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荡江湖_司马翎武侠小说全集

第二十七章救爱侣中计陷囹圄
    返回客店,已是破晓时分。只消一个时辰,养足精神,等候正午的变化。
    其实,结果他早已洞悉,汪楼主与九尾玉狐即使仍在杭州,也不会答应他所提的条件。
    因此,他已有了行动的计划。
    蒲毒农在巳牌左右返回,匆匆进入他房中,神色颇为轻松,欣然道:“狂鹰送来口信,运金船在海盐海面失踪三天了,十余艘可疑的怪船,仍在海盐至海宁一带海河穷搜。有几艘昨晚在开化寺里赤山附近泊舟,一个个江湖高手垂头丧气,可知海上拦劫失败了。”
    赵羽飞欣然道:“可曾查出是些什么人?”
    蒲毒农道:“狂鹰的人,认出其中有闹海蛟沈九州,也就是在客店暗算你,把你诱至凤凰山的仁兄。”
    赵羽飞道:“得设法把他弄到手,向他讨消息。”
    蒲毒农道:“狂鹰已派人严加监视,不想打草惊蛇。厉英和查三姑娘已跟随眼线前往侦查,你不必操心。”
    赵羽飞道:“有关两位姑娘的安全,委实放心不下。”
    蒲毒农道:“事已至此,放心不下也得暂且放开,你如果情急,他们便可左右你了。”
    赵羽飞道:“鬼见愁已替我们除去外来的阻碍,且可供给最正确的消息,但是汪楼主与九尾玉狐,也不是等闲人物,必定订有万全的妙策应付意外,行踪诡秘,飘忽如魁,想查出他们主脑的正确行踪,不是容易的事。”
    蒲毒农点头道:“是的,在镇江,汪楼主已展露了他的才华,咱们始终未能探出他的下落,如不是他们估计错误,咱们还不知汪楼主的真面目呢。”
    赵羽飞道:“为了擒贼擒王,我不希望再拖下去。”
    蒲毒农道:“老弟的意思是……”
    赵羽飞微笑道:“我准备冒一次大险。”
    蒲毒农一惊,问:“冒一次大险?值得吗?如果……”
    赵羽飞接口道:“不人虎穴,焉得虎子?任何事做起来都有危险,值得的。”
    蒲毒农道:“你的计划是……”
    赵羽飞道:“我的计划是如此这般……”
    他将计划说了,最后笑道:“如何配合得宜,成功与否全在前辈了。”
    蒲毒农发了好半天怔,悚然道:“太险,太险。这……这简直是自杀,这……”
    赵羽飞笑道:“问题是前辈是否能办得到。”
    蒲毒农凛然道:“你真认为行得通?”
    赵羽飞道:“绝对行得通。”
    蒲毒农仍不放心,道:“但……他们不一定会上当。”
    赵羽飞道:“当然我会帮助他们上当。”
    蒲毒农沉思片刻,苦笑道:“事在人为,任何事谁也不敢说十分的把握,我当然会尽全力,但你必须有应付意外的计划,和作最坏的打算。”
    赵羽飞道:“那是当然,现在我们利用这段余暇,商讨进行的细节,和应付突变的措施。”
    午正的前片刻,厉英与查三姑娘匆匆返店。
    两人显得有点疲惫,查三姑娘忧形于色,向赵羽飞道:“在开化寺附近江滨的船只,破晓时分便离岸他往,沈九州并未返船,不知在何处匿伏。那些船都是外型极为普通的民船,天不亮驶离,混入民船中再也无法分辨了。他们这种到处漂泊,行动无定的活动秘窟,真不易侦查,即使有船只追踪也不是易事。”
    赵羽飞道:“海上拦劫失败,他们最后的机会便是在望江门外抢夺。官府已得消息,正严加防范,加上鬼见愁的弟兄,警告闻风而来的江湖朋友置身事外,他们制造混乱以便抢劫府库的希望已绝,因此,只有等候运金船抵埠的前片刻下手的机会了。”
    他淡淡一笑,颇具信心地继续分析:“他们已知道阴谋暴露,猜想我们必定注意他们的船只,因此不断派遣船只,虚虚实实,吸引我们的注意,让我们疲于奔命,其实已将主力移至近岸处潜藏,利用信号保持水陆通讯的灵活,白天用旗号,夜间用灯光,时机届临,便以快速的行动赶至现场。因此,他们的主力诸位估计可能在何处?”
    厉英一掌拍在桌面上,欣然道:“对,真可能设在陆上,而且应在半个至一个时辰之内,可赶到望江门或候潮门码头的距离内,该处应可看到下游江面船上所发的信号。”
    查三姑娘道:“凤凰山。”。
    赵羽飞道:“不错,凤凰山。”
    厉英道:“我们再去走走,一定可以看出些形迹来。”
    赵羽飞道:“你们不能再在外走动了,再一去便打草惊蛇啦!他们对付你和查三姑娘之心,比对付我同样殷切,你们如果落在他们手上,后果不堪设想。侦查凤凰山的事,我去请狂鹰帮忙。”
    查三姑娘当然知道利害,不再提侦查的事,问道:“两位姑娘的事可有消息?”
    赵羽飞叹道:“已经没有希望了,已经是正午,他们不会派人前来了。查三姑娘,麓大师有何消息见告。”
    查三姑娘道:“不知是何原故,派至四大世家侦查内眷底细的人,未能如期撤回,可能有了意外变化,因此麓大师未能将重要的消息见告,但至迟明午时分,消息便可派人径自送至客店。”
    赵羽飞低头沉思片刻,恍然道:“是了,我几乎忘了水仙宫秘窟,看来,水仙宫已有所行动,必定有所察觉,而开始另作打算了,秘窟隐藏在四大世家已无疑问,问题是到底藏在哪一家?”
    查三姑娘道:“你不是说假吴瑶就是水仙舫二号的主持人凌春风吗?秘窟当然在吴家了。”
    赵羽飞道:“不一定,也许吴家是最不涉嫌的一家,虚则实之,实则虚之,九尾玉狐既然派凌春风至吴家李代桃僵,定有妥善的安排,至客店掳走两位姑娘过早暴露身份,其中必定另有阴谋,这得等麓大师正确的消息,方可判定水仙宫秘窟到底藏在何处。”
    厉英冷笑道:“反正四大世家咱们全得查,不怕他们不露出狐狸尾巴来,”
    赵羽飞笑道:“说来容易,其实很难,四大世家任何一家,一张帖子送进官府,说咱们是江洋大盗,登门抢劫,咱们跳在海里也洗不清嫌疑。”
    蒲毒农道:“当然咱们另有办法,我蒲毒农便有锦囊妙计清查四大世家。”
    赵羽飞道:“按吴仙客姑娘所说,水仙宫秘窟先在东海一座岛屿上,然后迁至金陵城中,可知她们已完全适应阀阅世家的生活,在举止谈吐的礼仪中很难看出破绽来,惟有用江湖人的手段,才能迫使她们现出原形来。不过,我猜想她们已有了应变的计划,风色不对,她们便会毅然放弃一切,远走高飞。”
    查三姑娘道:“你估计她们会逃至何处?”
    赵羽飞道:“人与兽一般具有恋巢性,八成儿她们会逃回东海小岛,恐怕咱们得跑一趟你们被囚的小岛,扫庭犁穴,不然日后你们将难以安枕,旦夕得提防她们东山再起,肆行报复。希望能在杭州把她们解决掉,不然将大费周折。”
    谈话间,午时已过。
    对方没有回音,乃是意料中事,所以赵羽飞并不因此而感到失望。
    正在午膳,店伙匆匆人后,奉上一折纸方胜,道:“有一个顽童刚才入店,送来这折方胜,嘱面交赵爷,不需回音,丢下就匆匆走了。”
    赵羽飞展开方胜,念道:“书致赵大侠阁下,五神秘男女押送两乘小轿,自南屏西麓小路,走至龙井小径。据净慈寺眼线报称,轿中为两位少年书生,神色木然,似被迷药所制,恐即大侠之两女伴,希即前在察看。知名不具。”
    念完,他放下信笺笑道:“有意思了,她们已发动攻击。”
    蒲毒农道:“是狂鹰送来的消息、’
    赵羽飞摇头道:“狂鹰这些黑道群豪,极少使用书信传讯。”
    蒲毒农道:“那……那张字条……”
    赵羽飞道:“她们已知道鬼见愁与在下化敌为友,因而冒充他的口气,引在下上钩。”
    蒲毒农道:“老弟之意是……”
    赵羽飞道:“将计就计,咱们按计行事。”
    他再看着字条,自语道:“好,故露破绽,分明是考量我的胆识,你以为我不敢去?
    哼!”
    这条小径属西湖南路,半途分道,左至虎跑右至龙井。虎跑至龙井另有一条小径,是游客必经之途,沿途满山茶园,高的是梅,矮的是茶,这就是出产天下闻名的龙井茶的地方,三四月,采茶时光,茶娘的情歌令人沉醉。腊月的花季,则梅海飘香,美不胜收。
    赵羽飞举步从容,青袍飘飘,龙马精神,沿小径信步而行,并不急于赶路。
    他心中有数,赶是赶不上的,既然对方将他诱来,早晚会有人来找他。
    庙用不着找施主,施主自会来找庙的。
    游客不多,游湖的俗客真不少,来游山的雅士少得可怜,达官贵人哪有闲工夫跑上十余里来看平凡的山。
    路旁出现一株亭亭如盖的大树,树下设了一张石桌,四只石墩。
    一位丰神绝世的书生坐在桌旁的石墩上,桌上有茶盘、茶杯等茶具,不远处用三块砖架成一个灶,采枝为薪,文火袅袅,灶上的壶升起一缕蒸气。
    书生整衣而起,长揖为礼笑道:“算算阁下也该来了,请这里坐。”
    赵羽飞泰然走近,回了一礼,在对面的石墩落坐,微笑道:“冷姑娘,你是否忘了在下昨日的警告?”
    书生是冷凤,一面整理茶具,一面笑道:“没有,赵大侠总不会一见面,就反脸给我一刀吧?”
    他笑笑,信口道:“很难说。冷姑娘,老仙派你迎客,是不是相当冒险?”
    冷凤一面在小壶中加茶叶,一面答道:“赵大侠的意思是……”
    赵羽飞过:“譬如说,在下擒住你作人质,以交换吴、于两位姑娘,你认为可以脱出在下的掌握?”
    冷凤笑:“你不会的,因为你是名门大派的弟子,少林号称武林北斗,门人弟子岂是挟妇人女子为人质的不肖歹徒?再说,我好意从云栖寺方丈处付来最好的雨前茶,亲自煎茶待客,你好意思打我?”
    赵羽飞哼了一声道:“也许你将发现自己估计错误。”
    冷风道:“不会的,主要的原因有二,你绝不会反脸。”
    赵羽飞道:“那两个原因?”
    冷凤起身走向小灶:“鱼眼水,刚好。也知顾清地双品,须试吴山第一泉。这壶水你知道我提得多辛苦?”
    彻好茶,冷风盯着他笑道:“我知道即使你口渴了,也不会效村夫牛饮的,你我树下品茗,促膝清谈,岂不是人生一大快事。”
    赵羽飞真无法反脸,笑道:“防人之心不可无,可惜在下无福消受姑娘的佳茗。冷姑娘.你还没说出那两个原因。”
    冷凤妩媚地微笑,笑容极为动人,道:“其一,你希望能平安救出两位小妹。其二,因我极为酷似尤丽君。”
    他脸色一变,冷凤的话,触动了他内心深处的创痕。
    冷凤留意他神色的变化,幽幽一叹道:“我好羡慕她。她活着,我妒嫉她,她一直是我心灵的负担,她获得的爱一直比我多。她死了,仍然是我一大劲敌。”
    他冷冷地问:“为什么?”
    冷凤突然大声道:“她一直活在你的心中,她并没有白活,也没有死去,她所获的爱仍然比我多。”
    赵羽飞也大声道:“她活在我的心中,与你何干?”
    冷凤又是幽幽一叹,替他斟茶,黯然道:“是的,与我无干,但……但我……我心中已有了你的影子,她的芳魂仍然缠住我不放。”
    冷凤这种露骨的表示,令他颇感意外,不由自主长叹一声。
    冷凤喝了一口茶,冷冷地放下茶杯道:“我与她的性格完全不同,我是出名的冷,缺乏女性温柔敦厚的气质,我永远学不到那令异性倾心的绝世风华,因此我并不寄望你能移情于我。”
    赵羽飞道:“冷姑娘,你不是学不到,而是你的自尊心,阻止你去学。美丽聪明的女孩子,如果大过矜持,久而久之,便会给人艳如桃李,冷若冰霜,高不可攀的感受,令异性自感形秽,生出敬鬼神而远之,或者以强力获致的念头。”
    冷凤无奈地苦笑,道:“这些事不谈也罢,家母要我和你平心静气谈谈。”
    赵羽飞道:“在下的意思,姑娘是否代为转达了?”
    冷凤道:“是的,家母的意思,是请你不过问工银的事,事后水仙宫即永远退出江湖。”
    赵羽飞断然拒绝道:“办不到,这是不可能的。”
    冷凤问:“没有商量的余地?”
    赵羽飞道:“是的,不是在下固执坚持,而是事非得已。”
    冷凤长叹一声道:“我要怎样才能说服你改变主意?工很是官府的,与你……”
    赵羽飞道:“工银虽是官府的,但却关系沿海百姓的身家性命,因此在下不得不管。”
    冷凤整衣而起,苦笑道:“那就没有什么可谈的了,各走各路,良可慨叹。家母已是欲罢不能,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你希望救出于、吴两位小妹吗?”
    赵羽飞道:“如果可能,在下愿一试。”
    冷凤向南面的山坡一指,道:“他们就囚禁在前面的制茶工室内,看守的人,大部分已被我支走了,你带她们走吧。”
    赵羽飞一怔,惑然道:“你这样做,为什么?”
    冷凤凄然一笑道:“也许我错把自己当成尤丽君,也许你是我第一个钟情的男子汉。”
    她脸一红,羞涩地扭头就走,步覆轻盈地向西急行去,三两折便消失在小径转角处。
    赵羽飞目送冷凤去远,将信将疑地举目向南望。
    南面一带山坡山势向下走,坡度不大,红的是土,绿的是茶树,一排排梅林隔绝了视线,看不到何处有制茶的工寮。
    不管怎样,他得试一试,也许冷凤的话可信。
    走了里余,果然看到一座工寮,两进的上瓦屋,两侧有连栋的凉茶棚,叠格式的棚架空荡荡地,不是制茶季节,工寮中根本没有人工作。
    他小心翼翼接近,心中疑云大起,怎么不见有警哨?看样子,屋子里根本没有人居住,大门有铁将军把守,难道冷凤把所有的看守全遣走了?那是不可能的。
    距大门尚有百十步,他相度形势,决定由西面绕,从天井进入。
    他必须经过制茶的棚屋穿越四、五列棚架,蓦地顶门气流轻啸,而且有尘埃飘落。
    他一声沉叱,侧闪、旋身、出掌、伤人,一气呵成,紧凑得无懈可击。
    掌落处如击败革,从上面横梁扑下的一名大汉,颈背挨了他一劈掌,丢掉单刀,扑地便倒,口中发出一声短促惊恐的叫号,倒地使起不来了。
    他一把将大汉揪起,沉声问:“你们还有多少人?”
    大汉气色灰败,吃力地叫:“没……没有了……”
    他再问:“人囚在何处?”
    大汉不敢不招,喘息着向屋后一指,道:“在……在后厅……”
    他一掌将大汉劈昏,向后急走,飞越院墙,飘落天井,无畏地深入。
    后厅门闭得紧紧地,天井里有一口水井,附近放置着一些盆景,听不到任何声息。
    他伸手拭着推厅门,吱呀呀一阵怪响,厅门被推开了,里面一阵老茶叶味触鼻。
    这里都是工场,有焙茶的炉灶,有不少制茶的箩、筛等工具。
    后面甬道尽头人影一闪,接着响起闭门声。
    他脚下一动,但突又反射而出,不敢走进灶间,退至天井飞跃登屋。
    果然不错,两名大汉分别架持着于、吴两女,正沿茶树的田畦飞奔,已经远出百步外了。
    妙哉!只有两个人,冷凤没吃他。
    茶树高仅及腰肩,不能预先派人埋伏,他放胆追去,去势如电掣星飞。
    前面的大汉突然脚下失闪,扶持着的男装吴仙客一晃一歪,脸部便让他看清了。
    真是吴仙客,脸上有痛苦的表情。
    后面被另一名大汉挟持着的于娉婷,突然转身尖叫道:“赵郎,救我……”
    真不巧,前面翠竹如屏,两大汉挟着人往里一钻,瞬即无影无踪。
    相距远在五、六十步外,他心中大急,用全力飞跃而进。
    这一带是未开恳地的小山,杂林遍布,荆棘丛生,视界不及十步外,不易搜寻。
    右方远处,突然传来于娉婷的急叫声:“赵郎……”
    叫声嘎然而止,被人捂住了嘴。
    他循声急迫,不久便听到逃走者的擦枝声了。
    前面人影入目,大汉已有点儿不支。
    他飞踪而进,如劲矢离弦。
    大汉恰好扭头回顾,大吃一惊,丢了于娉婷,老鼠般钻林飞遁。
    他一把扶起娇喘吁吁的于娉婷,于娉婷哭泣着叫:“赵郎,赵郎……”
    他将于娉婷紧紧地拥入怀中,充满感情地低唤:“于娉婷,苦了你了,苦了你……”
    于娉婷埋首在他怀中,颤声道:“三妹在西面,我知道看守者要带她逃向何处藏身。”
    他大喜过望,背起娉婷急道:“你指示方向,走!”
    远出两里地,前面出现一条小径,大汉的右肩扛着吴仙客,脚下踉跄向前奔跑。
    他脚下一紧,势如奔马。
    小径通过矮林,前面的犬汉猛地脚下一虚,向前一裁,肩上的吴仙客被抛向前面,大汉也跌昏了。
    他放下于娉婷,毫无顾忌地跃过地上的大汉,一把扶起半昏迷的吴仙客,无限怜惜地低唤:“仙客,醒醒,醒一醒……”
    他说不下去了,一阵昏眩浪潮般袭到,他向下一栽。
    赵羽飞救人心切,做梦也没料到地下的大汉弄鬼。
    大汉在失足倒地之前,已散放出一种无色无臭药物,倒地时更大量放出,附近弥漫着中者必倒的强力迷药,份量足以迷翻十头牛。
    赵羽飞追来时,已吸人不少药物,抱起吴仙客之后,药力一发不可收拾,着了道儿。
    不知经过了多久,他终于从虚无中清醒过来。
    眼前出现暗红色的火焰,听到压抑不住的低声呻吟。
    火焰自壁架灯座后有盏油灯,鼻中嗅到一股草霉的气息。
    他本能地急急挺身而起,不由大吃一惊,坐是坐起来了,但双手怎么像是僵了。
    不但双手麻本不仁,脚也无法动弹。
    他总算知道自己凶险的处境了,只觉心中一凉。
    双手被反绑在身后,牛筋索富有弹性,愈挣扎愈收得紧,即使有千斤神力也无法挣断。
    脚下更糟,二十斤重的脚镣扣住了双脚,附近是一只三斤重的铁将军巨锁。
    宝刀被取走了,百宝囊也失了踪。
    除非他练了缩骨功,不然休想脱身,糟的是他并未练过缩骨功。
    他也没学到化开锁的技巧,这该死的脚镣真要命。
    记忆并未消失,他想起昏厥前的一些变故。
    于娉婷呢?
    还有,那神色凄苦的吴仙客。
    他知道,他已落在对头手中了,毫无疑问,这一切全出于冷凤的精密设计,配合得太妙了。
    身旁又传来呻吟声,这次他听得十分真切。
    他看清了处境,心中叫苦。这是一间用巨石条垒筑的斗室,一看便知是囚房。
    头顶是巨木排架的平形屋顶,木上必定铺了石板,整座四室坚牢无比。
    门是铁叶门,老规矩开了一个小窗孔,以便让看守可看到囚徒的动静,也是送食物的地方。
    铜墙铁壁般的四室,进来的人毫无逃出的希望。
    他扭头察看发出呻吟声的人,一阵惨然,挪动身躯悚然叫道:“仙客,是你么?”
    石板铺的地面凉凉地,吴仙客仍是那一身肮脏的男装,蜷伏在壁根下,浑身不住战栗,但脸上却因高烧而呈现反常的红晕,那双原是灵活秀气的大眼,这时闭得紧紧地,呼吸急促,口中不时发出梦呓似的痛苦呻吟。
    他挪动无力的身躯,移近吴仙客,俯身急叫:“仙客,醒一醒。”
    吴仙客毫无反应,呻吟如故。
    他的膝盖触及吴仙客的腰肢,一推之下,吴仙客仍无反应,他却可从吴仙客的躯体感觉出不平常的热度,惊道:“她……她在发高烧,病得不轻。”
    铁叶门的小窗孔,出现一张狰狞的面孔,发出一阵嘿嘿怪笑,接口道:“不错,她已病了一天一夜了。”
    他狠狠地盯着这个相貌狞恶的人,沉声问:“这是什么地方?”
    大汉答得很简单:“死囚牢。”
    他又问:“我来了多久了?”
    大汉狞笑道:“半天。你很不错。”
    他惑然问:“怎么不错?”
    大汉道:“中了子午返魂香的人,需六个时辰方可苏醒,而你却在四个时辰后清醒了。”
    他大感困惑,道:“吴姑娘痛势沉重,四个时辰之前,在下看到她仍可走动,似乎并无病容。”
    大汉嘿嘿怪笑道:“那时她吞下了一颗起死回生丹,而且在华公子的内力辅助下,且制了哑穴,外表看不出病状,其实是一个活死人。”
    他恍然大悟,问道:“挟持她引诱在下穷追的人,就是华斌?”
    大汉道:“不错,华公子神机妙算,你的一举一动,皆在他的算计之中。”
    他长叹一声,后悔不迭。
    大汉哼了一声,又道:“那位跟踪而来的蒲毒农是个机警的老狐狸,竟然先一步看出危机溜走了,但也挨了华公子一记腐骨爪,恐怕这时早就毒性发作,肌烂骨腐啦!你阁下快死了,反正你也活不了多久了。”
    他一咬牙,道:“看样子,在下是栽定了。”
    大汉得意地怪笑道:“人不会永远走运,你一个人,把咱们整得够惨,要不是先抓到水仙宫的两个叛徒,想制住你真的不容易,你就认了命吧。”
    他不得不承认错误,苦笑道:“我真不该把她们留在身边的,后悔已来不及了。哦,老兄,于姑娘呢?”
    大汉的脸离开了窗孔,狂笑声震耳。
    他一怔,大声道:“老兄,你笑什么?”
    大汉重新在窗孔出现,狞笑道:“赵羽飞,你不知道何以落得如此下场吧?”
    他泰然道:“救人心切。临事不够冷静,以致中了华斌的诡计,天亡我,非战之罪。”
    大汉道:“女人祸水,你明白了吧?”
    他哼了一声道:“为情而死,并不是什么丢人的事。”
    大汉怪笑道:“看不出你倒是一个情圣,可是,死得太冤。”
    他讶然问:“你老兄这话有何用意?”
    大汉狂笑道:“哈哈,你阁下是情深似海,人家却水性杨花,如果知道内情,你将死不瞑目。”
    他仍然糊涂,问道:“在下仍然弄不请你老兄的意思。”
    大汉道:“你不是要知道于娉婷的下落么?”
    他点头道:“尚请见告。”
    大汉道:“目下她随华公子出城,到至海宁的官道上,候机拦劫工银。”
    他一惊,道:“工很不是从海上来么?”
    大汉道:“运金船上,有神秘的能人,用金蝉脱壳计诱走咱们的快船,悄然在海宁靠岸,舍舟就陆,数十名舟子化装成运盐队,快到杭州了。”
    赵羽飞恍然道:“难怪你们疲于奔命,水上拦劫无功。咦,于姑娘为何与华斌同行?”
    大汉大笑道:“哈哈,因为她已是华公子的情妇。”
    赵羽飞哼了一声道:“满口胡言。”
    大汉笑得更狂,笑完道:“赵羽飞,你有权知道真象。”
    赵羽飞道:“胡言绝不是真象。”
    大汉道:“捉你的大计,固然是出于华公子之手,但其中引你上当的小枝节,譬如说如何方能令你不顾一切放胆狂追,如何方能令你消失戒心和疑心,皆是于姑娘的主意,如果于姑娘不先被你救到手,你怎知道该往何处追吴仙客?如果你不带着于姑娘同行,怎会毫无戒心上前抢救吴仙客?这些小枝节,皆出自于姑娘的设计。”
    他有点儿醒悟,但口气仍硬,道:“胡说八道,我不相信。”
    大汉冷笑道:“至死不悟,你好可怜,不久,你就可以明白真象了,如果一切顺利,华公子很快便会回来处置你,你的时辰不多了。”
    赵羽飞只感到手脚发冷,他虽然不相信她会真的出卖他,但回想前情,他不得不相信大汉的话。
    他想到救于娉婷的情景,未免太顺利了。
    华斌这些手下,皆是武功高强,江湖经验丰富的武林高手,怎会在强敌追及时,丢下囚犯逃走。
    于娉婷怎能知道吴仙客被带往何处的?两女即使是被囚在一起,也不可能知道看守有变故时,所撤走的处所和方向。
    逃走的,最忌发声暴露去向,带走于娉婷的人,为何不将于娉婷打昏,而任由她出声呼救吸引他去追。
    他长叹一声,自语道:“只怪我急心则乱,中了他们的诡计,该死,我何其愚蠢。”
    他的目光,回到吴仙客身上,问道:“老兄,这么说来,吴姑娘并未出卖在下了。”
    大汉道:“她为了拒绝与华公子合作,受了不少毒刑,前天便开始绝食求死,今天的事她根本不知自己做了些什么,死人一样任由华公子摆布。阁下,你总算有一个甘心为你而死的人,不枉你爱她一场。”
    他注视着大汉问:“目下由谁主事?可否请来一谈?”
    大汉道:“人都派出去了,没有什么好谈的。”
    赵羽飞道:“至少你老兄可以叫一位知医的人,替吴姑娘把把脉弄些药服用吧?”
    大汉冷笑道:“用不着,反正你们要死的,何必浪费药物?”
    赵羽飞道:“要不,劳驾你老兄去请冷凤姑娘来一趟好不好?”
    大汉道:“冷凤姑娘到江边去了,由水路拦截的人今晚可能返回,要不是人都派出去了,你恐怕就没有如此安逸了。”
    赵羽飞道:“在下要见见目下主事的人。”
    大汉冷笑道:“休想。天色不早,再不好好歇息,等华公子回来,你想歇息也不可能了。”
    大汉的脸离开了窗口,不再理睬,对赵羽飞的叫声充耳不闻。
    他的叫声,把昏昏沉沉的吴仙客惊醒了,用虚弱的声音含糊地低唤:“大姐,不……不要……不……”
    赵羽飞俯身在吴仙客耳畔焦灼地叫道:“仙客,清醒清醒。”
    吴仙客浑身一震,双目张开了,喘息着低叫;“是……是谁?我……我眼前朦……
    胧……”
    赵羽飞接口道:“是我,赵羽飞。”
    吴仙客吃力地眨动双目,屏息着惊道:“是……是赵郎?你……你……”
    赵羽飞惨然道:“是我,我也被他们诡计诱来了。”
    吴仙客尖叫道;“不,不,苍天,我……我为何不死,为何……”
    气往上一呛,她昏厥过去了。
    赵羽飞双手派不上用场,心中大乱,急叫道:“仙客,仙……客……”
    大汉的脸又出现在小窗孔,向内叫:“不用叫了,她死了么?”
    赵羽飞咬牙道;“也许是死了,你进来拖她出去好不好?”
    大汉道:“死了,早死些她反而是幸福,不要管她,天亮后自有人前来料理。”
    赵羽飞逐渐冷静下来了,开始留心打量目下的处境,他知道自己仍然缺乏耐心,目下正是冷静思索制造有利情势的时候。
    首先,他发觉身上的衣袍靴袜仍是完整的,只是所佩的宝刀和百宝囊被搜走了。
    身上已被搜过,显然对方仅注意是否有武器,对他怀中有的杂物毫无兴趣,并未搜走。
    他身上除了宝刀之外,并未携有短兵刃和暗器。
    再打量囚室,囚室建造得太坚牢,不可能破壁而出。
    铁叶门是从外面加锁闩的,死路一条。
    试试被捆在后面的双手,他知道捆的人是行家,但并未料到他会醒得那么快,并未将牛筋索多加几圈向上移,因此一双小臂仍可向外张,这表示他双手的张度可从下身通过。再就是他的身躯相当柔软,腰脉可缩短至最极限。
    费了不少劲,他的手终于从臀部挤过去了,以后的事便容易啦。
    他必须不发出任何声音,以免引起看守的注意。
    手到了身前,一切好办,不必利用石块磨断牛筋索了,他锐利的牙齿派上了用场。
    咬断了一股牛筋索,他的双手便可恢复自由。
    他取得吴仙客的发针,先探入锁孔,利用感觉力探触锁内的各部份位置。
    有两根轴,六片簧,这具铁将军构造得出乎意外的复杂,锁匙必定是曲尺形弯入锁孔,钩住第一轴再控制簧片的,而且得同时扣压夹住六根簧片。
    他利用强劲的手指与牙齿,将发针弯成回纹吕字图形,小心地悄悄探索。
    一方面,他利用超人的耳力,留心门外的动静,看守的脚步声难逃他的听觉,只要看守大汉一接近铁门,他便立即停止,将手背起装睡。
    一而再失败,一而再修改发针的形状,但他毫不灰心,而且愈来愈有自信,他一定能打开这把鬼锁。
    将近一个时辰,锁在他超人的耐心试探下豁然而开。
    手脚恢复自由,但并不代表他可以逃出去。
    他得等候机会,制造时机。
    首先,他扭断巨锁的六根簧片,锁仍然扣住他右脚的两只铁环,外表看不出异状,但随时可用快手法将锁拉开,锁已失去作用了。
    然后,将牛筋索捆成活套,仍然套在手腕上,而且移至身后。
    他没忘了检查身上的防险装置,一切如意。
    现在,他缺少的是他的宝刀,他的百宝囊,囊中还有几枚火镖,得设法找回这些东西。
    他知道希望不大,谁知道华斌把他的东西放在何处?
    他躺在吴仙客身边,静静地盘算今后的行动策略。
    吴仙客手脚冰冷,但身子和头部却热得烫手,病势真不轻。
    吴仙客的病势令他焦急,但他不得不忍耐。
    聊可告慰的是,吴仙客的手脚并未上绑,也没有刑具,显然华斌认为吴仙客没有防范的必要。
    好漫长的夜,好难捱的等待。
    天一亮,送食物的人是否进来?但愿食物不是从窗孔递进来的。
    按目下的情形估计,送食物的人极可能启门进入,因为铁门下没有递送食物的窗孔,而且吴仙客病重昏迷,他的双手被反绑在身后,不可能接得到从门上窗孔递人的食物,只要有人启门进入便大事定矣。
    他却没有想到,对方根本没有给他食物的打算。
    破晓时分,吴仙客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睁开了无神双目,身躯无助地伸展了几下。
    他一阵惨然,颤声低唤:“仙客,感到怎样了?”
    连叫数声,吴仙客终于完全清醒了,目光落在他脸上,久久,方酸楚地叫:“赵郎,真……真是你?”
    他偎近吴仙客的脸颊,娇嫩而灼热的粉颊上沾满了泪水,也沾染了他的脸颊。
    他也一阵心酸,热泪盈眶,凄然道:“仙客,真是我,我总算找到你了。”
    吴仙客激情地抱住他,泣道:“赵郎,我……我应该早些死的,我死不足惜,连累你落在他们手中,我死不瞑目,我……”
    赵羽飞道:“仙客,不要说这种话,我们希望未绝。”
    吴仙客久久停止哭泣,依在他怀中惨然道:“我们好可怜,你是怎样落在他们手中的?”
    赵羽飞将经过说了,恨声道:“想不到于娉婷竟是一个见异思迁的人,这次我算是栽在她手中了?”
    吴仙客黯然道:“你不能怪她,她也是不得已,人谁又不怕死?为保全自己而不顾一切,不是她的错。”
    赵羽飞道:“你两人的处境相同,你并未出卖我。”
    吴仙客苦笑道;“我与大姐的处境并不相同,她本来就是继承水仙宫的人选,对机械之学极为渊博,水仙舫大部份出于她的设计,只要她肯改变态度,老仙是不会杀她的。而我虽然是老仙的义女,水仙宫中像我这种不太出色的人才多得很,加以方四姨将那次失败的怨恨,全怪罪在我身上,必欲将我置于死地而甘心,即使我能亲手把你制住交给老仙,仍难避免宫规的制裁,保不住性命。”
    赵羽飞道;“话不是这样说……”
    吴仙客手掩住他的嘴,柔声道:“赵郎,我请求你不要怪她,不管怎样,她毕竟曾经是水仙宫的重要人物,她有权为自己打算,你忍心要她不惜性命做烈妇贞女?她并没有与你订下婚约,她没有为你守贞殉节的义务,你因此而责备她是不公平的。”
    赵羽飞默然,叹口气道:“是的,我不怪她,我自己也有错。”
    吴仙客道:“赵郎,谁都没有错,也许该怨命。我在想,也许我能说服冷凤,以她的身世秘密来交换你的性命。”
    赵羽飞道:“没有用,我已经向她透露过了,她不是一个容易被说服的人。老仙把她教养成人,教养之恩比生育之恩要大得多,这次设计诱我上当,她是第一功臣。”
    吴仙客叹息道:“那么,我们是毫无希望了。赵郎,落到这步田地,你……你恨我么?”
    赵羽飞笑道:“仙客,你怎么说这种傻话?祸福无门,惟人自招,行道江湖的人,生死祸福,自行负责,你千万不要胡思乱想,我们的希望并未断绝,而且大有可为。”
    吴仙客颤声道:“你不恨我,那是你具有大丈夫的海样襟怀,但我仍然不原谅我自己,如果不因为我,你怎会……”
    赵羽飞急声道:“仙客,不许你自怨自艾。”
    吴仙客一惊,顺从地答:“是的,我……我听你的话。”
    赵羽飞笑了,轻吻她灼热而沾满泪水的粉颊,道:“仙客,你真是一个痴情柔顺的可爱姑娘。”
    吴仙客含泪回吻他,凄然道:“我以为当你了却师门恩怨之后,我可以为你建立一个充满了爱与温馨的家,可是……我的希望,落在他们手中的一刹那便幻灭了。我并不期望能与你生同衾死同穴,只祈望你平安幸福,富贵白头。”
    赵羽飞吻住了她的樱唇,不让她说下去。
    吻终究会分开的,吴仙客仍然喃喃地,痴迷地轻语:“赵郎,我已是抱定必死之念的人,只是连累了你,我含恨九泉。”
    赵羽飞感上心头,附耳道:“仙客,你爱得好痴,听我的话,好么?”
    吴仙客道:“我一直就听你的话。”
    赵羽飞道:“我们仍有脱身的希望,你明白么?”
    吴仙客道:“还有脱身的希望?你我已是笼中之鸟。”
    赵羽飞的语气极为坚定,道:“我已有所安排,希望极浓,问题是你必须放弃绝望的念头,激起强烈的求生意志,助我一臂之力。”
    吴仙客道:“这……我该怎么做?”
    赵羽飞以稳定、充满信心的语调道:“激发强烈的求生意志,完全信任我,毫不怀疑地相信我可以把你带出绝境,你的病便可因精神的鼓舞而减轻,便可随我一同行动,减少顾虑,成功的希望更浓。你这样病息奄奄,带你走是相当困难的。”
    吴仙客苦笑道:“囚室坚牢无比,想脱身势比登天还难。”
    赵羽飞道:“这表示你仍然缺乏信心。告诉你,我的手脚桎梏皆成了废物,不久前,我已设法解了绑开了锁。”
    吴仙客大喜道:“真的?”
    赵羽飞道:“半点儿不假,只等制造脱身的时势了。”
    吴仙客有了精神,挺身坐起道:“我来设法把看守骗进来,你先退至一旁。”
    赵羽飞依言退至壁角装睡,吴仙客高叫道:“看守,我要水,我渴死了,水……”
    大汉的脸孔出现在窗孔,脸上有惊讶的表情,打量囚室片刻,道:“吴姑娘,你醒来了?”
    吴仙客半倚半躺,虚弱地叫道:“我好渴,我要水,请给我碗水。”
    大汉断然拒绝道:“在华公子返回之前,任何东西不准送入囚室。”
    吴仙客仍不死心,道:“我渴死了,难道水都不许死囚喝一口么?”
    大汉道:“水也不行。”
    吴仙客大声道:“快去请你们的主事人来说话,哪有连水都不许死囚喝的规矩。”
    大汉冷笑道:“这是华公子的规矩,他就是主事人,令出如山,谁也不敢违抗。目前他不在,你最好忍耐些。”
    吴仙客尖叫道:“我快渴死了,我要水……”
    大汉哼了一声道:“你死是你的事,反正不久你就要被处死的,你叫也没有用,你死了也不会有人介意的。”
    大汉的脸离开了窗口,不再理睬吴仙客的叫嚷。
    装睡的赵羽飞大感懊丧,看情形,只有等华斌返回前来察看,方有脱身的希望了。
    门不开,确是插翅难飞,这种沉重的铁叶门,绝不是赤手空拳可以对付得了的,除非他有万斤神力。
    吴仙客移近他身旁,低声道:“看守不开门,毫无希望。”
    赵羽飞低声道:“请放心,有的是机会。哦,你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也许能和外界通讯息呢。”
    吴仙客道:“自从那天拒绝华斌的要求后,我便开始绝食,第二天便昏昏沉沉病魔缠身,最后华斌出现,恶狠狠塞一粒丹九强迫我吞服,之后便人事不省,怎知身在何处?”
    赵羽飞低头沉思,道:“看格局,囚室虽然四周是石壁,地下也铺了石板,但霉气依然甚重,可知必是地底的秘窟。仙客,你看这些石板是否有异?”
    吴仙客察看片刻,道:“不错,并非来自龙井旁风篁岭的青石,可看到一星星石英。”
    赵羽飞道:“可知这里就在龙井附近。这种石,产自凤凰山西冈,这里距凤凰山不会太远。”’
    吴仙客道:“你是说,这是排卫山的石块?”
    赵羽飞道:“不错,凤凰山西冈石笋林立,称为排卫石,采来作为础石,绝不会远运他处,因为石材到处都有。”
    吴仙客道:“就算是在凤凰山附近,又能怎样?”
    赵羽飞道:“那天我放走了冷凤和凌春风,曾在南屏山潜伏,观察了一个时辰,发现了不少可疑的地方,返回客店后,曾向蒲毒农提及。听看守大汉的口气,蒲毒农曾经在我后面跟踪,挨了华斌一记腐骨爪逃掉了。腐骨爪要不了蒲前辈的命,他有最好的解毒药,如果他真能脱身逃走,他会带着人在这一带相机救应的。我想,这里该是玉皇山附近,距我放走冷凤的地方不会太远。”
    吴仙客道:“但愿如此。”
    赵羽飞道:“情势愈混乱愈好,我们且定下心神等候机会。”
    好漫长的等待,但总算捱过去了。
    吴仙客已被赵羽飞激起了求生的意志,加以有赵羽飞在旁不时劝解,她像是换了一个人,不仅精神大佳,而且高烧也逐渐退去。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响起杂乱的脚步声。
    赵羽飞精神一振,低声道:“有大批的人来了,仙客,你必须忍耐,装病要装得像,不然恐有意外变化。”
    吴仙客道:“我一定听你的话,这是我们最后的机会。”
    脚步已近,来人大声向看守问:“怎样,有何变化?”
    看守大汉道:“不久前吴姑娘似已清醒,叫嚷着讨水喝。”
    来人道:“奉公子之命,要将人提至刑室。”
    看道:“公子回来了?如何?得手了?”
    来人道:“别提了,泄气得很,那批疑是运送工银的人,的确是盐丁,在海宁突然奉到官府命令,连针盐挑运来杭,公子与老师父会合之后,把那些盐了拦住了。”
    看守问:“盐担里真没有银子?”
    来人咒骂道:“见他的鬼银子。百多名盐丁,搜光了也搜不出百十文制钱,老师父和公子气得要吐血。”
    看守道:“百多名盐丁?传讯的人该死。”
    来人道:“传讯的人怎么了?”
    看守道:“连这点常识都不懂,还配当什么眼线?五十万两银子,百多名盐丁就可以运走?走长途,一个人只能挑一千或一千二百两银子,五十万两该要多少人挑?咱们的人未免太容易上当了,难怪这些天来,盲人瞎马般乱闯,风吹草动也穷忙老半天,至今银子到底在何处,依然一无所知,音讯全无。”
    来人道:“你也派不上多少用场,少借题发挥吧,开门,我们要把人带走。”
    看守一面开锁,一面道:“带往刑室上刑?两个都带?”
    来人道:“是的,老师父和公子失败归来,气得发疯,发誓要从赵小辈口中迫出口供来,运银船行踪诡秘,定是赵小辈定的诡计。”
    铁叶门开处,五名大汉手执钢刀一拥而人,抓小鸡似的两人伺候一个,架起赵羽飞和吴仙客,连拖带拉出室而去,如狼似虎气势汹汹。
    登上坑道,进入一幢大宅。
    日影西斜,已是未牌未申牌初。
    这是山坡间的一栋别墅,四周翠竹成林,枫林横亘宅前,囚室就在宅后的地底,进出的坑口正在一座小亭中,上面有一座石桌,进出时石桌有机关操纵,开合自如,谁敢相信下面是死囚牢?
    赵羽飞在踏出亭外时,便知道身在何处了,透过林隙,可看到东北远处平顶的凤凰山。
    本来他打算动手,搏杀这五个行刑手并无困难,但知道身在何处,他压下了脱身的冲动。
    今天,他终于找到重要的秘窟所在地。
    即将与这位神秘的老师父见面,难免心中有点儿紧张,这人是不是失踪多年的聚英楼主汪不凡?
    水仙宫的人会不会在场?但愿假华水仙也在,该多好?该是揭开水仙宫之谜的时候了。
    为免脚镣的链子撞击地面,他干脆缩起双腿,任由两大汉架起他移动,以免虚扣住的铁将军巨锁被震开。
    刑室地方相当宽敞,只是一股腥臭味刺鼻令人作呕,中间是案座,堂下是行刑所在地,架上有各种刑具,大至钉板绞架,小迄剔骨刀,一应俱全。
    大汉将他和吴仙客丢在堂下,在一旁横刀戒备。
    主事的大汉至案前行礼,欠身禀道:“启禀老长上,两名死囚带到。”
    案后高坐着曾在镇江雷府出现的怪老人,依然是不起眼的装扮,不同的是,老眼不再不带表情,冷电四射平添几分阴森可怖的威势。
    右首,站着冷凤,左侧是华斌。
    两旁,共排列了十六名男女,一个个怒形于色,威风凛凛,其中包括了孙玉如、金发美人,粗壮的陈大名。
    没见有水仙宫的人,冷凤也许可以算是水仙宫唯一在场的人。
    堂下两侧,共有八名赤着上身的行刑手,一个个粗壮如牛,相貌狰狰。
    老长上举手一挥,沉声向大汉道:“退下,人交给行刑弟兄。”
    大汉应诺一声,行礼退下。
    四名行刑手上前接人,两人一组分站在赵羽飞与吴仙客的两侧,虎视眈眈随时准备动手。
    吴仙客半俯半屈,蜷曲在堂下,似乎仍然昏迷不醒。
    赵羽飞曲腿而坐,脸上神色是冷然肃穆。
    老长上哼了一声,问道:“赵羽飞,你认识我么?”
    赵羽飞点头道:“在镇江雷府,在下与尊驾曾有一面之缘,可惜尊驾去意匆匆,不曾照面。”
    老长上又道:“你对人说老夫是聚英楼主,你有何根据?”
    赵羽飞道:“尊驾不是么?”
    老长上哼了一声道:“这些事老夫不想多问,先问重要的大事,小辈,你看清那些刑具么?”
    赵羽飞道:“看清了,相当唬人。”
    老长上道:“俗语说,识时务者为俊杰,好汉不吃眼前亏,阁下不是愚蠢的人。”
    赵羽飞笑道:“有意思,到今天你才知道在下不愚蠢。”
    老长上道:“老夫不希望动用那些刑具。”
    赵羽飞道:“当然条件是要在下合作了。”
    老长上道:“不错。运银船的行踪,你必须从实招来。”
    赵羽飞道:“如果在下不招呢?”
    老长上冷哼一声道:“他两人同时上刑,先从头箍开始。”
    华斌举手一挥,两名行刑手取来两只头箍向下一丢,然后将数片箍钉慢慢地往上去,最后丢下提箍钉锤。
    华斌欠身道:“师父,弟子亲自打钉。”
    老长上点头道:“好,不要把他的头夹破了。”
    华斌道:“弟子当有分寸。”
    说完,大踏步下堂。
    老长上厉声道:“赵羽飞,你招不招?”
    赵羽飞背在后面的双手,徐徐向下沉落,大声道:“阁下要知道运银船的下落,不如让在下把整个启运计划供出来,阁下便知道该到何处去找了。”
    老长上大喜,欣然道:“好,你招,老夫……咦,怎么啦?”
    砰砰匍匍一阵怪响,八名行刑手先后倒了六名站得最近的,倒下便寂然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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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斗水仙周旋斩羽翼
    赵羽飞大笑道:“哈哈,工银已经到了府库……”
    他双手一分,手已恢复自由,一拉镣锁,特制的龟板状脚镣脱扣而开。
    他挺身而起,仰天狂笑。
    已走近的华斌,砰一声倒下了。
    老长上大骇,连人带椅向后飞退。
    砰匍几声,倒了不少人。
    冷凤向刑室门飞奔,砰一声栽倒在门侧。
    陈大名一声怒啸,飞扑而下。
    赵羽飞向侧跨了一步,让过正面笑道:“你是最差劲的一个。”
    一声大震,陈大名摔倒在堂下失去知觉。
    唯一逃出刑室的人是老长上,赵羽飞不敢丢下吴仙客,只好眼睁睁让老长上逃掉。
    吴仙客也昏厥了,他抱起吴仙客出室,刚跨出室门,便听到前面的大楼杀声震耳。
    他退回刑室,解开一名大汉的腰带将吴仙客背上,取了一把沉重的刽刀,闭上刑室门向前面的大楼掠去。
    踏入楼后的院子,劈面碰上五名大汉,奋勇挡住了蒲毒农和查三姑娘,地下有四具大汉的尸体。
    五大汉武功相当了得,已将蒲毒农堵住了。
    他飞掠而上,沉喝道:“蒲前辈,交给我,请把守后面的刑室,一刻时辰之内不可进人,进去必定昏倒。”
    刽刀一挥;当一声大震,一名大汉刀断头落,他这一刀的劲道十分惊人。
    查三姑娘向侧跃退,左手一扬,叱道:“针到断肠。”
    一名大汉嗯了一声,丢刀抱腹摔倒在地。
    未倒的三大汉撒腿便跑,逃命去了。
    赵羽飞衔尾急迫,查三姑娘叫道:“赵兄弟,不必穷追,外围有鬼见愁亲率黑道群豪,瓮中捉鳖,你得赶快离开,好办大事。”
    赵羽飞闻声止步,急问:“查三姑娘,有何要事?”
    查三姑娘道:“麓大师在客店立候,有重要消息见告,老和尚不信任我们,固执得很,你不去他不会说。”
    赵羽飞道:“好,这里的主脑已大部被制,只逃走了汪楼主,这老贼机警得很,我的药物未能及时制住他。我得找到我的百宝囊,不然无法取得解药,你们便无法进入囚室擒人。”
    在华斌的卧室中,找到了他的宝刀和百宝囊,他从囊中取出一只瓷瓶,倒一些在掌心放,在吴仙客的鼻端轻揉,顺手将瓶交给查三姑娘道:“擦一些在鼻端,便可入室擒人了。
    那些家伙不必浪费解药,一个时辰之后,他们自会苏醒。”
    查三姑娘尚未离开,吴仙客已连打三个喷嚏,猛地挺身而起,茫然轻呼:“赵郎,赵……”
    赵羽飞忘形地抱住她,亲亲她的秀颊,笑道:“我在这里,我们已经脱险了。”
    查三姑娘笑道:“郎情似水,意妾如绵,真够瞧的。”
    吴仙客一惊,讶然道:“咦,查姐姐你救了我们?”
    查三姑娘笑道:“要我替你赵郎呐喊助威,也许尚能胜任,要寄望我救你们,有如望梅止渴,画饼充饥。”
    吴仙客转向赵羽飞问:“赵郎,怎么一回事?刚才在堂下……”
    赵羽飞道:“那是我大伯给我的救命玩意,藏在我的紧身背心内,是一种并不歹毒但药力甚猛的药物,天幸派上了用场,你也被弄昏了。”
    吴仙客道:“那你……”
    赵羽飞笑道:“大伯父已给我服食了解药,终生可不受这种药物所制,如果需先服解药,那还会有用处,我们这就赶回客店,麓大师在等我,这里的事由蒲前辈与查三姑娘,会同鬼见愁善后。”
    他又转向查三姑娘道:“那位冷凤姑娘是水仙宫主人的爱女,留着她或许有用。”
    查三姑娘道:“我会先拆掉她的凤翅膀,免得她作怪,放心啦,你们还不走?”
    客店中,厉英陪伴着麓大师品茗,等得心中焦燥,接到人大喜过望。
    吴仙客是由小轿抬回来的,她需要歇息。
    赵羽飞向麓大师行礼毕,麓大师并不问他最近的遭遇,似乎早已料到他必可平安脱险,有道行的僧人,对任何事皆看得开,也许是真的具有神通。
    老和尚要他坐下,从容不迫说道:“羽飞,你知道运金船的动静么?”
    赵羽飞欠身道:“好教大师失望,弟子如坠五里雾中。”
    麓大师道:“船队中有令师叔祖智药大师与令伯父坐镇,以无上智慧逃过种种劫难,昨日方派人捎来手书,要你前往接应,而且愈早愈好。”
    赵羽飞大喜,果然不出所料,船上有师叔祖和大伯父,难怪汪楼主与水仙宫如此庞大的集团,依然无所施其技白费工夫。
    他心中大定,道:“家师叔祖要弟子往何处接应?”
    麓大道:“在海盐县以北,无法突破水仙宫的巡海快船封锁线,更难逃过水仙舫的袭击,要你火速前往计议。”
    赵羽飞道:“好,弟子这就准备动身。”
    麓大师道:“有关四大世家的内眷调查结果,等你回来再告诉你未为晚。如果你能在此行中除去水仙宫主人,这些消息便没有用处了。”
    赵羽飞道:“万一那老妖漏网了呢?”
    麓大师笑道:“那么,这些消息便可让你知道,迫她现出原形来。”
    老和尚将一封书信递给他,又道:“书信内有去会合点的地图,你看完之后,必须焚毁,老朽先走一步。”
    送走了老和尚,赵羽飞展信细看,看完将书信揉成一团,塞人口中吞掉,向厉英道:
    “情势急迫,在下要跑一趟海盐,这里的事,尚请厉前辈照料。等蒲前辈返店,务请诸位将吴姑娘与石头,火速送至灵隐寺安顿,以免又生意外。”
    厉英拍拍胸膛道:“老弟,在下可以随同前往,助你一臂之力。”
    赵羽飞笑道:“目下府城仍然混乱,诸位千万不可离开,而且还得请蒲前辈化装易容,以在下的面目忽隐忽现,吸引对方的注意,在下方能放心行事,所以还得请诸位鼎力相助呢,前辈这里的事极为重要,尚请多多操劳。”
    他说得诚恳,厉英只好答应。
    换了装,他从店后悄然走了。
    杭州掀起一场混乱的大风暴,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由于赵羽飞的被掳,蒲毒农受伤逃走,不得不促请鬼见愁出动黑道群豪协助。因而在去汪楼主的秘窟中,发现了不少过去神秘失踪的黑白道名人,被胁迫接受控制的秘密被发掘出来,这种残害武林同道的罪行极为严重,立即引起武林公愤,为同道主持公道的呼声风起云涌,搜杀汪楼主的报复行动,在鬼见愁的推动下,有计划地推展开来,形成一股强大的巨流,把那些本来有意前来浑水摸鱼的人,吓得纷纷离境,以免遭了池鱼之灾。
    这一来,赵羽飞的武林声望,也随之升至风云人物的境界,成为家喻户晓的江湖名人,深受武林朋友的尊崇。
    他不再孤单,随时皆有人愿意拔刀相助。
    次日午后不久,他到达海盐县北一处河口,河口北面五六里,是一处相当隐蔽的海湾。
    距海口约两里地,他进入河北岸河湾的一座小渔村,村口的晒网场大树下,坐着一位红光满面,和蔼可亲的胖老人,正和一位满脸风霜,正在网架前补网的老渔夫话家常。
    他飞奔而上,欣然大叫:“大伯父,您好,侄儿昼夜兼程赶来了。”
    胖老人不等他行礼,笑吟吟地把住他的臂膀笑道:“你来得好,再不来伯父就得冒险动身了。来,见过早年海上老英雄,东海钓鳌客任重光任大侠。”
    他吃了一惊,赶忙整衣恭敬地行礼道:“羽飞有眼不识泰山,前辈恕罪恕罪。”
    任重光放下手中活计,含笑打量着他,不住点头,笑吟吟地向胖老人道:“芝兰玉树,此赵家千里驹也。侯爷一生公忠为国,理该有此佳子弟克绍箕裘。不过,让他闯荡江湖,这是朝廷一大损失,草野狂客,不敢苟同。”
    胖老人笑道:“任老请放心,家叔之意,是让他历练一些时日,看看天下形势,体会民生疾苦,留神江湖变局,对他将来做人处事,大有好处。”
    接着转向赵羽飞道:“孩子,你知道有关任老早年的光荣事迹么?”
    赵羽飞道:“侄儿岂只是知道?简直是耳熟能详,无限景慕。早年海寇汪直与倭寇数千,最后一仗就在此地发生,由于有任老率海盐八百壮士参战,俞大猷将军方能在茶山洋一战功成,汪贼从此一蹶不振,倭寇远窜闽境不敢再犯浙东,汪直不久便投降被擒。”
    任重光用手向东南一指,笑道:“茶山是海中的一座岛,是南北两洋水师的会哨所在地,本来老朽要令伯将运银船泊靠茶山岛暂避风头,没料到不少神秘的快船,已封锁了望虞山岛一线,运舟直迫茶山,因此不得个暂且在此地藏匿。”
    胖老人道:“你师叔祖目前仍在北面平湖县的乍浦港,带了五艘快船,设下疑兵之计,往来无定,与那些神秘决船捉迷藏,早几天曾南驶浦港,连夜走海宁设法出动水军假扮盐夫,故意透露风声说工银改由陆运,半途果然碰上了劫贼。”
    赵羽飞道;“那是聚英楼主汪不凡的爪牙所为。”
    胖老人道:“海上的神秘快船,定是水仙宫的妖女了,所以我要将你找来商量。”
    赵羽飞道:“如侄儿所料不差,水仙舫二号可能就在附近了。”
    胖老人道:“任老已准备好一艘浪里钻特制海鳅船,你弄到的测音仪已由运银船上拆下,改装在海鳅船上。我一共带来了八只抗音器,你与任老的七位子侄负责毁去水仙舫,不知你能不能认出水仙舫的真面目?”
    赵羽飞道:“侄儿尚无把握,水仙舫构造特殊,可在片刻间改头换面,但侄儿当尽力而为。伯父这次除了测音仪、抗音器之外,还带了些什么奇妙器具可派用场?”
    胖老人道:“水仙宫的五雷珠,陆上水下皆极具威力,为免水中的人被震昏,我带有防震的水靠和耳塞面罩。再就是由轴形双头船钻,顷刻间可钻进四寸厚的船底。依火镖的原理,我改装了几枚大型的阴雷,配合船钻合作;水仙舫即使是铁底的船,也禁受不起阴雷的爆炸。问题是你是否能认出水仙舫,不然绝难冲破他们的海上封锁线。”
    赵羽飞欣然道:“如果工银不需如期运抵府城,侄儿便有对付他们的妙计。”
    胖老人道:“这不用你担心,期限尚有半月之久。”
    赵羽飞道:“那就好,咱们白天巡逻海上侦察,夜间逐一收拾他们的侦哨船。依侄儿估计,他们在海岛训练的人数并不太多,除了水仙二号之外,最多拥有十艘快船,夜间凡是不断打灯号的船只,一定是他们的,要不了三、两天,他们能战的船就会所剩无几了。”
    胖老人道:“你可不能大意,要知道五艘运银船,每一艘皆有工银十万两,任何一艘皆不能发生意外。只要他们有一艘船可战,我们就不能冒险。”
    赵羽飞道:“除了水仙舫之外,其他的船想接近我们谈何容易。伯父带了弓箭么?”
    胖老人道:“水上交锋,弓箭为先,哪能不带。”
    任重光道:“贤侄,白天巡逻侦察,你们也有暴露自己的危险,他们一眼便可看出底细来。海舶以帆为主,地钢则用橹,而海鳅船由于以速度见长,用的是排桨,他们如果采取敌对行动,势必不让你接近,甚至会设法先击沉你们。”
    赵羽飞对水仙舫颇有认识,除了舫本身船坚器利之外,并带了数艘小快舟,舟上携有测音仪、五雷珠,围攻敌舟与对付由水下接近的人,十分霸道可怕。
    用水仙舫进攻速度有限的运银船,有如泰山压卵,弓箭对付小快舟或许有用,对付水仙舫便毫无用处。他略一沉吟,道:“任老伯,双方的船只速度情形如何?”
    任重光道:“按平常中等风速估计,运银船一个时辰可航四十里左右。老朽特制的海鳅船用猪油薰底,破水力极佳,约可行六十里,如果用桨,短期间可行七十里以上。我看过他们的快船,多加了一张尾帆,一个时辰可行五十里以上,用橹则最多可行三十里。至于水仙舫,就不是老朽所能知道的了。”
    赵羽飞道:“巡逻侦察时,海鳅船可否改用橹,就不怕暴露行迹了。”
    任重光道:“可以,共设有五座橹脐,备有大橹。”
    赵羽飞道:“好,小侄准备今晚就开始巡逻。”
    任重光站起笑道;“也好,我带你去见见犬子任远,让你们亲近亲近,他将是海鳅船的总指挥。”
    傍晚时分,海鳅船轻灵地驶出海口。
    这是一艘长有六丈余的高樯大船,有轻而坚牢的矮舱,尖头匾尾,船首两只巨眼火眼黑睛白眶,双尾分翘,真像一尾大鳅鱼。
    人坐在樯后,桨从桨孔伸出舷外,弓箭伤不到桨手。后橹脐在中,与一般传统的位于侧方不同,使用时可升起舵以免阻水。
    两侧前后共有四座橹架,不用橹时,橹架可以收缩。
    前桅杆是活动的,不需要时,可以卸下。
    两帆皆已升满,风帆吃饱了风,船像一只巨大的天鹅,破浪飞驶速度惊人,轻灵地冲向茫茫大海。
    舱内,赵羽飞赤着上身,与同伴们一面大碗喝酒,大块吃肉,谈笑风生豪气飞扬,将镇江历险杭州风云说给大家听。
    总指挥任远,是东海钓鳌客任重光的次子,四十来岁的中年人,身材修伟豹头环眼,标准的海上剽悍健儿,有年轻人的爽朗,也有中年人的世故,和久经风浪的沉实坚凝,该沉默时沉默,该欢笑时豪放地欢笑。
    其他全船三十二位年轻人,几乎全是任家的子弟,全是一等一的水上英豪,水性极高的子弟,平时靠海为生,完全摆脱了江湖生涯,靠自己的本领向海争口食,海里的鱼虾就是无尽的宝藏。
    但为了这批保障海疆安全的工银,及任重光与赵家的交情,他们暂时放下了谋生的渔具,握起杀人的利器,赴汤蹈火义不容辞。
    任远的两位侄儿,任乾任坤,都是二十岁左右的小伙子。年轻人少不了有自己的野心和憧憬,同样犯了性格不稳定,反抗现实和向往外面花花世界的不成熟感情,交上了赵羽飞这种闯荡江湖,游侠天下的英雄好汉,那份羡慕和兴奋自不用说,与赵羽飞极为投缘。
    东南季候风掀起阵阵浪涛,拍击着船舷响声震耳,浪花溅上甲板,水气直往舱内飘,咸咸的海风带着海洋气息,令赵羽飞这位生长在内陆的人,大感兴奋。
    他居然不晕船,而且精神抖擞。
    船逆风而驶,以之字形航线航行,先向东驶出十余里,风帆略转,掌舵的小伙子舵柄徐推,船首灵活地转向南,大回转灵活万分。
    舱中的人酒酣耳熟,突听到舵手发出响亮的叫声:“西南偏南,蓝色灯光有异。”
    所有的人,皆涌出舱面。
    夜色朦胧,满海灰白色的浪花,远远地,一团蓝光似在天际飘浮。
    赵羽飞一惊,脱口叫:“辟邪灯,水仙舫的辟邪灯。”
    任远一怔,道:“这是第一次海上出现蓝灯,难道是水仙舫出现了?”
    赵羽飞道:“的确是辟邪灯,水仙舫的信号,太远了,好像远在十里外。”
    任远笑道:“蓝光属于冷光,在海上常识近为远,这艘船约在五里左右。”
    赵羽飞道:“如果是水仙舫,请诸位入舱暂避,在下于后舱面准备,外面除了掌舵的兄长以外,其他的人万勿外出。”
    任远道:“你应付得了?”
    赵羽飞道:“水仙舫养了两种异物,一是异种黑鳗,用来对付登舟的人。一是异种东西夜鹰,用来夜间攻击舟外的人畜。这种夜间视物如同白昼,飞行无声,铁喙钢瓜的猛禽十分可怕,在下已有对付的良策,如不将这些扁毛畜生除去,后果将极为严重。”
    任远向后哨叫道:“转航,左舷接近。”
    船行似箭,向蓝光飞驶。
    所有的人,皆退入舱中闭上舱门。
    赵羽飞出现在舵房,与掌舵的人并肩坐下,他手中有一只五尺长,径大约三尺蝶网形的网兜,九合蚊筋编的网坚韧无比,普通的刀剑也不易砍破。
    掌舵的小伙子叫任龙,叫道:“咦,正南,又是一盏蓝灯。”
    果然不错,南面另一盏蓝灯明灭不定,距离比西南偏南那盏要远些,因此呈现明灭不定的闪烁光芒。
    赵羽飞困惑不已,自语道:“难道她们又造了一艘水仙舫?”
    他转向任龙问:“龙兄弟,海舶有用蓝色桅灯的?”
    任龙笑道:“没有,蓝光不能及远,海上经常起雾,如果起雾,蓝光便看不见了,那会撞船的,桅灯以红黄二色为主。”
    赵羽飞道:“这两艘船恐怕是疑兵。”
    任龙道:“赵大哥,你认为不是水仙舫?”
    赵羽飞道:“虚则实之,实则虎之,兵不厌诈,等会儿就知道了,我们只能小心些。”
    任龙道:“你打算攻击?你是攻击行动的司令。”
    赵羽飞笑道:“怎能胡乱攻击?我们又不是海盗。”
    双方渐来渐近,赵羽飞讶然道:“辟邪灯的光度不对,不是水仙舫。”
    任龙道:“怎么不对?”
    赵羽飞道:“辟邪灯的光芒特别眩目,这一灯的灯光朦胧不明。你发现没有?似乎那艘船并不是行驶。”
    任龙注视片刻,恍然道:“不错,难怪我们的航行方向从未改变。怪事,这一带怎能泊舟?不,那是一艘漂流中的船。”
    赵羽飞回到舱门,将任远请出,不久,蓝光似乎就在前面。任远道:“看不见帆影,灯确是悬在桅顶的,那艘船像是弃船。右面远处那一盏蓝灯,好像也是在漂流,定有古怪。”
    赵羽飞苦笑道:“如果在下所料不差,那不是船,仅是木架上的一盏灯,比船漂流的速度慢得多。他们晚上漂灯三两盏,运银船便不敢夜航了,大海茫茫,测音仪无法测到船只的行动,他们没有庞大的船队封锁辽阔的海面,不得不出此疑兵吓阻运银船夜渡封锁线。”
    船接近了蓝灯,果然不见有船,驶至切近,方发现那是一只小竹筏,三脚架支起一根三丈高的长竿,上面挂了一盏特制的气死风蓝灯。水下有长缆绳,吊了一块大石头,因此漂得甚慢,只能随潮流缓慢移动,不受风力影响。
    看清了竹筏,赵羽飞道:“他们的巡逻船,可能就在附近海面活动。”
    任远道:“对,且把他们搜出来,降帆用橹,准备搜。”
    赵羽飞道:“那不是太慢了么?”
    任远道:“以今晚海上的星光估计视度,风帆在四五里外便可看到,降下帆,在一里以内亦不易发现。测音仪可测出桨声,但橹在水下移动,测音仪无能为力,我们并不急,对不对?”
    升起舵,架起五枝大橹,船平稳地破水南航。每枝橹由两个人控制,速度也相当快。午夜已临,天宇中斗转星移。
    赵羽飞与任远站在舱顶,分立主桅的了望台两侧,仔细地用目光搜索海面。
    左舷远处,传来了怒涛拍岸的响声。右前方远处,偶或可看到三两盏明灭不定的灯光。
    任远向灯光处一指,道:“那就是蒲港镇南的右石帆山,也就是海口。这附近海面有暗礁,北来的船只不敢乱闯,远离航道,正是封锁的最佳位置。”
    赵羽飞道:“要不要悬挂桅灯,引他们出面拦截?”
    任远道:“引他们来,我们便失去主动的优势了。”
    赵羽飞想想也对,说不定会引来大批船只合围,主动搜寻,战机操之在我,目下敌势不明,小心为上。
    又是半个时辰过去了;在船首负责了望的人叫道:“风帆,东南方。”
    对方的船不挂桅灯,在舱顶反而不易看到,船首低,透空察看要比在舱顶看得远。
    两人奔至舱面甲板,仔细察看。
    不远处,一艘黑黝黝的大船顺风飞驶,航向是东北,恰好双方对驶,很可能从右侧相错而过。
    任远欣然道:“三桅船,果然是他们的巡逻船只。”
    赵羽飞道:“必须预防它是水仙舫,赶快准备。
    备战的速度十分惊人,片刻间,橹已撤除,船两侧的桨孔,共伸出十六支长桨,操桨的人外面无法看到,舱外看不见人影。
    赵羽飞回到舵房,这次控舵的人换了任远。
    十六支长架不徐不疾地划动,整齐如一,从容不迫,船速渐增,桨动处,搅起满满流光,船就在一片青绿色的朦胧光团中破水飞驶。
    双方对驶,速度惊人。
    三面大帆吃饱了风,像巨兽似的冲浪而至。
    任远拉动壁墙的一根把手,那是舱下的信号金铃。
    十六支长桨突然加快,船行似箭。
    三桅船也发现海鳅船了,蓦地,一道强烈的银白色灯光,从三桅船上射来,形成一条眩目的光柱,照得海鳅船一片通明。
    接着,强劲的号筒传音声震耳:“来船停桨,你们是何处来的船只?”
    赵羽飞向任远低声道:“水仙舫也有这种强烈的弧光灯,一定是他们的船了。”
    海鳅船不理睬对方的呼叫,从对方的右侧约百步左右急驶而过。
    灯柱始终跟着海鳅船移动,叫声更震耳:“再不听命,本船将击沉你们,停桨!”
    相距约百步,看不清三桅船的景况,而且在强光的照射下,几乎眼睛都无法睁开,但赵羽飞的视力与听觉皆十分敏锐,已看出三桅船的舱面有不少人影移动。
    他心中一宽,也有点儿失望,向任远道:“可惜,不是水仙舫,水仙舫备战时,舱面看不见任何人活动,而且发令的人不会是男的。”
    任远道:“怎么办?进攻?”
    赵羽飞道:“让他们先动手,师出有名。”
    船即将转向,三桅船也开始回转,叫声更厉:“你们要找死么?停桨。”
    船首徐转,接着轻灵地大回旋,钉在三桅船的后面,取得了有利位置。
    破空的厉啸声震耳,三桅船上机簧声传到,五尺长的弩矢纷纷向海鳅船集中撵射。
    长桨划得更急,海鳅船蛇行而进,大部份劲弩落空,有几枝钉在前舱壁上,透木五寸以上。
    赵羽飞登上了舱顶,主桅下建了一个小了望台,四周以厚木板护墙保护台内的人。
    他用手拭拭风速,猛地升起上身,劲矢就在这刹那间离弦,向三桅船破空而去。
    第一箭落空,第三箭一声怪响,光柱突然熄灭。
    第二盏强光灯亮不了片刻,又被他射毁了。
    没有强光灯,三桅船的劲弩威力减了大半,海鳅船像一尾灵活的大鱼,开始绕着三桅船急驶。
    赵羽飞早已发出了信号,这时挺身站起大喝道:“你们是海盗么?竟然毫无理由地攻击过往的船只,你们心目中哪有王法?降帆,下碇,等天亮之后,我们要查你们的底。”
    对方用弩箭作为答复,他继续叫道:“再不降帆下旋,咱们就要以牙还牙,击沉你们。”
    砰一声暴响,三桅船射出一枚旗花信号。
    任龙一声令下,鼓声如雷。
    片刻,三桅船上传出大叫声:“水下有人,潜蛟队快下去。”
    可是,已嫌晚了,两声震天巨响后,三桅船猛地一扭,开始跳起舞来,三桅突然折断。
    海鳅船停桨在百步外,桨深深插在水下,船停止移动,仅在原处随浪升沉。
    不久,十名健儿先后攀上两舷,欣然站在舱面谈笑自若,船也开始划动。
    三桅船一阵颠簸,蓦地一个巨浪打来,等浪峰一过,船已失了踪。
    左方不远处,强光灯开始照耀。
    海鳅船像幽灵般驶离现场,绕向赶来声援的另一艘三桅快船。
    赶来救应的三桅船总算相当幸运,并未被阴雷所炸毁,但同样免不了覆没的命运,船底被凿穿了十余个大洞,等发觉不对时,已无法挽救了。
    船沉没之前,四艘救生艇已平安放下海中,载着三十余名高手,向北面的陆地划去。
    这一夜,共有三艘快船被击沉。
    破晓时分,海鳅船出现在葫芦山的东方海面。
    葫芦山是一座小岛,东北四里左右,便是海盐县第一大港港浦镇。镇上有守御千户所,官兵则驻扎磁面十余里海边的秦驻山,但没有水军。山随潮汐消长,像葫芦般上下升沉;山下的小小渔村,叫葫芦寨。
    乘小船逃命的人,不敢在港浦登陆,纷纷划向葫芦山,原来他们派来接应的人在山上了望。
    潮水开始上涨,小船方能向内陆划行,脱离的小船,在岛上的灯号导航下,在外海被退潮弄得筋疲力尽,这时方乘潮划近了葫芦山,以为必可得救了。
    至于被炸毁了的快船,小船也同时覆没,船上人的命运十分可怜,大概已被猛烈的退潮,带到东海去了。
    第一艘小船距葫芦山尚有三四里,海鳅船恰好从南面急驶而来,十六支长桨有规律地起落,船行似箭。
    前舱甲板上,赵羽飞穿水靠,张弓搭箭屹立如山。他两侧,六名子弟六张强弓,另六名子弟六支鱼叉。
    海鳅船挡住了航路,十六支长桨一沉,船停住了。
    小船上共有七个人,一个个狼狈万分,两支桨停下了,七个人盯着巨大的海鳅船发呆,被海鳅船上的人吓了一大跳,相距在三十步左右,一名虬须大汉大叫道:“你们挡住航路,有何用意?”
    赵羽飞沉声道:“诸位,有人认识我赵羽飞么?”
    赵羽飞三个字,把七个好汉惊得脸如土色。
    虬须大汉打一冷战,骇然叫:“赵羽飞?你……你不是在府城么?”
    赵羽飞大笑道:“腿是我的,我来了,因为我不喜欢呆在杭州。”
    虬须大汉道:“昨晚是你击沉了我们的船?”
    赵羽飞道:“贵船总不会是自己沉没的,对不对?阁下,我听说过你这号人物。”
    虬须大汉道:“你知道在下是谁?”
    赵羽飞道:“你脚下有一柄四尺二寸长的双股叉。”
    虬须大汉道:“是又怎样?”
    赵羽飞道:“闹海皎沈九州想必已将在下的事告诉你了。”
    虬须大汉道:“是的,你真知道我,你想怎样?”
    赵羽飞道:“你山海夜叉杨波,说起来也算是一条铁铮铮的好汉,我怀疑为何你肯甘心受妖女们驱策,我也相信你一有机会就会远走高飞,现在,在下指引你一条明路。”
    虬须大汉哼了一声道:“你少管杨某的闲事。”
    赵羽飞道:“在下没有心情管你的闲事,但抢劫运银船,便与在下有无可避免的利害冲突,你我之间,便是替不两立的生死对头。”
    杨波抓起双股叉,沉声道:“你想怎样?”
    赵羽飞道:“请阁下速回山东,不然只有留下你的头。”
    杨波大叫道:“你我在水中一决雌雄,胜了在下手中叉,在下从此退出江湖,动身速回山东养老。”
    赵羽飞丢下弓箭,朗声道:“一言为定,咱们水下见。”
    任远站在舵房前大声道:“你们的船不许移动,谁敢不听,格杀勿论。”
    山海夜叉飞跃下水,招手叫:“下来,我山海夜叉在水中等你。”
    赵羽飞仅带了一只尺二长的手钩,一声长笑飞跃而下。
    第二艘小船近了,被三支箭吓住不敢划动。
    两人在浪涛中对进,逐渐接近至两丈以内。
    一个巨浪从赵羽飞身后扑来,把他送上丈余高,接着向下一沉。等他降至浪沟底部,山海夜叉已经不见了。
    他的水性不弱,但这一带的海水相当混浊,人向下一钻,即使近身也不易发现。
    海鳅船传来拍击舷板的响声,一响,三响。
    这是测音仪将结果计算出来,由任远亲自将信号传给他。一左二右,三前四后五下方。
    这一三两响,是告诉他山海夜又已从左前方接近。
    他当机立断,吸口气潜入水中,下降两丈向前迎去,手钩藏于臂下,像大鱼般破水射出。
    水中声音传得更清晰,五声急响人耳。
    山海夜叉果然了得,竟然在这刹那间到了他的下方。
    他看不到下面的动静,水中视界不足四尺,这是说,山海夜叉最少也在他下面五尺以上。
    他扭身下潜,回头反逐。
    计算得十分精确,首先便看到前面有一双脚快速地打水,速度惊人,一眨眼间,摆动着的脚便失了踪。
    他向上急奔,换气后留心水面的动静。
    任远看到他的头部,响声传到二、五。
    他吃了一惊,山海夜叉又怎能看得到他?竟然转到他的右下方来了,可能么?
    他怎敢不信测音仪?不假思索右移五尺,一头扎入水中。
    山海夜叉刚好从他原来的位置浮出水面,凑巧碰上一个丈余高的大浪,把山海夜叉向上送至浪峰顶端。
    浪过去了,山海夜叉随浪下沉,蓦地一叉向下猛扎。
    赵羽飞正向上浮升,已到了山海夜叉的脚下,千钧一挥,钩住了扎下叉股,左手疾探,半分不差扣住了山海夜叉的右踝,真力骤发,猛地一扭一掀,五指几乎抓碎了山海夜叉的踝骨。
    他向下沉,将山海夜又向下带,速度惊人,直至感到耳中轰的一声,万籁俱寂,巨大的水压阻止他向下沉,眼中视力将变,方停止下潜。
    山海夜叉挣扎的力道终于消失了,双股叉脱手。
    久久,他出现在海鳅船旁,将昏厥了的山海夜叉推至船边,叫道:“远叔,将人救活,放他走。”
    任家众子弟皆是水性超尘拔俗的高手,对救溺学有专精,把山海夜叉腹内的海水压出,口对口用真元度气术施救。
    等山海夜叉回过一口气,六艘小船皆被堵在一块儿,四十余名高手谁也不敢独自跳水逃命,距葫芦山尚有三四里,谁能潜在水下逃抵小岛。
    山海夜叉完全苏醒了,气色灰败,脸色发青,右踝肿得似乎大了一倍,挺身坐起,盯着赵羽飞摇头道:“阁下,你是第一个在水下击败杨某的人。”
    赵羽飞不好说穿是测音仪的功劳,笑道:“好说好说,尊驾在水下能预测敌人的位置,委实令人佩服。”
    山海夜又苦笑道:“这是千锤百炼所获的经验,从水中的波动定位,天下无人能及我山海夜又,可是,阁下……”
    赵羽飞抢着接口道:“在下虽也不差,强中还有强中手,船上的任何一位兄弟,皆比在下高明。”
    山海夜叉狠狠地扫了任家众子弟一眼,大声道:“我不信。”
    任远冷笑一声道:“阁下何不试试?我东海神鳌随时可陪你玩玩。”
    山海夜叉大骇,惊得跳起来,骇然叫:“你……你是早些年飞舸怒闯大洋山黑水洋,搏杀东海第一高手五爪孽龙的东海神鳌任远?”
    任远淡淡一笑道:“正是区区在下。”
    山海夜叉道:“你……你不是死……死于天差平海大将军的火龙船下了么?”
    天差平海大将军,是与汪直同列八大寇的著名海寇,姓徐名海,出身是杭州虎跑寺僧,麾下有艨艟巨舰二十艘,辖下有千余海贼,与八百余名倭寇。二十余年前大举进攻海盐城,官兵死伤殆尽,最后被总督胡宗害用反间计,买通徐海的两侍女翠翘、绿珠,而致徐海与八大寇之一的陈东反目,互相残杀被官兵乘机进剿,兵败平湖沈庄,最后落水被杀。
    任远大笑道:“徐和尚那些火龙船如果能杀得了我神鳌,他就不会兵败平湖东沈庄,三千倭寇几乎无一生还。在下如果不诈死,他怎敢带八百海贼直入平湖向胡总督诈降?”
    山海夜叉摇摇头,苦笑道:“难怪水飘林君实,一而再警告咱们的船,不许接近海盐以北,哨船也不能经过乍浦港。”
    笑一笑又向赵羽飞道:“阁下,在下立即返回山东,隐姓埋名永别江湖。”
    赵羽飞道:“在下亲送杨兄登岸。”
    山海夜叉道:“赵大侠,你知道主事人是谁?”
    赵羽飞道:“杨兄如肯明告,在下感激不尽。”
    山海夜叉道:“主事人是水仙宫的一位老妇,在下不知道她的来历,但左右的人,在下知道他的底细。”
    赵羽飞道:“是不是聚英楼主汪不凡?”
    山海夜叉道:“不是,是一个姓王的人,他是大海贼汪直的堂侄,将姓名去掉水旁成为王,年约花甲,真名叫汪通海。当年汪直与罗龙文横行海疆,汪通海曾是贼帅之一,在下的一位朋友,认出他的本来面目。还有,闹海蛟沈九州曾经告诉在下,那位胁迫他的老师父,的确很像汪直的亲弟江魁。汪魁不曾做过海盗,兄弟俩一在陆地,一在海上称雄,知道他们秘密的人,天下不出三五个。”
    赵羽飞虎目一亮,道:“那么,聚英楼主极可能就是汪魁了。”
    山海夜叉道:“这个在下就不知道了,在下不曾见过那位老师父。那位姓王的人生得一表人才,方面大耳,神态雍容,气概不凡,连那主事老妇也对他十分客气,定然是个深藏不露的高手,日后你碰上他千万小心。言尽于此,请送在下登岸。”
    赵羽飞向其他六艘小船的人大声道:“诸位,今天赵某冲山海夜叉杨兄份上,放诸位一马,日后见面,希望咱们能以朋友身份相见。诸位如有被太阴手所制的人,请登船,在下替他解去太阴手的禁制。”
    山海夜叉笑道;“咱们一登船,太阴手的禁制便由妖妇解除了,船一入海,便不许靠岸,想逃也力不从心,船上监视的人可以有效地掌握所有的人,用不着太阴手禁制,同时太阴手禁制解除后,功力全复可以放手为她们卖命。”
    山海夜叉被送回对船,说声各自珍重,船不走葫芦山,绕山南而过,直驶海滨靠岸,高手们一哄而散。
    第一天便获得丰硕的战果,击沉了三艘快船,赵羽飞信心大增。
    船在附近百里海面扬帆巡逻,搜索可疑的船只。
    午后不久,盯住了一艘双樯快船。
    这艘船的外型虽然与普通海舶相同,部位岔眼处在后哨,后哨建了舵楼,这是一般海舶缺少的装置,只有五百石以上的大船,方设有舵楼作为船主的居所。
    这艘快船曾经绕过金牛山与金粟山海峡,然后转航东北,最后向北航行,速度缓慢,并不急于赶路。
    海鳅船跟了三十余里,可疑船只突然掉头。
    跟踪期间,舱面始终不见有人走动,这情形与水仙舫完全相同。
    可疑船只向右掉头,速度突然加快,帆转至正确方向,轻灵优美地斜转,在波涛中划出一道弧形浪线。
    海鳅船跟着转向,速度也开始加快。
    两艘船起初速度似乎相差不远,同样是双帆,舱面上同样不见人影,像两艘幽灵之船。
    海面附近,不时有一两艘又破又旧的笨重海舶往来,速度比起这两艘怪船来,慢了三分之一,甚至一半。
    不久,海鳅船的速度已显出比对方较优,不但风帆的控制较对方熟练,船的破水力亦较对方优异,略为修长的船长,也多了三五分剽悍气概。
    但快船高大,耐海性比海鳅船好得多。
    快船向东急驶,驶向无边无际的玉盘洋。
    海鳅船在后面里余跟进,舱面的任远向赵羽飞道:“他们要进人东海,要利用大风浪摆脱我们。”
    赵羽飞道:“这是诱饵,他们想逼我们远航。”
    任远道:“要不要追上去?”
    赵羽飞道:“目前他们并未表示敌意,我们岂可以海盗行为来阻止他们,能不能派人下水,在舵上弄手脚?”
    任远道:“那是不可能的,船速比任何绝顶游泳高手快得多,而且是白天,即便赶到前面去下水等候,他们也会改变航向闪避,人绝难靠近。”
    赵羽飞道:“这么说来,除了逼靠抢登之外,是无能为力了。”
    任远道:“是的,除非你放弃光明正大的侠义道念头,不然只能等候他们采取敌对的行动。”
    赵羽飞叹口道:“那就等吧,且跟上去再说。”
    半个时辰后,两船并驾齐驱,相距约十丈左右。风浪愈来愈大,船猛烈地在巨浪中升沉,浪花扑上舱面,整条船湿淋淋地,船像在排山巨浪中钻入冲出,惊险万状。
    快船的舱面依然看不到人迹,舵楼是封闭的,也看不到舵工的身影。
    海鳅船的前舱甲板上,赵羽飞和任远浑身是水,留心察看快船的动静。
    他们失望了;看不出任何异状,像是一艘无人的鬼船,舱门舱窗皆闹得紧紧地,当然看不到内部的情景。
    赵羽飞道:“他们如果突然转向,会不会撞毁我们的船?”
    任远笑道:“要论控航掌舵的功夫,附近数百里内,小侄是此中魁首,傲视群伦,即使是对向而行,他们也休想撞及。你看那些舱窗,是否看出异处?”
    赵羽飞道:“唔,是有点儿不对,不像是开合式的窗。”
    任远道:“那是外悬式的平垂窗,上面有铁链承力,弩架的架头可以推出来。在近距离中,他们的弩不难给我们重大的损害,但却因风浪大大而不愿暴露自己,他们知道我们有对付他们的能力。”
    赵羽飞道:“他们希望我们冒险跃登,水仙舫舱内外每一寸都是凶险,千万不要接近至五雷珠的投掷距离内。”
    任远道:“这就是我不下令靠过去的原因所在,要对付这号称无懈可击的船,我想起了徐海的火龙船。”
    赵羽飞道:“用火攻?但无法登舟,如何纵火?”
    任远道:“用火箭,你伯父还有制造阴雷的材料,回去请他设法.不必再浪费工夫跟踪他们了。”
    赵羽飞道:“对,像这样跟下去,正好中了他们的诡计。”
    任远立即打出手式,船速一慢。
    等船掉过头来,快船已远出里外去了。
    赵羽飞注视着徐徐远去的帆影,向任远道:“引我们远离的诡计失败,他们为何不回头?”
    任远道:“他们如果回头,便是改变计划要袭击我们了。”
    说话间,快船开始转向。
    赵羽飞道:“晤,他们真像忍耐不住了。”
    任远双眉深锁,道:“他们立起尾帆了,明显地想要追逐我们。”
    快船升起了尾帆,速度立即增加。
    任远上舱顶,向后哨叫道:“引他们进入海口,保持等速。”
    后哨的任龙欣然道:“得令,到达海口天快黑了。”
    快船穷追不舍,但始终未能将距离拉近。
    一个时辰后,海口在望。
    三十里外南海口的海面,帆影三五成群,一队队商船正向杭州湾驶去。
    距海口尚有五六里,夕阳西下,满海霞光,后面两三里的快船,突然传出强灯拼命闪光。
    接着,前面一队商船中,其中一艘也传出强烈的闪光。
    任远脸色微变,道:“咱们反而闯进他们的船阵了。”
    全船立即备战,三十余位子弟各就各位准备停当。
    商船队中,有三船离队,升起了尾帆,徐徐掉头转航。
    海鳅船航向略偏,靠北岸行驶。
    三艘三桅船航向亦变,斜截而来。
    追逐良久,任远一声令下,四位子弟熟练地降下风帆,十六支点桨齐动,船以全速从最外侧的一艘三桅船左侧激射而过,片刻便抢至上风。
    就在双方相距约十余丈错过的片刻,三桅船出现不少大汉,左舷两具大弩各射出两枝劲矢。但波涛起伏,海鳅船穿波逐浪灵活万分,劲矢一一落空。
    三桅船可行驶八面风,但行驶的航道是可以算出来的,不可能逆风直驶,因此一落到下风,便显得笨重知老牛,转动迟缓,失去了紧迫追逐的能力。
    而海鳅船却可以任意行驶,主宰了全局。
    四艘船皆无法在短期间掉头回转,船上的人手忙脚乱。
    赵羽飞出现在了望台上,哈哈大笑道:“你们动手了,原形毕露,看看茫茫大海中,到底是谁家的天下。”
    他感到奇怪,四艘船的舱面,皆可看到赤着上身的大汉,难道说,其中没有水仙舫?
    他射出第一枝箭,右舷护板后四位子弟四张强弓,也各射出一枝箭。
    箭虽然轻,威力自比弩相差天壤,但顺风发射而且距离在百步以内,集中攒射依然威力惊人。
    三桅船传出惨叫声,有人中箭。
    海鳅船飞快地掉头,咬住三桅船的船尾,不等三桅船斜绕掉头,便已接近了后哨,在箭如飞蝗中,四名子弟己灵活地钻入海中。
    另三艘三桅船正绕着大圈子掉头,想救应已力不从心。
    被跟牢的三桅船被箭所封锁,舱面没有人敢停留,也不敢掉头,只好顺风直驶。
    不久,四名子弟出现在海面,海鳅船冲到,接上四位子弟立即掉头,因为另三艘三桅船已经掉过头来了。
    响起两声闷雷,顺风逃走的三桅船突然来个元宝大翻身,巨浪一掀,猛地船尾高高翘起,桅折舱裂,船头突然扎入水中,三沉两浮猛烈地翻扭,最后船底朝了天,海面漂浮二、三十个人头。
    海鳅船避过了几枚劲矢,逆风斜驶,钉上一艘三桅船,始终保持上风的位置,有耐心地与对方缠斗。
    夜来了,风浪更急更猛,三艘三桅船像三头老牛,被一头狡猾的狼窜扰得筋疲力尽,笨重的船,笨重的弩,在茫茫黑夜,风高浪险中,连自卫的力量也快失去了。用来抢劫运银船的确管用,用来对付灵活的海鳅船,一败涂地乃是意料中事。
    三艘船只好见机撤退,齐头并驶狼狈而遁。
    海鳅船像一头有耐心的狼,在后面悄然跟进。
    驶入海口,已经是二更天。三艘船保持百十步距离,鱼贯向杭州湾急驶,风浪己没有外海猛烈,船行似箭。
    赵羽飞与任远站在船头上,心中一动,道:“不对,他们像是引我们进海口来的。”
    任远道:“是的,他们没有向湾内逃的理由,要逃该向外海方有生路。”
    赵羽飞道:“是了,他们要引我们到风平浪静处,让水仙舫来对付我们。”
    任远道:“我也是这样想,可不能上当。”
    赵羽飞道:“但这也是机会。”
    任远道:“犯不着强闯埋伏,敌众我寡,小心为上,依我之见,不如等水仙舫来找寻我们,我们先找预期决战对我有利的所在,比问他们的埋伏好得多。”
    赵羽飞点头道:“对,等他们来找比较妥当。”
    不久,桅灯升起了,帆也升妥。任远道:“我们到葫芦山,让葫芦寨他们潜伏的眼线,把水仙舫引来,我们布下埋伏等他们来决战。”
    葫芦寨有三十余家渔户,山脚形成一处小海湾,与对面四里外的浦港镇遥遥相望。海湾中零星泊着五六艘渔舟,浪涛拍击着岩礁,传出一阵阵有节拍的涛声。
    海鳅船在距岸半里地下碇,桅灯已除,全船黑沉沉声息俱无。
    四更天,一艘双桅船扬帆飞驶,在里外便降下帆,静悄悄地滑向海湾,十枝大桨缓缓划动,声息俱无。
    距海鳅船约十丈左右,笃一声怪响,一枝狼牙箭端端正正地钉牢在双桅船紧闭的舱门上,另三枝贯入紧闭的舱窗。
    接着,狂笑声震耳。
    双桅船停住了,然后一盏蓝光眩目的桅灯徐徐升上桅顶,但却看不见升灯的人。
    辟邪灯真正的辟邪灯终于出现了。
    海鳅船的狂笑声已止,不见有人走动。
    双桅船舱门开处,灯光耀目,踱出一位罗衣胜雪的美丽少女,手中提了一盏明亮的宫灯,用悦耳的嗓音大声道:“何方高人用箭示威,请出来赐教。”
    赵羽飞出现在舱门,大笑道:“正是区区在下,姑娘何必明知故问。”
    白衣少女嫣然一笑,相距六七丈,无法看清赵羽飞的脸貌,赵羽飞也有意掩起本来面目,身躯贴近舷板柱,灯光仅可照到他半边脸。
    白衣少女并不期望能看清他的相貌,笑道:“尊驾尊姓大名?大概已知道本舫的来历”
    赵羽飞道:“贯舫的主事人现身,便知道在下是谁了。贵舫高悬辟邪灯,当然是名震江湖的水仙舫,不错吧?”
    白衣少女道:“阁下知道本舫的来历,可知本舫的规矩么?”
    赵羽飞道:“如果不知道,白天就不会击沉贵舫的巡海船了。姑娘,你知道在下是故意引你们前来决战的么?”
    白衣少女哦了一声,道:“原来你是有意引本舫前来的,本舫似乎反而陷人尊驾布下的陷阱了,但不知尊驾是否按本舫的规矩,登舫一决生死?”
    这时,水仙舫两侧,各伸出五枝长桨,将船稳住了。
    赵羽飞这一面,十六支长桨亦已没入水中,锚已在无声无息间拉上了船,但舱面除了赵羽飞之外,看不到其他的人影。
    水仙舫上也是同一情形,仅可看到白衣少女。
    赵羽飞哈哈一笑,道:“姑娘,目下情势不同,在下并不需要登上贵舫,而是要击沉肆虐江湖的最后一艘水仙舫,因此,姑娘可将贵舫的主事人请出来打交道。贵舫按例由新三花小五艳发言,但今晚情势不同,必须由贵舫的主事人当面交代,不然……”
    白衣少女道:“不然又怎样?”
    赵羽飞道:“不然就各显神通,各展奇能,水上水下尽量施为,看谁的船先到水晶宫报到。”
    水仙舫在波浪的推送下,以令人不易发觉的移动速度接近。海鳅船也同样的速度移动斜退,双方始终保持六、七丈的距离。
    白衣少女笑道:“水上水下决战?阁下似乎还不知道本舫的能耐,如果本舫不允许阁下登舫,任何人也难接近本舫五丈之内而不受到致命的攻击,水上水下皆是鬼门关。”
    赵羽飞道:“不错,贵舫的五雷珠确是武林一绝,但阻不住区区在下。”
    他举手一挥,船的另一侧四个黑影悄然人水,他又道:“姑娘,船不要靠过来了,你的水仙舫绝没有在下的船快,你也无法将五雷珠投至在下的船上,因为你假使作势投掷,三石弓的箭可在刹那间射穿你的胸膛,本船最少也有五张弓指着你。”
    白衣少女道:“本舫也有更利害的兵器瞄准了你。”
    赵羽飞笑道:“是大弩么?不要唬人了,姑娘。贵舫行驶三江五湖示威肆虐,根本用不着大弩,也不必用弩来对付江湖人,倒是贵宫的其他巡海船,具有这种海战的利害兵器,但事实已经证明,贵宫先后沉没的四艘船,大弩并未发挥威力,连白昼也对在下的船无法构成威胁。”
    白衣少女道:“那是你一厢情愿的想法。”
    赵羽飞道:“在下就可以证明想法是对的,在十余张强弓的攒射下,贵舫的人绝难出舱,十余位水性超尘拔俗的高手,随时可以从水下凿沉贵舫。”
    白衣少女冷笑道;“阁下不到黄河心不死,何不试试?”
    赵羽飞道:“在下当然会试的,闲话少说,还不将贵舫的主事人请出来?”
    白衣少女道:“你还不配。”
    赵羽飞仰天狂笑,笑完道:“我赵羽飞先后毁了水仙一三两号,水仙舫三去其二,在杭州杀得汪楼主望影而逃,贵宫水仙宫主迄今仍不敢与在下见面,你说在下配是不配?”
    白衣少女大吃一惊,骇然问:“你……你是赵……赵羽飞?”
    赵羽飞离开舷柱,笑道:“昼间沉船被在下纵走的人,竟然一走了之逃命去了,未将经过禀告贵宫,难怪贵舫敢独舟追来。”
    白衣少女突然将宫灯投入海中,人亦向下一伏。
    舱面一暗,剩下桅顶的辟邪灯,放射出眩目的蓝光,令人感到浑身发冷。
    这瞬间,赵羽飞大喝一声,身旁的特制网兜荡起虎虎罡风,闪电似的急剧旋舞。
    响起一阵急剧的扑哧声,与令人心向下沉的怪叫。
    砰砰两声暴响,网兜重重地扑击坚硬的甲板,黑羽飞飘,厉鸣倏止。
    网兜中,两头数斤重的有角羽怪鹰,几乎被打扁了。
    赵羽飞扬兜一振,死怪鹰凌空飞向水仙航,他沉喝:“有多少勾魂夜鹰,何不全放出来,还给你们。”
    灯光大明,水仙舫舱门大开,鱼贯出来了五个彩衣宫装丽人。中间的三名皆戴了蒙面巾,仅露出一双眼睛。
    左首的白衣少女,赫然是顶替吴瑶姑娘身份的凌春风,怀中抱着那具不俗的琵琶。
    右首的女子,是水仙三号的赵蓉莺。
    接着,出来了八名提灯的少女,佩了剑,左手有一只小盾,这是水仙二号的三花小五艳。
    所有的目光,全向赵羽飞集中。
    赵羽飞穿了水靠,掣刀在手,先仰天长笑,笑完道:“在下且猜猜看。中间的是假华水仙,九尾玉狐徐二徐如玉,在黄山囚香洞府你见过区区在下,可惜在下没有见过你。左首那位在下不陌生,水仙宫巡按司方青萝。右面那位,可能是三丽娇中的一娇,另两娇大概躲在舱内弄鬼,掌管舫内外的机关仪器。”
    他语音一顿,虎目中杀机怒涌,又道:“九尾玉狐,你不要装神弄鬼了,令妹在囚香洞府临死之前,已将底细完全供出,今晚,你我将有一场武林罕见的生死决斗,你敢不敢答应公平生死一决?”
    九尾玉狐冷笑一声,沉声道:“小辈牙尖嘴利,无礼。你的话有谁见证?谁敢证明老身不是华水仙?你是少林弟子,你该知道老身与少林掌门方丈的渊源,竟敢对老身无礼?放肆。”
    赵羽飞狂笑道:“哈哈,事到如今,你竟然有脸提出这些事来唬人,在下十分失望,你何必自讨没趣。好吧,你既然无赖,在下也不能以武林道义对待你,你说在下的话没有见证,在下也说你的话是胡说八道。现在,在下立候宫主答复在下所提的建议。”
    九尾玉狐厉声道:“好,本宫主答应你公平决斗,请你登舟。”
    赵羽飞道:“抱歉,这不算公平。”
    九尾玉狐道:“水仙舫的规矩在江湖可说是绝对公平。”
    赵羽飞道:“相反地,在下二闯水仙舫,从来没有获得公平待遇。在下认为彼此舟泊葫芦寨,彼此登陆在岸上公平一决。”
    九尾玉狐冷笑道:“水仙宫从不与人在陆上决斗。”
    赵羽飞冷笑道:“看来,你这艘水仙舫不毁,你是不会登陆的了,好吧,在下这就下令毁你的水仙舫。”
    他举手一挥,船的另一侧传出了有人跃入水中的响声。
    九尾玉狐得意地笑道:“你想派人入水重施故技,在船底毁水仙舫,真是痴人说梦话。”
    海鳅船已迅速脱离,远出十余丈外去了。
    水仙舫出现四盏强光灯,四条灯柱照亮了航四周的海面,其他的灯光除了辟邪灯之外,全部熄灭。
    两艘小舟以奇快的速度放下海中,每一小舟共有六个人,两面一分。
    轰一声大震,水柱冲霄,第一枚五雷珠在水仙舫右舷三丈左右的海底爆炸。
    接着,第二枚爆炸。
    水仙舫传出一声钟鸣。
    九尾玉狐大叫道:“你派来的两个人,已经尸沉海底了。”
    赵羽飞大笑道:“你的强光灯再照远些,就可以发现第三第四个人正向贵舟潜泳。”
    灯柱外移,距航约在十五六丈,照见水下五六尺,有两个与人大小差不多的物体,徐徐向水仙防漂去。
    这时,一艘小舟已急划而至。
    赵羽飞叫道:“那是两只鲨鱼皮制成,装了小巧发声玩意的假人,正顺着潮流漂向贵舫,刚才你们所炸的,也是同样的东西,在下布下陷阱等你们来,当然有万全准备,有多少五雷珠尽管投,反正雷神已经死了,投一颗少一颗,而假人却多得很,等你无珠可投时,真的人就会来对付贵舟。”
    九尾玉狐一怔,向两小舟叫:“注意分辨真假,漂流的速度应该可以算得出来。”
    赵羽飞的身旁,出现了任远,向他低声道:“人都平安返回来了,已定下百数爆炸,目下已过了七十数以上。”
    赵羽飞扭头一看,四位子弟刚好全部从另一侧爬上船来,每人头顶有一具抗音器,手中有船钻。他们穿了水靠,戴了面罩耳塞,真像四个奇形怪状的水鬼。
    任远又笑道:“抗音器真有效,测音仪也厉害,连假人都可以测出来,如果没有抗音器,谁也休想接近这鬼船。”
    赵羽飞大声道:“九尾玉狐,不要枉费心机去算了,在下的人当然可用同样的速度接近,你必须发现了就投。现在你可以叫数,在三十数之内,你的水仙舫便将在天下间消失。”
    九尾玉狐也大声道:“本舫尚有百余颗五雷珠,我不信你有百余个假人。”
    又是三声爆响,大动地摇,波浪掀天。
    赵羽飞接着沉声大叫:“赶快准备逃命,时辰不多了。”
    任远以洪钟似的嗓音叫数:“还有十声数,一,二,三……”
    数至七,赵羽飞大吼:“赶快跳水逃命,陆地上见,跳!”
    任远的吼声震耳欲聋:“九!十!”
    响起数声沉闷的爆炸,水仙舫像玩具般在怒涛中一折两段,巨大的船身纷纷崩裂。
    狂叫声与咒骂声,被浪涛声所淹没了。
    接着发生几次爆炸,那是携有五雷珠的人不小心,撞中坚硬物体而同归于尽的响声,只片刻间,海面上剩下一堆堆杂乱的漂浮物,最后一艘精工制造,威震江湖的无敌水仙舫,埋葬在波涛汹涌的葫芦山海湾。
    赵羽飞大为不忍,急叫道:“赶快上前救人,亮灯。”
    任远一手拉住了他,沉声道:“不可,她们有些人携有五雷珠,须防她们拼命,与咱们同归于尽。”
    赵羽飞一怔,道:“可是……”
    任远道:“水仙宫的人,水性自诩天下第一,泅水登岸当无困难,两里地片刻可到,我们到岸上去等她们决战,要不就用弓箭在水中射杀她们。”
    小伙子任乾也接口道:“赵大哥,在这种强力爆炸之下,加上她们携带的五雷珠误炸,能活命的人并不多,她们很死了你,与你拼个同归于尽乃是意料中事,一念之慈,你可能葬送了我们三十二位弟兄。”
    赵羽飞苦笑道:“她们必定有不少人受伤。”
    一旁的任乾道:“我们不射杀她们,已经够仁慈了,除恶务尽,最好把她们歼在海中。”
    赵羽飞知道强不过有众子弟,长叹一声道:“好吧,到岸上去等候她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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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十八涧被围八卦阵
    葫芦寨的渔舟皆被海湾的爆炸声所惊醒,纷纷出外观看,有些人点起火把奔向海滩。
    海湾甚小,里余长的海滩可以登陆,其他皆是岩礁地带,攀登不易。
    二十余名子弟在滩北列阵,沿滩共插了三十余枝火焰熊熊的火把。
    任家子弟每三人为一组,两人弯弓搭箭,一人握鱼叉准备战斗,左右雁翅排开,共有八组之多。
    火把毕剥声中,第一个冲上海滩的,是一位如花如玉的少女,但已是面目全非,狼狈万分,衣裙凌落,长发沾满沙粒,水淋淋地成了个披发女鬼。
    可是,她手中仍握着那人型小盾,腰间的剑仍在。
    赵羽飞左手举着火把,远在三十步外大声道:“姑娘,请至南首第七支火把旁歇息,如果擅自走动,格杀勿论,姑娘如果认为可从箭雨中侥幸,不妨一试,但最好不要试。”
    少女抹掉脸上的水滴,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一言不发依言蹒跚地走向沙滩南端,在第七支火把旁席地坐下,放下盾默默地将头发绞干。挽起,神色倒还镇定。
    先后上来了九名女郎,最后上来的是方青萝,宫装已完全走样,裙裂成数幅,脸上居然还保留着面纱,不愿显露庐山真面目。她身上别无长物,唯一的保有物是一把剑,露在外面的双目,依然冷光四射。
    方青萝却不理会赵羽飞的警告,拔剑丢掉剑鞘,阴森森地向赵羽飞走去。
    赵羽飞沉喝道:“方青萝,贵宫主露面之前,你必须听命,到你同伴那边去。”
    方青萝不理不睬,一步步向他接近。
    赵羽飞道:“你如果不是铁打的人,最好自爱些。”
    方青萝仍不理会,步伐不变,小脚落在沙上,留下一个个深深的靴痕。
    哼一声响,弦声震耳,一支劲矢插在她的脚前,距小弯靴的靴尖不足三寸。
    她连眼皮都不曾眨动一下,仍然举步迈进。
    赵羽飞喝道:“站住,下一箭必定贯入你的胸膛。”
    方青萝并未止步,一面迈进一面道:“你是少林出类拔萃的弟子,高手中的高手,老身单人独剑向你挑战,我不信你敢用箭射我。”
    赵羽飞道:“等在下会过贵宫主之后,如果在下活着,自然会接受你的挑战。”
    方青萝道:“原来你并没有必胜宫主的把握。”
    赵羽飞道:“满招损,谦受益,武学深如瀚海,谁也不敢说已练至登峰造极境界。人的体能是有限的,先天秉赋与后天的培育,加上历练所获的经验,决定了他的成就。贵宫主以色易艺,久历江湖,获有各家门派绝技的神髓,自非等闲之辈,水仙防重出江湖十载有余,雄霸天下,威震江湖,迄今登舟的人,除了区区赵羽飞之外,可说幸生的人绝无仅有,赵某岂能掉以轻心?因此将她列为平生唯一的劲敌,是否有必胜把握并不重要。”
    方青萝道:“你认为胜得老身么?”
    赵羽飞道:“如果胜不了你,你岂会让在下轻易离开水仙三号?”
    方青萝道:“你未必有击败老身的把握,如果你怕死,那就用箭对付老身好了。不管你是否接受挑战,老身绝不放弃与你公平决斗的机会。”
    赵羽飞举手阻止住任家子弟发箭,将火把插在地上,大踏步迎上道:“好吧,你也算是水仙宫发号施令的重要人物,有权向在下挑战,在下岂能令你失望?”
    方青萝冷哼一声,引诀出剑,彻骨奇寒的剑气迸发,眼中的煞气慑人心魄,强大的迫人气势,如浪涛般向赵羽飞涌去。
    她浑身水淋淋,秀发分向两边散落,衣裙凌落,脸上罩了面纱,火光下,那阴森森的气氛,已经具有令人心悸的魔力,简直像一个从地狱深处升起的幽灵,更像从海中升起来的女妖。
    赵羽飞夷然无惧,虎目中神光炯炯,神色庄严肃穆,屹立如天神当关。
    邪不胜正,他根本不在乎对方那阴森凌厉的气势,宝刀徐徐出鞘,发出龙吟虎啸似的振鸣,刀气山涌,形成一股无坚不摧的强大气势,不但阻止了对方涌来的煞气,反认更强烈,更凌厉的声威向对方压去。
    他立下门户,真力源源涌发。
    方青萝情不自禁打一冷战,在赵羽飞无畏的眼神迫视下,有点儿心紧。
    赵羽飞踏出一步,以晚辈自居献刀,沉声道:“在下放肆了。”
    方青萝不等他收礼退步,一声暴叱,剑发如骇浪惊涛,抢制机先进攻,一口气连攻十三剑之多,一剑连一剑绵绵不绝,一剑比一剑辛辣。
    赵羽飞却守得紧密,徐徐移位见招化招,宝刀上下翻飞,布下了泼水不人的重重刀网,不许剑气越雷池一步,封住了对方一鼓作势的十三剑。
    方青萝第一轮狂攻受阻,最后一剑被宝刀震出偏门,连人带剑斜冲出八尺外。
    赵羽飞采取攻势反击了,一声长啸,如影附形跟进,刀光骤发如同电耀雷击,毫不客气地回敬了五刀。
    响起急剧的兵刃交击声,跃动的刀光以泰山劈卵的声势,把剑芒迫得一退再退。
    他掏出了真才实学,他必须在短期间把方青萝击溃,不能浪费精力,以便集中全力来对付九尾玉狐,和主持水仙二号的凌春风。
    一声深叱,一声铿锵的金鸣,刀剑终于正面接触。
    一声厉叱,方青萝左手的剑诀化为立掌,猛地疾吐而出,拍向赵羽飞的胸口。
    赵羽飞不愿接掌,宝刀一紧,扭身斜向移位,真力骤发,刀气压力倍增,叱道:“饶你不得。”
    刀将剑斜震而出,剑身反震横移,恰好斜挡在方青萝的左掌前,刀光以惊人的奇速,锋尖掠过方青萝的右肩侧,发出锐利的啸风声。
    方青萝毕竟经验丰富,身形不进反退,宛若流光电火,从刀尖及体的前一刹那间,险之又险地脱出险境,居然毫发未伤,但已吓出一身冷汗。
    赵羽飞本欲乘胜追击,但对方灵活迅疾的身法也令他悚然心惊,不敢冒失地追袭,止步冷笑道:“方青萝,你很了不起,能逃过在下夺命三刀的人,江湖上屈指可数。你已经避过了一刀。”
    方青萝惊魂初定,沉声道:“少林绝学,不过尔尔,老身接你的夺命三刀,看你有何了不得的惊世绝着。”
    赵羽飞举步逼进。道:“看过夺命三刀的大概永远不会看第二次,因为他已经无法看到了。”
    方青萝脸上有面纱掩住,只露出双目,这时,双目附近的肌肤、印堂、太阳、眉心,似乎涌出依稀可见的灰色雾影,如不是行家,很难察观这种些微的变化。
    她的左手,也起了同样的变化。
    赵羽飞是行家,知道方青萝要以绝学太阴掌力,孤注一掷和他拼命了。
    他错步迫进,喝道:“在下陪你练练掌力。”
    两人皆不用兵刃,同声叱喝,左掌同时拍出。一声闷响,双掌接实。
    方青萝身形暴退,一剑挥出,赵羽飞则掌与刀齐发。
    一声脆响传出,剑在赵羽飞的左掌前折断。
    人影闪电似的分开,胜负已分,赵羽飞的刀尖有血迹。
    方青萝斜冲出丈外,脚下大乱,右肩血如泉涌,手中仍死死地抓住断剑,几乎摔倒在沙滩上。
    赵羽飞横刀屹立,沉声道:“好歹毒的太阴掌力。”
    方青萝猛烈地喘息,眼中阴厉的光芒已敛,挣扎着站稳,仰天长叹道:“天绝我也。”
    赵羽飞道:“你右肩已毁,筋骨已伤右臂成残,今后你不可能再肆毒江湖了,在下留你一命。说,贵宫主为何还不见上来?还有凌春风呢?”
    方青萝己握不住断剑,断剑跌落在脚下,咬牙道:“你再也见不到她们了,她们已经游向浦港镇,召集本宫的人再与你周旋到底,运银船永远也到不了杭州。”
    远处的任远大笑道:“运银船已走了一天一夜,这时可能已经安全抵杭州进了府库了。”
    方青萝脸色大变,哼了一声道:“没有任何船只,能逃过本宫的巡海舟的监视。”
    赵羽飞道:“昨晚在下的船开始攻击你们的巡海舟时,运银船已在熟悉航道的高手引领下,沿海岸险恶的岩礁群航向杭州。贵宫的巡海船只顾追逐在下的船,同时也没想到运银船敢沿岸行驶,你们的封锁并未成功。”
    方青萝只感到精力虚脱,绝望地掩面长叹。
    赵羽飞向后退走,大声道:“贵宫主这时绝难到达浦港,她逃不掉的。”
    任远大声道:“毙了她们,赶快上船追赶。”
    赵羽飞道:“不必赶尽杀绝,反正她们已无法威胁在下了,放她们一马,咱们走。”
    方青萝突然仰天长号,哭倒在沙滩上。
    众人撤围登上海鳅船,向浦港急驶。
    不久,一艘三桅船飞驶而至。
    方青萝带了劫后余生的九名少女,冲入海中向来船迎去。
    海滩的火把并未撤除,二十余枝火把照得海湾一片通明。
    刚接近半里外的三桅船,船侧放下的攀网下,九尾玉狐与凌春风已先一步现身,飞快地登上舱面。
    舱面有十余名大汉,为首的人大惊道:“宫主,你们的船呢?”
    九尾玉狐咬牙切齿根声道:“沉了。测音仪失效,定是该死的于娉婷、吴仙客两个贱人,将秘密告诉了小畜生,我回去要剥她们的皮。”
    她不知杭州的汪楼主已全军尽没,更不知赵羽飞已将吴仙客救走了。
    汪楼主全军尽没,孤家寡人逃命,已顾不了九尾玉狐,逃命要紧,因此无法用灯号将消息传给在江心接信的人。
    另一原因是灯号传讯毕竟效果有限,只能传递简单的消息。
    方青萝攀上来了,将与赵羽飞打交道的事说了,九尾玉狐跌脚大恨道:“山海夜叉那该死的东西,竟然不将小畜生出现的事早些呈报,我还以为他们全死了呢。”
    方青萝懊丧地长叹,咬牙道:“小畜生功力之深厚,刀法之凌厉,的确出人意料,宫主即使亲自出手,恐怕也占不了丝毫便宜,下次碰上了他,千万不可和他交手。”
    九尾玉狐恨声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他虽然杀了我的儿子和妹妹,在我未能有把握将他置于死地之前,我必须忍下杀子屠妹的血海深仇,日后徐图报复。”
    方青萝道:“宫主,目下我们怎办?”
    九尾玉狐道:“立即赶回府城,与汪老联手,冒险抢劫府库,必须抢在小畜生赶回之前行事,走。”
    方青萝道:“运银船已偷渡的事,不知是真是假?”
    九尾玉狐道:“小畜生自命英雄,不会撒谎骗人,不会有假。”
    方青萝道:“如果运银船已经到了府城,汪老为何不派人将消息传来?”
    九尾玉狐道:“小畜生说船走了一天一夜,这对恐怕不一定就能赶到府城。唔,我担心的不是运银船。”
    方青萝道:“宫主担心什么?”
    九尾玉狐道:“青萝,你是最后离开府城的,汪老不是已定下毙了小畜生的大计么?”
    方青萝道:“那是华斌说的,我离开之前并未看到汪老,接到你的信息,我便匆匆赶来了。”
    九尾玉狐道:“小畜生既然在此地出现,那么,必定是汪老失败了,我真相心他的安全。青萝,赶快传令下去,尽快赶往府城,必须赶在小畜生的前面。”
    人算虎,虎亦算人。
    方青萝以为骗得过赵羽飞,引赵羽飞至浦港追九尾玉狐。
    赵羽飞也利用方青萝,传出运银船已到了府城的消息,斗智斗力,各显神通。
    海鳅船并未驶向浦港,远出视线外船即绕走山南。
    赵羽飞与任远站在舱顶的了望台内,留意海面的帆影,希望能看到其他的巡海三桅船。
    赵羽飞一面用目光搜索海面,一面笑道:“远叔说运金船已沿海岸的航线走了,九尾玉狐恐怕不会上当呢。”
    任远笑道:“妖女绰号称狐,也必定对任何事皆抱有五分怀疑,所谓狐疑并不是好事,疑来疑去常会误假为真,我算定她必定上当,深信不疑。”
    赵羽飞道:“那么,以她的性格来说,远叔怎知她仍在海中?”
    任远道:“这并不难,她还有三艘先前引走我们的巡海船,葫芦寨有她的眼线,当然会用灯号将巡海船召来救应,她何必游泳到浦港?妖女的水性宇内无双,方青萝也不弱,水性差的人都上来了,方青萝为何最后才登岸?可知她必定在海中与九尾玉狐磋商,被我们摆出的阵势吓住了,只好在水中等候,方青萝忠心耿耿,冒死登岸想骗我们往浦港追,让九尾玉狐有从容脱身的机会。”
    赵羽飞道:“我们还能找得到她?”
    任远道:“不怕一万,只怕万一,万一九尾玉狐不死心,运银船怎能平安启航?如不将其他三艘巡海船击沉,仍是一大祸害。找不找得到九尾玉狐并不重要,她已是惊破胆的人,重要的是必须将那些船击沉,永除后患。”
    运银般其实并未离开任家的沿湾小渔村,任远是个实事求是的人,一切皆为运银船的安危打算。任家位于海滨,海疆的安危,直接影响任家的存亡,所以坚持要击沉所有的水仙宫巡海船,对搜杀九尾玉狐并不热衷。
    赵羽飞无法反对,任由任远发令。
    海鳅船绕过山南,却不知九尾工狐的船已悄然向外海逸走了。
    在附近航了一个时辰,便碰上先前引诱他们追入海口的两艘三桅巡海船。
    已知道水仙舫沉没,任远大为放心,水仙舫构造特殊,海鳅船除了速度略比水仙舫快速之外,真要在白天交手,海鳅船绝非水仙舫的敌手。
    一场决定性的海战,在风高浪险的黑夜中展开,海鳅船重施故技,悄然接近然后由水下进攻,半个时辰之后,两艘巡海船沉入海底。
    次日一早,海鳅船先在海口附近搜索,五艘运银船扬帆风驶,顺利地在海鳅船的护航下,驶入钱塘江。
    申牌末,舟泊望江门。
    江滨戒备森严,知府大人亲自带了丁勇迎接。
    船一靠岸,赵羽飞便急急登岸奔向客店。
    刚要匆匆踏入店堂,柜旁倚柜与帐房夫子打交道的一位体面中年人,突然离开长柜挡住他的去路,抱拳笑道:“赵老弟,好久不见,一向可好?”
    他一愣,这人面生得很呢,他不能失礼,回礼道:“在下赵羽飞,兄台是……”
    中年人呵呵一笑道:“老弟真是贵人多忘事,兄弟姓金,金银的金,进一步说话,咱们到外面走走。”
    他举目四顾,发觉气氛不对,店堂中有不少人,所有的人,皆用奇异的目光盯着他,帐房夫子与所有的店伙,脸上的神色极不自然。
    中年人看出他的心念,笑道:“老弟再不走,麻烦大了。”
    他更是摸不着头脑,讶然道:“麻烦?怎么一回事?”
    中年人道:“有人报了官,原告来头不小,指控你是庆春门血案凶手,州官大人已下令缉捕你归案。”
    他一怔,哼了一声道:“胡说八道,什么血案?”
    中年人道:“明火执仗抢劫,刀伤事主,掳走少女。刚才衙门派来监视的两位巡捕,刚好到你的房间去了,不然就闹开啦,走吧,咱们一面走一面谈。”
    赵羽飞笑道:“大概不是要捉在下的人,一定有人弄错了。”
    中年人道:“要提的人正是阁下,除非你不是赵羽飞。令友已经脱身,兄弟带你去见他们,便知这几天府城所发生的变故了,兄弟奉冯兄所差,迎接老弟出城,先脱身再说。”
    他心中一动,问:“鬼见愁冯前辈?”
    中年人道:“不错,老弟快走,不然就来不及了。”
    他举步往外走,中年人跟出低声道:“附近有不少负责掩护的人,脚程放快些。”
    赵羽飞不得不加快,真要碰上巡捕动手捉他,光天化日之下,传出去毕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他在想,会不会是九尾玉狐的另一招毒计?
    中年人一面走一面低声道;“蒲前辈已迁至凤凰山,是冯兄亲自接他去的。查三姑娘现在灵隐附近,陪伴着吴姑娘,住处相当隐秘,老弟请放心。兄弟东门方田,请信任我。”
    他并不完全信任对方,道:“东门兄,血案之事……”
    东门方田正色道:“血案是嫁祸的钓饵,用意是将你迫离杭州。出面的人是孤山梅园吴家,利用官府之力来对付你。”
    东门方田的话,令赵羽飞悚然而惊,变色道:“好歹毒的手段,他们隐藏的地方,我无法追查了。但家伯父随运银船到达,他们的阴谋势难得逞,哼!”
    东门方田笑道:“赵老弟,恐怕令伯也无能为力。”
    赵羽飞道:“家伯父将在知府大人面前,说出在下的身份,更可证明在下这些天来的行踪,知府大人……”
    东门方田道:“老弟,你该了解官场中的积习。不错,地方官固然权大势大,但地方仕绅的势力,却可左右地方官的政令推行,尤其是地方的阀阅世家,负有查察地方官言行政迹的责任,每年需据实呈报至京,因此地方官不敢轻易得罪这些人。吴家出面咬定你是凶犯,不管你是否能证明你案发时不在府城,知府大人绝不敢徇私置之不理,只要你到案。官司就打定了,三审五问,不知要迁延多少时日,不要说三年五载,就算十天半月好了,届时他们早已隐藏得更为隐密,或者逃之夭夭,目的早已达到,你又能怎样?”
    赵羽飞倒抽一口凉气,愣住了。
    东门方田说得不错,地方官与地方仕绅之间,狼狈为奸平常得很,互相对立地方官绝没有好处。
    按朝廷律令,那些告老返乡的致仕大员,每年皆需向朝廷呈奏地方的情形,一方面是向皇上请安谢恩,一方面是朝廷借此而了解地方的政令兴革推行情况,了解地方官吏的政迹,作为地方官吏升迁调免的参考。
    说这些阀阅世家是特权阶级,绝非过甚其词,地方官对这种人,真是又恨又怕。
    不要说阀阅世家,连一个县试榜上有名的秀才,省试上榜的举人,在公堂上也十分神气,犯了法在未革去功名之前,在公堂上仍是有座位的,县太爷不能随便将他抓来跪倒打屁股,虽然秀才和举人皆不算功名。
    杭州四大世家,皆有窝藏水仙宫妖女的嫌疑,而以吴家涉嫌最重,吴家一出面,其他王、章、成三家,必定出面支持吴家,知府大人为了自己的前程,怎敢置之不理?
    他除了远走高飞之外,杭州已无他立足之地。
    东门方田看出他的心意,笑道:“赵老弟也用不着为此而担心,敝长上冯兄已替老弟定下了应变妙计。
    赵羽飞苦笑道:“在下真是进退两难,不知冯前辈有何妙计?”
    东门方田道:“既然他们推出官府作为护身符,咱们就和他们按江湖规矩了结。”
    赵羽飞一怔,迟疑道:“这……这恐怕不太好……”
    东门方田笑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他们能将江湖规矩丢开,倚仗官府庇护,而他们的目的却又是意图抢劫官府的公款,老弟已没有执着的必要,不至于因此而有损老弟的侠誉,大哥堂而皇之地以江湖规矩了结。”
    赵羽飞仍然委决不下,东门方田又道:“冯兄已拟妥行动计划,就等老弟前来主持大局,老弟将以报应神的身份,迫出他们的原形来。”
    在凤凰山排衙石的一处秘室,赵羽飞会见了鬼见愁冯百韬,与几位大名鼎鼎的黑道好汉。
    蒲毒农不但在座,铁冠道人也赫然列席。
    双方先替不认识的人引见,少不了客套一番。冯百韬欣然道:“老弟大仁大义,老朽万分佩服。”
    赵羽飞摸不着头脑,讶然道:“前辈的意思是……”
    冯百韬道:“山海夜叉老杨返回山东去了,行前派人前来知会,将老弟大仁大义纵走怒海余生诸好汉的事说了,对老弟赞誉有加,他说,他欠你一份情,容留后报。”
    下首的许三山接口道:“上次老杨前来做说客,随来冒充老仆的那位老头,据老杨说,那是岛上四大主持人之一,曾大爷派来同行的人,老杨猜想是你所说的老师父,老杨的确不认识这个人。”
    冯百韬又道:“老朽的意思,东门兄弟大概对老弟说过了,老弟意下如何?”
    赵羽飞转向蒲毒农道:“蒲前辈不知有何高见?”
    蒲毒农大为高兴,这表示赵羽飞对他相当尊敬,在重大决策时,居然征询他的意见,欣然道:“老朽同意冯老兄的高见,如何取决,老弟斟酌。”
    赵羽飞点头道:“工银虽已进了库府,但日后仍需零星运发沿海八州县,后患不除,日后难免出意外,事在必行,请冯前辈多费心了。”
    铁冠道人接口道:“赵大侠,贫道昨晚赶回府城,有关会稽山汪家的事,贫道恰好碰上一位昔年旧友,获得不少可贵的消息。”
    赵羽飞道:“在座的皆不是外人,道长请说来让大家参详。”
    铁冠道人道:“当年聚英楼未毁之前,汪楼主的亲信邓贤,经常乘船往来于杭州绍兴之间。敝友那时刚到会稽山南清虚宫挂单清修,有次到杭州采购,无意中看到邓贤从望江门王家的后门出来,猜想汪家与王家可能有所往来。”
    老道喝了一口茶,神色一怔,又道:“聚英楼被毁的那年春天,敝友曾亲见汪楼主在沥海镇海湾,悄然登上一艘海舶,迎接他上船的人共有五名,其中之一赫然是海贼八巨寇之一的独角蛟胡永福。”
    赵羽飞脸色一变,道:“独角蛟胡永福。我听任老伯说过八巨寇的事,胡永福是汪直的死党,而且是姻亲。老天,汪楼主是白道巨孽,怎会与八巨寇暗中往来?”
    铁冠道人又道:“敝友对聚英楼颇怀戒心,深怕暴露自己黑道人的身份,与虎为邻,不得不防意外,因此对聚英楼的动静十分留心。据他所知,聚英楼失火毁灭的前三天,他曾经午夜悄然出没在楼左近,发现似乎有人在挖掘什么东西。失火当时他不在场,但在远在五六里外的清虚宫,仍可听到强烈的爆炸,事后他到现场偷偷察看,发现所有的房舍,皆是炸毁后方着火燃烧的,有些埋在断壁下的木料,并未沾有火痕,尸体全部失踪。但十里外的一家农舍主人,夜间起来察看田水,曾看到几个快速的黑影北行,小径南面直通聚英楼主的庄院。这表示那晚有人脱险而出,怪的是为何这些人要以轻功赶路?聚英楼被毁之秘为何无人知悉?”
    冯百韬道:“除非那些脱险的人是汪楼主和他的亲信,不然绝无成为秘密的可能。”
    赵羽飞道:“汪、王、胡。汪楼主的亲信出入杭州王家,而汪楼主又与独角蛟胡永福一同乘船出海,独角蛟又是汪直的烟亲,汪家与杭州王家必有渊源,汪、王一家是否有此可能?如果杭州王家……”
    蒲毒农道:“天下间没有不可能的事,汪、王一家又有何不可?”
    赵羽飞有点儿颖悟,道:“难怪王海华深藏不露,他的侍女果然是内家高手。我得跑一趟灵隐,麓大师清查内眷该有结果,或可证实一些事。”
    四大世家中,涉嫌最少的是望江门王家,但钱冠道人所获的消息,却令王家成为涉嫌最重的人。
    意识中,他并不希望王家涉入其中,因为他对王海华颇有好感。
    但他不能感情用事,他必须进一步追查。
    当晚,他到了灵隐寺,返回秘室,枯骨神君厉英与查三姑娘同行,当夜彻夜商讨行动大计。
    麓大师供给的消息,证实了他所怀疑的事,但他不动声色,心中已有所决定。
    这天午后不久,赵羽飞装了假须,穿了一身青袍,手摇折扇成了一个游湖富商,带了一位棒了大拜匣的仆人,那是蒲毒农化装易容扮成的。
    船泊在孤山下,两人大摇大摆登上了山巅四照阁,在阁南的小亭摆下酒食,一主一仆泰然欣赏湖景。
    一个穿天蓝色长袍的中年人,背着手缓缓接近了小亭,一双虎目炯炯有神,大八字胡已出现灰色,身材修伟,气概不凡,目光不住在两人身上转。
    赵羽飞不加理会,向蒲毒农会意地一笑。
    中年人站在亭口,目光最后落在大拜匣上。
    蒲毒农若无其事地替赵羽飞斟酒,笑道:“大爷,天色不早,还要不要游南屏?”
    赵羽飞道:“你该说去爬雷峰塔,雷峰只是南屏的一峰,游雷峰并不等于是游南屏。”
    中年人突然举步入亭,含笑道:“游南屏雷峰,不如去净慈寺礼佛,看看天下闻名的五百罗汉,这时下山前往,恰好可听到著名的南屏晚钟。”
    赵羽飞道:“其实,晚钟令人生出苍茫孤寂之感,不如晨钟般令人奋发。”
    中年人突然伸脚急挑拜匣,出其不意,捷途电闪。
    可是,蒲毒农已留了心,酒壶一伸,恰好挡在拜匣前,尖尖的壶嘴正对踢来的靴尖,咧嘴一笑。
    如果中年人不收脚,势将与壶嘴接触,看谁功力深厚,不是壶毁就是脚伤。
    中年人没有必胜的信心,及时收脚跃退八尺。
    蒲毒农呵呵一笑,道:“尊驾十分机警,揭破了在下的底细。”
    赵羽飞也笑道:“阁下,你这一脚几乎踏入了鬼门关,危险得很,只要阁下的靴尖沾上了壶嘴,保证你快活得如同羽化登仙,一会儿就会魂游地府。”
    中年人哼了一声道:“两位真人不露相,请教来此有何贵干?”
    赵羽飞笑道:“来游西湖,登孤山总不会犯法吧?阁下。”
    中年人道:“拜匣中藏有兵刃,用意何在?”
    蒲毒农道:“孤山经常发现有强盗,带兵刃保命呀!”
    中年人道:“带兵刃反而会送命的。”
    赵羽飞道:“挺身而斗因而送命,总比乖乖让人把脑袋砍下来英雄些,是不?”
    中年人道;“阁下定是有为而来,何不打开天窗说亮活?”
    赵羽飞道:“尊驾知道在下为何而来?”
    中年人道:“为梅园?阁下探道的手法拙劣得很。”
    赵羽飞笑道:“梅园在下已来过了,老马识途,何用探道?阁下料错了。”
    中年人道:“不管你为何而来,在下担当得起,两位身手不凡,请教两位高名上姓?”
    蒲毒农道:“你这人真不识好歹,江湖人多少有些不便通名道姓的习惯,何必多问。”
    中年人冷笑道:“那么,两位该是落了案的朋友了。”
    蒲毒农道;“你怎么什么都说,反正咱们知道阁下的来历就够了。”
    中年人傲然一笑道:“在下行不改名,坐不改姓,道上的朋友,知道我赛孟尝尤四海的人并不少。”
    蒲毒农道:“当然当然,树大招风,要找你赛孟尝晦气的人也不少,一个人出了名并不是好事,像我老不死就是活榜样,有些人把老夫看成毒蛇猛鱼”
    赵羽飞道:“尤兄,说起来也是巧遇,咱们并不希望在此地见到尤兄,既然碰上了,就请尤兄替在下带口信给梅园吴家。”
    尤四海道:“梅园吴家不与江湖人往来,口信不带也罢。”
    赵羽飞道:“阁下带不带无所谓,反正今晚在下要去的。”
    尤四海冷笑道:“在下当扫径以待,恭候大驾。”
    蒲毒农道:“上次江湖四异也夸过海口,可惜并未保住梅园不使外人入侵。”
    尤四海吃了一惊,惊然道:“尊驾是……是赵羽飞?”
    蒲毒农向赵羽飞一指,道:“那位就是,老夫可不敢冒名顶替。”
    赵羽飞道:“请尤兄转告江湖四异,如不将吴瑶姑娘交出来,今晚梅园恐怕不得太平。
    冲四异与尤兄的金面,赵羽飞特地先期前来示告,言尽于此,尤兄请便,恕不留客。”
    尤四海傲气全消,脸色时红时白,苦笑道:“赵兄,吴姑娘已失踪多日,因此触怒了吴老太爷,吴老太爷听信谗言,一怒告到官里,这……”
    赵羽飞一怔,问道:“吴姑娘应该在大前天返家,怎么失踪了?”
    尤四海道:“尤某以人头保证,吴姑娘确未返家。上次四位前辈将赵兄的话转告,在下曾经彻底调查,无奈吴家的人矢口否认受到胁迫,众口一词称吴姑娘是真的吴府千金。在下以往极少见过吴姑娘,难辨真假……”
    赵羽飞点头道:“在下十分同情尤兄的处境,可是,这样吧,尤兄可知道唆使吴老太爷诬告在下的人是谁?”
    尤四海道:“一个姓王的人,在下不知他的来历,吴老大爷也坚拒吐露内情。”
    蒲毒农向赵羽飞道:“果然不出所料,姓王的。”
    赵羽飞向尤四海道:“这件事在下自己去查,请尤兄转告吴老太爷,他的爱女早在半年前西湖覆舟之日,便已不在人间,目下的吴姑娘,已经不会回来了,她是水仙舫二号主持人凌春风,水仙宫的重要人物,李代桃僵的诡计已被在下拆穿,她不敢回来了。”
    尤四海张口结舌,盯着赵羽飞发愣。
    蒲毒农道:“谢谢你的消息,你可以走了。”
    赵羽飞也道:“今晚在下不去吴家,吴老太爷如不及早醒悟,不撤消诬告,吴家将有横祸飞灾。请记住,在下已经严重警告过他了。”
    蒲毒农又道:“以牙还牙,江湖报复手段之可怕,相信尤兄比咱们更清楚。”
    尤四海流着冷汗走了,赵羽飞两人不久后也下山他往。
    这一夜,四大世家的宅院附近,有不少夜行人出没,但并未侵入宅院,在附近时隐时现,宅中的护院与家丁,莫不心惊胆战,时虞大祸之将至。
    这些人皆是冯百韬的手下弟兄,全是身手不凡的高手,他们负责骚扰,显示实力,令对方寝食难安。
    回到冯百韬所安排的吴山住处,冯百韬仍在客堂秉烛相候,厉英与查三姑娘亦在座。
    东门方田是个急性子,迫不急待问道:“赵老弟,江湖四异态度如何?”
    赵羽飞道:“江湖四异并未出面,打交道的人是尤四海。”
    冯百韬笑道:“这位仁兄一向自命不凡,骄傲自大,恐怕不好说话,势必与老弟冲突。”
    赵羽飞笑道:“他十分机警,起初确是气势汹汹,蒲前辈露了一手,把他镇住了。”
    蒲毒农道:“后来他态度软化,而且相当合作,赵老弟警告过他,大概不会变卦。”
    冯百韬道:“老弟既然已弄清了他们的底细,何不直截了当逼他们现出原形?难道老弟不打算大举结算?事不宜迟,迟则生变,最好是速战速决。”
    赵羽飞道:“冯前辈,不管怎样,咱们不能大举袭击,哪会把事情闹大,不可收拾,在城内咱们不能任意而为。”
    东门方田接口道:“如不把事情闹大,怎能擒贼擒王?那么,老弟到底有何打算?”
    赵羽飞胸有成竹,泰然道:“水仙宫的妖孽,分别藏匿在四大世家中,为避免官府为难,唯一的办法是逼她们势穷逃窜,离开四大世家托庇所。”
    冯百韬道:“这……可能么?”
    赵羽飞道:“可能。咱们慢慢加强压力,制造让她们情急出逃的情势。”
    东门方田道:“那么,老弟是成竹在胸了?”
    赵羽飞道:“不错,我已经拟定了行动计划,须按步就班进行。在下猜想,她们并不知狐狸尾巴已经露出,只须加强压迫,她们就会慌张失措了。诸位请早些安歇,在下要和冷凤好好谈谈。”
    查兰姑娘笑道:“要不要我帮忙?女人对付女人,有意想不到的好处,不怕她不合作。”
    赵羽飞道:“谢了,在下应付得了。”
    查三姑娘道:“姓华的小辈,能不能交给我处治?”
    赵羽飞道:“冯前辈的弟兄中,不乏逼供的行家,但依然间不出口供来可知他的确不知道汪楼主逃至何处藏身,他要是落在你手上,不死才怪。”
    查三姑娘道:“听你的口气,你还不希望他死呢。”
    赵羽飞长叹一声道:“我希望利用他,以便找到于娉婷。”
    查三姑娘哼了一声道:“那贱女人几乎坑了你和吴姑娘,你对她依然未能忘情?”
    赵羽飞再次长叹道:“查三姑娘,因此而责备她有失公允,情势迫人,她也是迫不得已,我……我不怪她。”
    查三姑娘笑道:“想不到你还真是个多情种子呢。好吧,我不过问这件事。”
    冷凤被囚禁在后院的一间小房内,囚禁了好几天,被迫供的人一而再播弄,吃了不少苦头,因此气色甚差。
    赵羽飞进入囚室,冷凤一惊而醒,挺身坐起恨恨地瞪着他,眼神相当复杂,有深深的恨意,也有恐惧的神情流露。
    赵羽飞走近床前,顺手挑亮桌上的油灯,在床沿坐下笑问:“冷姑娘,这几天苦了你了。”
    冷凤哼了一声道:“你不要猫哭老鼠假慈悲,我不吃你那一套。”
    赵羽飞道:“冷姑娘,何必呢,你我……”
    冷风尖叫道:“我不听,不听,本姑娘硬软都不怕,要杀要剐请便,要口供没有。”
    赵羽飞道:“你我之间,并无深仇大恨,我曾经放过你,再放你一次并无不可,只要你供出令堂的藏匿处。”
    冷凤抢着接口道:“不要说不知道,即使知道,我也不会告诉你。”
    赵羽飞心中一动,笑道:“其实,在下早已探出令堂的藏匿处,汪楼主可能与她躲在同一地方,只是不愿打草惊蛇,且让她暂且再逍遥三五天。”
    冷凤撇撇嘴,冷笑道:“你这一辈子休想找得到她,可能她已经离开杭州了,天下茫茫,何处不可藏身。你想找她,不啻大海捞针,白费工夫。”
    赵羽飞道:“正相反,她就希望我作如是想法,我已经知道她的藏匿处,用不着你招供。”
    冷凤道:“那你打算……”
    赵羽飞道:“我打算放你走。记得上次在镇江,在下捉住了秦美姬的妹妹孙玉如,放她走她居然不肯走呢,在下释放你,你不会赖着不走吧?”
    冷凤一惊,道:“你在玩什么花样?真的要放我走?”
    赵羽飞笑道:“在下要的是元凶首恶,你这种已没有用处的小鱼小虾,杀了你对我也无好处。”
    冷凤讶然道:“你的话不像有假,真的不是诡计?有没有条件?”
    赵羽飞道:“不是诡计,没有条件,在下的信用十分可靠。”
    冷凤道:“你敢放,我就敢走。”
    赵羽飞站起,微微一笑,道:“你暂且忍耐,天一亮就放你走,也许我会把华斌也放了,让你两人一同离开。”
    他真的要放冷凤和华斌,放长线钓大鱼。
    冷凤一听赵羽飞要放她,甚至可能连华斌也释放,先是颇感意外,最后恍然大悟,冷笑道:“赵羽飞,你的诡计瞒不了人,你不会如意的。”
    赵羽飞笑道:“我与令堂经过多日周旋,斗智、斗力可说棋逢敌手,每一举动皆各怀机心,胜负互见,谁也未能取得绝对优势。不过,到目下为止,令堂已到了山穷水尽的境界,在下当然不会就此罢手,令堂也不会就此甘休。”
    冷凤冷冷接口道:“些少挫折,算得了什么?家母实力仍在,阁下的胜利维持不了多久。”
    赵羽飞道:“在下作事,从不掉以轻心,对令堂的最后反击,已作了充分准备。释放你的用意,便是希望你能说服令堂,立即遣散余众,从此洗面革心,永不再在江湖兴风作浪。”
    冷凤哼了一声道:“你要家母自剪羽翼任你宰割?做梦。”
    赵羽飞道:“你中毒已深,执迷不悟,在下万分失望。祸福无门,惟人自招,在下不再浪费口舌。你好好准备,天亮后你便可恢复自由。”
    他举步出室,冷凤突又叫道:“且慢,你不向我问于娉婷的下落?”
    他在门口止步,转身问:“你肯说?”
    冷凤道:“你对她依然有情?不恨她?”
    赵羽飞黯然叹道:“令兄范南龙早已警告过我,事情已经发生,我不怪她,你能告诉我她在何处?”
    冷风道:“你准备如何安排她?”
    赵羽飞道:“我必须见到她,希望能将她接走,日后如何,听由她自己选择,她如果愿意的话,我娶她。”
    冷凤叹息一声道:“我相信你说的都是真心话,你不是一个薄情人。”
    赵羽飞苦笑道:“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当然我也不是什么圣贤,也难免会犯错。”
    冷凤道:“很难得,至少你并不摆出一付道学面孔,自命圣贤。自从擒住你之后,于娉婷已失去利用价值,华斌当天便将她送走了。”
    赵羽飞问道:“送到何处去了?”
    冷凤道:“家母身边,有两位心腹,她们的身份我不知道,我称她们为四姨、五姨。此外还有一位三姨,她才是家母真正的妹妹,已经……”
    赵羽飞道:“她已经在黄山死于自己的五雷珠下。四姨定是方青萝,她是令堂早年的两名仆妇之一。此外还有三位心腹,早年称为武林三娇,你大概也称她们为姨。”
    冷风道;“不,她们其实是家母的亲传弟子,我称她们为姐,她们的年纪比我大不了多少。五姨柳紫烟,当年在外奔走,负责至各地掳幼有根基的女童,带回加以调教,也负责筹措财源。”
    赵羽飞道:“柳紫烟与于娉婷有关?”
    冷风道:“本来人应该交给方青萝处治,但方四姨已奉召离开杭州了,因此华斌便将人送至柳五姨处,于娉婷是柳五姨带回来的人,来本宫那年,还不足五岁。”
    赵羽飞道:“她会怎么样?”
    “我不知道,不过……恐怕在方四姨未返之前,大概不会有危险,但活罪难免,柳五姨为人外表深沉,内心暴烈,心狠手辣,铁石心肠。如果她看于娉婷不顺眼,这……这就难说了。”
    赵羽飞倒抽一口凉气,悚然问:“柳紫烟目下在何处藏身?”
    冷凤面有难色,转首他顾,沉吟不语。
    赵羽飞催促道:“冷姑娘,我在求你。”
    冷凤道:“你在逼我背叛。”
    赵羽飞道:“冷姑娘,难道你还不了解她们的事。”
    冷凤道:“我不要听你那些假仁假义的话,本宫行事,并没有什么不对,尘世滔滔,谁不为名利打算?有能力的人,争江山争社稷,懦弱的人,争口食争温饱。本宫的人,有能力争名利,乃是最平常的事,你无权责备我们不当。”
    赵羽飞气往上冲,但随即忍住了,道:“你这人怎么无是非之心。”
    冷凤大叫道:“不要说了,你知道十八涧么?”
    赵羽飞道:“知道,在风篁岭,九溪之西。”
    冷凤道:“柳五姨在十八涧一座别墅中。”
    赵羽飞道:“十八涧偌大的地区,如何找法?”
    冷凤道:“你放了华斌,他必定前往会柳五姨。”
    赵羽飞道:“谢谢你,明天你走的时候,我不送你了。”
    冷凤道:“你不会跟踪我吧?”
    赵羽飞道:“人格保证,绝不跟踪。”
    冷凤道:“你跟踪我也不怕,要扔脱你容易得很,女人永远比男人占便宜,有些地方男人是不便去的。”
    赵羽飞告辞出室,奔向另一间囚室。
    这间囚室比起冷凤的囚室来,简直不可同日而语,女人永远比男人占便宜,这间囚室小得像站笼,人关在里面几乎连躺下都不能。
    华斌所受的待遇,与赵羽飞被囚时的遭遇完全相同,双手被牛筋反绑,二十斤重的脚镣,加上三斤重的锁。
    看守者将灯移至门侧,拉开门叫道:“姓华的,你给我爬出来。”
    华斌气色灰败,显然吃足了苦头。
    一阵链子响,华斌拖着沉重的脚链出室,看到了抱肘而立的赵羽飞,一咬牙,沉声道:
    “你要亲自动手逼供?来吧,华某虽不是铁打的人,但想要华某屈服,除非日出西山。”
    赵羽飞示意看守离开,等看守走后方谈谈一笑道:“听冯前辈说,你熬刑的本领不错。”
    华斌傲然道:“除非在下的脑袋被砍下来,不然要不了在下的命,你有什么绝活,使出来好了。”
    赵羽飞道:“确是一条汉子,可惜走错了路。”
    华斌道:“你如果要说什么仁义道德的骗人道理,在下可要骂你了。”
    赵羽飞道:“对你这种绝对自私,一切为了自己胡作非为的人,说道理等于是对牛弹琴。阁下,你走得动么?”
    华斌傲然道:“在下支持得住。”
    赵羽飞道。“目下已是四更天。”
    华斌冷笑道:“四更天杀人并不犯忌,在下不会变成冤鬼缠你。”
    赵羽飞一把将华斌拖向走道,沉声道:“走,下次见面,咱们凭真本事公平决斗。”
    华斌一怔,止步不走,问:“什么?你……你要……”
    赵羽飞道:“不是要你上法场,虽然纵虎归山后患无穷,但在下仍然放你一马,上次在下落在阁下手中,并未丢掉性命,因此在下也给你一次机会,你如果不赶快叫你那位老鬼师父滚离杭州,在下必定杀他,你也一样,走!”
    转出一处小厅,看守人将赵羽飞迎入。
    赵羽飞挥手示意,看守一言不发,取锁匙打开脚镣,再解开了捆手的牛筋索。
    赵羽飞在一旁背手而立,沉下脸冷笑道:“阁下,有多远你就走多远,永远不要再回来,下次你就不会如此幸运了。”
    华斌一面活动手脚,一面冷笑道:“放了我,你将后悔一辈子,后会有期。”
    赵羽飞向门外一指,道:“你可以大摇大摆地出去,外面不会有人拦你。”
    天大黑,华斌根本不知身在何处,好在有一条小径,便沿着小径前走。
    不久,他看到右面不远处的山顶,耸立着一座十分眼熟的高台。
    他心中一宽,自语道:“是大观台,原来是吴山。”
    知道地方便知道方向,他转身向后咬牙切齿道:“姓赵的,你不要得意,咱们终有结算的一天。”
    他的内腑因熬刑而受伤不轻,手脚的筋也受了伤,无法轻松逃命,一步一拐地寻路下山。
    后面,赵羽飞鬼魅似的跟了来。
    风篁岭在南高峰前,岭最高峻,嶙峋怪石罗布,风韵萧爽,龙井于其下,众山之泉,皆汇于山下的九溪,西面便是十八涧。
    到十八涧有十余里,他必须在天亮之前赶到,以免暴露行迹。
    为怕有人跟踪,他先在城内大街小巷迷踪术绕了好几圈,方越城而出,走上至南屏的大道。
    他以为即使有人跟踪,也该被他摆脱了,跟踪的人必定在城中穷找。
    当然,如果他知道冷凤已出卖了他,怎敢投奔十八涧?不先躲起来才怪。
    其实,他也不得不走一趟十八涧。老师父是死是活他不知道,死了当然一了百了,活着也必定早已逃往他处,绝不敢返回秘窟,谁知道藏匿在何处?还是去找水仙宫的人比较稳当些。
    他像个丧家之大,凄凄惶惶踏着晚风残月,到达了南高峰。在赵羽飞被擒之前,他虽然并未占上风,但赵羽飞也并没占多少便宜,虽损失了一些党羽,但实力未损,依然处处取得主动。
    他做梦也没料到,擒住赵羽飞之后,未能及时处置,最后落了个全军尽没,失败得很惨,精英全失,所有的党羽几乎被赵羽飞一网打尽。
    他伤心极了,不知老师父是否仍在人间?
    自下老师父生死不明他唯一可以投靠的,自然就是水仙宫了。
    这一带地势隐蔽,平时甚少游客光临,小径在修竹密林怪石中穿梭,幸而天快亮了,在小径行走真是不便,天不亮很难分辨径通何处。
    在一处小山谷的谷口,他发出三声干咳。
    片刻,右侧传来细碎的脚步声。
    他再次发出三声于咳,高举右手挥动三次。
    树丛前出现一个黑影,相距在五丈外,低声问:“你是谁?怎知本宫的信号?”
    他心头一块大石落地,放下手道:“在下华斌,求见五姨,你是……”
    黑影悄然接近,道:“原来是华大哥,小妹周芙蓉,华大哥是怎样脱险的?快隐起身形。”
    华斌依言闪在一株大树下,隐起身形。
    其实黎明前可说是一夜中最黑的片刻,附近竹影摇曳,林深草茂,即使站在路中,三五丈外亦难发现。
    他看到一个俏巧的劲装身影,嗅到一阵幽香,笑道:“原来是新三花的芙蓉小妹妹,柳五姨在不在?愚兄是九死一生,吃足了苦头,总算逃出来了,真是一言难尽,此仇不报,何以为人?我与那赵羽飞仇深似海,不杀他誓不甘休。”
    周芙蓉长叹一声道:“听说你们全军覆没,五姨忧心如焚,昨天凌晨宫主派人前来传讯,说海外失败得很惨,那些本宫花了十余年心血,所收服的江湖高手一哄而散,被赵羽飞炸毁了最后一艘水仙舫,最后仅剩下最后一艘船,还是先向外海急驶,方逃过赵羽飞的追杀。”
    华斌倒抽了一口凉气,骇然道:“你是说,劫船的事失败了?”
    周芙蓉道:“工银已进了府库,宫主已不得不放弃了。”
    华斌咒骂道:“这该死的赵羽飞,把我们害惨了。”
    周芙蓉道:“赵羽飞不会永远留在杭州,工银在半年以内不会发至各州县,我们还有机会。哦,老师父怎么一直没有消息?那天遇袭时,外围一位伏桩,亲眼看见老师父从宅右的坑道脱身,难道他也被赵羽飞擒住了?”
    华斌道:“家师该已平安脱身,不然冯百韬那老狗,为何向我迫问家师的下落?在下正要找柳五姨打听家师的去向,这么说来,你们都不知家师的下落了?”
    周芙蓉道:“五姨已派出不少眼线探听消息,跑遍了南、北高峰谷山的隐蔽所在,希望探出你们被囚的地方,可是一无所获。迄今为止,你是第一个出现的人。”
    华斌苦笑道:“他们把我囚禁在城内吴山,你们在城外诸山寻找,当然毫无所获了。至于其他的人囚在何处,我毫无所知,也许已经遇害了,赵羽飞真把我们害惨了。”
    周芙蓉不住叹息,道:“华大哥,你自己进去吧,五姨这些天来忧心如焚,食寝不安,可能已经起来练功了,小妹负责谷口警戒,不能陪你进去,我这就发讯告知后面另一道哨卡。”
    华斌道:“谢谢你,我走了,千万小心,也许有人跟踪呢。”
    他沿曲折的小径往里走,穿林拨枝而行。
    走了十余步,他听到后面传来一声轻响,但并未留意,以为是周芙蓉传讯时不小心,碰撞到什么物体。
    天色发白,山坡下出现一座精致的别墅,小小的楼台,小小的房舍,明窗净几令人耳目一新,与那些古老的大厦、广宅完全不同。
    但却有广大的前院,有点儿像农家的晒谷场,那是练功的地方。
    别墅座落在茂林深处,即使接近至百步内,也不易看到房舍的形影,何况自谷口至别墅还有三里余,平常罕见人迹,胆大的寻幽探胜客,接近谷口便会被人挡驾,此地便成了不为人知的秘窟。
    小径在浓密的竹林中左盘右折,蓦地眼前一亮.竹丛已尽,广场出现,对面的小精舍在花衬映掩中,隐约可见,似是别有洞天。
    两侧翠影乍现,两个劲装少女长身而起,从竹丛中闪出,右首的美丽少女笑道:“华大哥脱险了,可喜,可贺!”
    左首的少女却不太客气,接口道:“听说老师父已全军覆没,华公子居然奇迹般出现,莫不是答应了对方的条件,换得了自由之身?”
    华斌居然不计较,沉声道:“华某不是贪生怕死的人,任何条件也不能令华某动心,陈翠菡,你太放肆了。”
    陈翠菡冷冷一笑道:“不是我放肆,而是防微杜渐。”
    华斌哼了一声道:“还用不着你防微,更轮不到你杜渐。”
    右首的少女道:“翠菡妹妹,你少说两句好不好?大家的心情都不好,何必呢?”
    淡淡一笑,向华斌问:“华大哥,我家小姐可有消息?”
    晨光下,华斌身后竹丛中踱出身佩宝刀,英俊雄健的赵羽飞,笑道:“他也不知道,何不问我?你们大概认识在下吧?”
    两女大吃一惊,华斌脸色大变,骇然问:“你……你是怎样跟……跟来的?”
    陈翠菡发出一声警啸,迅速取出腰间的钢盾,拔剑出鞘怒叫道:“华公子,你果然出卖了本宫,把赵羽飞带来了。”
    赵羽飞已到了两丈外,背着手神态悠闲地道:“华老兄并未出卖你们,只是内伤不轻,行动不便,不知在下跟踪而来,两位姑娘,可否通报柳紫烟,说赵某专程前来拜会?”
    陈翠菡挡住去路,作势进击,道:“五姨不接见外人,今天你来了,就别打算出去了。”
    赵羽飞笑道:“在下既然来了,当然必有所恃,如果你也敢在赵某面前说大话,水仙宫怎会落得精英尽失,一败涂地。”
    接着,他脸一沉,叱道:“去,快去通报,好没规矩。”
    陈翠菡打一冷战,脚下迟疑,不敢移动。
    另一少女也在一旁戒备,冷笑道:“警讯已经传出,接待的人将到。”
    赵羽飞举步便走,泰然道:“这地方真够隐密,真不容易找,柳紫烟雅兴不浅,居然能找到这种风景优美的地方藏身。”
    陈翠菡长剑一伸,叱道:“站住,不许乱闯。”
    赵羽飞也叱道:“让路,不要自不量力。”
    陈翠菡向同伴一打眼色,突然冲上前就是一剑。另一少女也配合进攻,剑盾俱至。
    赵羽飞不再客气,宝刀亦已出鞘,一声冷叱,刀气迸发,但见刀光疾闪,劲风震耳欲聋,两女剑向外荡,被震退丈外,花容失色。
    华斌原先是站在赵羽飞身后,本想乘机扑上,但宝刀以惊人的奇速出鞘攻出,扑上的冲势不得不顿住,不敢有所举动。
    赵羽飞冷然转首,盯着华斌似笑非笑的道:“阁下如果扑上,一百条命也完了,记住,你又死了一次了。”
    华斌打一冷战,悚然退了两步。
    赵羽飞收刀入鞘,向两女淡淡一笑,昂然举步,向对面的精舍走去。
    到了广场中心,精舍前人影急闪,十八名清丽的少女已在前面列队严阵以待,一个个衣裙鲜明,薄施脂粉,艳丽出尘。
    中间有三位宫装妇人,脸上掩了面纱,仅露出一双寒星似的眼睛,眼神冷森森令人不敢对视,腰中佩了长剑,右手握了一柄拂尘,恍若仙女临凡,不由人肃然起敬。
    两侧的花树丛中,间或可看到移动的人影,不知到底隐藏着多少人,平添不少神秘诡异气氛。
    山林中鸟声婉转,草木的清香中,夹杂着醉人的脂粉幽香,加上闪闪生光的兵刃,把这一片和平安祥,风景绮丽的洞天福地,变成了散发着凶兆的莫测诡境。
    赵羽飞的稳重脚步声,打破了宁静。
    众女悄然卓立,目迎缓步而来的赵羽飞,她们的眼神十分复杂,有惊奇、有困惑、有恐惧,也有些兴奋。
    赵羽飞逼近至三丈左右,背手夷然屹立。
    双方大眼瞪小眼,谁也不肯先说话。
    气氛愈来愈紧张,杀气腾腾令人神经绷得紧紧地。
    久久,中间那位官装妇人终于忍耐不住,眼中杀机怒涌,阴森森地问:“你就是赵羽飞?”
    赵羽飞道:“正是区区在下。”
    宫装妇人道:“你只来了一个人?”
    赵羽飞道:“恕难奉告。”
    宫装妇人道:“你总算找到水仙宫的中枢要地了。”
    赵羽飞笑道:“但九尾玉孤的匿居处却不在此地。”
    宫装妇人冷笑道:“胡说八道。”
    赵羽飞道:“柳紫烟,事已至此,你也不必为九尾玉狐隐瞒什么了,在下已调查得一清二楚,连汪楼主躲在何处,在下也知之甚详,时机一到,他俩便无所遁形了。不错,你这里也算是水仙宫中枢,但只是中枢的一部份而已。”
    柳紫烟眼神一变,厉声道:“华斌已向你招了供?”
    赵羽飞不承认也不否认,笑道:“你何不问问他?”
    远处的华斌脸色灰败,大叫道:“五姨,小侄什么也没有说。”
    柳紫烟咬牙道:“你师徒俩的话,老身从不相信。”
    华斌叫道:“五姨……”
    柳紫烟叱道:“住口。你把他带来,为何不带他去找你师父?你这冷酷无情,忘恩负义的小畜生,还不给我滚过来?”
    华斌有口难辩,打一冷战,悚然叫道:“赵羽飞,你如果是大丈夫,就该替在下说明,你知道在下是无辜的。”
    赵羽飞笑道:“柳紫烟连自己人的话都不信,还会信敌人的话。你这不是异想天开么?”
    华斌知道处境险恶,不管赵羽飞今天是胜是负,反正柳紫烟都不会饶他。
    他落在冯百韬手中,冯百韬那些黑道朋友对逼供学有专精,但他熬过来了,敌人所加给他的伤害,他可以承受得住,对生死大事毫不在意。
    但落在自己人手中,就不是那么一回事了,不仅是有冤难伸,消不下这一肚子怨气,主要的是令他寒心极为不甘,这种委屈的确令他难以忍受。
    他一咬牙,不再分辨,心中顿萌去意,这个柳五姨靠不住,他必须找到师父再说。
    柳紫烟见他不听指挥,更是愤怒,大喝道:“华斌,你还不过来?”
    华斌去意更决,大声道:“此地不留爷,自有留爷处,你想诬陷在下通敌,在下有口难辩,只好自找去处。”
    说完头也不回地扬长而去。
    柳紫烟气得半死,挥手怒叫:“去拿下他,死活不论。”
    两名少女刚跃出列,赵羽飞一声长笑,一声龙吟,宝刀出鞘,喝道:“谁敢放肆,必须通过在下这一关,看赵某宝刀利否,不自爱的人不妨一试。”
    赵羽飞拔刀示威,虎目中神光炯炯,气势磅礴,凛然如天神当关,威风八面。
    两少女吃了一惊,倏然止步,面有惧容。
    柳紫烟勃然大怒,厉叫道:“你两人胆敢抗命,怕死不进,该当何罪?”
    两少女打一冷战,拔剑举盾左右一分,要从两侧绕过去追华斌。
    赵羽飞一声长笑,去如狂风,宝刀幻化一道电虹,先袭击从右方统越的少女,一声金铁交鸣,少女连人带剑震飞丈外,站立不牢屈膝跪倒。
    接着刀光破空回旋,猛扑从左方绕过的少女。
    少女心胆俱寒,无法闪避,只好举盾硬架,宝刀来得太快了。
    当一声大震,钢盾突然脱手而飞,少女惊叫一声,仰面便倒。
    赵羽飞并未追袭,收刀向柳紫烟冷笑道:“你自己不亲自上来,叫这些修为有限的女子送命,于心何忍?”
    柳紫烟知道华斌已经去远,追之不及,只好招手示意被震倒的两少女返回,向赵羽飞道:“老身知道你很了得。”
    赵羽飞道:“夸奖,夸奖,你知道就好。”
    柳紫烟道:“但老身却不信邪。”
    赵羽飞道:“自从在下向贵宫挑战以来,一直不曾与真正的主脑人物交手,深以为憾,今天大概不至于失望了。柳紫烟,你是九尾玉狐的心腹,与方青萝合称水仙宫二老,方青萝在葫芦山剑毁人伤,右臂成残,在下饶了她,柳紫烟,希望你不至于令在下失望。”
    柳紫烟冷笑道:“论武林的声望地位,你还不配向老身就教,你必须通过考验,方能向老身挑战。”
    赵羽飞笑道:“你既然抬出武林规矩,在下当然不能勉强,请划下道来吧。”
    柳紫烟举手一挥,八名女郎同时抢出,但见裙袂飘飘,像是蝴蝶飞舞,眨眼间便完成合围,形成一座八卦剑阵,八面小盾构成铜墙铁壁,八支剑形成剑林。
    赵羽飞淡淡一笑道:“汪楼主汪不凡不知何时,授艺于茅山玄门教派,他把剑阵教给你们,但并未将奇门遁甲之学传给水仙宫,你们仅学到剑阵,而不懂生克奇学,剑阵的威力有限得很,人多反而变化不易,多半会有不少人枉送性命。”
    他环顾一匝,向众女道:“你们大概就是水仙宫三宝八姝的八姝了,水仙宫气数已尽,以往你们用各种阴谋手段,裹胁就范的江湖群雄,已经一哄而散,至今到了众叛亲离的境地。你们都是柳紫烟、方青萝从各地掳来的好人家的女儿,难道就不想弃暗投明回家与亲人团聚么?”
    八姝在一名少女的一声清叱下,开始游走,阵势发动了,每两姝结为一组,长剑时而左右时而上下,成前后交替,形成绵密的天罗地网,无懈可击。
    但每个人的脸上,神色已有了显著的变化,不像刚才那么神色木然冷漠。
    他宝刀徐移,吸口气功行全身。
    阵势发动,一股凶猛凌厉的气势,像浪潮般从四面八风涌来,强大的无可抗拒的无形压力,令他感到毛骨悚然,有点儿招架不住。
    他悚然而惊,估错了对方剑阵的实力。
    他想脱出这股强大的压力,已有无能为力之感。
    迅即定下心神,抱元守一,力贯刀身,一面发出凌厉无匹的刀气,以抗拒涌来的压力,一面留意对方阵势的弱点。
    阵势随众女的移位而不住变化,圈子逐渐收缩,气势益厉,压力渐增。
    他感到自己的心神,随阵势的移动而有散乱之象。
    刀气似在减弱,虽未接触交锋,却感到在气势上已输了一着。
    如果他不能在对方近身出剑攻击之前,突破弱点,脱出阵外,改从阵外八方游击,势将在剑阵中力尽而死。
    柳紫烟已看出端倪,得意地嘿嘿阴笑道:“少林的得意传人,如此而已,宫主走了眼,高估了你,竟然告诫全宫的人,不可轻易与你交手。早知不过尔尔,你岂能活到现在?”
    赵羽飞不加理会,他发现在离位的那位少女,眼神流露出怨恨的神情,因此运剑的劲道出现间歇性的增减。
    这是心神波动的征兆,心中彷徨的表情。
    当然,如不留心绝难发现这些微的变化。
    离属火,攻势必定猛烈,二阳形于外,二阴藏于中。这是说,强劲的攻势中,隐藏着不测和诡变,阳中有阴,故而表面刚猛内蕴阴狠。
    如果他发起攻击,当然须注意正南的乾位主阵少女,其次就得小心高位的人,离位在他右方出剑,按理防备并不困难,难在一击受阻,后果便不堪设想。
    离位的少女心神起了变化,正是大好的机会。
    一声沉喉,发起抢攻。
    只有主动攻击,方能避免八方受敌。
    如不能破围脱困,他将被困死在阵内。
    可是,他发得晚了一些。
    抢不到先机,立刻陷入困境。
    同一瞬间,剑阵发起了空前猛烈的攻击,八剑齐飞,八盾形成密不透风的铜墙铁壁。
    传出一阵可怖的金铁交鸣,他展开所学连攻十三刀,刀剑相触火星直冒,刀击在后上火花飞溅。
    剑阵左退右进,前却后涌,散而复聚,进退自如,但也无法攻人他布下的重重刀网之中。
    他左冲右突,毫无喘息的机会。
    柳紫烟格格狂笑道:“天下间能在八姝的剑下,幸而逃得性命的人,得未曾有,赵羽飞,快大叫饶命,老身给你一次机会,还来得及。”
    他像一头在柙的猛虎,虽则大显神威,但万难脱柙而出,情势愈来愈凶险。
    一不小心,左股挨了一剑,右肩胛也被盾扫中,幸而已运功护体,尚无大碍。
    任何内家高手,皆不可能长期运功护体,再拖下去,一切都完了。
    激斗片刻,情势益加恶劣,脚下有点儿乱了。
    柳紫烟更为得意,阴笑道:“再拖片刻,你将被乱剑分尸,机会不可错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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