正要看清楚主人朱伯驹究竟在不在厅里时,忽然一阵奇异声音,说:“彭一行,你怕不怕死?”
    这声音来路似是大厅左边,人人向那边望去,心中自是十分诧异。
    但左边没有人,连可以藏匿人的地方也没有。
    白发老家人轻拍彭一行后背一下。
    彭一行茫然未解其意。
    而此时那奇异声音却在右方对面角落传出来:“房谦,你的刀呢?”
    人人转眼注视时,白发老家人推推房谦臂膀,要他注意,但注意什么却没说出。
    “现在,彭香君,轮到你了……”
    声音竟是来自相当高的大厅上面,白发老家人骇然道:“小姐小心……”一手扯住她手臂,把她拉到一边去。
    然后,半晌没有声音。
    人人握刀按剑,蓦然回顾。
    连怒龙洪圭亦不例外。显然目下此一变故,连洪圭也大出意外,所以他面上的神情,既惊讶而又愤怒。
    白发老家人忽然大步行前六七尺。
    这样,他就变成最突出最惹人注目的目标。
    洪圭首先讶然低叱:“老苏,你干什么?”
    老苏笑一下:“我为什么是老苏?谁使你相信我是老苏的?”
    “当然是庄主,难道你不是?”
    洪圭已知道问题发生,所以尽力保持冷静。至于彭氏兄妹、房谦等人,此时只好作壁上观了。
    “洪圭,我不是故意作弄你。”老苏居然直呼洪圭名字。
    他说:“我本来另有用意,但情况改变,所以原计划取消。也因此,我藉此机会,给那些年轻人上课。”
    老苏身躯越伸越直,体型似乎高大和神气得多。等到他拿掉若干白发和胡子等,已经是威严而又很有风度的朱伯驹。
    人人都瞪目结舌,连洪圭亦不例外。
    “彭一行,我曾经在你背上拍了一下。房谦,我碰过你臂膀。还有你,彭香君,你被我拉到一边去,对不对?”人人尽皆点头应承。
    可是这些琐事,有什么意思?
    朱伯驹一边要大家围着桌子落座,一面再解释:“刚才入厅的怪声,你们肯不肯相信是我以一种特殊功夫做出来的?”
    以朱伯驹的武功修为,谁敢不信?
    彭香君壮着胆子问:“那便如何?”
    “假如我是敌人,你们现在会有怎样的下场?还能拔刀应敌?还能从容饮宴么?”
    “虽然您说得很对,可是,我们想不到防范您呀!”彭一行不能不提出异议。
    “对,但这只是表面上的理由。”朱伯驹声音温和而又耐心:“你们一定要记住,第一,最可怕的祸变,是出自肘腋间。第二,你们耳朵听见的,眼睛看见的,都不一定可靠。比较可靠的是你头脑里面的智能。”
    这些卓越而又深刻的见解,似乎很难不承认,而事实上,谁也没有去否认和推翻的必要。
    “第三点,这是进一步更详细的解释。当人们听见声音在远处,而眼睛在黑暗中又瞧不见什么,这时,别依赖耳朵和眼睛,敌人可能在你身边,随手一掌,等你躺下时,后悔已经太迟了。”
    谁也不敢不相信他这话的可能性。
    至少他已表演过。过程虽是未尽吻合他的话,但深入一想,却又的确极可能是这样的结果。
    朱伯驹徐徐浏视每个人,道:“我着重奉告诸位,近日若是有外敌入侵敝庄,情势一定很险恶。而且,敌人最拿手的,便是刚才那种方式。曾经有过无数名家高手,都由此而丧生。”
    这一课教导得十分成功,三个年轻人,加上洪圭,都深印心中,恐怕一生一世都不会忘记。
    有人陆续进来。
    是两位副总管,一是遥望中原毕奇,一是追风杖孟阳。
    他们依庄主朱伯驹指示落座并作报告。
    毕奇先说:“最新消息,李仙子和小关,在舒城与雷山之间出现,二虎三狼先被小关天铸剑重创。然后断金堂精锐人马赶到,因为奸掠劫杀仇恨,不惜以拼命战术,最后终于歼灭了二虎三狼。断金堂这一役,也付出相当代价。”
    彭一行喏喏一下:“敢问……敢问那二虎三狼是什么来历?”
    毕奇得到朱伯驹示意。立刻简扼说明:“近十几年来,天下江湖由南到北,先后出现了不少小型的犯罪组织。
    “每个组织人数都不多,也没有固定巢穴,所以行踪飘忽诡秘。这些小组织,奸淫、抢劫、勒索、谋杀等样样都做。
    “最著名的有十个之多,目下江湖之上称为十恶组。不论黑白两道,对这十恶组都觉得十分头痛。”
    虽然头痛含有畏惧意思在内。
    不过,深入一点儿分析,畏惧并非耻辱。
    我们畏惧那些恶人侵犯伤害,等如畏惧烈火烧灼一样。唯其有畏惧之心,才会想法子应付,才可保得平安。
    “至于李仙子和小关行踪,相信已到了霍山,这一点不久就可以证实。”毕奇继续报告:“另一方面,大别山那边,出入要道发现过几拔行藏隐秘的黑衣人。属下大胆判断,那些都是血尸老妖的爪牙。”
    “血尸席荒的名字,你们可曾听过?”朱伯驹问那三个年轻人。
    彭氏兄妹都茫然摇头。
    房谦则颔首承认听过:“先师曾经不止一次,提及方今之世有十几位人物,他是绝对不碰的。血尸席荒便是其中之一。而您,朱庄主亦是其中一位。”
    最后这句话,即使是拍马屁吧,但效力之大,也难以尽说。
    何况房谦此人天生一副淳厚老实相貌,平日又罕得开口。因此,他拍马屁的可能性不大,讲实话的可能性似乎不必怎样怀疑。
    朱伯驹面上神采焕发,眼中闪耀出雄视当世鹰扬天下的光辉:“有令师这一句话,朱某人这一生,总算没有白活。”
    那房谦的师父冯长寿,乃是天下武林数十年来公认最厉害的三大杀手之一。他的坠泪七刀威名久着,卓然一帜屹立刀道。
    得到这种人物的推许,自是胜过干百万闲人的赞美。
    房谦又说:“先师论及血尸席荒,言下忌惮他的邪术以及他藏身的古墓,显然更多于他的武功;至于庄主您以及一些其它的当代宗师,先师反而没有提到这一类的枝节。”
    朱伯驹心中的豪情与感喟,露于形色:“唉,小房,我平生弹精竭智,所防备的寥寥数人,其一就是令师。他老人家虽已退隐,但难保不重作冯妇。
    “我的仇家只要请得到他,我便输了八成。因为令师乃是一流高手之中的高手,他若肯接下这任务,自是已有胜算。所以,小房,别见怪,在我的立场,令师仙逝是好消息,至少我稍稍松一口气。其次,我想尽办法把你请来敝庄做客,亦因为你是他的传人。”
    房谦摇摇头,道:“不对,您大可杀死我,以绝后患。连我都会这样想,难道您想不到?”
    “我当然想得到。”朱伯驹说:“可是我不能为了假设你可能对我有大威胁,便抢先下手除掉你。我平生当然做过不少错事,但如果我对那些错事都不在乎都不悔恨的话,自然我也不在乎多做一件。”
    这个人虽是极之老谋深算,但这些话却可能是真心话。
    房谦很庆幸自己不必查证这一点,否则他真是不知如何才查证得出。
    朱伯驹已恢复冷静:“我知道你们已认识李百灵,我平生最遗憾的错事之一,就是使她离开了我朱家。”
    他真的禁不住想起了真正的儿子朱虚谷,如果李百灵是他的媳妇,一切都那么美满!唉……
    大家都凝神聆听,朱伯驹继续往下说:“我还有其它的错事,所以我有仇家。祟明岛白家便是其中之一。但白家是堂堂武林世家,不是江湖下三滥之流,所以当我查明了你们彭家兄妹内功源出白家,剑招则是另行学得的,我便放了一大半的心。直到亲眼看见你们的人品,我断定那白老二白文展,虽然险险死于我手底,却没有把仇恨留到下一代。”
    那白文展二十余年前贫病交侵,塞滞于太原客栈,差点被人像丢死老鼠一样拖出去丢在路边沟堑。
    他敢情是负重伤而不是病?
    “现在,讲到血尸席荒这一笔,我多年来都一直暗暗极之提防他、认为他可能是我的一个仇家。我和他结仇,算时间早在三十年前就开始,那时是为了武功,但表面上,我们都是保持风度。嫉妒、嫌恶等,都只埋在心里,二十余年前,为了钱财和女人,我们终于翻脸干上了。从那时他便失去踪迹。”
    这一番话出自朱伯驹口中,使听者无不为之愕然而又迷茫。
    他何须说出当年旧事?
    更何须向在座这些人说?
    以在座这些人的份量,这种话说了有何用处?
    洪圭稍后总算找到一个话题,亦可算是朱伯驹这些话的一个破绽。
    “庄主,那血尸席荒成名将近百载,在时间上,恐馅不可能是你的仇家吧?”
    “你问得好。血尸这个秘密,相信当今之世,知者已寥寥无几。这一秘密便是血尸席荒这个名号,只是一个名号而已,凡是得到这一摄真正传承的那个人,便袭用这个名号和姓名,至于是不是规定必须如此,却不知道了。”
    朱伯驹叹日气,又说:“我怀疑昔年两仇家会变成现在的血尸席荒,当然有理由。例如以武功而论,他的路子最适合。以心性之残忍阴毒,他亦是一理想人选。总之,当年我灵祝一触,想及此一可能性,便加意提防迄今。”
    朱伯驹目光忽然转到副总管追风杖孟阳面上:“我知道你一直很忠心,也很称职。玄剑庄有今天的地位声誉,你十多年来功不可没。”
    孟阳面色有点异样:“庄主为什么忽然这样说?”
    “十几年前,当你答应为本庄效力之后不久,我已发现你其实是少林嫡传;我也知道了你的苦衷。那便是你必须多挣点儿银子养活你的父母、你瘫痪在床的妻子,还有两个孩子。
    但少林寺有些出了家的高手很糟糕,他们不准自己弟子利用少林之名挣钱。所以你不敢承认是少林弟子,我一点儿不怕你,尤其后来你的表现,使人更放心了。”
    孟阳那么老练的人,也楞了好一阵,才离座躬身:“多谢庄主海涵栽培。”
    朱伯驹要他坐下:“我还有话说。根据我的估计,你绝不会出卖我。但有一种特别情形,会使你向师门透露本庄一些消息。例如血尸席荒这类事情,他的出世并非只与本庄有关,而是会牵涉和危害及武林许多门派。本庄一旦有证据能够证实的确是血尸出世,你便很难守秘坐视不理了,我相信我不会猜错。”
    孟阳又离座,这回竟是双膝点地,声音表情都表露出十分敬佩之意:“庄主真是料事如神。在下胆敢用人头担保,此一消息的泄露,对本庄只有利而无害。因为这秘密消息只传给您的一位老朋友,他就是不败头陀,论辈份他是在下的师叔。”
    朱伯驹再命他起身入座:“是不败头陀那就更好了。你身为本庄副总管,当然有权决定一些事该怎样做。”
    这一着棋子,到今天果然派上用场。
    以朱伯驹的声望地位,实在不大方便向交情并不深的高手如不败头陀之流求援,而且亦须考虑其它问题。
    例如消息可能因而传扬开去,血尸席荒因而会有警觉等等。
    朱伯驹向彭一行等三人:“血尸席荒以及他的门下,由于武功路子很邪门,所以功夫越练得精深,就越嗜爱人血,特别是年轻力壮的青年。所以你们三位遇袭的危险,比别人都大。”
    彭香君终是女孩子,面色变得苍白:“我……我可不可躲起来?”
    “不是不可以。”朱伯驹声调中显然有点儿怜悯:“假如你的确很害怕,我让你退出。
    你们呢?”
    最末一句问的是彭一行和房谦。
    彭一行考虑一下:“我参加。”
    他转向妹妹解释:“我不是大胆得不知天高地厚。但你想想看,以朱庄主的雄才大略,以他的精密布置,我能在他庇荫历练一番,而且做的又是很有意义的事,这机会我是不想错过。”
    房谦也有意见:“我赞成朱庄主这种明守暗攻的办法。如果我做饵能诱使血尸入伏,我很乐意去做。不过,香君妹子的安全问题,我们也不能不考虑。”
    彭香君突然下了决心:“我也参加。”她猜自己一定是受了朱伯驹那对含威眼光的催眠,所以她忽然胆大气壮起来。
    但愿血尸出现之时,朱伯驹你也能及时出现。彭香君暗想,这样即使是技不如人而战死,至少也不是因恐惧而失败。
    朱伯驹着重地表示过他赞许和感谢的心意之后。首先透露一事:“除了你们,我还有一块饵,他是我的儿子。这个秘密,已保持了二十多年,现在已不妨公开。但暂时还不可让血尸方面知道。因为我另一个儿子和媳妇,还有三个小孙子,都被掳走。要是血尸知道他们并非真是我的骨肉,他们便没有活着的理由了。”
    人人为之变色!
    包括洪圭等正副总管在内。
    朱伯驹心计之工,老谋之深,这世上究竟有没有人能猜测得透呢?
    朱伯驹继续分析:“我必须亲自在本庄等候血尸席荒,所以我儿子朱虚谷,只好独力应付一切。迟些时候,我介绍你们大家认识。”
    这话自是对彭一行等三人说的。
    至于洪圭他们,当然不久就会见到这位真正的少庄主。
    朱伯驹提起儿子,表情稍见轻松:“朱虚谷为人比我淳厚,可以说他比我好。因为至少现在他还不会有老奸巨猾这种评语。”
    别的人发出低低笑声。
    洪圭却忧形于色地道:“庄主,你为何泄露有关少庄主这个秘密?现在好象不是时候…
    …”
    朱伯驹领首:“你讲得对,可是为了被掳劫的麒儿大小五口,还有为了虚谷的自尊,我不得不稍稍改变我的作风。”
    这种深意,究竟在座者有没有人能了解呢?
    朱伯驹对此殊不乐观。
    他想:“我的儿子至今如果还不能自保,还过不了血尸席荒这一关,则他将来亦绝难有所作为。唉,还有麒儿他们五口的灾难,我岂能当真漠然坐视?我的饵若能吸引血尸方面大部分实力,那么我独自忽然深入大别古墓时,自然已减少许多倍的阻力。”
    朱伯驹不再感喟想下去,他说:“雪羽仙子李百灵和小关,对血尸来说,本来也是极好的饵。照我估计,血尸席荒和他的门下,若是惹上这两个人,只怕真会有点苦头吃吃。可惜我自己错过了机会,已得不到他们的帮助。”
    洪圭自告奋勇:“让在下再去见见她,也许她肯帮忙亦未可知?”
    “迟些再说吧!”
    朱伯驹虽然没有峻拒,其实等如拒绝此议。
    假如李百灵真肯相助而回到玄剑庄的话,自己却也真不知拿什么脸面见她。
    像她这样的一位绝代才女,又是隐湖秘屋的传人,唉!怎会让她离开朱家的呢?
    小关在高处一瞧马家总帐房内,那种混乱和血淋淋情形,烦厌之心立刻压倒了好奇。
    他说:“竺老,你自个儿去吧,我在外面等你。要是一时三刻还摆不平,咱们明儿再见面。”
    总帐房内几乎挤满了人。
    那些断手断脚的武师家丁,纷纷正在上药包扎,而很多还躺着昏迷不醒的,既喂药又用冷水泼面,都没有使他们醒转起身。
    虽然有人知道那是穴道未解之故。
    但既然无人能够解穴,别的急救办法总得要试一下。
    此所以屋子里外都乱哄哄的。
    其中有些人甚至忙乱得不晓得自己在于些什么了。
    竺忍一步步走入去,堂屋内外一时都静下来。然后有人爆发出欢呼,场面顿时又乱哄哄起来。
    小关正在瞧时,忽然心有所感。
    他不知如何感觉到在某一处幽暗处,有一对眼睛瞧他。
    这可不是开玩笑的事,假如是血尸席荒亲自出马,这个老妖,乖乖隆的吟厉害的要命。
    天铸剑现下又在阿庭手中,远水难救近火,怎么办呢?
    小关自己眼睛才眨一下,便已有了溜走之计,虽然还是从前的无赖作风,但只要有效,管它是什么作风?
    假如对方在这么黑暗中,仍能见物,那就让他瞧瞧。
    小关站在屋檐边,扒开裤头真的往下撤尿。
    要是对方看得见,底下的戏就有得唱了。
    小关的心还算细,所以他也没有漏掉对方不是男的而是女的可能性,可是这有什么法子?
    人到了生死关头,哪里还管得到好不好意思这一点呢?
    假如对方瞧不见他的一切,那也很好,他溜下去时也就不会被发现了。
    小关开始演戏,装作怕撤尿惊动下面的人,探头探脑望一下,两手揪住裤头,腾身飞到对面屋顶,一晃没入黑暗中。
    其实这家伙身形乍落又起,在空中作弧形路线飞到另一边的屋顶暗影中。
    他身在空中这一瞬间,已施展出李百灵传给他的天视地听神通。
    当初李百灵传授他之时,曾要他发誓不准用这种神通对付她。
    小关答是答应了,也很守信用,没有用过天视偷窥李百灵美丽的身体。任何人某些时间都非得裸露不可。
    但这刻,他忽然想起李百灵,而且希望在天视神通中发现她。
    小关已没有时间研究自己这种心悻是不是不大正常,那是因为他已看见(天视)和听见(地听)幽暗中的那个人。
    看见的是那人的形体,听见的是悠长缓慢的呼吸。
    那家伙是血尸那路人马绝不会错!
    哎!幸好佛祖他老人家,观世音菩萨老人家,玉皇大帝他老人家,关老爷爷他老人家都保佑我小关子,让我及早发现。
    要不然,万一这家伙竟是血尸亲自大驾光临,而我一不小心被他掐住脖子,那怎么办?
    若是被血尸席荒掐住脖子,普天之下恐怕没有什么人可以替他想办法的了。小关极之明白这层道理。
    而且近来听不败头陀口气,那血尸老妖实是厉害万分,这一点的确也相当影响小关,使他胆气削弱了不少。
    那家伙究竞是血尸本人?抑是他亲传的门下?
    这一点必须设法再弄点儿资料才下得判断。
    事实上小关能在一瞬间,看得见那个几乎已溶入黑暗中的人体,还看得见那人头发披垂,发型很像辛海客。
    另外又听得出那特异内功的呼吸节奏等特点。这小关的视听神通,在当今之世,大概已找不出多少个能胜过他的人了。
    另外,从那家伙面向的角度来推测,显然他当时看得见小关。至于是否能看清楚小关撤尿,以及其它细节?
    这一点便无法得知了。
    “竺老、竺老,我是小关。”
    小关用上最近学会的内家传声之法。
    这法子在跟李百灵试验时,倒是每次都灵,但事到紧急之际,灵是不灵却又难说得很了。
    只见乱哄哄乱糟糟的人丛中,云涛妙手竺忍连眼睛也没有眨,更别说任何表示他听得见的动作了。
    这回真他妈的有些不对劲。
    小关边想边自个儿摇摇头,如果竺忍听不见,那么李百灵以前一定是假装听见骗我开心。
    这种玩笑平时没有什么,但碰上要命的场合,可真的有要命的感觉。
    “竺老,你听得见听不见?”
    小关还不死心,死命提聚真力,把声音集中成一线,传向八九丈外的竺忍,并且还认定他耳朵小洞使足了劲送去。
    竺忍白眉一皱,举手掩住耳朵。
    哈,行啦,那竺老兄分明已听见了。小关乐得冲自己笑一下,这法子若是管用,的确时时可以派上用场。
    小关可也不敢怠慢,仍然拼命使劲把声音锥入竺忍耳朵:“竺老,我在你左边窗外对面的屋顶上,你听得见听不见?”
    通常施展传声之法,由于此举全看内力修为深浅,才决定声音传送的距离远近,以及声音之清晰与否。
    而由于此举相当耗费内力真元,所以一般高手,请他他也不大敢施展,更休说罗罗嗦嗦讲上一堆废话了。
    竺忍立刻再掩一下耳朵,表示听见。
    接着一丝清楚却很细的声音,传入小关耳中:“喂,小关,别大呼小叫好不好?我耳朵快被你震聋啦!”
    对,声音清清细细亮亮,不绝如缕送入耳朵,这才是传声正道。
    小关记得李百灵也是这样的,不觉对自己大呼小叫式的功夫,感到有些像是邪魔外道的惭愧。
    “对不住,竺老,我以后记得小声点就是了。”
    小关这一不必死命用力使劲,传声这玩艺儿,对他好象根本不费力,有如常人交谈一般。
    故此另一方面,他又不必像旁人那样怕耗费真元内力而急急忙忙讲完。
    “竺老,有个家伙,装束像那辛海客一样,躲在你正面门外屋顶上,那儿实在太黑暗,所以我没有法子瞧得清楚。”
    “你想怎样?要我怎样做?”
    竺忍虽是当代高手,可不肯随便在传声上浪费真元内力。
    “先让我瞧清楚一点儿行不行?只要你有法子,用灯火什么的照亮一下,只要一下子就行啦。”
    那竺忍可真的想不到小关施展传声,竞然全然不费力气。一听他长篇大论地罗嗦,自己都替他肉痛和担心起来。
    “行,行,我想办法。”竺忍连忙回答。
    他目光一扫屋内乱哄哄人群,忽然有主意。
    一忽儿之后,小关听见竺忍提醒他小心,接着开始数数。数到第三,忽见三支火箭破空直上。
    三支之后,接着又是三支。
    火箭箭头处的火光大概还有些会发强光的药物,故此特别明亮些。
    同时由于是直射天空,并非射向某一固定目标,故此小关看见那家伙仍然藏身原处,不必移动躲避。
    因为那些火箭的强光,照射到那家伙身上时,已经是极之微弱。
    小关却很足够了。
    他数得出有四缮头发,垂遮了那厮半边面孔。
    竺忍声音钻入小关耳朵:“看见了没有?”
    “看见啦,他左胸上有个双心形血印,半边面被四缮头发遮住。但我敢打睹,这家伙一定是个男的。”
    竺忍听他讲一大堆,又没有什么结论,不觉既为他浪费真元内力而心痛,亦又为之气结:“喂,他是不是血尸呢?”
    “那就只有天知道啦。”小关回答得满理直气壮的:“我又没有见过血尸那老小子,我怎知道这一个是不是?”
    竺忍猛听觉得这话也不能说没有道理,但似乎又不对劲,万转念间,小关的传声又到了耳中:“竺老,如果你是我,你怎么办?”
    这家伙真有一套,干脆叫竺忍去伤脑筋。
    而竺忍这时也醒悟小关错漏在什么地方:“小关,那厮有没有带兵器?”
    “有,是根细长绿色杆子,大约有四尺半长吧?末端还有权儿拳大的带刺球儿,那是什么玩意儿?”
    “他不是血尸。”竺忍马上说:“但小球刺上有毒,小心。”
    一听那家伙不是血尸老妖本人,小关马上向自己道贺一声。
    “小关啊!你这小子看来可真有点福大命大的样子,那家伙既不是血尸,我敢打赌他一定比不上血尸厉害。所以我合该要发发利市,待我想个什么法子,把这家伙抓住……”
    目前情势其实还是对血尸门下方面有利,因为它们的外表衣着以至武功,无一不带有鬼气魅气。
    黑夜正是他们的最佳环境。
    何况那厮还有一根带有毒刺小球的细长杆子,相信任何人被那毒刺小球擦上一下,后果都一定严重非常。
    “小关,你还在不在?”
    “我在,我正在动脑筋对付这鬼头鬼脑的小子。竺老,你见多识广,又有智能,依你看怎样收拾那家伙最好呢?”
    他一讲就是一大堆话。
    竺忍几乎想掩起耳朵,因为竺忍实在替小关心痛,心痛他白白耗费了那么多的真元内力。
    “我赶走他,你跟踪。回头同钱老合计。”
    小关根本不明白竺忍为何说的话既短又促,估量许是人家不爱多讲。
    至于竺忍的办法敢情真有见地。最有见地之点是我小关不必出手,不出手即是没有危险,没有危险即是平安大吉。
    这套逻辑小关已用得又熟又滑。
    他立刻赞成:“好极了,竺老,我真是佩服得五体投地。你老人家放心出手赶走那家伙,以后是我小关的事。”
    通共只须用一个好字的内容,偏偏他就讲了一大堆,害得竺忍几乎又要掩耳不忍卒听。
    竺忍舍下乱糟糟闹哄哄的忝屋人群,一摇三摆走出院落,右手折扇拍在左掌心,啪啪有声。
    没有一个人跟随竺忍出院,自然这是竺忍的吩咐。
    天空、屋脊、院落,都黑黝黝一片。
    但三者比较起来,院落便变成像是白昼那么光亮了。换言之,天空和屋顶,比院落更黑暗得多。
    竺忍仰头望向对面屋顶,那是小关指出过的位置。
    竺忍确实任何影迹都看不见,却装出好象大白天瞧着对面的人一样,先嘿嘿冷笑两声:
    “你老兄敢不敢下来?”
    别人瞧不见那血尸门下的动作,小关都瞧得见。
    那家伙居然转头四望一下。这个动作,显然是不相信竺忍乃是对他讲话,所以下意识地四望,看看有没有别人。
    小关立刻告诉(传声)竺忍,而竺忍这时已无暇惊讶推究小天伺以能看得见对方:“不必左张右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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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鬼魅影
    竺忍大声说:“你老兄从大别山破墓里出来多久了呢?你居然也不先打听打听这儿是什么地方?”
    溶化在黑暗中那家伙一声不吭。
    小关却使竺忍心痛地传声说:“竺老,那家伙样子很凶,咬牙错齿好象想生吃了你呢!
    你老人家万万小心,别真个被他咬一口。哎,那两颗獠牙真可怕……咦,奇怪,他一只手已捏住绿杆子,但为什么还不向你扑下去呢?”
    竺忍年逾七旬,已是老得不能再老的江湖,他当然知道为什么。
    嘿嘿冷笑声像利箭直射对方:“老兄,把杆子拔出来呀,你不敢现身在有光亮的地方么?”
    小关声音忽然又响亮得晨耳(这是指竺忍一个人而言):“竺老,他跑啦,我跟去瞧瞧。”
    竺忍一面举步入屋,一面表示不满,这小家伙怎可以这么浪费真元呢?
    一灯如豆,微弱光线软弱无力地洒出去。
    眼力好的人,还勉强可以藉这些许微光,看见这木屋角落有一张破床,床上躺着一个很像病狗似的黑衣人。
    这个病狗似的黑衣人,是血尸门下辛海客。
    任何人若是知道辛海客曾经活活咬死过几十个年轻男女,还吸干了他们的血液,铁定打死也不会对他生起一丝一毫的同情心。
    床边蓦然多出一个人!
    这个人竟然大大违反世间的良心道德,而对辛海客表示同情:“你觉得怎样?我这儿有药,我先替你推拿一下如何?”
    辛海客低低呻吟几声之后:“秦森,是你么?”
    “是我!”回答的人也是一身黑衣,三四缕头发垂复面额,露出来的面庞部份,苍白刺眼:“是怎么回事?”
    辛海客服了三粒丹药,喝两口水,调息了好一阵,胸口经脉翳塞欲绝情形已大有缓和。
    他说:“是以前丐帮的老家伙通天玉郎钱逸,我差一点被震断了心脉。但除了他,还有一个老家伙……”
    “是不是在马家隐居多年的那个老家伙?”
    秦森声音淡淡的,其实心中震惊尚未平复。
    在那么黑暗情况下,他秦森一举一动,人家远远就照得一清二楚,这场架还能打么?
    “我已查问过,老家伙是昔年一流高手之一的云涛妙手竺忍。”秦森接着下结论:“这个竺忍,只怕必须劳动墓主他老人家亲自出手,才收拾得了。而照你所说,又有一个老而不死的通天玉郎钱逸,事情更为棘手。这些情况,我们赶紧向墓主报告!”
    “你快回去报告也好,我大概明儿晚上就可以勉强上路。”
    “墓主现下还在新郑,你伤势若是一两天养得好,最好先去新郑,因为我们人手不够。
    ”
    “是不是玄剑庄又有什么新的能人高手?”
    秦森摇头:“有三个小伙子,有男有女,都是第一等的炉鼎妙药。辛师兄,你只要得到一个,一碗血就可以使你完全恢复。啊,还有一青年,是老朱的徒弟,独自住在开封郊外一间农舍里,他也是咱们最佳美食。哼,老朱自以为行动很秘密,以为没有人知道他暗中收了一个好根骨的徒弟,其实,嘿、嘿……”
    小关听见上述的对话,心中大喜。等会儿回去见到那小家伙李百灵,便有很多话可以跟她说了。
    这小家伙爱动脑筋,如果没有一些有趣的事给她胡思乱想一下,她的日子就很难过得快乐了。
    但这喜悦闪过心头之后,小关可就觉得很伤脑筋起来。
    使小关伤脑筋的来源是秦森。
    这个刚才还提到吸饮人血的恶魔,当然不会待在这破房子里服侍辛海客,一定很快就会离开。
    那么我怎么办?
    继续跟踪他?抑是出手抓住或杀死他?
    不对,若是杀死他,便不能利用他很快地追踪血尸下落。
    若是放走他,这家伙是个可怕恶魔,现下落了单,正是大好机会,此时不对付他消灭他,更待何时?
    要是采取跟踪他的办法,亦有问题。
    谁去通知李百灵这些事情?
    而且这一跟很有可能要十天八天才有结果,小家伙任什么都不知道,岂不是得活活急死?
    到那时,价值一百二十年寿命的奈何丹,恐怕也没有什么用了。
    最可虑而又可恨的是,这血尸一系的恶魔,根本像鬼魅一样,专在黑暗中活动,他看得见你,你却瞧不见他。
    任何人追踪他们之时,只要稍一疏神,马上会连影子都找不到了。
    小关敲敲自己脑袋!
    这是谴责自己愚蠢的一种身体语言。
    试想暗中路踪一个人的话,纵然在大白天,也必须全神贯注才行。不然的话,每一秒钟都有可能失去目标。
    所以血尸门下更难跟踪,自是更应该的事,何须大惊小怪浪费脑汁?
    但且慢,这里面好象有文章。
    是什么东西使我觉得脑子塞住?
    若是没有塞住,我应该想出什么东西?
    凭良心说,小关的脑子极之灵活,效率极高。只不过这个人天生不大喜欢正经地以及呆板地依照常规做事而已,他极迅速地把今夜一切情况,像放录像片一样,在脑海中重新放映一遍。这录像片还未放完,小关已不负众望跳出灵感,一把揪出塞住他脑筋的东西。
    而这时破房子内恰好也传出辛海客声音:“你现在马上动身赶回新郑?”
    “我正在考虑,因为我本是奉命经此地看看你,并且叫你赶去新郑之后,便赶赴霍山,看看崔如烟和韩玉池的情况如何,必要时好接应一下。”
    辛海客有气无力声音接着传出来:“墓主对那什么李百灵和小关,好象很重视。既是如此,你还是赶紧去打接应为妙。我尽快前赴新郑报告这边的事。”他们沉默一下。
    辛海客又叹气道:“我此行想不到不但拿不到魔叉,不但身负重伤,还折损了鬼刀哨,恐怕会遭遇处死或者最少也是贬滴的命运。”
    “不会吧?”
    秦森提出异议,但口气软弱,显然随口安慰的成份大些。
    “会的,秦森,你听我说。”
    辛海客截断秦森还要再说下去的,无意义的自我麻醉的安慰话:“咱们同门二十年,你性情虽是暴戾一点儿,却有义气。老实说,如果换了董秀姑或者韩玉池,他们一定不肯耗费宝贵的灵丹帮我恢复。不过,同样的,我也不会把任何有用的秘密告诉他们。”
    小关不觉竖起了耳朵,心中猜想着秦森必亦如此。
    “我第一件秘密,就是钱财方面。你当然也知道,咱们形相古怪,性情特别,练的功夫又与世俗大不相同。因此,咱们如是离开墓府,来到人间之时,要比常人花更多钱,否则寸步难行……”
    这一点小关有些明白又有些不明白,还是后来得李百灵解释,才完全了解。
    小关明白的是银子之功用,的确可以理藏许多秘密。
    暴力威迫固然也有效,但有时花钱会更顺利圆滑,而金钱加暴力,当然更有效了。
    可是既然血尸这一派的人(专指修习血尸嫡传武功邪术的门下而不是其它路腿出力的部属),他们白天可以在荒郊野外,挖个洞躲到晚上才出来活动。这种生活方式,简直已秘密得不象话了,哪里还须花用银子?
    李百灵则指出,血尸以及门下并不喜欢躺在泥巴里。
    他们其实极爱干净,所以连那些废弃荒塌的古老庙宇或其它屋字,虽然没有人迹,他们仍不喜欢落脚。
    其次,纵然凶毒如血尸这一系的人,也不可能天天杀人饮血,他们更多的鲜血来源是牛羊牲畜或者家禽等。
    由于一定要新鲜,又有不少忌讳和品种的选择,这件事便变成十分复杂,非得花上大把银子不可。
    辛海客的话声继续吸引小关注意。
    一直在我控制之下的鬼刀哨,已替我存了一千两黄金在永利银庄,他们自己最少也有三四千两之多。你动身去霍山之前,想法子去马家救他们出来。如果只能救出一个,则不拘老大或者老二都行,都可以签名画押提款。
    “我试试看。”秦森回答的声音毫不热心。
    根本上他是刚从马家逃出来的,忽然又要再去马家,还要救人,此一任务危险无比,教他哪里热心得起来?
    “第二个秘密是从九骷髅秘音魔叉来的。秦森.本门的血海天功,是由血海黑风和幽风组成。前者之声音气味及形象,能驭摄或击溃敌人心神意志。后者则是至阴至酷的内功真气,到最高境界时,可以媲美佛道魔三家的最大力量,例如佛家的般若、道家的罡气等等……
    ”
    辛海客入门比秦森早好几年,所以关于他们本门的最秘密工夫,辛海客知道得多些。
    “秦森,你听了放在心里,别告诉别人。假如你得到秘音魔叉,利用此宝特殊力量护住心神,苦练七七四十九天。你的血海天功之中的黑风部分,绝对可得大成就。以我看法,墓主本身已不必借重此宝,可能是选中我,所以派我来取宝。目下虽然那老叫花住在破庙,妨阻了进入马家秘墓之路,但老叫花不是马家聘请的人,所以还是有机可乘的。”
    秦森道:“这秘密我绝不会泄调出去,但墓主不一定会选中我,因此,你把此事告诉我,有何用处?”
    “唉,我是一定不行的了,你却有机会争取。假如你争取成功,墓主的正式传承,已有大半可能落在你身上,你当然知道传承的意义有多么重大。”
    小关也是后来从李百灵口中,得知他们所谓传承的意义,就是平安长命的意思。别的门下往往会因小错而被杀,但若已稳稳成为继承人,危险性自是大大减少了。
    “秦森,还有一事你不可不知。那就是本门的神功灵力,当那魔叉至宝出世时,我们固然可以感应得到,因而找到那地方去。可是那出世时刻已过,情形便完全不同了。如果那魔叉至宝落在别人手中,反而会暗暗克制本门的灵力这一部分,使我们对任何人和事的感应都变得迟钝,甚至会发生错误。再加上那间破神庙,被老叫花钱逸住过。因此,你日后就算争取到取宝任务,你也得格外小心才行。”
    秦森声音中稍有惊讶:“魔叉至宝的反克力量我值得,但钱逸住过那地方,于此事有什么牵涉?”
    “老钱一身所学,源流乃是古代中国一直秘密流传下来的五大脉流之一。这一脉著名人物有孙膑、黄石公、张良等,这些人的名字,会使你马上联想到哪一种学问?”
    小关听到这里,不由得惊讶得直眨眼也为之恍然大悟。
    哎,老天,原来这些妖邪,他们能够脐身第一流的阶层,敢情都不是玩的,都真的有学问才行。
    “我一听他们的名字,首先就想到了奇门遁甲。唉,对,钱逸所学既是传自黄石公一脉,那我真是要多多小心才行。”
    “多加小心还不行。”辛海客说:“你必须赶紧研究,这一方面,我大概多少帮得上忙。”
    小关又为之惕了好一阵,好家伙,原来大妖大邪的顶尖人物,要研究各种学问才当得成的。
    “好的,我先行谢过。”秦森说:“我现下再去瞧瞧能不能救出鬼刀哨那一帮子,然后我趁夜色赶路前赴霍山,你呢?”
    “我已觉得好得多了,希望明天一入黑,我就可以上路赶去新郑。一切情形,我会向墓主报告。”
    李百灵坐得四平八稳的,浅浅呷一口酒,放下盅子,动作极之优雅好看。
    阿敢已知道她是女性,现在别说碰她,连坐近一点儿也不敢。
    “阿敢,你从前在心里有点儿怕我,那是因为我是男的。现在你心里不怕了,但却是在行动上怕我,这是因为我变成女的,我有没有猜错呢?”
    李百灵这问题虽是古怪,连不败头陀等老江湖,有过不知多少人生经验,亦一时测之不透。
    可是不败头陀一点都不惊疑。
    他只在心中善意地微笑。
    唉!隐湖秘屋。
    唉!她们都是那么美丽的姑娘……
    阿敢在白哲漂亮的李百灵(男装)面前,对比之下已经大有呆头呆脑之感。而现在,他听了李百灵的话,竟然张大嘴巴的那种傻相,则几乎有点儿像白痴了。
    “李……李……”阿敢忽又遭遇大大难题,他应该怎样称呼李百灵才好呢?
    不败头陀慈祥地悯然微笑:“阿敢,叫她师父或者叫她仙子都可以。”
    “是,是!”阿敢堵在心口的一口气忽然消散:“仙子,师父,你……你没有猜错。”
    看来阿敢除了为人心性太忠厚老实之外,其实并不蠢笨,甚至可说是十分聪明。因为连不败头陀也听得没头没脑猜想不透的说话,阿敢却立刻了解而回答。
    “她是不是珍珠?”
    “是,是,我要不要找她来?”
    珍珠就是马子静想收为侍妾的那个女孩子。她自己固然反对作马子静之妾,阿敢亦反对,于是闹出很多事故。
    假如珍珠本人不反对,阿敢也不反对,则这种豪门子弟纳妾之事,简直有如我们每天要吃饭一样平常,根本连提也不值得一提了。
    阿敢的反对,显然除了站在珍珠这一边之外,还有私人原因。
    因此,李百灵刚才的话就很容易理解了。
    当李百灵是男人之时,她那么漂亮和有学问,阿敢当然下意识地生出恐惧,怕是珍珠会为之而迷失。
    而当李百灵竟是女子之时,无疑的珍珠一向很会呷醋,阿敢必定吃过苦头,所以他怎能不害怕呢?
    “暂时不必带她来见我。”李百灵这时心中泛起小关的面影。
    这家伙虽是乱七八糟,却极之容易使女孩子倾心醉倒,还是别让珍珠见到他为妙。
    “阿敢,你先跟不败头陀爷爷叩头。”李百灵又说。
    这回不败头陀可测得透她的心意了。
    那是因为李百灵心中尚有若干疑虑,这是指阿敢的资质票赋方面,即使只收阿敢为记名徒弟,但做记名师徒仍有相当责任的。
    所以她深心中确实有疑虑,不能决定。
    但不败头陀既然叫阿敢称她为师父,这意思也就是说,阿敢的为人以及资质方面,没有问题。
    不败头陀这一推荐之功,阿敢自应向他大大多叩几个头才是。
    关于叩头这一节的奥妙原因,阿敢可就恰好跟不败头陀相反,全然不明其故了。不过他听话得很,立刻化盘坐为膝跪,咚咚咚叩了三个响头。
    不败头陀呵呵而笑:“生受,生受。”
    他向阿敢说道:“但愿你将来的成就,可以媲美你的……你的……唔,我说的是小关…
    …”
    师父的老公,通常可以称之为师公。
    不败头陀硬是悬崖勒马没说出来。他实是在深心中非常爱护李百灵,所以体贴得连一点点窘也不肯让她尝受。
    李百灵心窍千伶百俐,焉能不知。所以他情不自禁伸手勾揽住不败头陀的臂膀,甚至把面孔贴在他肩头上。
    李百灵当然还记得不败头陀发威时,忽然变成威猛如天神而又英俊的本来面目。
    而且,他的武功成就,他的人品和情感,他细腻的心事……唉,这种男人,既然不复能是情人,那么希望他是我父亲就足够了……
    不败头陀完全了解她的心意。
    他深知在女性心中,父亲是表示极之极之重要的一个形象,这决不是说她对亲生父亲有何不满,而只是把感情提升到此一地位而己。
    不败头陀无言地拍拍她后背,慈爱之意亦在无声的动作中表露无遗。
    李百灵的头靠在他肩上:“啊,不败爷爷,我要怎样讲才好呢?”
    她已经跟随阿敢对不败头陀的称呼了。在我国自古以来,女性总是得跟着儿子的辈份来称呼对方的,徒弟亦等如儿子。
    “你不讲我也知道,不过,听一听也是十分愉快的事。”
    “我想质问你,”李百灵姿态上尽管好象是很依恋,但口气不善,有点儿来势汹汹味道:“我问你,像你这种男人,怎可出家做和尚?而且做了几十年之久?”
    不败头陀那和蔼及慈祥的笑容,一点儿没变:“别这么凶,我心里也不是完全没有对不起的感觉。”
    他对不起的是谁?
    为什么要觉得“对不起”?
    而且,李百灵她凭什么凶他?
    这些都是饶有趣味亦很有深度的问题。
    尤其是最后那个问题,李百灵乃是凭着女性立场,咄咄质问,大有谴责意味,更耐人寻思。
    不败头陀果然没有打进,他被人凶他,被人质问,反而显得愉快受用得很。
    他呵呵而笑:“百灵,咱们别扯得太远了。你看咱们趁这空闲辰光,做点儿事情如何?
    例如赶紧把秘音魔叉拿到手之类的事情。”
    李百灵颔首:“很好,反正还不能躲到被窝里大睡其觉。不败爷爷,我变个戏法让你开开心好不好?”
    她的戏法,不败头陀敢用头打赌一定及有趣味。况且,别人就算不同意,她也一定会想法子使别人不敢不同意。
    “好极了,是什么戏法?”
    “我刚才已用奇门术数算了一下,我们且等大半个时辰便出去,一直向东南方走,大家都绝不准回头顾盼,走了一千步,我们一定可以看见死亡。”
    不败头陀笑道:“你的古怪多是多了,可是‘死亡’有什么好看的?咱们去找它于吗?
    咱们之中谁会活得不耐烦了呢?”
    李百灵道:“不是我们,是别人,我们只是及时看见而已。”
    她又解释:“而且看见了之后还有好处,你和阿敢,都有好处,至少大概有些银子之类的收益!”
    “有这么玄?”不败头陀笑哈哈问。他身为禅宗大师,对人世间这一切当然没有什么窒碍。
    换言之,他也不会有什么希求。
    另一方面,这些希奇古怪的深奥学问,以及会发生的事情,对他也绝不构成烦恼和障碍。
    他们言笑曼曼,气氛轻松融洽。
    阿敢也不觉受到感染,插上一脚:“仙子师父,向东南方走一千步,你猜那是什么地方?”
    李百灵连眼珠都不必转,随口反问:“会不会是马家?”
    “是的,正是马家。”
    阿敢口气眼光,都流露出无限钦佩。其实这一类的猜测,普通人也办得到,何况是李百灵。
    李百灵根本没注意阿敢,心念很顽固地转回小关身上。
    这个家伙不知道还会在马家泡多久?
    那会儿有什么看头?
    马家一定会有不少漂亮女人,小关会不会被她们揪住而脱身不得?
    最后一项的胡思乱想,带着好玩有趣的意味。不过,若是细细深入分析,则李百灵已经是迈开了呷醋的第一步了。
    在似乎是无穷尽的黑暗中,小关身在空中,要相当远的一段距离,他才在树梢、篱笆、屋脊、墙顶等地方沾一下脚。
    他像专门在黑夜中猎食的猫头鹰,无声而又迅速滑过空气。
    小关当然不是在作健康运动,而且这种一飘数丈的速度,对人体健康来说,功效大概比不上晨运的慢跑。
    在前面七八丈处,有一道魅影也正向前飘飞。
    由于这道影子有大半截身子好象已溶入黑暗中,使人设法子看得见,所以称之为魅影。
    事实上一般的人,根本没有看见那魅影的可能,因为这魅影就是血尸门下五大高手之一的秦森。
    他已施展出举世莫不忌惮和恐惧的独门幽夜藏形身法。在黑暗中,练得再好的夜眼,也很难找得到形迹。
    在大白天或光亮所在,这门身法高明到可以随着对方拳掌风力倏忽进退的地步。
    换言之,这门幽夜藏形功夫练成的话,第一点在光线微弱的地方,你看不见他,第二,就算你看得见他。但一拳打去,他可以随着拳风飞高。因而你出拳再多再快,也等于打在虚空而白白浪费力气。
    通常情形之下,拳拳打向虚空白费力气并不要紧,最多是疲倦之累而已。可是对面还有一个随风飘舞的魅影之时,问题自是严重得达到难以想象的地步了。
    不幸碰到血尸门下高手的人,世上恐怕也只有小关会愉快得一直微笑。
    但小关的愉快心情却确实有道理的。
    第一点,他在监视和查听辛海客和秦森对话时,本来塞住他脑筋的东西,当时忽然取出,而现在正予以证实之。
    这便是小关他视力的部分。
    当时小关回想看见秦森的前后经过,记起了自己提聚阿修罗大能力之时,当那至阴的九阴煞和至阳的六阳是交替流转,明盛则可以看得见秦森的黑衣服,还特别清楚。
    阳盛时便见到他胸口的心形印记以及他背上插着的毒刺小球细杆子。
    从看得见对方形迹一事上,已可以推论出他所修成的阿修罗大能力,敢情真有克古墓血尸这一系秘邪功夫的力量。
    别的暂且不谈,单单是能在黑夜中轻轻松松追踪这一点,现下已予证实,这当然是很愉快的事。
    有关的第二点愉快,则来自速度。
    那秦森在夜空中唰忽隐现飘飞,速度快得可以骇死人,可是小关却不必太用力,就可以跟住,此是快感之一。
    另外,试过滑水或开快车的人,亦可深知本身的快感是如何的强烈。
    不久之后,秦森好象是若有若无的鬼魂,站在窗外。那是马府总帐房的宽宏堂屋的窗户,现在一概都不见了。
    地上的血迹,亦已洗抹过,大概还用了辟除气味的香料药物,所以空气中亦没有血腥味道。
    巨大宽敞的忝屋内,又并不是真的没有人。但由于只有一个,而屋内又灯火通明,所以格外显得静寂凄清。
    这唯一的人正是须发皆白的竺忍。他手持折扇,独自坐在靠库房壁下的一张大师椅上,半限着眼睛,好象在等什么人。
    竺忍尽管心理上好象已有等人的准备,但当一股锐利强劲的声波钻人他耳中之时,仍然使他几乎弹起几尺。
    这声音他熟得很,正是那古怪而又罗嗦的小关。
    不久之前,竺忍已被这声音弄得死去活来。
    一来是太响亮,简直想震聋人家的耳朵。二来是替小关心痛,心痛他胡乱耗费真元内力,那简直是岂有此理愚蠢无比的浪费。
    现在这家伙又来了,声音还是那么劲亮,好象已认定了他竺忍是个耳朵有毛病的人。咳,这小子莫名其妙混帐胡闹之至!
    真元内力怎可这样子浪费呢?
    “竺老,竺老,那鬼头鬼脑的家伙又来了。他叫秦森,是血尸门下,现在站在东边窗户外。他想救鬼刀哨的人,但您老人家坐在这里,我可就不知道那小子敢不敢出手。”
    后面的话倒是很像人话,不过实在太罗里罗嗦了。小关若不赶快学会如何节省真元内力,迟早总有得瞧的。
    竺忍指指自己耳朵,话也是双关的:“我老头子耳朵没聋,小声点儿好不好?”说话之时,眼光射出东窗外,那样子好象已瞧见了秦森。
    秦森背脊骨上的冷汗陡然流下来,这老家伙若不是练成了玄门正宗的天视地听神功,那就一定成了魔教的天魔耳目。那竺忍怎样看都不似和尚,故此秦森略去了佛家的降魔神通。
    假如竺忍的眼睛和耳朵已修成上述两家其中之一,那么他这一大套的隐形功夫,已完全不管用了。
    这就是秦森汗流浃背的最大原因。
    “不好了,竺老。”小关急急说,幸而他又记住降低音量:“秦森已向后宅那边跑,他有什么阴谋诡计?”
    “我怎么知道?”竺忍传声回答:“你暗中跟着瞧瞧,我却明着进去,咱们看他想捣什么鬼!”
    后宅的泓堂房间以及走廊院落等,到处都灯火高悬。
    这等情势对秦森自是很不理想。
    尤其是那老不死的云涛妙手竺忍,展声笃笃一路穿堂过院走入来,威胁之大,难以形容。
    秦森放弃了到后宅抓上几个人质的想法,兜圈要绕回总帐房那边。
    忽然他脚步一停,绿荧荧的眼光穿过黑暗的小花园,落在客厅内微弱的灯光下的一个妙龄女郎身上。
    那少女大概十七八岁吧,身材健美,面貌也很可爱。
    地面色肤色的那种娇润,以及双眸之清澈漆黑,则是秦森认为最可爱动人的。因为有这些特征的青年男女,必是真元充满、青春极盛的最佳炉鼎。
    这种对象,说老实话,一万个青年男女之中,也很难碰上一个。这一点,秦森是大行家,深知真是珍贵无比的奇遇。
    故此秦森的绿色眼睛陡然明亮。
    他想:“这么上佳的炉鼎美食,对辛海客来说,只要她一碗鲜美的血液,就可以立刻恢复功力。
    “在我秦森而言,吸了她的血,可以抵得上三百个年轻人。”
    秦森的两只獠牙似乎长了许多。
    依照秦森的逻辑,那个少女实在很值得贡献出她的鲜血。一则她可以立刻治愈辛海客的严重内伤。
    二则,她可以在无形中救了不少青年性命。因为秦森吸了她的血,至少可以很长一段时间不必再吸人血了。
    那少女正是那个专门服侍竺忍的阿菊。
    她因为得过竺忍秘密传授的内功,这十八年练下来,由普通之身,变成了极佳资质;但亦不幸变成血尸这一派妖孽的上佳美食。
    若果她早知道有这种可怕后果,并且又早知一定会碰上血尸门下的话,想来她极可能不肯修习这种内功了。修习内功时苦境难关甚多,只见阿菊在暗淡灯下,忽然整个人跳起来。好象屁股被蝎子出其不意蛰了下。
    不过。她接着仍然坐得很稳。所以显然不是有什么虫牙咬她屁股。
    秦森一方面,舍不得这一顿可以立刻增加他功力的炉鼎美食;另一方面,那竺忍的威胁,以及拯救鬼刀哨之人行动,使他发生相当大的矛盾。
    那竺忍的展声,还远远在内宅那边隐约传来,所以现在去拯救鬼刀哨,乃是最好时机,可是顾得救人,便不能立刻出手掳走这个少女了。
    秦森必须掳走阿菊而不可当场吸血的原因,便是因为像阿菊这种特级人血,吸了必须马上入定练功才有大用。
    但既然如此,又何妨等到办好一切事情,例如拯救鬼刀哨之行动之后,才回转来掳劫阿菊?
    但秦森却不作此想!
    他深深知道,也深深相信“时兮时兮不再来”这一条真理;莫看这少女现下孤身地在这屋子里,好象十拿九稳手到擒来。
    但事实上,这少女随时随地可变为有人围绕保护,一分钟后就可能不在此处,不知她隐没在什么地方去了。
    总之,秦森着实不能决定,迟疑了老大一会儿时间,才有所行动,在阿菊这一方面,她曾经忽然跳起来,像蝎子咬一口屁股,自是大有原因的:
    那是因为小关的声音,忽然在她耳边响起来:
    不管是什么内容,她首先便是骇了一大跳;
    但小关那年轻、温柔而又清晰的声音,使她感到没有什么好害怕的;同时,说话内容也颇有趣。
    “喂,小姑娘……”
    这一句是使阿菊弹跳起身的因素。
    接着她已从继续钻入耳中的声音,分辨出那是年轻男子的口音,并且温柔而又清晰:“别怕,我是小关,是竺先生的朋友。你一定知道竺老先生是谁,也知道他今晚正在应付很可怕的敌人,你帮帮我们的忙好不好?你肯帮忙的话,赶快点点头。”
    小关看见阿菊相当用力地点头,不觉欣然一笑!
    他道:“好极了,你仔细听着,有个坏人,也就是竺老和我正都要对付的敌人,他想对你不利。但你别怕,我们不会让他得手的!”
    小关此人不但精灵不过,同时天生很会体贴女性。此所以他万万不敢把秦森要吸血之事告诉阿菊。
    当他展开行动时,还特地向远达七八丈外的秦森望一眼,这一眼大是含有踌躇满志的意思。
    因为小关他跟踪秦森,这一程下来,已经发现了几种更容易更可靠的查听诀窍,并且已经在秦森的身上运用纯熟,可以不怎样费力,就牢牢地钉住秦森。
    小关一面用传声告诉阿菊说,他会现身跑入屋子保护她,一面脚下发出声息,但每一跃只有丈许距离,一直扑入小花园内。
    他这么一闹,秦森一切计划顿成泡影,而只好等着看清楚来人是什么样子,干嘛忽然飞跑而来?
    行动被阻延这一点,秦森固然已落在小关算中。
    另外一点,那是关于武功方面,秦森亦被小关的戏法蒙住,真以为他武功只是过得去而已。
    至少秦森已肯定小关的轻功并不高明。
    小关穿过黑暗的花园,出现在厅门口,说道:“喂,我来啦……”
    阿菊抬起头,眼中实在隐藏不住心里的惊恐怀疑,但旋即变为欢喜,满面绽出笑容,一时竟显得十分娇艳可爱。
    她芳心中本甚忐忑不安,假如来人长得很难看可怕,而又必须假装跟他熟络跟亲近,这岂不是很吃力的事?
    幸好他长得还满好看,谢谢老天爷,现在就算让他抱住也不要紧了!
    于是阿菊跳起身,真心地笑着冲向小关。
    她冲势很猛,大概是不习惯这种表演之故。
    事实上也很少有人有机会会习惯这种表演的。小关知道不能怪她,而且还不能不赶紧展开双臂,看似拥抱,其实是顶住她的冲势。
    这时小关当然绝不可以闪开,否则阿菊一下子冲入秦森怀中的话,那可就十二万分的糟糕了。
    小关拥抱住阿菊那丰满富于弹性的身体,陡然想起李百灵。
    哈,我记得好象还没有这样子地抱过小家伙。这种滋味挺不错,下回得找个机会狠狠抱她一下。
    小关此人脑筋反应都很快,故此不免也烦恼丛生。
    他霎时又想到,假如李百灵忽然来到,这小家伙千奇百怪,谁也测不透,所以她突然出现并不稀奇,她看见了这一幕的话,她会怎样想法呢?
    几乎在同一时间,他又发觉阿菊好象很乐意让他抱住,所以全然没有立刻离开他怀抱的意图。
    咳,小女孩,你可别害死我才好,千万拜托。天灵灵,地灵灵。
    但阿菊忽然往他怀中钻得更厉害,这等样子当然更不象话。
    幸而小关本来就没有情欲,也没有占便宜的坏心眼,故此他心智健全如故,灵台也清澈如故。
    这样,他才能够以一种超本能的敏锐感觉,知道秦森已出现在背后。
    那是灯光可以照得见的地方,阿菊分明是一眼瞥见,所以大骇一惊而向他怀中死钻。
    秦森的外型衣着和面目眼睛等,别说在黑夜中,即使在大白天,也真能把任何大胆之人给吓一跳,胆小的人就更不必提了。
    小关没有回头,像平常人拿起一根稻草一样,抱住阿菊,迈步走入厅内。
    他还记得辛海客攻击不败头陀时的鬼魅身法,明明还在前面讲话,忽然已在不败头陀背后出现,并且发出可怕的攻击毒招。
    所以小关严密防范着前、左、右三方,那纯粹是为了阿菊的安全。
    因为他刚才已看见秦森的两只獠牙曾伸长,阿菊若是被獠牙咬一下、问题必是严重难以解决。
    至于他自己,不拘是后头或背后,秦森敢咬的话,却只怕吃亏的是秦森自己而不是他小关。
    小关这方面的经验和信心,是那对动作快逾闪电而又有奇毒的彩练蛇给他的。
    小关试过以隔空指力抓体那对毒蛇,后来也曾经以真气内力护住体肤,那对毒蛇果然咬不了他。
    它们的牙齿好象咬在既坚又滑的一层罩子上,每次都滑到一旁,弄到后来,那对彩练蛇对他的皮肉已绝对不感兴趣。根本已懒得张口露牙向他袭击。
    当然,最好还是不必用自己身体去试验秦森的獠牙威力?
    那妖人不咬最好,但他若是非咬不可,那也没有办法。到时只好尽力以阿修罗大能力拼命封护被咬之处。
    若有可能,最好能够反震敌牙、最好能出其不意震断秦森那对又尖又长的獠牙。
    说时罗嗦,其实小关已经三几步就走到客厅左角、那儿有一组桌椅,其中有一张是铺着织锦椅套,还有厚厚垫子的惬师椅。
    小关作出要让阿菊坐在那太师椅的姿势。
    这时,他全身每个细胞都已经动员,已准备应付任何袭击,亦准备以任何方法子敌人以最强大最凌厉的反击。
    但背后阴森肃杀之感忽然消失,大概是因为远远已传来竺忍那阵一板一眼很有节奏感的展声之故。
    阿菊没有放手,相反的还抓得小关极紧。
    竺忍的脚步声,一板一眼既不快也不慢传来。手,把她自己挂在小关身上的。
    假如这是阿菊自己死命搂住小关,那么竺忍以什么理由怪责小关?
    故此竺忍掌中的七口小飞刀稳稳留在原处。而一眨眼间,那么多把小飞刀竟然又不见了。
    小关感到奇冷消失,才回头苦笑:“竺老,你对我太没信心了。”
    竺忍耸耸肩膀:“对不起,我对你认识还不深。”
    话声中竺忍一步已到了他们身边,一伸手把阿菊剥离了小关身体。
    他老人家翘起白胡子狠狠瞪了阿菊一眼。
    可恶的丫头,差点儿闹出大事情,而现在我老人家其实已经不容易下台了。你这丫头怎么搞的?
    竺忍接着侧耳一听,四下鸡犬不惊:“唔,那厮跑掉啦!”
    “他一定趁机去救鬼刀哨那些人。”小关说:“照您的看法,他破得破不得那道库门?
    ”
    竺忍说:“门都没有!”
    他声音很有信心:“那间库房,据我多年观察,根本当初建造时,就是准备活擒天下第一流高手的陷阱!任何人没有钥匙的话,绝对是进不得也出不得。”
    “那好极了,这样我们便不必急急忙忙去对付秦森了。”
    小关说:“这位姑娘是谁?为什么秦森一瞧见她,两只獠牙马上伸长了许多,好象连口水也快要流出来的样子?”
    “她姓王,名叫阿菊。练过十年八年内功,所以大概很能吸引血尸这一系恶魔……”
    “啊,原来如此,我开始有点儿明白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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