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道胭脂劫_司马翎武侠小说全集

第九章慕名驹管窥泰龙枪
    玄智眼中闪出惊异的光芒,道:“你如何得知他是魔刀门中之人?”
    沈宇道:“这事也值得奇怪么?”
    玄智道:“当然啦,照理说他纵是曾经抖露过刀法,但以天下之大,人才之众,也恐怕只有敝派之人,方始认得出他的来历。”沈宇大讶忖道:“这话倒是不错,我以前也认不出他的刀法。”要知这沈宇身兼两家之长,尤其是少林高僧紫木大师,曾经将天下各门派的绝技特点,告诉过他。
    紫木大师亦曾提到魔刀的特点,可是厉斜的刀招手法,却完全不同,是以他起初完全看不出来。
    现下这玄智老道人这么一说,显然其中大有道理,而不是像他自己猜想,认为是紫木大师弄错了。
    他道:“宇文澄的魔刀,曾经纵横天下,宇内无敌,见过他绝艺之人,如今还有不少人活在世上,何以见得只有贵派之人,才认得出?”
    玄智道:“这是因为字文登早年的刀法,只有敝派之人晓得,到了晚年,他的刀法已经达到登峰造极,出神入化之境,本来繁复奥妙的招式,只须简简单单的一刀,就能发挥全招的威力。”
    他停顿一下,又道:“因此之故,天下之人,都不晓得字文登简单朴拙的一刀,其实含蕴着千变万化的威力,在外表上,无人能看得出这一刀进化过程的痕迹。因此,若有人看见他早年的奇幻刀法,反而不知道那才是真真正正的魔刀。”
    沈宇拱手道:“多蒙道长踢教,茅塞顿开,在下这厢有理。”
    玄智道:“沈施主好说了,贫道只不过是听过先师兄等议论,故此得悉。贫道本身,却丝毫不懂武功。”
    沈宇道:“只不知令师兄的法号如何称呼?”
    玄智道:“先师兄姓徐名通,号神机子。”
    沈宇肃然起敬道:“原来是徐老前辈,据在下所知,徐老前辈虽然不曾亲自入世行侠仗义。但他多少年来,一直运用他的绝世智慧,是以德望尊隆,举世仰敬,却想不到已经仙逝了。”
    玄智欣然含笑道:“想不到他在暗中所耗费的心血气力,世上还是有人知道的。”
    他接着以关心的语气,问道:“沈施主乔装改扮之后,暗中监视着厉斜的行动,是不是与他有什么过节?”
    沈宇道:“是的,他想杀死我,但没有得手,所以我不得不加以化妆,避过他的眼睛。”
    玄智又关心地道:“他何故要加害于你?”
    沈宇道:“说出来实在没有什么道理,只因为我恰巧碰上他大肆凶威,杀了不少人,我目击之后,被他发现。他看我修习过武功,便迫我动手。他的魔刀果然厉害不过,杀得我几乎无力招架。幸而天命不绝,由于地形之利,使我逃出了刀圈。他不明白个中奥妙,认定我真有脱身之力,是以苦苦相迫不已。”
    玄智道:“这样说来,你是被他追到此地来的?”
    沈宇道:“也可以这么说,虽然在这几个月当中,我匿藏一处地方,足不出户。可是一到成都,他们也就赶到了。可见得他们曾经搜过许多地方,最后判断出我可能露面于成都。”
    玄智道:“你打算如何对付他?”
    沈宇道:“他仗持武功,横行欺人。在下除非是甘心认输。如若不然,就须得在武功上着手,设法寻出他魔刀的破绽,出手击败他。”玄智道:“这样说来,沈施主定然也曾修习上乘武功,具有与厉斜一拼的实力了?”
    沈宇道:“不敢相瞒道长,如果在下能够全无顾忌的施展全力的话,厉斜虽然刀法高绝当代,但也无法在三两百把之内,把我打败。但话说回来,以在下目前的武学造诣,却是永无赢得厉斜之望。”
    玄智道:“根据先师兄的理论,出手交锋之时,决定胜负的往往不是武功,而是机智图谋,如果他说得不错,你未必就不能赢他。”沈宇道:“道长说得甚是,若论机诈诡变,在下自问尚称聪明,决计不肯认输。”
    他回头一望,但见那名替他掩护身份的老妇人与他的侄子,早已收拾好一切,站在一旁等候。
    沈宇向立智老道人淡淡一笑道:“例如这刻厉斜和艾琳二人,正在现外未走,以他想来,此举必定大大出乎我意料之外。因为以他们武功及身份,早先大可以直接盘查于我,无所顾忌。但既然没有这么做,则我定必以为他们扬长远去。决想不到他们还在门外等候。”
    玄智眼中射出飞扬的神采,连连点头,道:“推测得好,你打算如何对付他们?”
    沈宇道:“我偏偏要从大门出去,使他们死心塌地的走开。”
    他微笑一下,笑容中充满了信心,又道:“事实上我看准他的为人,乃是言不轻发,发必有重之人。换言之,他无论说什么话;做什么事,都一定要有十分把握,在没有充分证据之前,他决不轻举妄动。正因如此,他刚才方会放过了我,却改在观外窥伺。一旦看破我的真面目,或者发现了明显的破绽,这才发动攻势。”
    玄智衷心赞佩,道:“你说得不错,他一定是作此打算。”
    沈宇起身,道:“在下告辞啦!”
    玄智道:“再等一下行不行?”
    沈宇讶道:“道长有何吩咐?”
    去智道:“贫道愿意告诉你一个杀死厉斜之法。”
    这个建议实在十分惊人,是以沈宇为之一愣。
    玄智拂髯道:“当然,这是先师兄迫下的锦囊妙计,你意下如何?”
    沈宁迅快的寻思一下,才道:“在下不妨恭聆妙计,可是实行与否,却不一定。”
    玄智现出迷惑之色,问道:“为什么?”
    沈宇道:“厉斜虽然修习的是魔刀一脉,刀法凶毒无匹,出手必定伤人。但在下却不认为他是个天生凶毒残暴之人,他甚至须得制造理由,才能支持他的杀人行为。因此,在下可不能轻易杀死他。”
    玄智苍老清厥的面上,泛起了喜悦和敬重的神色,诚恳地道:“你竟是这样的一个人,实在太好了。贫道只不过如此相试,瞧瞧你的为人如何而已。如今已知你品性,那么贫道倒是真心奉劝一句,厉斜此次自有遇合,你最好不要再跟随他了。”
    沈宇想了一下,道:“道长赐示的玄机,在下实是不甚明白。”
    玄智道人徐徐道:“天机不可泄漏,贫道已经饶舌了。你如若依从贫道之言,定然福在其中。”
    沈宇抱拳道:“多蒙道长指点,在下自当铭记心中,这就告辞啦!”
    玄智也迅速的离开,他旋即置身在一道边门后面,从狭小的门缝中,向外窥视。
    他所在的角度甚佳,能够将道观大门外的情形,全收入眼中。
    但见沈宇和另一个年轻人,搀扶着那名老妇人,走出观门。
    他们行动很缓慢,这是因为那名老妇移动之时,现出相当痛苦的神色。而沈宇肩上的木盒,也令他行动不大方便。
    玄智心下恍然大悟,立即转眼向别的方向望去。
    但见在左方两文外的路边,树丛后面有人影掩映。细看时可以辨得出是一男一女。
    起初他看不见这对男女的面目,但旋即因他们走出大路上而看得清楚,正是厉斜与厉艾二人。
    玄智心中微凛,大是为沈宇担心,因为艾琳二人,很可能迎上去找他麻烦。
    沈宇大概也发觉厉斜和艾琳二人走出大路之举,是以抬头瞧看。
    厉斜目光如电,锐利地遥遥瞪了他一眼。
    玄智见他向沈宇瞪眼,心头又是一震,付道:“看来大事不好啦!”
    这一刹那间,他几乎为沈宇紧张得喘不过气来。
    艾琳袅袅举步,径向返城的方向行去。
    厉斜寻思了一下,这才缓缓转回身子。
    玄智一点儿也不因他转身欲去的动作而感到轻松,反而更为紧张。
    原来玄智阅历甚为丰富,深知大凡智力过人之士,每每喜欢做出惊人之举。
    因此莫看那厉斜已经转身欲回,其实这才是最可怕的顷刻,是祸是福,谁也不敢妄下结论。
    玄智眼睛睁得老大,屏息喘气的等候这个结局。不论是悲是喜,只希望赶快得知,免得一颗心悬在半空。
    这刹那间的焦急忧虑,终于随着时光消逝。但见厉斜在原地上停顿了一下,接着便因见艾琳已走出三四文之远,也就拔足赶去了。
    他当时是不是打算转回身子,去找沈宇的麻烦,这一点已成为永久不能揭晓的秘密了。
    玄智松一口气,念声无量寿佛转身飘然回到观内。
    沈宇也消失了紧张,微微一笑,心中对这个装出螨珊痛苦的老妪,颇为感激。
    要知他已计算过时间,知道自己在观中与玄智老道人,谈得太久了,是以如果所料不差,那艾厉二人尚在外面窥词的话,则他们定认为大有跷溪,甚至会认为他已从后门逃遁。
    厉艾二人也许不追赶他,但最低限度,他们已知道,这可疑的长工,是沈宇假扮的。
    因此,他请老妪装作不良于行,满面痛苦的神情。使厉艾二人一看,敢情耽搁之故,是因为老岖跌伤了。既有理由,则他们当然不会拦截查看。
    假如厉斜改变主意,认为沈字可能猜到他们尚在外面窥伺的话,则老妪跌伤的理由,当然不足采信。但厉斜可不相信对方猜得出他仍在外面窥伺的这一招,因此,对他来说当然认为对方不会制造理由。总而言之,厉艾二人已经走了。沈宇一方面暗感得意,但另方面,却大为怅然,生像失落了什么似的。
    沈宇不久之后,就在一间破旧的屋子内,见到了马仲昌和于得时两人。
    他将大概情形向两人说了一遍,最后道:“据我最后向那老道主询问,得知厉艾二人,是向他打听一处地方的走法,那老道士不肯说出地点,我也没有法子。”
    于得时道:“那个老杂毛果然是个不爱说话的家伙,你就算迫他,他不说就是不说。”
    马仲昌问道:“小沈你此行到底可有收获没有?”
    沈宇道:“当然有啦!以我想来,厉艾二人,不是马上离开成都,就是逗留一段时间。”
    马仲昌道:“这却是什么缘故?”
    沈宇道:“假如他们马上出发,那就是已从老道士口中,得悉走法,是以立刻前往。如果不走,便有两种解释了。”
    于得时道:“怎么又有两种解释之多?”
    沈宇道:“第一个解释,便是他们不识得走法,所以不能马上出发,必须再寻人问路。”
    马仲昌道:“有道理,第二个解释呢?”
    沈宇道:“第二个解释他们已知走法,但先想抓到我,才动身出发。因此,不论哪一个解释,显然都不是一天半天就会离开成都。”马仲昌道:“我们自然希望他们留在成都,才有下手的机会。”
    沈宇笑一笑,道:“这一点两位放心,他们自动留下的话,那就不必说了。如果离开成都,我有法子使他们改变主意。”
    马仲昌道:“这倒要请教请教,你用什么法子,留住他们?”
    沈宇缓慢而有力地道:“刚才我们分析过,如果他们一径离去,显然他们已查明方向路途,同时亦不打算为抓我之故而耽误。可是假如我略现形迹,使点儿手法激怒厉斜,他一定会改变心意,决定先打发了我,才前往那一处地方。”
    马仲景接口问道:“你不怕被他们擒下么?”
    沈宇道。“此举虽然很危险,但为了那白骨家中的金窟,也只好冒险一试了。”
    于得时道:“这话甚是,天下间没有全不冒险,就可以发大财的呢!”
    马仲昌沉吟一下,才道:“小沈现在的神情口气,与初见面时全然不同,实在奇怪。”
    沈宇尚未开口、于得时又问道:“他有什么地方不同了?”
    马仲昌道:“我们初见面时,小沈虽然对发财之事,与现下一般热心,可是谈到厉斜他们之时,神情和口气,都很软弱,显然是极不想招惹他们。”
    于得时道:“现在呢?”
    马仲昌以锐利世故的目光,凝视着沈宇,道:“现在他不时流露出雄心勃勃,毫无畏惧的心情。当然,他是无意中偶尔流露的,如不仔细观察,不易发现。”
    于得时回想了一下,也点头道:“你说得不错,他似是已恢复了信心,不像起初见面时,那般的不大起劲的样子。”
    他们在观察与感觉中,已发现了沈宇由消极的态度,转变为积极,甚至有一种迫人的雄心豪气。
    此一观察十分正确,沈宇最初恢复斗志,是在受胡玉真相劝之后。正因他决定听从胡玉真的建议,尽力设法化解这段血海仇恨,才会找上马于这两个黑道中偷窃门的高手,助他行事。
    只是由于他外表消极的日子过得太久了,是以起初之时,还时时带着这种味道。
    直到他刚才与厉艾二人,斗过智谋和胆力之后,他的雄心豪气,已经完全恢复了。尤其是与玄智老道人谈了那一阵,亦得到了不少鼓励和启示。
    他高涨的斗志,配上过人的才智,马上就让那长于观测的马仲昌发现。分析起来,却是很自然的一回事。
    马仲昌道:“我指出这一点,只想证明我的一个假定是对的。”
    于得时忍不住问道:“你有什么假定?”
    马仲昌道:“我初见小沈时,就感到他不似是线上的朋友。他没有这种味道,反而具有特异超俗的气质,定然是身怀绝技之人。”
    于得时道:“如果他身怀绝技,岂不更妙?”
    马仲昌道:“那得看他天性是属邪恶?仰或正派而定了。如果他属于邪恶一类,哼,哼,老子我告诉你,我们都将被他利用之后,还落得个死无葬身之地的结局。”
    沈宇道:“那么我是属于哪一类呢?”
    马仲昌道:“以我看来你是属于正派的一类,因此,我真奇怪你如何懂得我们这条线上的规矩和切口?”
    沈宇道:“那还不简单么,我找道上之人请教请教,总可以冒充一下呀!”
    马仲昌摇头道:“若然你是外行之人,是向线上前辈临时请教的话,在最初碰面之时,你就瞒不过我们了,何况我们线上的南北二老的秘密传说,也就是那白骨冢一事,你便不可能得知。”
    沈宇沉默了一下,才道:“倘若你们能信得过我,那就依计进行如何?”
    于得时道:“你不想我们多问么?”
    沈宇诚恳地道:“是的,如果你们对我的事,全然不知,你们就没有什么危险,亦不会卷入是非圈子之中。”
    马仲昌道:“这话倒是可信。”
    他向于得时看了一眼,又道:“老于,我们去商量一下。”
    两人一同走出房外,沈宇只好耐心地等候他们的决定。
    过了一阵,马于两人回到房中。
    马仲昌道:“我们已经商量过啦!”
    沈宇道:“怎么样?”
    马仲景道:可以合作,但有些条件要你答应。”
    沈宇道:“什么条件?”
    马仲昌道:“你须得全力协助我们,不可过河拆桥。”
    沈宇道:“使得。”
    马仲昌道:“我们得手后,找到藏金窟时,你须得如数分给我们,不许独吞。”
    沈宇道:“使得。”
    马仲昌道:“你不许趁机杀死任何人,亦不得对女孩子乱来。”
    沈宇道:“我绝对遵守,还有什么条件没有片马仲昌转向于得时道:“你还有得补充么?”
    于得时适:“没有啦!”
    沈宇道:“那就一言为定,马上进行。”
    于得时道:“我去调查一下他们的行踪。”
    他走出之后,沈宇马上改为盘膝打坐的姿势,运功行气,调息呼吸。
    马仲昌也练过武功,是以晓得他正在温习功课,所以也不打扰他,一径到院子中坐下来等。
    不过他脑子并没有停止工作,却更为忙碌地作全盘的检讨和考虑。
    对于合作之事,他想到最后,仍然认为没错,接着忖道:“小沈马上就调息运功,莫非是他认为可能很快就有动手的机会?”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沈宇突然大叫一声,身子蹦起数尺高,然后砰的一声,摔在尘埃中。
    马仲昌大吃一惊,赶紧将他抱到床上。
    但见他各方面都很正常,四肢百体,没有僵硬现象,面色亦不变异,只是睁开的双眼中,流露痛苦的神色。
    马仲昌尽其所能推揉血脉。
    过了片刻,沈宇自己坐起身,道:“我没事……”
    马仲昌道:“你到底是怎么回事?”
    沈字叹口气道:“看来我这一辈子,也休想赢得厉斜的七杀魔刀了。”
    马仲昌细味一下他话中之意,才道:“你何须着急,如果我们得手,你将他的武功秘籍,取过来熟记心中,一定有法子可以取胜。”沈宇摇摇头,道:“没有这么简单。”
    他下地溜了一圈,在椅子上落座,又道:“我如果是以诡诈手段,将他击败的话,这等胜利,有何味道?”
    马仲昌道:“有时候为了成功,也只好不择手段了。”
    沈宇道:“唉,我不是全然没有机会击败他,而是困难太多了,必须要通过很多关,才能得窥最上乘武功的堂奥。”
    马仲昌担心地道:“你回到种灰心颓丧的老样子啦!”
    沈宇听了这话,心头一震,道:“啊,难道我已经成为如此易变之人么?我往日的毅力决心,如何都已消失了?”
    他这么一想,登时对自己大感不满。要知他的天性,加上师父的训诲,无不都是勉励他勤奋向上,做一个永不气馁屈服之人。因此,他这种人最是鄙视那些反复多变,做事没有恒心魄力之人。
    沈宇突然发现自己已有了这等倾向,可就不由得鄙视起自己来,立时痛下决心,定要改变这等态度。
    他仰天一笑,豪气潮涌道:“马兄指责的是,大丈夫若要成千秋不朽的功业,岂能不奋发推飞,力克艰难?”
    马仲昌欣然道:“这就是了。”
    此时,有人来传报消息。
    马仲昌与来人说了几句,便回屋告诉沈字道:“老于已指使四五个最能干的角色,暗暗监视厉艾二人。但根据他收集的消息研判,厉艾二人,有离开成都的迹相。所以他派人传话,要你准备一下。”
    沈宇道:“厉斜他们现下在什么地方?”
    马仲昌道:“他们正在买一些出门远行的用物,其中还包括一些干粮,我这就前去调查,相信可以从他所购置的物事上,猜测出他要到什么地方去。”
    沈宇道:“你去调查时,千万不可与他们碰面。”
    马仲昌笑道:“我懂得这等关键的重要性,你放心等候我们的消息。”
    他出得此屋,很快就穿过几条街,最后在一家热闹的茶馆中,见到了于得时。
    现下虽是傍晚时分,但流连在茶肆中的人,好像都不知日之既晚。
    于得时劈头告诉马仲昌道:“他们已经整理好行装,现下在吃晚饭。”
    马仲昌道:“看来他们一定不在成都逗留了?”
    于得时道:“我也这么想。”
    马仲景道:“听说他们买了一些应用物事,能不能从这些物事上,推测他们的去向?”
    于得时道:“这倒是不容易,他们添置了一些衣服鞋袜,一点儿干粮,还有几件本地的小玩意,大概是回去送给亲友的。”
    马仲昌道:“若是如此,只好从别的方向下手了,他们用过饭之后,若是雇车,必定在刘瘤子的车行,我们派一个人,替他们赶车,这样就方便得多了。”
    于得时道:“行,就这么办。”
    他们将各事安排妥当之后,马仲昌可没有忘记命人送食物给沈宇。至于他们自己,亦已整装待发。
    原来他们已计议定当,倘若厉斜与艾琳,乃是循大道南下,则一直到长江边为止,都是马于二人的地盘,便不妨在路上找机会下手。如果他们不是南行,这时才须要沈宇出马,将他们诱回成都。
    于得时与马仲昌在茶肆中吃担担面时,于得时就遭:“老马,你现在似是比开始时起劲得多了,只不知是何缘故?”
    马仲昌另外叫了坛子肉,肥肠和风鸡,一面放怀大嚼,一面道:“这是因为我已测透沈宇的为人,知道他不但不会骗我们,甚至将来找到黄金突窟之后,连自己的一份,也不会要。”
    于得时愣了一下,道:“若是如此反而不妙。”
    马仲昌道:“为何不妙了?”
    于得时道:“自古道是: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他若不为财,何故迢迢千里来到成都,他如是声明不要他的一份,就更不可靠了。”马仲昌摇头道:”若是以常理来论,你说得不错。可是沈宇并非普通人,自然也不是我们线上之人。”
    于得时迷惑地道:“他是什么人呢?”
    马仲昌道:“他是武林人物,游侠天下。在他心中,万两黄金,不当是一回事。但如果他能击败厉斜,称雄天下,便死也瞑目了。”于得时道:“你这话可是真的?”
    马仲昌道:“当然是真的,我们兄弟相交了二十多年,难道你还信不过我?”
    于得时道:“不是不信,而是觉得太过奇怪而已。”
    马仲昌道:“假如你亲眼看见他豪气干云的样子,你就不必任何解释,便能深信不疑。”
    于得时遭:“我还是头一个听到你如此夸赞一个人,我信就是了。”
    马仲昌道:“你放心,都听我的,要知比手这种人,不但守信重诺,而且他如著成功,成为天下武林的大人物,我们与他有了交情,不但面上光荣。同时也有了大靠山,不怕任何人欺侮了。”
    街上天色已经昏暗,华灯如繁星般,在这座富庶繁荣的古城内处处闪耀。
    街上有一对青年男女,很惹行人注目。这是因为他们都着白色或银色的外衣,男的虽是作书生装束,却佩着刀,一手提着行囊。女的烟娜轻俏而行,风姿绝佳,叫人不得不多望一眼。
    他们走到一家车行门前,停下脚步。
    行栈内有四五个汉子,都目光灼灼地望着他们。
    其中一个迎上来,含笑哈腰打招呼,道:“两位贵客敢是要雇车子?”
    白衣佩刀书生,正是厉斜,他发出令人胆慑的目光,盯住这个掌柜身份之人,冷冷道:
    “不错。”
    掌柜生像是被一阵寒冷的刀气,拂过面门,不由自主地缩一下脖子。
    他逃避地转眼向那白衣美女望去,冷不防又碰到一对冰冷锐利的目光,骇得他身子一震,几乎失声惊叫。
    这个掌柜的已不知见过多少人,老的少的,美的丑的,但从来没见过具有这等骇人的目光的人。
    他呐呐道:“贵客打算往哪儿去呀?”
    厉斜道:“你别问,派一辆好车给我们,走到哪里,就算到哪里。”
    掌柜苦笑道:“贵客不先说到哪儿去的话,这价钱怎生商量呢?”
    厉斜掏出一小块金子,丢在他手中,道:“价钱不必谈,但你吩咐赶车的,最好听话一点儿。”
    掌柜的一瞧这块金子,尽可把车子直放数百里外的长江边了,于是连连应是,一面回头吩咐一名车把式,叫他速速挑选牲口,备好马车。
    就这样,厉斜和艾琳,同来一车,在夜色中离开了成都。
    马车驶出南郊,车把式不禁疑神疑鬼地直向后面瞧看。
    原来他驱车之时,老是听到后面隐隐有蹄声传来。可是回头张望,却没有看见什么。
    他耳中偶尔也听到车厢内这对俊美年轻的男女,传出来笑语之声,尤其是那个美女银铃似的笑声,使得卑微如车夫的他,也不禁有点儿心头发痒。
    马车在茫茫黑夜中,走了好久,经过一处村庄。
    有些屋子门外,挑着灯笼。车把式可就暗暗留意,等到大概可以看清楚数丈距离之时,他迅速回头,向马车后面望去。
    但见车后空荡荡的,没有任何人骑马赶上来。可是这一路上时时传入耳中的蹄声,究竟是怎么回事呢?马车继续向前驶行,由于是晚上,视线不明,所以行得甚慢。
    走了一程,车把式不但听到车后时时传来的蹄声,同时还听到前面来路,传来一阵急骤的蹄声。
    他皱起眉头,嘟哝道:“在这半夜三更时分,还跑得这么快,敢情是疯子。”
    转眼间两骑迎面而来,在车子外厢的风灯照射之下,车把式与来骑打个照面,互相望了一眼,随即交错而过,情况甚是正常。
    车把式也不在意,仍然驱车前行。
    但车中的两人,却谈论起来。
    厉斜道:“这两骑深夜飞驰,一定有什么急事。以我看来,他们皆是武林中人,只不知是什么家派的?”
    艾琳道:“你猜得出来才怪呢!据我所知,四川除了峨嵋青城和擅用毒药暗器的唐家等,乃是天下知名的家派之外,比较不甚著名的,还有七八个家派之多。另外在本地开坛立派的,全省少说也有百数十派,武风之盛,再没有什么地方可以相比的了。因此,如果你在四川看见武林人物,就想辨认他们的家派的话,实在是难之又难的事。”
    厉斜道:“你说得甚是,不过这两名骑上,目光强烈,凶悍之气迫人可见得他们的武功得有真传,是以不但眼力甚强,无碍夜间视物,同时这一股气势,亦是从武功中锻练出来。
    根据此理,可以断定他们的出身,决非一般泛泛的家派。”
    艾琳道:“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他们的鞍边都有一根五尺左右的短钢枪,份量甚沉,这等兵刃,可以列入奇门兵器谱中。只不知什么家派,居然训练出这等剽悍的人物广厉斜道:“要不要回去瞧瞧?”
    艾琳道:“算了吧,有什么看头呢!”
    厉斜沉吟道;“假如他们在这根短钢枪上,有着惊人的造诣,则传授他们之人,可想而知,我倒是很愿意去会一会这个人。”
    艾琳道:“你的刀法天下第一,已无疑问,何须还求证不已。”
    厉斜道:“我目下的刀法,如是碰上真正的一流高手,仍是凶多吉少。”
    艾琳道:“不见得吧?”
    厉斜道:“真的,就拿沈宇来说,他身兼家传绝学,以及一个佛门高手的两家之长,尚未达到巅峰境界,就能冲出我的刀圈。换句话说,我已杀不死他。由此推测,我一但碰上各大家派的顶尖高手,自是非败不可了。”
    艾琳道:“你口气之中,似是不把沈宇放在眼里,认为不能杀死他,乃是十分奇怪之事,如果你这样想,你就错了。”
    厉斜心中大感兴趣,付道:“她一直都闪避开沈字的话题,现在居然给我忠告,要我不要轻视沈宇,显然已经在偏袒我了。”
    他口中说道:“我什么地方错了?”
    艾琳道:“沈宇小的时候,曾被当时好多名家高手,誉为根骨最佳的人,他们都一致推许他将来尽得家学后,必定是武林中百年罕有的人物。因此,他目下已兼两家之长,而你能击败他,实在是很了不起的事了。”
    厉斜正要说话,突然又闭起嘴巴,侧耳而听。
    过了一会,艾琳轻轻道:“这一阵蹄声,想是那两骑去而复转?”
    厉斜肯定地道:“不错,他们所骑的马匹中,有一匹是上佳骏马,我已听出这一匹名驹的蹄声了。”
    当厉艾二人谈论了一阵后,车把式也听到急驰赶来的蹄声了。
    他直觉地感到有点儿邪门,不由自主地连抖缰绳,催马疾行。
    马车速度一增加,顿时剧烈地颠簸起来。
    车把式正驱车疾驶,忽见拖车的两匹牲口旁边,突然多出了一匹出来。
    他吃了一惊,定睛看时,在黑暗之中,果然看见当真有一匹黑马,傍着拖车的两马驰去。
    由于此驹全身乌黑,是以若然不是相隔得近,又是居高临下的话,决计不易看得出来。
    他这时方始恍然大悟,敢清早先一直听到蹄声,而又不见有马匹踪影,敢情就是这匹黑马作怪。
    不过后面急骤的蹄声,越来越接近了。车把式无暇理会那匹黑马,而回头向后面张望。
    此时马车与后面的两骑,相距只有三丈。
    车把式正张望时,突然一件物事从耳边嗤地掠过,劲急之极,那股锐风,刮得他面皮又热又疼。
    他骇然缩头曲背,急急勒住马车。
    马车尚未停定,那两骑已抄上来,迫贴车边。
    其中一名骑士粗暴地骂道:“你这龟儿子的,想跑到啥子地方去?”
    另一个夹马欺近,就在马背长身扬臂,打了车把式一个耳光,发出清脆的响声。
    这一巴掌劲道奇大,那个粗皮厚肉的车把式也险险一头栽跌地上,同时疼得哇地大叫。
    厉斜从车厢内探头出来,淡淡道:“喂喂,你们拦住马车,还动手打人,这算是什么规矩?”
    一名骑士狠狠地道:“格老子你少管闲事。”
    厉斜道:“我不是管闲事,只是问一问罢了。”
    那骑士道:“问一问也不行。”
    早先出手打人的骑士,已抓住车把式胸口,摇撼一下,厉声道:“那匹黑马呢?”
    车把式忙道:“在……在那边……”
    他们转眼望去,果然看见在拖车双马的另一侧,站着一匹乌亮神骏的黑马,便都现出喜色。
    其中一个道:“好极了,等会儿朱龙就有敌手,可以饼一拼脚程了。”
    另一个道:“这匹黑马看来神采骏逸,恐怕比朱龙还强一头。”
    他的同伴道:“这话靠不住,朱龙是川康地面的万马之王,这匹马虽是不凡,但比起朱龙,还是比不得的。”
    艾琳忍不住斥道:“胡说八道。”
    那两个剽悍骑士,都惊讶而顾。
    艾琳跳出马车外,现出全身。晚风将她的秀发和衣换,都吹拂得飘扬起来,亭亭玉立,风姿甚美。
    两名骑上都仔细地向她注视,他们虽然看得目不转睛,但奇的是并没有予人邪亵非礼的印象。
    原来他们表现出的态度,倒像是在欣赏一件艺术品,仅仅是发掘和领略其中的美,而没有非份的占有的欲望。
    因此,连厉斜也不见怪他们,他也走出马车,道:“那匹马驹,是这位姑娘的坐骑,物各有主,你们谈之无用。”
    两名骑士的目光转到厉斜面上,其中之一道:“我是李奇,他是张一风,你贵姓?这位姑娘是谁?”
    厉斜报了姓名,又遭:“这位艾姑娘,是我的朋友。”
    李奇道:“我等急于赶路,没有时间多说了,这匹黑马,我们打算买下,你们开个价钱吧!”
    艾琳正要给他们一顿斥责,但厉斜已抢先一步,说道:“两位老兄是高明得很,在黑夜之中,只匆匆看了一眼,就晓得这匹黑马不是见物,兄弟真是佩服之至。”
    李奇和张一风听他的话说得奉承,大为受用。
    张一风道:“我们堡里有数百匹良马,所以人人都精通相马之道,这一点本领,算得什么。”
    李奇道:“厉兄,你快地开个价钱。”
    厉斜道:“好,好,两位认为值多少,就算多少。”
    艾琳当即晓得厉斜另有用意,也许开个玩笑,寻寻开心。
    当下道:“这匹马你们最好别要。”
    她语出惊人,李张二人同时讶然地望着她,在风灯昏谈的光线之下,他们毫不费力就把她瞧得十分清楚。
    李奇很感兴趣地问道:“艾姑娘为何这般相劝、’艾琳道:“因为这匹牲口,很难侍候,我们都不大敢骑它。”
    张一风长笑一声,道:“原来如此,但艾姑娘放心好了,我们都是专门对付坏脾气牲口的人。”
    李奇道:“厉兄为人很干脆,既然价钱由我们开,那总不能少了你们就是。”
    他举步向黑马走去,一面道:“我们现在就换上此马,也好赶路。”
    厉斜道:“那么你们究竟出多少钱呢?”
    张一风道:“我们自有道理。”
    李奇过去拉住嚼环,黑马静静的站着,显得又骄傲又冷静,简直不像是牲畜,而似是有智慧灵性的人类。
    这个剽悍的骑上失声嗟叹,道:“啊,啊,好马,好马,一定是宛西名种。”
    他声音之中,充满了惊赞爱慕之情,简直愿意五体投地向此驹膜拜。这等心情,正如良工发现了美玉一般,已经大大超越过贪求占有的欲念,而变成一种感人的虔诚崇敬了。
    他接着扳鞍上马,矫健地跨上马背,动作之利落美观,使人一望而知是个骑术高手。
    艾琳见他踞鞍挺坐的姿势,好像已与那骏驹合为一体,简直无懈可击,心中大受感动,临时改变了主意,没有发出号令,命爱马作弄他。
    她反而低低嘘了一声,这是叫爱马服从的命令。
    李奇微微伏身,双腿一夹,两手微微一推,这匹黑马登时如箭离弦,以快得出奇的速度急冲而去。
    蹄声在黑夜中霎时去得老远,张一风大笑道:“啊,真是好马,真是好马。”
    厉斜惊奇地用手肘转碰艾琳一下,低声道:“你怎么让那厮安然离去?”
    艾琳道:“他是个第一流的骑士。”
    厉斜道:“原来如此,这叫做货卖识家,对不对?”
    他们都轻声笑起来,艾琳随即告诉他道:“别担心,他只不过试试脚力而已,兜个圈子就回来啦。”
    厉斜道:“我没有买过马匹,可不知有这等规矩。”
    艾琳道:“瞧,这个姓张的可不是还在这儿等他么?”
    厉斜道:“我对他这个人没多大兴趣,倒是他这匹红鬃骏马,很合我意。”
    艾琳道:“那是上佳名驹,脚程不在我的乌烟豹之下。”
    厉斜提高声音道:“张允,你的坐骑叫做朱龙是不是?”
    张一风道:“不错。”
    厉斜道:“只不知它值多少钱?”
    张一风追:“那我也不知道,这是我家堡主的爱马,大概万两黄金也不肯卖的。”
    厉斜道:“贵堡养了很多匹好马,是也不是?”
    张一风傲然道:“不错,若论数目之多,本堡不算第一,但说到品质,本堡大概是天下无双的了。我们那里有三百多匹,品种甚多,匹匹皆是上佳好马。”
    厉斜道:“朱龙算是最好的一匹马?”
    张一风道:“不错,前两个月特挑选出十匹最好的快马,一斗之下,还是朱龙最快,又能耐远。”
    厉斜道:“若是如此,我倒是想与张兄商量一下。”
    张一风道:“商量什么?”
    厉斜道:“把朱龙让给我行不行?”
    张一风愣了一下,突然暴出一阵狂笑。但见他在鞍上笑得前仰后合,好您听见世上最滑稽的笑话一般。
    厉斜等他笑完,才道:“张允笑什么呀?”
    张一风道:“你以前可曾听过敝堡?”
    厉斜道:“没有,贵堡是什么名字,在什么地方,我根本不知。”
    张一风道:“我和李奇是从连威堡来的,这个地名,你未到过,也该听过吧?”
    厉斜恍然道:“原来是鼎鼎大名的连威堡,听说是四川省最有势力的贼窝,老百姓不必说了,纵然是公门之人,亦可以到堡中游逛,每逢市集,总有上千论万的人赶集,热闹盛况,几乎可以比得上成都的花会。”
    张一风含怒道:“好小子,你口中不干不净的,敢是找苦头吃?”
    艾琳接口道:“唉,厉斜兄,你怎可以说连威堡是贼窝呢?”
    厉斜道:“那是事实啊,据我所知,堡主是坐地分脏的大贼头,像他张一风和李奇这种人,大概是头目之流。”
    张一风大怒骂道:“老子宰了你这个杂种的。”
    他伸手绰住鞍边钢枪,忽的一响,那匹神骏坐骑已像掣电般掠过了厉斜,在这交错的刹那间,张一风抡抢横扫,风声劲烈震耳。
    张一风估计这一记,定可将对方扫翻,至少也得折断三四根肋骨。
    谁知钢枪到处,却格个空。在感觉上似乎是因为坐骑冲刺之时,距离拉得太远了一点儿,所以没毅着。
    他无须运用缰辔指挥,只用双腿示意,胯下的朱龙倏然一个大旋转,呼一声又冲回来。
    转动之灵活,冲刺速度之快,比之练就轻功之人,亦有过之而无不及。
    张一风这回横枪扫中了对方,砰的一响,厉斜己摔在七八尺外。
    张一风大笑道:“姓厉的龟儿子,你这是自招奇祸,这回连那匹黑马也收不到钱啦!”
    艾琳尖叫一声,道:“喂,那匹黑马是我的,与他无干。”
    张一风反而一愣,道:“你与他分得这么清楚吗?你居然不去瞧瞧他是死是活?”
    艾琳道:“我只要知道,你们出多少钱买我的马?”
    张一风摇摇头,道:“跟你一道走的人,倒是倒了他妈的大霉啦!
    我们向例碰上好马,就要买下来,只给三五两银子意思意思。”
    艾琳尖叫道:“不行,不行。”
    张一风道:“得啦得啦,我们可不跟你这娘们吵架,就给你整整十两吧疗艾琳又尖叫道:“不行。”
    张一风道:“你别不知趣,小心连一枚铜钱也拿不到。”
    他见她又尖叫,连忙又值:u好,好,给你二十两。”
    艾琳道:“不行,我找你们堡主去。”
    张一风呵呵笑道:“好,我带你去,你上来吧!”
    那张一风话声未歇,胯下的朱龙已得到暗示,倏然来到艾琳身边。
    这个剽悍的骑士曲腰伸手,道:“上来吧,我带你去见堡主。”
    艾琳把双手藏在背后,道:“不,我不跟你坐在一起。”
    张一风道:“本来你自家乘车前去也行,但我劝你还是跟我回去的好。”
    艾琳讶道:“为什么?”
    张一风邪笑道:“你一个人上路,又是黑夜,小心那赶车的吃了你。”
    艾琳道:“胡说。”
    张一风道:“我老实告诉你,我家堡主刚刚娶了新夫人,最近诀计不会向女人动脑筋。
    你若是跟我,包你有穿有戴,还有大把银子花用”
    他巨大的手拿一下子勾住艾琳的纤腰,口中发出得意的笑声,便.要把她抱上马背。
    谁知劲道乍使,竟然没曾抱起这个美女。
    张一风猛一使劲,叭哒一声响处,敢请他自个儿一跤栽跌在地上。
    艾琳格格娇笑,道:“你怎地没有坐稳?摔伤了哪儿没有?”
    张一风坐起身,一看艾琳伸手来拉他,气得一挥手,把她挡开,怒声道:“臭婊子,滚远一点儿。”
    他毫不留情地辱骂,一面挺腰起身,谁知双脚竟然失去知觉,-片麻木,根本站不起来。
    张一风心中一惊,脸上沁出冷汗,付道:“我这一交竟摔断了腿不成?”
    才转念间,一阵蹄声响处,霎时来到切近。
    来人正是骑了乌烟豹去试脚程的李奇,他转目一瞧,但见历斜躺在七八尺外,张一风也坐在地上。
    他连忙掣起钢枪,问道:“怎么回事?”
    张一风道:“我自家摔下来,好像伤了腿啦!”
    李奇道:“那个姓厉的又怎样了?”
    张一风道:“他被我扫了一枪,大概活不成啦!”
    李奇嘟哝道:“这倒好了,你若是伤筋动骨,如何赶路办事?”
    他刷地跃下来,伸手拉住张一风道:“站起来看看。”
    张一风道:“不行,两只脚都麻木啦!”
    李奇讶道:“这是怎么回事?”
    艾琳挪动一下,使自己站在李奇与那匹朱龙之间,口中轻轻吹哨。乌烟豹闻声,迅即驰开数丈。
    李奇迷惑地向驰开的乌烟豹望去,忽见七八尺外的厉斜,站了起来,还挥手扑拍身上的灰尘。
    他迅即放开张一风,横枪待敌,口中道:“老张,那厮没事呀?”
    张一风惊噫一声,尚未开口,厉斜已摇摇摆摆的走过来,说道“凭你们两个小毛贼,也能摆平我么?”
    李奇怒道:“你小子才是小毛贼。”
    厉斜道:“这样说来,你是连威堡中有点儿地位的人了,是也不是?”
    李奇道:“你小心了,老子要动手啦!”
    厉斜道:“行,本人正要瞧瞧你这杆钢枪上,练得有什么出奇招数?”
    李奇更不打话,沉身坐马,双手持枪,齐胸平刺出去,但刺出之势相当缓慢,他也显出吃力的样子。
    在他枪尖之前,还有一段三四尺的空间,才是厉斜的身体,因此事实上并没有任何物事阻挡他的钢枪。但他却显得很使劲用力的样子,好像正在使力运枪刺穿一道无形墙壁一般。
    厉斜的面色马上变得十分凝重,右手一抬,已多了一把精光闪闪的短刀,顺势在枪尖前划个小圈子。
    他的动作一气呵成,顺畅之极,比起李奇那种沉重吃力的样子,恰恰形成极为强烈的对照。
    短刀刚刚划了一个圈子,但见李奇身子向前急倾了一下,好像前面的无形墙壁突然撤去,以致力气完全落空,所以向前倾滑了一下。虽然李奇不至于当真扑跌.但他已经骇然汗下.不明白对方怎能化却他这一枪的威力。
    厉斜道:“好枪法,这是正宗的毒龙枪,是也不是?”
    李奇目光惊异,道:“老兄敢情是身怀绝技之人,眼力之高明,也真少有。我也曾会过不少名家,但还没有一个人能道破我的枪法来历的。”
    厉斜道:“那么我果然猜中了,是也不是?”
    李奇道:“不错。”
    厉斜问道:“张一风也修习过毒龙枪么?”
    李奇道:“我等均随堡主习武,学的完全一样。”
    厉斜面有喜色,道:“很好,你即速带我们去会见贵堡主,便饶你一死。”
    李奇仰天厉声大笑,道:“好大的口气,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
    厉斜冷冷道:“张一风的下场,你看见了没有?”
    张一风直到这时,才接口高声道:“我是自家跌伤的,别听他胡诌。”
    李奇应道:“我知道啦!”
    厉斜道:“这话当真可笑得很,以他一个练过武功之人,焉能跌成这等模样?”
    李奇一想甚是有理,道:“是呀,老张你想想看,究竟如何中了他们的道儿?”
    厉斜道:“本来我不要多费唇舌,但实在又气不过他的愚蠢,我告诉你,凭我的本事,他岂能击倒我?这样吧,李奇则才你已曾向我出手,现在不妨走马换将,你拿枪攻击艾姑娘一招,假如她无法招架,我和她一齐向你们磕头陪罪就是。”
    李奇忖道:“本堡的毒龙枪法,向例一招就可判出高下,假如此女接得住我一枪,我和张一风加起来,也不是他们的敌手了。”
    他当然愿意一试,以便窥测对方苗头。
    艾琳谈谈道:“称出手吧!”
    说话之时,玉手中的金丝鞭轻轻摇拂,竟不作势待改。
    李奇一个翻身,挺格直指艾琳。但见他坐马推枪,用刀刺出。
    这一回仍然向刚才一般,显得十分吃力,好像枪尖前面的空气,乃是一道无形墙壁,须得极费力才可刺透。
    艾琳玉腕一振,鞭鞘划过空气,发出一阵轻啸之声。只见鞭鞘在敌枪枪尖四周,飞舞了好几下,接着似是寻到空隙,刷地钻入,一下子缠卷在枪杆上。
    她的金丝鞭一搭在钢枪上,李奇全身的劲道马上泄去,不禁心头一震,连忙掣枪跃退两步。
    艾琳收回金丝鞭,没有追迫。
    厉斜冷冷道:“你现在明白了没有?她所站的位置,用意是阻你奔向牲口,借那千里驹的脚力逃走。”
    张一风大声道:“依们怎么暗算我的?”
    厉斜道:“本人与艾姑娘,分别点了你一条腿的穴道,可笑你全不知晓,还在那儿大言不惭。”
    李奇道:“我与张一风奉令赶往某地办事,实在不暇抽身带领两位前往本堡。”
    厉斜道:“你若是违背堡主之令,或者当不至于送死。但如是违我之令,今晚休想活着离开此处,你自家斟酌斟酌。”
    李奇悍然道:“你们若是要我们服从命令,那就得先打败我手中钢枪。”
    厉斜皱起眉头道:“位好生不知进退。”
    李奇摇晃一下手中钢枪,道:“我已说过,你先胜了我的钢枪,再说别的。”
    厉斜道:“好,既然你是个睁眼瞎子,我本人便请艾姑娘好好教训你一顿。”
    李奇嘲声道;“你为何不亲自出手?莫非你须得简靠艾姑娘才行?”
    厉斜道:“你一定要本人出手么?”
    李奇道:“不错,咱们算是泡上啦!”
    厉斜道:“那么你等一等。”
    他收起短刀,走向马车,从车厢里取出惯用的长刀。
    两人迅即各占方位,互相瞪视。
    厉斜道:“本人刀一出鞘,例是见血方回,你迫我出手,简直是自家寻死路。”
    李奇道:“我们难死谁生,现在还不知道,你少吹几句行不行?”
    厉斜面上泛起森冷杀气,铸一声掣出宝刀。在黑夜中但见光华打闪,不问可知此刀定必锋快绝伦。
    他刀一出鞘,跟着人随刀走,化为一溜精虹,光芒强烈夺目,直向李奇卷去。
    李奇依然使出吃力刺激的那一招,平淡无奇地指人攻击。
    厉斜冲到切近,果然受阻,为之一挫。
    但他没有一点儿吃惊的神色,猛一挥刀,划出一片纵横交错的刀光。
    李奇只觉枪上劲道突然泄去,赶紧把枪往后退,以便腾出空间,作卷土从来之计。
    可是厉斜的大片刀光,在他后退的一刹那间,化为一线,侵人枪圈之内。
    这一片刀光乍闪即隐,李奇闷哼一声,踉跄后退三四步,随即抛枪跌倒,再也不会动弹了。
    厉斜垂刀向张一风走去,冷冷道:“你看清楚了没有?要不要解开穴道,决一死战?”
    张一风瞠目结舌,讶异不已。歇了一下,才道:“不用啦,我不是你的敌手。”
    厉斜收刀人鞘,道:“这厮如果向艾姑娘讨教,便不至于送了性命。现在你赶快带路到连威堡去,把你们堡主陈伯威找出来见我。”张一风沉吟一下,才道:“敝堡虽是座落群山之中,但四方八面皆有通路,方圆数百里的居民,无不去过。便是这名赶车的,亦可以送两位前往。在下须去办一件事,好在朱龙脚程甚快,大概可以赶得及回堡,为两位面报求见。”
    厉斜斥道:“胡说,第一点,我们不会让你再使用这匹朱龙,本人已经收作坐骑,绝不出借。第二点,你找到陈伯威,叫他赶快出来迎接,谁去求见他?”
    张一风决然道:“在下如果不能先去办事,便不能为两位带路。”
    厉斜淡淡道:“随便作,大概你愿意到阴间陪陪姓李那厮。”
    艾琳突然道:“那个什么连威堡,我们不去也罢。”
    厉斜讶道:“为什么?”
    艾琳道:“你想想看,虽说毒龙格是字内绝艺之一,但观其仆可知其主,大概陈柏威也高明不到哪里去。”
    这正是千请不如一激,张一风听了这话,登时改变主意,道:“好,在下带你们去。”
    厉斜迅即将朱龙拉到稍远的树林内,缚在树上,然后将张一风搬上马车,命车夫驱车向连威堡驰去。
    马车在黑暗中,行驶得相当迅速,因此,车厢之人,稍稍感到颠簸之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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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连威堡大意落陷井
    厉斜与艾琳坐在一边,张一风则在另一边,与他们对面而坐,车厢内也点起一盏特装风灯,虽然是摇荡得很剧烈,却不会熄灭。车把式经张一风略略一提,便晓得如何走去,可见得连威堡的地点,在四川甚是为人熟悉。
    当此之时,那具被抛弃在路边的尸体,正有三个人在动手挖坑收埋起来。
    他们点上了火炬,照得四下相当光亮。
    将尸体放置在坑底的人是沈宇,他道:“你们瞧,此人胸前要害中了一刀,立即毙命,手法干净利落之极,这正是刀法大家的手笔。”马仲昌和干得时两人,蹲在坑边,于得时手中还持着一支火炬,瞧着尸体,定睛细看,两人面上,都露出了讶惑之色。
    马仲昌道:“此人是连威堡堡主手下八虎将之一,姓李名奇,我与他见过几面,据我所知,他们八虎将在这七八年来,还没有碰上过敌手的。”
    沈宇道:“他遇上厉斜,算他倒霉。”
    于得时道:“我们虽知厉斜武功高强,但直到现在,方知道他高明到什么地步。”
    沈宇心想:“厉斜的厉害,岂是这么一个人就可以测度得出来的。”
    他可不敢说出来,免得把他们骇坏。
    他们将泥土填满那坑,于得时道:“小沈,你换上那匹坐骑吧,一定比你现在这一匹好得多。”
    沈宇道:“这话倒是不错。”他走到那匹系在树上的马匹旁边,那是连威堡李张二人的坐骑之一。
    马仲景大声道:“万万不可。”
    沈宇讶道:“为什么?”
    马仲景道:“那车把式已留下暗号,说明他们一行四人,乃是前赴连威堡,我们说不定要跟到那儿去,你如换上这匹坐骑,连威堡之人定必认得出来。”
    于得时道:“这么好的一匹马,留在这儿,任得别人弄走,太可惜啦!”
    马仲昌道:“别人也不一定敢要,除非他认不出连威堡的烙记。
    还有一点,那就是此马留在这儿,连威堡之人如能及时发现,将可从这匹马的线索中,找出埋起来的尸体。”
    沈宇道:“刚才你提到他们一行四人,前赴连威堡,只不知何以有四人之多?还有一个人是谁呢?”
    马仲昌道:“道:“除了厉斜、艾琳和赶车的之外,还有一个,当必也是连威堡之人。”
    沈宇笑道:“你这回猜错了。”
    马仲昌讶道:“我什么地方说得不对、’沈宇道:“如果连威堡有两个人,则一定有两匹坐骑,断断不会一个骑马,一个步行之理,再看这一匹坐骑,系在道旁树上,可见得他们双方遭遇之际,并不是摔然碰上,换言之,李奇决不是突然被杀而致坐骑逸走,所以假如还有一个人,则他的坐骑,往哪儿去了?”他的分析,精微清晰,虽曲折而晓畅,那马于两人听了,都不得不服气。
    于得时道:“小沈说得是,老马你敢是看错了?”
    马仲景道:“人家留下的暗号说得明明白白。”
    沈宇道:“这样吧,我们在附近搜挨着,反正他们既是前往连成堡,咱们不怕会连丢了。”
    其余两人都赞成了,当下散开搜寻,这三人都有一套办法,各自寻踪觅迹,不久,都先后找到藏系朱龙之地。
    沈宇道:“哈,这就对了,一匹千金难买的千里马,怪不得藏在此处。”
    马仲昌道:“厉斜打算吞下此驹无疑啦?”
    于得时道:“这倒是省事,我们不必跑来跑去,在这儿等候就得啦片马仲昌道:“这也是个办法,但厉斜如若侵占此驹,准有的是乐子。”
    沈字问道:“这话怎说?”
    马仲昌道:“据我所知,这匹红鬃宝马,乃是连威堡堡主陈伯威的宠物,爱遍性命。但这也罢了,最要命的是他刚刚经娶不久,便将此驹赠送给他的新夫人,听说那位新夫人,把这匹马当作命根子一般。你们想想,连威堡岂能任他侵吞了这匹宝马?”
    沈宇笑一笑,道:“厉斜视已赶连威堡,如果他与陈伯威动手,分出胜负,陈伯威败阵的话,纵然不肯,也没有法子。”
    马仲昌道:“我才不这样想,假如此驹仍是陈伯威之物,则他在落败认输后,自然只好放弃这匹宝马。可是现在情势不同,陈夫人一定舍不得,放不下。陈伯成在这等情形之下,便只好不择手段务求在回此马了。”
    沈字连连点头,道:“这话大有见地。”他一面说,一面检视鞍袋内的东西。
    马仲景道:“小沈大概还没有听懂我的意思。”
    沈宇道:“我懂得很,你意思是说,陈伯成如果迫得不择手段之时,便是极可怕的敌人,是也不是?”
    马仲昌承认道:“正是此意。”
    沈宇道:“我一点儿也不替厉斜担心,他如果遭到陈伯威暗算,那叫做大限难逃,你们看看这是什么?”
    他拿着一个小包裹,已经拆开,却是两个玉瓶和几个小纸包。
    马于二人都嗅到一阵药材香味,于得时讶道:“是药材么?”
    沈手道:“不错,瓶子里装的是已研制好的药未,纸包的则是尚待煎煮的药材,这是怎么回事?”
    马于二人都不十分看重此事,他们的兴趣落在鞍袋另一包物事上。
    马仲昌伸手拿过来一掂,道:“果然不出所料,竟是许多件首饰,还有一些金块。”
    他们是黑道偷窃门中高手,练就了辨识财物的本领,所以不需打开来,就晓得里面有些什么。
    于得时笑道:填想不到竟发了一笔小财。”
    马仲昌道:“别说是小财,我瞧这一包饰物,价值还真不少呢!”
    沈宇却在包裹的布上查看,旋即喜道:“这儿果然写着地址。”
    马仲昌一瞧,道:“哦,原来是七里铺,距这儿大约是~百里左右。”
    于得时适:“这地址是什么意思?”
    沈宇道:“是送药的地址呀,我们分出一个人,赶快把此药送去如何?”
    于得时道:“你别找我,来回跑一超的话,非活活累死不可。”
    马仲昌道:“小沈,我们哪有时间干这个?”
    沈宇道:“你们听我说,这一包药材,配在~起,有急救保命的功用,一定是有人病危,才派人赶紧送药的。”
    马仲昌道:“这话倒底是猜想而已,我可不去。”
    于得时道:“我也不管。”
    沈宇无奈道:“好,我去一趟,但你们小心些,现下已扯上连威堡,情势就复杂啦!”
    沈宇解开结绳,翻身上马,问明方向走法,最后伸手摊掌,道:“拿几块金块结我。”
    马仲景迟疑一下,才道:“好,位应该得一份。”
    他摸出六七块金子,放在沈宇掌中。
    沈宇藏起来,才道:“我不是为了自己,是为了这个病人,此人一定贫病交迫,才会除了药物之外,还有首饰黄金之赠。”
    他不管对方信不信,立即策马掉首驰去。
    这一匹坐骑,果然不愧有马王之称,虽然较为矮小一点儿,可是这一驰去,不但速度奇快,而且平稳不过。
    在黑夜中,此驹一点儿也不觉得为难,越奔越快,到后来简直像一支箭似的,而蹄下却不曾颠簸过一下。
    一直驱驰到日上三竿之时,沈宇才缓下速度。但见在绿油油的田野中,已经有许多农人作活。
    晨间的空气十分清新,他深深吸了几口,但觉近数年来,胸襟从来没有这么开朗畅快过的。
    他朝道旁那些向他注目讶视的农人或行人,微笑挥手,那些人也颔首和挥手回报,使他感到人与人之间,实在不一定全是仇恨诡诈,而仍然有纯洁诚挚的情份,非常值得怀念和留恋。
    他已问过几次路,所以穿过一个村庄,便向右方的一条土径驰去,并且晓得在里许外山坡上的几间砖屋,就是目的地了。
    这条路突然变成青石板路,因此马蹄破踏其上,声音特别清脆。
    他愉快地漫想道:“数年来我一直觉得人生苦不堪言,久已不知欢愉和宁恬的心境为何物,现在忽然重获此乐,实是值得探讨其中之故。”
    这个问题甚是显浅,是以他很快就得到答案,敢情一是他已振奋起勇气意志,要以一己之力,将艾家那段血海深仇,予以化解。二来他此行乃是存下救人之心,并非为自己忙碌,而从善行之中,泛起了衷心的快乐。
    这两个原因,第一是他的人生之中,暂时有了高尚的目标,以往迷茫的困惑,已经消失。
    第二个原因使他获得了力量,任何一个人在行善之时,必定会得到快乐,这种高尚的行为,能使人感觉得到自己的价值。
    沈宇举手拍拍额头,自言自语道:“假如我早知道这么容易就可以自拔,我早该这么做啦。唉,怪不得古人说为善最乐,我只做了这么一点点的事,便获得了丰厚的报酬,可见得古人诚不我欺。”
    他喃喃自语之声,与清脆的蹄声相应和,又是别有一番风味。
    不知不觉中已来到这几间砖屋前面,沈宇约略一望,已知道一共有十四户人家。在屋处平坦的土坪上,有几个正在游戏的儿童,都停下来瞧他。
    沈宇跳下马,向一个较大的男孩招手,叫他过来,问道:“那一家有病人,你必定知道吧?”
    男孩指一指左边的一间屋子,沈宇道:“我是送药来的,他家里有人在么?”
    男孩点点头,道:“二叔病得很厉害,二婶在屋里。”
    沈字从鞍袋中取出药物,大步行去,到了门口,只见房门半掩,门内便是一间小厅堂,寂然无人。
    他特地咳一声,跨入屋内。
    左厢房内突然传出一阵悲啼,沈宇知道不妙,连忙奔过去,探头一望,但见房间不甚明亮,一个妇人跪俯在床边,发出悲声,床上躺着一个男人,虽是匆匆一瞥,亦看得出他已经骨瘦如柴,想是卧床已久。
    沈宇一径入房,过去抓起那男人一只手,把一把脉,便颓然放下。
    这时,正在悲啼的妇人忽然跳起身来,反倒把沈宇骇了一大跳。
    那妇人满面泪痕,虽然已是四十上下之人,但面目轮廓,甚是清秀,还有几分风韵。
    她急急道:“你可是从连威堡来的?”
    沈宇道:“是的,但看这情形,恐怕已来迟一步啦!”
    那妇人急忙道:“药呢?带来没有?”
    沈宇道:“带来了。”说时掏出药包,还顺手将那一份金饰,放在旁边的几上。
    那个妇人赶紧煎药,沈宇默默着她忙碌,打消了告诉她,这个男人已经气绝毙命的想法。
    他举目四望,但见这间屋子,虽是山村乡居格局,家具都甚粗朴,可是挂有一幅山水长轴和对联,布置得也颇为高雅。
    沈宇登时联想到这个已经一瞑不起的人,生前定是高雅脱俗之士。可是他们居然与连威堡似乎有着极深的关系,倒是使人感到不解。
    他悄然行出屋子,付道:“这个妇人伉俪情深至此,实是难得。
    我且让她忙碌一下,先别打消了她的希望。虽然这个希望,只如昙花一现,甚是短促,但仍然比没有的好。”
    那匹矫健名驹朱龙,见他行来,昂首喷气,好像表示它还未疲倦。
    沈宇拍拍它的颈子,然后跨上去,顺着来路行去。
    绿油油的禾苗,长遍田间,野外也是一片翠绿,远山如黛,在这一幅宁静的景色中,又透出一片蓬勃生机。
    在他心中,那个卧床不动的男人,以及那个清秀妇人的影子,也没有消灭。
    因此他一面感到大自然孕含着的生机,一方面又嗅到永恒的死亡。这种强烈的对比,使他泛起了奇异的感觉。
    随日影渐移,这些田野村庄,都抛在后面。
    沈宇并没有急急赶路,但由于未龙脚程甚快,是以虽然不是急赶,还投宿了一宵,可是在翌日上午,也就到达距连威堡不到十里的地方了。
    他先将朱龙藏在一片树林中,这才徒步前往。
    踏入连威堡,但见屋宇连绵,人口稠密,街道甚是齐整宽大,店肆林立,显出一片繁荣景象。
    沈宇已打听过这连威堡,在周围百余里之内,乃是第一大市镇,比之一些县城,还要繁荣。如今亲眼目睹,果然不假。
    大概是此堡时时有外地之人来往,是以沈宇虽是装束略异,气宇轩昂俊挺,却没有引起什么人注意。
    他在堡中信步而行,转得几转,已知道前面的一座巨大府第,必是堡主陈伯威的居处了。
    路路走近,但见大门紧闭,外面一个人都没有。
    这等情形,若是普通人家,毫不奇怪。但陈伯成名震四川,乃是一方霸王,与江湖道上往还甚密,因是之故,他的住宅目是应当大门常开,而且会有不少人出入才是。目下这等情形,却属反常。
    沈宇忖道:“是了,厉斜和艾琳,必是在这两夜一日之内,到过此地。,瞧这大门深闭的情形谁想,陈伯威无疑已经败北。”
    他念头一转,马上紧行数步,登阶走到门,鼓动门环。
    一会儿门边呀一声打开,走出来一个面貌老实的家人,道:“大爷找谁呀?”
    沈宇道:“我有急事,要面见堡主。”
    那家人道:“大爷贵姓大名?”
    沈宇通了姓名,又道:“请快点儿通传,我见过堡主之后,就须得赶快回去。”
    那家人道:“沈大爷好像还是第一次到敝堡来的。”
    沈宇道:“不错,我是第一次。”
    那家人道:“这样说来,沈大爷与故上从来未曾见过面了?”
    沈宇道:“我与贵上是素昧平生。”
    那家人道:“只不知沈大爷有什么事,要见敝上?”
    沈宇道:“陈堡主到底在不在家?”
    那家人道:“不在。”
    沈宇道:“他几时回来?”
    那家人道:“这个小的也不知道。”
    沈宇道:“若是如此,那就算了。”
    他回转身,正要离去,忽听那家人唤道:“沈大爷且慢……”
    沈宇头也不回,径自举步行去。
    那家人迅快奔过来,拦住他的去路,施礼道:“沈大爷慢行一步,小的有活奉禀。”
    沈宇道:“堡主既然不在,还有什么好说的?”
    那家人道:“但沈大爷远道来此,难道不留下一言半语,就离去么?”
    沈宇反问道:“怎见得我是远道来的?”
    那家人道:“一来沈大爷的口音,不是附近地方人氏。二来你的身上,带着风尘,所以小的这样清的。”
    沈宇道:“猜得好,可惜的是你家堡主,成名之后,已经自傲自满得很,以我看来,他的失败,只不过是早晚之事。”
    那家人道:“沈大爷说出这等话,可见得不同凡俗。敝堡主实是不在,并非自傲自满,不接见四方豪客。”
    沈宇沉吟道:“好吧,我特地来告诉他一个消息。据我所知,日内将有一男一女,会来此向堡主生事。”
    那家人神色如常,道:“谢谢沈大爷赐告,小的记住啦。只不知道这一男一女是什么姓名?又是什么来历?是不是敞上的仇家对头?”沈宇道:“男的姓厉名斜,女的姓艾名琳。
    他们与贵上大概无怨无仇,可是那厉斜是当代刀法大家,晓得贵上精通毒龙枪绝艺,是以要求向贵上挑战。”
    那家人哦了一声,道:“小的虽是门外汉,但随侍敝上已久,见闻颇广。像这等印证武功之举,时时都会发生,实是不足为奇。但无论如何,小的还是十分感激沈大爷的好意。”
    沈宇冷笑道:“印证武功虽是等闲之事,但无奈厉斜的刀法,至毒至辣,有个规矩是宝刀出鞘,须得见血方回,因此他与别的武林人全然不同。”
    那家人恍然造:“原来如此,小的马上差人通知敝上,以免大意失手,还把性命送掉,沈大爷既然不辞跋涉之劳,赶来警告敝上,想必有很深的渊源?”
    沈宇道:“没有,一点儿也没有。”
    那家人惊异地道:“若然没有,如何肯来通知?”
    沈宇道:“这是我的秘密,恕难奉告。”
    他与这名家人谈到这刻,已知道他虽然面貌忠厚,身着家人服饰。但他一定不是下人身份,单以他的见识日才而言,已是不易多得的人才。
    其次从这人的神情口气中,他观察不出厉艾二人到底来过没有,也看不出陈伯威是否已经惨败身亡。
    那家人又道:“沈大爷如果马上就走,等如是骂我们连威堡不懂得待客之道。沈大爷可不可以略略耽搁一会儿,好歹喝一口茶,才动身回去?再说,敝堡别的没有,脚力却还真的不少,定可以奉送一匹坐骑。”
    沈宇摇头道:“那倒不必打扰了。”
    那家人道:‘既大爷纵然身有要事,但也不至于急在这一时,喝一杯茶,有何打紧?”
    沈宇倒是想弄清楚,陈伯威有没有见过厉艾二人。于是点头答应,随那家人走入门内。
    人得大门,但见一条车马大道,沿着右方绕到后面。不问可知在这座宅第后面,还有马厩车房。
    他们一直越过院子,进入大厅。
    沈宇在大厅内,回头一看,厅外的宽大平坦的院子,正适合做演练武功的场所,而左侧墙脚放着的千斤石和棍棒等物,也证明他的想法不错。
    另有两名仆从出现,见了那个家人,都恭敬地行礼。
    那家人道:“你们速去准备上好香茗和果点待客。”
    他回头向沈宇笑道:“小的到后面替沈大爷拣一匹牲口代步。”
    沈宇道:“用不着啦!”
    那家人道:“沈大爷别客气,对了,小的斗胆再请问一次,既然沈大爷与敝上毫无渊源,亦不认识,何以又肯前来通知?”
    沈宇沉默了一阵,才道:“我与厉斜、艾琳有点儿过节。同时厉斜手段残忍,任意毁去武林名家之举,我也十分反对。”
    他深深注视对方一眼,又适:“这个解释,你满意与否,本人并不在意。同时本人确信你不是真正的下人身份。若是不满本人的话,不妨划下道来,当得奉陪。”
    他将对方假面具揭开,而且豪气迫人地,接受任何挑战,反而让人觉得他这次前来,并无歹意祸心,完全是光明磊落,和出于善意的行为。
    对方面色变得十分沉凝,注视着这个黝黑的英气勃勃的青年。
    他大概用心考虑了一阵,才道:“不错,在下王乾并非一般的家仆,只不知沈兄为何称呼敞堡的枪法为毒龙枪?据在下所知,数十年来,你还是第二个把做堡的千斤拘魂枪,称为毒龙枪之人。”
    沈宇道:“我提一个人,那便是成都青羊宫观主玄智真人,只不知你听过没有?”
    王乾道:“青羊宫是成都名观,这个得道真人,在下是听过,却不明白与我们的话题,有何关联?”
    沈宇道:“那么我再提一个人,那便是神机子徐通前辈。”
    王乾肃然道:“沈兄认得徐真人么?”
    沈宇道:“我没有见过他,但间接有点儿关系。而贵堡的枪法,正是徐真人的两种绝艺之一。一王乾更无疑惑,躬身行礼,道:“在下直到如今,才敢深信沈爷是怀着善意而来的,可惜沈爷来迟了一会儿。”
    沈宇点点头,道:“有此可能,我是谒见玄智真人时,得知历艾二人,曾向他老人家迫问有关徐真人之事,你大概还不知道,玄智真人是徐真人的师弟,但他却潜心向道,从未修习过武功。
    王乾道:“啊,原来如此。”
    沈宇道:“我又探听得厉艾二人.向这边走。由于我见过贵堡的人,鞍边携带着一根钢枪,当时已得知贵堡必与徐真人有关。因此我相信他们可能也上此地来,一则查问徐真人之事。二则找贵上印证武功,据我所知,死在厉斜刀下的名家高手.已经不在少数。故此我连忙赶来。”
    他的话有真有假,组合起来,倒是不易发现破绽。
    王乾扼腕道:“沈爷来迟了一步,真是……唉……”
    沈宇道:“莫非贵上已经落败被杀了广’王乾道:“前天上午,忽然有敝堡的一个人,叫做张一民的,带领着厉斜和艾琳来到。张一风双腿不得行动,暗下告诉敝上说,厉斜刀法十分高强,另一个同伴李奇,已经被杀。因此,请堡主出手之时,务须小心在意。堡主听完之后,随即与厉斜印证武功。”
    沈宇静静的听着,并不插口打扰他。
    王乾又道:“敝上因为得到张一风的警告,是以一向那么自负的人,这回也十分小心谨慎,暗示座下两名弟子,首先应战。”
    沈宇连连点头,道:“幸而他这样做了。”
    王乾讶道:“沈爷这话怎讲?”
    沈宇道:“我见识过厉斜的武功,深知其中变化的奥妙。他的刀法,不胜即败,其中没有丝毫转囫余地。若是他败了,自是无话可说。如果他赢了,对手非当场溅血丧命不可,其中亦没有转圆余地。”王乾道:“原来如此。”
    沈宇接着道:“但话说回来,像贵上这等练就了上乘绝艺之人,情况又不相同。他正因瞧过对方的刀法,深知此理,当即拟出万一落败时的保命之法,这是因为他有上乘绝艺之故,如若不然,纵是自知必败,亦难逃丧命当场之厄了。”
    王乾这时才瞠目结舌,敢请沈宇的测度,与事实完全相同。
    他叹一口气,道:“结局正如沈爷所猜测一样,故上只略受微伤,败而不死。但在下却有一点儿不懂。”
    沈宇道:“王兄不妨说来听听。”
    王乾道:“既然敝上自知不敌,何故还要动手?”
    沈宇道:“他只是预防不敌而已,并非知定要落败。正如你行走江湖之时,往往看见过对手的武功,自己只能忖度大概情势,却不能肯定。
    王乾道:“多蒙沈爷指点,顿开茅塞。只可惜沈爷来迟了一步。”
    沈宇道:“这话你已经讲过了。”
    王乾道:“在下不是说沈爷赶不上目睹他们拼斗,而是可惜敝上走快了一步,如若不然,他得以见到沈爷,也许就不急急赶去,而先向沈爷请教破敌之计了。”
    沈宇心念电转,已知道他说的是陈伯威随后追赶厉斜,为的是朱龙失去,陈伯威见新夫人心痛,是以激起恶念,打算施以暗算。
    这等情况,正与他们预料的一样。
    沈宇站起身,道:“既然如此,我也赶去瞧瞧。”
    王乾道:“如果沈爷赶上了敝上,还望婉言劝他不可鲁莽,假如沈爷肯出手相助,那更是万元一失了。”
    沈宇道:“我出手也不行,因为与他同行的女伴,武功与厉斜差不多,只不及厉斜那么凶毒而已,如若我加入了,她岂能坐视?这时仍然等如是一对一,没有什么便宜可占。”
    王乾道:“那位姑娘武功如此高强,实是大大出人意料之外。不过敝上此去,还带了三个人同行。若是命那三人,暂时缠住姓艾的女子,沈爷与敝上合力出击,说不定能抢先一步,杀死厉斜。”
    沈宇微微一笑,道:“恐怕咱们的想法不大一样,在下决计不肯做那以二敌一之事。但无论如何,承你把内情坦白赐告,我此去如果赶得上,定要尽可能帮助贵上就是了。”
    王乾送他出去,当具备妥一匹长程健马,鞍辔鲜明,送给沈宇骑用。
    沈宇推辞再三,但王乾意甚诚恳,如若不收下,一定还得缠上讲久,于是认蹬上马,挥手而别。
    他平平安安出得堡外,心下生疑,忖道:“何以马仲昌、于得时两人,没有留下暗号。”
    这座连威堡地方虽然不小,但他来时,一路已经留心察看,并没有马于二人的暗号。
    因此他一抖马络,向堡外驰去,但选择的却不是来时之路,而是向曾经发现尸体那边的方向行去。
    这连威堡四通八达,道路甚多。沈宇出堡之后,选的是另一条近路,是以不曾经过埋尸之处。
    他事前已打听清楚方向,故此现下毫不迟疑,向那边驰去。
    大约驰出十余里,忽然听到蹄声赶来,回头一看,路上烟尘大作,隐隐可见一辆马车和数骑,迅快赶来。
    他勒住坐骑,付道:“莫非是追赶我而来的么?”
    等了一阵,那辆马车已经看得清楚,那是一辆特制的轻便马车,双马拖行,速度甚快,装饰得相当华丽。
    另有四骑跟在后面,形成拱卫之势。
    不久功夫,马车已驰到切近,车后四骑之中,有一骑越过马车,迫近沈宇。
    沈字看时,马上之人,原来是王乾。不过他现下已是作劲装疾眼的打扮,背上斜插长刀,鞍边带着钢枪。
    王乾拱手道:“沈爷慢走,在下特地赶来,有要事奉商。”
    沈宇的目光先向他后面溜瞥,但见三丈外的马车中,坐着一个女子,一身素白的衣裳,穿着很像是丧服。
    为他驾车的大汉,神情剽悍,身上也带着兵器。
    另外三骑,全都是满面横肉,神态凶悍的大汉。不过他们的地位,显然比王乾低了不少。
    沈宇暗自计算一下,连威堡有名的八虎将之中,李奇和张一风已经不能参与任何争杀场合。
    厉艾入堡后,陈伯威曾命两人先行出手,这两人自然也是八虎将之二,如是被杀,一共就去了四名。
    王乾又说过,陈伯威带了三人赶去,这三人自然是堡中高手,那么八虎将再去其三,就剩下王乾一个人了。
    他淡淡一笑,道:“王兄有何指教?”
    王乾道:“沈爷好说了,在下有一个问题,想请沈爷赐告。”
    沈宇道:“什么问题?”
    王乾道:“沈爷来时,不经此路。但出堡追赶之时,毫不犹疑就选中了这条路,只不知沈爷何故选这一条路?”
    沈宇道:“走哪一条路,也有学问的么?”
    王乾仍然和和气地道:“沈爷可别生气,只因为选对了道路,而在下一直都没有透露他们所去的方向,因此未免太过巧合了。”
    沈宇道:“这件事只好用巧合来解释了。”
    王乾道:“不对,若是在我等看来,确是沈爷早已得知他们的去向。”
    他的态度仍然是那么和气,但驳斥之言,确全然不稍含糊,沈宇马上发现王乾貌虽忠厚,其实厉害非常。
    他道:“就算你说对了,便又证明什么呢?”
    王乾道:“不要就算,如果沈爷坦白承认,在下自当奉告我们所想法。”
    沈宇道:“好,我承认。”
    王乾道:“沈爷知道他们的去向,原因不外有二,一是看见了敝上车人赶去,走的是这条路,二是看见厉艾二人,向此路离开。”
    沈宇道:“我两批都见了。”
    他故意胡说,为的是想弄明白对方意思。
    此时,那个马车中的女人,也赶了来作什么?她当然是陈伯威的新夫人无疑,但她为何穿着如此素净。
    只听王乾笑道:“他们相距的时间,决计不可能都让你看到,况且你抵达敝堡时,有不少人看见,这便是说,你是刚刚来到,连一拨都看不见,何况两拨。这样,只有一个说法,可以解释作为何选择此路。”
    沈宇大感兴趣,心想:“难道他们已知埋尸之事?”
    他毫不着急,淡淡地问道:“那是怎样的一个说法?”
    王乾在开口之前,先摘下钢枪,面上泛起一片杀气。
    沈宇摆摆手,道:“不要轻易动手,以致伤了和气。我没带兵器你又不是看不见。”
    王乾道:“沈兄如果说得出一个道理,在下自然不会动手。”
    他已改口称他为沈兄,可见得双方的关系,已生出变化了。
    沈宇耸耸肩,道:“你不是有一个说法么?”
    王乾道:“不错,以我等想来,你一定是厉艾方面之人,方知他们的去向。”
    沈宇道:“我可以发誓,我决不是他们的人。”
    王乾道:“他们是昨天离去的,你昨天还未到达本堡吧?”
    沈宇道:“的确没有。”
    王乾道:“那么你可能是清晨之时,碰见了敝上他们,是也不是?”
    沈宇道:“也没有。”
    王乾一怔,道:“没有么?”
    沈宇道:“的确没有,我何必骗你?”
    王乾道:“你当然碰不见啦,他们是从另一条路走的,谁也看不见。”
    沈宇道:“你瞧,我没有扯谎吧,现在我反问一声,假设我是厉艾之人,有什么理由我会回到贵堡,与王兄你聊这一阵?难道我闲得慌么?”
    王乾道:“问得好。”
    沈宇道:“总须有个道理才行呀!假如你质问我之时,我只回答一声问得好,你可肯罢休?”
    王乾道:“想不到沈兄竟是能言善道之士。”
    他无疑已说不出道理,故此拿别的话来搪塞。
    沈宇可不轻易放过他,又道:“可是答得出答不出呢?如果答不出来,那就请你释去疑心,返回贵堡。”
    王乾扭头向马车望去,大有求救之意。
    沈宇不禁惊讶注视,~则是奇怪那王乾何以会向那女子求援。二则那辆马车,已缓缓驶过来。
    两下相距已近,沈宇可就把车中的女子,看得分明。
    但见她长得玉面朱唇,眼如秋水,长眉入鬓,年纪只有二十左右,十分年轻,青春焕发,甚是美丽动人。
    她一身素服,加上发上的黑丝带,显然真是穿着丧服。
    沈宇突然恍悟,忖道:“是了,必是由于送药不及,村舍那人已死,噩耗传来,她却是死者的亲属,故此穿上了丧服。”
    车中的美女那对清澈明亮的目光,在沈宇面上身上,扫瞥了好几次,这才说道:“假如我们说得出一个道理,你自己非得承认不可,对也不对?”
    她的呖呖莺声,甚是悦耳动听。
    沈宇点点头道:“到了我没有法子反驳之时,想不承认也不行,虽然不一定是事实。”
    那美女道:“以我看来,你并非擅于巧言狡辩之士,只要说出理由,你又无法反驳,那时你可愿随我们返堡?”
    沈宇道:“在下可不想得罪冒犯姑娘,但像这样缠不清的话,在下说不定掉头就走。”
    那美女笑一笑,道:“我这儿有六个人之多,如是动手,你一定讨不了便宜。”
    沈宇懒得多说,道:“你先把理由说出来听听。”
    美女道:“厉艾特地派你来此,探看堡主行踪,以便知道他放不放手。因为虽然战败堡主,但赢得相当吃力,因此心生戒惧,先探明堡主意向,以便防范。”
    沈宇沉思了一下,暗吃一惊,敢情他当真没有其他理由,足以击破她的推论。
    他无可奈何地摊摊手,道:“好,我跟你们回去,以便证明,我并不是赶去通知厉艾的,这样行不行?”
    那美女摇摇头,冷峻地道:“不行。”
    沈宇登时泛起了啼笑皆非之感,心知这个美丽女子,可也不是好斗的。
    他实在不想与女性吵嘴,当下忍气吞声,说道:“依姑娘之见,在下怎样做才对呢?”
    他一直保持很有礼貌,因此连威堡所有的人,对他的敌视意味,至此已淡了许多。
    那美女道:“我的打算,告诉你也是白费口舌,王乾……”
    王乾应道:“小人在。”
    美女道:“你们与我把此人擒下,带同上路。”
    王乾道:“是。”
    他一挥手,其余三骑迅捷如风的分头驰到,把沈宇团团围住。
    沈宇心头暗暗冒火,冷眼瞧着这些人行动。
    王乾道:“沈兄如肯束手就缚,还望委屈一下,以便求证是非真假。”
    沈宇道:“怎生求证法?”
    王乾道:“咱们一同追上去,马上便见分晓。”
    沈宇道:“你知道他们现下在哪里么?”
    王乾道:“当然知道,只不过四五十里之遥而已。”
    沈宇举目向那美女望去,只见她微微冷笑,好像我的定知他一定是厉艾的奸细一般。
    他实在气不过,付道:“我就委屈一下,有何不可。”
    当下温声道:“好,我跟你们前去对证。”
    他跳落马下,双手往背后一格,屹立不动。
    一个大汉奉命拿了绳子,走到他身边,但动作之间,十分戒备。
    沈宇没有异动,任得他绑上双手。
    王乾等人这才松了一口气,高声道:“请问夫人,这位沈兄可是让他骑乘原马?”
    那个年轻貌美的陈夫人道:“不,让他上车,否则我等的速度,就大打折扣了。”
    沈宇步向马车,只见她侧开身子,腾出座位,显然是请他坐的。
    但他却跃上前车把式的座位,与那剽悍大汉同坐。
    这个年轻女子会不会怪他,那是另一回事,但其他的人,却都很欣赏这样做。因为这个青年男子,若是与他们的主母并肩同坐,到底不像样子。
    一车四马,迅即向前驰去。
    走了一程,马车率先折人一条岔道,不一会儿功夫,车身开始剧烈地颠簸起来。
    沈宇如果不是身怀绝艺的话,在双手倒缚的情况下,一定老早就摔出车外去了。
    马车越向前行,地势越荒凉和起伏不平。幸而此车经过特别设计,是以还耐受得住这等走法。
    到了中午,车马都不停歇休息,只把速度放慢。
    王乾似是有点儿过意不去,驱马傍车而行,一面大声问道:“沈兄,你饿不饿?”
    沈宇道:“我等流浪江湖之人,少吃一顿两顿,也没有什么。”
    王乾道:“喝点地茶水如何?”
    沈宇道:“不用啦,我只希望你们赶快证明我清白,那时我定当扰你一顿,”
    王乾道:“如果沈兄与厉艾不是一路,在下一定好好的请客,以表歉意。”
    陈夫人的声音从后面传过来,道:“他希望我们赶上厉斜,以便让厉斜快点儿救他才是真的。”
    沈宇道:“你爱这样想,我也没有办法。不过咱们最好别与厉斜见面,只须找到陈堡主,让他去证实一下,否则咱们全都死无葬身之地。”
    陈夫人道:“死无葬身之地?哼,那也不见得,厉斜纵是残酷凶暴,但亦不能见人就杀,对也不对?”
    沈宇还未说话,王乾已遭:“陈夫人有所不知,在江湖上,往往有一种人,专以残杀为乐,心肠冷硬无比。像厉斜那种人,以属下观察,便是这么一类。”
    陈夫人道:“我见的人虽是不多,但对于人性,却有相当了解。
    厉斜即使十分凶残,但如果我们不去惹上他,他决不会拦路杀死我们。”
    沈宇直到这时,才回头望她一眼。但见她那张秀丽的面庞,给人的印象是娇柔甜美,可是在她那对微微红肿的眼睛中,却射出冷静坚定的意味,似乎她对某一件事,已下了决心。
    沈宇掉回头,可是心中却泛起了迷惑之感。
    只听王乾陪笑道:“夫人说得是,我们如不惹他,他自然不会攻击我们。”
    他接着向沈宇问道:“沈兄曾经说过,你与厉斜和艾琳两人,结下梁子,只不知沈兄可有办法收拾他们没有?”
    沈宇道:“现在没有。”
    王乾道:“你意思说,现在随便怎样,也收拾不了他们,是也不是?”
    沈宇道:“正是此意。”
    王乾沉吟道:“这样说来,若是在路上遇见他们,我们只好装作过路之人,不去惹他了?”
    沈宇道:“那也不行。”
    王乾讶道:“这却是…是何缘故?”
    沈宇道:“因为厉斜除了武功强绝之外,还有过人的才智。他已亲自到过连威堡,是以我们这一行车马,他一望而知是连成堡之人,这时我们虽然不去招惹他,他也不肯放过我们的。”
    陈夫人插口道:“以我看来,沈宇你的才智,似乎更在厉斜之上?”
    沈宇头也不回,淡淡道:“陈夫人过奖了,在下自问不是厉斜的敌手。”
    陈夫人道:“你能洞察机先,测知对方的一切行动与反应。加上你与他虽有过节,但却一直尾随着他们,不但不曾被杀,甚至还没有让他们发现,这等本事,岂不是更在厉斜之上。”
    她分析得有条有理,沈宇懒得多说,只耸耸肩头。
    王乾道:“也许敝堡能借沈兄的才智,击杀厉斜。沈兄意下如何?”
    沈宇道:“我奉劝你们,最好别惹他。”
    王乾道:“不瞒沈兄说,厉斜与艾琳二人,就在前面不远,我们已经快赶上他们啦!”
    沈宇心头一凛,道:“这话可是当真?”
    王乾道:一路上有一些暗记,乃是敞堡之人留下的,是以一定不假。”
    沈宇深深吸一口气,道:“若是如此,王兄最好先解开我的束缚。”
    陈夫人道:“为什么?”
    沈宇道:“因为如果我尚有行动的自由,至少还可与他拼上一拼。”
    陈夫人嘲声道:“若是输定了的局面,拼亦何益。”
    沈宇道:“你们真的不肯松缚么?”
    陈夫人道:‘咱然是真的,如果你不服气,不妨尝试挣扎一下,看看能不能挣断绳索?”
    沈宇已经暗暗运功聚力,当下猛可一挣,但觉紧缚腕间的绳索,坚韧无比,竟然没有震断。
    陈夫人冷冷的声音,从后座飘送过来,道:“这条绳索,是特制之物,用锋快刀剑都砍不断。”
    王乾接口道:“沈兄不必白费气力,夫人可没有骗你。”
    沈宇使劲的回转头,瞪视着那个表面柔弱,其实却相当狠辣的美丽少妇,温声道:“你以为这是你的得意杰作么?哼,你这种妇人之见,才是坏了大事的根源。”
    陈夫人没有作声,只冷冷地瞧着他。
    王乾忙道:“沈兄不必生气,我等只要查明沈兄与厉斜不是一路,立时解开绳子,在下还要向你陪罪。”
    突然间前面探路的~骑,停了下来,马车也迅即停止前进。
    王乾策马驰去,与数丈外那个手下,交谈了一下,又催马绕过那片长满了野草新树的山坡。
    沈宇伸长颈子,向前面瞧看,心想:“他们不知捣什么鬼?难道已赶上了厉斜么?”
    他心中突然烦操起来,付道:“我早先不该冒失大意,以为这条绳子,略挣即断,决计缚不住我。谁知大大不然,现下行动失去了自由,若是落在厉斜手中,纵然不死,也将受到莫大的折辱。唉,艾琳一定不会放过我。”
    他想起艾琳,心情更加紊乱。可是在这同时之间,他脑海中居然会同时泛现出三个女性的面庞。
    这三个女子一是胡玉真,这个女孩子的行动和来历,都透着一股神秘之感。但无论如何,她对沈宇很好这一点,倒是千真万确的。
    另一个女子便是秀丽淳朴的村女陈春喜,她生长在荒僻的渔村,心地纯洁而仁爱,但她的性格中,却具有坚决的毅力,隐藏在她的纯洁仁爱下面,这是她与一般庸俗的村女最大不同的地方。
    最后一个女子的影像,竟是后座的陈夫人,她虽然是鼎鼎大名的连威堡主陈伯威的妻子,但她年纪甚轻,看起来仍然像个少女。
    她显然不懂武功,动作甚是娇美。而且她的样子和神情,都不似是个坚强之人。
    沈宇对这个有夫之妇,并没有一丁点儿的杂念,因此他发现自己印象之中居然有她一份,自家也大为惊讶。
    她何以会在他心中留下深刻的印象呢?是不是因为她长得美丽动人?抑是由于眼前的种种遭遇,使他没有法子漏了她?沈宇自问一下,便知道答案不是因为目前形势,迫得他想起这个少妇。
    他迅快分析一下,恍然忖道:“是了,以她这么一个娇弱不懂武功的美女,出现在这等仇杀凶险场合,自是特别使我注意。此外,还有两个原因,一是我知道她家中产生事故,所以她身穿丧服,这自然是与那个来不及服药的男人之死有关,这一点不免使我对她发生同情怜悯之心。第二是以她这等人才,嫁给年纪比她大了许多的武夫,又是一个黑道人物,使人不免感到她有彩凤随鸦,齐大非偶之感。”
    由于他下意识中,对这个美貌女子同情怜悯,因此沈宇又知道,自己刚才所以不出手对付王乾他们,的确受到此一心理的影响。因为他不想使她再受到惊恐与难堪。而且他隐隐感到,以她这么一个女子,大概不致于会加害于他。
    不过现在的情形却糟得很,一切都出乎他意料之外。
    他心中泛起一阵恨意,决定对这个少妇凶狠一些,以后也不要再帮助她。
    余下的两名骑士和车把式,都听到招呼而离开马车,向王乾他们隐没的地方奔去,不知去干什么。
    此地只剩下一辆马车,和沈宇、陈夫人两人。
    沈宇突然听到低低哭泣之声,乃是从后座传来,不觉大吃一惊,忖道:“难道是她在暗泣么?”
    跟着另一个念头进入沈宇心中:“就算她哭泣,又与我何干?”
    话虽如此,他仍然忍不住回头瞧着。
    只见这个年轻美丽的少妇,茫然地凝视着天空,眼中的泪水,沿着白皙的面额,直流下来。
    她那纤小娇弱的躯体,不时发生轻微地抽搐。
    沈宇皱起眉头,旋即放松了,柔声道:“陈夫人,你何事哭泣?”
    陈夫人的目光移到他面上,接着现出惊讶迷惑的神色,道:“没有什么。”
    沈宇深深注视她一眼,这才点点头道:“没有什么事最好。”
    他回转头,不再看她,但口中却道:“你年纪轻,大概还不知道,世上很多事情,是超乎人力之外的,这就是一般人说的命运。许多事情,实在不是我们能够控制或抗拒。”
    他认为这等空泛的理论,不会收到什么效果。因为如果她年轻得不能体会这些哲理,则说下去也是多余。
    但如她已饱经忧患,经验使她足以了解这种理论的话,则他说了,亦属多余。
    因此,沈宇的话声嘎然停止。
    马车上沉默了一阵,山坡的那边,也没有传来什么声响。
    他们处县之处,乃是在草木茂盛的荒野中,四面偶有些起伏的丘陵,远远则有黛色的连绵山峰。午后的太阳,晒在这青葱肥沃的大地上,微风中含有浓浓的泥土和草木的味道。
    沈宇忽然记起了自己的家乡,往往在那长长的夏日中,他踏过田野间,鼻中总是嗅到这种熟悉的气味。
    他的思绪变得缥缈朦胧,童年的无忧无虑的日子,在这刹那间,似乎又回到他的身边。
    可是这终究是极短暂的感觉而已,后座传来那个少妇低泣之声,登时使他回到现实,感到那无忧的童年,实在已离他远去,而且永远不会再回来了。
    他以温和但十分坚定的声音问道:“你为何又哭了?”
    陈夫人叹息一声,道:“我的丈夫,就在前面。”
    沈宇一愣,道:“他在前面么,可是你为何……”
    他的话突然中断了,因为这时已会意过来,一定是她的丈夫出了问题,所以她才会悲哀哭泣。
    那么她自然早就晓得这回事,可就无怪她的眼圈,微微红肿。
    沈宇寻思一下,才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发生什么事?”
    陈夫人道:“他们四个人,都死在厉斜刀下。”
    她的声音中,隐隐流露出仇恨的意味。
    沈宇道:“现在他们在收理尸体?抑是还有别的事?”
    陈夫人道:“有一个伤重未死,所以他们除了收理尸体之外,还要救活他和设法询问。”
    她悲叹一声,又道:“他们的棺枢不知做好了没有?”
    沈宇道:“那么你身上的素服,竟是为了首夫穿上的了?你不去瞧瞧么?”
    陈夫人道:“我自然要去瞧瞧,但他们说,等收殓在棺中之时,才请我去。”
    沈宇道:“你从未亲眼看过杀人之事吧?”
    陈夫人道:“没有见过。”
    沈宇道:“他们说得对,假如你从未见过,最好还是等他们收拾过才去的好,不然会把你吓坏。”
    陈夫人冷冷道:“假如你是厉斜的同党,我一定亲手杀死你,连眉头也不会皱一下。”
    沈宇立刻问道:“你认为我是不是厉斜的同党呢?”
    陈夫人道:“我不知道,但我希望你不是。”
    沈宇道:“我的确不是厉斜的同党。”
    陈夫人没有开口,她虽是那么年轻,而且看来纯洁美丽,可是此刻她却深沉不露,教人测不送她的想法。
    沈宇先移开目光,接着回转头,照原样坐好,决定不必与她多说了。
    他暗自付道:“我不知道陈伯威长的如何,为人如何,但看这情况,她对他有着深厚诚挚的感情,那是毫无疑问之事。现在她已变成一个年轻寡妇,由于她长得很漂亮,这等遭遇,可就份外叫人同情和怜悯。”
    过了一阵,沈宇看见数丈外的山坡后,转出一道人影。
    他眼力特强,一望即知来人是谁,当下说道:“王乾回来了!”
    陈夫人大概是站起来,所以马车晃动一下。
    沈宇忽然感到不妥,因为在他腰肋之间,被一件尖锐的物事抵着。
    他特别灵敏的感觉告诉他,那是一柄短刀,锋利的程度,大概可以削断一般的刀剑。
    故此以他这一身武力,也不能挡这等利器。
    除了这把锋利异常的短刀之外,还有就是她传过来的一股杀气。
    沈宇心头一震,深知这个美丽的新寡文君,实是立下了杀人的决心,假如必要的话,她将毫无犹疑。
    他身子纹风不动,用坚定的口气,道:“你为什么拿刀子出来?”
    陈夫人道:“你不要管。”
    沈宇道:“性命是我的,请问我不管谁管。”
    陈夫人道:“假如你与厉艾是同党,这条性命就不是你的了。”
    沈宇何尝不知此理,他想知道的是别的事,当下说道:“你既未修习过武功,同时此刀又很短小,你以为我这样的人,能够轻易杀得死的么?”
    陈夫人冷冷道:“我只要割破你一点儿油皮,见了血,你马上就死。”
    沈宇忖道:“这就对了,原来刀上摔过剧毒,否则此刀虽快,但尺寸太短了,不是一般之人所能发挥威力的。”
    他道:“是不是王乾向你报告某种消息?”
    陈夫人道:“不错。”
    沈宇道:“他报告之事,显然将与我有关了?”
    陈夫人道:“对。”
    沈宇道:“假如他的报告,对我不利,请问你给不给我机会让我辨正澄清?”
    陈夫人道:“不给!”
    沈宇怕的正是这一着,他已试探出陈夫人手中,握的是毒刀,而且锋快无匹,可就不能凭仗武功,做逃走的打算。因为毒刀的刀刃,已抵住身子,不管他跃逃的速度有多快,也快不过她的刀子。
    他沉着如故,道:“你错了,若然是我,一定不肯马上处决。”
    陈夫人道:“别胡说八道了。”
    沈宇道:“不是胡说,试想假如我真是厉艾的同党,刚这样一刀了结我,岂不太便宜我了。反过来说,如果我不是厉艾同党,而实在是他的仇敌的话,则你这一刀,岂不是等如帮了仇人的忙。”
    陈夫人大概没有话可反驳,是以沉默不语。
    要知她的决心,老早就被这个英俊青年的沉着口气,和那过人的气魄所软化。她在下意识中,很希望能倚赖依靠这个能够担当一切的男人。当然,在清晰的意识中,她是不肯轻易让自己发生倚赖依靠这个男人的心情。
    王乾已渐渐走近,可以清楚地看见陈夫人站在靠近沈字背后的情况。
    他面上没有惊讶之色,沈宇一看之下,已明白此计是王乾与陈夫人早就走下的。
    沈宇虽然不是贪生怕死之人,但在这等情势之下,也不由得暗暗紧张起来。
    王乾道:“启禀夫人,一切都料理妥当了。”
    陈夫人道:“小梁也死了么?”
    王乾道:“他说了不少话之后,便咽气了。”。
    陈夫人道:“他的伤势很重,是也不是?”
    王乾道:“是的,在下见过了不少场面,但还是第一次见到伤到如此严重,却仍然活了这么久的人。”
    陈夫人道:“他说了些什么话?”
    王乾道:“他肚子中了一刀,内脏已经流出来。是乡人用被子把他裹住,才勉强保持原状,不至于再裂开。可是他说话之时,已经上气不接下气。”
    他停歇~下,又道:“小梁算将经过情形,告诉了属下。”
    陈夫人道:“经过暂时不管,你可曾打听到厉艾的党羽的情形?”
    这时沈宇当其已经竖起耳朵,听那王乾如何回答。
    他的生死,决定在这个人的一句话中,由于王乾描述过小梁的惨状,所以陈夫人的仇恨大为增加,这一点已可从她的声音中听得出来。
    王乾的目光移到沈字面,暗自忖道:“此人来历不明,身怀武功,又年轻英俊,假如他真是厉艾仇敌,则联合之势,不形自成,我们得他臂助,当然大有用处,可是主母年轻漂亮,又已经变成寡妇,若是与他在一起,日久天长,难保不发生问题。”
    这么~想,他的心中涌上杀机。
    好在他并不把人命看得很重,即使冤杀了沈宇,他也不会如何难过。
    沈宇在他眼中瞧出苗头不对,反应何等迅快,马上说道:“王兄快点儿回答了之后,兄弟还得去瞧瞧被害人的尸体,好知道他们究竟被厉斜独自杀死的,抑是有艾琳的份。”
    他发现这话仍未完全打动对方,是以王乾眼中的杀机还未消除。
    当下又道:“还有拼斗现场,亦须勘察一下,以便得知交手时的情况。说不定可以找出对付厉斜的方法。”
    王乾身为连成堡八虎将之首,对于争杀之道,乃是大行家,是以懂得这个道理。
    他顿时受到莫大的诱惑,付道:“我就算要杀死他,也须得等他勘察过拼斗现场之后,才下手不迟。”
    霎时间他眼中杀机完全消失,微笑道:“沈兄说的是,那小梁垂危之时,倒是没有提起过有关作的话。”
    他转眼向陈夫人望去,又遭:“小梁不知道厉斜有没有党羽,根本说不出所以然来。”
    陈夫人马上收起了毒刀,跳落地上。
    沈宇暗暗松一口气,也从车上下来,道:“走,先瞧瞧那些被害之人。”
    他双手虽然被缚在背后,但行动之时,仍然敏捷迅快。
    现在陈夫人的毒刃已离开他的身子,所以他可就不大害怕了。最低限度也可以试图逃走。
    他们一行三人,踏着荒芜小径行去,不一会儿,已抵达山坡。
    沈宇行上山坡,四下一望,发现前面里许处,便是通往长江的马车大道,可知道一场凶杀,是双方离开大道,选择山坡下那一片平地动手的。
    在山坡下是一片平旷荒野,四口棺木,放置在一块草地上,除了王乾带来三人外,还有四五个人,以及几辆大车。
    四口棺木,都未曾钉上盖板。
    陈夫人与王乾没有上坡,从底下绕过,向那些棺木走去。
    所有的人,看见素衣飘飘的陈夫人行来,霎时都肃静屹立,呈现出沉重凄凉的气氛。
    她一步步走去,看起来有弱不禁风之感,但淬遭此大变,尤其是那些连威堡之人,眼见年轻的主母,过来回视主公的遗体,大家都觉得十分凄惨,更加倍的同情这位孤弱无依的主母了。
    沈宇亦有此感,付道:“这个打击,对她一定十分巨大沉重,再从那些下人的表情看来,相信陈伯威生前,必与这个年轻娇妻,十分恩爱。”
    他本可趁这机会开溜,以他的脚程,虽然双手倒缚,影响速度,但连威堡之入,大概也追不上他。
    然而他一来觉得不忍乘人之危,增加这一班人的纷扰,二来连威堡这股力量,在四川境内,大可利用。
    当下大踏步走下山坡,引来众人的注目。
    他很快就行到陈夫人、王乾他们后面,一齐向格木行去。
    陈夫人向第一具棺木内的尸体,瞧了一眼,便接着移步,去看第二具。
    这样一直看完四具棺木内的尸体,才返回第一具相前,突然跪倒在地上,俯伏在棺旁,哭泣起来。
    没有人作声,亦没有人上前劝解。
    陈夫人的哭泣声,初时还很低沉,但渐渐提高,虽然不是号淘大哭,却也如巫猿哀啼,杜鹃泣血。这一阵肠断之声,真是教人不忍卒听。
    四下这一群人,除了一些赶车扛棺的壮汉,由于身份低,不能发言之外。其余的几个,以王乾为首,仅是曾经闯荡江湖之士。是以见识极为高明,都晓得悲哀必须发泄的道理,故此由得陈夫人哀哀啼过了好一阵,沈宇转眼看时,但见环绕侍立的男人,有三四个已经举袖试泪,王乾也是其中之一。
    沈宇忖道:“陈伯威是是黑道上隐名的大头子,但平日对待这些手下们,必定是恩威并施,是以培养出深厚感情,不然的话,这些心肠狠硬之人,岂是轻易就会流泪的?”
    关于陈伯威的为人,沈宇早已略有了解。这是当他发现那年轻貌美,谈吐不俗的陈夫人,无意中表现出她对陈伯威的深挚情爱之时,他已晓得此人不同凡响,必有过人之处,才会使陈夫人如此倾心。
    他无声无息地走开,但没有走远,却在附近慢慢的走,一边察看地面上和四下的情形。
    最后,当他听到王乾已开口劝慰陈夫人之时,这才走回棺木旁边。
    他的来去,都没有人加以理会。
    陈夫人泪流满面,一时哪里止得住。
    沈宇重重的咳了一声,只展得所有的人,耳鼓都略略作响,使他们都惊讶地向他瞧看。
    沈宇望着王乾,道:“陈夫人的哀伤,以及诸位的忠义,兄弟既同情又佩服。只是若要报仇雪浪的话,时机乃是最重要的因素,希望诸位不要耽误了时机。”
    他的话含气敛劲地说出来,字字怪铭震耳,连哭声未歇的陈夫人,也听得一清二楚,旁人更不必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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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报夫仇诈死寻元凶
    王乾扶泪道:“沈兄有何见教?”
    沈宇道:“见教倒是不敢当得,不过在谈论之前,倒是要请你们先表示一下态度,决定我究竟是友呢?抑是敌人?”
    沈宇在这等情势之下,提出这个要对方决定友敌态度的要求,甚是凌厉,迫得对方不能躲避。
    王乾沉吟一下,道:“老实说,在下一时难下判断。”
    沈宇道:“王兄智谋过人,长于应变,而且是极有决断之人,为何这回迟疑不决?”
    王乾道:“沈兄过奖了,若在平时,在下还有几分自信,但如今遭逢大变,心情紊乱,实是感到无所适从。”
    沈宇通:“好吧,我只好等候你们调查了。”
    陈夫人抬起头,她这刻泪痕满面,反而增添了几分楚楚动人的风韵。
    她断然道:“沈先生不会是敌人,请过来说话。”
    王乾过去,口中一面道歉,一面为他解缚。
    沈宇终于恢复了自由,当下走到棺边,向陈夫人道:“承蒙你信得过我,让我恢复自由,感激不尽。”
    陈夫人道:“王乾说过,你如果独自在山坡上之时,并不逃走,便可以肯定你不是敌人了。”
    沈宇道:“这话虽是有理,但如若在下窥测得透王兄用心,故意不逃走,你们岂不是反而中计户
    陈夫人淡淡道:“我已想过这一点了。”
    沈宇讶道:“夫人既是想到过,而又断然释放了在下,想必另有道理?”
    陈夫人道:“妾身认为沈先生你既然敢将计就计的话,必定另有所持。因此,解不解缚,都相差无几百。”
    沈宇击节赞叹,道:“高论,高论。”
    王乾插口道:“沈兄刚才已查勘过现场,也看过敞堡主等人的遗体,不知有何卓见?”
    沈宇道:“先说现场,我发现厂不少足印和血迹,大致上已告诉我动手时的情况。”
    王乾面色一变,显然心中甚感震惊,道:“沈兄居然看得见足印么?”
    沈宇道:“这些足印,与常人踏在泥沙上的不同,乃是运足内劲,动手拼斗时留下的痕迹。所能看见的,只是野草被践踏过的形状。”
    王乾连连点头,道:“对,对,含有内劲的压力,自是与平常重物压过不同。”
    他也看得出这些痕迹,是以知道沈宇的话,字字皆真。至于他震惊之故,便是因为他深知这等观察的技巧以及眼力,当世罕有识得的人,故此对于沈宇的估计,马上大大修正。
    沈宇又道:“足印与血迹,可以说明每个人受伤被害后的位置,又从分布的情形推测,也可大概想像得到当时的情况如何。”
    陈夫人道:“沈先生可不可以赐告?”
    沈宇道:“根据现场观察,陈堡主不失为一时之雄,他乃是单身出战厉斜,这两人拼斗时所遗下的痕迹,尺寸方位,中现中矩,毫不紊乱。离开另一处拼斗痕迹,有两丈之遥,这说明了陈堡主是首先出战的。”
    陈夫人迷惑地道:“这样就可以说明了么?”
    沈宇道:“是的,假设陈堡主不是先出手,而是由手下三人,先斗厉斜。则这三人被杀之后,陈堡主只有两种反应。”
    他停歇了一下,又道:“第一种反应是他转身逃跑,因为他看出敌人的真正功力,自知不敌。”
    众人都泛起不以为然之色,沈宇一望之下,已知道陈伯威平素本是胆勇过人,锐身自任之士。
    他接着道:“第二个反应,便是迅即扑上,出手猛攻,希望还能救回一两个手下的性命。”
    这回大家都露出同意的神情。
    沈宇微微一笑,道:“但这些遗迹,却显示他是站在原地,既不逃走,也不扑攻,倒像是吓呆了一般。”
    沈宇这一番话,把不少连威堡之人,激得怒形于色,认为他存心侮辱死去的堡主陈伯威。
    王乾道:“沈兄忽作惊人之论,只不知用心何在?”
    沈宇道:“别忙,我所谓陈堡主站着不动,好像是吓呆了一般,这等情形,只是在堡主后动手的情况下才会发生。如果他先动手,便不同了。”
    王乾道:‘源来如此,请沈兄再说下去。”
    沈宇道:“陈堡主明明是先行出斗强敌,以我猜想,可能是敌方发觉他们追来,突然转身迎上,两下碎然相遇,陈堡生已不能布置阵势,迫不得已作首先出战的决定,以免手下之人,同遭大劫。”
    他摇摇头,嗟叹一声,又道:“可惜的是他一定问过厉斜身世来历,在场人听见。厉斜为厂灭口,所以终于将其他的人,尽行杀死。”
    王乾露出讶色,似是因为沈宇清中了经过情形感到奇怪。
    他听过垂死的小梁说出经过,是以知道经过真相。
    沈宇又道:“陈堡主出战时,大概下令手下不得助战,所以他被杀之时,手下三人,仍在两三丈外站着。”
    他转眼注视着王乾,忽然问道:“王兄可知堡主为何下达此令么?”
    王乾点点头,道:“在下知道。”
    沈宇道:“好,你既然晓得,我便把我的猜测说出来,对证一下。我的看法是陈堡主晓得艾琳也是武林高手,为了怕被她从中干扰,或在紧要关头抢救厉斜,所以密令手下,看住艾琳。故此他与厉斜动手之处,故意远离艾琳等人。”
    王乾点头道:“堡主正是此意。”
    沈宇道:“当然,以陈堡主得传毒龙枪法的造诣和火候,若是决心以死相拼,那是有资格相信可以赢得厉斜的。如果不是练就这等奇功秘艺,则侥幸取胜之想,简直是痴人说梦一般。”
    王乾道:“沈兄高论,教人不能不服。”
    沈宇道:“这等猜测,算不了什么,我得承认有些地方,是看了遗尸上的致命伤势而得到帮助。”
    王乾道:“他们的伤势,可有值得指教的没有?”
    沈宇道:“我刚才看过,其他的三人,都是被锋快长刀所伤,而且都是一刀毙命,这是厉斜才办得到的手法。可见得那三人都在防范艾琳,直到堡主不幸败亡。厉斜便迅快过来,对付他们。”
    他的推理分析,极尽精微之能事,王乾大为惊服,说不出话来。
    沈宇移转目光,落在陈夫人面上,诚恳地道:“厉斜的武功,在当世之间,已难有敌手,刀法之凶毒,亦是举世无匹,可以称得上是刀下难有幸免一死之人,这种仇敌,陈夫人最好暂时避一避,不要急着报仇。”
    陈夫人道:“不,妾身天生薄命,祸延先夫,以致成为未亡人。现下正是生无可恋,死不足惜。若不复仇,留着一命,苟延残喘,还有什么意思。”
    王乾等人,都露出又敬佩,又悲惨的神色。
    沈宇道:“陈夫人的志行,诚然可敬可感,但若是白白送死,于事于补,还是从长计议的好。”
    王乾忙道:“沈兄说得甚是,夫人多多保重。”
    陈夫人仰天一笑,但声音十分凄惨。
    她道:“王乾,你们也这样劝我么?”
    王乾瞠目结舌,一时答不上话。
    陈夫人又道:“我年纪还轻,未来漫长岁月,可不是平坦大道。依我想来,壮烈复仇,以死殉夫,比起坚贞守节之举,可要容易得多,你们还劝不劝我呢?”
    陈夫人这一番道理,只骇得王乾等手下之人,全都有透不过气来之感。
    这是一个铁一般的事实,而且十分明显,不容易劝,只不过在通常的情形之下,没有肯说出口而已。
    沈宇肃然道:“陈夫人说得是,古人也说:慷慨成仁易,从容就义难。在慷慨与从容之间,实在有很大的差别。”
    他停歇一下,又道:“这是人类天性如此,不是可耻之事,咱们无须忌讳掩饰。”
    陈夫人感激地道:“沈先生首肯践妾的说法,叫人喜出望外。”
    王乾听她提到喜字,不禁皱皱眉头。
    只听陈夫人又道:“只不知沈先生肯不肯成全未亡人这个心愿?”
    沈宇道:“在下不是不肯,而是感到有心无力。”
    陈夫人挥挥手,示意众手下避开,只留下王乾,才道:“有些机密,特别是有关报仇之事,不宜给太多的人知道。”
    王乾道:“夫人志切复仇,可是厉斜武功强绝一代,不能如愿,也是没有法子之事。”;
    陈夫人道:”天下无难事,只怕有人心人。我不信厉斜就没有可以击破的弱点。”
    沈宇道:“他纵然有可乘之隙,然而陈夫人你一介弱质,无拳无勇,实在差得太远。这等机会,实是微乎其微。倒不如放弃此想,好在我不会放过他的。”
    陈夫人想了一下,又低头注视棺中的尸体。
    沈宇不禁也向棺中望去,但见陈伯威的尸体,当胸一片血迹,便是他致命的伤处。
    这陈伯威虽是五旬左右之人,但看来却似三十多岁的壮汉,相貌威武。
    沈宇猜想这个黑道巨草,生前不但是威风凛凛,富有男子气概之人,同时一定也是体贴多情之士。尤其是他年事已长,娶得这般年轻貌美的妻子,自然十分娇宠爱护,无微不至。
    这等人品地位的夫婿,以陈夫人来说,恐怕再也不能遇到的了。何况她既曾付出了全部感情,则纵然再碰到这等人物,也未必能以心相许。
    陈夫人伸手在陈伯威的面颊上,摩抚了一下,接着,似是已下了决心,站了起来,举目扫视面前的两个男人。
    她的目光,冰冷而坚定,一望而知她已作了某种重大的决定。
    王乾骏了一跳,道:“夫人你有什么想法,可别不告诉属下才好。”
    陈夫人道:“我现在就告诉你,你仔细听着。”
    王乾躬身应道:“属下恭聆夫人之命。”
    陈夫人道:“你把棺木运回堡中,早早下葬。但务须设法传出消息,说是我已自尽殉夫。你可再弄一口棺木,同时下葬,以便瞒人耳目。”
    王乾呐呐道:“属下看不出此举,对复仇之事,有什么帮助?”
    陈夫人迟疑了一下,才毅然道:“好,我告诉你,此举大有作用。第一点,万一厉斜听到风声,当必信以为真,便不会对女人特别注意防备。第二点,我可以自己毫无拘束地进行复仇之事。第三点,让大家息去种种猜测,像我这等年龄的寡妇,一定会招致许多猜测。对堡主的名誉,实在不大好。”
    王乾点点头,道:“夫人说得极是,但属下想问一声,你打算怎样进行?”
    陈夫人道:“沈先生既是厉斜的对头,我跟他走便是。反正我不惜牺牲一切,定要达到报仇的目的的,总之,除了报仇之外,什么我都不会放在心上了。”
    沈宇听了,倒抽一口冷气。他不是怕陈夫人会缠住自己,而是感到仇恨力量的可怕。
    陈夫人的话已讲得十分露骨,她表示只要能达到报仇的目的,哪怕是献出肉体,亦是在所不惜。
    在某种角度看来,她这种行为,例如须得沦入勾栏之中,做出布施色相肉体之事,变成人尽可夫的妓女。
    可是她仍是贞烈之妇。只要她报得仇,于她的名节,便无亏损。
    这种角度的看法,是基于为夫报仇,意义比之守节更为重大。所以舍弃肉体之举,并不是失德和辱及丈夫的行动。
    进一步说,爱国的意义,比夫妻或其他伦常的亲情,更为重大。因此,如若妻子发现丈夫通敌卖国,在形势迫切之时,她不得不杀死丈夫,以阻止重大损害国家的事情发生,则这个妻子,不会被人视为恶毒,也不会得到谋杀亲夫的罪名和唾骂。
    假如南宋时的宰相秦桧,当他和妻子王氏,在东窗下计议谋害岳飞之时,王氏若是揭发了秦桧误国家害忠臣的恶谋,致令秦桧被执正法,则后世之人,断不致于唾骂于她。
    陈夫人的情况,正是处于这样的矛盾中。不过话虽如此,但以王乾的立场,总是觉得这等决定,十分可怕,深心中一方面为堡主难过,另一方面,又为这个娇弱的女子难过。
    沈宇沉吟一下,道:“陈夫人既然如此坚决,看来劝也没用,与其任得你蛮干一气,倒不如答应你,从旁协助。但我可以保证,你用不着牺牲一切。假如我失败被杀,那时我也管不了这许多,你再使用你的方法。”
    王乾一听,敢情这已是唯一的釜底抽薪之法,连忙道:“沈兄之言对极,夫人若是坚执此意,离开连威堡的话,务须听从沈兄的指示,方有成功希望。”
    他在没有选择余地的情势下,只好让陈夫人跟沈宇走了。甚至还得劝她听沈宇的话,先前孤男寡女的顾虑,只好不去想它。
    沈宇道:“王兄最好一道走,好多一个帮手。”
    陈夫人道:“不行,他一则要在堡中料理一切,先夫的子嗣,也须他扶助。二则他的武功,对付厉斜之时,已不管用,多他一个,于事无补。”
    沈宇道:“既然陈夫人尚有儿女,那就不必离堡啦!抚孤之事,岂不更为重大?”
    陈夫人苦笑道:“光夫虽是有一对儿女,但不是我的孩子。我留在堡中,对他们反而有害无益。倒不如复仇之后,如果不能自尽殉夫,也可削发出家,了此残生,永远不回堡中最好。”
    王乾没有说话,想来这事必属实情。
    沈宇道:“我们也该动身了,我可以化妆为老仆,侍候着你,一路行去,可以掩饰行藏。”
    王乾道:“夫人的离开,须得妥善安排,但并不费事,因为负责驾车的老关,再靠得住没有了。”
    他停歇了一下,又道:“但有一件事,在下斗胆请问沈兄。”
    沈宇道:“什么事?”
    王乾道:‘既兄此去,只不知有何妙计,可以击败厉斜?”
    沈宇道:“智取力敌都可,唯有见机行事。一时之间,倒是不易作答用怎样一个办法。”
    王乾道:“既然如此,但望沈兄小心行事,在下祷祝大仇得报,你们马到成功。”
    当下由沈宇先走,到了大路上,不久,陈夫人便骑马独自赶来。
    两人才一见面,陈夫人忽然叹一声,以手掩额,惊道:“唉,不好了…·”
    沈宇被她吓了一跳,问道:一怎么啦?”
    陈夫人道:“我吩咐王乾许多事,独独有一件最重要的,却忘记告诉他。”
    沈宇计算一下,若是容她回转去一趟,所耽误的时间,很难预料,说不定会拖到晚上才得动身。如果耽误这么久,对于追赶厉艾二人之事,无疑大有妨碍。因此他赶快道:“假如这件事不致影响大局,那就等到你报完了仇才说不迟。”
    陈夫人摇头道:“不行,这件事非马上告诉他不可。”
    沈宇实在测不透她还有什么事,比报仇还重要?当下向她试探道:“是不是有些什么贵重物事,忘了叫他收起来?”
    陈夫人凄然一笑,道:“那些身外之物,我怎会放在心上。”
    “我明白了。”沈宇说:“一定是关于你父母兄弟方面,未作安排?”
    “那也不是。”她皱眉摇头,又道:“我娘家方面,除了家父有病之外,别无牵挂。”
    沈字想起了在七里铺居住的蓝姓中年夫妇,那个男人曾是病重垂亡,等到他把药送到,已经气绝之事。
    他马上问道:“你是什么地方的人?娘家姓什么?”
    陈夫人道:“我正要告诉你,因为我们在路上一块儿走,有时候可能要互称姓名。我是七里铺人氏,姓蓝,名冰心。”
    沈字一听,果然不错,心中琢磨了一下,认为此时,实是不宜将她父亲病逝的消息告诉她,免得她再受到沉重的打击。
    只听蓝冰心又道:“说起来我真是又惭愧,又可怜,为了这头婚事,家父见我居然甘愿嫁与陈伯威,气得与我断绝了往来。”
    沈宇大为惊讶,问道:“这是什么缘故?”
    “我娘家世代书香,家父更是大有才名。因此,他看不起陈伯威,认为他只是江湖上的强梁之流。”
    沈宇问道:“那么这头婚事,竟是你自己愿意的了?”
    “是的。”她抬起眼睛,望向碧空中的片片白云,面上流露出相然的神情,似是突然之间,记忆起已往情景。
    “我与伯威,实是情投意合,虽然他年纪大了一点儿,但这算得什么,他并不是粗鲁不文的武夫,虽然他在外面的声名,迹近强梁横行之人,但事实上,他暗中运用他的力量,维持着数百里方圆地面的安宁,使商民受到实际的益处。”
    沈宇点点头,道:“我知道有些人,不喜欢沽名钓誉。”
    蓝冰心道:“他正是这种人,可是家父却极为卑视他。唉,人与人之间的误会,永远都没有法子解释得清楚。”
    “的确如此。”沈宇苦笑一下,道:“人与人之间一旦发生了误会,实在很难有机会解释。最可悲的莫过于固执己见之人,老是认为别人不对,而由于环境、身份、时机等因素,旁人都不能相劝。其实呢,他认为别人不对的看法,不过是人家不是依照他的方法去做而已,这种人真是拿他一点儿办法都没有。”
    蓝冰心现出欢喜的神色,道:“听起来你倒是个通情达理之人。”
    沈宇道:“有时候也会钻牛角尖的,这就是人性中的弱点,明知如此,却无法克服。”
    蓝冰心道:“我赶回去一趟。”
    沈宇望望天色,道:“我只怕赶不上厉斜他们,如果追去了,咱们的心愿完全落空,岂不难过?”
    “但我一定要告诉王乾一件事。”
    沈宇无奈道:“我跑一趟,好省点儿时间,你在路边等我,不要走开。”
    蓝冰心欲待不允,可是她发现沈宇相当坚持这一点,是以迟疑了一下,才下了决心,说道:“好,劳你驾跑一趟,告诉王乾一句话。”
    “只有一句话?”
    “是的。”她的面靥忽然泛起红晕,显示羞涩的娇态,看起来特别动人。她压低声音,道:“请你告诉他,我已怀了孩子,有两个多月啦!”
    沈宇见她很不好意思的样子,自己只好装出一点也不在意的态度。不过他心中却对自己有点儿不满,暗念:“这个消息,当然该由她自家去说,我抢个什么劲呢?”
    只是目下又不便改口,于是应道:“除了这件事之外,还有别的事么?”
    蓝冰心摇头道:“没有啦厂
    ‘你将来告诉他也来得及呀,反正还有七八个月,孩子才生下来。”
    蓝冰心玉面一红,道:“我个人无所谓,但这个孩子的将来,却不得不打算一下,现在先告诉王乾,他便会预作安排了。”
    沈宇一听这敢情十分重要,不禁暗骂自己愚蠢。
    “我这就走,你把马匹借我一用,好不好?”
    蓝冰心立刻下马,道:“当然可以。”
    她发现对方的目光,在自己的头面和身上扫视,不禁又红晕满面,心想:“莫非他这一来,看出我的肚子已经大了?”
    沈宇仔细看了她一阵,才道:“你的装束,定须稍加改变才行。”
    蓝冰心不敢多言,含糊应道:“好的,我改就是。”
    以她想来,沈宇一定是叫她改穿适合孕妇身份的衣服,这等事实是不便与一个年龄相当,却仍是陌生的男人讨论下去。
    沈宇诚恳地道:“你现在就得改变才行。”
    蓝冰心吃一惊,道:“现在?那怎么行?”
    沈宇道:“为什么不行,你把头上的白花,臂上的黑布取掉,虽然身上还是孝服,但穿着白衣的女孩多的是,倒也不致使人注目。”
    蓝冰心一听敢情是要她不要戴孝上路,并非有关孕妇的问题,这才心下释然,微微一笑,道:“好的,你放心去吧。”
    沈宇等她摘会白花黑布之后,才驱马走了。蓝冰心独个儿在路边等候,过了好一阵工夫,突然感到一种奇异的感觉,也不知究是什么原因,不由得转头四看,瞧到背后时,竟骇得跳起来。
    原来在她背后,站着一个白衣男子,只有二十余岁,相貌相当俊秀,腰间佩着一口长刀,皮鞘上镶珠嵌玉,显得十分名贵。
    他的态度虽是悠闲,可是却有一股森冷之气,阵阵涌到,教人不寒而栗。
    蓝冰心马上意会到这个白衣青年,一定是她想报仇的对象厉斜了。尽管她报仇之念既切且坚,可是如今幕然对面相逢,却也禁不住掠过一阵惊悸。
    那个白衣青年眉头一皱,道:“我又不是鬼魂,你何须验成这等模样?”
    蓝冰心定一定神,才道:“你……你是谁?干吗站在我后面?”
    “我姓厉名斜,爱站在哪儿你可管不着。”
    他的话虽然不大和善,但面上的神色,却似乎没有什么恶意。
    蓝冰心怯怯道:“是的,我管不看,若是说错了话,请你原谅。”
    厉斜耸耸肩头,淡淡道:“你一个女流弱质,我怎会和价计较。”
    他说完之后,目光仍然在她全身上下转动,倒像是发现了什么破绽,是以继续查上不停。
    蓝冰心禁不住低头瞧瞧身上,心想:莫非我这一身孝衣,惹起了他的怀疑?又或者是我双眼红肿未消,被他看出来了?
    她面上不禁流露出惊慌之色,态度显得很不自然。
    厉斜摆摆手,温和道:‘不要胡思乱想,我不是好色轻薄之徒。”
    蓝冰心啊一声,道:“贱妾哪敢这样猜想你呢!”
    厉斜眼珠一转,嘴角泛起一丝诡笑,道:‘可是食色性也,此是千古不易之理,只是世上罕得有人敢于承认罢了。”
    蓝冰心点头,表示同意他的说法。
    厉斜的泥笑突然消失,代之而起的是一片迷惑之色,哺哺道:“你的身份来历,以及何故独自坐在路边,委实教人难以测度,以你的姿色年纪,孤身出门,乃是危险无比之事,必受亲友劝阻。但你现下正是在大路上,独自一人,这是很不可解的现象之一。”
    蓝冰心听了这话,方始明白厉斜为何拼命盯着自己的缘故,敢情是因为得见路上有个孤单女子,所以要猜测一下她的身份。
    她顿时略感释然,心头的大石落了一半。
    由于她不知道厉斜最后会不会猜中了?再就是恐怕沈宇回来时碰上,是以她心头的大石,不能完全放下。
    只听厉斜道:“你举止仪态,大是娴雅,加以我刚才故意以言事相试,得知你知书识字,并非一般的女子可比。”
    蓝冰心听到此处,已经大为震惊。因为屏斜已表现出他过人的才智了。
    厉斜停歇了一下,便又接着说道:“大凡是待字闺中的少女,纵然是十分落落大方,但在这等情况之下,亦不敢与我平视对看。因此,我认为你是名花有主的罗敷,当然,还加上你体态衣着等方面的表征,获得此一结论。”
    蓝冰心一方面震惊,另一方面却禁不住感到有趣,很想知道他还观察出一些什么没有。
    厉斜笑一笑,温和地问道:“你先告诉我,这个猜测对是不对?”
    蓝冰心点点头,道:“对。”
    厉斜目光一闪,道:“你回答得毫不迟疑,没有一般女子的扭捏作态,可见得你的出身,或者你的夫家,必定有相当的地位,是以你见过世面,并不因话题谈论及作已婚未婚之事而羞涩得不敢启齿。”
    他此一猜测,乃是承接蓝冰心的反应获得的。
    蓝冰心也是冰雪聪明,玲球剔透之人,当下忖道:“这样说来,他已经没有其他的观察心得,才须得从我的反应中,获取新的猜测。若是如此,我就可以设法防御啦!”
    她迅即泛起妩媚的笑容,轻轻道:“厉先生可猜错啦广“这话怎说?”
    “贱妾虽是知书识字,但命比纸薄,过的是向人欢笑背人愁的日子。”她说到这里,竟然低首敛黛,楚楚含过,接着又遭:“当然啦,贱妾这等生涯,见的世面自然比旁人多了。”
    她等如告诉厉斜说,她的身份,乃是妓女。
    厉斜睁大双眼,难以置信地道:“那么你竟是沦落风尘中的女校书了?”
    蓝冰心点点头,而且好在她听陈伯威谈起过那成都的勾栏风月还记那些秦楼楚馆的名字,当下道:“贱妾曾在成都的醉月楼栖身了一段时间。”
    厉斜感到不服气地道:“你看来一点儿不像那一类的人。”
    蓝冰心欣然道:“谢谢你的夸奖,也许是贱妾读过一点书的缘故吧!”
    厉斜眼珠一转,显然是计上心头。他道:“假如你没有骗我,那么你就是今世的薛涛啦。我倒是愿意与你结为密友,以我想来,你既然曾经沦落青楼,则多我这个男人,也不见得有什么损害。况且我决不会亏待你,只不知你意下如何?”
    蓝冰心哟的叫了一声,道:“厉先生的意思,敢是教钱妾跟你走么?”
    厉斜摇摇头,道:“不是跟我走,而是与我欢好一番。”
    蓝冰心若在乎时,一定连华他几口,并且加以大骂。但现在情形两样,她正愁没有机会与他接近,何况她为了得报夫仇,已决定不惜牺牲性命,务要达到目的,区区身体,岂会爱惜。
    因此她心中已千肯万肯,只要获得与他密切接近的机会,总可以找到万元一失的时机,用毒剑刺杀他。
    但她表面上,可不能表现得十分愿意,至少也得假装一下,当下道:“厉先生,虽然贱妾已是残花败柳之身,无所爱情。但这样路边相遇,随即作出苟合之事,好像有点不对吧广厉斜坚持地道:“没有什么不对,你既是通晓文墨,想必也知道秦少游在扬州的一段风流韵事,我们又何尝不可呢?”
    这一下倒是考倒了蓝冰心,她讶然问道:“秦学土有过一段怎样的风流韵事?与我现下的处境,有何相干?”
    厉斜道:“这个故事,载在古今词话中。说是秦少游在扬州的刘太尉家中饮酒时,刘家家姐出席情酒助兴,其中有一姬,擅长吹奏篓模,你想必也知道,篓模是古乐,当时已少有传世,所以大家都认为这是大堪激赏的绝艺。”
    他停歇了一下,又接着道:“少游当然也很欣赏,便借篓摸观看。此姬久慕少游才名,芳心暗属,老早就希望有机会与他亲近了。”
    厉斜笑了一下,先不说出结果,却向蓝冰心问道:“你请他们可曾亲近了么?”
    蓝冰心寻思,道:“听你的口气,好像终于亲近了。但当时既在筵席上,自然不可能马上就欢好,必是后来订下密约。”
    “不对。”厉斜得意地道:“当时的情形是,主人恰好离座,回到后面更衣,偏生又遇到一阵狂风,把灯烛完全吹灭。于是这一对才子佳人,便有了仓卒之欢。这个美姬事后还向秦少游说:今日为学士瘦了一半。一句话,就点出当时惊喜交集的心请了。”
    蓝冰心故意忸怩作态,道:“天啊,果真有这等情事么?”
    “这事载在古今词话上,我可没有杜撰。”
    “那么……”她轻轻道:“你想怎样呢?”
    “此地行人马车,虽然时时可遇,但咱们如果躲到林子里,一定不会被人撞见,你意下如何?”
    “贱妾只好听你的啦!”
    她答应之后,便准备移步。谁知厉斜却没有动弹。她等了一下,抬头瞧瞧他,见他微微含笑。不禁讶道:“你怎么啦?不是说到林子里么?”
    “不!”厉斜摇摇头,说道:“林内仍然可能被牧童樵子所窥见。”
    蓝冰心问道:“那怎么办?这附近哪有客店可投?”
    “不必投店了。”他说:“老实告诉你吧,我刚才的要求,并非当真的。”
    蓝冰心大失所望,所以面色很自然地微变,道:“原来你是寻开心的。”
    “那也不是。”厉斜歉然解释道:“我只是感到你的气质,不是风尘女子,所以借这件事,试探于你,如果你坚持不允,我就知道你是假冒的神女了。”
    蓝冰心装出迷惑和不满的神色,道:“我为什么要装作神女呢?这又不是光宗耀祖的好事。”
    “对不起。”厉斜向她道歉道:“我倒没有想到这一点,只知道你是很聪明的人,说不定为了不让我猜中,所以捏造身份哄我,不错,任何良家妇女,绝对都不肯冒称为神女的。”
    蓝冰心道:“好啦,我们谈到这儿为止,反正像我这等出身之人,遭人取笑玩乐,已是司空见惯。”
    厉斜正色道:‘你别这么说,至少我不会轻视于你。”
    他说得很诚恳和认真,蓝冰心也不由得相信了。故此问道:“为什么不轻视我这种人呢?”
    厉斜道:“因为你虽然沦落于风尘之中,但作气质幽雅,谈吐大方,宛如解语之花,似你这等人才,如果不是命不逢辰,怎肯自甘堕落。既然不是出于自愿,而是由于不可抗拒的命运,难道我能因命运不济而轻视价呢?”
    蓝冰心听了,当真受到感动,心想,他如果不是我的仇人,那该多好呢!但命运却捉弄我们,使我不得不尽力杀死他,以报怕威之仇。
    她悄声道:“厉先生不为世俗之见拘困,小女佩服不已。”
    厉斜很自然地伸手在她颊上轻轻捏了一下,笑道:“不要佩服我,这世上恨我之人,不知有多少。”
    蓝冰心讶道:“这话怎说?”
    厉斜道:“因为我杀死了不少人。”
    蓝冰心忙追问道:“你为什么要杀人?人死不能复生,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事呀!”
    厉斜淡淡道:“是的,人死不能复生,此是千古以来,无人能够挽回之事,我也深思冥索过这个问题,却没有法子。”
    “没有法子?”蓝冰心更感迷惑,暗想莫非他染上了杀人之癖,是以无法制止?
    她接着道:“这还不简单么?你不下手去杀就是了,没有人拿着你的手呀!”
    厉斜道:“谁说没有?”
    “这人是谁?”她不禁露出骇然之色。
    厉斜道:“那是一个武林千百年罕有的奇才字文登,外号魔刀,他所创的刀法,至今仍然是天下第一,举世无双。”
    蓝冰心吃惊问道:“宇文登现下在哪里?”
    厉斜笑一笑,道:“他早已经在坟墓里了,我可惜生迟了二十年,没能拜识亲炙于他。”
    蓝冰心已听得一头雾水,问道:“但你说是他拿着你的手杀人,现下又说他已经死了,这是怎么回事?难道他的鬼魂,附在你身上么?”
    “可以这么说。”
    蓝冰心顿时花容失色,全身发抖。因为她从对方的语气神色,听出他这话并不是开玩笑的。
    “假如他是被恶鬼厉魄附身。”她暗暗想道:“以至不由自主的杀人,则我这杀夫之仇,报是不报好呢?”
    “我的话,你也许听不懂。”
    “我懂。”蓝冰心道:“你被恶鬼缠身时,便不能不杀人,可是这样?”
    “只是和这说法相似而已,事实上我当然没有被恶鬼附身……唉,我这话从来没向人说过,今天不知为了何故,竟对你这个不懂武功之人,说个不停。”
    蓝冰心忙道:“你说下去吧,你得解释一下,别叫我听得糊里糊涂的,往后连觉也睡不着。”
    “好,我告诉你。这位天下无双的刀法大家宇文登,等如是我的师父。因为我得到他的刀法秘本,潜心修研数载之后,已学会了九成。”
    蓝冰心非常注意地听着,并且用尽她的智慧,以求了解他的意思。
    “字文登的刀法,深奥无匹,怪不得他着年能称霸天下,未逢敌手,敢情是因为循此修练,的确可以窥得武功最高境界,成为不死不败之身。你想想看,到了那种境界的话,天下哪还有敌手?”
    蓝冰心点点头,道:“我明白你的意思。”
    厉斜叹一口气,道:“但在这一本扭籍中,却缺少了最后的一招。这一招乃是至高无上的精髓,以至简驭至繁,能够无穷变化而生的威力,包含在简简单单的一刀中全部发出。我必须学得这一招,才可以更上一层楼,达到武功至高境界。”
    “但这与杀人之事,有何相干?”
    厉斜苦笑一下,道:“我自己探索这一招,就不得不惜重外敌之力,以帮助我参悟。由于这一门刀法,凶毒绝世,所以不发则已,若是认真施展,对方不敌的话,便非死不可。”
    蓝冰心道:“我还是不大明白。”
    厉斜点点头道:“这也怪你不得,我谈的是武功中精微高妙的意旨,即使是武林人物听了,如果修养功夫未深,亦听不懂。”
    蓝冰心轻轻道:“但你解释给我听听,行不行?”
    厉斜倒是很慷慨,爽快地道:“行,我刚才不是说过,我为了要刀法更为精进,以便最后能达到天下无敌的境界所以极力参研那至精至妙的一招么?”
    “是的,你这样说过。”
    “我还说出我不得不杀人之故,对不对?”
    “对,你说你刀一离匣,就不能不伤人。”
    厉斜微笑道:“你虽是外行人,但天资明敏,我的意思都能了悟。”
    他停歇一下,又遭:“我知道你心中一定大不服气地想,如果我不是以杀人为乐事,大可以不拔出宝刀,岂不是天下太平么?你有没有这种想法?”
    “有。”她很坦白地说:“而且这是可以做得到的,正如一个古老的譬喻说:叫你挟泰山而跳过北海,你说不能,乃是真的不能,并不是不肯做。但叫你为一个长辈拗折一树小报枝,你若说不能,那不是不能,而是不肯做。”
    厉斜叹一口气,道:“唉,你哪里知道,我不是不肯,事实上真是不能。要知在我这种人的心中,修习至高无上的武功一事,实在比性命还重要。”
    “我不信。”她温柔含笑地反驳道:“假如有一位私人告诉你说,你放弃了武功,便可安然活下去,如若不然,就马上暴毙。这时你还敢坚持?”
    她自觉这种反驳,极是中肯,可说是击中了要害,料对方无言可容,是以暗中大为得意。
    厉斜拍拍刀鞘,郑重地道:“如若你所说,我当然不敢不放弃武功。可是话说回来,天下岂有如此绝对不二之事。假使那位仙人说,我如不放弃去窥刀道奥秘,则九成会暴毙,只有一成生机,当此之时,我一定决意冒险一试。”
    他停一停,才又道:“如果一线生机也没有,自当别论。”
    厉斜这话,实是中肯之论。
    要知道任何假设,皆不能与道理相违背。而像蓝冰心刚才的假设,事实上已不合理。
    若是可以离开道理,不问事实,则比这一假设更为极端偏激的说法,随便也找得出十个八个来。
    蓝冰心道:“这修习上乘刀法之举,对你竟是这么重要?只是你如果杀人多了,岂不是结下许多仇家?就算你不怕,可是你难道不替别人想想?这么多被害的人,家中的父母妻子,将会何等悲痛?”
    厉斜耸耸肩,道:“这一点我承认自己不对,但有什么办法。一个人就能不自私?他家中父母妻子的悲痛,一来我瞧不见,二来与我不发生直接关系。因此,我只好先顾自己,再说别的了。”
    他仰头望天,口气沉重地道:“话虽如此,我仍然不是全然能不恻然动心的。因此,我专找一些恶名昭著的凶徒试刀,此举已暴露我性格上的弱点,我想,说不定是因此之故,才没有法子参悟至高无上的一招刀法吧?”
    他突然像是从梦中惊醒一般,射出奇异的光芒,注视着她。
    蓝冰心忖道:“莫非他发觉我问得太多,已经怀疑。若然如此,眼见不测之祸,将降临在我身上了。”
    不过她现在已不像起初那么容易震惧了,这大概是因为与他谈过一阵之后,较为熟悉,便没有那么害怕他之故。
    只听厉斜喃喃道:“不错,我修习的刀法,乃是天下古今最凶的一种,而我的性格中,还有女人之仁。是以先天上两者就互相冲克,当然不能有寸进了。”
    蓝冰心故作不解,问道:“厉先生你在说什么?”
    “啊,没有什么,我正在苦思武功上的难题。”
    蓝冰心娇媚地笑一下,道:“如是有关武功的困难,光是想有什么用呢?”
    “你可说错了,任何技艺,一旦到了巧妙阶段,就进入智慧的范围。尤其我的难题,根本无法着力,非想不可。”
    蓝冰心移动身体,尽量靠近历斜。她希望的是厉斜对她忽起邪意,与她来一段风流孽缘。则她定可趁这机会,用毒剑刺杀他。
    厉斜平日甚是风流自赏,对这个美貌少妇的垂青的暗示动作,不但不怀疑,而且甚为高兴。
    但他却退了一步,面上含着笑容,道:“你一定在等候什么人,而我呢,也有要紧之事赶着去办。不瞒你说,我也有一女伴,目前尚未得手,所以假使我略有不检的话,被她瞧见了,那就一切都完蛋政,咱们如果有缘,终必重逢有日。”
    蓝冰心一听,便知眼下计谋落空了,于是说道:“原来如此,只不知你的女伴在什么地方?你可是赶去探着她?”
    厉斜道:“不是去探着她。”
    “我才不信呢!”
    “我不骗你。”厉斜对于不能接受她的柔情一事,颇有歉意,是以从容说出,道:“我乃是赶回连威堡去。”
    蓝冰心诈作吃惊,道:“你去干吗?连威堡的人,可不是好惹的。”
    “碰到我,这些横行作恶之辈,便如土鸡瓦狗般,根本不堪一击。我不妨告诉你,那连威堡堡主陈伯威,已经命丧我宝刀之下了。”
    蓝冰心听了这话,心痛如绞,但表面上只能装出讶异之色,问道:“这话可是当真?”
    “我何必骗你呢!”
    “是的,你没有哄我的理由。”蓝冰心说:“访问你是为了参悟刀法杀死他呢?抑是别有怨仇?”
    “纯粹是为了参研刀法。”厉斜答道:“他的毒龙枪,亦是武林绝艺之一,可惜他还没有练成功。所以我这一战,无甚稗益。”
    他停了一下,又道:“我看还是设法求得先师失缺的那一招,比较有希望,自行参悟,恐怕已没有可能了。”
    蓝冰心讶色更浓,道:“敢是这一招刀法,藏在连威堡中,所以你要转去?”
    厉斜摇摇头,笑道:“我索性都告诉你吧,此去有两个理由,一是瞧瞧那个能使陈伯威为她献出生命的女人。二是打算从堡中人口里,探问有关神机子徐通之事。由于徐通是天下间唯一知道魔刀秘招,并且可以从那儿找到之八,所以我非寻见他不可。”
    蓝冰心道:“原来你有这许多事要办,那我不耽搁你的时间啦!”
    事实上她现下不知要厉斜早点儿动身的好?抑是设法再把他绊住,拖延上一阵的好?
    这是因为沈宇为她赶去向王乾交待她已怀孕之事,怕的是厉斜如果前去,将与沈宇在半路上碰头。
    但把他绊住,也不一定是高明的办法。说不定沈宇回来时,见他们在谈话,因而引起种种想不到的,更严重的后果。
    厉斜笑一下,道:“我的事还多着呢,那连威堡中,有一匹红鬃宝马,原来我已得到手,但前往连威堡时,我将它藏在树林中,等到我离开连成堡,回头去找,已经不见了。以我想来,此驹一定在连威堡中。”
    蓝冰心道:“这头牲口自己会认路么?”
    厉斜道:“当然认得路,不过我却认为这是张一风以暗号通知堡中之人,是以被他们取回。”
    蓝冰心道:“区区一头牲口,也值得你急巴巴地去取么广厉斜道:“这匹宝驹,不比寻常,我非弄到手不可。”
    他摇摇手告别,举步行去,才走了我步,突然停住,回头望着蓝冰心。
    蓝冰心头一震,付道:“莫非我有什么破绽,被他瞧破了?”
    正在吃惊想时,只听厉斜道:“我忘了访问你的尊名。”
    蓝冰心顿时放心,道:“贱名翠环,实是俗气的根,倒教厉先生见笑了。”
    厉斜摇头道:“不,翠坏这个名字雅致得很,这样好不好,你跟我去一趟,瞧瞧我的威风。”
    蓝冰心第一个反应,自然是拒绝,但她心窍玲四,脑筋十分灵活,暗念如果急急拒绝,当然会引起对方的怀疑。
    当下作出迟疑之态,反问道:“我一同去不妨事么?”
    厉斜傲然一笑,道:“你与我同行,就算走遍天下,也不必多虑,谁敢欺负你,我就扭断他的脖子。”
    蓝冰心笑着啊了一声,道:“那不好,我可不愿有人为我送了性命。假如你真的因我之故,扭断了一个人的脖子,我这一辈子,休想睡得安宁。”
    厉斜道:“那也可以,我不因你杀人就是,走吧。”
    蓝冰心欣然道:“好,妾身跟你去瞧瞧。”
    她发出较快的笑声,向他奔去。
    到了切近,突然脚下一绊,整个人直向前仆跌,去势甚猛。
    幸而厉斜不是平常之人,猿臂一伸,便将她抱住了。
    如若不然,蓝冰心跌倒之势如此急猛,不掉破鼻子,也得磕个满面青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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