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荡江湖_司马翎武侠小说全集

第二十四章战四异勇赴江边会
    到孤山,首先他得找一艘船。
    湖滨的树影下,静悄悄地泊了一艘画舫,没有灯火,不见人踪。
    他要的是小船,画舫派不上用场。
    他悄然绕右首急走,不足百步,发现一个褴褛的老渔夫,正在大树下系舟。
    那是一艘小小的捕虾船,捕虾该在夜间出动,但这艘船没有渔具,显然今晚不打算捕虾,偷得浮生一夜闲。
    他大踏步走近,笑问:“您老今晚不打算捉虾?”
    老渔夫爱理不理,打好绳结道:“老汉的老伴染了风寒,歇息三两天再说。”
    他掏出一锭银子道:“老伯想不想要十两银子?”
    老渔夫笑道:“不会是天上掉下来的吧?”
    他伸手递上银子道:“送在下到白公堤,十两银子就是你的了。”
    老渔夫道:“公子爷,别开玩笑,十两银子,你可以雇任何一艘有人陪伴的画舫。”
    他朝右首百步外的画舫一指,笑道:“是那种船吗?”
    老渔夫摇头道:“不,那是望江王家的画舫,雇不到的。”
    他心一动,问道:“他们家的船,不是泊在涌金门的吗?”
    老渔夫道:“南屏山总不能不让王家系舟。”
    他踱近老渔夫,将银子塞入老渔夫手中道:“请即启程,老伯,方便吧?一去一回,一个更次该够了吧,送到后老伯自己回来。”
    老渔夫将银子纳人怀中,一面解缆一面笑道:“公子爷,有去无回,老汉还担得起风险。”
    赵羽飞又是一怔,老渔夫语含玄机,是不是有意。
    天色已暗,但他仍可看清老渔夫的脸容,一张平板朴实的脸,满是岁月风霜留下的遗痕,看不出异样,也没有任何特征。
    他心中一动,暗中戒备。
    船轻快地向北滑出,老渔夫一面划桨一面道:“公子爷如果水性并不高明,最好坐稳些。”
    赵羽飞泰然道:“在下的水性虽然难登大雅之堂,但还过得去。老伯,在下的坐处,距老伯有多远?有八尺?”
    老渔夫点头道:“不错,八尺多一点,公子爷的意思是……”
    赵羽飞道:“如果不幸遇上半年前成家湖中覆舟的坏天气,老伯恐怕不会活着离开在下九尺以上。”
    老渔夫笑道:“公子爷是否太自信了?”
    赵羽飞道:“一个人如果缺乏自信,必将一事无成。”
    老渔夫道:“你能从山上的天罗地网中平安脱身,有此自信,乃是情理中事。”
    赵羽飞道:“原来老伯也是他们的人。”
    老渔夫道:“老汉只是厌倦了江湖生崖,丢下刀剑遁世逃名的西湖渔夫,一个冷眼的旁观者。”
    赵羽飞道:“原来老伯是位隐世高人,失敬,失敬。请问老伯,可知道那些人的来路?”
    老渔夫笑道:“老汉已久别江湖,不问世事,四十年来江湖的动静毫无所知,那些高手名宿的姓名尊号,老汉从不打听,因此怎知他们的来历?”
    赵羽飞道:“本府即将发生惊天动地的变故,老前辈难道依然不闻不问?”
    老渔夫哈哈大笑道:“公子爷,即使是改朝换代的事,对一个湖畔贫苦衰老的打渔捉虾人来说,也跟多一条鱼少一只虾一样的平凡,与老汉何干?”
    赵羽飞愤然道:“老前辈,话不能这样说……”
    老渔夫用几声哈哈的笑声截断他的话.仍用平实的口吻道:“如果我年轻五十岁,我说的道理比你要说的还要动听,人生七十古来稀.老汉已是七十有八,眼茫茫,发苍苍,三天不打渔得饿肚子,你要我举剑高呼行仁尚义,锄恶铲奸?”
    赵羽飞默然良久,语气仍有愠意:“老前辈总不能眼看宵小横行,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吧。”
    老渔夫道:“老汉送你到白公堤,你知道冒了多少风险?你以为十两银子就值得老汉卖命?”
    赵羽飞歉然道:“晚辈感谢不尽。”
    老渔夫道:“孤山梅园有些什么人,老汉不知底细,实力虽比不上山上那些人,但相差不至于太远,你得小心。”
    赵羽飞道:“谢谢老前辈关注。”
    老渔夫道:“老汉距岸约百步停泊,以防万一,或许可接应你撤离。”
    赵羽飞道:“一切仰仗老前辈了。”
    稍顿,他话锋一转:“吴家牵涉到这件事,委实令人深感遗憾。”
    老渔夫道:“这件事内情复杂,老汉也无暇过问。不仅是吴家,依老汉看来,杭州四大世家皆多多少少牵连在内。”
    赵羽飞道:“孤山梅园……”
    老渔夫接口道:“自从半年前成家发生覆舟之祸后,吴家除了吴瑶姑娘之外,一家老少再也不到梅园来走动了。”
    赵羽飞道:“那么,吴瑶姑娘生死之谜,可向吴家的人打听了。”
    老渔夫摇头道:“目下的吴瑶姑娘是真是假,老汉不敢论断。吴家的人即使知道内倩,也不敢揭露真象。其实,这些枝节小问题已用不着追究。”
    七八里水程,不久便至。
    断桥至孤山一段堤防,俗称白公堤,是大诗人白居易所建造。
    老渔夫向赵羽飞建议,从里堤绕过去钻隙而入,比直闯埋伏安全得多。
    赵羽飞采纳老渔夫的建议,决定潜入直捣中枢。
    梅园内共有十余座亭阁,雅轩则是以往吴家的主人款待骚人墨客的地方,雅轩右首便是藏书甚丰的书房,是一座颇为雅致的连着东院的二层建筑。
    接近梅园的要道皆有高手封锁,梅园本身反而罕见人迹,各各灯火全无,黑沉沉危机四伏。
    唯一有灯火的地方就是雅轩,灯光从三面明窗透出,吸引夜行人的注意。
    厅中灯光明亮,长案四面的锦墩上,共坐了四个年约花甲的男女。
    上首那位老人长了一张大马脸,留了花白的大八字胡。下首是位鸡皮鹤发的老太婆,身旁搁着的紫金龙头杖又沉又重。
    左右两人,一是老僧,一是老道。
    长案本来是放文房四宝的地方,但目下除了那座金猊炉仍保持原状之外,已成了食案了。
    六色菜肴全是素的,大概专为老僧而设。
    僧人面前是酒杯,其他三人皆各自拥有自己的杯壶,酒香四溢。
    四人一面浅酌,一面细谈。
    老太婆脸色阴沉,说话的嗓音有点儿刺耳,阴森的三角眼有慑人寒芒闪烁,放下酒杯道:“这里到底谁是主事人?为何故作神秘,老身认为有查问的必要,宋老你意下如何?”
    上首的大马脸来老不以为然,抚着大八字胡道:“鬼婆婆,俗语说,得人钱财,与人消灾。尤贤侄请咱们来镇守梅园,格杀开始入侵的人,咱们又何必去查问谁是主事人。”
    鬼婆婆冷笑一声道:“尤贤侄武艺超绝,在江湖名号响亮,可算是名列江湖大豪的有头有脸人物,为人脾气暴躁,狂傲自大,不可一世,为何变得如许驯顺,俯首听命任由对方役使,难道你就不想查个明白?”
    老和尚鹰目一翻,接口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每个人皆有他自己的困难。既然尤施主没有什么好抱怨,鬼婆婆你又何必瞎操心,多此一举?老衲认为没有多管闲事的必要。”
    老道士倒光壶中酒,叫道:“小厮到何处去了?给我添两壶酒来。”
    宋老突然扭身挥手,一双食箸破空飞出,一声轻响,穿透明窗失去踪迹。
    鬼婆婆一怔,讶然问:“宋老,有何发现?”
    老和尚飞跃而起,闪电似的到达窗下,左掌护住面门,右手倏然将窗推开。
    院子里静悄悄,黑沉沉,鬼影俱无。
    食箸插在窗外一株老梅树的老干上,没人八寸以上,手劲骇人听闻。
    老和尚用目光搜视片刻,沉声道:“怪事,老衲的确听到了声息。”
    宋老道:“而且的确到达窗前。”
    鬼婆婆哼了一声,冷笑道:“你们都见了鬼了,偏偏就是我这号称鬼婆婆的人,什么也没有发现。”
    内间的门帘无风自掀,洪钟似的嗓音入耳:“屋檐飘落一段树枝,各位却这等大惊小怪。”
    四人吃了一惊,四双怪眼死盯着这位不速之客。
    厅内多了一个人——赵羽飞。
    宋老的右手食中两指相叠,搁在酒杯旁。
    鬼婆婆呼出一口长气,不胜感慨苦笑道:“长江后浪推前浪,世间新人换旧人。今晚,老身第一次看到轻功比老身更高明的人。”
    老道也摇头苦笑:“咱们真的老了,不中用了。”
    老和尚接口道:“这位施主登堂入室,无声无息如同鬼魅,鬼婆婆咱们应该感到惭愧。”
    宋老向站在八尺外,背手而立的赵羽飞道:“如果所料不差,你正是老夫所要等的人。”
    赵羽飞意态悠闲地微笑道:“遗憾的是,诸位却不是在下要找的人。”
    老和尚踱回案旁,落坐道:“施主如此年轻,已具如此深厚的功力,举目江湖,有此成就的人极为罕见,施主要找的是什么人?”
    赵羽飞在窗台下的交椅落坐,泰然道:“当然是梅园的千金小姐吴瑶姑娘,想不到这座钟鸣鼎食之家,今晚却除了一位小厮之外,竟然鬼影俱无,反而来了诸位外客,喧宾夺主,委实令人失望。”
    老太婆哼了一声,问道:“你是为窃玉偷香而来的?”
    赵羽飞道:“老婆婆偌大年纪,怎么还往这种事情上想?”
    鬼婆婆勃然大怒,投箸变色而起。
    宋老伸手相拦,毫不在意赵羽飞的讽嘲,道:“年轻人牙尖嘴利,会招祸的,你总不会是来找吴姑娘谈琴棋书画吧?”
    赵羽飞道:“那是在下与吴姑娘的事。诸位要等的人又是谁?”
    老道阴笑道:“任何闯入梅园的人,格杀勿论。”
    鬼婆婆接口道:“你就是闯入者之一。”
    宋老道:“武林中名家辈出,江湖上好手如云,阁下定非泛泛之辈,你可知道老夫的来历?”
    赵羽飞道:“在下虽出道甚晚,但对江湖道上的高手名宿还不至于太陌生。前辈是大名鼎鼎的招魂宋,江湖四异之首,三十年前四异闹荆襄,武当弟子为之封闭山门。”
    四异的排名是招魂宋、鬼婆、大力僧、逍遥道。
    他们都是江湖上的风云人物,领袖群伦的高手名宿,虽然不是凶残恶毒的魔头,但也不是善男信女。
    赵羽飞道出对方的身份,扫了四人一眼,又道:“令在下怀疑不解的是,四位前辈位高辈尊,因何驾临梅园,竟然替人做起护院来了?”
    招魂宋淡淡一笑道:“老夫四人,乃是应一位晚辈之请,前来对付胆大妄为侵入梅园,意图掳人劫财的歹徒。”
    鬼婆抓起龙头杖,沉声问:“大概你就是侵入梅园掳人劫财的歹徒了,亮名号。”
    赵羽飞道:“诸位知道梅园主人的底细吗?”
    招魂宋道:“老夫不需知道主人的底细,只知对付入侵的歹徒。”
    赵羽飞笑道:“原来诸位是……”
    大力僧接口道:“江湖四异是冲江湖道义而来,小辈你不必废话了,黑夜侵入内室,非奸即盗,你即使舌底翻花,也掩盖不了你的罪行。”
    赵羽飞笑道:“其实,你们是怕在下说出你们怕听的话来,以免难堪。请教,诸位有何打算?”
    逍遥道轻咬了两声,阴阴一笑道:“不论你是何来路,格杀勿论。”
    赵羽飞道:“看来你们已无可理喻,今晚……”
    招魂宋沉声道:“今晚你已注定要下地狱。”
    赵羽飞虎目怒睁,冷然道:“你们已逼得在下无路可走,休怪在下放肆了,你们是一拥齐上……”
    大力僧冷笑一声,抢着道:“小辈无礼,凭你一个乳臭未干的后生晚辈,也敢用一拥齐上四字来侮辱四异,真是不知死活。”
    赵羽飞脸色一沉,一字字沉声道:“在下有同伴落在梅园吴家人的手中,不得不冒险前来救人,俗语说,救人如救火……”
    鬼母乖戾地接口道:“那是你的事,你的难题与咱们无关。”
    赵羽飞厉声道:“你们已经妨碍了在下的救人大计,所以彼此已有了无可避免的利害冲突,彼此势必生死相拼,谁是胜家,谁便可以留下来。”
    大力僧掖起袍袂,大声道:“你说得不错,小辈,贫僧超度你这孽障,准备接招,贫僧给你一次公平决斗的机会。”
    赵羽飞返至空微处,冷笑道:“大和尚,你的大力金刚掌为武林一绝,在下倒要不自量力,领教你的绝技大力金刚掌是否浪得虚名。”
    大力僧移步欺进,双掌一分,冷笑道:“小辈,进招吧,前三招是你的,贫僧保证你如愿以偿,让你开开眼界。”
    赵羽飞拉开马步,笑道:“你年事已高,在下年轻力壮,为免被人讥笑在下欺老,因此在下绝不占你的便宜,让招之事,在下心领了,彼此各不相让,如何?”
    大力僧怒火上冲,厉声道:“小辈,你说贫僧年迈气衰?”
    赵羽飞道:“想不到大师火气倒是够旺的。”
    大力僧哼了一声道:“贫僧说过让人三招就是三招。”
    赵羽飞道:“你既执意如此,在下就不客气了。”
    大力僧叱道:“少废话,进招。”
    让招,是绝不可乘机还手,而且不可避招,仅可凭真功夫化解,完全采的是纯粹守势。
    赵羽飞徐徐逼进,半嘲弄地笑道:“大师倚老卖老,会在阴沟里翻船的,第一招。”
    声出掌进,斜身欺人,左掌一拂,右掌排空直人,向大力僧的左肋一掌拍出。
    大力僧右掌护住上盘,左掌一沉,硬拨赵羽飞攻至肋下的右掌,封得紧密而且神态悠闲毫无火气。
    岂知赵羽飞存心要大力僧的好看,双掌攻出皆是如虚似实的诱招,就在招式尚未完全发挥威力,双方的掌行将接触的刹那间,前面的右脚突然出其不意猛地一拨,口中同时发声低叱:“第二招!”
    鞋尖不轻不重地拨在大力僧的右膝内侧,在接触时真力骤发。
    大力僧骤不及防,惊叫一声,向右扭身便倒,一触地面,猛地向后急旋翻,飞脚自保,事急食言反击。
    赵羽飞毫不客气地跟上,一掌劈在大力僧的腰脊上,快如电光石火,而且力道凶猛绝伦,同时口中沉喝道:“第三招!”
    大力僧的身躯翻转半匝,脱不出险境,腰脊挨了一掌,重逾千钧,再也支持不住了,只感到下身如遭电击,眼中星斗满天,向下一仆,爬伏在地吃力地挣扎难起。
    逍遥道吃了一惊,抢出相扶急问:“和尚,怎样了?”
    大力僧挣扎着站起,狼狈地喘息道:“道友,这小辈掌上的力道重有千钧,劲道怪异,难以抗拒,小心应付,不要和他拼拳掌。”
    招魂宋也大惊变色问:“老三,你的铁布衫功夫也禁不起他一击?”
    大力僧由逍遥道扶着坐下,揉动着腰脊苦笑道:“小辈的奇异掌力可破内家气功,着体时似乎气散功消,用的好像是佛门降魔绝学大力金刚拿,但火候比我要深厚得多,不知他是怎样练的?”
    鬼婆婆晃身掠出,龙头杖一抢,杖尾前伸摆出枪招之式,叱道:“老身要拆你的骨,准备受死。”
    龙头杖长约六尺,杖身是风磨铜所打造,沉重无比,可知老太婆的臂力必定极为惊人。
    杖尾可枪可棍,点打挑拨灵活万分。杖首的龙头,牙角峥嵘,大途径尺,往身前一搁,任何兵刃也休想攻入。
    鬼婆婆抢得了机先,杖已控制住无意拔刀相拼的赵羽飞,气势极为凌厉,仗尾任何时刻皆可吐出。
    赵羽飞不为对方迫人的气势所动,徐徐提起右脚,慢慢向后退了半步,脸上突然涌现莫测高深的笑意,右手缓慢地搭向刀靶。
    目下的情势紧急,双方已是生死对头,不是较技印证,更不是点到即止便可收场的局面。
    按理,老鬼婆是江湖前辈,这种先亮兵刃控制对方的迫人举动有失身份,有违武林成规。
    赵羽飞当然知道鬼婆的意图,心中早有准备。
    鬼婆如不是死要面子,恐怕早在掠出时就出手抢攻了,总算忍下了猝然袭击的冲动。
    这也暴露了鬼婆心中的惧念,对赵羽飞深怀戒心。
    大力僧自恃了得,倚老卖老吃了大苦头,鬼婆心中有数,先抢得优势再说。
    赵羽飞也在打鬼婆的主意,他的行动已强烈地表明所采的对策,是先脱出以对方杖势所控制的威力圈,找机会拔刀力击回敬。
    鬼婆心中有所顾忌,怎肯轻易放弃已经获得的优势?跟着前移,毫不放松,沉声叱道:
    “小辈亮兵刃。”
    只要赵羽飞的手一触刀把,老鬼婆就可名正言顺疯狂进击了。
    赵羽飞早料到鬼婆心怀叵测,不会让他有拔刀的机会,脸上笑意更浓了,道:“看样子,你是不会等到在下撤出刀方动手抢攻了。”
    鬼婆老脸的肌肉略一抽动,瞬即回复平静,冷笑道:“小辈,你以为是比武场较技吗?”
    赵羽飞道:“当然不是。”
    鬼婆毫不脸红问道:“那么,你还希望怎样?”
    赵羽飞道:“在下有权要求公平……”
    鬼婆抢着道:“世间绝无公平二字。”
    赵羽飞道:“老婆婆,在下十分遗憾,你毫无前辈的风范气度,委实令人失望。”
    鬼婆居然老脸微红,哼了一声道:“本来老身对人侵的人,可不择手段将其置于死地,如此对付你,已经是极为客气了。”
    赵羽飞的手,突然从刀靶上移开道:“在下拒绝在威逼下亮兵刃……”
    他不等话说完,扭头便走,急急开溜。
    鬼婆闯了一辈子江湖,身经百战,经验丰富,竟然未能看出危机。
    也许是赵羽飞使性撤走的神色,令鬼婆忽略了可能发生的变化。
    也许是灯光不够明亮,鬼婆未能看出赵羽飞眼神中流露的自信神情。
    鬼婆怎肯让他溜走?人杖俱进,快逾电光一闪,杖尾已挟雷霆之威,点向赵羽飞的脊心,控制住他整个背部,不管攻向任何部位,杖尾所中处足可洞穿身躯,铁铸铜浇的人,也禁不起这声势骇人的全力一击。
    赵羽飞明里示怯,暗中已打定算计鬼婆的妙策,算定鬼婆必定乘机出手,因此当身形转过的刹那间,故意以背相向,让鬼婆放胆袭击,而当鬼婆杖尾攻出暴露空门时,身形乘势加快旋转,跨步外移。
    杖尾擦着左肋衣而过,他已右旋转身。
    龙头杖就横在他的腹前,长兵刃优势全失。
    鬼婆的反应虽然迅捷无比,但仍然比年轻的赵羽飞慢了一点。
    双方贴身,不够快的人必定吃亏。
    鬼婆仓卒间想用龙首挑出,已来不及了。
    赵羽飞的右手,竟已抓住杖身,左掌发似奔雷,噗一声,重重地劈在鬼婆的右耳边上。
    这瞬间,看出危机的逍遥道恰好拔剑冲到,剑气山涌,迅如化虹而至。
    赵羽飞右手急振,夺获龙头杖,反手一杖扫出,反应迅疾绝伦。
    一声大震,火星飞爆,击中对方长剑。
    逍遥道惊叫一声,连人带剑被震得斜冲出五六尺,再退了三四步直抵壁根下,脸色灰败,举剑的手不住颤抖,惊出一身冷汗。
    这时,招魂宋及时跃入,横剑阻止赵羽飞追击逍遥道,脸上一片肃杀。
    赵羽飞双手运杖,拉开马步,亮出伏魔杖法的门户,沉声道:“宋前辈,你们已失去四异联手的机会了。”
    鬼婆斜躺在他脚下,寂然不动,失去知觉。
    远处坐在椅中的大力僧,脸色灰败不住运气调息。
    逍遥道右手虎口裂开,鲜血沁出,已无力掣剑再战,剑已交到左手。
    招魂宋心中悚然而惊,咬牙道:“你在短短的片刻间,连败三异,武功之高,颇令老夫惊诧。”
    赵羽飞道:“还有前辈这一关,在下讨教高明。”
    招魂宋真有点儿心中发毛,沉声道:“老夫等着替你招魂。”
    赵羽飞已看出招魂宋的口硬心虚,色厉内荏,气势已弱,决定使出真才实学,冷哼一声,走中宫突入,力贯杖梢,无所畏惧地一杖闪电似的直探而入,抢先进攻。
    这一杖看似平凡,似乎未用真力。
    招魂宋却不敢大意,平凡的招式暗隐杀机,紧吸住赵羽飞的眼神,脚下如行云流水,连换三次方位,暂采守势挥剑封架。
    一连响起数声令人心中发紧的金铁交鸣,交手的双方,快速分开。
    招魂宋共封了七剑之多,皆无法将沉重的杖尾封出刀外,剑砍在杖上,爆发出刺耳的反震声浪,余音袅袅,发人深省。
    一剑一条痕,龙头杖出现了四条剑砍的痕迹。
    赵羽飞气势磅礴,步步紧逼,将招魂宋逼到窗台下,脸色一冷,沉声道:“前辈,再接在下几招,你将丧身辱名。”
    招魂宋气焰下降,但口气仍然强硬,咬牙道:“老夫不见得怕你。”
    紫金龙头杖不惧刀砍剑劈,宝刃难伤,全长六尺,比剑长了一倍。
    双方功力相当,一寸长一寸强,何况事实上赵羽飞的功力比招魂宋深厚,长兵刃的威力不啻增加在一倍以上。
    招魂宋毫无机会,连游斗的机会也无法抓牢,远攻无望,贴身更是免谈。
    逍遥道知道大事去矣。但不得不硬着头皮欺上,一咬牙,左手运剑,向赵羽飞的背部疾冲而上。
    赵羽飞宛如背后长了眼睛,杖头向后一带,猛地一振一绞。
    一声暴响,龙口咬住了剑向侧一挥。
    逍遥道只感到左臂酸麻,指掌如被电击,剑脱手横飞,人也被震得斜退丈外。
    当一声大作,剑飞出两丈外坠地。
    招魂宋前站两步,剑刚吐出。
    赵羽飞的杖尾一伸,冷笑道:“前辈,你晚了一步,配合不上。”
    招魂宋不敢冒险冲刺,僵住了。
    大力僧慢慢离座而起,有气无力地叫道:“老大,咱们江湖四异不是输不起的人,输了认栽,反正咱们已尽了心力,撒手撤出梅园。”
    招魂未收剑退了两步,呼出一声长气,道:“年轻人,咱们四异立即退出梅园。”
    赵羽飞摇头道:“抱歉,没交代清楚之前,诸位不能走。”
    逍遥道哼了一声道;“你想怎样?如何交代?”
    赵羽飞道:“事实上梅园已是人去园空,诸位的同伴皆把守在孤山各处要道,在下必须从诸位身上,问出吴姑娘的去向,不然……”
    招魂宋大声道:“老夫是应一位晚辈之请,前来梅园阻止外人入侵,根本不知道梅园的事,更不知阁下与梅园的恩怨过节,无可奉告。”
    赵羽飞道:“诸位既然推得干干净净,在下只好按规矩行事了,休怪在下得罪。”
    招魂宋脸色大变,厉声问:“你想怎样?”
    赵羽飞神色凛然,沉声道:“在下要按规矩逼供。”
    招魂宋一咬牙,重新举剑。
    大力僧大声道:“咱们的确不知道梅园的事,不过,听那位晚辈说,吴瑶姑娘已到武林门章家避祸去了。”
    赵羽飞一怔,章家兄弟已带民壮到桐卢剿匪去了,吴瑶姑娘为何要到章家避祸?难道说,章家真有嫌疑?
    如果水仙宫真的藏在章家,那么,章家兄弟所带的民壮,必定不上航,反而乘机向钱塘江口下放,半途恰好碰上运金船,大事不妙,这步棋布得真好。
    他半信半疑,追问道:“你们那位晚辈姓甚名谁?”
    大力僧道:“姓尤名四海。”
    赵羽飞一震,脱口道:“江南四霸天之首,赛益尝尤四海?”
    大力僧道:“正是他。”
    赵羽飞讶然道:“赛孟尝领袖江南武林,为何不珍惜羽毛,做出这种不顾身家性命,丧名辱身的勾当来?”
    招魂宋怒叫道:“住口,你怎么说这种话?”
    赵羽飞冷笑道:“在下说错了吗?”
    招魂宋道:“尤贤侄得到消息,有不少江湖魔道邪字号人物,群集杭州,图谋不轨,首先将洗劫杭州四大世家,因此带了不少好友,昨天匆匆赶到。他与吴家颇有交情,因此在梅园附近设伏,采守株待兔之势,没料到竟有人能潜入腹地,被你无声无息进入梅园,他算失败了。”
    赵羽飞摇头叹息道:“原来赛孟尝也是个虚有其表,浪得虚名的人,他这一来,简直是拿自己的身家性命来开玩笑。”
    招魂宋怒声道:“你说这些话是什么意思?”
    赵羽飞道:“京师拨下五十万两修建沿海八卫城的工款,有人想在这笔巨款上打主意,主谋人可能就是吴瑶姑娘。”
    招魂宋冷笑道:“胡说八道。吴瑶姑娘名门闺秀,乃杭州双凤之一,号称杭州第一美人。一个深闺弱质……”
    赵羽飞抢着道:“你就知道这么多。”
    招魂宋道:“还嫌不够?你又知道些什么?”
    赵羽飞道:“她是水仙宫妖女之一,真正的吴瑶姑娘,可能半年前已魂归离恨天了。你不会说不知道水仙宫的事吧?”
    逍遥道呸了一声道:“简直莫名其妙。”
    赵羽飞道:“如果她是深闺弱质,便不会上永昌老店,把深藏不露的王三公子打得头破血流,掳走在下的两名同伴了。去永昌老店问问看,保证你们的口气硬不起来。”
    招魂宋手捋八字胡,惑然道:“你的话不像是假,但这与水仙宫怎会扯上关系?”
    赵羽飞道:“水仙宫处心积虑,化了二十五年功夫,调教出一批功力甚高的爪牙,收服了不少武林英雄,志在称霸江湖,但在半年前被在下毁了她们两艘水仙舫,揭破她们的阴谋,她们可不糊涂,知道行藏已露,失去武林的支持,江湖霸业成空,不得不暂且退出江湖,希望获得大批财宝,觅地重组势力,妄图东山再起,杭州是她们的老巢秘窟所在地,这批工款她们早有所闻,花了不少工夫布置一切,志在必得。”
    他收了龙头杖,深深吸入一口气,又道:“你们也是不知不觉中受她们愚弄的人,她们故意放出空气,让你们制造事端,分散武林朋友的注意力,牵制在下不惶他顾,让在下于四大世家中疲于奔命,到处摸索,白费精力,她们却……糟透了,可能在下已经晚了一步,大事不妙。”
    招魂宋大惊,惶然问;“你……你是赵……赵大侠赵羽飞?”
    赵羽飞道;“正是区区。”
    招魂宋骇然道:“糟,你……你何不早说?”
    赵羽飞道:“在下本来是秘密侦查的,说了你们不见得会相信。请转告赛孟尝尤老兄,他与吴家有交情,何不向吴瑶姑娘的父母追问。吴家老少可能已受到可怕的警告,但如果你们能保证他们的安全,他们可能会吐实的。”
    招魂宋道:“对,我这就去找尤贤侄商量。”
    赵羽飞道:“在下怀疑假水仙宫主也藏匿在吴府,因此,你们可能查不出什么结果。”
    招魂宋道:“至少也得找吴瑶姑娘试试,赵大侠是否需要老朽相助之处?”
    赵羽飞道:“前辈如能让赛孟尝尤老兄,率领群雄紧盯住吴、章两家,在下便感激不尽了。”
    招魂来拍拍胸膛道:“老朽可以作主,赵大侠但请放心。”
    赵羽飞立即告辞,出室而去。
    他感到十分失望,穷追白忙了一夜,原来江湖四异是不相关的人,仅是被利用而不明真相的局外人而已。幸而他接受了老渔夫的建议,从里堤钻隙而入,不走白公堤,不然我今晚不知要误伤多少人。
    他始终比对方晚了一步,感到万分懊丧难安。
    最令他担心的是,章家兄弟如果已被水仙宫控制,那么,乘载民壮的船便不向上航而向下放,半途劫持运金船,可说轻而易举。
    也许,她们已经得手了,而他却仍在府城盲人瞎马般摸索,一无所成。
    江湖四异答应相助,这是颇令他感到兴奋的事,至少可以牵制住吴、章两家,免得再分心他顾。
    目下的情势控制不住,对方已占了上风,他已顾不了运金船的事了,两位姑娘的生死存亡,已令他心中大乱,无暇他顾了。
    返回旅舍,已经是四更了。
    石头被他唤醒,不等他开口,石头便指指房外道:“蒲老爷子已经回来了,留下话请大爷返回后,立即到他房里见面。”
    蒲毒农房中灯光明亮,当他跨入外间,不由一怔。
    除了蒲毒农之外,另两人是查三姑娘与伤势尚未完全复原的枯骨神君厉英。
    另一位不速之客,赫然是铁冠道人。
    他颇感意外,问道:“道长是怎样脱离他们控制的?”
    蒲毒农请他落坐,抢着道:“我和查三姑娘弄翻了他们不少人,把他们牵制在凤凰山,难越雷池半步,回程半途碰上这位老相好,他是奉命来见你的。”
    他心中一动,向铁冠道人问:“道长奉谁所差?有何贵于?”
    铁冠道人苦笑道:“奉曾大爷所差,与赵大侠谈点条件。”
    厉英接口道:“曾大爷是四大主事之一,也好像是主要的负责人,武功已臻化境,心狠手辣喜怒无常,谁也不知道他的底细,真名号无人知道。”
    赵羽飞道:“他们已知道在下身份了吧?”
    铁冠道人道:“不错,你的两位女伴已落在他们手中了。”
    赵羽飞心中一凉,但不得不强作镇定,问道:“他们的条件是什么?”
    铁冠道人道:“很简单,请赵大侠脱身事外,立即离开杭州,天亮之前到望江门外江边上船。”
    赵羽飞冷笑道:“条件果然简单,在镇江,他们就曾经想将在下弄上船,送至海外孤岛。”
    铁冠道人道:“他们已备妥快舟,接赵大侠去会晤两位姑娘,那儿备有远航的船只,船上有黄金千两做盘川,要赵大侠带了两位姑娘与黄金,远远地离开杭州,今后不要干涉他们的事,他们也永不打扰赵大侠的清静。”
    赵羽飞道:“在下不信任他们,道长可以回去,把在下所提的条件告诉他们。”
    铁冠道人道:“不可能的,赵大侠必须遵照他们的条件行事。”
    赵羽飞道:“单方面的条件,未免过苛,其中必有原因。”
    铁冠道人道:“因为运金船这两天定可到达,你不走,对他们的威胁大大。”
    赵羽飞道:“在下如果任由他们摆布,上了他们的船,受害的不仅是在下一人而已,两位姑娘也势难活命,水仙宫处置叛徒,手法岂会仁慈?在下不会上当的。”
    铁冠道人苦笑道:“可是,赵大侠难道不以两位姑娘……”
    赵羽飞沉声道;“并非在下不以她们的生死为怀,事实上这不是互惠的条件,而是要在下任由他们摆布,任由他们宰割。如果在下自己的性命也无法保住,又怎能保证她俩的安全。最简单的条件,通常也是最苛刻的条件,这件事已没有再谈的必要了。”
    铁冠道人长叹一声道:“赵大侠,贫道也知道这条件太苛刻,像曾大爷这种阴险恶毒的人,绝不会按江湖道义行事,可是,似乎你已经没有选择的余地,人在他们手中……”
    赵羽飞接口道:“你放心,运金船在他们未曾得手之前,他们不敢对两位姑娘下毒手。
    就算他们能侥幸得手,也顾忌在下号召天下群雄追索,因此绝不敢遽下毒手,避免激怒在下。道长可以走了,把在下的口信传到。”
    铁冠道人脸色发青,悚然道:“赵大侠,如果贫道不能将你带到江边……”
    赵羽飞道:“那么,他们要处决你?”
    铁冠道人道:“是的。”
    赵羽飞道:“那你又有何打算?”
    铁冠道人道:“听厉英和查三姑娘说,赵大侠已替他们解了太阴手的禁制,如果赵大侠也能替贫道……”
    赵羽飞道:“道长如有摆脱他们的决心和勇气,在下当助道长一臂之力,义不容辞。”
    铁冠道人道:“那么,贫道就不必回去任他们摆布。”
    赵羽飞道:“可是,在下的口信……”
    铁冠道人道:“不瞒赵大侠说,他们根本就没有与你谈条件的意思,曾大爷仅是奉命行事,连他也不知道两位姑娘藏在何处,他凭什么和你谈条件?奉命载你的船是特制的,主事是雷神欧阳真,化装为舟子。”
    赵羽飞咬牙道:“好恶毒的阴谋。原来他们想在船上炸死我。我明白了,雷神欧阳真是宇内第一火器宗师,水仙宫的霸道五雷珠,毫无疑问是出于这位仁兄之手了。道长,事不宜迟,在下这就替你解去禁制,然后你带在下前往江边。”
    铁冠道人惊问:“你还敢去?”
    赵羽飞道:“雷神如果死了,水仙宫就去掉最得力的臂膀。道长认识雷神?”
    铁冠道人道:“贫道认识他,但他不认识贫道。凤凰山设伏失败,曾大爷把贫道找去面授机宜,贫道看到雷神以舟子打扮站在一旁,所以知道他是负责控舟将你接走的人。”
    赵羽飞欣然道:“那就好,咱们到江边再见机行事。”
    蒲毒农接口道:“咱们都去,看那些猴儿崽子能耍出什么把戏来。”
    赵羽飞道:“人去多了反而打草惊蛇,他们料定我救人心切,不敢不答应他们的条件,所以不会多派高手防范。同时,江边辽阔,设伏的人不易隐藏,为防我反悔,他们不敢多派人,以免引起我的疑心。再说,大潮期在寅时,正是天亮前一段时间,潮势空前猛烈,如果让我起了疑心,我往江中一跳,他们想擒我不啻痴人说梦,因此他们只有在船上炸我一条路可走,绝不会设埋伏陷阱,诸位何必白跑一趟。”
    查三姑娘笑道:“蒲毒农,亏你还是一个老江湖,难道说,客店附近没有他们的眼线?
    我们如果一同前往,对方便知道赵大侠没有接受的诚意,岂不弄巧反拙。”
    不久,两人乘夜东奔,越城而出,直趋江边。
    路旁出现一座凉亭,铁冠道人止步道:“请稍候,贫道必须点燃亭中那盏灯笼。”
    赵羽飞道:“是否表示在下已接受他们条件的信号?”
    铁冠道人一面人亭,一面答道:“是的,灯笼一亮,船便靠岸。同时,船上即向另一地的船只发讯禀报。如果主事人认为有改变计划的必要,便发灯号阻止接你的船靠岸。”
    灯笼点亮了,赵羽飞道:“他们准备得相当周全,应变的措施也不差,下一步还有些什么花招?”
    铁冠道人道:“贫道还有两件事要做,一是在前面的望潮墩点燃一个草人,其二是将你交给船上的人以后,在距船左百步的海堤上,引燃一具大型旗花信号,便没有我的事了,即须赶返凤凰山成宅南面的农舍归队。”
    赵羽飞道:“这两件事意为何?”
    铁冠道人道:“贫道不知有何用意,这是曾大爷吩咐下来的事。”
    赵羽飞沉吟片刻,点头道:“我明白了,第二件事是告诉接应的人在下未带同伴,第三件事可能通知城内放心行事,哼,不错。”
    当铁冠道人引燃竖在墩顶的稻草人时,赵羽飞看到右方不远处有火光闪动;似有所觉,向铁冠道人低声道:“点燃稻草人火光大盛,在附近监视的人,可看清只有你我两人,知道我并未带有同伴。道长,他们并不完全信任我。”
    铁冠道人讶然道:“他们本来就不信任你,你的意思是……”
    赵羽飞道:“如果我所料不差,他们另有防变措施,要你点发旗花信号,可能是指示在远处埋伏的人赶赴泊舟处,以防在下在江边与船上的人发生冲突,他们只好用武力迫在下登舟。点燃稻草人的用意,是告诉远处埋伏的人,开始向登舟处移动。”
    铁冠道人将信将疑。开始赶路。
    五更将尽,天将破晓,海堤在望。
    海风呼啸,潮声隆然宛若万马奔腾,在这里,耳力已大打折扣,灯光是最佳的联络方法。
    满潮,奔腾澎湃的潮水,直掩至海堤下,沙滩已消失无踪。
    这条六十里的长堤俗称钱塘,本地人不称堤,所以叫海塘、江塘或钱塘。目下钱塘江日渐淤积,潮水来势不如往昔凶猛,因此如不是高潮,舟船不能直驶至堤下的码头泊舟。
    沿塘共有三处码头,分别于三座城门外,称候潮门码头。通江门码头和望江门码头。巨型的海船,皆泊在距岸约半里处,等涨潮时驶人卸货上货,潮退便搁浅在滩上,须等涨潮方能驶离。
    铁冠道人一马当先,在码头向右一折,沿堤南行,不久便到了望江门与候潮门的中段。
    前面出现两个黑影,双方看清人影时,已相距不足百步,铁冠道人低声道:“到了,那两人一定是迎接你的人。”
    赵羽飞并没有放低声音,惊涛拍岸声如雷鸣,说话声音如不放大些,对面而立也听不真切。他举目四顾,道:“道长,当你引燃旗花信号之后,切记找地方藏身,不管发生任何变故,你都不要现身。”
    铁冠道人不表同意愤然作色道:“赵大侠,贫道已经表示过脱离他们的魔掌,与他们势不两立,并决定与赵大侠并肩御敌,为何不能现身?”
    赵羽飞道:“你一现身,绝难应付他们的群起而攻,也等于是告诉他们情势有了变化,让雷神有所准备,岂不误了在下的事?”
    说话间,双方已来至近身。铁冠道人不再多说,抢前数步向两黑影稽首行礼道:“贫道已将赵大侠请来,此地不知由谁主事?”
    右首的高大黑影道:“由在下曹吉祥主事,道长可以走了。”
    铁冠道人欠身退走,临行前向赵羽飞千万小心以眼色表示,转身沿堤向南走去。
    曹吉祥向赵羽飞抱拳一礼,笑道:“赵大侠单刀赴会,气度风范委实令人心折。”在下曹吉祥,奉命迎接赵大侠登舟。”
    赵羽飞挪了挪腰间的佩刀,瞥了堤下的快舟一眼。
    那是一艘单桅船,设有边橹和后橹,舱设在中段,舱内门窗大开,一灯如豆,可看清舱中空无一物。
    两名黑衣人分别控橹,船稳住在堤外三丈左右,在汹涌的浪花中不断浮沉,但始终保持在原位,不受高达数尺的浪潮所左右,控舟术委实惊人。
    如果控舟不稳,船必定撞上堤岸四分五裂。
    他心中早有打算,泰然道:“在下有人质在你们手中,不来也得来。”
    曹吉祥呵呵笑道:“好说,好说,请移驾登舟。在下即命舟子将船移近岸边。”
    赵羽飞道:“且慢,在下还不曾见到两位姑娘,登舟不嫌早了些?”
    曹吉祥脸色一变,冷冷地道:“那么,铁冠道人必定失职,不曾将事情说清了。”
    赵羽飞道:“正相反,铁冠道人已说得够清楚了。”
    曹吉样道:“那么,就请赵大侠登舟,在下送赵大侠至地头,迎接两位姑娘同行。”
    砰一声响,百步外旗花信号冲天而起,火星曳出一条轨迹扶摇直上,在三十余丈高空突然爆炸,耀目的明亮火星,形成径丈大的光团,然后向四面八方飞散,中间一颗巨大的红色火球徐徐下降,久久方灭。
    赵羽飞不再多说,呵呵大笑道:“在人矮檐下,怎敢不低头,曹兄先请。”
    曹吉祥举手一挥,另一名黑衣人急走数步,在堤外缘猛地凌空飞跃而起,落向三丈外的快舟。
    舟恰好向下随波沉落,黑衣人轻灵地飘落在前舱面,船向上升,身形稳住了。
    赵羽飞喝彩道:“好美妙高明的飞燕投林身法,轻功已臻化境,那位老兄是谁?”
    曹吉祥道:“姓周,见笑方家。”
    赵羽飞道:“曹兄真姓曹?”
    曹吉祥呵呵怪笑道;“咱们这些人,皆是亡命之徒,姓名的真假无关宏旨,只有那些争名夺利,自命不凡的人,才斤斤计较浮名虚誉,称英雄道字号唬人。”
    赵羽飞笑道;“武林朋友最为世人不耻之事,便是重视声誉名头,人死留名豹死留皮,为争名命都可不要,而曹兄却持相反的看法,委实令人肃然起敬。”
    曹吉祥恨恨地瞪了他一眼,举手虚引,道:“赵大侠先请。”
    赵羽飞道:“舟浮沉上下,在下欠缺登舟的经验,恐怕落水出乖露丑。这样吧,你我携手同登,如何?”
    远隔三丈,即使在平地,能一跃三丈的轻功高手已是罕见。
    船随浪潮升沉,如果上升,等于是加远了三分之一,下沉便相反地减少。
    如果能一跃三丈的人,计算不准船升沉的高低时刻,跃出时船已降至最低点,那么,跃落时船必定已经上升,超过了中心点,人必定落水出丑。
    两人如果携手跃出,那真是千难万难,平时可一跃三丈的人,能携手同时跃出丈七八,已是了不起的高手中的高手了。
    赵羽飞提出这大胆的要求,简直是荒谬绝伦。平地一跃三丈,已近乎体能的极限,要两人携手同登,那必须两人皆有一跃四、五丈的能耐,而且双方皆必须有配合计算测度的默契,不然免谈。
    曹吉祥吓了一大跳,不悦地问:“赵大侠想偕在下同坠江中吗?”
    赵羽飞道:“在下只希望曹兄拉在下一把,因为曹兄对跃登船只的经验,比在下丰富得多。”
    曹吉祥哼了一声道:“赵大侠说的是外行话。”
    赵羽飞道:“对船只在下确是外行。呵呵,曹兄是不打算露两手给在下开开眼界了。”
    曹吉祥心中大恨,却又无可如何,苦笑道:“在下没有这份能耐。”
    赵羽飞道:“那么,咱们一同跃登,如何?在下随同曹兄行动,曹兄如果计算错误落水,在下奉陪。”
    曹吉祥恍然道;“原来赵大侠是怕在下弄手脚。”
    他却不知赵羽飞在计算他,还以为赵羽飞存有防虎的念头,笑笑道:“赵大侠多虑了,要弄手脚,此时不是时候。”
    赵羽飞道:“任何时候,赵某也不在乎,该请了吧?”
    曹吉祥身形后退,目光紧盯着不住升沉的快船。
    赵羽飞在对方的左侧,相距约三尺,目光留意曹吉祥的举动,不理会快船的升沉。
    曹吉祥开始作势跃出时,赵羽飞突然大声道:“曹兄,你可知道风、火、雷、电四神?”
    曹吉祥已经急冲而出,听完最后一个字,人已飞跃而起,向船的前舱面落去。
    赵羽飞同时起步,两人在空中齐头并进。
    先前那位姓周的人,正在前舱面等候,准备接应飘落的人,手中握了一根竹篙,预防万一有人落水便伸篙相救,准备得相当周全。
    曹吉祥身在半空,忍不住惊问:“你知道这四个人?”
    两人已向下飘降,赵羽飞道:“你阁下就是雷神欧阳真。”
    这瞬间,他双手齐挥。右手扣指疾弹。
    他右手扣指疾弹,可怕的指劲,击中雷神的左太阳穴。双方相距仅三尺左右,手一伸便可及体。
    他这一击真是妙到毫厘,不仅认穴奇准,而且计算精确无比,雷神昏厥后,身躯仍保持不变,向预定的落点下降。
    他的左手,多了一枚特制的火镖,镖尾在腰间的刀鞘上用力磨擦了一下。
    这些变化说来话长,其实为时极暂。
    火镖,是他的大伯为他特制的,那是他随范南龙黄山赴约之前,他大伯为他特制的防身三宝之一。
    防身三宝其一是抗磁的抗音器,原是为了对付水仙舫上的测音仪而制的。
    第二宝是火镖,用作纵火之用。
    第三宝是藏有毒气的背心,必要时可用来逃生。
    今晚,他三宝都带来了。
    火镖的镖尾一经硬物磨擦,便会发出火光。
    这时,人正向舱面飘落。
    舱面姓周与及操橹的舟子,皆看到了突发的火光,但已无暇思索是何种物件。
    船刚降至最低水位,两人恰好同时飘落。
    赵羽飞落处,距姓周的不足五尺,脚一沾舱面,他惊叫一声,扭身便倒。
    姓周的不假思索,篱交左手,急跨两步,伸右手急扶滚倒的赵羽飞。
    赵羽飞却左手疾飞,火镖飞入敞开的舱门内去了。
    同时,他右手扣住了姓周的伸来相扶的右手,奋身急滚,滚过两三尺高的船舷。
    姓周的大叫一声,随着他往船外滚去。
    砰一声大震,昏厥了的雷神重重地摔落在舱面上。
    水声震耳,赵羽飞与姓周的同时落水。
    控前橹的人大吃一惊,黑夜中看不真切,不知赵羽飞在弄鬼,惊叫道:“不好,他们落下水去了。”
    这时,舱内火光大起。
    控后橹的人急叫道:“快帮他们一把。”
    两人控舟,谁也不敢放手去救人,一个人绝对控制不住,船如果失去控制,便会撞上堤岸。
    而这艘盛了炸药的船,万不可撞上堤岸。这一段护堤不是石堤,而是巨大的竹笼,内装巨大的石头,是用大木桩固定在堤岸的,船撞上去一切都完了。
    两个控橹人皆不敢离岸救人,浪花飞溅中,落水的人已经不见了。
    舟一浮一沉,雷神也被抛出船外去了。控后橹的人大骇,狂叫道:“不好,舱内失火。”
    控前橹的人像是发了疯,丢下橹便向水里跳。
    蓦地,一声天动地摇的爆炸声响起,火光乍闪令人目眩,整条船化为千万块碎片,在烟火弥漫中消失。
    爆炸声震撼了两里外的府城,引起一阵惊扰。
    不久,大批高手到了江边,站在堤上望江兴叹,为首的人跌脚失声大叫:“怎么在这里就爆炸了?我看大事不妙。”
    一个身佩砍山刀的人摇头道:“可能船上起了冲突,全完了。”
    一位脸色灰黄的人哼了一声,用幸灾乐祸的口吻道:“只要能杀死赵羽飞,赔上四条命又算得了什么?谢地谢天,至少今后用不着咱们和他们拼命了。”
    为首的人摇头叹息一声,黯然道:“走吧,这里已经没有什么事好做了。”
    共有三十余名高手,分为四批各走各路。
    为首的是一位年约四十上下,虬须戟立,粗眉大眼,佩了护手钩的大汉,带了九名手下沿堤向南行,脚下甚快,破晓时分,便进入凤凰山东麓。
    后面半里地,浑身是水的赵羽飞偕同铁冠道人跟踪而进,紧追不舍。
    铁冠道人一面走,一面肯定地道:“不错,他们是曾大爷的爪牙,但却不是从岛上来的人。”
    赵羽飞道:“那么,这些人该隶属于另一位亲信,仅暂归属曾大爷指挥掌握,在他们口中,可能挖出他们的根来。”
    铁冠道人道:“你打算等他们与曾大爷会合之后再动手?”
    赵羽飞道:“不错,在下有此打算。”
    铁冠道人忧形于色,迟疑道:“可是,曾大爷身边足有二十名能上能下功力惊人的高手,那活报应申祥与五绝刀黄浩,就不是容易对付的高手中的高手,你一个人……”
    赵羽飞笑道:“当然我会见机行事。不错,申祥、黄浩这些人,的确是武林中的风云人物,但也并非是不可击败的高手,在下还有击败他们的自信。何况他们不会永远聚集在一起,在下可以制造形势,逐一解决他们。”
    铁冠道人道:“何不自行解决这些人?也可减少一分顾忌,反正贫道可以带你到曾大爷潜伏的地方。”
    赵羽飞接口道:“狡兔三窟,这些家伙比兔更滑,在下猜想曾大爷绝对不会仍在原处坐候消息,只有这些人,或许可以引领咱们到达他的藏身后,所以必须利用他们带路前往。”
    不久,到达一处三岔路口。
    铁冠道人一怔,苦笑道:“赵大侠所料不差,他们走堤左面小径。”
    小径右路通凤凰山故宫,左走系月轮山开化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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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会冷凤智破假吴瑶
    朝霞满天,天色大明。
    两人绕过一处小山脚,便看到前面的山脚下,十余黑衣高手正鱼贯进入一座翠竹围绕的农宅。
    院门外,有两个扫落叶的老仆,院门掩上后,外表丝毫看不出有何异处,仅是江南最普通最常见的农宅。
    农宅的环境甚佳,背山面水,山不高满山翠色,里外辽阔的钱塘江烟水茫茫,帆影点点,沿岸村舍鸡犬相闻,好一处清净的人间胜境。
    西南七八里外的月轮山,在朝霞映照下又是一番意境。那座镇压江潮的六和塔,霞光万道,瑞气千条。那时的六和塔仅有九层,但已经够壮观了。
    赵羽飞深深吸人一口清新的空气,喟然道:“他们躲在这些与世无争的良善农家里,替良善的百姓带来血腥,真是罪过。”
    铁冠道人也叹道:“名利之心,委实害人不浅。贫道方外人,依然难脱身于名僵利锁,惭愧惭愧。”
    赵羽飞笑道:“道长上次索取辟邪灯,在下就知道道长难免刀兵之劫,果然不幸料中。”
    铁冠道人脸一红,苦笑道:“那是传言中的地骨之宝,令贫道生出贪念,回首前情,真是感慨万千。哦,你已知道辟邪灯的骗局,所以不屑珍藏?”
    赵羽飞道:“辟邪灯是水仙宫的信记,并不是什么宝物,江湖朋友畏的是水仙宫,并非害怕辟邪灯。在下到手之后,曾经仔细研究过灯的结构,并没有什么真正精巧稀罕之处,只是经过有心人的喧染,神秘之感日深一日,以致有该灯可照亮无极岛万丈坑道,可辟坑道中窒人毒气的谣传,确是坑死了不少贪心的人,水仙宫也因此而更增神秘,更增威望。”
    他将宝刀改系背上,又道:“本来,在下希望将辟邪灯交与你们,定可将正主儿引出来,在下只消留意你们的动静,便可将引出来的人擒获了。岂知你们离开三江镖局不久,便突然失去踪迹,在下大感困惑呢。”
    铁冠道人咬牙道:“咱们尚未离开镇江,便被一个神秘的怪人,引入一座极为平常的花园,一进去就心神大乱,莫名其妙失去知觉,醒来时已身在舱底,成了阶下之囚,岂有此理。”
    赵羽飞道:“如果在下所料不差,你们必定是碰上了聚英楼主的得意门人华斌,被他的茅山道术弄翻了。”
    铁冠道人向农舍一指,犹有余悸地悚然问:“赵大侠,你的意思是汪楼主可能在这里?”
    赵羽飞道:“不一定,但按行程,镇江方面的人,该已在前两天赶来这里接应了。这是说,运金船如不在钱塘江口被劫,今明两天必可抵达杭州。”
    铁冠道人打一冷战,惶然道:“如果有汪楼主那些人在内,贫道……”
    赵羽飞道:“道长请放心,在下本来就没打算请道长相助。”
    铁冠道人讪然道:“这个……贫道对邪术欠学。”
    赵羽飞道:“道长只要不进入他们的阵中,便不怕他们施术。”
    铁冠道人关切地问:“你真要进去?”
    赵羽飞道:“为了两位姑娘,在下绝不放过任何线索,好不容易找到他们的藏身处,岂能因对方人多势众而怯步?”
    铁冠道人伸手抓住佩剑,手指因太过用力而有点儿震颤,断然道:“贫道在外围策应,希望能为赵大侠助威。”
    赵羽飞迟疑道:“道长,这是在下的私事。”
    铁冠道人正色道:“我意已决,赵大侠请勿多言。”
    赵羽飞不再拒绝,仔细察看农舍片刻,面授机宜道:“为免连累无辜的人,在下不打算进去,要将他们引出来,道长对五行方位不陌生吧?”
    铁冠道人道:“这是玄门必修之学,贫道倒还熟悉。”
    赵羽飞道:“那就好,咱们可如此这般……”
    他以农舍为中心,以林为目标,详细指示进退的方位,及对付不测之变的要诀。
    一切停当,他先一步出发。
    屋后的山坡上,一个年约花甲的老农夫,腰间挂了一把锋利的柴刀,意态悠闲地正在整修附近百余株桃树,但并未真正的作整枝工作。
    在山坡上的桃林中,可以看到下面半里地的农舍,任何人接近农舍半里内,皆都会被发现。
    老农的目光,落在远处江面的一艘高的双桅船上,风帆并未扯满,正悠然从下游缓缓行驶,看航向,似乎偏向西北,可能是因退潮水流速甚猛,有意靠岸行驶,距农舍下面的江岸约有三里左右。
    船首的舱面,出现一个白衣人,相距虽远在三。四里外,仍可看出是一个罗衣胜雪的女人。
    女人的手举起了,挥舞着手上的一条两尺长猩红夺目的红巾。
    老农眼中出现兴奋的神色,怡然自得地微笑。
    身后传出脚步声,老农吃了一惊,倏然转身。
    身后不足十步,铁冠道人背着手微笑着向他走来。
    老农眼中涌现惊讶的神色,按理,不可能有人接近至十步左右方发出脚步声。依常情论,如不是有意,应该在五、六十步外便被发觉了。
    而铁冠道人却出现在十步内,老农无意中泄露了行藏,倏然转身要走。
    铁冠道人呵呵一笑,一面接近一面问:“施主好勤快,这么早就上山来整理果树了?”
    老农的神色恢复原状,脸上挂着谦卑的憨笑,弯腰点头招呼道:“仙长早,山上没有路,仙长是怎样上来的?”
    铁冠道人已接近至五步内,笑道:“贫道游走各地,走遍名山大川采药济世。哦,施主,江下游那艘船有点儿古怪,船头的白衣女施主,好像是向岸上用红巾打信号呢。”
    老农笑道:“山村老农,不过问旁人的事。”
    铁冠道人道:“对,各人自扫门前雪,休管他人瓦上霜。以免招灾惹祸,咦,下面那家农舍的屋顶怎么竖了一根旗杆?有人升起了一条红巾,那艘船……”
    老农突然疾冲而上,快逾电光石火,五指如钩抓向铁冠道人的五官,食中两指显然是恶毒的狠招二龙抢珠,只消一触眼部,眼珠必定应指而出。
    铁冠道人有备而来,有意诱对方下手,暴露身份,所以表面上神色自若,暗中已作提防,迅疾向下一蹲,右脚同时蹬出,正中老农的下阴要害,一击便中。
    二龙抢珠够恶毒,铁冠道人这一记穿裆腿确也够阴狠。
    老农的手,扣住了铁冠道人头上的道冠,冠是铁制的,外表看不出异状,五指无法扣入。
    老农一声惨叫,仰面飞跌出丈外,倒地挣命。
    老农不知道铁冠道人的身份,误以为是普通的采药道人,虽然佩了剑,充其量只会一些普通拳脚而已,因此忘了自身的职责,贪心地想置铁冠道人于死地,不自量力发动突击,枉送了老命,也误了大事。
    担任暗哨的人,除非到了万不得已的生死关头,不然绝不可暴露身份。
    暗哨主要的工作是将讯息传出,与人动手便是最严重的失职。
    铁冠道人挺身而起,除下铁冠察看,变色自语道:“这家伙好霸道的鹰爪功,好险。”
    铁冠出现五个指尖压迫而成的凹痕,如果是普通布制的道冠,脑袋必被抓裂,老命难保。
    他走近逐渐停止抽搐的老农,歉然道:“施主,不要见怪贫道狠毒,施主出手太毒辣了,贫道深感抱歉,你已经无法救治了。”
    老农手脚一松,呼出最后一口气。
    铁冠道人江湖名气不小,身手相当了得,出其不意一脚猛攻,力道十分可怕,老农不但下体碎裂,而且内腑崩散,不死何待。
    他将老农的尸体推至草丛中,发出三声鸟鸣,通知赵羽飞监视哨已经消除。
    农舍的左后方,传来赵羽飞发出的鸦噪声,表示内围警哨亦已解决了。
    农舍仍无动静,两个扫落叶的人已人屋去了。下面林深草茂,竹丛浓密,无法看到赵羽飞的身影。
    赵羽飞清除了两名警哨,神不知鬼不觉接近了农宅的左后方。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他大胆地深入,距农舍尚有三、四十步,便发觉围绕农舍的竹丛,设了不少禁制。
    他耐心地清除了数处伏弩,拆除了数处下设七寸竹刀的有掩盖的陷阱之外,已预先留下退路。
    竹丛至农舍,中间约有二十步空地,零星摆设了不少树枝、草堆、竹箩、木架。
    表面上看,这些东西平常得很,毫无异处,但他却看出暗藏危机,不懂的人一走进去,便会触发禁制,即将风云变色,景物全变。
    他仔细观察片刻,了然于胸,踏入空地,首先便向屋前绕走七步,再绕过一座草堆向外退了九步,伸手从一只竹篓下面,拔出一面三角杏黄旗,倒插入身后的一堆稻草顶端,一步步探索而行,向屋后绕走。
    不久,他到了农舍的左前方。
    门口的小竹凳上,坐着一名老汉,正聚精会神地整修一把分耙,毫未留意来了不速之客。
    他从一堆木柴后踱出,呵呵一笑道:“你们太过倚赖奇门阵,居然不派人看守,无人看守的奇门生克五行阵,与废物一样,发生不了多少作用。”
    老汉吃了一惊,骇然站起问:“你……你是怎样进来的?”
    他已接近屋前,笑道:“走进来的。本来,在下打算费些工夫,利用竹梢弹过来,但弹过来便没有退路,不够安全。”
    老汉还弄不清他是谁,竹耙一扬,沉声问:“你是谁?是哪一路的人?”
    他信手向外一指,道;“东面一路,这里谁是主事人?曾大爷来了吗?”
    老汉发出一声低啸,向门口急退。
    赵羽飞知道话说错了,所谓言多必失。
    不过,他并未打算混入,说错了无关宏旨,猛地一声长啸,闪电似的跟进,伸手便抓。
    老汉大吃一惊,没料到他来得那么快,已无法退入大门,大喝一声,竹耙向伸来的大手猛拍。
    竹耙宽有尺半以上,在高手的使用下,威力比刀剑差不了多少,可能更要灵活一些。
    赵羽飞左手一拂,崩开竹耙,冲入老汉怀中,右掌如开山巨斧,劈在老汉的胸口上。
    老汉狂叫一声,仰面跌入门内去了。
    脚步声急骤,抢出三名大汉。
    门外空荡荡,鬼影俱无。
    屋左远处的竹林内,传出震耳的豪笑声。
    片刻,屋内涌出二十余名男女,紧张地遍搜四周。
    最后出来了三位艳丽的少女,正是曾在龙冈大院出现过的冷凤主婢。
    冷凤仍是一身月白衫裙,风华绝代,明艳照人,领着两侍女在屋侧走了一圈,向随在身后的几名大汉道:“人已经走了,不必再穷搜。”
    一名大汉欠身道:“启禀姑娘,杨老受伤甚重,昏迷不醒人事,问不出结果来!不知入侵的是些什么人。”
    冷凤道:“只进来了一个人,是个高明的行家。”
    大汉一怔,道:“姑娘怎知道?”
    冷凤道:“地面留下了足迹,是个胆小鬼,预先开设了退路,一沾即走,不知有何图谋……”
    话未完,屋后的山坡上传来一声暴叱。
    大汉欣然道;“暗哨把他拦住了。”
    冷凤挥手急叫道:“追。休教他跑了,他已发现咱们的住处,必须捉住他问口供。”
    赵羽飞在后面的山坡,会合了铁冠道人,发出暴叱声之后,立即隐起身形。
    居高临下看得真切,首先他便看到了一身白衣裙的冷凤,只感到心潮一阵波动,不由自主长叹一声。
    冷凤这位相貌与风华酷似尤丽君的少女,勾起了他藏在心底的情潮。
    人天永隔,情何以堪?
    他紧了紧宝刀的系结,喃喃自语道:“果然不出所料,镇江的人到了,她暴露了身份,今天的收获不少。”
    二十余名爪牙距桃林不远,分四路向山上飞奔,估料入侵的人已撤走,因此并未沿途搜索,全力狂追,去势甚疾。
    赵羽飞蛰伏不动,任由这些人安全超越。
    这一带山区林深草茂,三追两追,人都分散了。
    向北是南屏山余脉。向东是凤凰山的分支;西面乃是南高峰分出的支脉,各处皆有小径,二十余个人,不久便分散得零零落落。
    冷风带了两名侍女和两名大汉,追的是南高峰支脉,沿山腰的小径一阵急走。
    在前面搜踪的一名侍女,突然停下来扭头道:“小姐,这条路上一早不曾有人走过呢。”
    冷凤挥手道:“逃走的人不会沿小径逃,避免留下足迹,我们追到前面去,再回头搜,快走。”
    后方不远处,小径旁一株大树下,突然传来赵羽飞一声长笑,接着这:“冷姑娘,你们追什么人呀?”
    五个人皆大吃一惊,冷凤的脸色突然变得极为苍白。
    两大汉之一,正是负责阻止赵羽飞从江边脱逃的主事人,打一冷战骇然惊呼:“你……
    你是人是鬼?”
    赵羽飞抱肘倚树而立,笑道:“阁下,你看我像鬼吗?”
    大汉仍然惊魂未定,又冲出一句:“你……你没有死?”
    赵羽飞呵呵大笑,向满脸惊疑的冷凤道:“冷姑娘,你这位手下是不是高烧不退,病势不轻,怎么一大早语无伦次。”
    冷凤脸一沉,向大汉厉声问:“孙永福,你怎么连人鬼都分不清了?”
    大汉脸无人色,欠身惶然道:“属……属下该……该死……”
    冷凤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大汉盯着赵羽飞,期期艾艾语不成句:“属……属下亲……亲眼……江……江边那……那时的……的确……”
    赵羽飞接口道:“冷姑娘,不要怪他,你看他多可怜。真吓坏了,你逼死他也没有用。”
    冷凤脸上的寒意很快地消失,换上了动人的笑靥,袅袅娜娜向赵羽飞行近,仪态万千地举手轻掠鬓脚,白玉般莹洁的皓腕滑出袖口。
    赵羽飞几乎可能看到冷凤的整条裸臂,因为冷凤的衣袖又宽又大,而里面并未加穿紧身的衣衫。
    他当然知道冷凤是有意的,表面上冷凤的神态却十分自然,如换在别的女人身上,这种举动便成为勾引良家子弟的妖媚荡态,而冷凤却表现得十分自然而和谐,虽引人绮思,却极富美感,毫无淫荡妖媚的成份。
    他感到心中一荡,赶忙将目光移开。
    他想起了尤丽君,想起在囚香洞府第一次会晤尤丽君的情景。
    他想起尤丽君那投怀送抱如醉如痴的一吻,那风华绝代谪凡仙子似的情影,仿佛似在眼前幻现。
    他的目光无法从冷凤身上移开,冷凤已站在他面前,吐气如兰,属于少女特有的肌香沁鼻。
    依稀,尤丽君正站在他面前,正向他嫣然微笑,向他倾吐无尽的情意。
    他进人意乱情迷的幻境,忘了尤丽君已不在人间,忘了地火黑风的浩劫,忘了五雷珠爆炸的惨剧,忘了人间凋谢了的那朵超凡绝俗的娇花。
    尤丽君正活生生站在他面前,正妩媚地要投入他的怀中。
    他伸出双手,强烈地期待着将尤丽君拥入怀中。
    尤丽君的双手向他伸出了,娇羞万状地向他的怀中偎来。
    蓦地,身后传来铁冠道人沉雷似的当头棒喝:“赵大侠小心!”
    就在第一个字人耳的同时,他猛然一震,神智倏清,眼中突然看到了异象。
    尤丽君那美绝尘寰的可爱面庞,这时并不怎么可爱了,表面涌起一层淡淡的灰色迷雾。
    尤丽君那双令他意乱情迷的勾魂摄魄明眸,出现了阴冷慑人的冷电寒芒。
    这种转变太可怕,太不可思议了。
    彻骨奇寒的纤掌,已触及他的身躯。
    经过千锤百炼的超人反应,与先天的超人秉赋,令他不假思索地急速退后,一闪之下,不仅脱出冷凤的掌力控制,而且神乎其神地闪在树后。
    冷凤一怔,奇异掌力及时收回,脸上的灰雾迅即消散,讶然扭头向语音传来处喝道:
    “什么人?站出来说话。”
    一名侍女飞掠而出,身动剑亦出鞘。
    赵羽飞身形似电,劈面拦住侍女笑道:“且慢,去不得。这附近布了奇毒,乱冲乱撞保证有死无生。”
    侍女打一冷战,刹住脚步,手中剑作势挥出,因为赵羽飞赤手空拳完全暴露在剑尖下。
    剑只消往前吐出,必可置赵羽飞于死地,机会难逢,良机不再。
    可是,侍女却不敢利用这千载难逢的好机会,赵羽飞的声威,令侍女不敢妄动。
    赵羽飞已恢复原状,道:“我是为你好,在下这位隐起身形的朋友,心狠手辣,不怎么好说话。”
    冷凤叫道:“退回来。”
    侍女应声退回。
    赵羽飞道:“冷姑娘,这才是最聪明的举动。”
    冷凤哼了一声道:“那人是不是蒲毒农?”
    赵羽飞道:“是又如何?”
    冷凤傲然道:“他禁不起本姑娘侍女的一击。”
    赵羽飞道:“也许你说得对,可是他的奇毒足以将你的侍女送入地狱,世间有许多事,不是凭武功高强便可以万事如意的,你说对不对?”
    冷凤换上了笑容,道:“据本姑娘所知,你却是倚仗武艺高强而任性作为,无所畏惧。”
    赵羽飞笑道:“相反地,在下似乎处处碰钉子。初次受胁迫于范南龙,再次受迫于陶森及文公柏,摧毁水仙宫的大计功败垂成,镇江之行闹了个焦头烂额,目前在杭州,似乎并未获得成功。”
    他淡淡一笑,扫了众人一眼,虎目中神光似电,逼视着媚笑如花的冷凤,又道:“姑娘刚才施行的离魂大法,在下几乎成了姑娘的掌下亡魂。”
    冷凤笑道:“赵大侠,阁下是少林佛门弟子调教出来的绝顶高手,似乎定力并不怎么深厚。”
    赵羽飞道:“魔由心生,在下一念之差,几乎招来杀身之祸。我不否认定力不足,因为在下毕竟年轻。冷姑娘,你怎么知道在下和尤丽君的一段凄侧情缘?”
    冷凤故作惊讶问道:“谁……谁是尤丽君?”
    赵羽飞冷冷一笑道:“冷姑娘,事到如今,你又何必装腔作势。在镇江,在下已经知道你的来历了。”
    冷凤惑然道:“真的?”
    赵羽飞道:“经过今晨江边炸船之变,姑娘的身份可说已暴露无遗,你我已用不着勾心斗角胡扯了。”
    冷凤道:“原来是你跟踪孙永福那些人,找到了本姑娘的落脚处,难怪。”
    赵羽飞心中一动,笑道:“姑娘只料中了一半,其实是一位姓曾的人,派人将你们的消息透露给区区在下,而后由枯骨神君厉英加以证实……”
    冷凤脱口骂道:“该死的东西,果然不出所料,咱们内部有吃里扒外的人。”
    赵羽飞心中暗喜,话锋又转:“姑娘在农舍外设了五行生克奇阵,可知已身兼两家奇学,可喜,可贺。”
    冷凤又是一怔,问道:“你说的话,的确令本姑娘有莫测高深之感,你凭什么如此武断地认为……”
    赵羽飞抢着接口道:“当然在下有强力的证据。姑娘刚才用离魂大法,引发在下对尤丽君的强烈思念而进入幻境。”
    冷凤道:“这又能证明什么?天下间会离魂大法的人并不少。”
    赵羽飞道:“而离魂大法可以移入幻境的流派,却只有茅山一脉,也正是文公柏、秦美姬那些人的同门相传。”
    他嘿嘿两声,又道:“姑娘的容貌酷似尤丽君,神韵风华也相去不远,可是其中有异。”
    冷凤道:“异在何处?难怪在镇江初次见面,你虽然惊讶,但并未动情。”
    赵羽飞过:“事到如今,说给你听已经无关紧要了。”
    冷凤道:“贱妾洗耳恭听。”
    赵羽飞道:“姑娘明艳中带有三分刚健,眼神欠缺尤丽君的温婉可怜神情。最大的不同,是尤丽君另有一种与生俱来的女性柔婉气质,一种令人宠爱怜惜的动人神韵,不论任何人见了她,皆平空生出保护她、怜爱她、不忍拂逆她、伤害她的感情。”
    冷凤脱口道:“见鬼,我不信。”
    赵羽飞笑道:“事实你心中并不否认,因为假华水仙虽然也对你宠爱有加,但她的爱心,却完全贯注在尤丽君身上,这件事令你深感不满,因此宁可留在传你茅山道法的人身边,而不愿随水仙舫在江湖示威流浪。”
    冷凤脸色大变,骇然问:“你……你说什么?”
    赵羽飞道:“假华水仙的确曾经有过一位亲生爱女,可惜已经永别人间。二十五年来,假华水仙在天下各地掳动资禀才貌俱佳的女童,加以调教造就,用意固然是调教出一批武艺高强的心腹,作为日后称霸江湖的本钱,但最主要的是,要在这些女童中,找出一个与她死去的爱女,气质与才貌完全相同的人,寄托她强烈的母爱。稍为出众的人,她收为干女儿,像吴仙客就是其中之一。”
    他的脸色阴暗下来,又道:“最像的,干脆就将她当作亲生女儿看待。”
    冷凤悠然一叹道:“你的猜测很有道理。”
    赵羽飞道:“她找到了三个,一个是你,一个是凌春风,一个是尤丽君,而你与尤丽君都被认为是她的亲生女儿。”
    冷凤哼了一声道:“我本来就是她的亲生女儿。”
    赵羽飞笑道:“可借你不是,尤丽君直至逝世的前一刻,方知道自己不是假华水仙的亲生女儿。你缺乏尤丽君的气质与神韵,因此所获的爱自然有别。可惜的是,尤丽君不幸患了绝症,更加教人怜惜,这就引起你的妒嫉,也就是你不愿留在水仙宫的理由。你获得水仙宫的真传,也获得茅山道人所传的衣钵,你是相当幸运的。”
    冷凤哼了一声道:“你在挑拨我母女的感情。”
    赵羽飞道:“真的?告诉我,你姓什么?”
    冷凤道:“你知道我叫冷凤。”
    赵羽飞道:“你不姓尤?不姓徐?不姓范?”
    冷同道:“胡说八道。”
    赵羽飞道:“范南龙是假华水仙的独子,你为何不姓范?假华水仙死去的女儿,很可能是与江湖第一美男子玉潘安所生的,玉潘安为争江湖霸主的宝座,不幸身死黄山天都峰,失足跌下千丈深崖,假华水仙将尤丽君安置在黄山囚香洞府,岂是无因?”
    冷凤默然,赌气道:“我不听你的鬼话。”
    赵羽飞道:“听不听信不信,那是你的事,反正在下对你们的身世之谜毫无兴趣。”
    他神色一正,沉声问:“第二号水仙舫现在何处?说!”
    冷凤哼了一声道:“你这一辈子休想知道,今天你的末日到了。”
    赵羽飞虎目怒睁,杀气怒涌,厉声问:“你们把吴仙客与于娉婷掳到何处去了?”
    冷凤突然拔剑出鞘,大声道:“本宫的叛徒,自有宫规处治,不劳过问。”
    赵羽飞冷笑道:“冷姑娘,不要逼在下动刀。”
    冷凤的剑摇指他的胸腹要害,无边杀气如怒涛汹涌,剑气彻骨奇寒,强大的气势已罩住了他,厉声道:“本宫的人,一而再受挫于阁下之手,本姑娘却是不信,你到底有何等功参造化的能耐。”
    赵羽飞不为所动,冷然道:“刚才你想用太阴手偷袭,该知道在下的能耐。冷姑娘,好来好去,希望你我不要反脸成仇。”
    冷凤一咬牙,举手一挥。
    两侍女探手人怀,取出一面小钢盾,左盾右剑,两下一分,形成犄角之势。
    孙永福与另一名大汉也左右一分,分持护手钩与长刀,堵住了外围。
    赵羽飞手一抄,掣刀在手,沉声道:“冷姑娘,还来得及回头。”
    冷凤傲然道:“为你自己担心吧,五比一,你没有任何取胜的机会,你只有一条路可走。”
    赵羽飞冷笑道:“此地空敞,不像水仙舫无法施展,五个人奈何不了我赵羽飞,听在下良言……”
    冷凤不听他的良言相劝,一声冷叱,走中宫踏洪门,剑化长虹浮出重重剑影。
    两侍女也不慢,挥剑围攻。
    赵羽飞一声低叱,刀涌千层浪,如涛的刀气发如排山倒海,展开平生所学,刀动处威风八面,气势磅礴,锐不可挡。在重重剑山的压迫下,真力澎湃如潮,指东打西,宛若龙腾虎跃。
    好一场空前猛烈的恶斗,二十余招之后,形势已有所改变,刀光如电,已有掩盖剑气的迹象。
    当一声大震,刀击中一名侍女的钢盾,侍女惊叫一声,斜飞丈外,花容惨变,举盾的手颤抖着徐徐卞垂。
    接着是又一声惊呼,另一名侍女的发髻随刀离体而飞,骇然暴退两丈外,成了个光顶的短发怪人。
    赵羽飞奋起神威,一连五刀,把冷凤迫得连换四处方位,有点儿手忙脚乱,失去反击的锐气。
    孙永福虬须戟立,大吼一声挥钩冲上救应。
    另一名大汉也不约而同疾冲而上,挥刀攻出,策应孙永福。
    赵羽飞宛如背后长了眼睛,舍了冷凤大旋身接招,势若猛虎回头,人与刀浑如一体,发出致命的雷霆一击。
    人影合而又分,刀光从中间逸出,蓦地罡风倏止,刀光停止流转。
    赵羽飞卓然屹立,宝刀指向反扑而来的冷凤,虎目中光华熠熠,威风凛凛,宛若天神当关,沉声道:“再向在下递剑,你将永远后悔。”
    冷凤攻势倏止,脸上流露出惊骇的神色,似乎不相信赵羽飞已击败了她的四名同伴。
    孙永福以钩支地,支撑着不倒下,脸色死灰,眼神全变了。右肋下,血染衣襟。
    另一名大汉也好不了多少,一手按住右肩,血从指缝中涌出,摇摇欲倒。
    赵羽飞迈进两步,又道:“说出两位姑娘的下落,在下不为己甚。”
    冷凤银牙一咬,功行剑尖,作势进击。
    北面小径穿过一座树林,这时出现三位彩衣女郎,一阵珠走玉盘似的悦耳弦声破空传至,令人心神为之一震,接着传来银铃似的悦耳莺声:“赵大侠,要想知道你两位爱侣的消息,你找错了人,何不问我?”
    赵羽飞讶然转脸察看,冷冷一笑道:“吴瑶姑娘,你果然是水仙宫的人。”
    今天的吴瑶姑娘,又是另一番打扮,宝蓝色的衣裙,珠翠满头,淡扫蛾眉,薄施脂粉,流露出高贵的绝代风华,笑容极为动人,左手抱着一具精致的琵琶,玉笋似的右手五指不时扣出一两声悦耳的音符,领着两名佩剑持盾的侍女,袅袅娜娜缓步而来。她的相貌,的确与冷凤相差无几。冷凤精神一振,脸露喜色。
    三人在丈外止步,吴瑶妩媚地娇笑一声道:“赵大侠果然是人间麟凤,居然在短短的数日间,摸清了本宫在杭州的底细,果然名不虚传。”
    赵羽飞横刀而立,呵呵一笑道:“好说,好说,谢谢姑娘夸奖。不过,姑娘今天出现得不是时候,此中别有原因,大概是得意忘形,情急被迫暴露身份,功败垂成,十分可惜。”
    吴瑶点头道:“赵大侠绝世聪明,委实令人佩服,大概你早知本姑娘抵达了。”
    赵羽飞道:“不错,你们是冷姑娘发动攻击时到达树林的,以为冷凤五个人足以对付得了区区在下,因此计算错误未能及时加入围攻,失去了大好机会,如果你们毫不迟疑地加入,局面可能改观,说不定你们已胜算在握了。”
    吴瑶再次点头道:“赵大侠料事如神,佩服,佩服。本姑娘深感困惑,你是不是有未卜先知之能?”
    赵羽飞道:“在下可没有这份能耐,仅是根据事实推测而已。在下猜想江湖四异必定已光临尊府调查,姑娘早有准备,四异虽然是老江湖,但绝难查出什么破绽来,姑娘离府前来,并非是被四异逼出来的。”
    他瞥了冷凤一眼,又道:“驱使姑娘急急赶来的原因,是望江门那一声惊天动地爆炸,以为在下已化为飞灰,今后大可放心大胆行事,没有再小心隐藏的必要,所以你急急赶来会合。”
    吴瑶的笑容凝结了,叹息道:“真没料到,如此周详的计划竟然失败了。”
    赵羽飞道:“雷神已遭到孽报,今后,贵宫将缺少两种颇具威力的武器了。”
    吴瑶问道:“哪两种?”
    赵羽飞道:“对付强敌的五雷珠,和对付自己人的绛阙珠,如果在下所料不差,你身上必定带了几颗五雷珠。”
    吴瑶一怔,意似不信地问:“你……你怎知道?”
    赵羽飞道:“其一,在下知道你的身份。其二,如无取胜在下的把握,你不敢现身。”
    吴瑶哼了一声道:“鬼话,谁不知我是吴家的千金。”
    赵羽飞道:“真正的吴瑶姑娘,恐怕早就骨肉化泥了。”
    吴瑶道:“胡说八道,你以为我不是吴瑶?难道全府上下……”
    赵羽飞道:“在下猜想有两种可能,令全府上下的人皆相信你是吴瑶姑娘。其一,是吴家的下人等,皆受到严厉的警告,不敢声张。其二,是你的手段够高明,事先已将吴瑶调查得一清二楚,落水后大病一场,病愈后相貌略有改变,性情也有了怪异的变化,这是合情合理的事,还有谁敢怀疑你是吴瑶?”
    吴瑶道:“你好像真知道我的身份。”
    赵羽飞道:“五雷珠是水仙舫三宝之一,只有水仙宫的重要人物,方持有这种利害武器,而且配置在舫上,专用以对付水下的强敌。你是水仙二号的主持人凌春风,你的动人笑容已说明了一切,所以你身上带了五雷珠。”
    吴瑶不由脸色一变,问:“你不怕五雷珠?”
    赵羽飞道:“雷神的满船炸药也炸不死我,小小的五雷珠又算得了什么?在黄山在下就领教过贵宫的三姨使用此物对付我,最后死的却是她。凌姑娘,我警告你,五雷珠的特性在下了如掌指,使用时稍一不慎,死的将是你自己,珠的威力可及三丈方圆,我不信你敢在三丈内使用此物,现在你就不敢取出来威胁我。”
    冷凤十分不耐,急叫道:“春风,不要让他逞口舌之能,准备动手。”
    吴瑶举手一挥,急退丈外。
    两侍女挺盾逼进,剑举起了。
    冷凤也举剑引诀,布成了三才剑阵。
    吴瑶纤手一拂,百音齐鸣。赵羽飞仰天长笑,笑完道:“凌姑娘,你想用七音魔功作孤注一掷?”
    吴瑶淡淡一笑道:“你明白就好。”
    赵羽飞道:“在下第一次登上水仙舫,便领教过七音魔功了,当时在下便知破解之法,目下更是毫无所惧。姑娘,你想到后果吗?”
    吴瑶点头道:“想到了,你绝难在少宫主的剑下侥幸。”
    赵羽飞笑道:“即使在下不用神功来破魔功,魔功一发,在下用游斗术八方游走,只消缠斗片刻,冷姑娘三个人必将力竭而成残,后果之严重不言可喻。在下为你们好,千万不要让七音魔功摧残你们自己。”
    吴瑶用惶然的目光,向冷凤看去,欲言又止。
    冷凤一阵迟疑,脚下一慢。赵羽飞抓住机会继续道:“冷姑娘,如果凭你们三五个人就可以胜我,在镇江你们就该成功了。你那位老师父,难道没将那晚雷府所发生的事故告诉你?”
    冷凤道:“雷府又发生了些什么事?”
    赵羽飞道;“你那位老师父也许死要面子,不敢将那晚他知道在下守在雷府把他惊走的事说出,华斌也该向你透露一些口风,你怎能不知道?”
    冷凤语塞,沉吟不语。
    赵羽飞又道:“那晚在场的人,全是武林中的领袖人物,依然不敢与在下放手一拼。”
    冷凤冷笑一声道:“阁下初次登上水仙舫,就几乎被击败,看来你才学有限得很,并未获得少林真传。”
    赵羽飞道:“那次在下身处狭窄的舟中施展不开,同时并不想伤人,与是否获得到真传无关。”
    冷凤道:“你在灵隐寺隐身暗中苦练,似乎进境也有限得很,连文公柏几位师弟妹也可以缠住你,一记冷魂爪几乎要了你的命,可知你的功力并不比本姑娘深厚。”
    赵羽飞笑道:“那位金发美人要不是用诡计暗算在下,凭她那火候有限的冷魂爪,还不配替在下抓痒。哦,那位眼高于顶神气万分的华斌,是不是文公柏的师兄老大?你与他如何称呼?”
    冷凤冷然道:“你休想在我口中探出什么来,谈谈你自己的处境吧,你该为目下的情势担心。”
    赵羽飞道:“有什么好担心的?在下把你们诱出来,当然有对对付你们的妙方,这情势是在下造成的,用不着担心。”
    冷凤道:“你以为真能控制情势?”
    赵羽飞道:“事实如此。”
    冷凤道:“你没忘了吴仙客和于娉婷在本宫的人手中吧?”
    赵羽飞哈哈大笑,笑得甚狂。
    冷凤脸一沉,厉声问:“你笑什么?”
    赵羽飞道:“你们打错了主意,在下为何不笑。”
    冷凤又问:“为何打错了主意?”
    赵羽飞道:“你想利用两位姑娘迫在下就范,对不对?”
    冷凤道:“正是此意,你一个名门大派的弟子,武林侠义道上的超尘拔俗高手,声誉鹊起,江湖同道举世同钦,你敢不顾女友的安全而任意胡为。”
    赵羽飞摇手道:“且慢,咱们必须先把事实弄清楚,免得缠夹不清,诸多误会。”
    冷凤道:“什么?你想否认……”
    赵羽飞抢着接口道:“没有什么可以否认的,请问,于娉婷与吴仙客是贵宫的什么人?
    她们在贵宫是何身份?”
    冷凤冷笑道:“她们是本宫的目下叛徒,是你的爱侣。”
    赵羽飞哈哈大笑道:“哈哈,你这些话未免太可笑了。”
    冷凤道:“本姑娘一点儿也没感到好笑。”
    赵羽飞道:“当初在下登上水仙舫,贵宫的规矩是登访者死,但胜者可获得所要的奖品。在下登三号水仙舫,幸而获胜,吴仙客可是贵宫掌巡按司的方青萝方四姨亲口将她作为奖品交给在下带走的。接着登上水仙舫一号再次获胜,于娉婷可是范南龙亲口交给在下的。
    范南龙不但是监察水仙舫的主事人,而且是水仙宫老仙的独子。现在,你能告诉我谁是贵宫的叛徒?是方青萝呢?抑或是范南龙。”
    冷凤一怔,不知该如何措词,有点儿失措。
    赵羽飞毫不放松地又道:“她两人为贵宫卖命,忠心耿耿出尽死力,到头来你们的主事人居然无情无义地把她们作为奖品奉送给在下,在下对她们情至义尽视为密友,而你们竟然丧心病狂,把她们作为叛徒处置,天下居然有你们这种绝情寡义的人,你们不怕被世人所唾骂,也该顾忌全水仙宫所有的人寒心,万一她们知道自己日后的下场,也如同于、吴两女一般被出卖被虐待,你敢保证她们不起而反抗?你敢保证她们不离心离德各找生路。”
    冷凤脸色大变,目光掠过两侍女和吴瑶身上。
    吴瑶神色庄严,目不旁视,抱琵琶的手似乎有点儿震颤,脸上看不出其他表情。
    两侍女神色有点儿不安,回避冷凤的目光。
    赵羽飞哼了一声,又道:“在下知道水仙宫众女,皆是从小自各地掳来的,老仙对她们冷酷无情,刻薄寡恩,稍有拂逆将其置之死地,她们对老仙可说表面慑于淫威,不敢不从,暗中积恨甚深。幸而她们皆感念老仙教养之恩,不忍反抗,在高压下尚存有一线日后出头的希望,因此二十年来尚能相安无事,你们也从来没有失败过,她们并不知一旦失败后的下场,现在,于、吴两女便是活生生的榜样。”
    冷凤急叱道:“住口,不要说了。”
    赵羽飞冷笑道:“鼓不打不响,钟不敲不鸣,你怕我说出真理。哼,你怕听呢,抑或是怕你的同伴听?”
    冷凤银牙一咬,踏前一步,作势递剑。
    赵羽飞斜跨一步,移开正面,冷笑道:“你敢杀她们吗?于、吴两女一死,你们水仙宫不战自垮,等不到下扫庭犁穴了。”
    他宝刀徐举,又道:“而且,只要我赵羽飞活着,你们就不敢把两女处死,因为这会激怒在下,在下必定会召集天下群雄,向贵宫行惨烈的报复,绝不会像目下一般孤军奋斗与你们周旋。区区在下一个人,已经令你们手忙脚乱,等侠义柬传出之后,不但天下英雄群起而攻,连黑道群豪也将大举出动,因为过去十年中,你们所残害的人包括了黑白两道。姑娘,想想后果吧,替在下带口信给两个人,在下让你们平安离开。”
    冷凤一咬牙,问道:“带给那两个人什么口信?”
    赵羽飞沉声道:“带给聚英楼主汪不凡,与九尾玉狐徐如玉。”
    冷凤摇头道:“我不认识这两个人。”
    赵羽飞道:“你不认识乃是意料中事,他们就是你们的老师父和老仙。口信是要他们放弃抢劫五十万两工银的歹毒念头,这笔工银关系到海域数十万生灵的存亡,有良心血性的人绝不会打这笔工银的主意。其次是释放两位姑娘,从此退出江湖,在下不再追究早年的师门恩怨。”
    冷凤冷笑道:“你这些话等于白说。”
    赵羽飞沉声道:“明日午时正,在下于客店等候消息,午时正没有回音,那就表示你们已决定一意孤行,也就是彼此誓不两立。”
    他收刀徐徐后退,挥手道:“你们可以走了,希望下次见面,彼此能含笑寒喧,而不是刀头舔血剑下断魂。”
    冷凤幽幽一叹,收剑道:“我替你把口信传到,结果如何明午便知。”
    赵羽飞道:“有劳姑娘了,再见。”
    他目送众人去远,摇摇头失声长叹。
    铁冠道人从树后踱出,苦笑道:“赵大侠,你该留下她们,擒来做人质交换两位姑娘,岂不稳操胜算?”
    赵羽飞道:“那是不可能的事,九尾玉狐不会珍惜这几个人的性命的,也绝不会轻易接受我的条件。”
    铁冠道人道:“为什么?虎毒不食儿。”
    赵羽飞道:“问题是这位冷凤,不是九尾玉狐的亲生女儿;即使九尾玉狐肯交换,而那利令智昏的聚英楼楼主也不会答应,水仙宫真正的幕后主持人是聚英楼主,九尾玉狐作不了主。我要查出汪楼主的底细来,这件事并不难,道长可否跑一趟会稽山?以局外人身份暗查聚英楼的往事,也许可以找出一些有价值的密秘来。”
    铁冠道人点头道:“好,贫道就尽快前往,立即动身。赵大侠,你两位女伴……”
    赵羽飞道:“九尾玉狐不是愚蠢的人,不会做蠢事,在下说出她和汪楼主的底细,她岂能不害怕。只要我不死,两位姑娘是安全的,不到绝望时期,她不会放弃挟人质来要胁在下的,两位姑娘一死,她凭什么来要胁我。”
    铁冠道人道:“贫道这就放心了,咱们走吧。”
    两人取道返回府城,扬长而去。
    冷凤领着众人,沿小径回奔,沿途沉默不语,显得心事重重。
    吴瑶走在冷凤身后,久久,突然发话道:“小宫主,小妹知道你在想些什么。”
    冷凤一怔,扭头问道:“你知道我在想些什么?”
    吴瑶淡淡一笑道:“我们除了少宫主之外,还有五女两男,有两男受了伤,少宫主如想杀我们灭口,乃是轻而易举的事。”
    冷凤止步,冷冷地注视着吴瑶,眼神凌厉而阴森,但其中隐有复杂的感情。
    吴瑶的脸色,慢慢变得苍白,低下臻首,娇躯出现轻微的战栗。
    四侍女也脸色渐变,眼中流露出恐惧的神色。
    孙永福和另一名大汉,也惊然止步。
    啪一声响,吴瑶战栗的右手指,无意中用力过猛,拨断了琵琶的一根弦,手抖得有点儿不受控制。
    冷凤一惊,定下神,幽幽一叹道:“凌妹妹,不要胡思乱想。”
    吴瑶长叹一声道:“少宫主,小妹的确感到寒心。”
    冷凤苦笑道:“你寒心什么?”
    吴瑶道:“如果赵羽飞登上二号水仙舫,那……”
    冷凤摇手相阻,道:“凌妹妹.不要想得太多,你是不同的,你知道我召你前来的用意吗?”
    吴瑶道:“小妹不知道。”
    冷凤道:“家母已将水仙舫召来,要你重新登舫主持大局,水仙舫二号是你参予设计和监督建造的,只有你才能运用灵活。舫已经到了江边,你立即登舫,三位姨妈已在防上相候,她们奉有家母的指示,可能要立即出航。她们认识南京来的运金船,船期已过了三天,而奉命拦劫的船队,迄今仍无音讯传来,恐怕有了意外变故,因此家母决定动用水仙舫前往接应。”
    吴瑶欠身道:“小妹遵命。哦,少宫主,于姐姐和吴妹妹目下……”
    冷凤不安地叹息一声,苦笑道:“你放心,她们不会有什么。”
    吴瑶淡淡一笑道:“但愿如此,一切尚请少宫主关照爱护。”
    冷凤道:“我会为她们尽力,你千万不可三心二意,胡思乱想,一切自己小心。”
    到了农舍,冷凤向吴瑶道:“舫泊在江边,你们去吧。此地的分站即将撤消,信息的传递另候通知。”
    吴瑶偕两名侍女告辞,向江边匆匆去了。
    不久,冷凤偕两名侍女离开农舍,走上了后山的小径,去向是北面的南屏山。
    在南屏与王皇山之间,坡脚下浓林深处,建了一座终年罕见人迹的小庄院,如不是有一条尚可分辨的小径,即使走近也不易发现此地有房屋。
    侍女在里外就打了手式信号,沿途无人现身阻拦。
    距院门还有百十步,冷凤止步向路右的灌木丛先打出手式,然后问道:“大师兄到了没有?”
    灌木丛中不见有人现身,却传出细小但清晰的女性嗓音,道:“尚未到达,倒是方四姨已经来了半个时辰。
    冷凤脸色一变,讶然道:“并未召她前来,她是怎样来的?”
    隐身在内的人答道:“她带了八妹前来,说是奉老仙的指示而来的。”
    冷凤心中大急,脚下一紧,向两侍女道:“幸而早来一步,如果方四姨把人带走,将铸成大错,不可收拾。”
    一名侍女道:“是的,她是一个冷酷无情的人。”
    将踏入厅门,里面刚好踱出那宫装美妇方青萝,她脸上仍然戴了面纱,只露出那冷电慑人的眼睛。
    接着,鱼贯出来了四名年轻貌美的少女。然后两名少女挟扶着仍然穿了青衫,书生打扮,气色灰败的吴仙客。最后两名少女挟扶着同样打扮的于娉婷,同样委顿不堪,可知两人定然吃了不少苦头。
    接着出来的是四名大汉,几人均明艳照人,看样子玉蕊、莫疗愁、王含笑三女,新三花全到了。
    冷凤急步而前,行礼道:“参见四姨,四姨怎么也来了?”
    方青萝对冷凤相当客气,回了一礼道:“凤姑娘少礼。老身奉宫主指示,把这两个贱人带走,找地方处置她们。哦,江边的事成功了?”
    冷凤苦笑着叹息一声道:“失败了,雷神与带去的三同伴,身化劫灰尸骨无存,赵羽飞毛发未伤。”
    方青萝大吃一惊道:“这……这怎么可能?雷神……”
    冷凤抢着接口道:“事实是不可能的事已经发生了,因此四姨不可将她们带走处治。”
    方青萝冷峻无比的目光,阴森森地迫视着冷凤,紧吸住冷凤的眼神,道:“赵羽飞绝难永保安全,早晚会轮到他下十八层地狱。赵羽飞死与不死,与老身带走两个贱人何干?”
    冷凤道:“因为赵羽飞已袭击山南的分站,留下口信……”
    方青萝冷笑道:“老身不过问其他的事。”
    冷凤道:“四姨,请以大局为重,赵羽飞的警告甚为严重,不得不……”
    方青萝怒声道:“什么?凤姑娘,你被他的空言吓坏了?”
    冷凤道:“自从赵羽飞开始向本宫挑战以来,本宫可说受创非轻,他岂是空言恫吓的人?再说,两位小妹并非背叛本宫的叛徒,四姨何必急于要将她们按宫规处治。”
    方青萝勃然大怒,厉声道:“她两人已经招认了,你想袒护她们,那是枉费心机,本宫绝不放过吃里扒外的叛徒。”
    吴仙客虚弱地叫道:“凤姐姐,请救小妹一命,当初赵羽飞登舟挑战获胜,方四姨把小妹作为奖赏给予赵羽飞,小妹被他所制,毁水仙三号逃走,小妹不得不听他的摆布,怎能怪责小妹叛逃。小妹没有什么可招的,小妹可以承担任何罪名,但以叛徒罪名相加,小妹认为有失公允,小妹要求叩见义母申辩,可是方四姨……”
    方青萝叱道:“住口。老身掌管巡按司,只知按宫规行事,你罪证确凿,罪不可恕,按律当诛,没有向宫主申辩的必要。”
    门外人声入耳,一身华服气宇轩昂的华斌昂然而入,身后跟着秦美姬、孙玉如、金发的四姐。
    华斌看到了冷凤,笑道:“凤妹也来了?”
    冷凤叹息一声道:“小妹已将信息传出,斌哥大概身在途中,尚未接到信息。”
    华斌道:“小兄从师父处来,的确不曾接到信息,信息是……”
    冷凤道:“江边炸船之谋失败,赵羽飞毛发未伤,雷神等四人反而送了生命,尸骨无存。”
    华斌向冷然屹立的方青萝行礼,凛然道:“四姨,赵羽飞未死,麻烦大了,吴、于两女请四姨暂勿带走,留着她们作饵,布下天罗地网,等赵羽飞前来送死,此人不除,将是咱们的心腹大患。”
    赵羽飞未死的消息,令华斌大感震惊,赵羽飞是他们唯一的劲敌,也是唯一令他们束手无策,难以对付的顽强对手,说是心腹大患,毫不为过。
    方青萝不是不明利害的人,但面子上颇觉难堪,以她的身份地位来说,除了老仙之外,她该是掌握最大权势的人,虽则冷凤是名义上的少宫主,但无权向她下令。
    至于华斌,名义上还不算是水仙宫的人,更是无权左右她的行事。
    华斌向她说了一个请字,可知她的身份仍然是受到尊重的。
    她有点意动,但口气仍然冷峻强硬,道:“不行,老身必须秉公无私地执法,不然何以服众。没规矩不能成方圆,老身不能徇私。”
    华斌欠身恭敬地行礼道:“四姨,务请以大局为重。”
    方青萝的气又消了三两分,道:“除非宫主下令,不然老身必须按宫规行事。”
    华斌道:“可否请四姨暂留半天工夫,小侄立即派人前往禀告宫主?”
    方青萝沉吟不语,显然意动,片刻,道:“老身本来是奉宫主之命前来执法的。”
    华斌道:“目下情势转变,对咱们不利。宫主本来估计炸船必可成功,赵羽飞一死,这两个叛徒已失去利用价值,所以命四姨执法清理门户,但目下……”
    方青萝哼了一声道:“赵羽飞又不是死人,能利用这两个叛徒来威胁他?你们少做春秋大梦了。”
    华斌知道方青萝口气松了,心中一宽,笑道:“当然不能用来胁迫他,但可以用来诱陷他,以他的行事估料他的性格,他的弱点暴露无遗,四姨请拭目以待,小侄必可利用这两个贱人置他于死地。”
    冷凤接口道:“赵羽飞的确很重视她们两个人,不然他岂肯轻易放过我,可知他存有投鼠忌器的念头,暴露了他的弱点,不啻给咱们有可乘之机。”
    她将与赵羽飞打交道的经过说了,也不亢不卑地将赵羽飞的口信说出。
    方青萝静静的听完,冷冷地颔首道:“如此说来,这两个叛徒确不能立即处决了?”
    华斌道:“四姨暂时将她们交与小侄看管,小侄将说服她们合作,定下制胜的奇谋。”
    方青萝道:“好吧,人就暂时交给你,但你必须立即派人去见宫主,公私两便。”
    华斌大喜道:“小侄遵命,这就派人前往禀告宫主。”
    方青萝问:“令师目下在何处?”
    华斌道:“他正与闻风前来浑水摸鱼的江湖群雄打交道,恩威并施,要他们置身事外。”
    方青萝一皱眉,冷笑道:“浑水摸鱼的人愈多愈好,事后便于嫁祸于人,为何要他们置身事外?”
    华斌笑道:“当然人愈多愈好,但难免有不易对付的人,反正替罪羔羊已安排妥当,其他的人如不早些打发,难免节外生枝,误了大事。”
    方青萝冷笑道:“希望令师不要再误事,镇江之谋他就没把事情办好,再出纰漏,他有何面目向宫主交代?人交给你了,希望你也不要弄巧成拙误了大事。”
    华斌傲然道:“小侄智珠在握,误不了事。四姨请至客厢安顿,小侄立即商议歼敌大计。”
    方青萝不再多说,带了八女走向西院。
    华斌举手一挥,两名手下将于、吴两女带走了。
    冷凤如释重负地呼出一口长气,苦笑道:“四姨这人固执得很,真难说服她。”
    华斌笑道:“我已摸清了她的脾气,不难应付。”
    冷凤道:“上次她被赵羽飞带走吴伯客,毁了水仙三号,受到宫主的责备,心中恨死了赵羽飞,更恨吴仙客不全心合作,所以一听两位小妹已被擒获,便迫不及待赶来执法。”
    华斌道:“于、吴两小妹坚决否认变节叛逃,倭称身不由己,理直气壮不肯认罪,按宫规上来说处死,在情理上站不住脚的,因此四姨不愿公开开香堂审判,迫不及待要处死她们,一了百了,这是四姨急于执法的苦衷,怪她不得。”
    冷凤道:“总算她让步了,阿弥陀佛。斌哥,要不要我帮助说服两位小妹?”
    华斌暧昧地笑,笑得邪邪地,肆无忌惮地伸手抚摸冷凤吹弹得破的粉颊,低声道:“凤妹,对付女孩子,我那一套最灵光,无往而不利,你如果留下,可不要吃醋,当然我希望你留下,有你在岂不热闹些?”
    冷凤啐了他一声,粉颊红似石榴花,羞态可掬地白了他一眼,咳道:“原来你留下她们用意在此,瞅你鬼心眼多脏哪,我要去见我娘,休想我陪你。”
    华斌笑道:“叫小妹陪你一起去,把这里的情形告知你娘。等我取得于、吴两小妹的合作,再把计划禀明。”
    冷凤道:“也好,我这就走。”
    华斌招手命秦美姬走近,神色变得凛然不可侵犯,摆出大哥的尊严,正色道:“三妹,你把我向四姨交涉的经过,尽速向宫主仔细禀明,如果得到许诺,赶快回来禀报。”
    秦美姬像是老鼠见猫,恭顺地欠身道:“小妹遵命,一得到宫主的指示,当尽快赶回向大哥禀告。”
    打发冷凤主婢三人与秦美姬离开后,华斌遣散其他的人,独自进人内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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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为工银历险换三掌
    这是一间斗室,似是用来堆放杂物的小间,壁间有一个装了铁栅,仅尺余见方的小窗。
    厚重的木门,门上也开了一个五寸见方的小孔。
    这就是原宅主人作为囚禁犯规仆妇使女的囚房,地面仅有一张草席作卧具,此外一无长物,饮食皆由窗孔递入,关在里面真不好受。
    吴仙客盘膝坐在壁角下,气色甚差,但坐得相当端正,神色冷静。
    于娉婷则显得焦燥不安,背着手在这窄小的四室内,往复走动,心绪不宁,不时唉声叹气,愁眉苦脸。
    门闭得紧紧地,门外有一名大汉看守,不时从小窗孔向内察看动静。
    于娉婷大概是踱得心中焦燥,突然向如同老僧入定的吴仙客道:“三妹,你怎么竟然沉得住气。似乎你对我们未来的命运毫不在意,对生死大事漠不关心呢。”
    吴仙客脸上挤出一丝苦笑,黯然道:“大姐,在意又如何,关心又如何?生死命运皆操在别人手中,除了认命,我们还能做些什么?”
    于娉婷幽幽一叹道:“至少,我们得设法自救。”
    吴仙客摇头道:“你想逃走?那是不可能的。”
    于娉婷放低声音道:“少宫主的口气,已经没有什么往昔凌厉坚决。而且江老师父的得意门人华斌,在老仙面前说话极有份量,昨天他还主张任由少宫主处治我们,今天的态度可说完全改观,该是一大喜讯。”
    吴仙客苦笑道:“赵郎正在设法援救我们,至少目前不用为处死的事担心。”
    于娉婷道:“华斌要利用咱们作饵,以引诱赵郎人伏,你对这件事有何打算?”
    吴仙客神色凛然,目不转瞬地直视着于娉婷。
    于娉婷一惊,讶然问:“三妹,你怎么啦?”
    吴仙客一字一吐道:“我宁可粉身碎骨,绝不让他们如意。”
    于娉婷道:“三妹,你不为自己打算?”
    吴仙客道;“从现在起,我绝食求死,这就是我的打算。”
    于娉婷摇头道:“这不是办法,死中求活,我们得先设法自救,相信机会是有的。”
    吴仙客道:“大姐,你要与他们合作?”
    于娉婷淡淡一笑道:“先虚与委蛇,再觅机转告赵郎,我相信我可以办得到的。”
    吴仙客摇头叹息道:“大姐,如果你存有这种侥幸的念头,绝无成功的机会,他们诡计多端,难免令赵郎陷入万劫不复的绝境。”
    于娉婷道:“你放心,我会好好应付他们的。”
    吴仙客大急,站起说:“大姐,我求求你,不要……”
    娉婷抢着接口道:“不,我意已决,值得冒险一试,至少目下可以避免受苦受刑之难,不然只有死路一条。”
    门上的小窗孔,突然出现华斌英俊的面庞,笑道:“呵呵,娉婷说得不错,听命行事,便可将功折罪,不但不会受到处治,而且你们在水仙官的地位,更会比往昔高得多。”
    声落锁开,木门拉开了,华斌欣然入室,笑容可掬,一团和气。
    吴仙客瞥了华斌一眼,重新在原地坐下,明眸半开,不屑与华斌打交道。
    华斌的目光,不住在两女身上转来转去,笑道:“你们似乎有了争执,为了何事?”
    于娉婷道:“华爷大概来了许久了,何用多问。”
    华斌道:“在下刚来的,听到小妹正在求你不要,不要什么?娉婷,我听到你说值得冒险一试,试什么?”
    于娉婷淡淡一笑,泰然道:‘要试试如何自保。”
    华斌道:“这才是聪明人。呵呵,当然你不是指逃走,因为那是绝不可能的事。”
    于娉婷道:“当然,我和三妹皆被制了穴脉,走快几步也会气喘脉张,怎能逃走?”
    华斌道:“那么,于妹打算如何自救?”
    于娉婷道:“希望华爷能让我们去见宫主。”
    华斌摇头道:“你明知道是不可能的。于妹,赵羽飞在设法营救你们的事,你们该听清了。”
    于娉婷道:“是的,少宫主说得够清楚了。”
    华斌道:“愚兄与方四姨所提的保证,你们没忘了吧?”
    娉婷点头同意,华斌又道:“不管你们是否存心背叛,也该看清目下的处境了,你们都是冰雪聪明的人,该明白你们仍然是水仙宫的人,水仙宫主的义女。”
    于娉婷苦笑道:“这些话说来已经没有意义了。”
    华斌亲热地挽抱住于娉婷的香肩,笑道:“愚兄也认为你们并非有意背叛老仙,而是事非得已为情势所迫,不得不跟着赵羽飞走。现在,你们已脱离了赵羽飞的掌握,只要你们肯和愚兄合作,愚兄保证老仙绝不追究你们的过错。”
    华斌的目光,重新落在安坐不动的吴仙客身上。
    吴仙客仍似老僧人定般不言不动。于娉婷脸上绽起了笑容,道:“那么,一切皆仰仗华爷成全了。”
    华斌欣然道:“于妹答应合作了?”
    于娉婷道:“小妹当尽力而为。”
    华斌转向吴仙客道:“吴妹,你是否也答应?”
    吴仙客连眼皮也没眨动一下,不理不睬。
    华斌放了挽抱于娉婷的手,走近吴仙客叫道:“吴妹,你怎么啦?”
    吴仙客呼吸深长,不加理会。
    于娉婷道:“三妹已开始绝食,她不会理睬你的。”
    华斌脸色一沉,大声问:“吴仙客,你打的是什么鬼主意?”
    吴仙客身躯一震,但依然保持原状,不理不睬。
    华斌恼羞成怒,叱道:“吴仙客,给我站起来回话。”
    吴仙客安坐不动,浑如未觉。
    华斌气往上冲,怒叫道:“吴仙客,你想找死?”
    于娉婷接口道:“她本来就想自尽,你何苦用死来唬她。”
    华斌哼了一声道:“在下就不相信她不怕死。”
    吴仙客脸上出现一抹凄冷的笑意,仍未睁开双眸。
    华斌寒着脸走近,抓住她的右臂往上提拉。
    她不得不应手而起,脸上有痛楚的表情,忍受着华斌五指紧收的痛苦,清澈的明眸睁开了,目光无助地、凄楚地投向那壁上的小窗,似乎向那一角蓝天,祈求奇迹的出现,帮助她度过难关。
    苍天无法帮助她,华斌不为她那凄苦动人,楚楚可怜的神色而动容,两声僻啪,不轻不重地落在她的双颊上,吹弹得破的脸颊颜色渐变。
    她只感到眼前发黑,耳中轰鸣,双颊火辣辣的,感觉令她心向下沉,似乎整个人正向万丈深渊中迅速沉落。
    又是两记耳光,这次,痛苦和麻木感猝然光临。
    华斌冷酷凌厉的语音,像巨锤般猛撞她的脑门:“你想自尽?世间哪有这样便宜的事?
    你知道抗命的严重后果吗?”
    她感到口中咸咸地,有液体溢出,自嘴角流下,双颊如被火灼般难受。
    华斌的右手,捏住了她的双颊,虎口叉住下颔,强迫她仰面相对,哼了一声冷笑道:
    “吴仙客,你知道我是一个铁石心肠的人,不像老仙的爱子范南龙那样缺乏男子汉气概,千万不要妄图反抗我,那不会有好处的。”
    冷冷一笑,又转首向脸色因恐惧而苍白的于娉婷道:“娉婷,范兄弟从来没有出手打过你们吧?”
    于娉婷悚然点头道:“这……是……是的。”
    华斌道:“你知道为什么吗?”
    于娉婷道:“他……他本来是一个心狠手辣的人,但却十分爱护所有的姐妹。”
    华斌道:“你知道为什么吗?”
    于娉婷道:“这个我就不知道了。”
    华斌道:“因为你们水仙宫美貌的女子太多了,久而久之,耳儒目染,结果他失去了男子气概,他根本不知道应该如何对付、如何征服女人。”
    他的目光回到吴仙客身上,冷笑一声又道:“再问你一次,你答应合作吗?”
    吴仙客银牙紧咬,默不作声。
    华斌冷笑一声,手上逐渐加劲。
    吴仙客面容扭曲,强忍痛楚。
    于娉婷大为不忍,颤声叫道:“三妹,你……你这是何苦?”
    吴仙客发出一声压抑不住的呻吟,但仍不屈服。
    于娉婷转向华斌哀求道:“华爷,饶了她吧,让我来劝劝她,请给我一些时间劝服她。”
    华斌手一松,吴仙客跌倒在地,挣扎不起。
    于娉婷用衣袖替吴仙客拭抹口角的血迹,垂泪道:“三妹,顽抗是没有用的,想开些吧。”
    华斌向门外招手,进来两名大汉,沉声道:“把她拖出去,先放入鼠窟。”
    一名大汉欠身道:“属下遵命。”
    于娉婷惊叫道:“华爷,请……请不要……”
    华斌冷笑道:”“一个时辰之内,她死不了,鼠窟内那千百只巨鼠,刚喂饱不久。”
    他转向被两大汉架起的吴仙客又道:“即使有一二十只巨鼠没吃饱,她也应付得了,但一个时辰之后,千百只饥饿的鼠群,把你啃光乃是轻而易举的事。你只有在鼠群进攻之前答应合作的一条路可走,机会不可错过了。”
    吴仙客已失去挣扎的力量,被两大汉架走了。
    华斌挽住了于娉婷的柳腰,狞笑着问:“娉婷,你不会改变合作的心意吧?”
    于娉婷脸色苍白,打一冷战悚然道:“天哪,上千上百的巨鼠……”
    华斌笑道:“想起来就浑身发麻,对不对?而且是一群饥饿的老鼠,争食的情景会令你做恶梦。”
    于娉婷道:“华爷,让我劝劝她……”
    华斌大手一伸,抓住她的襟领将她拖近,脸一沉,凶狠地厉声道:“于娉婷,你与吴仙客所说的话,我全听到了,你说的虚与委蛇,再觅机转告赵羽飞,没错吧?”
    于娉婷大骇,语不成声。
    华斌哼了一声,放了她,口气更厉:“蛇坑的蛇十天前才喂的,目下正骚动不安,如果把你放进去……”
    于娉婷惊得心胆俱寒,尖叫道:“不,不要……”
    华斌道:“你愿意死心用地合作了?”
    于娉婷软弱地倚在墙壁上,虚脱般急道:“华爷,我……我发誓绝无二心……”
    华斌的脸变得好快,变得一团和气,笑容可掬,亲呢地挽住了于娉婷,一面向外走,一面低笑道:“你和范南龙的事,我知道得一清二楚。”
    于娉婷道:“我知道他的心在另一个女人身上,其实他那种人对任何人都没有好处,他死在赵羽飞之手,所有的姐妹中,并没有人为他掉泪。”
    华斌笑道:“像他那种虚有其表娘娘腔十足的人,你对他忘情并不足怪。”
    进入一座小花厅,于娉婷问:“你要带我去见冷凤?”
    华斌傲然道:“我所行的事,从不谋及妇人,我有的我的主见,冷凤左右不了我。”
    于娉婷道:“她在你身边多年,你仍然不信任她?”
    华斌道:“这不是信不信任的问题,问题是她优柔寡断,成不了大事。”
    于娉婷道:“你不喜欢她?”
    华斌道:“她太冷,不合我的胃口。”
    于娉婷道:“我名叫娉婷,比她更冷。”
    华斌大笑道:“范南龙在我面前,从不隐瞒任何事,你知道他对你所下的评语吗?”
    于娉婷道:“他说我什么啦?”
    华斌道:“外冷内热,热情如火,天生淫……天生媚骨……”
    于娉婷羞得连脖子都红了,啐了一声道:“他胡说,他……”
    华斌双手齐动,抱住她给了她火热的一吻,不客气地为她宽衣解带,在她耳畔淫笑道:
    “他是否胡说,不久自可分晓,我要的是像你这种艳如桃李的火热娇娃,不要冷如冰霜装腔作势的美人。”
    于娉婷无法挣扎,也不想挣扎,她尖叫:“华爷,不……不要……”
    华斌已将她抱入厢房,笑道:“除去赵羽飞之后,我带你泛舟五湖四海,遨游天下,比翼双飞,只要你能劝告吴仙客与我合作,成功可期。娉婷,答应我。”
    于娉婷所看到的,是一双色欲火热的大眼。感觉到的,是她已被脱光,强劲的手和火热的吻征服了她。
    感觉中,赵羽飞的身影正在冉冉隐没。
    范南龙曾经向赵羽飞说过于娉婷的为人,说得甚是恶毒,说她忘恩负义,天性淫荡。姑不论于娉婷的本性,是否真如范南龙所说的不堪,以目前的情势而论,于娉婷可说已无路可走。
    她无法挣脱华斌的魔掌,生死大事她无权选择。
    赵羽飞与她真正相处的时间有限,于娉婷对赵羽飞的了解也很淡。俗话说,日久情生,要说她对赵羽飞有情,不如说有欲要来得确切些。
    她在水仙舫所接触的人,除了敌人之外,便是一些姐妹,哪有工夫去了解异性男人?
    范南龙不是一个好情人,反而是令她难以忍受的男人,但她又不敢不屈服在范南龙的淫威下,表面上不得不敷衍,内心里却充满反抗的意识。
    这就是她甘愿随赵羽飞私奔的原因所在,赵羽飞是与范南龙完全不同的人。
    她爱赵羽飞,但她与赵羽飞相处的时日少得可怜,爱得不够深切,不够具体。
    而华斌是她认识多年的人,更重要的是,华斌主宰着她的生死,而她对死却怀有极深的恐惧。
    华斌不但有令姑娘们心动的面貌,也有令她心仪的男子气概。
    总之,华斌并不比赵羽飞差,何况华斌主宰着她的生死,而且已表示过要与她比翼双飞,遨游天下。
    华斌正在她的怀抱中,赵羽飞呢?
    去他的赵羽飞,赵羽飞于她又有什么好处?
    眼前的事实,已不容她把心念放在赵羽飞身上了。
    华斌那双令她沉醉的强有力的巨手,那火热的,令她如醉如痴的狂野热吻,令她痴迷得浑忘一切,赵羽飞的形影已在她心目中渐渐消失。
    事毕,她仍在痴迷中,华斌将她紧紧地抱在怀里,一手轻抚她汗腻腻的饱满酥胸,笑吟吟地问:“娉婷,你能劝吴仙客合作吗?”
    她嗯了一声,腻声道:“我有把握诱赵羽飞入阱,何必再要三妹?”
    华斌道:“你两个人出面,成功的机会更大。”
    她睁开水汪汪的媚目,似笑非笑地问:“华郎,你是不是想一箭双雕?”
    华斌笑道:“她是方四姨必欲亲手杀之而心甘的人,天下美女多的是,我还不至于傻得因为她而得罪方四姨。别忘了方四姨是老仙最信任的人,得罪方四姨便是得罪老仙,只要老他在家师面前告上一状,我可吃不了兜着走。”
    于娉婷咭咭一笑,轻轻地擂了一拳,道:“你呀,分明不安好心。”
    华斌得意地在她的香腮上轻咬一口,笑道:“你放心,我不是个贪心的人,除了你,我不会移爱他人。目下唯一的障碍是赵羽飞,赵羽飞不死,你我鸳鸯比翼的大好姻缘仍是无法如愿,你答应劝她?”
    于娉婷像一条蛇般缠住华斌,情意绵绵地细语道:“我已经是你的人了,我会为你做任何事。冤家,但愿你说的都是真心话。”
    华斌道:“我发誓,我说的话句句是真。”
    于娉婷道:“在老仙面前,你能替我说话?”
    华斌笑道:“老仙是家师的旧侣,目下合作有如一家人,一切皆有家师作主,你根本用不着担心。如果我不能在老仙面前说话,方四姨肯将你交给我?”
    于娉婷大为放心,她知道,这条命算是保住了,虽然付出的代价太大。
    其实,她不但不因为把身子交给华斌而抱怨,反而相当满意,至少,华斌的人才并不比赵羽飞差。
    唯一她担心的是,华斌身旁有一个冷凤,不论才貌武功,她都比冷凤差了一大截,而且,冷凤可能真是老仙的亲生女儿。
    任何正常的男人,不会真正喜欢冷若冰霜的女人,这方面她比冷凤占优势,她必须利用自己的优势来抓牢华斌,好在她有足够的条件,她的丰盈肉体就比冷凤强。
    她激情地抱住了华斌,赤裸的胴体偎入华斌怀中,如痴似醉地喃喃低语道:“冤家,我相信你说的都是真心话,也深信你有能力将我带离水仙宫。”
    华斌阴阴一笑道:“你放心,从现在起,你就可以直接听命于我,不必受老仙的威胁了。”
    于娉婷大喜道:“真的?哦,我竟然不信任你。”
    华斌道:“我会派人告知老仙,你必须信任我。当然,你必须要有所表现,方能获得老仙的恩准。”
    于娉婷道:“表现,华郎,你是说……”
    华斌道:“就是劝吴仙客合作的事。”
    于娉婷道:“好,我将全力而为,给我一点儿时间,因为三妹对赵羽飞迷得近乎痴狂,得费不少工夫去说服她。”
    华斌点头道:“好,给你一天工夫,不能再多了。”
    于娉婷道:“一天该够了。”
    华斌掀衾而起,一面穿衣一面道:“那就赶快准备,再迟片刻,说不定她已成了鼠群的腹中物了。”
    华斌匆匆走了,满面春风,十分得意。
    于娉婷穿着停当,刚挽好青丝,两名大汉已将吴仙客向房内一推,掩上门退去。
    吴仙客脸色苍白,但是神情显得极为镇静,冷冷地打量房中的光景,脸上一片冷漠。
    床上凌乱的衾枕,于娉婷那春横眉黛的娇艳神色,尚未完全梳理停当的云鬓,皆说明了刚才房中所发生的春情景况。
    于娉婷载上青巾,拉平青衫的前襟,这一身书生衣冠,掩不住本来的面目。
    吴仙客的目光,最后移注在于娉婷的脸上。
    于娉婷脸上一阵热,像偷糖吃被抓的小女孩,羞赧地低下螓首,吃吃地干笑两声,手伸向锦墩道:“三妹,请坐。”
    吴仙客木然地坐下,吐出一声清长的叹息。
    于娉婷在她对面坐下,无限关心地问:“三妹,吓着了没有?”
    吴仙客嘴角涌起一丝苦笑,摇头道:“没什么,死且不惧,千百巨鼠何足惧哉。”
    于娉婷变色道:“真有鼠窟?在何处?”
    吴山客道:“看守鼠窟的人告诉我,这里是他们潜伏了十余年的秘窟,也是东海海寇的联络站。后面的地窟中设有刑室、囚房、五毒坑。五毒坑是蛇、鼠、蜈、豺、豹,作为处理尸体之用。鼠坑的鼠皆重有两斤以上,狰狞可怖。但我丝毫不放在心上,平时我是最怕鼠的。”
    于娉婷听得花容失色,骇然问:“它们没咬你?你真不怕?”
    吴仙客道:“吃饱了的鼠,通常是不咬人的,除非你去惹它。大姐,怕什么呢?人死如灯灭,尸体喂虫蚁与喂鼠并无不同,看破了生死,就什么都不怕了。”
    于娉婷倒抽一口凉气,依然道:“真要死,我宁可选择刀剑加身。”
    吴仙客凄然一笑道:“问题是由不得你选择。”
    于娉婷摇头道:“我不想死,我要创造活的机会。”
    吴仙客道:“因此,你选择了牺牲色相?”
    于娉婷低下了头,嗫嚅道:“这……我……我也是不……不得已。”
    吴仙客平静地问:“你以为这样就可以自救?大姐,我不怪你,人各有志,个人的生死祸福自己负责,请答应我,不要勉强我做任何我不愿做的事,我不要你为我的生死祸福负责。”
    于娉婷道:“三妹,请听我说……”
    吴仙客接口道:“大姐,我郑重的告诉你,我死不足惜,也存了必死之念,要我合作陷害赵郎,此生休想。”
    于娉婷苦笑道:“三妹,你何苦死心眼?赵羽飞……”
    吴仙客脸色一沉,厉声道:“大姐,我不要求你做三贞九烈的女人,你也不能要求我做荡妇淫娃。我与赵郎虽然没有海誓山盟,也没有结为夫妇,但在我的心目中,他已是我未来寄托终身的夫婿,我愿为他粉身碎骨死而无憾。大姐,头可断血可流,志不可夺,不要妄图说服我。”
    于娉婷大急,跳脚道:“小妹,你……我是为你好……”
    吴仙客抢口道:“你的情义我心领了。”
    于娉婷道:“你先冷静一下。”
    吴仙客闭上凤目,沉声道:“从现在起,我不和你说话,你最好叫外面的人进来,把我带回鼠窟。”
    于娉婷不死心,轻抚吴仙客的肩膀,柔声道:“三妹,请听我说,俗语说,好死不如恶活……”
    吴仙客不理不睬,像个冷冰冰的石人。
    于娉婷浪费了不少唇舌,直至口干舌燥,好话说尽,吴仙客依然闭着眼,安坐不动,像是老僧入定,对于娉婷的话充耳不闻,脸上一片漠然,对身外事毫无反应。
    于娉婷真急了,用尽了一切手段,劝解、恳求、痛哭、咒骂……
    吴仙客无动于衷,不理不睬。
    一个时辰过去了,于娉婷束手无策。
    房门推开了,华斌当门而立,叱道:“娉婷,不要劝她了。”
    于娉婷长叹一声道:“华郎,我……我已尽了力。”
    华斌冷笑一声,缓步接近,一把揪住吴仙客的发结,嘿嘿阴笑道:“吴仙客,你以为这样就可以如意了吗?你以为一死了百了吗?哼,你等着瞧,你不肯合作,在下就无法利用你了?少作你的春秋大梦。在下不让你死,我要你亲眼看到赵羽飞如何死法。来人哪!”
    两名大汉出现在门口,欠身应喏道:“属下在。”
    华斌挥手道:“把她带至内房看管,你两人必须寸步不离看住她,绝不许她自尽,出了意外,唯你们是问。”
    两大汉应喏一声,架住吴仙客出房而去。
    于娉婷摇头苦笑道:“华郎,你打算怎样利用她?想不到她对赵羽飞如此痴情,她不会合作的。”
    华斌冷笑一声道:“只要她不死,我就可以利用她。即使她死了,尸身仍可派用场。”
    于娉婷问道:“华郎,你已经有了妙计?”
    华斌道:“不错,消息已经传出。”
    于娉婷道:“可否说来听听?”
    华斌道:“天机不可泄漏,届时自知。你也好好休息,明天成功与否,就看你的了。”
    赵羽飞与铁冠道人在山下的岔路分手,他攀上了南屏山,藏身在山巅的一株大树上,居高临下察看南面一带山区的形势,也留意是否有人走动,尤其注意山林间散处各地的村落房舍。
    整整观察了一个半时辰,方欣然返城。
    在客店迎接他的人是蒲毒农,告诉他说铁冠道人已动身赴绍兴会稽山,枯骨神君与查三姑娘,亦已动身赴飞来蜂中天竺,等候麓大师消息,可能明日近午时分方能返店。
    据传话的人说,将有宝贵的惊人消息传来。
    蒲毒农是个老江湖,打听消息毫不费事,从衙门里得到消息说,运工银的船迄今仍无消息,何时可到难以逆料,府行这几天忙得不可开交。
    至于各州县缴来的助工银,已经大部分解到,府库近来戒备森严,昼夜不断派有大批官兵巡逻,天一黑,走近府库十分危险,官兵已奉有格杀勿论的严令,想抢劫府库势不可能。
    说完所有的消息,蒲毒农从怀中掏出一封信,放在桌上,苦笑道:“赵老弟,为了水仙宫的事,你已忙得焦头烂额,真是多灾多难,这封信是不久前送来的,不知道,你要不要看?”
    赵羽飞注视着信上的名衔,道:“是给我的,当然要看。”
    蒲毒农道:“具名是冯百韬,你还是要看?”
    赵羽飞道:“我听说过这号人物,当今黑道四霸之一的鬼见愁冯百韬,在黑道四霸中排名第一,党羽遍布江南七省,势力范围在浙闽赣湖,他到这里来找我有何原因?”
    蒲毒农道:“你如果不理睬他.可以把书信原封退还.与黑道群豪往来.难免贻人口实,有损老弟的清誉。”
    赵羽飞笑道:“鬼见愁这封信,绝不是套交情来的。”
    蒲毒农道:“这是大红拜帖式的礼书。”
    赵羽飞拈起书信道:“即使是大红拜帖,也不见得是善意的,看看便知。”
    他展信一看,剑眉锁得紧紧地。
    蒲毒农问道:“书上怎么说?你的神色不对。”
    赵羽飞道:“鬼见愁约会飞来峰翠微亭,子夜会面,过时不候。”
    蒲毒农脸色一变,问道:“没有说为何?”
    赵羽飞将书信递过道:“没有,措辞表面上客气,骨子里强硬。”
    蒲毒农看完书信道:“果然不出所料,会无好会。”
    赵羽飞道:“在下与黑道群豪杰并无过节,可知必定是鬼见愁被汪楼主所收买,向在下示威来的。”
    蒲毒农道:“老弟是否打算赴约?”
    赵羽飞道:“不能不去,如不把黑道群豪打发走,今后必将受到多方面的压力,要紧急措施应付,必须利用机会各个击破,尽可能避免他们在暗中捣蛋,遏止他们与汪楼主组成联合阵线,所以必须前往赴约。”
    蒲毒农忧形于色道:“万一汪楼主与水仙官的人乘机暗算,岂不是自投罗网,中了他们的诡计?”
    赵羽飞淡淡一笑,豪情风发,慨然道:“鬼见愁傲骨天生,极为自负,颇富道义感,汪楼主只怕未必能说动他联手。”
    蒲毒农道:“九尾玉狐的狐媚功夫超人一等,只怕鬼见愁英雄难过美人关。”
    赵羽飞道:“据在下所知,鬼见愁统率七省黑道群豪,极为自负,对女色极为看得开,他本人迄今尚未成家,九尾玉狐如想诱惑他,绝不是三五天工夫可以奏效的事。如果他们早有勾结,根本不用致书约会,他必定堂而皇之向在下叫阵,何必下书相邀,诸多顾忌?黑道人物固然无恶不作,但鬼见愁此人尚重道义讲信诺,他能致书相邀,就不会设伏算计在下。”
    蒲毒农不住点头,深以为然道:“不错,鬼见愁的确是一个没遮拦的好汉,绝不会在约会时设伏计算,今晚咱们五个人一同前往应约。”
    赵羽飞摇头道:“他信上并未邀你们,前辈如果前往,反而会引起误会,还是在下一个人前往应约的好。”
    蒲毒农深知利害,也就不再表示意见,立即外出打听消息,希望能获得一些有关黑道群家活动的动静。
    飞来峰在灵隐山的东面,同属北高峰的别峰,也称灵鹫峰,当然不是从天竺飞来的。
    翠微亭在峰半,是纪念岳飞的名亭,附近极富林园之胜,夜间前来必须沿登山小径行走,沿途极易受到暗算,凶险重重。
    赵羽飞艺高人胆大,决定沿小径上行。
    亥时初正之交,他到了山下的冷泉亭。
    他知道即将步入险境,在亭外撩起袍袂掖在腰带上,如此则行动时不致衣袂带风,减少拂动草稍树枝发出声响的机会,纵跃时也利落些。
    亭侧方白居易碑的后面,突然踱出一个黑影,走动时声息全无,像是幽灵魅影。
    他倏然转身,泰然道:“尊驾好高明的移影换形术,如果你先发暗器再现身,很可能已成功了。”
    黑影脸上只露出一双眼睛,原来是戴了一个奇形怪状的头罩,身材并不高大,举动轻灵如猫,发出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阴笑,以奇异的嗓音发话道:“在下奉冯老之命迎客,岂是用暗器对忖你的人……”
    话未完,赵羽飞突然向下一仆,不等上身着地,猛地向侧滚转,一声长啸,以令人目眩的奇速拔刀出鞘,人仰躺在地,上体微抬,刀已化虹出手。
    接着,他挺身而起,随刀破空飞射而出。
    原来他身后隐伏在草丛中,以暗器从后袭击的另一名黑影,并不知三枚暗器无功,因此并不打算重新隐起身形,满以为前面石碑后现身的黑影,吸引住赵羽飞的注意,暗袭必可成功。
    赵羽飞长刀化虹而至,出乎对方意料之外。
    三枚暗器越过赵羽飞的顶门上空,击中前面的石碑,火星飞溅。
    从石碑后出现的黑影必须闪至一旁避暗器,失去了及时扑上的机会。
    宝刀一闪即至,毫不容情地贯入偷袭人的胸口,那人惨叫一声,仰面摔倒。
    赵羽飞一跃而过,恰好拔回宝刀,配合得恰到好处,刀入手人倒地,倏然转身,跃回原处,横刀屹立哈哈狂笑道;“鬼蜮伎俩,如此而已,哈哈。华斌,你装神弄鬼的功夫,瞒不了区区在下。”
    黑影真被他出神人化的应变,吓了一跳,几难相信眼前的事实,自仆倒避暗器至拔宝刀跃至原位,似在眨眼间完成,已臻化不可能为可能的无上境界,变化之快,几至肉眼无法分辨的地步了。
    黑影惊魂初定,骇然道:“你……你胡说些什么?”
    赵羽飞迈步欺近,冷笑道:“移影换形轻功,乃是聚英楼主汪不凡傲视武林的绝学。阁下的口音毫无老态,当然不是汪楼主本人。汪楼主的诸门人中,文公柏与秦美姬诸人因资质所关成就有限,阁下乃汪楼主的得意大弟子,承受衣钵乃是天经地义的事。在下可说一开始便叫出你的身份,阁下居然不省悟,仍然命人偷袭,失败自在意料之中。”
    黑影哼了一声,拔剑在手。
    赵羽飞徐徐迫近,沉声道:“在下已将尊驾列为最顽强的劲敌,今晚正好放手一拼,不是你死就是我活。你阁下比范南龙强不了多少,想缠住在下,阻止在下登山应约,绝难如愿。”
    黑影冷哼一声,举剑迎上。
    赵羽飞突然回身飞跃,叱声似沉雷:“不许动他。”
    两个想带走尸体的黑影大吃一惊,两面一分急退。
    他嗅到一丝脂粉香,站在尸体旁冷笑道:“在下有刀在手,想使用冷魂爪的人,最好自爱些,铁铸的手在下也能一刀砍下来。”
    不用猜,他也知道这两个黑影是女人,文公柏的师妹,其中之一一定是曾经用冷魂爪暗算他的金发四妹。
    疑是华斌的黑影,突然发出一声低啸。
    两女本已退出丈外,闻声再次暴退,闪入茂草中失去踪迹。
    他扭头一看,讶然道:“怪事,他似乎并不打算缠住我。”
    原来疑是华斌的黑影,已经无影无踪。
    他收刀入鞘,低头沉思。
    如果华斌无意缠住我,用意当然不是阻止我登山应约,那么,只有一个可能,汪楼主已和鬼见愁联手了。
    如果他们联手,我独自前往应约,岂不凶险万分?眼睁睁往龙潭虎穴里闯,岂非不智?
    他委决不下,心情十分沉重。
    当然,他必须前往赴约,问题是如何方能立于不败之地,他必须预谋对策。
    小径上方,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
    他心生警觉,移至路中相候。
    三条黑影疾奔而下,来势甚急。
    黑影在三十步外便看到了他,一个黑影高叫:“李兄,啸声和笑声是怎么一回事?”
    叫声中,双方已近。他重重地哼了一声道:“赵羽飞前来应约,汝等何人?”
    黑影在丈外止步,一字排开,中间那人一怔,抱拳行礼道:“赵大侠大驾光临,幸会,幸会,在下郑维,负责沿途防范意外,冷泉亭是第一站暗哨,由李嘉祥兄负责。”
    赵羽飞一怔,听口气,这些人并非拦截他的人,鬼见愁在搞什么鬼?软硬兼施吗?
    他并未消去戒心,回了一礼道:“原来是魔剑郑维兄,失敬,失敬,李嘉样兄,可是人称赣东第一神拳的李兄?”
    郑维道:“正是他。”
    赵羽飞道:“他是否带有同伴?是否曾奉命截击在下?”
    郑维笑道:“咱们只负责防止旁人闯入,谁敢截击赵大侠。”
    赵羽飞道:“刚才有四个人在此,用暗器偷袭,被在下掷刀击杀了一名。郑兄看看是不是神拳李兄。”
    血腥触鼻,循血腥便可找到尸体。
    郑维伸手一摸尸体的胸口,惊道:“是女的,怎么一回事?”
    赵羽飞苦笑道:“可能是秦美姬,真是在劫者难逃。”
    郑维站起问:“赵大侠认识这个女人?”
    赵羽飞点头道:“认识,她是聚英楼主汪不凡的门人。”
    郑维吃了一惊,惊然道:“你是说绍兴会稽山的聚英楼主?他真的尚在人间?可能吗?”
    赵羽飞道:“郑兄如是不信,何不向贵上鬼见愁冯百韬打听?如果在下所料不差,冯老兄恐怕并未被汪楼主所收买,那么,你们派在此地的神拳李嘉祥,恐怕已经不在人间了,郑兄很可能中了汪楼主借刀杀人的毒计,怀疑是在下所下的毒手。”
    郑维沉吟道:“赵大侠真的不曾见到李兄?”
    赵羽飞道:“在下只看到四个偷袭的人,目下除了尸体之外,有三枚偷袭的暗器击中了石碑,暗器在碑下定可找到。时辰不早,在下要告辞了。”
    郑维道:“赵大侠要往何处去?”
    赵羽飞道:“上翠微亭,赴贵上的约会。”
    郑维道:“赵大侠请先走一步,在下查证此事后,立即赶上,不送了。”
    赵羽飞抱拳告辞,临行又道:“郑兄如果不能立即召来大批人手,留此十分危险,须防汪楼主的党羽去而复来,行灭口嫁祸毒计。”
    郑维冷笑一声道:“对付那些妄图浑水摸鱼的人,咱们弟兄是不会客气的,赵大侠请放心。”
    一声忽哨,一名大汉取出一面小金锣,连敲三声,上面立即传来了回音,是四声锣鸣。
    郑维道:“咱们负责策应的弟兄,片刻即可赶到。”
    赵羽飞道:“你们应变的计划倒还周详,可惜并未将意外计算在内,找到李兄的尸体后,定可发现是暗算致命的,李兄必定与暗算他的人是熟识,因而毫无戒心,送掉性命。”
    他告辞向上走,小心地严防意外。
    一路并无意外发生,踏入翠微亭,刚好子亥之交。
    亭中鬼影俱无,但他知道,附近最少伏有高手十名以上,他已嗅到危险的气息。
    他站在享口,背着手神色悠闲,举目四顾。
    身后微风飒然,黑影飘然而至。
    他缓缓转身,笑道:“承蒙冯当家宠召,赵某极感荣幸,如约而至,冯当家不知有何见教?”
    共来了三个黑影,飘越亭栏到了亭中。
    中间那位穿长袍身材高瘦的人,一双眸子映着星光似乎有绿芒射出,嘿了声说:“老弟单刀赴会,胆气超人一等,你是没把冯某放在眼里呢,抑或是惧怕冯某而不敢不来?”
    赵羽飞成竹在胸,哈哈一笑道:“冯前辈两种估计都错了。当然,在下不甘菲薄,自信尚具几分胆气,料定冯前辈一代黑道霸主,绝不是玩弄阴谋诡计的人,既然致书相邀,即使在下有何把柄落在前辈手中,前辈也不会在翠微亭反脸动手搏击。”
    他这话不亢不卑,从容道来,风度甚佳,稍顿又道:“在下不敢说有知人之明,与前辈也素不相识,但人的名树的影,江湖道上凶险重重,波诡云橘,盛名绝非幸事,前辈能荣登黑道霸主之尊,绝不可能凭心狠手辣阴毒诡诈而获致今日的成就,如果为了赵某区区一个后生晚辈,竟然不择手段玩弄阴谋诡计,在下敢断言,阁下绝不是真的鬼见愁冯百韬。”
    冯百韬呵呵大笑,笑完道:“后生可畏,你竟然把冯某看透了。”
    赵羽飞也笑道:“好说,好说,不是在下看透了,而是就事论事,坦诚说出在下的看法,前辈真是冯老?”
    冯百韬道:“正是区区,老弟的胆识,老朽佩服。”
    赵羽飞道:“前辈客气,承蒙宠召,不知前辈有何见教?”
    冯百韬道:“听人说,你想独吞五十万两工银?”
    赵羽飞沉声道:“家祖在朝廷掌握虎符,侯爵功臣世家,赵某再不肖,也不至于不顾身家性命,来换取这些关系沿海八州县百万生灵生死的工银。”
    冯百韬狠狠地盯着他,久久方道:“老朽有一不情之请,老弟务必答应。”
    赵羽飞道:“前辈可否样说?”
    冯百韬道:“老弟立即离开杭州,置身事外。”
    赵羽飞道:“为何?在下必须知道原因。”
    冯百韬道:“这笔工银,老夫要定了。”
    赵羽飞大声道:“抱歉,在下不能答应。”
    冯百韬厉声道:“你敢与老夫上百倍弟兄作对?”
    赵羽飞也厉声道:“大丈夫义之所在,虽赴汤蹈火亦义无反顾,为保全这笔工银,在下粉身碎骨亦在所不惜,虽千万人,吾往矣,前辈不必威吓我。”
    他冷笑一声,又道:“即使前辈能将在下毙了,这笔工银前辈也沾不上手,只怕羊肉没吃到,反惹了一身骚,日后将成为替罪的的羔羊,将有无数弟兄的家小死于非命,你们也一个个成为钦犯,天下虽大,绝无容身之地,前辈的基业,也将被官兵一举铲平,信不信由你。”
    冯百韬沉声道:“你说你能阻止老夫沾手?”
    赵羽飞笑道:“前辈难道没听清在下所说的第一句话?”
    冯百韬一怔,道;“你说……唔,你说将你毙了,这笔工银老夫也沾不上手,这话是什么意思?”
    赵羽飞笑道:“意思简单明了,工银将落在挑唆前辈向在下问罪的人手中,你们成了他的代罪羔羊,被他利用而不自知,在下真替前辈叫屈。”
    冯百韬惊道:“小子胡说八道。”
    赵羽飞道:“前辈应该问问居住在镇江附近的弟兄.便知在下是否胡说八道了。”
    冯百韬道:“杭州与镇江相距数百里,与此事何干?”
    赵羽飞道:“这五十万两工银,是由南京启运的,途经镇江,原该由运河运至杭州,临时变计,改从海道运来,此中自有原因。”
    冯百韬低头沉思,久久不语。
    赵羽飞又道:“他们在镇江,就千方百计缠住在下,转移在下的注意力,几乎得逞却功败垂成。目下他们又唆使前辈出面阻扰,而他们的主力已乘船出海,在海上拦劫运金船,你们却在西湖的山区里,与在下相缠。”
    冯百韬讶然道:“你的话是真是假?那些人是何来路?”
    赵羽飞道:“在下的话是真是假,前辈一问镇江附近的弟兄便知道了。与前辈打交道的人又是谁?”
    冯百韬道:“山海夜叉杨波,与一个不起眼的半死老头。”
    赵羽飞笑道:“山海夜叉杨波,三年前登水仙舫挑战,从此失踪,下落不明,而水仙舫的规矩是登舟必死。难道说,他又复活了不成?世间知道此事的人为数不少,这可不是在下信口开河杜撰的。”
    冯百韬道:“他说他并未登水仙舫挑战。”
    赵羽飞道:“在下说一件可笑的事与前辈参详参详……”
    他将闹海蚊沈九州,在客店用勾魂魔手奇袭无功,引他至凤凰山废墟入伏的经过说了,最后又道:“前辈如果把山海夜叉找来与在下对证,在下保证可以拆穿他的鬼把戏。”
    冯百韬道:“这个……在下当设法把他找到。”
    赵羽飞道:“最好把那位半死老头儿一并找到,但恐怕前辈一个也找不到,因为他们可能已经乘船走了。”
    冯百韬道:“你认识那半死老头儿?”
    赵羽飞道:“可能,可惜在下始终找不到他的藏身处。他是不是中等身材,白胡子乱糟糟,小鼻小眼脸色苍黄,弯腰驼背骨瘦如柴?”
    冯百韬道:“咦,你怎知道?他是山海夜叉的老仆。”
    赵羽飞笑道:“老仆?山海夜叉还不配替他提鞋。”
    冯百韬更是吃惊,意似不信地问:“老弟,你不是说笑话吧?”
    赵羽飞道:“严格地说,山海夜叉该是把命交在他手中的奴才,他要山海夜叉死,山海夜叉绝活不成。”
    冯百韬惊然道:“他是谁?”
    赵羽飞道:“二十余年前失踪的聚英楼主汪不凡,水仙宫假华水仙九尾玉狐的老姘头。
    如果他年轻些,或者相貌英俊些,九尾玉狐可能早跟定了他,可能不会在江湖到处找面首以色易艺,也不会打水仙宫的主意,也就不会有水仙舫肆虐江湖的事故发生了。”
    冯百韬嗤之以鼻道:“你是愈说愈玄了。”
    赵羽飞叹道:“在下所说的,都是千真万确的事。水仙宫的人在杭州制造机会,待机而动,汪楼主带了手下在镇江候机下手。镇江之谋失败之后,汪楼主赶来杭州会合水仙宫的人联合行动,前辈你凭什么能和他们斗?你们不但中了他借刀杀人的毒计,也中了他李代桃僵的嫁祸毒谋。”
    冯百韬道:“老夫仍难相信。”
    赵羽飞沉声道:“不管前辈信不信,纸是包不住火的,前辈人手众多,弟兄们都是老江湖,不难查个水落石出。”
    冯百韬道:“老夫当然会查个水落石出。”
    赵羽飞道:“前辈去查无妨,但这笔工银如果幸而逃过海上的拦劫,平安运抵杭州,前辈务请放手,事关沿海八州县生灵的安全,倭寇海盗残害海疆的惨祸记忆犹新,在下绝不许可这种不幸的事再发生。事实上,运金船上有在下几位师门长辈主持大局,汪楼主与九尾玉狐海上拦动的计谋恐难得逞。前辈如果参予其事,后果将万分严重,言尽于此,在下告辞。”
    冯百韬伸手虚拦,沉声道:“且慢。”
    赵羽飞昂然道:“前辈改变心意,不要不顾道义。”
    冯百韬道:“如果老夫查出内情,的确如你所说,老夫就撒手不管。”
    赵羽飞道:“在下深感盛情。”
    冯百韬道:“老夫有条件。”
    赵羽飞道:“愿闻其详。”
    冯百韬道:“江湖盛传老弟神勇,老夫年虽老迈,气概不减当年,愿与老弟互换三掌,一刚一柔,最后各承一掌,如果老夫输了,明晨即退出杭州,不必调查了。”
    赵羽飞心中迟疑,进退维谷。
    互换三掌,可不是闹着玩的。鬼见愁是黑道四霸之一,功臻化境,声誉极隆,他既不能赢,也不能输。
    要维持和局,谈何容易?
    一刚,这是说各拼一掌,高手相搏,硬拼必须全力施为,一击之下不死亦残,功力相当更可能两败俱伤。
    一柔,是内力相吸引,表面上看,似乎并无凶险,其实凶险的程度比一刚更可怕,如不能及时消去被吸引的内力,必将气机崩散,体内贼去楼空,虚脱而死。而且比内力,经验丰富的人,获胜的机会增多。
    各承一掌,更是要命的玩意,先承受的人必定吃亏,除非先承受的人功力比对方深厚三成以上。
    按规矩,他是晚辈,对方是挑战的一方,因此他可以先攻,但难在他不能伤害对方,以免引起黑道群豪的仇视,很可能误了大事。
    他不能伤害对方,而对方后攻,很可能一掌要了他的命,姜是老的辣,鬼见愁是不会和他客气而手下留情的,他如果被打死,谁还阻止黑道群豪抢劫工银?
    他不知鬼见愁武功的底细,也不知对方具有何种可怕的奇功秘学。
    如果是反脸交手拼搏,他可以凭机智自信以试探性的神奇招式,诱出对方的绝学来相机回敬。
    可是,互换三掌却是硬着头皮挺。
    冯百韬见他沉吟不语,催促道:“老弟意下如何?是否有所不便?”
    马行狭道,船到江心,已不容他退缩。
    另一名黑衣人冷笑道:“赵大侠可是害怕了?”
    赵羽飞一咬牙,断然道:“在下愿和前辈印证三掌。”
    冯百韬喝采道:“壮哉,少年人,咱们就在亭中印证,为翠微亭留一段佳话。”
    赵羽飞移至下首,行礼道:“恭敬不如从命,请前辈赐教。”
    冯百韬笑道:“老朽虽老仍以筋骨为能,见笑了。”
    两人按礼数行礼如仪,同时踏进双手一伸,等四掌相帖,方收掌立下门户,开始运气吐纳。
    这时,四面八方人影纷纷出现,不下二十人之多,把凉亭团团围住。
    这给赵羽飞心理上的威胁甚大,深感今晚大事不妙。
    脚步声急骤,魔剑郑维带了两个黑衣人,两人各背了一具尸体,排众而人,愤然道:
    “启禀当家的,李兄弟被人用毒针拍入脊心穴而死,是被认识的人掌中藏针暗算的,被赵大侠掷刀击毙的女人,镇江的飞刀张曾经在镇江见过她,她是文公柏的师妹,前些日子曾经在西湖出现过,他们在船上落脚。”
    冯百韬挥手道:“等会儿再说,暂且退下。”
    郑维应喏一声,退出亭外,群豪立即议论纷纭,有些发出愤怒的咒骂声。
    情势对赵羽飞有利,他心中略宽。
    冯百韬吸入一口长气道:“石兄弟,发令。”
    右首不远处的黑衣人沉声道:“数至三发掌,一!二!三!”
    啪一声大震,两人的右掌相触,劲气迸射,两人脚下的方砖一阵怪响,纷纷碎裂下沉。
    两人衣袂猎猎有声,须发俱张,袖口的衣帛化为百十碎片四散进飞。
    冯百韬上身一晃,收掌道:“好浑厚的大力金刚掌,老弟的内力修为,不像表面那么年轻,老夫真老了。”
    赵羽飞已用了八成劲,仍感到掌心麻麻地,不由心中暗惊,也油然兴起戒心和好胜之念。
    石兄弟被迸发的掌劲迫得站立不牢,退了两步接近亭栏,嗓音也变了:“第二掌,一!
    二!三!”
    两人的左掌贴上了,马步依然未变。
    黑夜中,看不清双方的表情,短时间也很难看出谁占上风,因此局面显然相当沉闷。
    比内力,本来就没有精彩可言。
    但此中凶险,却比较量拳脚更具危险性,除非有一方表示认栽,不然不死不休,至少也会成为残废。
    片刻,两人的手皆出现颤抖之象。
    亭外围观的人,皆屏息以待,鸦鹊无声。
    又片刻,两人的上身皆因用劲而晃动了。
    赵羽飞开始感到吃力了,突然发觉对方的吸力起了特殊的变化,一缕若有若无的诡异潜劲,从奇大的吸力中逸出,从另一角度循他的吸劲透入,不绝如缕透过掌心,穿越小臂经脉外缘,不徐不疾地循势上钻,所经处,像是附骨之蛆,经脉起了难以忍受的波动。
    这一股奇异的潜劲,如果抵达曲池要穴,他这条左臂很可能失去作用,所发的吸劲无法控制,必将立即倒流,刹那间便要气散功消。
    他心中一惊,神意一动,劲道便发生失去控制的现象,气血如流水下滩,被对方吸收而去,头脑立生昏眩之象。
    这是逆水行舟透经术,乃宇内九大奇功之一。
    如果他的内力修为不够火候,潜劲到达经脉的起穴,内腑与经脉必将爆裂。
    左臂有三条重要经脉:手太阴肺经、手少阴心经,手太阳小肠经。
    修为的深浅,乃是强弱的关键,功深者胜,取巧不得,比内力绝无侥幸可言,因此年轻气盛初道的人,宁可在拳脚招式上分高下,不愿做这种傻事。
    但任何皆有例外,比内力亦然,有些高手意志力极为强韧,可以将精神贯注于某一点上,神意所指,可能出现不可思议的特殊变化,发出无与伦比的神奇力道,这种无法解释的能力,可以令三丈外的杯盘爆炸,可令隔室的物品移位,而他本人并不需移动手脚助力。
    赵羽飞一惊之下,气血波动,生死关头已到。
    生死关头,也激发了他生命的潜能。
    他闭上虎目,呼吸一变,用上了大禅定功夫。
    大金钟神功,也是禅定功夫的伏魔妙手。
    他的灵智,从惊涛骇浪中归于静止。
    然后再从静止中,徐徐趋于寂灭。
    他的马步稳下来了,身躯停止晃动,最后手臂成了铁铸的定物。
    阴极则阳生,静而后动。
    大寂灭之后,已隐下另一次蓬勃生机。
    生生死死,循环不息,这就是轮回。
    他的灵智复苏了,从寂灭中解脱出来,意识凝注在不断增强的吸劲上,生生不息的潜劲源源不绝。
    冯百韬开始是手臂抽搐,然后是浑身颤抖,最后双腿像在弹琵琶。
    按理,冯百韬有自知之明,输了服输,该举起右手示意认栽,以便让赵羽飞收势。
    可是,右手举不起来,口中更不敢发声,以免岔气伤身,浑身像是僵了。
    这位黑道霸主先前以为自己已胜算在握,岂知转瞬间局势便全然改观,像从上天突然跌下十八层地狱。赵羽飞先前被吸引过来的劲道,突然汇聚凝结成一股无法撼动的巨流,似坚韧极富弹性的巨钳,扣牢他全身的经脉与气血,以缓慢的,无可抗拒的速度向外吸拉,令他浑身脱力,肌骨内有如千万虫蚁在爬行、咬啮、撕抓……
    他强忍痛楚,定神向赵羽飞看去。
    赵羽飞屹立如山,闭目内视,宝像庄严,似乎睡着了,已浑忘身外的大千世界。
    旁观的人皆是高手中的高手,虽则黑夜中看不清双方的脸上神情,但看外表姿态便知冯百韬已到了生死关头,整个身躯佝偻前倾,双脚虽仍然钉牢地面,但像是虚搁在地面上,而不是真正的站稳。
    首先是发令的石兄弟看出不妙,太过关心难免失常,猛地欺近大喝一声,一掌劈向赵羽飞的左肩。
    一声闷响,掌力及肩。
    赵羽飞双目睁开了,似从沉睡中醒来。
    石兄弟大叫一声,平空弹起老高,带动了身躯,仰身暴退出丈外,背部重重地撞在亭柱上,然后下滑坐倒,浑身的骨头像是已被震散了。
    亭外的人大骇,纷纷向内抢,一阵大乱。
    赵羽飞吐出一口长气,沉声发话道:“前辈徐徐收劲,最好能用卸力术引气归元。”
    冯百韬如释重负地长叹一声,缓缓伸直腰干站稳,收回左掌,运气吐纳片刻,一言不发盯着赵羽飞。
    赵羽飞伸展双手,歉然道:“得罪,得罪,在下深感抱歉。”
    要折服武林朋友,仅凭口说是不够的,真才实学最为重要,恰到好处地展示实力,功效最大。
    冯百韬扭头便走,大踏步出亭,在亭外转身瞥了手下一眼,大声道:“天亮之前,咱们撤离杭州。这里由郑兄弟负责调查李兄弟的死因,石兄弟负责缉凶大计。立即通知所有的朋友,谁敢染指这笔修建海防的工银,一律秘密处决。”
    赵羽飞拱手道:“赵羽飞深感盛情,容图后报。”
    冯百韬豪笑道:“好说,好说,老朽惭愧。老弟不是本地人,不惜赴汤蹈火为本地沿海生灵尽心力,义薄云天,深今老朽汗颜,老朽欠你一份情义。”
    接着,转首向跟在身旁的另一名黑衣人道:“许兄弟,你意下如何?”
    许兄弟欠身道:“投桃报李,兄弟愿为赵老弟尽一番心力,可以证明杭州的黑道朋友,不是忘恩负义的人。”
    冯百韬道:“很好,很好,这里的事,就由你负责。”
    许兄弟道:“大哥允许兄弟调动黑龙帮的弟兄吧?”
    冯百韬道:“可以,一切由贤弟见机行事。”
    许兄弟走近赵羽飞,拱手道:“兄弟许三山,匪号是狂鹰,萧山人氏。”
    赵羽飞回礼道:“宇内三鹰之一,幸会,幸会。”
    许三山笑道:“老弟大仁大义,在下不胜景慕。”
    赵羽飞道:“前辈客气,尔后请多赐教益。”
    许三山道:“老弟虚怀若谷,名门弟子,果然不同凡俗。天一亮,本城黑道弟兄便可接到指示,留意一切陌生人的举动,监视那些前来看风色的江湖朋友,他们如有异动,兄弟立即将其驱逐出境,以免误了老弟的大事。今后老弟可能随时接到兄弟所供给的消息,老弟附近,经常有兄弟派去暗中保护的人,希望老弟不要误会。”
    赵羽飞诚恳地致谢道:“晚辈正苦于人孤势单,有前辈呵护,晚辈便可免去内顾之忧,感激不尽。”
    独木不成林,赵羽飞的确感到处处被动,十分苦恼,在镇江他有杨家帮可用,在此地仅靠麓大师供给消息,大有耳聋目盲的感觉,出家人打听消息真不容易,有道高僧按规矩是不问世事的。
    有了黑道人物相助,他心中狂喜。黑道人物遍布每一角落,每一行业皆有人混迹其间,消息之灵通。不问可知,他等于是获得千里眼,顺风耳两位神灵相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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