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道胭脂劫_司马翎武侠小说全集

第十五章度春育枕下藏毒刀
    青莲师太摇摇头,没有说话。
    沈宇道:“你认识了我,是不是增加了许多烦恼?”青莲师大道:“是的,尤其是在今日出游之后。”沈宇道:“我实在不明白。”
    要知道他心中坦荡,虽然觉着青莲师太经过这等打扮之后,很是美貌动人。但他除了欣赏的心情之外,便只有好奇心理,认为这是很有趣的事情,内心中决计没有一点儿猥亵不正的念头。
    最重要的原因,使得沈宇根本不起猗念之故,便是因为他曾是紫木大师座下的高足,饱受佛家思想素陶,亦对佛门弟子,怀有特别的尊敬和爱护,所以他绝对不会将她当作普通女人看待。
    沈宇更认为修道已久的青莲师太,凡心已泯,怎会尚有男女之见存在。故此对青莲师太之言,不是不会往这一方面想,而是不肯这么想,以致茫然困惑。
    青莲师太不知就理,道:“你真的不明白?”
    沈宇道:“真的。”
    心中想道,如果是别的女人这样说法,我又不是傻瓜,当然懂得,但你可不同了。
    青莲师太道:“好,我告诉你。今日的出游,说来罪过,我竟感到很快乐。”
    “原来如此。”沈宇道:“佛家讲究的是六根清静,七情六欲,必须尽断。你既有欢乐,便是损了清静禅心,所以觉得烦恼,我说得可对?”
    “完全不对。”青莲师太有点儿老羞成怒的味道,道:“你使我意识到自己是个女人,这才是我最大的烦恼。”
    沈宇心头一震,不敢答腔。青莲师太道:“我本来跟男人在一起,都能自在无碍,从不想到自己是个女人。但你瞧,我与你在一起,却恢复女性的意识,岂不可怕?”
    沈宇心中百分之百承认十分可怕,因为她不说还可,这一说破,他就不由得把她当作女人看了。
    普天之下,男人看女人,除了有特殊情况,例如是至亲,或者年纪太老,身有残疾等等之外,无不多多少少含有色情的意味在内。这色情二字,听起来似是不妥,但事实即是事实,基于宇宙中异性相吸的原则,原是合乎天性的现象。
    只要这种色情意味,能受到适当的控制,或是升华为更高级的情绪如友谊、仁爱等,就将化腐朽为神奇,成为高贵伟大的情操了。归根结底,男人看女人,那印象总是下意识地先在情欲中通过,然后才归类到其他的情操中。
    严格说来,这样才算是正常。
    并且这也是男人决定对待这个女人的态度的依据。
    但求在行为和态度上,没有错失,就算得是正人君子了。
    沈宇现在对青莲师大的态度和行为,仍然未有错失。虽然他已胆敢用平常看女人的心情去看这位女尼。好在正如上文分析,以含有色情的眼光看女人,并非罪恶,亦非过错。
    这个理论,以前亦有人说过,在某地的一座城隍庙,有一副对联,写的是:百行孝为先,论心不论事,论事贫家无孝子。
    万恶淫为首,论事不论心,论心终古少完人。”
    下联专论淫行的罪恶,认为必须问有无犯淫之事实,而不问心中想法。换言之,一个男人的心中,虽然对一个女人有非份之想,但如果他没有付诸行动,仍然不算有罪。
    假如想一想,就算是罪恶的话,则从古到今,世上便少有人格完美的人了。
    不过沈宇的情形,略有不同。他本是生怕亵渎了佛教的计,所以拒绝把青莲师太当作女人看待。
    殊不知对方先有了男女之分,所以他才敢承认她是个女人。
    他沉默了一阵,突然恢复了自信,微微笑道:“咱们别谈这个,若是给厉斜听见,准会被他笑死。”
    青莲师太道:“我有一个请求,那就是回到客店中,希望你替我另外开一个房间,只要紧贴着你的房间,我便可以随时赶过去。”沈宇忙道:“咱们不妨再计议一番,原先你是怕厉斜在三日之内,取我性命,是以紧紧陪着我。因为他说过你在旁边之时,他便不动手。”
    青莲师太道:“是呀,但现在我想通了,他又不是三头六臂,如何能在无声无息之中,杀得死你?所以我若是住在你隔壁房间,还是一样。”
    沈宇道:“他根本杀不了我,本来我们想将计就计,反击他一记。但现在不妨改变计划,你回庵里不要再出来,我保证在不久的将来,一定为世除害,你杀兄之仇,亦得以报却了。”
    “我不回去。”她坚决地道:“只要不和你同居一室,便不致有什么危险。”
    沈宇不禁苦笑一下,忖道:“你就算与我同榻而眠,也不会有危险,除非你不是女尼身份,而又两厢情愿,方有危险。但那时候亦不能称为危险,而是一段香艳风流的插曲。”
    他不再说下去,这时两人都吃饱了,便结帐离开这间饭庄。
    在回客店的路上,他们再经过厉斜、蓝冰心所居的客店,他们在门口行过之时,沈字还扭头向客店内张望了好几眼。
    他道:“厉斜不知道落脚在哪里,假如我的朋友未曾遇害,只消一盏热茶工夫,就可以打听出来。”
    青莲师太道:“原来你是瞧瞧会不会碰见厉斜,但你知道他在哪里的话,又有何用?你反正目前还打不过他。”
    他们走到所居的客店时,青莲师太还在追问他道:“你什么时候才赢得了他呢?”
    沈宇道:“别忙,我先替你找个房间,你不是要我这样做么?”
    青莲师太道:“是的,但你要把事情弄得很自然才行。”
    沈宇点点头,入店后径向掌柜问道:“还有没有房间?”
    那掌柜忙道:“有,有,客官要多少间?”
    青莲师太但觉心头一沉,失望之情,涌上胸际。她真想发言阻止沈宇,可是这话却说不出口。
    沈宇安静地道:“要一间就够了。”
    青莲师太突然恨起沈宇来。她恨的是他能够那么安静,对她自己的搬开一事,似是毫不介意。
    掌柜的道:“上房只剩一间,别的房间,还有好几间空着。”
    “对了,我忘了告诉你,”沈宇道:“我要的房间,必须在我们原先那间隔壁,不拘左右,紧靠着就行啦!”
    那掌柜的皱起眉头,摇头道:“这就没有啦,现在空出来的上房,还是在别个院子内的,只不知贵友能不能屈驾?”
    他向门口望去,却不见有人,心中颇感讶异,顺口又遭:“客官何不请贵友进来,前去瞧瞧?说不定贵友认为可以。”
    由于沈宇与青莲师太昨夜已共宿了一宵,所以这位掌柜的,做梦也没想到另要房间的,就是这一个美妇。
    沈宇亦不说破,摇头坚持道:“我可以多出点房钱,你想想办法。”
    掌柜的双手一摊,道:“实在没有法子,还望客官见谅。”
    沈宇点点头,道:“好,我先回房去,你再想想看,如果可以,就来通知我,我出四倍的房钱。”
    他回头拉了青莲师太,态度亲昵地回房去了。
    回到房中,青莲师太低低问道:“你认为他们腾得出腾不出房间?”
    沈宇道:“恐怕不行,他纵是向人家商量,愿意免费招待人家一夜,但搬来搬去很是麻烦,人家只怕不答应。”
    他潇洒地笑了笑,又道:“如果腾不出房间,你打算怎样?”
    “我不知道。”青莲师太道:“如果又整夜打坐,到底不妥,假如你肯上床睡觉,我在椅上躺躺,就一切都解决了。”
    沈宇道:“如果只为了床铺,那就不难解决啦,我叫伙计搬一张床来,轻而易举,大家都可以安睡。”
    “不,不行。”青莲师太反对道:“人家会想,我们昨夜里是怎样题的呢?”
    “管他想什么,咱们睡咱们的。”
    “不,这样我太丢面子了。”
    沈宇讶然失笑,道:“这有什么失面子的?”
    “人家以为你不喜欢与我一道睡呀!”
    沈宇听了这等不成理由的理由,只好耸耸肩,不再说话。接着他就动手搬椅,拼在一起,准备睡觉。
    但椅子又被青莲师太搬回原位,她道:“等一等,那掌柜的还要进来,给他看见了,多不好意思。”
    他们正为床铺之事缠扯不清之时,在另一间客店内,厉斜与蓝冰心,却十分顺利地睡在一张床上。
    房内的灯已捻暗,帐子也垂下了。蓝冰心在这个男人强有力的搂抱中,但觉浑身发软发热。
    事实上她亦挣不脱厉斜的两条铁臂。
    厉斜伸手为她解衣,但这个动作只作了一半,就忽然中止。
    蓝冰心感到对方的目光,锐利如剑般瞧着自己,无端端一阵心慌。于是赶快回想一下,瞧瞧自己那一点露出了马脚没有。
    只听厉斜道:“咱们在此度春宵,你不反对吧?”
    蓝冰心堆起一个笑容,轻轻道:“为什么你要问呢?”
    “因为我记起最难消受美人恩的诗句,像你这等美女,具有人见人迷的勉力,复又精通文学,旁及茶经酒谱,正是不知多少人梦寐以求的对象,岂会受人冷落,以致送到我床上来呢?”
    “你敢是疑惑妾身是骗子之流么?”
    “我虽然没有这样想,但却认为其中必有原因。”
    “你希望有原因呢?抑是没有的好?”
    厉斜想了一下,才道:“当然最好的是你当真对我一见钟情。可惜的是此是事实问题,并非希望或不希望,就可以改变得了的。”“好,我老实告诉你,我实在怀有一个目的。”
    “唉,既是事实,也是没有法子之事,请问你对我有什么目的?”“我想了解你究竟是怎样一个人?”
    厉斜凝目寻思了一会儿,才道:“翠环,虽然你是有名的女校书,并非一般的闺女,所以咱们纵然共宿一宵,你不至于会怎样。可是,我却不愿意这样想法。”
    蓝冰心见他一本正经的说,而且双手亦按兵不动,绝无轻薄的动作,心下大讶,忍不住问道:“你的想法又如何呢?”
    “我的想法,也许你会加以嗤笑,认为太过迂腐。”
    “请说出来听听。”
    “我的想法是,你如果认为我还可以,就须得正式嫁与我为妻,从此之后,正正经经,安安份份的做个贤妻良母。不然的话,咱们就缘尽于此。”
    蓝冰心摇头辗然笑道:“你不觉得这话说得太早了么?你还不深知我的为人性情,便肯娶我为妻么?何况我已非黄花闺女之身,你肯娶一个历尽沧桑的女人么?”
    “我如果不肯,何必说出来?当然我并非今夜就娶你为妻,咱们总得相处一些时候,看看合得来合不来,然后作最后决定。在未决定以前,咱们就是同睡一榻,亦不可以逾越最后的礼防。”
    他说得很诚恳真挚,蓝冰心不禁怔住了,忖道:“此人虽然残酷嗜杀,可是在男女关系上,却是个正人君子,而且他明明认为我是一名高级的女妓,却不以为嫌,仍愿作长久的打算。可见得他心中已对我甚是钟情深爱。唉,这个人是怎么搅的?他究竟是个好人呢?抑是魔鬼?”
    厉斜放开她,在她面颊上摸了一把,道:“若是你一进门时,就与我上床。老实说我就不会跟你说这些话了。换言之,你的温柔性情,天生丽质,以及胸中的才学,都使我十分倾心。”
    “倾心得愿意娶我为妻室么?”
    “不错。但老实说,我们仍须假以时日,我要找出你的弱点,这是人人都会有的,然后我试试看能不能容忍。如果可以,方能娶你,如果不能容忍,那还是不成。你亦须这样做法,以免终身遗憾。”蓝冰心由衷地赞美道:“这个想法,真是新颖独到,而又千稳万妥。
    从今而后,我们纵然分开,我仍然永远不会忘记你。”
    蓝冰心眼中含着崇拜敬佩的光芒,使厉斜感到十分满足和骄傲。
    他第一次体味到伟大的情操所激起的愉悦快慰,竟是这般灿烂光辉,宛如天上的彩霞一般,完美无缺,比任何快乐,都更为丰富和满足。他拉开棉被替她和自己盖上,接着便凝视着帐顶,陷入沉思之中。他从快慰中恢复了平静,便不禁抚然若有所失,忖道:“这就是行善之乐的一种啦!我既然尝过这等滋味,心中种下善报,以后只怕永远硬不起心肠,做一个断爱绝情之人。这么一来,我也永远不能达到魔刀的极峰境界了,也就是说,我永远不能成为天下第一高手啦!”蓝冰心侧转身子贴向他,伸手搂住他,柔声道:“你在想什么呢?”
    “我正在想善恶的问题。”厉斜随口答,事实上他的思想也当真触及善与恶的问题。
    蓝冰心大感兴趣,问道:“为什么牵涉善与恶呢?”
    “因为很多人说我是恶人,我自己也不否认。但我却不能彻底的做一个恶人,有时做点儿善事,心中便会感觉到所谓行善之乐,这真是很糟糕的事。”
    蓝冰心很感兴趣地倾听,眼睛睁得很大。
    厉斜又遭:“例如我有一个敌人,叫做沈宇。”
    蓝冰心听他提起沈宇,更觉得有意思了,故意插口道:“沈宇是什么人?”
    “是个年轻小伙子,但你不必管他与我如何结仇,反正我须得杀死他。”
    “你可曾杀死了他?”
    厉斜摇头,道:“如果已经杀死,还说什么。”
    “对,我问得真愚蠢。”
    “沈宇也懂得武功,但却不是我的敌手,我们碰头过几次,其实我都有杀他的机会,但我却没有下手,你可知道是何缘故?”
    “我不知道,是不是嫌他武功太差了?”
    “不是,他的武功与我尚可一拼,放眼天下,已是少有的敌手了,所以杀死他,并不至于嫌他污了我的宝刀。我不杀他之故,说来好笑,却为了可怜他。几日前我自己也不承认是为了此故,但刚才忽然想及,方知道我其实是为了可怜他,才没有下手。”
    “你既是可怜他,这便是善心使然,可见得你自己没说错,你不是彻底的坏人,但你为什么要可怜他/’“因为他自己简直不要活下去了。”
    “什么?我听不懂。”
    “他陷入一种很尴尬和悲哀的境地中,而迫得他心恢意冷,不想活在人世。但我不杀他,并非为了怕遂了他心愿,而是怜悯他的遭遇。”
    “原来如此,那么你把他忘记就是了。”
    “不,不行,他是我唯一的劲敌。所以我必须设法激起他的斗志,也就是说,使他不再灰心消沉,因而不想死亡,这时,我与他决斗,才有意思。”
    蓝冰心忖道:“日后我见到沈宇,一定把这话告诉他。”
    在她想来,沈宇但须在厉斜面前时,装出不想活的样子,就可能免去杀身之厄,这是轻而一举之事。
    他们沉默下来,各想心事。过了老大一会儿工夫,蓝冰心低低道:“你睡着了没有?”
    “没有。”厉斜回答。
    蓝冰心道:“我也睡不着。”
    “为什么呢?”
    “还用说么?都是为了你的原故。”
    “我没有对你做什么呀?”
    “我知道,正因为你没有做任何事,才使得我……”
    厉斜爆发出笑声,道:“那么你的意思,竟是要我对你做些事情了。”
    厉斜含有双关意思的话,莫说是过来人的蓝冰心,即使是情窦初开的小姑娘,也听得懂。
    蓝冰心忙道:“别这样说,也不要开玩笑,我心中的烦恼和痛苦,实在无法形容。”
    厉斜想了一下,才道:“我反正不是好人,也永远不会变为好人,何必被几俗之见所拘束,而让这春宵虚度,来,别的话以后再说,现在我们且尽情享受。”
    他翻身把对方压在下面,又笑着道:“想来你也乐意作片刻之欢,对也不对?”
    蓝冰心没有作声,亦没有一点儿反抗的迹相。厉斜动手为她觉衣解带,她也全无反应,完全是摆出一副任君宰割的样子。
    厉斜忽然停手,讶道:“你干吗伤心流泪?”
    蓝冰心勉强挤出一丝笑容,道:“没有,没有什么。”
    厉斜道:‘九果你不反对的话,我就继续动手了。”
    蓝冰心道:“假如我反对呢?”
    厉斜道:“现在反对也太迟啦!”
    蓝冰心道:“若果你不顾我的反对侵犯了我,我虽奈何依不得,但我永远不会嫁给你啦!”
    厉斜道:“那是以后的事。”
    厉斜耸耸肩,又道:“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他再动手为她解衣,直到已经身无寸缕,他才躺在一旁,透一口气,道:“我不喜欢匆忙,所以先休息一下。”
    蓝冰心一只手移到枕下,碰触到冰冷坚硬的刀柄,那是她随身所带的淬毒小刀,早已藏在枕下。
    她心中一阵黯然,忖道:“如果他不侵犯我,一直保持起初的态度,我真不知如何是好了。杀他么于心不忍,不杀他么对不起死去的丈夫。现在可好了,他既然不是真心待我,我先为夫报仇,别的事暂且放在一旁。”
    她抽出毒刀,冷静稳定地从被窝中滑过,刀尖指向厉斜的小腹,缓缓伸过去。她同时利用身子转测时的动作,掩护毒刀的移动。
    当她的毒刀锻上部位,可以刺出之时,突然间腕上一阵剧痛。好像被巨大的螫钳看似的,分寸亦难移动。
    厉斜眼睛望着帐顶,冷冷道:“这真是很煞风景的事,在温暖的棉被之中,除了一具赤裸香滑的肉体之外,还有一把毒刀。”
    蓝冰心咬牙忍受着腕上的剧疼,道:“你早已知道了,是不?”
    厉斜道:“不论我知与不知,只要你的毒刀放在枕下,我就能察觉那阵微微的腥臭。何况以你这样的一个没有受过训练的人,手慢力弱,只要刀尖一碰到我的皮肤,我仍有足够的时间运功抵御,当然你将在同时之间,被我击毙。”
    蓝冰心感到热泪沿着玉颊淌流下来,不仅只是手腕剧疼,同时也因为自己的无能,还有就是这个男人,分明老早就洞悉了她的阴谋,所以刚才的情话,一句也不能当真。
    厉斜收回一部分指力,但仍然足够使蓝冰心动弹不得。他问道:“你有什么好伤心的?
    伤心的应该是我才对。试想我们相谈甚欢,要好了半天,而结果你还是把刀子拿出来杀我,我还未责备你,而你尽然好像很伤心地哭起来了,你的眼泪竟是这般不值钱的么?”
    蓝冰心没有回答,心想道:“你原本是假装与我要好,当然不会伤心啦!”
    厉斜等了一阵,才又道:“我这回放你走,你是不是从此就不找我麻烦了呢?”
    蓝冰心道:“我不知道。”
    厉斜五指巧妙地一转,已把那口毒刀抢过手中,拿出来瞧了一瞧,又在鼻子上喷一下,皱皱眉头,随手一挥,那口毒刀迅急飞射出去;夺的一声,插在床尾的柱上。
    厉斜道:“好毒的刀,这是我所见过的最毒的刀子了。”
    蓝冰心全身已恢复自由,但她仍然动也不动,僵木地躺着。不但她的身体如此,连她的思想,也好像停止了。
    厉斜道:“我昨天抵达此城时,就接到消息,知道陈伯威的未亡人,要为夫报仇。但老实说,我真没想到你如此年轻美丽,我起初以为一定是个四十多岁,十分悍泼的女人呢,甚至我们一同消磨了许多时间之后,我还不敢肯定是不是你,直到…”
    他见蓝冰心毫无反应,话声更然而止,皱眉瞧着她,道:“现在只有我才有权不高兴,而你居然好像很不高兴,岂不奇怪?”
    蓝冰心根本不理睬他,好像没有听见一样。
    这一下可激起了厉斜的怒气,他一下子掀掉棉被,忿然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棉被一掀掉,这个妙龄少妇赤裸的胴体,马上呈现在他眼前,白皙的肌肤,在灯光下反映出眩目的光辉。
    蓝冰心的目光,从帐顶缓缓移到他面上,仍不开口。
    厉斜一伸手,捏住她细细的粉颈,恶声道:“你想死还不容易?”
    他这话亦是实情,只要他指力一扭,这个美妙的颈骨马上得折断。就像拗折一根枯木那般容易。”
    但厉斜没有发力,而蓝冰心也没有惧色。
    他心中泛起了无可奈何之感,对于一个这样的美女,又全然没有抵抗能力,他真是不知如何才下得毒手。他不知不觉喃喃道:“我总有法子使你畏惧。”
    蓝冰心冷冷道:“那你就试试看。”
    厉斜脑筋急转,一连掠过七八个办法。但他都予以否决了。因为那都是对付一般的人,或是武林人的办法。
    突然间一个怪诞的想法,闪现在心头,他迅快地付道:“我不但要占有她,而且一直把她留在身边,直到她有一天禁不住爱上我之时,我便一脚把她踢走。”
    念头转到此处,他面上禁不住泛起了残酷的笑容,眼中也射出了邪恶的光芒。蓝冰心见了,一时芳心大震。她原是聪明机警,见识高超的女子,一望之下,知道自己的想法,迫使这个男人,将采取一种邪恶的手段。这还不要紧,最可虑的是大凡是一个人做过某一种恶事之后,往往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以至无数次,这才是她深深感到严重的。因为她还是第一次发现这个男人,眼中射出这种邪恶的光芒。蓝冰心本性纯真善良,一旦看到厉斜有坠入邪恶的危险时,她一则不得不为以后可能受害的人,特别是女人着想。二则为了厉斜,亦是于心不忍。
    但她无拳无勇,亦无办法可以抗拒,唯一的武器,就是她的智慧,而用言语发挥此一力量。
    她一方面使自己冷静下来,冷静的如同置身事外一般。另一方面,则迅速地考虑此一局势,假设各种可以解决的办法。
    首先必须使对方说出他的意向,这是使模糊的思想,变得具体和有条理的最佳方法。如果仍然含含糊糊,则他决计不能用言语表达。这也是令人恢复理智的第一步工作,有些人往往凭一时冲动,而作出某一件事,而付诸事实,他自家根本不明白这个冲动的得失利害,抱着干了再说的想法。大凡是在这种糊混不清的冲动下做的事,十之八九,会铸成大错的。
    蓝冰心以冷冷的声调,却是激将的手法,道:“你敢不敢告诉我,你打算怎样做?”
    厉斜道:“我先与你欢乐一番,当然你感不感到快乐,那是另一回事。”
    蓝冰心道:“哦,你打算占有我的身体,是也不是?”
    厉斜道:“不错,你反对不反对?”
    蓝冰心道:“目下谈不到反对与否,只不知你大欲得偿了之后,便又如何?”
    厉斜道:“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蓝冰心道:“我知道了,你玩过我之后,就把我弄死,或者丢到一边,永不理睬我。”
    厉斜道:“你猜错了。”
    他把捏住她玉颈的手往下面滑动,恣意地抚摸她那富有弹性的肌肉,接着又道:“我玩过体之后,还把你带在身边,好让你有机会暗杀我。直到你自认失败,咱们再谈下一步。”
    蓝冰心极力装出对这个男人的捏模全然无动于衷的样子,事实上她也是血肉之躯,当然不能没有反应。
    她依然冷淡地道:“那很好,虽然我已不打算暗杀你,但我愿意跟随你,看你有一个怎样的下场!”
    厉斜道:“你说谎,你岂肯放弃暗杀我之心?难道你不打算为夫报仇了么?”
    蓝冰心道:“我已经尽力试过,却失败了。可见得报仇之举,实是超乎我能力之外,所以我已没有责任啦!”
    “哈!哈!”他仰天而笑,道:“这等道理,听来倒是新鲜不过。”他这时已停止了抚摸她的动作,甚至眼睛已离开了她的身体。因为这短短几句的交谈,的确使他恢复了理智,不由得记起了艾琳,于是,也就想到有一个困难,使他不能实现把她一直带在身边的计划。
    说来也很简单,那就是如果他实在想得到艾琳的话,则身边岂可有一个像蓝冰心这种累赘?
    再说艾琳给他的密信中,曾经提到此女身世堪怜,务请宽大善待的话。假如他此刻玩了她,若被艾琳得知,岂不是一切告吹?上面的想法,是基于利害得失所作的分析。在感情上,当蓝冰心宣布放弃报仇时,他就大为心软,不想伤害地了。因为这个女人,是如此温柔美貌,又富于才情,与他曾经谈得十分投机,已经产生了相当的情感。所以在感情上,他亦不愿伤害她。
    厉斜双眉紧紧皱起,很不高兴地道:“起来把衣服穿上。”
    蓝冰心道:“什么?把衣服穿上?”
    厉斜不悦地道:“还要我说几遍才听得明白?”
    蓝冰心一点儿也不紧张害怕,因为尽管厉斜似乎很不高兴,但他眼中的邪恶光芒,已经消失了。
    她仍然躺着不动,问道:“你为何突然不要我了?”
    厉斜出现凶狠的表情,道:“你自愿把肉体送给我享受的话,我可不拒绝。但玩过之后,咱们各走各路,你休想得到好处。”
    蓝冰心道:“你是不是希望我自愿送上门呢?”
    厉斜不由得目盯凝视着她,心中大为疑惑。敢情这等情况之下,她的确好像是希望与他玩玩。
    心念转动下,厉斜缓缓的道:“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
    蓝冰心笑一笑道:“我不跟你兜圈子了,我打算起身,穿上衣服离开这里,永远不想报仇之事,你瞧好不好?”
    他也坦白地回答道:“这样最好,你的动作快一点儿,我不喜欢受你的引诱。”
    蓝冰心穿起衣服时速度很快,转眼就把动人的胴体藏在衣物中。
    她走出房外,回头望着探头出来的男人,道:“告诉我,你除了不忍伤害我之外,还有什么原因,使你变为一个君子?”
    厉斜心想,关于艾琳之事,当然不可说出。但另一个理由,却不妨告诉她,于是说道:
    “我不喜欢女色,尤其是床第间片刻之欢,将使我武力进境,受到妨碍。”
    蓝冰心释然地笑一下,道:“我会永远记得你,但自家也不知是爱是恨!”
    厉斜仰天一笑,走上来拥住她的纤腰向门口走去,一面道:“这样最好了,爱中有恨,恨中有爱。也许有一天,我会帮你忙,那时你又多了一种感激之情。”
    蓝冰心伸手拉开门房,但却回顾凝视着他,过了一会儿,才道:“请你不要杀人。”
    厉斜没有作声,蓝冰心又柔声道:“不要杀人,因为你获得的满足和快意,决抵不过很多人的痛苦和伤心…”
    她的话声未完,人已跨出房外,接着走入黑暗中,不久,就传来前面店门开关的声响。
    但她的话,却一直在他耳边索绕回响,直到他踏过黑暗中无数屋脊,跃落在沈宇他们的房门外,尚未消失。
    房内灯火熄灭,一片黑漆。厉斜着看门外一个记号,便知沈宇和青青都在房内。看这情形,沈宇与青青,当然已经发生了关系。
    门上的记号,是一名店伙留下的。厉斜发了一笔银子,就布下了这一个就近监视的眼线。
    他运动查听房内的声息,果然听到房内,有两个人的呼吸声,当下甚为满意,转身跃上屋顶,施展夜行功夫,返回客店安寝。
    但在黑漆漆的房间内,沈宇和青莲师太,根本没有人睡。
    沈宇轻轻道:“厉斜已经离开啦!”
    青莲师太道:“他竟不窥看或者潜入房来,便离开了,岂不奇怪?”
    沈宇道:“他已经运功查听过咱们的呼吸声,确知咱们真的都在这个房间内,才走开的。”
    他们一同坐在桌子两边的椅上,大有彻夜不寐的意思,因为谁也不肯独据床榻,舒服地睡觉而让另一个坐到天亮。
    青莲师太道:“你的江湖门槛,好像精得很呢?”
    沈宇道:“你过奖啦,这也算不了什么。”
    青莲师太道:“但你提到过当初结识马仲景和于得时两人时,乃是以黑道中盗窃的切口,与他们交谈认识的。这等切口,相信很多老江湖,也不懂得。”
    沈宇道:“我是从一本书中学会的。”
    青莲师太道:“那是什么书?借给我瞧一瞧行不行?”
    沈宇道:“不行,因为那是刻在石头上的。”
    青莲师太大感意外,问道:“真的刻在石上的?为什么这种黑道玩艺,也要刻在石上?
    好像是打算传之后世的经典一般?”
    沈宇道:“我也不知道,大概是不想被人带走的缘故吧?”
    他说话时,一面伸手在脚上摸索,接着撩起裤管,从靴筒内取出一把短刀,连皮鞘一齐取出,鞘上的翡翠宝石,因是在黑暗中,看不出来,及至沈宇点上灯火,受时闪耀出一片光华。
    青莲师太接过来,反复检视过,又把短刀拔出鞘,但见微弯的刀刃,精光四射,显然锋快无匹。
    青莲师太问道:“这是什么刀?看来既锋快又名贵,定非凡品,相信可以吹毛过发,截金断玉。”
    沈宇道:“此刀的名称十分特别,所以等闲之人大概不愿得到它,它名为奇祸,你听过没有?”
    “没有。”青莲师太摇摇头,这时房内甚是温暖,而他们又都没有脱去外衣,是以她双颊红润,大有娇媚之致。“我没有听过,而我也劝你丢掉它。”
    沈宇点头道:“谁也不喜欢将一把叫做奇祸的刀子,带在身边,好在我本身就不是吉祥之人,所以带着也不打紧。”
    青莲师太道:“话不是这么说,此刀既有此名,定然有过这等可怕的历史,才会起这样的名称。”
    沈宇道:“这奇祸之名,据石经记载,是因为此刀尺寸大短,难当大用。偏又锋快莫匹,无坚不摧。是以带在身上,唯一的用处,是在于一旦为敌人所厄,行将败亡之时,使出两败俱伤招式,拔出此刀,攻击敌人。由于此刀之锋快,敌方的刀剑,遇者摧折,故此定能如愿。但正如刚才所说,此刀尺寸太短,所以纵然能够伤敌,可是自己亦势所不免于难。于是这一把宝刀,就定名为奇祸,据说已有好几个得主,仗此刀威力,与敌人同归于尽。”
    青莲师太倒抽一口冷气,道:“这样说来,此刀实是凶物。”
    她把刀归了鞘,然后还给沈宇,又道:“你最好不要佩带此刀。”
    沈字道:“不行,我正为此刀找寻真正的主人。”
    青莲师太道:“我不懂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沈宇道:“这把奇祸刀虽是在我手中,但我不是它的主人。据那石经上载,此刀属于两蜀杜豪世代相传之宝。把此刀送还给杜家之人,将会得到极丰厚的酬劳。所以我正在寻觅它的主人。”
    青莲师太道:“两蜀杜家原是著名的武林世家,不过已经势微了近百年之久,好像这一家派,已经消失了,你没有到锦阳访寻么?”沈宇道:“谁说没有?但锦阳当地之人,甚至已不知道有这么曾在武林中占一席位的杜家。后来得到一点儿线索,一直访到成都。”青莲师太道:“如果杜家已经香火断绝,你找也没用。即使杜家尚有后裔,但衰落到这等地步,你将此刀给了他们,亦不能获得什么酬报。”
    沈宇道:“不,杜家后人如果得到此刀,就有法子起出一个先代的窟藏,顿时成为巨富。”
    青莲师太道:“你要钱干什么?你想要多少?”
    沈宇忙道:“你别误会我的意思,我并非想得到金钱。”
    青莲师太叹一口气,道:“这才糟糕呢!如果你想得到金钱,我就可以为你办到。你不要钱,问题才严重。”
    沈宇不能不承认她的话有理,道:“你说得甚是。”
    青莲师太道:“你既不为金钱,是为什么?”
    沈宇道:“杜家在武林中,是以刀法见长,我交还此刀,可以学得他杜家的秘传刀法。”
    青莲师太道:“杜家的刀法,不见得很高明,你学来作什么?”
    沈宇道:“在石经上说,杜家的刀法,虽然共有十几套之多,但皆是从一招中创生衍化而成。那原始的一刀,深奥博大,杜家多少代以来,从来无一人能够施展。这一口奇祸刀,却可以换取这一招。”青莲师太道:“哦,你此举仍然是针对魔刀而做的了。”
    沈宇道:“正是,我唯有求得杜家最原始的那一招,也许可以破得宇文登秘传的魔刀。
    你可知道,宇文登到了登峰造极之时,每一招都非常简单朴实,毫无花巧,根本不能称之为魔刀。”
    青莲师太道:“我当然知道,因为我小时候,亲自听徐伯伯讲过魔刀的奥妙。徐伯伯就是神机子徐通,你自然亦听过他老人家的声名啦!”
    沈宇忙道:“我当然听过啦,他老人家究竟仙去了没有?”
    青莲师太道:“据我所知,他老人家已归道山,可是没有人见过他的尸体,以他的年龄来说,亦不算太老。加上他为人行事,往往叫人莫测高深。所以我也不敢肯定他是已经死了呢?抑是尚在人间?’”沈宇道:“厉斜正要找他,你可知道?”
    青莲师太道:“我知道,他为了要寻找宇文登留下的刀经,也就是化绚烂为平淡,已达上乘境界的那一招刀法,所以要找徐伯伯。据说天下之间,徐伯伯是仅余的与宇文登有过来往之人。当时其实徐伯伯年纪还很轻。可是他的雄才大智,却使他能与一代魔王宇文登相交。”
    沈宇道:“他究竟晓不晓得宇文登的无上心法的藏处呢?”
    她以不大肯定的语气,道:“大概晓得吧?”
    顿了一顿,青莲师太又接着道:“我也不知道,我不是对你说过么?他老人家的事情,总是高深莫测的。”
    沈宇沉吟一下,才道:“他恐怕也会知道,他可是住在巫山中。’青莲师太道:“是的,但你千万别前往,因为他这样吩咐过我们。
    如果违背他命令之人,定必困死山中,这是他说的,绝不会错。”
    沈宇坦白地道:“假如厉斜前往,我非跟去不行。”
    青莲师太道:“为什么?”
    沈宇道:“因为他此行的结果,不外两途,一是正如徐前辈的遗言,困死于山中。若是如此,我虽亦不免一死,但他亦一样丢了性命,我根本无须挂虑对付他之事了。第二个可能是,他找到徐前辈的人或遗骇,或者找到了宇文登遗下的刀法,我尚可趁他未曾修习之前,与他作一次决斗。”
    他拍拍那把奇祸刀,又遭:“那时此刀将派上用场,与他来个同归于尽。”
    青莲师太对神机子徐通万分崇信,是以认定他们如果前去的话,决计不可能生还,是以对于沈宇的决定,简直焦虑很难以形容。
    在灯光下,青莲师太能够清楚地看见沈宇坚决的神色,心知他已下了莫大的决心,非跟随厉斜到巫山不可。这决不是用言语就可以劝得动他的,当下定一定神,极力不让忧虑乱了方寸。
    她只一转念间,竟忽然想出两个阻挠他的方法。当下说道:“厉斜固然是天下武林一大忧患,非对付他不可,但你自身的含冤,父亲的惨死,难道不重要么?”
    沈宇愣了一下,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青莲师太道:“我昨天晚上,也曾提到过有一个人,可能会知道一些奇怪隐秘之事。像你父亲这种特别的情况,也许从他那儿,可以得到答案。”
    沈宇连忙问道:“这人是谁?”
    青莲师太道:“这人也是个女的,姓江名彩霞,与徐伯伯渊源极深,但她却不是好人,因为她原是巫山神女的属下。”
    沈宇了解地哦了一声,道:“原来是巫山神女的属下,那当然不是好人了。记得有一次,我听先父与家师闲谈,不知何故提起了巫山神女,因而对她的底细,我大略也知道。还有就是据先父他们推测,美貌淫荡的巫山神女,后半生居然闭门隐居,不出世为恶,乃是天机子徐前辈的功劳。”
    青莲师太叹口气,道:“是的,所以徐伯伯才会在巫山呀,至于那个江彩霞,也是长得十分美貌,而且聪明绝顶,记忆力特强,因此,她所识得的武功绝学,恐柏当世很少人可以与她相比的了。当然她只是识得而已,并不是都修习过。”
    沈宇道:“她与我的不幸,有什么关系呢叶青莲师太道:“她可能知道令尊何故性情大变,因为她从十三四岁时起,就放浪形骸,与她相好过的武林人物,正邪都有,真是屈指难数。所以如果她猜不出内中原委的话,恐怕就再没有别人办得到了。”
    沈宇却记起胡玉真与他说的话,她临别之时曾对他提及起她的家世和父亲,她家本是武林名宿,到她祖父及父亲,曾投效军旅,立下赫赫战功。后来解组林下,她祖父去世之后,她父亲却以为世间打抱不平为己志,所以知道了人间千万不平之事。大概也由于此故,辗转得知厉斜继承了魔刀绝学之事,故此急急访寻一个资质过人之士,授以进修上乘武功之道,以便将来对抗厉斜,或是其他可怕的大恶人。因此,胡玉真在这种情况下,许配与阳谷谢家的独生子谢辰。
    他想起这件事,便是由于胡玉真说过,她父亲晓得许许多多秘密,都是从来无人得悉的。故此假如那巫山神女的属下江彩霞不晓得的话,也许他应该去向胡玉真的父亲访查一下。
    这个想法,他没有说出来,只问道:“江彩霞现在还在巫山么?有多大年纪了?”
    青莲师太道:“大约是五十岁左右吧,她老早已不在巫山啦,因为巫山神女很不满意她对徐伯伯的态度。”
    沈宇道:“原来如此,那么她现在在哪儿?”
    青莲师太道:“她在江湖中闯了不久,不知如何竟嫁给一位已获爵衔的将军,听说还生了儿子,现在在阳谷县。”
    沈宇吃了一惊,道:“她的丈夫可是姓谢?”
    青莲师太道:“是呀,你认识谢家么?他们家传的修罗密手,乃是武林绝艺之一。现在由江彩霞带去了毒龙枪法和许许多多奇功秘艺,恐怕更不得了。”
    沈宇摇摇头道:“我不认识谢家。”
    青莲师太道:“这真是有点儿奇怪,你不认识他们,却晓得是谢家。啊,恐怕是阳谷谢家的修罗密手,正与锦阳杜家刀法一样,武林知名,所以你一下给猜中了。”
    青莲师太暗算自己计划大有成功希望,因为沈宇一谈到家门的不幸时,好像已把厉斜给忘记了。
    沈宇却对她的解释,含混的承认了,问道:“只不知江彩霞于归谢家之后,还有没有失德之事发生?”
    青莲师太道:“谁说没有?听说谢将军七八年前已经亡故。他死了之后,江彩霞马上故态复萌,不过又听说她好像有所顾忌,大概是为了儿子的体面吧。倒是没有太猖狂,而且是秘密偷欢而已。”
    沈字很想问她,因为一个出家人,何以连人家秘密偷欢之事,也查得这么清楚?他终于只笑了笑,改口问道:“她现在还住在山东阳谷县,是也不是?”
    青莲师太道:“是的,你快点儿去找她。”
    沈宇道:“不行,等我巫山之行后,如果不死,我才顾得到私人之事。”
    青莲师太叹声道:“唉,你这又何必。’”
    她一看此计已败.便又施展第二计,接着道:“既然你一定要为天下人牺牲一己,我当然也不能落后,只好陪你走一趟,多少总可以帮你一点儿忙,尤其是我去过巫山。”
    沈宇大惊道:“不,不,我自己就行啦!”
    青莲师太道:“你只是怕连累了我?”
    沈宇道:“连累是一回事,而咱们同行的话,亦是有所不便。”
    青莲师太道:“那么我们分开走好了,甚至我可以先到巫山等候。”
    她笑一笑又道:“我明白你是怕被艾琳看见,发现误会,对也不对?”
    沈宇摊摊手,道:“她与我已谈不上误会不误会了。”
    青莲师太道:“事实上虽谈不上误会,可是你不愿意发生这等情况。”
    她举手阻止他发言,继续道:“此是人之常情,不足为异。”
    沈宇诚恳地道:“真的,我一个人就足够啦。”
    青莲师太坚持道:“你自己分析过形势力量,明明一个人不行。”’沈宇道:“好吧,我告诉你,我这一路跟随他,最大的目的是偷取他随身携带着的刀经秘籍。”
    青莲师太看他的神色和口气,知道不假,当下问道:“这本刀经秘籍,有何用处?”
    沈宇不愿说得太多,道:“作用与绵阳杜家的刀经一样。”
    “哦,你想从刀经中,研求破敌之法是不是?这倒是个可行之法。”’她沉吟寻思,似乎触动了另一个主意。想了一阵,才又道:“我对此也有一个办法,可助你一臂之力。”
    沈宇比较宽慰一些,他只要这个美丽的少妇,实质上却是女尼的青莲师太离开他,免得发生问题起见,别的办法,并不反对。
    “我去找一个人帮忙。”青莲师太缓缓道:“这个人是个天生坏胚子,可是有他的一套,必定可以与厉斜打成一片,跟在他身边。不出数天,他定可达成任务。”
    沈宇摇头道:“行不通的,历斜是个独来独往之人。”
    “别人也许不能接近厉斜,但这个坏胚子,本身武功很不错,尤其擅长阿换奉承,拍马屁最是拿手。不论厉斜多么怪僻,只要这人肯出马,一定可以交上厉斜,你不妨拭目以待。”
    沈宇耸耸肩,道:“也许你说得对,越是正直君子,就越不容易与人接近,即使接近了,亦容易疏远,因为正人君子看到朋友的过失;一定尽力劝告,但自古以来,忠言逆耳,而小人却一味拣好听的说,做一切投其所好的事,是以令人乐得与他在一起。”
    青莲师太一笑,道:“你明白就好啦。”
    沈宇道:“这人姓甚名谁?可肯出马么?”
    青莲师太道:“他出身于峨嵋,早年还当过道主,后来实在不对路,被掌门人勒令还俗。他叫董华郎,肯不肯出马,还不知道,我去问问他看。”
    沈宇道:“他住在此地么?”
    “不,但距此只有数十里路。只是我若是一走,那厉斜前来的话,如何是好?”
    “不是还有一天么?你尽管去问问他。”
    青莲师太点点头,道:“我马上动身,黎明时恰可抵达,然后最迟中午,就可以赶回来。”
    “你最好等到天亮才动身,现在先休息一下。”
    青莲师太站起来,摇头道:“不,我还是尽可能走开的好。”
    沈宇听她这么一说,倒是不便挽留她了。
    青莲师太走到门口,忽然停步,回头问道:“假如他盗得那本刀经,你就一定能握胜算么?”
    沈宇决然道:“一定可以,而且我只要看上一遍,就可以还给他了,用不着留在手边。”
    青莲师太道:“若是只盗出来给你看一遍,这就比较容易说得动他。”
    她一扭身,飘然出门而去。
    沈宇把灯火扇灭,又将那口短刀,小心地扎在小腿上,这才到榻上躺下,他闭起眼睛,朦朦胧胧之中,突然吃一惊,顿时醒来,忖道:“刚才她的微笑中,好像有点儿担心,只不知她何故忧虑?是为了我的安全?抑是为了这一趟前往请董华郎出马的任务而不安呢?要是她曾与董华郎有什么过节,此行当然不是轻松的差事。”
    这是由于青莲师太,屡屡强调那董华郎是个天生的坏胚子这句话,使沈宇不由得联想到,可能他曾经打她的鬼主意。若是如此,则她此行不但难有把握使董华郎出马,甚至可能被他所乘,占了便宜去。
    这时青莲师太已奔向城外,她久居本城,是以熟悉道路,不久,已出了城外,在黑夜中向前疾赶。
    天边刚露出曙光,她已到达一座距城市不远的庄院。这座庄院前面有一道河流,岸边尽是垂杨,晨风过处,那缕缕垂到水面的杨柳,轻轻飘拂。河面上有一道宽大的石桥,过了此桥,便是庄院正面的一片平坦广场,在晓色中望去,这座在院相当有气派。
    她过桥走入广场,立时传来阵阵犬吠之声。
    庄院的大门还关着,青莲师太扳起门环敲叩,登时声声脆响,打破了清晨的寂静。
    转眼间就有人前来应门,开门出来的是个衣衫整洁的汉子,他一见叩门之人,是个美貌少妇,又是孤身,不由得十分惊奇,但仍然礼貌地询问来意。
    青莲师太道:“我想拜谒王庄主,我是从青城山来的。”
    那汉子肃然起敬,道:“原来姑娘是来自青城山,小人这就前去廪报。”
    他先行引领青莲师太人庄内,在一处宽敞的客厅落坐,这才前去通报。
    青莲师太倒是大为纳闷起来,因为这个汉子,一望而知绝对不是厮役下人,故此这一番招待,未免太客气隆重了一些。若说这是礼貌规矩,则王庄主的严苛,一定到了惊人程度。
    她当然识得王庄主,而且还可以说昔年时时碰头之时,感情还真不错。只是她其时已经削发出家,顶礼参佛,故此只留下了缥缈的情怀往事而已。
    片刻间一个留着三络黑须的中年人,大步人厅。他与青莲师太打个照面,顿时愣住,一味直着眼睛瞧她。
    青莲师太站起身,盈盈浅笑,道:“王定山,我是青青,你认不得我呢?抑是已经忘记我这个人了?”
    早先那个农饰整洁的汉子,听到这位美貌少妇,对庄主的称呼,这般亲昵,不觉惊诧得怔了。
    王定山身子一震,举手一拂黑须,接着啊了一声,道:“我的老天,竟是青青你么?但你怎的改变了装束?我……我实在不敢相认青莲师太道:“一言难尽,我慢慢的告诉你。”
    王定山走近她,面上泛起恍惚的,惊喜的笑容,凝目注视。他的目光中,虽是流露出热烈的欢迎,可是口气仍然保持相当的礼貌,道:“这实是想不到之事,请坐,只不知你是顺道经过小地方呢?抑是专程前来,有所赐教?”
    两人落座之后,一名仆妇已送上香茗。
    青莲师太呷一口热茶,才道:“我是专程前来的,这回有事情要麻烦你啦!”
    王定山眼光一转,见厅中只有他们两人,当下耸耸肩,态度变得轻松了许多,道:“一点儿也不麻烦,你有事要我办,尽管吩咐。”青莲师太道:“这儿我已有十多年没来过啦。”
    王定山道:“你连这一回算上,也不过是二度光临敝庄,而且你又是这一副打扮前来,实是叫我感到十分好奇,渴想早点儿得知你莅临之故。”
    青莲师太道:“我的事情,对你不算难办。但先与你谈谈从前的交情,自是有助于使你多出点儿力帮忙我。”
    王定山含蓄地笑一下,道:“那倒用不着了,你可有蓄发还俗?”
    “没有。”她嗔怪向他瞪眼,道:“你想我会是那种人么?”
    王定山忙道:“你当然不是,但你的打扮……”
    “我有事出门,又不能被人得知我的真正身份,所以不得不易为俗家装束。”
    “这就是了,你要我为你做什么?”
    “我打算去找你的师弟董华郎……”
    这时王定山所表现出的吃惊神色,使她话声中断,诧异地望着他。
    王定山长长吁一口气之后,才恢复了平静,道:“你来迟一步啦,他已不在此城。”
    “但据我所知,董华郎非住在这儿不可的呀!”
    王定山搔搔头皮,道:“你干吗找他?”
    青莲师太道:“有一件事情,我算来算去,非找他出马不可。”
    王定山道:“他是敝派的浪子,即不务正业,又不安份,这些都是你早已得知的。我告诉你,他虽然在十多年后的今日,年纪已不小了,但那副德性,不仅没改好,还比从前更甚,同时武功不高明,他能做什么事?”
    青莲师太道:“正是因为他是个坏蛋,我才找他。”
    “哦,原来你要办之事,须得是像他那等坏蛋,方可胜任的。”
    “不错,他的人呢?”
    王定山沉吟了一下,才道:“我也不必瞒你,他已被我拘禁起来。
    由于我疏于管束,让他这些年来,作了不少罪孽,现在山上已查出许多证据,我疏忽之罪。亦是难逃,所以正战战兢兢的等待家法惩处呢!”
    青莲师太道:“你只是疏忽而已,我瞧没什么大不了的。”
    王定山苦笑一下,道:“华郎的罪行,不止一端,经人辗转告到掌门人那边,据我所知,我已逃不了包庇纵恶呢。”
    他深深叹息一声,又道:“总之,我算是被他毁了啦!”
    青莲师太深知峨嵋派素来规矩极严,处分特重,所以一听之下,也大大的替王定山担心起来。
    “只要你没有包庇纵恶之事,也许可以洗得清这个罪嫌。”
    “我实在没话说。”王定山颓然道:“近些年来,我被华郎花言巧语所惑,对他甚是信任,但凡对他不利的报告,我都不予置信,认为他早已改过迁善,不须理会那些中伤之言。
    谁知道事实上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华郎的确鱼肉良民,贪财好色,臭名早已四播。”
    “所以你不能洗脱包庇之嫌了,是不?”
    “你瞧,我有什么法子洗脱?”
    “我也不知道。”地忧虑地道:“山上已派人来了没有?”
    “大概一两天内就有人来到啦,唉,只怪我沉迷于武功中,整天埋头修练,故此不暇分心管束华郎。”
    青莲师太不知如何安慰他才好,两人沉默了一阵,王定山忽然精神一振,道:“青青,你可还记得,咱们小时候在成都,常常玩的双蝶穿花游戏么?”
    “当然记得啦。”
    “其时我们玩的,是各自循一条弯曲回环,屡屡交错的路线,迅快奔行,而我们最后已能够一直交臂掠过,绝不碰上,对不对?”
    “是呀,现在我还记得。”
    “近年来我潜修剑道上乘心法,用功之余,偶触灵机,开始研究这一种游戏。最近终于被我创出一套到法,充份利用这等灵巧迅快交错的身法,使两人同施剑式,生出合为一体之妙,攻守呼应间,精妙无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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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搬救兵坏胚得重生
    他接着滔滔地说出这套两人合使的新创剑法,而且最妙的是其中有三把杀手,乃是以峨嵋青城两家的绝招,合并而成,各俱威力,而又合为一体。换言之,即是等如一个人能同时使出两派招式,以攻击敌人,故此这三招杀手,威力之大。以及精微奥妙,说之不尽。
    青莲师太对于他这一套剑法,简直是一听就懂,一点就明。她迅即已全神贯注在这套剑法上,激发起莫大的热情,与王宝山不停地讨论起来。
    王定山亦是集中全部心神智慧,阐释这一套两体合一的奇妙剑法。他与青莲师太,一是峨嵋派,一是青城派,俱是知名高手,一身武学,在武林中,本已是不可多得的人才,是以这一套剑法,能够令他们如此的感到兴趣,可知非比等闲。
    其次,他们习武多年,也曾学过好些联手的招数,拳脚刀剑均有,但那些联手招数,与他们现在热烈讨论的又不相同。以往他们所学的联手招式,虽然进退攻守,均有严密法度,但最大的不同之处是,在师门所学的联手招数,总是先把攻与守之人分清楚,换言之,在攻击之时,哪一个是主动,哪一个是掩护,必须弄得清清楚楚,丝毫不能错乱。
    而他们自创的这一套,威力聚集在三招杀手上,每一招杀手,仅是两人化为一体,手法虽然各自不同,但配合起来,恰好成为一个整体,在他们反覆研究之下,发现最妙的一个好处是牢不可破。
    换句话说,他们这套联手招式,那三大杀手不但有猛锐摧敌之威,同时是以攻代守的绝妙手法。任何人碰上他们的杀手,能够躲得过已经很不错了,哪里还有机会反击取胜。
    最后,青莲师太叹了一声,道:“不好,我可不能再耽误了。”
    王定山一拂长须,道:“我的情形,你已知道了。董华郎眼下已被囚禁于石牢中。不能让他帮助你,这便如何是好?”
    “你得想个法子,让他帮我这一趟。”
    她说得十分恳切,神色十分严肃,接着又逼:“我先把整个情况,向你作一个说明,然后你瞧瞧是不是非要董华郎帮忙不可。”
    王定山点点头,马上聚精会神地注视着她。
    “魔刀宇文登,昔年曾把天下武林,搅得一片腥风血雨,死者无数,而受害的,都是各家派一流高手,这些事情,你自然都听老一辈的说过了。现在他竟有了传人,当然是隔代传人,这话是神机子徐伯伯首年说过的。”
    她虽然在说明中,附带一些突兀的解释,但由于王定山深悉青莲师太的出身等一切,是以也都听得懂。
    “总之,宇文登的魔刀,已有了传人,名叫厉斜,年纪很轻,喜穿白衣,一表人材,但你只要看见他,就知道他是个可怕人物,因为他眉宇间,总是宠罩着一股森寒迫人的杀气。”
    王定山插口道:“我刚刚听到这人的消息,啊,对了,伯威……”青莲师太过:“是的,我哥哥死在他的刀下。”
    王定山同情地望着她,道:“令兄的名声,在一般人说来,虽然有点儿不妥,但我却是知道内情之八,他曾得到你我两派的同意与支持,控制川省的黑道,使得江湖上保持安宁。
    至少他立下的规条,黑道之人,均须遵守。”
    她点头道:“你知道就好了,我得知先兄噩耗,当时愤不欲生,便带了首年一位前辈留下的火器,准备诱那厉斜入我的火阵中,与之同归于尽。”
    王定山大吃一惊,道:“万万不可,有事慢慢商量,何须行此下策?”
    青莲师太苦笑一下,道:“当我布好了毒火大阵,却被另一个人阻止了,这个人姓沈名宇,乃是沈木龄的儿子。”
    王定山讶道:“可是七海屠龙沈木龄么?他是武林公认的前数名高手之一,是不是他?”
    “正是这位沈木龄,但据沈宇说,他父亲已经去世了。而他本人也负冤含屈,不想活了,打算以一己之力,对付厉斜……”
    青莲师太说到这里,考虑了一下,才接下去把沈艾两家之事,大略说了一下,王定山这才明白沈宇不想活之故。
    “想那沈宇既是陷在这等进退不得的矛盾中,则他的心灰意冷,实在是无可奈何之事。”
    “是呀,但沈宇后来透露说,他还是有法子制服厉斜的,只要弄得到厉斜身边带着的刀经。”
    王定山马上明白,道:“所以你想到了董华郎,想叫他做这件事么?”
    “正是如此。”
    “但这本刀经取得之后,沈宇是不是一定可以击败厉斜呢?你凭什么相信他办得到?”
    青莲师太一时答不上来,她支吾道:“我知道他一定办得到,因为他是个君子,不会骗我。”
    王定山摇摇头,道:“靠不住,莫说东西尚未到手,即使把刀经给了他,而且再假设那本刀经,的确有可以制服厉斜之道。然而请想想看,沈宇哪能就有把握用得上这本刀经?武功的成就,虽是有关资质悟性,但与锻练之功,还是有密切关系。”
    他停歇一下,又道:“那么你费了无穷气力,办的仍是结果不可知之事,试问划算得来划算不来呢?”
    青莲师太道:“但如果我不助他,他将随厉斜前往巫山,陷于必死之地。纵然厉斜不前往了,但沈宇为了制止他的暴行,仍然须得与厉斜作殊死之斗。”
    她叹一口气,又道:“我学佛以来,万缘俱息,想不到这个青年人,却使我感到非常关心,一如昔年关心你一般。”
    王定山愣了半晌,才道:“你……你不可能对这个孩子发生了感情吧、’“我也不知道。”青莲师大道:“但最后我自然可以谈下来,一如我对你一样。”
    王定山道:“假如你这话是在前几年说的,我一定很痛苦。”
    “现在你不痛苦,对么?”
    王定山点点头,道:“咱们不谈这些,且回到那话题上,董华郎已经犯规被囚,不能出手助你。再说,以他这等为人,肯不肯冒生命之险,为你做这件事,也是一个疑问。”
    青莲师太道:“以前我对他很不错,他亦很敬重我。”
    “以前的董华郎,还没有坏到今日的地步。你可知道他的最大的罪行是什么?哼,强奸杀人,而且一共有三个女孩子,死在他的手中。”
    青莲师太大惊道:“他还没有娶妻么?”
    “没有,他不肯娶妻,口口声声要重人玄门,这就是使我上当的原因。因为我身为玄门弟子,当然希望他能大彻大悟,重返三清座下。”
    青莲师太道:“也许他在你面前,所说的话,俱是出自真心。但碰上诱惑时,便触发了兽性,也未可知。”
    王定山道:“他反正不能帮你了,我们不必再谈他的事。”
    青莲师太道:“不,我们再谈谈他,也许他还能帮助我,这也是帮助他自己。”
    王定山摇头道:“他是不可雕的朽木,你不须对他有所期望c”
    青莲师太道:“你不肯再给他一个机会?”
    王定山没有立刻回答,过了一阵,才道:“这件事对你竟是如此重要么?”
    “是的。”青莲师太道:“我办好了这件事,才可以安心返庵潜修。我想,我以后永远也不会再踏入江湖一步了。”
    她最后的几句话,显然打动了王定山的心,他面色微微变了一下,道:“你能够安心修持,这件事对我也很重要。此外,你也说得对,我好像不肯再给董华郎一个机会。”
    他寻思片刻,叹一口气,道:“好吧,但我警告你,华郎若与厉斜结交上了,有了此人做靠山,可能不把你我甚至师门放在眼中,那时候…”
    青莲师太点头道:“我知道,此举可能为世间多添一个恶人,你先让我去见过他再说。”
    王定山见她已站起身,显然这件事势在必行,已不能挽回了。他当下也跟着离座,却在这刹那间,内心中得到了一种解脱的宁静之感。
    他耳际响起青莲师太早先说过的一句话,她说的是:“办好这件事,才可以安心返庵潜修。”敢清王定山也有这种感觉,似乎帮了青莲师太这一次忙之后,他亦可以从此潜心修道了。
    不久,青莲师太独自站在一扇铁门外面,门上有一个巴掌大的洞口,可以看得见门内的情形。
    她凑在洞口,向门内望去。但见这是一个宽敞高大的石室,床榻桌椅用物,一应俱全,不算简陋了。
    对面石壁上有一个窗户,用粗如儿臂的铁条隔着,十分牢固。
    房内光线还好,从窗口望出去,还可以看见蔚蓝一片的天空,和浓绿的树叶。
    一个三十余岁的男子,躺在床上,面向着窗户那边,双手抄着后脑袋,正在出神,故此没有一点儿声息。
    青莲师太叩一下铁门,还未开口,床上的男子头也不回,就朗声道:“我静欲眠君且去。”
    青莲师太微微一笑,没有作声。
    那男子突然跃起,在空中滴溜溜转回身子,落地之时,恰在门边。他锐利地注视着门上洞口,说:“你是谁?咦,你是女人……”青莲师太道:“你可是要我走开么?”
    “不,不!”他连忙否认,道:“那是违心之论,你的光临,正有如空谷足音,使我恐然而喜。”
    青莲师太道:“假如我打开门,你会不会趁机逃走?”
    “大概不会吧,我逃到哪里去呢?”
    “你自有逃匿之法,谁知道你会逃到哪里?”
    “好吧,我保证不趁机逃走便是。”
    他眼中透注出强烈的好奇,极想快点儿得知这个女人是谁,也想知道她的来意。但最要紧的,却莫过于瞧瞧她的全貌,看她长得如何。
    青莲师太用钥匙打开门锁,接着把门推开。
    石室内那个男子,一见青莲师太的全貌,登时为之目瞪口呆。他的样子,一望而知是被她的艳丽容光所摄。
    青莲师太也打量对方,这个男子,依然保持修长个子,分得很开而尖稍又微微垂下的双眉,和斜着瞧人的眼睛,显出一股不羁的味道。
    他大致说来,相当好看,是个很受女人眷顾的类型的男子。也许是他的浪子格调,特别容易惹人注意的缘故。
    青莲师太道:“董华郎,好久不见啦!”
    他眼中现出一丝惶恐,但旋即洒脱地耸肩笑道:“你好啊,但我好像没见过你呢?”
    他退后两步,作个请她入内的手势,又遭:“见过不见过有什么打紧呢,对不对?”
    青莲师太晓得是因为自己从前与他相见时,总是女尼打扮,现下满头青丝,兼且换上色彩鲜艳而又适体的衣裳,所以他认不出来,实是理所当然之事。她步入室内,漫然地扫视里面的陈设。
    董华郎道:“请坐,我在这儿款接贵宾,实是怠慢得很。”
    青莲师太微笑道:“我了解你本意不想如此,也就够了。”
    董华郎道:“这真是天大的奇事,我居然会有贵客来探视,心中当真感到好像是在做梦一般。”
    青莲师太道:“我也想不到竟是在这等地方,与你重逢。”
    董华郎寻思了一下,终于抬起充满了迷惆的眼睛,向她注视,用恳求的声调道:“你究竟是谁?我们见过面么?”
    青莲师太道:“何止见过面,你还曾对我不怀好意呢!”
    董华郎搔搔脑袋,道:“那么我更该死了,为何想不起何处见过你?不过我决不后悔曾经对你起过歹念之举。”
    青莲师太道:“你现在还是这样不成器么?”
    董华郎一愣,道:“这话有人对我说过。”
    “那就是我了。”青莲师太微笑道:“不过那时候我都是绷着脸说的。”
    董华郎耸耸肩,道:“怪不得你故意一直含着笑容,每个人的面孔,在含笑与绷紧之间,差异极大。你不信就绷起来,我一定能认得出你。当然这须得是我曾经见过你才行。”
    青莲师太道:“好啦,闲话休提,我且问你几句话。”
    她把笑容收敛了,董华郎马上泛起了似曾相识之感。不过他敢肯定的事是只要他见过这么美貌的女子,他怎会轻易淡忘?青莲师太道:“你在等候山上的判决,对不对?”
    “是的。
    “那么你对自己的罪行,有何感想、’“没有感想。”董华郎答得很快:“我简直不敢回想,因为这些回忆,使我感到不安。”
    “你为何不干脆脱离玄门,回到俗世中,与师门远远隔绝呢?”
    董华郎道:“我不知道,也许我不想出力谋生吧!”
    “假如你有足够的财产,不必辛苦为生计劳碌,你可愿远远走开,回返俗世之中?”青莲师太在椅上坐下,一本正经地问他。
    董华郎道:“我不懂你是什么意思,也没有想到过这等问题。”
    “你现在想想看。”
    “我大概愿意,唉,我也不知道。”
    “若是不知道,可见得就含有未必愿意的成份了。访问什么事使你可能不愿接受呢?”
    董华郎大感兴趣,想了一下,道:“或者是我想重返玄门之故。”青莲师太笑一笑,道:“做道士有什么好?以你的为人性格,应该到江湖上混,开妓院,设赌场……”
    “不错。”他承认道:“但我又不想那样做,你可觉得开设妓院赌馆这等事,太没有出息吗?”
    青莲师太道:“哈,难道你竟敢奢望得道成仙不成?”
    “我为何不想,只是办不到而已。”
    青莲师太道:“你究竟说了几句真话?”
    董华郎道:“奇怪得很,我跟你所说的话,句句属实,我有生以来,还没有这么坦白地与任何人谈过话的。”
    青莲师太道:“假如我放你出去,你说好不好?”
    董华郎耸耸肩,道:“你有什么条件?”
    青莲师太道:“我要你在好与坏之间,作一次最后的抉择。”
    “这话怎说?”他不解地问道:“我一定得抉择不可么?”
    “当然啦,这是条件。”
    “听起来既有趣,又不易置信。”董华郎困惑地道:“你究竟是谁?”
    青莲师太道:“你也许想像一下,如果我改为比丘尼的打扮,你认得不认得?”
    董华郎跳起身,惊道:“什么?你是青莲师太?”
    他接着拍拍自己额头,又道:“我早该想到是你了,错非是你,大哥岂肯让你进来?”
    “我与定山不过是童年好友而已,你说得过火了一点儿,对不对?”
    “一点儿也没有过火,你是他的魔障,岂仅止是童年好友而已。”“哦?”她如有所悟地点点头,脑海中浮现出王定山那副洒脱之神色。
    “你究竟要我做什么?”
    青莲师太道:“我要你做一次贼,但当然很不容易。”
    “你找别人吧,我虽然不是好人,但还不至于下流到这等田地。”“别客气了,你做一次又有何妨。”
    董华郎现示一副啼笑皆非的神色,道:“你别寻我开心好不好?我们总算是旧相识,也曾一齐办过一些事情。总之,我们多少也留点儿交情,你何必还来此落井投石,打我这个落水狗呢。”
    青莲师太道:“既然你不肯,我只好走啦!”
    她起身向房门行去,董华郎连忙拦住她,道:“等一等,到底是怎么回事?”
    青莲师太道:“我不想打落水狗,所以还是不说的好。”
    董华郎满不在乎她的讽刺,耸耸肩,道:“别挖苦我啦,请你解释一下好不好?”
    “我打算托你去偷一样物事。”
    “但是你又不是不知,小弟我出身峨嵋,平生没有学过什么神偷八法之类的技艺,偷东西可不高明呢!”
    “我当然知道。”青莲师太道:“你自须动点儿脑筋,而这一点儿也正是我找上你帮忙之故。”
    “听你说来,好像是这个脑筋只有我动得到,是也不是?”
    青莲师太点点头,道:“是的,因为那个人的武功,宇内罕有敌手。这还不说,最要命的是他手段毒辣,动辄杀人。如果是用平常方法去偷,等如是去送死而已。莫说你是个外行,虽然是个贼祖宗,一旦前往,亦将有死无生。”
    董华郎现出骇然之色,道:“这等厉害人物,叫我去下手,这算是啥名堂?”
    青莲师太默然望着他,面上毫无表情。过了一阵,董华郎表现出屈服的态度,叹一口气道:“我去就是了。”
    青莲师太道:“你考虑清楚没有?”
    董华郎道:“当然是考虑清楚啦。”
    “你会不会假意答应帮我,目的却只为了逃离此地?”
    “老实说,有这等可能。”
    这回轮到青莲师太大惑不解了,问道:“你何以如此老实,竟敢承认?”
    “我只说有这等可能,并非说一定为了逃离此地,才答应帮你。”这个身量颀长的男人,举步向窗户行去,转眼已到了窗下,但见他一伸手,扳下一根铁枝。他回头说:“瞧,我随时可以逃离此地。”青莲师太道:“你稍安毋躁,我去去就回来。”
    她很快就出室去了,剩下董华郎在石室内,不住发楞。
    他知道青莲师太此去,乃是向王定山交涉借用自己,刚才她虽然进来过,与自己谈及这事。但她那时只是先行试探一下,瞧瞧能否信得过他。也探过他的口气,瞧他肯不肯出马?
    现在她已猜得出答案,便须向王定山交涉。如果王定山最后还是拒绝释放他,问题就大了。
    她会不会把窗门的秘密,告诉王定山呢?青莲师太见到王定山,道:“他答应啦,而且也大概可以信得过。”
    王定山道:‘肯凭什么相信他?”
    青莲师太道:“请不要迫我回答,反正我认为值得一试。”
    王定山道:“他的罪行,恐怕会遭遇处死的严厉惩罚。这一点儿他当然晓得,故此他会设法使你相信。以我看来,他帮你是假,而企图逃走是实。我最明智的决定,是不答应放人。”
    青莲师太一怔,道:“你说什么?”
    王定山平静地道:“我不放他出去。”
    青莲师太道:“可是你却让我去看他。”
    “我是希望你发现他靠不住,自动放弃找他帮忙之想。谁知你居然为他所说动,相信他的说话。”
    “真是岂有此事,我从今不理你啦!”
    王定山泛起苦笑之容,却没有开口。那意思已显示他虽然很遗憾发生这等不欢而散的场面,便却爱莫能助,只好由得她生气了。
    青莲师太忿然作色,道:“峨嵋派既然对这件大功德袖手旁观,我去找别的家派,一定有愿意仗义挺身之士。”
    她离座而起,很快就走出厅门。
    这时地忽然停步,忖道:“假如我不再回去,董华郎便知道王定山不肯放人,因而认为掌门人必是已判他死刑。在这种情形下,他当然利用那扇窗户逃走。以董华郎的为人,若非大彻大梧,逃得出来,不须多久,保证故态复发,做出更多的坏事恶结,不知将有多少人受害。因此,我是不是应该先把私人的喜怒放在一边,而将窗户的秘密,告诉王定山呢?”
    另一念倏然掠过脑际,忖道:“万万不可,董华郎除了使我相信他的用心之外,同时亦认定我可以依赖,不至于出卖地,才示我以秘密。假如我把此事告诉了王定山,那么我变成一个什么人呢?岂不是好细还龌龊么?”
    她内心为了这个矛盾,正在交战,一时难以委决。
    只听王定山的步声,匆匆出来。
    他看见青莲师太还站在厅门外,不禁一怔,道:“噫,你准知我会回心转意么?”
    青莲师太摇摇头,道:“不,我正陷于困惑中,无法解决。”
    王定山道:“峨崛派岂能后人,我决定担当这个风险就是。”
    青莲师太道:“这话可是当真?”
    王定山道:“我难道还会骗你不成?”
    青莲师太大喜道:“谢天谢他,我的难题也解决啦!”
    “别高兴得太快,”王定山警告地道:“华郎此去,未必能够得手呢!”
    “我不是说这个,”她道:“董华郎早已把窗户上的铁枝弄断,他其实随时随地可以逃走,我早先为难的是要不要把这个秘密告诉你?”王定山大吃一惊,道:“他随时逃得出那间石室么?”
    “不错,他当场扳断了一根给我看。”
    “那一定是他在未出事之前,已布置好的手脚。可见得他早就知道自己终有一天会关在这间石室内。”
    王定山话声一顿,又问道:“他为何一直不逃走呢?莫非还希冀掌门人从轻发落么?这是很不可能之事呀。”
    青莲师太道:“这是他还忠于师门的证据,我凭这一点,才胆敢相信他而下这个赌注,但愿我的看法没错。”
    她回到石室中,还是问董华即道:“告诉我,你何以一直没有逃走?”
    董华郎见她去而复返,心知王定山是已经答应放人了,当下不答反问,道:“我大哥何以肯让你带我走?”
    青莲师太道:“你问来作甚?”
    董华郎道:“你先回答,我再解释。”
    青莲师太在肚子里斟酌了一下,最后认为还是从实说出的好,当下说道:“他认为在这件危险的大事中,应该有峨嵋派的一份,所以他终于下此决心。”
    董华郎默然不语,过了一会儿,他那清秀的面上,慢慢地泛起了笑容。他道:“既然大哥不是因为私情而放我,我可就不能辜负他的期望了。”
    “假如他是因私情而放了你,你反而不高兴么?”
    “当然啦。若是为了私情放我,他只是纵容溺爱而已,并不是认为我有这等能力可为师门争光。”
    青莲师太道:“你的看法,很是深刻,这真是想不到之事。”
    她举步向室门走过去,一面道:“去吧,我们时间无多啦!”
    董华郎道:“等一等!”
    青莲师太讶然停步,回头瞧着他,问道:“还有什么事?”
    董华郎道:“你要我设法接近厉斜,盗取他随身带着的刀经,然后交给你,是也不是?”
    青莲师太道:“不错,你把刀经交给我,就没有你的事了。”
    “假如厉斜发觉,当然会追究不舍,故此我虽是得手,但杀身之祸仍在,对不对?请问你得到刀经之后,用什么法子制服他?”
    “这一点我自应向你解释,有一个青年,根骨甚佳,武功亦已获两家之长,虽然仍然打不过厉斜,但已经差不多了。他只要得到那部刀经,便可以得悉厉斜的刀法,找出破他魔刀之道。”
    “他叫什么名字?要多久时间呢?”
    “他姓沈名宇,相信不要很久的时间吧!”
    董华郎苦笑一下,道:“这是会出人命案的事,可不是闹着玩的,沈宇究竟要多久时间?”
    “我不知道。”青莲师太坦白地道:“恐怕他自家也不能回答。”
    董华郎耸耸肩,道:“我若是接受这个任务,一定是失心疯啦!”
    青莲师太禁不住回答道:“是的,不但你发疯了,连你大哥,我和沈宇等,凡是与厉斜为敌的,都是在发疯。”
    董华郎道:“据我所知,魔刀乃是天下无双的绝学,练得成这门刀法之人,无疑是已得到武功之大道,就像是你佛家的金钢菩萨,我玄门中的仙真一般。沈宇虽然获得他的刀经,恐怕也无法击败他,除非沈宇自己也修练到登峰造极的境地,方可与之抗手。”
    “但也仅仅是抗手而已,大概谁也赢不了谁,我看你们早点儿死了此心,我也不趁机怎样,还是在这儿等候师门法旨裁处。纵是判处极刑,也落得个心安理得,你说对也不对?”
    青莲师太道:“如果我是你,横竖是死路一条,不如豁出性命,与厉斜周旋一番。”
    董华郎道:“我晓得自己是怎样的一个人,所以劝你别叫我去。”
    “你会怎样呢?趁机逃走到天涯海角?抑是与厉斜当真打成一片,反过来收拾我们?”
    董华郎道:“与他打成一片最有可能。”
    青莲师太道:“我愿意冒这个险。”
    董华郎甚感不解,惊异地望着她,想了一阵,才道:“假如我幸获成功,我可以得到什么?”
    青莲师太道:“你若是成功得手,那时只要我们能够付出的,你都可以得到。”
    董华郎眼中光芒一闪,道:“我虽是有一个要求,却是你不肯答应。”
    青莲师大道:“只要我能作主的,无有不可以答应的。”
    董华郎道:“我的要求说出来,你可不许生气。”
    青莲师太道:“我不会生气,你说吧。”
    董华郎道:“我若是盗得那本刀经,给了沈字,希望能得到你做我的妻子。”
    他的话声更然停歇,等待对方的反应,在意料中她一定会迎面啐他一口,并且加以呵责。
    但这时青莲师太却神色不变,淡淡道:“你既是开出条件,便不得后悔变卦。”
    董华郎忙过:“当然啦,我纵是碎尸万段,也不会后悔变卦。但你还没有答应我呀!”
    青莲师太道:“好,我答应你。”
    她如此干脆,使得董华即反而感到难以置信。但他不再多言,举步行去。
    两人一道走出石室,到了厅中,王定山迎过来。董华郎上前行礼道:“大哥,小弟实在十分惭愧。”
    王定山拂髯叹了一声,道:“老实说,愚兄一点儿也不相信你尚有知耻惭愧之心。”
    他这话说得很重,任何人也很难忍受。可是董华郎只嘻嘻一笑,若无其事,青莲师太道:“定山,我们要动身啦!”
    “但愿上天垂怜,让你成功。”
    董华郎道:“这事成功不难,只不过小弟的性命,恐怕不易保存罢了。”
    王定山泛起一抹含意深不可测的笑容,却没有再说什么。
    青莲师太和董华郎乘搭在中的马车,直驶县城。在路上,青莲师太顺便把厉斜的情况,告诉董华郎。
    董华郎对于厉斜居然能杀死陈伯威之事,还不怎样。但到了听说他与艾琳同行,而这艾琳竟是武功高强,美丽动人的少女时,可就显得特别有兴趣。尤其是沈宇与艾琳,居然又是少时好友,而又是仇人对,这等复杂关系,听得津津有味。
    马车驶入城内时,已经过了午时。董华郎即当马车拐弯过街角时,便悄然跃到街上,开始他的行动。
    青莲师太踏入客店之时,心中忽然忐忑不安起来,心想自己离开沈宇甚久,怕只怕厉斜在这一段时间,竟把沈宇加害了。
    她急急奔到房间,推门而人,但见沈宇坐在椅上看书,态度悠闲自适。青莲师太这才放下心事,长长吁一口长气,道:“还好,没有什么事情发生。”
    沈宇向她微微一笑,正要说话,青莲师太又道:“我回到店来之时,忽然十分担心,你说可笑不可笑?”
    沈宇道:“你上街买东西,为何去了这么久?”
    青莲师太一听这话,大有蹊跷,立即顺着他的口气,说道:“本来我不想告诉你的,但你既然问起,我便不瞒你了。我除了购买一些日用之物外,还到过几处亲友家中,以致耽误了时间。”
    她眼见沈宇大有欣许之色,晓得自己的话说对了,便又说道:“我既然要跟你远离此地,不知何年何月,方能重返故乡,所以我到亲友家中,含有辞别之意。”
    沈宇点头道:“这就是了,你吃过饭没有?”
    “吃了一点儿。”青莲师太歉然道:“我实在辞不掉人家的坚邀。”她走向沈宇,接着以亲呢的声音,说道:“你可是一直在等我,所以还饿着肚子?”
    沈宇道:“谁说不是,但不要紧,我等会随便吃点儿什么就行啦!”
    青莲师太柳腰一扭,居然坐在他膝上,双手抱着他的颈子,道:“我回来了,你也不亲一亲我么?”
    沈宇吃吃道:“我……我……你别胡闹,我什么时候亲过你?”
    青莲师太娇躯扭转,作出撒娇之态,道:“好呀,这两天我们日夜黏在一块,你现在还说没有亲过我,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是不是已经对我厌倦了?”
    沈宇忙道:“我…我不是这个意思……”
    却见青莲师太已把朱唇送到面前,嘘气如兰,道:哪么你……”
    沈宇只好抱紧她,吻在她的唇上。
    他们突然分开,因为床后发出一声冷笑,并且有一个人走出来。
    此人一身白衣,背悬宝刀,步伐紧稳有力。这一现身,房中顿时被一股寒气笼罩,青莲师太惊异地转眼望向来人,接着失声道:“哎呀,你可不是厉斜么?”
    厉斜冷冷道:“不错,听起来你与沈宇的关系,已经很不错啦!”
    青莲师太这时才从沈宇怀中站起来,沈宇道:“没有什么,我们虽是亲密,但是……”
    厉斜笑一笑,道:“不必说啦,你记得我说过,我有本事从你那儿,夺走所有的女人,对不对、’青莲师太道:“你就夺不走我。”
    厉斜道:“夺取你的芳心,当然不易,但夺走你的人,使沈宇痛苦一下,却是轻而易举之事。”
    青莲师太听了厉斜这话,装出震惊之容,颜色大变,道:“你打算把我抢走么?’厉斜道:“不错,如果你不想眼见沈宇死在我刀下的话,那就乖乖的跟我走。”
    青莲师太转眼向沈宇望去,道:“沈郎,我们合力与他一拼,好不好?”
    沈宇没有立即回答,蓦地里房间的温度更低了,阵阵森冷寒气,侵入肌肤。原来此是厉斜的气势锋芒,充弥全房所致。由此可知他已准备出手,只要沈宇答应青莲师太两人联手抗敌,他的宝刀必定同时出鞘。
    沈宇也现出紧张的神色,想了一下,才道:“不行,我们纵是联合,也难抵挡。”
    青莲师太皱眉道:“最多一死而已,怕他何来?”
    沈宇道:“我尚可支持一段时间,但你却不出十招,定必殒命。”
    青莲师太道:“我宁可死在他刀下,也不愿离开你。”
    沈宇现出恍然大悟之状,道:“你不该这样说,假如你装出无所谓的样子,我也表现出不在乎的态度,则厉斜可能不带你走。”
    青莲师太道:“他故意使我们痛苦,是也不是?”
    “正是如此。”厉斜接口道:“我的三日之约,为的也是迫使你们黏在一起,发生情愫,现在你们虽然明白,可是已太迟啦!”
    他举步向青莲师太行去,登时一股杀气,罩住了她。这股气势竟是如此凌厉威猛,以致青莲师太根本不必作假,也为之发起抖来,接着她已被厉斜抓住胳臂,感到他五指上内力源出,制住了脉穴,全身顿时失去了气力。
    厉斜脾皖侧顾沈宇,见他满面消沉萧索的神态,不觉得意洋洋,仰天一笑,道:“沈宇,你枉为男子汉大丈夫,居然不能保护心爱之人,眼看着一个个被我夺走,仍然不敢挺身与我决斗,我瞧你还是早早自杀的好。”
    沈宇面色一变,但他终于没有任何动作。
    厉斜突然一甩手,把青莲师太推开。她连退数步,终于没能站稳,一跤摔在地上。
    沈宇站起身,那意思是要过去扶起青莲师太。厉斜伸手一栏,冷冷道:“我忽然改变了心意,要带走沈宇你。”
    沈宇道:“你要带走我?为什么?”
    青莲师太跳起来,道:“不行,你不能带走他。”
    厉斜谈谈道:“如果你敢拦阻或是跟着我们,我就当你眼前,把他劈为两片。”
    青莲师太不敢作声,厉斜这才又遭:“艾琳不会向你下手的,你放心好了。”
    沈宇征了一下,才道:“她为何不下手?”
    “因为她很听我的话。”厉斜说道,同时侧头向房门点一下:“走吧,这个地方我可住得发腻啦!”
    沈宇举步行去,距青莲师太只有两三尺时,突然停下来,凝视着她。对方的目光,也迎视着他,虽然没有说话,但双方面上的严肃沉重表情,已经道出了他们心中的离情别绪。
    打从青莲师太踏入房间开始,她与沈宇之间,都是在演戏,目的是使厉斜相信他们之间,已有深厚感情,因而不采拔刀杀戮之法,而强迫他们分离,使他们尝受痛苦。
    厉斜果然中计,不用魔刀对付沈宇。但目下要押走沈宇,此举在沈宇与青莲师太之间,当真泛起了无限离情,甚是依依难舍。
    他们心中都知道,这一别去,重逢的机会,实在很是渺茫。虽然他们之间,没有超越友谊的关系,可是相处了这亲密的三天,互相都发生了深厚诚挚的情意。故此当此分别之际,如何能不黯然。
    沈宇苦笑一下,转头跨步。当他踏出房间时,便听到青莲师太道:“沈宇,你多多珍重啊!”
    他的步伐顿挫了一下,接着便大步行去,不再回顾。
    但是青莲师太的声音,仍然在他耳边索绕。这一段奇异的情感,不但这刻感到凄迷动人,而且在往后很久的一段岁月中,他时时会回忆起来,耳边还仿佛听到这位佛门的女尼,对他嘱咐珍重的声音。
    厉斜到了街上,便问旁边的沈宇警告道:“你若是打算逃走,当然有很多机会,不过我先告诉你,若是你遵照我的吩咐行止,我担保你在三个月内,没有丧命之险。如若不然,不独艾琳要追杀你,连我也得算上一个。”
    这个警告,当然十分严重,思忖只以一个艾琳来说,就曾经把沈宇追得天涯海角的逃个不停。若是加上一个厉斜,他焉能进得出毒手?沈宇跟着他走了一段路,远远已看见那间客店。在他预期中,艾琳必定在店内等候了,因此他忽然一阵心怯,还有苦干痛苦成份在内。
    他道:“厉斜,我想请教你一个问题。”
    “你说来听听,但我可不一定答复。”
    “我想知道,作为何迫我与你们同行?”
    “问得很好,我也正在找答策呢!”
    沈宇想了一下,试探地道:“你想使我处于难过和自危的境地中,对不对?”
    “也许是吧!”厉斜道:“艾琳只要想起家门血恨,随时随地会杀死你。”
    沈宇道:“如果我被杀死,你的保证又如何呢7”
    厉斜心中失笑,忖道:“你如果被她所杀,还能够追究我的保证么?”
    口中却答:“这是我的事,让我自己担心这个问题。”
    沈宇道:“但性命却是我的呀!”
    厉斜道:“那么你可以回到青青身边,我通知艾琳去探望你,好不好?”
    沈宇没有作声,厉斜道:“你心中明知艾琳如果看见你与青青鬼混在一起,过得风流快活,她必定下毒手,所以你不敢说话了。”
    他们边谈边走,看见已到了店门,厉斜忽然道:“我已经找出要同行的原因啦!”
    沈宇心中暗感兴趣,口中淡淡道:“还不是想使我惶惶自危而已。”
    厉斜道:“不对,敢情是我知道你与艾琳之间,有过相当感情,直到现在,还是如此。
    所以我要你同行,假如我还能赢得她的芳心,这才是真情实意,永无怀疑。”
    沈宇道:“如果我是你,决不考虑这等问题。”
    厉斜道:“我既非你,你亦非我,所以咱们之间,想法大是不同。”
    沈宇承认道:“这话不错。”
    “所以你用不着劝我,”厉斜道:“我本身的问题,自有办法解决。正如你的问题,相信你也会找到解决之道,旁人无须操心。”
    沈宇摇头道:“有些问题,乃是属于没有办法解决的。”
    “那只是你的能力不行,或是没有毅力,或是不能把握机会而已。”
    “这样说来,你竟是从来没有不能解决之事了?”
    “可以这么说。虽然有些问题或困难,至今仍未能完全解决,但我没有放弃,仍然在努力中。”
    他们一齐踏入客店,进得房间内,店小二彻了一壶茶送来,道:“那位姑娘,在对面的房间。”
    厉斜点点头,等那店小二退出了,又呷了口茶,才说过:“你不知道那位姑娘是谁?”
    沈宇垂头丧气地道:“我当然知道,除了艾琳,还有谁呢?”
    “不是艾琳,”厉斜得意地道:“最近我似乎变上桃花运呢!”
    沈宇讶道:“她是谁?你不怕艾琳晓得么?”
    “艾琳早就晓得啦,这个女孩子甚是艳丽,你去瞧瞧就知道我没有骗你。”
    沈宇道:“她叫什么名字?”
    厉斜道:“她姓蓝,名叫冰心,长得很美。”
    沈宇心头一震,因为蓝冰心的情况,他全知道,现下蓝冰心在此,当然是企图使用那口毒刀行刺厉斜。她以前也说过,为了要达到这个目的,将不惜献出肉体,务求接近厉斜。
    由此可知厉斜的所谓桃花运,当然是指蓝冰心向他表示倾慕,可能已献出肉体,供他享乐,所以厉斜十分沾沾自喜。
    沈宇心中泛起一股强烈的愤恨,因为这个冷酷无情的白衣刀客,不但杀死了那个丈夫,还好淫了他的妻子。
    厉斜道:“你听过这个姓名么?”
    沈宇摇摇头,道:“没有,但这个女孩子既然独自住在客店,大概不是什么好东西,所以我认为没有谈论的价值。”
    厉斜不悦道:“刮胡说,人家是规规矩矩的人。”
    沈宇讶道:“规规矩矩的人?这话是什么意思?”
    厉斜道:“她是陈伯威的遗孀,但非常年轻,二十岁还不到。”
    沈宇不必掩饰他的惊讶了,虽然他惊异的不是她的身份,而是奇怪厉斜何以也晓得她的来历。
    “现在你认为可有一谈的价值没有?”厉斜问道:“或者我们去看看她。”
    沈宇一时之间,真不知如何是好。
    从厉斜的口气中,沈宇猜不出蓝冰心可曾把相识经过告诉厉斜?更猜不透厉斜打算怎样做?是不是想当面修理蓝冰心给他瞧呢?抑是设法羞辱他,给蓝冰心瞧瞧,两者都有可能。
    沈宇摇摇头,道:“这真是不可理解之事,她知不知道你是杀死陈伯威之人?”
    厉斜道:“她当然晓得啦!”
    “那么你要我跟你来,就是为了叫我看看她么?”
    沈宇问这句话时,内心非常紧张,假如厉斜承认的话,那就是说,他打算利用这个女孩子,使他尝受爱莫能助的痛苦。
    厉斜道:“你问得太多啦……”他抬眼望望天色,又道:“现在天气已冷,天黑得早,今日或者不动身啦!”
    沈宇心想,只要你不再提到蓝冰心,我正是求之不得,谁还问你?.外面忽然传来一个娇脆的口音,道:“历斜,你到哪里去了?弄到现在才回来。”
    沈宇听出那是蓝冰心的声音,看她竟是要进来的意思,而且口气亲呢,听起来似乎对厉斜已经全无仇恨一般,虽说她本是为了想报仇才接近厉斜的,但现在厉斜既然已知道她的身份,则报仇之举,大概已告放弃。再进一步推论,她可能是献身之后,忽然动了感情,竟至当真爱上了杀夫之仇。
    他想到这里,心中被怀疑、好奇、愤恨、鄙视等情绪涌满,自己也说不出这等心情,是怎么滋味。
    厉斜走到门边,把门拉开小半,伸头出去,道:“我去办了一些差事,现在我房中有一个客人。”
    蓝冰心道:“啊,那么我不进来了。”
    她在门缝向房内张望,只隐约看见一个男人的身影。
    但沈字却把她看得很清楚,只见她艳丽的面庞上,薄薄敷着脂粉,柳眉入鬓,风姿绰约动人。
    她虽是美丽迷人,但沈宇却泛起厌恶鄙视的情绪,忖道:“她夫尸骨未寒,就打扮起来,甚是可耻。”
    厉斜问道:“你可是坐得问了?”
    “不,我要回家啦!”
    她向这个男人嫣然含笑地说话,沈宇看了,越发觉得不顺眼。
    厉斜道:“回去也好,我送你一程吧!”
    他走出去,毫无顾忌地抱住她的纤腰,一齐向外面行去,人影渐远,但笑语之声,仍然随风送到沈宇耳中。
    沈宇痛心地呆望不动,忖退:“女人真是太不可靠了,以蓝冰心的情形,就算退一万步说,她为了厉斜不计较他暗杀之事而感激他,从而消泯仇恨,可也不能继续投怀送抱,与厉斜当真要好起来呀!”不多时,厉斜回来,沈宇道:‘你不是说送她一程么?”
    厉斜道:“正是,所以我回来告诉你一声,你不要走开,在这儿等我。”
    沈宇道:“假如我逃掉了呢?”
    厉斜道:“我自有报复的手段,但我知道你不会溜掉的。”
    沈宇耸耸肩,道:“谁知道呢,说不定我一时冲动,就跑掉了。”
    厉斜深深瞧他一眼,不再发言,转身去了。
    房间中现在只剩下沈宇一个人,他起先很安静地坐着不动,眼光穿过窗户上的雕花小格子,落在院落中。
    他其实什么都没有看见,心灵中正作深思冥索。由于他自己的处境,变得十分复杂,所以他需要想一想。
    自从在东海之滨的渔村中,得见厉斜至今,虽然只是短短的几个月,可是变化之大,连他自己也有着难以相信之感。
    沈宇脑海中,把已改变的情况及事实,�一思索。首先是他与艾琳方面,变化最大,在她来说,从一见面就绝对要杀死他,变成了不能肯定的状况,大概是因为多了一个厉斜,插入其中之故吧!
    在他这方面,也从消极的绝望的逃避,变为积极的寻求解决之道,由于他与胡玉真和青莲师太的深谈,得她们的启发,果然发现这一仇恨很有问题,相信其中别有隐情。如果查得出其中秘密,想来必有解决之道。
    在个人方面,他这几个月在一处隐秘的洞府中,有过一段奇遇,所以无论在武功方面,在江湖各种智识方面,都有很大的收获。例如他前些时与马忡昌于得时两人,用黑道中扒窃门的唇典语交谈,这等智识,便是这段奇遇中的收获之一。另外就是那把专门用以作同归于尽的短锋宽身的宝刀。
    从这一把短刀,他不禁又联想起厉斜,因为此刀将是用来对付他,与他一同增亡的最后一着。
    他沉重忖道:“到了我必须使用这口宝刀的话,我与他同归于尽,世间一切思仇,仅已一了百了。仅剩下艾琳一个人,对她无疑是一大打击。”
    “只不知我今日的武功,与厉斜放手相拼时,情况又如何?我在这最后一战中,当然不惜违背誓言,使出师门绝艺,再加上我家传武功,全力与他周旋。但他的魔刀,实在精奇奥妙之极,恐怕很难有击败他的机会。”
    他想到这里,心头烦躁,起身走了一圈,倒杯茶喝着,又坐回椅上,寻思道:“当日我不让青莲师太发动毒火大阵,虽是为了她的性命着想,但除此之外,也是因为厉斜可使艾琳暂时不杀我,所以设法说服青莲师太,留他一命。”
    .他突然正然一惊,侧耳倾听。
    远处一阵轻微的步声,从院门外的廊上传来,但转瞬间,拐转方向,到别处去了,并没有进入院中。
    沈宇感到一阵失望,但也有轻松下来的感觉。
    他蓦地恍然大悟,心想:“原来我正在等候艾琳,希望趁厉斜不在之前,与她见面。怪不得厉斜不怕我溜走,敢情他已经算定,我为了她的缘故,决不肯走。”
    厉斜的猜想一点儿不错,沈宇不得不承认。
    当下继续想道:“这个为了武功不顾一切的刀客,是不是明知艾琳将在这个时侯来到,故此故意躲开?如果是的话,他存着什么心思?是不是打算潜隐在近处,窥看我与艾琳见面的情况?”
    外面廊上又传来步声,这回是两个人。
    沈宇一听便知,所以并不放在心上,除非是厉斜和艾琳一同回来。但这点儿似乎不大可能。
    那阵步声居然不拐弯,一直走入院内。这一来反而使沈宇骇了一跳,连忙转眼向院中望出去。
    最先映入他眼帘的,是那个店小二。沈守才松了一口气时,一个婷婷倩影,突然出现在他视线中。
    这个倩影,身上穿着色彩鲜艳的衣服,乍看宛如灿烂的彩虹一般,非常夺目。加上体态袅娜,长身玉立,散发出慑人心魄的青春光影。
    她正是艾琳,手中拿着一根金丝鞭子,顺着那店伙的指点,走到房内。
    她没有立刻推门而人,回头道:“行啦,你出去吧!”
    店小二欠身应了,转身自去。
    艾琳唇角噙着冷笑,等店小二已走远,这才挥征敲门,道:“里面有人没有?”
    沈宇硬着头皮,怀着一肚子紧张,走过去拉开房门,道:“我在这儿。”
    两人目光相触,但见艾琳的眼睛中,一片冰冷,面上也泛起了憎恨的表情。
    沈宇心中暗暗叹口气,垂下目光。
    艾琳随手一抬,鞭丝如闪电般飞起,一下子卷绕住沈宇的脖子。
    沈宇身子一震,但脖子已被地鞭丝卷紧,以她的功力身手,实是无法挣扎了,只好仍然垂着双手,看她如何处置发落。
    艾琳冷冷道:“这回你确确实实在我的掌中了,再想逃走,只怕不易。”
    沈宇道:“我并不打算逃走。”
    他但觉得喉咙一紧,不但透不过气,同时由于颈上血管被勒得太紧,大有马上破裂的那种勒割之感。
    任他如何英雄了得,何等不怕死亡。但这刻真真正正面对死神,心中亦不禁泛起了无穷的感慨。
    艾琳见他面上出现熬忍痛苦的表情,登时一阵快意,手中内力源源涌出。现在对方的血脉受制,已经全无反抗之力,她可以为所欲为了。
    她道:“有许多事情,往往是突然发生,突然决定的。正像现在的情形了。”
    沈宇听得清清楚楚,但他连气也透不过,如何能够说话。
    当然以他的深厚功力,若是只这样卷勒颈子,则一时三刻之内,他决对死不了。
    艾琳冷冷的注视着他,又道:“你沈家可真把我害苦了。前有你父亲,害得我家破人亡,血仇如海。后有你沈宇,害得我在人家面前,抬不起头来。”
    沈宇甚感疑惑,不明白她这话是什么意思。
    艾琳又道:“我现在杀死了你,就回家去安排一下,以后我将托庇于佛门,永远不踏入尘俗世界中……”
    她说到这儿,发现沈宇抬起眼睛,向她瞧看。他的眼色。含有疑惑询问的意思。
    艾琳不知不觉摇摇头,忖道:“为何我会觉得他含有强烈的关切之意呢?他就算很关心,我也不必放在心上呀!”
    沈宇已忘记了自身的生死,心中尽是疑惑,例如她何以说,他害得她在入前抬不起头来?她又为何在杀死自己之后,要投入空门,削发出家?可惜的是他喉咙被勒得紧紧的,全然发不出声音,根本谈不到发言询问。
    艾琳面色冰冷如故,其实心中大是烦恼,一眼盯住沈宇的眼睛。
    但见这个童年时的伴侣,被鞭丝缠紧脖子,勒得面色发紫,眼中也露出痛苦之色。艾琳突然发现自己下错手了,应该使用锋利的刀剑.给他一个痛快,而不是用这种缓慢的手法。
    沈宇表现出的痛苦,竟然使得她心弦震荡,只片刻功夫,她就收回内力,那条金色的鞭丝,像灵蛇一般缩回艾琳手中。但听沈宇长长的呼吸了一下,面色迅即复原。
    他摸摸脖子,道:“你为何不杀死我?”
    艾琳秀眉一耸,怒道:“你可是以为我不敢?”
    沈宇忙道:“不,不是这个意思。”
    他小心翼翼,也筹思过说词,才又道:“不论是什么原因,使你暂时不杀死我,我仍然十分感激。”
    艾琳冷冷道:“谁稀罕你的感激。”
    沈宇道:“是,是。”
    他生怕艾琳一言不合,再度出手或是拂袖而去,使他无从说出他的心事,故以惶恐得不知怎样接下去才好。
    艾琳见他这两声是,显得笨头笨脑的样子,不禁失笑,道:“你知道就好了。”
    她展颜一笑,美艳照人。沈宇仿佛感到春回大地一般,心中勇气陡增,恢复了常态,立刻道:“艾琳,你肯不肯给我半年时间?”
    艾琳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问道:“你可是说半年时间?”
    沈宇道:“是的,半年一定够了。”
    艾琳生气起来,道:“做你的春秋大梦,我其实片刻都不能等待。
    马上就得杀死你。你为何不干脆要求我不杀死你?”
    沈宇恢复了信心,所以不慌不忙,道:“我第二步就要作此要求了。”
    艾琳皱眉道:“你今天怎么啦?是不是正在发高烧?”
    沈宇道:“没有,我好得很,除了这儿还有点儿痛之外,其余都很好。”他用手摸摸脖子,表示是这个地方还作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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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窃刀经浪子结刀客
    艾琳道:“这样吧。我答应只杀死你一次,决不杀第二第三次,好不好?”
    她在未听过对方说明理由之前,自是不能出手,所以只好在言语上反击他一下。
    沈宇正是看准她这个心理,才不怕她猛下毒手。
    当下道:“我不是跟你胡扯,实是真心作此要求。说到我要求半年时间,理由是我深信先父居然会加害艾二叔之举,其中必有秘密。所以要求你给我半年时间,好让我放手调查。”
    艾琳寻思了一下,玉面上泛起怒容,道:“胡说八道,你竟敢暗示说,我爹有某种该死的秘密事,所以沈木龄出手加害于他么?”
    沈宇一怔,道:“不是这个意思。”
    艾琳恨声道:“不是这个意思,是什么意思?”
    沈宇这时真怕她一态出手,又怕失去了分辩的机会,所以连忙说道:“这个秘密,一定是在先父身上。”
    艾琳提鞭欲发,左手一提,掌中已多了一把短剑,剑身晶莹夺目,可见得甚是锋快。
    沈宇连连摆手,急急又道:“我给你叩头都行,只要你先让我把话说完……”
    他从来没有过如此低声下气,所以艾琳感到一定事出有因,否则他不会变得这等模样。
    当下道:“好,你说。”
    沈宇松了口气,道:“原先我曾经考虑过,会不会是艾二叔有什么隐情,以致先父不得不加害于他呢?细想之下,有两点理由,证明不是。”
    艾琳觉得好过得多,道:“什么理由?”
    “第一个理由。”
    沈宇说道:“那就是先父于杀害了艾二叔之后,竟然自杀身亡。死了之后,无人找得到他的遗书,亦没有一个朋友,得到他的遗言。”
    他停歇了一下,深思地接着说道:“假如艾二叔有应死之罪,则先父虽然亲手杀死了盟弟,却属于大义灭亲的行为;纵然十分遗憾,亦不须自尽。就算退一步说,先父情愿陪盟弟同赴黄泉,也理应有所交待,以免咱们晚一辈的感到为难。”
    艾琳一听很有道理,连连点头,道:“对的,对的,第二个理由呢?”
    他们一边说,一边入房落座。
    沈宇道:“第二点理由,就是今兄艾高。他也像你一样,除了家传武学之外,又投入黄山派修习上乘武功。武功上面不去说它,最重要的是他到黄山多年,受师门熏陶,人格高尚,不在话下,万万不至于与艾二叔同谋,去做那万死不赦的坏事。但艾高亦遭先父所伤,而他们两人又是先后负伤的,也即是他们父子,不是联手对付先父时负伤的,这证明先父是一个接一个的加害。”
    艾琳咬牙切齿,骂道:“只有沈木龄这个老贼,才这般恶毒。”
    沈宇不敢还嘴,道:“我正在证明令尊及令兄,不是因作恶而遇害的。”
    艾琳忍一忍怒气,道:“证明了又如何?岂不是反而更须为父兄报仇么?”
    沈宇道:“你想想看,先父怎会无缘无故,加害最要好的兄弟?当然其中必有某种隐情,迫得他不能不如此做法。”
    艾琳哼了一声,道:“虽然听说沈木龄是自杀的,但又有人说他是被三叔四叔找到,声讨罪名之后,把他杀死的,”
    沈宇摊摊两手,道;“唉,你又不是不知道,先父在四兄弟中,武功最强,三叔和四叔,岂能杀得死他。”
    这一点艾琳自是深知,所以一时没有开口。
    沈宇又适:“倘若你肯相信先父真的是自杀,那么他当必是感到内疚痛苦,无法解脱,只好一死了事。而从他没有任何遗言这一点看来,可见得连他自家也弄不清楚,为何忽然会做出这种惨剧。”
    艾琳道:“他一定是失心病了。”
    沈宇道:“对了,你说得一点儿没错。先父加害艾二叔时,一定是陷入疯狂状态之中。”
    这句话沈宇说得十分沉重,一望而知他是说的真心话,并非信口开河,也不是跟她开玩笑。
    艾琳一怔,道:“他失心疯了?”
    沈宇以沉着有力的口气,说道:“若非如此,这一切奇怪之处,都无法解释。”艾琳化惊疑为忿怒,一伸手抓住他胸前的衫服,推撞了几下,她的拳头在沈宇胸脯上,撞出咚咚的声音,把他推得站不住脚,直向后退。她愤然斥道:“胡说八道,难道你要我相信是这么回事,就从此不追究沈木龄的滔天大罪么?哼,哼,若是杀人闯祸之后,装成疯子就可以了事,哪里还有天理…”
    沈宇任得她斥骂和推撞,等了一阵,见她情绪略略平静,这才说道:“可是我还来不及告诉你,先父决对不会失心疯的。”艾琳登时又勾起了怒火,敢请沈宇这么说话,大有戏弄她的嫌疑。换言之,沈宇似乎是说,艾琳的父亲艾克公之死,不外是他本身有可杀之道,或者是艾克公失心疯了,迫得沈木龄不能不下手。她另一只手已举起来,要给他一记清脆结实的耳光。以她的武功造诣,这个耳光,足以把对方的头颅拍碎。沈字的头微微后仰,泛起一抹苦笑,道:“你让我把话说完行不行?”
    其实如果艾琳存心不让他说话,这记耳光早就掴在他面颊了,哪里还容他有开口说话的机会。
    她含怒道:“你的话难听死了。”
    沈宇道:“对不起,但这个道理,须得逐层剥出,才说得明白呀!”
    “说吧。”
    艾琳狠狠道:“看你还有什么好说?”
    “先父虽然不会失心疯,可是以经过情形推断,他当时实是失心疯了。那么我便要追问,他何故当时会失心疯?又如何证明他当时是失心疯呢?”
    艾琳听他一步步分析,的确有点儿道理,是以不作一声,留心聆听。
    沈宇沉声道:“我初时想到此处,就为之思绪闭塞,无法突破,所以有好久一段时间,意志消沉,自认已坠入万劫不复之境。”
    艾琳道:“现在你已想通了,是不?”
    沈宇点头道:“是的,我在无意中,先后得到启发,触动了灵机,突然悟出一个道理,那就是先父的失心疯,竟是被人暗算加害造成的。换言之,他本身绝对不会失心疯,但当时的确是在疯狂状态中,才会伤害至交好友,又伤了最喜爱的义子你的哥哥。”
    艾琳放开手,接着在房中转了两圈。回到他面前时,面上有某种奇怪的表情。
    她道:“你当也知道,我内心中实在是希望你这些话,俱是事实,但实际上我却不能轻易承认,甚至无法置信,除非你把证据拿出来,不然的话,但凭空言推论,断难令我相信。”
    她停了一下,又道:“我岂能仅凭几句空言,放弃了家门的血海深仇?你想想对不对?”
    她说这话时,显然泛起了痛苦的无可奈何的神色。由此可知她实是情非得已,无法放弃复仇之举。
    沈宇神情肃然,道:“艾琳,你给我半年时间,让我侦查先父为何忽然疯狂之故。这不单是为了我沈家,同时也是为了你…”
    他眼光凝定,似是逐渐陷入沉思之中,口中却接着道:“要知我为父偿命,实是应该。
    然而如果此中另有隐情,也就是说先父的疯狂,竟有人使他如此的话,则咱们在这儿自相残杀,结果弄得沉冤莫白,岂不是坐令那个恶魔暗中窃笑?”
    艾琳婴然而惊,道:“你认为有人从中捣鬼么?”
    “如若不然,先父怎会忽然失去理性?”
    沈宇断然道:“当然是有人使他如此,但如果我花半年时间,仍无所获。则在你情绝义尽,在我亦智穷力竭,不须再作任何尝试。到了那时,我定必自行了断,也好让你得到解脱。”
    他说得斩钉截铁,加以他一向为人正派,守信用,重言诺,所以他的应承,倒是可以深信不疑。
    艾琳道:“好,我给你半年时间。”
    沈宇道:“谢谢你。”
    他松一口气,至少目前可以摆脱艾琳苦苦相迫的压力,而得以集中精神,开始侦查那件凶杀案的真相。
    艾琳道:“但我却不相信你父亲是被人暗算,以致疯狂的。”
    现在她已不直呼沈木龄的名字,在这等细微的地方,可以看出她心情的微妙转变。
    沈宇道:“这是唯一可以解释一切的猜测,自然我还须莫大的运气,看看能不能查获证据。如若不然,虽是的确猜对了,亦是无用。”
    艾琳道:“以你父亲的深厚功力,以及过人的才智,天下问谁能暗算于他?再说,我还没听说过,有什么特别手段,可以使人发疯的。”
    沈宇道:“在药物之中,有很多种能令人心神错乱,做出种种违背情理之事。”
    交琳道:“那么你要向精通药物之道的人请教过,方以下手侦查。”
    沈宇摇摇头,道:“向人请教倒是不必了,因为你也知道的,我随待紫木大师座下甚久,精研过少林秘传跌打之术,旁及医药之道,所以推我所知,虽然有不少药物,能令人失去理性,做出奇异的行为。可是这等药物之力,都不足以摇撼得动一个武功高强之土。”
    艾琳道:“若是如此,你还有什么法子?”
    沈宇道:“这一定是普通的典籍上没有记载的特异药物,甚至可能是一种邪法。”
    艾琳想了一想,道:“我不知道你猜得对不对?亦不知你将从何开始下手?有没有要我帮忙的地方?”
    沈宇颔首道:“你在佛道两家,都识得人,如是有便,请打听一下关于妖邪方面的事情和人物。还有就是历斜面前,不但不可泄漏咱们半年之约,还须装出急于杀死我的样子。”
    艾琳讶道:“为什么?”
    沈宇尚未答复,忽然生出异感,艾琳也好像有所觉察。他们对望了一眼,沈宇以恳求的目光瞧着她。
    艾琳不明白自己为何会依他的意思去做了。
    她以含有怨气的声音,道:“我越瞧你就越有气,非取你性命不可。”
    沈宇道:“你即管动手,我早就知道厉斜之言靠不住。”
    “他什么地方靠不住了?”
    这句话之后,两人都没声响。显然艾琳是等他回答,而沈宇却不打算说出来。
    房门响起厉斜的口音,道:“沈宇作为何不敢回答?”
    沈宇耸耸肩头,仍不说话。
    厉斜白衣飘飘,神采焕发,走入房中,先定睛上下打量艾琳,接着才道:“你怎么换了颜色,你不是最受银白色的么?”
    艾琳忖道:“沈宇就不会注意到我的衣服,他好像是个瞎子一般。”
    当下口中应遵:“你爱穿白衣,所以我便变变颜色,省得走在一起,都是一片素白,好像很不吉利。”
    厉斜道:“原来如此,老实说,以你的年纪和容貌,穿上色彩鲜艳的衣服,真是容光焕发,青春照人。走在大路上,不把行人看得扭了脖子才怪呢!”
    艾琳虽然不是平凡女性,但对这等赞美之言,仍然感到心中受用,不觉嫣然一笑,露出齐整洁白的贝齿。
    厉斜道:“我把陈夫人送回去了,而且严遵你的嘱咐,对她没有丝毫侵犯。我相信你可以查得出来。”
    艾琳微微笑道:“你的话我怎会不信。”
    厉斜快慰地道:“还有就是沈宇,我将他弄来时,曾经向他说过,要请你留情,暂时不杀死他。我们将一同前赴巫山。”
    艾琳道:“为什么要他同行?”
    厉斜道:“这个原因,我仅仅告诉你。”
    他伸手拍拍身边的宝刀,豪气飞扬地道:“我刀下罕得遇到过不死之将,沈宇是仅有的一人,所以我还想与他比划一次。”
    艾琳道:“那么你还等什么?现在就可以动手啦!”
    厉斜摇摇头,道:“现在他还不行,我给他机会,让他磨硬进修,等到他认为武功已有精进之时,作殊死之斗。”
    艾琳道:“那么要多久呢?一年?还是五年?”
    “用不着。”厉斜道:“你看他腰间那口短锋阔身的刀子,便知道他在这几个月来,必有所获。咱们再稍微忍耐一下,不必多久,他自然会拔剑挑战的。”
    艾琳向沈宇望去,问道:“他这话对不对?”
    沈宇点点头,道:“不错,总有一天,我会向他挑战。”
    厉斜收拾了一下,道:“咱们走吧,我已替沈宇准备妥坐骑。不过比起咱们的名驹,可就差得太远啦!”
    他们三人走出客店,在外表上,他们当中女的绮年玉貌,男的英挺俊拔,虽然令人禁不住要瞧看他们,可是却不会发觉他们之间,竟然是关系十分复杂,恩恩怨怨,犹如乱丝一般。
    艾琳的乌烟豹,厉斜的朱龙,并排在最前面,黑白相映,加上人俊马骄,使得后面跟随的沈宇,倒变成了跟班一般。当然以沈宇的气宇风度,甚是矫健不凡。但若不是留意观察,他这刻的确黯然无光,变成了前面那对璧人的侍从。
    马蹄踏在街道上,敲出清脆的声音,但见厉斜在马上,据鞍顾盼,意气飞扬,艾琳则不时含笑望他。这等景象,落在沈宇眼中,不由得涌起阵阵难过,心头酸酸苦苦,滋味难以形容。街道快要走完,两旁的店铺,行人稀落。这是因为这一段街道,临街许多屋子住家,不是店铺。同时大概也由于离中心区较远,故此特别少人行走。
    厉斜首先勒住坐骑,艾琳已冲出五六步,这才停住。她心念一动,乌烟豹便能得知,竟自动后退,直到恢复与历斜并排而立,这才停止。
    沈宇对那匹乌烟豹的动作,大为不满。因为他本来跟着艾琳已冲前去,越过了厉斜。可是乌烟豹这么一退,他的坐骑也被迫得往后挪让,终于回复了侍随在后面的形势。
    艾琳、沈宇两人的目光,先后向道旁的楼房望去。因为厉斜正微微仰首,盯视着楼上一个人。
    这个人是个中年男子,身上锦衣华服,仪容极为修整,服饰讲究,乍看上去,令人隐隐生出油头粉面之感。他那对锐利及异于常人的目光,以及那股神态,散发出某种古怪的力量。好像对于女人,特别有吸引之力。
    这一类的人,在一般男子眼中,总是感到他具有邪气,故而心中不喜欢他。
    这个锦衣华服的中年男子,站在接上,身子凭着栏杆,俯视着街上这男女三骑。他对厉斜森冷如电的目光,似乎没有什么忌惮,嘴角还泛出微笑。
    厉斜心中蓦地涌起一股杀机,想道:“像这种男子,多杀几个,等如是在做善事一般。”
    心念转动之际,那个男子突然向他摇手道:“不要动手!”
    厉斜不加理会,但也暂时不出手发难。
    沈宇口中惊噫一声,道:“这厮决不是等闲人物,相距两丈之远,居然能感觉到厉斜的杀气。”
    话声未落,只见那锦衣男子,手拿一拍栏杆,人已翻出楼外,轻飘飘地飞坠地上。恰是在厉斜马前。
    这回轮到他领得仰头瞧着了,他道:“尊驾的大名,敢是上厉下斜?”
    厉斜俯视着他,冷冷道:“不错。”现在由于发现对方并不瞧着艾琳,所以他忽然没有那么憎恨马匹前面的这个人。
    那锦衣华服的男子道:“在下峨嵋董华郎,在四川一地,听过在下名声之人,还不算少。”
    厉斜冷冷道:“那便如何?”
    董华郎道:“这两三天以来,武林中人,谈的都是白衣刀客,有的则称你为霜刀无情总之都是在谈论厉兄你。”
    厉斜道:“他们谈我什么?”
    董华郎道:“多半是猜测虚妄之言,不值得一提,但有一件,却堪以说给厉兄听听。”
    厉斜身子向前俯低一点,道:“闭嘴。”
    董华郎一怔,但看见对方那双锐利冰冷的目光,盯住自己的情况来判断,如果违命开口,定须丧命无疑。
    他耸耸肩头,转眼向艾琳望去。
    艾琳说道:“你为何不准他说下去?”
    厉斜道:“你问得好,这个姓董的,他有点儿鬼聪明。但假如他猜不出我为何命他阅嘴,我定要取他性命。”
    沈宇在后面搭腔道:“尝闻峨嵋派中,有董华郎这么一号人物,据说已获峨嵋真传,武功高强,但却有西川浪子之称,这是正大门派中罕有的人物。只不知在厉兄刀下,能够走得上多少回合、’
    厉斜哦了一声,道:“他的外号称为西川浪子么?”
    沈宇道:“正是,他的辈份相当高,掌门人神剑胡一冀,是他的师叔。”
    “你瞧他能走上多少回合?”厉斜问道:“假如你猜得中,将有奖赏。”
    沈宇道:“二十招之内,你杀不了他。但他也支持不过四十招。”
    厉斜道:“这样说来,我倒是值得拿他试试刀啦!”
    董华郎目光闪动,却不言语。直到厉斜向他道:“你怎么说?”
    “厉兄刚才不许我开口,所以我不说话,现在问到我了,可又不敢不开口啦。在下认为厉兄无须被这个心怀叵测之人利用,他不外想借你的宝刀,加害于我而已,可没有安着好心眼。”
    厉斜道:“你们有什么过节?”
    “没有。”董华郎道:“但他的确想加害于我。”
    厉斜道;“好,我不受他利用。但你仍须猜测我早先何以命你闭嘴之故。”
    董华郎道:“如果猜不中,厉兄就要向我下手,是也不是?”
    厉斜点点头,面色阴冷。
    董华郎微微一笑,道:“厉兄乃是洒脱不羁的人物,不论是什么事情,都不能使你挂碍。所以在下虽是正要说出有关你的传说,但你听与不听,都不在乎,决不因之而有丝毫挂碍。”
    厉斜向艾琳道:“这厮有点儿道行呢!”
    艾琳道:“他干吗拦住我们去路?”
    厉斜道:“我们猜猜看如何?沈宇,你先说。”
    董华郎一听后面那个青年,就是沈宇,不由得注目视察。心中暗暗琢磨他到底知不知道青莲师太要自己盗取刀经之事,假如他早已知道,为何又出言激使厉斜动手?竟欲陷自己于死地?
    只听沈宇道:“现下武林中,既然纷纷传说厉兄之事,则他设法与你结交之举,乃是出自人所共有的虚荣心理,实是不足为奇。”
    厉斜点点头,道:“这话也有道理,不过太淡薄了一点儿。”
    艾琳道:“难道你另有看法么?”
    厉斜道:“不错,我想及这个问题之时,灵机一触,先得到答案,才找寻其他理由,证明这个答案没错。”
    沈宇大不服气地道:哪么你说来听听看。”
    厉斜淡淡道:“我突然感到他乃是希望托庇于我,躲过杀身之危。正如北方传说中的狐仙,遇上雷劫,往往托庇于贵显之人一般…”
    他停歇一下,又道:“他乃是峨嵋派高手,衣饰华丽,并且曾有浪子之称,可见得他不是贫穷之人,因此他怎会住在大街旁边的小楼上。由此证明他不是居住此地,而是躲藏在此处。他躲藏之故,当然是因为有生命危险。”
    董华郎所显现的惊异之色,任何人都能一望而知厉斜乃是猜个正着,所以他才有这种反应。
    厉斜冷漠的声音继续响起来,道:“他明知我出刀杀人,乃是家常便饭,却敢拦住我马头,起先甚至胆敢利用他自家特别气质,吸引我的注意,这都是十分冒险之举。如果不是有杀身之危,非托庇于我不可的话,他怎敢用这等方式来结识我?”
    董华郎躬身抱拳,道:“唉,无怪厉兄能震惊宇内,纵横天下。单是这等才智杰出,已经当世罕有了。”
    艾琳道:“厉斜敢是完全请对了?”
    董华郎道:“正是,正是。”
    艾琳冷笑道:“那也不见得,说不定你蛇随棍上,既可奉承于他,博他欢心,又可借此结交。”
    沈宇马上加一句道:“此人胁肩馅笑,一副奸险之相,看来必定是倾势奉承,艾琳猜得不错。”
    他不说还好,这一附和艾琳的意见,反而使厉斜心头不悦,发出别扭脾气,不顾一切地抹煞了艾沈二人的见解,道:“你有什么打算?”
    董华郎道:“在下如果获准附随骥尾,走上一程的话,便感激不尽了。”
    厉斜道:“咱们的道路方向,只怕不会那么凑巧吧?”
    董华郎忙道:“在下根本就没有特别的打算,但我只要一露面,不须多久,就有得忙啦!”
    厉斜道:“好,你跟着我们走,我倒要瞧瞧什么人敢来动你?”
    董华郎不知如何就弄到一匹坐骑,便跟着这三个人,组成一支小队伍,向城外驰去。
    大约驰出六七里路,厉斜招招手,董华郎便催马上前,道:“厉兄是不是想问路,在下熟得很。”
    厉斜道:“暂时还用不着问路,我且问你,什么人最可能很快就会出现,企图对付你?”
    董华郎不经思索,道:“必是家师兄王定山,却不知道将带些什么人做帮手?”
    厉斜道:“你师兄何故要对付你?”
    董华郎道:“他奉命要把我擒回山去,如若不能活擒,格杀勿论。”
    “这么严重?”艾琳问道:“你犯了什么大罪?”
    董华郎只笑了笑,就足以表明了他所犯何罪,根本用不着说出来,尤其是在女子面前,更不须说。
    艾琳哦了一声,又遭:“你素有浪子之称,这等罪过,谅必也不是第一次了,为何这回如此严重介
    董华郎道:“这回已到了恶贯满盈的地步,所以上面决意严惩不贷。”
    沈宇插口道:“听说王定山乃是贵派中数一数二的人物,无怪你心中畏惧,要托庇于历斜了。”
    董华郎讶然向厉斜道:“这位沈宇兄究竟是何方神圣?他不但知道的事很多,而且还敢在你面前,傲慢无礼,真是不可思议。“’
    厉斜道:“你没听人说起过他么?”
    董华朗道:“没有人烧得他的来历。”
    厉斜道:“他就是七海屠龙沈木龄之子,又是少林寺一位隐名高手的入室弟子,身兼两家之长,武功非同小可。”
    董华郎似笑非笑地望着沈宇,一股邪气,自然流露。说道:“以沈兄的身世,居然来到西蜀,又与厉兄泡在一起,说来也一定是借重厉兄的无敌刀法,庇护性命。”
    沈宇哼了一声,道:“虽然你说得不错,但咱们可不是同流之人,你别打错主意,想与我交好。”他话声之中,隐隐透出一股森杀意味。
    董华郎露出架傲不驯的神情,道:“好极了,我最恨自命正派,其实却鲜廉寡耻之人,遇上这等人,早晚得让我给宰了,沈兄若是这等人,可要小心点儿才好,哈……哈……”
    厉斜摆摆手,道:“你们别吵,等我把话问过,若是谁也不服气谁,马上动手决个胜负,也未为不可…”他说到这里,心中暗暗高兴,因为这个童华郎,如果能杀死沈宇的话,实在是极妙之事。
    他迅即想到将来尚可利用董华郎,做一些自己不屑下手之事,或是代自己出手,杀死那些不堪一击之人。
    他问道:“王定山儿时会出现?”
    董华郎道:“如果我们继续走去,一个时辰之内,他将在道上一处出现。”
    厉斜道:“好,好,到时我替你斩杀了他便是。”
    董华郎摇头道:“我这位大师兄,虽然为人忠厚,性情淡泊,不与人争名斗气,但却是个足智多谋之士,手段厉害,心思缜密。他除非不现身出手,如果出现的话,那一定是已有十足把握,不怕厉兄从中干涉。”他说得那么深信不疑,使旁听之人,都不禁感到一定很有点儿道理。
    沈宇冷笑道:“假如姓董的瞧过厉斜的刀法,你这话便须从新另说了。”
    董华郎向厉斜看了一眼,见他没有什么特别反应,当下耸耸肩,道:“这一点我不与你争辩,因为我也希望你的话没说错。若是家师兄输了性命,我至少可以轻松一阵子。”
    四匹坐骑继续向前走,官道上往来的人,不在少数。除一些行商旅客之外,还不时遇到垂着窗帘的马车,或是大小不等的轿子。还有些看来身体文弱的读书人,坐着滑竿,脚夫们哼着齐整的韵语,先后和唱,颇饶趣味。
    这一路走到蓬溪,都没有事故。中午就在蓬溪打尖,沈宇冷眼旁观,发现了一事,那就是董华郎无生有一种妖气,而这种不平凡的气质,反而形成了他的魅力,非常的吸引人。
    此外,他能言善道,并且精于鉴视察色。他奉承人家的言语,总是非常自然,不着一点痕迹。因此厉斜甚至艾琳,都跟他交谈了不少话,仅仅中午时分,他们已熟络得很。
    沈宇忖道:“青莲师太的推荐,果然是慧眼独具,看这等情形,董华郎必定可以成为厉斜的心腹,倘然董华郎不反悔的话,厉斜的刀经,必可盗得。”
    这一本刀经,实在是非常重要的关键。当厉斜掏钱付帐时,沈字看见一本小册子,以丝囊套封着,有那么一截露在囊外。
    虽然近在咫尺,但沈宇一点儿办法都没有。
    他们旋即继续行程,沈宇不与艾琳搭汕,更不理睬董华郎,至于历斜,他向来不大说话。因此,这四骑所问的语声,多半是董华郎与艾琳交谈。
    董华郎以很恭倾谦卑的态度,跟艾琳打交道。他已轧出苗头,发现艾琳等如是厉斜的禁育,所以表示出一副绝无野心的样子。
    由于一路都是平坦官道,所以下午已到了南充,巨晚饭尚有一段时候。
    厉斜向艾琳征求意见,道:“咱们乘兴再起一段路如何?”艾琳道:“随便你,这一路上沿途吁陌纵横,村庄是星罗棋布,到处都听到鸡鸡犬吠,孩童嘻戏的声音。这等景致情调,止叫人梦寐难忘。”厉斜道:“四川乃是天府之国,土地肥沃,物产丰饶,这等富足安乐的景象,不足为奇。”
    艾琳道:“如果此去仍然是这等景致,我不反对继续走。”
    他们边说边向西行,不一会儿已横贯南充县城,到了西门。
    董华郎道:“此去景色又不一样了。”
    艾琳道:“好景致已经没有了么?”
    董华郎忙道:“不是;不是,仅是景色变了而已。我们出了西门;就是在嘉陵江边,此去须得沿着江边往北,到蓬安之后,才渡江奔营山。”
    艾琳道:“原来如此,听说嘉陵江的景色,非常优美悦目,是也不是?”
    董华郎连连点头,开始介绍这一条江水两岸的风光。
    但俗语说得好,百闻不如一见,当他们沿着江边的大道驱马前行,但见宽阔而澄明的江水,平静地流动,两岸绿树平畴,可以看到农人在田里耕作,渔人则在水上驾舟飘浮,一眼望去,但觉一片宁溢幽静,沁人心脾。
    艾琳纵自视觉,心神舒畅非常。就连沈宇这个时时流露出沉郁神情的人,这时也眉宇开敞,获得了难能可贵的恬静心境。
    路上那些马车和轿子,无不打起帘子,穿着红红绿绿衣裳的女人们,都沿途欣赏这等明丽的景色。但殊不知她们自身也变成了景色的一部分,使美丽的河流,青绿的田野,凭添了蓬勃的生气。
    董华郎那对眼睛,决不放过任何一辆轿车中的娘们,而且他总是死命盯上一眼,才移开眼睛。
    沈宇落在最后,故此看得最清楚。他发现许多女人,都被董华郎一盯之后,现出心慌意乱和发愣的神色。
    他并不晒笑这些妇女们,因为这个董华郎,的确有一种特别的磁力,能使人感到迷惆,妇女碰上他,那更是不用说要吃惊发愣的。
    走了一程,景色越来越发优美悦目,而且那嘉陵江好像永远没有尽头似的,这是使人很宽慰的感觉。因为凡是美好的事物;敏感之人总会惊怕很快消逝。但这条美丽的河水,却似是永无穷尽,大可以放心欣赏,亦可以暂时错过一下。
    斜阳中飞鸟成群地飞过,一望而知都是归巢的鸟群,因而又提醒路上的人,时间已经不早了。
    但这一行四骑,却没有把时间的早晚放在心上,纵然赶不上宿头,他们在夜间继续前行亦可,随便找个地方坐过一夜亦可。总之,他们既不怕风用寒热,亦不怕野兽强人。而他们的体力,都可以几天几夜不睡觉。在普通的自然环境中,他们不受任何威胁。
    厉斜笑道:“艾琳,你何不去找一处地方,停下来观赏一番?黄昏之际,想必别有美妙之处。”
    艾琳转眼看看天边,但见红日已到了暗碧远山的山顶,夕阳余晖,染出满天巨彩,绚烂夺目。
    她感到这一刻实在值得留恋,于是在河畔一块高起来的草坡上,跳落马下。
    余人也纷纷下马,在路上经过的行人马车,看见这四个男女在草坡坐立,都不禁投以惊诧的目光。
    厉斜与艾琳谈了几句,恰好有数艘渔舟,在附近漂浮捕鱼。
    厉斜道:“如果他们打到大一点儿的鱼,咱们便买下来,晚上拿来煮了下酒。”
    艾琳欣然道:“这主意妙极,便只怕买不到酒。”董华郎接口道:“这事包在兄弟身上。”
    他转身走开,不久就回转来,道:“不但是酒,连锅炉等物都齐备啦!”
    艾琳四下一瞧,道:“在哪儿呀?”
    董华郎道:“在下恰好拦住一辆空的马车,吩咐车夫赶到南充,购备一切,不须多久,就买回齐载到此地。”
    “今天运气怎样?我们想买点儿鲜鱼。”
    那渔夫提起数尾肥大的活鱼给他们看,厉斜当下很高兴地都买下来,艾琳显然很愉快,美丽的面上,一直泛现着动人的笑靥。
    那些活鱼并不拿起来,而是放在竹制的窄窄筐箩内,浸在河水中,这样那些鱼不致死去。
    艾琳忽然眼睛一亮,道:“咦,那渔船上有钓竿!”
    董华郎马上向渔人问道:“你的钓竿能不能借来用用?”
    那渔人连连答应可以,并且钓何等物一应俱全,艾琳更是欢喜,问道:“我在哪儿下钩好呢?”
    渔人道:“那要看姑娘想钓什么鱼,如果想钓到大尾的,就要坐船载到离岸稍远的地方。”
    董华郎立即与这渔人商量,租下他的渔船,让艾琳乘坐。他虽样样都能及时安排妥当,令人感到很舒服。但却没有丝毫矜功夸能的言语或神色,因而叫人感到愿意接受这些好处。
    艾琳征求意见地向厉斜望去,道:“你来不来?”
    厉斜笑一笑,道:“谢谢你的美意,我不来啦!”
    别人听了这话,还不能怎样,但此言传入了沈宇耳中,可就使他大感惊讶,而且忍不住问道;“你为何不去?”
    厉斜道:“你好没见识,我陪她前去,有何乐趣?”
    沈宇大感不平,道:“与素心之人泛掉于碧波斜照之间,焉得没有乐趣?”
    厉斜洒脱笑一笑,向艾琳瞧去,但见她对他们的对话,正侧耳聆听,显然非常感到兴趣。
    他缓缓道:“早得很,现在还谈不到什么素心人不素心人,如果她不属于我,就算是天仙下凡,也没有价值可言。”
    “这是一种雅致的乐趣,淡中有味,他日足供回忆。你的想法,未免太俗了。”沈宇反驳说,还挥手作势,表示有若干愤慨。
    厉斜道:“那你就错了。”他的声音很沉着有力,一听而知他自信具有坚强的道理:
    “我与其身在其中,心里空自盘旋着得失之心,倒不如跳出图画之外,在岸边看她泛掉江上。再说,她如是专心垂钓,势不能与任何人说话。你瞧,我在岸边观赏这幅绝世之画,岂不是比混涵其中好得多。”
    他果真说得头头是道,沈宇无言可对,但见艾琳嫣然一笑,跨上渔船。
    厉斜道:“董兄,你到船上陪她如何?”
    董华朗道:“好的,厉兄要我扮演哑巴,这也是新鲜的经验。”他自我解嘲地说了这一句,便登上渔船。
    厉斜找了一株树下,坐在草地上,纵目而视。
    他的侧面,相当好看。挺直的鼻子,浓黑而劲展的眉毛,以及紧紧闭着的嘴唇。都在显示他具有果断的强人性格。
    沈宇瞧着这个敌手,又望望江上衣袂飘拂的艾琳,心中感到一阵泄气,隐隐发现自己正处于极恶劣的形势中。
    忽见厉斜从囊中取出一本册子,褪去丝织的囊套,便是一本薄薄的书籍。
    他翻动着书页,嘴唇微微嗡动,不问可知他是在念这本书中写着的字,也许那是图解注文,沈宇见了,心中砰然一跳,恨不得抢过来看看。
    厉斜看了好一阵子,忽然把这本册子放在草地上,抬头向江中望去。
    沈宇眼见厉斜双手都离开那本小册子,心跳顿时加剧,暗念如果这刻江中的渔船,忽然发生事故的话,厉斜势必迅快跃奔而去。
    他转眼望向江中,只见艾琳已坐在船头,持竿垂钓,江上的微风,吹得她一头长长的秀发徐徐飘动。
    董华郎却向江边瞧看,他一定也看见了。厉斜的动作,甚至会看见那本搁在草地上的小册子。
    沈宇很得牙痒痒的,心想董华郎如果真心相助,便应把握机会,制造出一种惊人事件,诱使厉斜不顾一切的冲到水边。这么一来,地垂手而得到那本刀经,岂不甚妙。
    可是董华郎没有一点儿动静,还把目光移开,不向岸边瞧来。
    沈宇再看厉斜时,但见他的右手,很自然地落在那本刀经上。沈宇的心随着对方的手直往下沉。
    暮色渐深,艾琳收起钓竿,厉斜则收起了那本刀经。沈宇轻轻叹口气,也收起了他的侥幸之心。
    董华郎回到岸上,便到大路上等候。不久,马蹄和车轮声远远传来。
    厉斜与艾琳坐在一起。厉斜道:“这个人虽然有点儿邪门,但却是极能干的角色。”
    艾琳道:“他要跟我们一道走么?”
    厉斜道:“随他的便,反正他也不足以污我的宝刀。”
    艾琳道:“我看这个人一定有什么阴谋诡计。”
    厉斜道:“如果他敢作怪,那是他自寻死路,你不必把他放在心上。”
    沈宇接口道:“他的确很能干,又善解人意,我跟着你们,也可以沾光不少。”
    艾琳皱皱眉道:“你少作声,提防我给你两个嘴巴子。”
    沈宇犯不着让她有机会表演,赶快闭口不言。
    厉斜沉吟一下,然后以沈宇也听得见的声音道:“真奇怪,沈字这回驯良得多啦!”
    艾琳哼一声,道:“他敢不驯么?”
    厉斜道:“话不是这么说,这厮脾气倔强得很。日下如此驯良,一定有不轨的图谋。”
    艾琳道:“谅他也变不出什么花样来。”
    厉斜道:“我决不肯如此低估他。你最好也小心点儿,免得他一旦反噬,你可能有措手不及之虞。”
    沈宇对此人的警党性,相当佩服。因为他的确有所图谋。关于艾琳方面,现在自然也没有那么容易,就杀得死他,虽然他还不至于反噬。
    董华郎突然大叫一声,声音凄厉,一听而知发生了巨大变故。
    厉斜和艾琳动作如电,声音人耳之际,各各双掌按地,便如劲箭般飞射而去。
    但见大路上多了一辆马车,而除了董华郎之外,还有一个中年道人,手提长剑指着董华郎。
    查华郎手中也拿着长剑,可是在那中年道人面前,他大见及惊,分明对他十分恐惧。厉斜身在空中,已发出一声震耳长笑,星飞电掣般落在大路边,这阵震耳的笑声,使得那中年道人也不得不转眼瞧过来。
    但见这个中年道人,虽然面貌平常,装束和那口长剑,仅有古朴味道。可是他的姿式和动作,却透出潇洒飘逸的风度。
    他目光如电,注定在历斜面上,等到他笑声收歇,这才开口道:“尊驾政是白衣刀客厉斜大侠么?”
    厉斜冷冷遭:“不错,你是谁?”
    中年道人应道:“贫道峨嵋练气士王定山便是。”
    厉斜道:“哦,你是董华郎的师兄?”
    王定山道:“正是,但董华郎玷辱师门,其行可诛,贫道有这等师弟,实是痛心疾首而又万分惭愧。”
    董华郎发出一下吟声,厉斜道:“董华郎可是负伤啦?”
    董华郎道:“是的。”
    厉斜道:“伤得可厉害?”
    艾琳接口道:“大概不轻,你过来吧!”
    查华郎正要举步,猛可刹住,敢清王定山发出一股凌厉无比的剑气,罩住了他。
    厉斜胸口泛起杀机,冷冷笑道:“好剑法,好划法!”
    话声中身上透出一股刀气,向王定山涌扑。
    但王定山动也不动,手中之剑依然指着董华郎。这可使得董华郎不敢移动分毫。
    艾琳道:“王定山,你如果出剑击杀董华郎,自家亦难逃一刀之厄,这是很显然的事实。”
    王定山道:“贫道知道,用不着姑娘叮嘱。”
    艾琳道:哪么你愿意死在屏斜刀下么?”
    王定山道:“厉大侠刀势一发,贫道亦能及时立毙不肖的师弟子剑下。”
    沈宇在丈许之外,高声道:“王真人万万不可,这董华郎的性命,岂值得用你的去交换。我可不是帮忙他,事实上我甚愿亲见他死在你的剑下,但太不值得了,对也不对?”
    王定山道:“这不是值得不值得的问题,而是贫道深知厉大侠刀法精妙,功力深厚。如若这刻放过了不肖师弟,让他托庇于厉大侠,则今后殊难再有这等良机了,贫道为了达成师门任务,岂惜这副贱躯。”
    厉斜晓得世上这等固执之人还真不少,看来王定山不是作假,心想如若让他杀死了董华郎,自己日后岂不被天下之人所耻笑。
    他这么一想,议和之念泛上心头,当下道:“道长此言差矣,你就算奉了师门掌教之命,声讨董华郎之罪,亦应当按照规矩,给董华郎拔剑的机会。而你却学了江湖无耻之徒所为。实加袭击,哼,哼,只怕峨嵋派从今以后,要被天下英雄讥笑。”
    王定山道:“厉大侠庇护恶人,又干涉敝派之事,处处不合江湖规矩,却还以道理责难贫道,岂不可笑?”
    厉斜哼了一声,道:“现在不是谈是非的时候,你先须过得本人这一关,方有资格向董华郎报仇。”
    王定山声冷如冰,道:“贫道早已说过,个人的生死,并不放在心上。”
    厉斜没有作声,沈宇接口道:“王道长不可行此下策,你虽是奉命清除门户,但如果定须与董华郎同归于尽,实在很不划算。倒不如暂时罢手,待图良计。”
    艾琳也道:“是呀,道长身为出家之人,却不惜付出自己性命;务求杀死董华郎,这等心胸,似是与道教大旨有违呢!”
    她从另一个角度,斥责王定山心狠手辣,违背道家的教义。可是别开生面的方法。
    王定山哼了一声,道:“尔等所言未尝无理,只是贫道已骑上虎背,为势所迫,纵想罢手,亦是有所未能。此外,董华郎狡猾机警,追踪不易,如是放过这个机会,只怕他一旦鸿飞冥冥,便无处可以寻得他了。”
    艾琳对董华郎的确已有好感,但见那王定山的长剑,对准董华郎,只须运功叱刻,就可以要了他的性命。虽然厉斜的宝刀,也罩住了王定山,但显然不能早一点地砍翻王定山。换句话说,厉斜一出刀,王定山固然难逃一死,但董华郎也无法避免血染当场的命运。
    这等相持之势,紧张危险之极。尤其是他们的对话,都含有爆炸性,实是令人为之提心吊胆。
    她柔声道:“沈宇说得对,道长你若是与董华郎同归于尽,实在太不值得了。”
    说话声中,这位艳丽的少女,摇着金丝鞭子,向他们行去。
    忽听车帘一响,一道人影,飞落地上。众人才看清楚来人是位妙龄尼姑之际,这位比丘尼一挥手中长剑,冷冷喝道:“艾姑娘不许再往前走。”
    艾琳目光一问,讶道:“你不是青莲师太么?”
    厉斜锐利的目光,也在这个女尼面上转一了一下,但觉此尼甚是面熟,可是一时却想不起在何处见过。
    原来青莲师太与他数次见面,均是作俗家装束,除了有满头青丝,以及适体的鲜艳衣服之外,还涂脂抹粉,是以特别漂亮迷人。
    现下虽然看来面貌清秀,但由于身份的截然不同,故此厉斜一时根本想不到化名为青青的那个美女。
    青莲师太湛明冷静的目光,也曾先扫过厉斜,见他认不出自己,当下大感放心,冷冷应道:“不错,正是贫尼。”
    艾琳道:“你和王道长竟是一路的?”
    青莲师太道:“不错,如果你再往前走一步,贫尼也只好出手帮助王道兄了。”
    沈宇道:“这样说来,假如艾姑娘不插手的话,师太也不帮助王道长了,是也不是?”
    青莲师太淡淡一笑,道:“那要看厉斜的意思了,他若不介意贫尼帮助王道兄,贫尼自是愿意见识见识他那名震天下的魔刀。”
    厉斜点点头道:“本人绝不介意。”
    沈宇发出警告,道:“厉斜的魔刀向例是出必伤人,若不喝饱人血,难以归鞘。师太纵是武功过人,加上王道长的卓绝剑术,只怕仍然非是厉斜之敌。”
    青莲师太道:“这话岂能令人相信?”
    沈宇道:“师大既是与艾姑娘相识,不妨问问她。”
    艾琳点点头道:“沈宇之言,实是不假。”
    青莲师太道:“王道兄,我们若是联手出战厉斜,本是胜之不武,贻笑同道之举。可是现在听他们说来,却是极为不智之举,这个贫尼倒是很不服气呢!”
    王定山道:“师太的意思是……”
    青莲师太道:“贫尼意思是董华郎之事,暂时搁下,我们联手对付厉斜,如果赢不了他,则董华郎一日跟着他,我们一日不向董华郎下手。”
    王定山迟疑道:“我们联手对付厉大侠之举,只怕将被天下英雄耻笑。”
    厉斜仰天长笑一声,道:“你们若是能够在我刀下达生,日后定可震动江湖,传为佳话。嘿嘿,你们简直是井底之蛙,除了在四川地面,在你们门派势力范围之内称雄外,还知道些什么?”
    王定山皱皱眉头,道:“厉大侠不可出口伤人,我等纵然是见闻不广,但亦不至于如尊驾形容之甚。”
    厉斜道:“这是事实,多言无益,你们一齐上来吧!”
    王定山考虑了一下,才道:“在胜负未分以前,贫道不能不考虑到董华郎的问题,他可能乘我们拼斗之际,悄然逃走。”
    厉斜盯住他,道:“你有什么提议?”
    “贫道正想,如果将他交给我们双方都认可之人监管,便可以放心了。”
    “这话也有道理,把董华郎交给沈字如何?”
    沈宇插手道:“别把我拖下水。”
    厉斜冷冷道:“你有什么困难?”
    沈宇道:“我叫做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哪有心思管你们的闲事。”
    王定山门道:“这位沈施主与厉大侠等不是一路的么?”
    沈宇道:“不是一路,在下由于种种牵扯不清的关系,变成了笼中之鸟,俎上之肉,在他们的凶威之下,苟延残喘。”
    王定山道:“贫道瞧你人品正派,言语诚恳,这话想必不假,如果沈施主肯勉为其难,贫道倒是信得过你。”
    艾琳道:“好,就这样决定,沈宇,你过去把董华郎拿下,但不准伤他。”
    沈宇道:“我为何要伤他呢?”
    艾琳答道:“因为你不喜欢他,这是显而易见的事。”
    沈宇只耸耸肩,举步行过去。他小心地避开厉斜或王定山的刀锋剑势,以免其中任何一人,乘机出手。
    他绕到查华郎身后,伸出右手,抓住对方手臂,便往身边一带。董华郎踉跄退开三步,总算脱离了王定山的凌厉剑气。
    厉斜没有乘机出手,一则青莲师太已移到王定山旁边,持剑作势,准备接下任何人对王定山的攻击。二则厉斜胸有成竹,认为必能击败这两个出了家的高手。而且他本来就恨不得找到堪以一斗的敌手,如果这两人的确能够一拼的话,亦是他求之不得的事。
    他很有风度地退开数步,但突然间面色变得更白,眼中射出凶恶森厉的光芒,遥遥盯住那两个对手。
    王定山和青莲师太稍稍分开,虽然仅仅是各占方位,可是已显示说不出来的契合,仿佛他们的心灵,完全回合在一起。
    他徐徐稽首,道:“厉大侠杀机之盛,气势之强,贫道还是平生第一次遇见。”
    青莲师太接口道:“厉大侠如果心中不充满杀机,相信魔刀的威力,要大打折扣,是也不是?”
    厉斜道:“这也不算什么秘密。”
    “若然如此。”王定山道:“厉大使纵然练到天下无敌的登峰造极地步,也不过是一个杀人如麻刽子手而已,后世之人,谁会景仰敬崇于你?”
    厉斜道:“本人如若得窥武学圣绝之境,无敌于天下,这等及身的荣耀,已经够了,不管什么后世不后世的。”
    青莲师太道:“这话就不对了,若是须得凭借冷酷无情的杀机,方能达到至高境界,便不算得是真的天下第一。”
    厉斜道:“等你们接得住我三招,咱们再谈不迟。”
    他宝刀一挥,划出一片光芒。登时寒飚四起,潜力鼓荡。这时不论是圈中或圈外之人,都无法预测他再次发出的刀锋,劈向哪一个人。
    王定山和青莲师太交错换位,双剑吞吐之际,密合无间。也使得‘观战之人,无法查看得出丝毫空隙。只见刀光如虹,长驱迅劈,嗖的一声巨响过处,把王定山和青莲师太一齐震退了两步。
    事实上青莲师太并非直接被震退,她显然是与王定山合作得水乳交融。故此王定山被宝刀击退时,她也跟着后移。由于他们的精妙合作,看起来生像是同时被这一刀震退似的。
    厉斜又划出一大片耀眼寒光,那把宝刀在他手中,好像是振腕大书狂草一般,变化之奇奥,不愧有魔刀之称。
    沈宇拉着董华郎疾退,艾琳居然发觉了,迅快绕道赶过去,道:“你想干什么?”
    ‘只是稍避他们的刀剑威势而已,你以为我想干什么?”
    那边锵的一声震耳巨响传来;但见王定山和青莲师太,又一齐退了两步。
    直到现在为止,厉斜已攻了两招,王定山和青莲师太这一对,虽然尚未有落败迹相。但连连被震退,自然不是佳兆。
    艾琳瞅住沈宇,道:“你想加害于他,是也不是?”
    沈宇耸耸肩,道:“没有的事,难道我不怕厉斜报复么?”
    “我知道你不怕。”艾琳说道:“当世之间没有人,敢像你一样对待他。”
    沈宇摇摇头,道:“你为何如此关心姓董的?”
    艾琳正要说话,战圈中又传来一声巨响。她目光一转,又见到王定山和青莲师太连退三四步之多。
    沈宇皱皱眉头,道:“我早就劝他们不要和厉斜动手。”
    董华郎直到现在,才开口道:“他们纵然不想动手,也是势有未能。厉斜岂会轻易放过他们?”
    沈宇没好气地道:“刚才你师兄应该一剑刺穿你的嘴巴才对。”
    艾琳长眉拢在一起,看起来有点儿忧愁的样子,道:“我虽然帮着厉斜,但也不想这两个人,死在厉斜刀下。”
    只听厉斜长啸一声,挥刀连续进击,指东打东,指西打西,把两名对手,迫得团团直转。
    艾琳又道:“奇怪,沈宇你既打算击败厉斜,为何不趁此机会,研究他的刀法路数?”
    沈宇淡淡一笑,道:“他的魔刀卓绝一代,极尽奇奥变幻之能事。我纵然全神查看,到头来也不过如向水中捞月,枉抛心力而已。”
    艾琳道:“既是如此,你为何还不打消击败他的妄念?”
    沈宇道:“只要他一天未达到至高无上的境界,我便还有机会,可以击败他。”
    苍茫暮色中,只见厉斜跳出圈外。王定山和青莲师太,可没有受伤,但也没有趋势反攻。两人都有点儿气喘地屹立在适当的位置上,全神戒备地注视着对方。
    厉斜道:“你们已不止接下我三招,若是有话说,那就快说。”他的面色仍然那么惨白,眼中凶光,一如开始出手之时。
    王定山吸一口气,道:“厉大侠目下的刀法,恐怕已足以纵横守内没有敌手了。”
    厉斜道:“这句话可包括你峨嵋掌门人神剑胡一冀在内么?”
    “这个……位个……”王定山一时答不上来。
    青莲师太道:“厉施主,你已经达到无人敢惹你的地步,何以还不满足?”
    厉斜道:“我的野心,你们哪里得知。”
    青莲师太道:“可不可以说来听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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