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荡江湖_司马翎武侠小说全集

第二十一章假绑架梅园窥天机
    四更末五更初,两个黑影从潜伏处悄然撤走。
    赵羽飞在外衣上加穿了夜行衣,鬼魅似的在百十步外追踪。
    两黑影不走街道,登上屋面,纵跃如飞,轻功相当高明,起落间灵捷如猫。
    武林门面对武林山,门内的章家大宅,相当显目,最少也有三四十栋楼房,占了半条街。
    两黑影从侧院跃入,一闪不见。
    赵羽飞本想跟入,不巧的是巷子里转出两名更夫,举着灯笼,一面击更拆,一面按律呼叫:“留意门户,小心火烛……”
    稍一迟疑,已失去两黑影的踪迹。
    偌大的宅院,到何处去找两个轻功了得的了?
    镇江雷府也是大宅院,但比起杭州章家,简直是小巫见大巫,一个江湖出身的武林一方之豪,怎能与世代官绅的大家族相比?人一进去千门百户,大白天也分不出东南西北,晚间更不用提啦!
    他只好悄然撤走,不动声色。
    至少,已经知道章家派人侦查他的举动。
    原因何在?他一头雾水。
    难道说,白天那一飞刀,真是冲他来的?
    他退至另一家楼房的瓦面,心中一怔。
    怪事。更柝声怎么听不见了?按常例,五更三点方行便更,那时,南屏山净慈寺的晨钟声正好传到。
    他凝神用目光搜索那条小巷,没有灯光,黑沉沉寂静如死,更夫到何处去了?
    他想:也许这两个懒虫的家,就在巷子里,乘机回家睡觉去也!
    但他并未听到开门声。
    略一思索,向后退走。
    从清波门到武林门,一南一北,几乎要经过整座城,他不能久留,天亮前必须返回客店,以免暴露行藏。
    为避免麻烦,也为了赶时间,所以改走城外,沿湖东堤急凉而走。
    接近涌金门,突发现门外临湖的丰乐楼四楼外廊上,有灯光连闪十余次。
    这座宏丽壮观的西湖名楼,规模雄伟宏丽,平常有官府的丁役看守,白天都不许平民百姓登临。
    丰乐楼并不是杭州最高的楼,但湖滨各处在同一地平线上的建筑,却没有比它高的了。
    他停下脚,忖道:“像是灯号,是向城内打的。”
    他一跃而上,登上了三丈高的城头,好奇地向城内各处细察动静。
    全城死寂,间或可看到寥落的门灯。
    吴山东麓有了闪动的灯光,明灭不定,清晰可辨。
    闪光的次序,完全与丰乐楼传出的一模一样;一长两短,两短,两长一短,三长……
    他心中一动,心说:“真聪明,以灯火传讯,可瞬息百里,这是什么人所传的讯息?”
    他记得,吴山东麓最高最壮观的楼,该是旧称城北楼的镇海里,该楼原是旧吴越的城南门,也称朝天门。
    站在镇海楼高处,不但可看到全城景物,更可看到钱塘江上的怒潮和飞扬的帆影。
    他心中暗忖:我得看看这人是何来路。
    可是,抬头看看天色,太白金星已升起老高,这颗星也被称为启明星,已明显地告诉他天快亮了。
    他压下了一探究竟的冲动,启程返回客店。
    小睡片刻,醒来时天已大明。
    床前坐着扮成书生的吴仙客和于娉婷,满鬓春风给一了他一个深情的喜悦微笑。
    石头像个把门的门神,矮胖的身躯堵在内间门上,晃动着把风耳,一脸无可奈何的神情,看到他挺身坐起,涨红着脸大声道:“大爷,不是小的愿意放他们进来,而是……
    是……”
    赵羽飞披衣而起,笑道:“她们给你吃苦头,对不对?”
    石头愣头愣脑抓抓头皮,慌乱地问:“大爷知……知道了?”
    赵羽飞道:“我当然知道。”
    石头恍然道:“我几乎忘了,大爷什么都知道,他们的手指头有邪门,一沾到身子,小的全身都发麻。”
    赵羽飞道:“好了,好了,你出去准备早膳。”
    石头指着两女道:“她们两个……”
    赵羽飞道:“你不必知道,反正知道她们是我的朋友就够了,旁人问你,你就说不知道。”
    石头扭头就走,一面嘀咕:“小的记得。这两位公子爷,怎么看也不像是男人,男人怎么香喷喷的?”
    于娉婷掩上房门,忍不住噗嗤一笑。
    吴仙客也掩口吃吃笑道:“赵郎,想不到你竟然找来这么一位丑陋的仆人,走在一起未免太岔眼了。”
    于娉婷接口道:“不过,他倒是对你忠心耿耿的。”
    赵羽飞穿妥外衣,一面着靴一面笑道:“不要小看了他,他外表蠢笨,其实并不愚蠢,他掏头功火候不差,武林一流高手也禁不住他一撞,我猜,你们是乘其不备用点穴术戏弄他。”
    于娉婷笑道:“我点他的麻穴。”
    赵羽飞道:“我已经告诉他,你们是我的朋友,所以你们才能乘隙制他的穴道。如果换了旁人,不一定能接近他。哦,你们吃过早膳了?”
    于娉婷纤纤玉指几乎点在他的额上,腻声道:“还说呢,就等你呀!”
    赵羽飞捉住她的手,放手嘴上吻了一吻,笑道:“我去洗漱,等一会儿一起进食。”
    吴仙客柳眉深锁,关心地问:“看你睡得好香甜,昨晚是不是累了一夜?冤家,你得保重自己呀!”
    赵羽飞感到心中暖暖地,深情地握住吴仙客的玉手,柔声道:“谢谢你的关切,我会保重的。”
    洗漱毕,石头已送来早膳,小三口一同进食。
    食间,赵羽飞向两女郑重地叮咛道:“金陵城中是否真有水仙宫,大成疑问,而所有的证据,皆指出水仙官可能在杭州,你两人的处境,委实万分险恶,因此必须千万小心,切不可外出露面。”
    于娉婷大摇其头,笑道:“不可能的,过去凌二妹虽也曾在杭州活动过一段时日,但两艘水仙舫被毁后,水仙二号硕果仅存,恐怕早就躲起来了,怎敢留在杭州?”
    吴仙客却持反对意见,慎重地道:“大姐,赵郎人中之龙,智慧见识皆非常人所及,他的话应该可信,我们绝不可掉以轻心,更不可随意出外走动,以免赵郎担心,误了他的大事。”
    于娉婷并非不知利害,叹息一声道:“三妹,并不是我不怕发生意外,而是整天闷在房中,心里十分不自在。”
    赵羽飞轻抚她的粉颊,柔声道:“娉婷,再过几天事情有了头绪,我带你们去游湖,不会让你失望的。”
    于娉婷脸上恢复了明艳的笑容,兴奋地笑道:“我们三人雇一艘小舟,饱览湖光山色,那该多么好。羽飞,我等这一天等得太久了。”
    吴仙客却幽幽一叹道:“想起往昔经年耽在水仙舫中,年复一年,旦夕与那些姐妹们相处,虽然不至于寂寞,但谁都知道老仙派有人彼此互相监视,事实每个人都感到孤单。除了等候那些江湖上好奇的武林高手登舟较技,寄望一场凶狠的致命搏杀外,没有任何希望,没有任何消遣,日子真不好过,所以我一想起乘舟,便有心惊胆跳毛发悚然的感觉,可说看到船就害怕。”
    两位姑娘,对船的看法竟完全两样。
    她们同是主持水仙舫的人,却有相异的心情。
    也许,她们的遭遇有所不同,因而影响了观感。
    吴仙客也许不幸,水仙三号上,另有一位掌管水仙宫巡按司的方青萝,直接监视着她,而且也发号施令。
    那方青萝不但面目阴沉,连说话的声音也是冷峻无比,与这种人相处,的确不是一件愉快的事,不但令人心生恐惧,也生出反抗的念头。
    这就是吴仙客甘心随赵羽飞逃走的主因,她找到了一个了解她的侠骨柔肠男子汉,一个令她倾慕、令她有力量摆脱水仙宫控制的意中人。
    赵羽飞不但是她可以托付终身的人,也是她重获新生,争取幸福的有力支柱。
    她愿为赵羽飞做任何事,而不希求其他享受。
    于娉婷的遭遇,与吴仙客大为不同。
    吴仙客舟上有个可怕的方青萝,于娉婷舟上,却经常有个女性化的,但相当可爱的范南龙。
    而且,范南龙喜欢于娉婷。
    可以说,于娉婷已经是一个懂得风月事,爱上饮食男女的人,虽然范南龙并未真正与她鱼水合欢。
    范南龙另有所爱的人,他与于娉婷仅止于手眼温存,欣赏于娉婷的动人肉体,在于娉婷的赤裸胴体上找慰借,对进本销魂不感兴趣。
    这种慰藉,在于娉婷来说,却是最残忍的精神虐待,最不人道的可怕折磨。
    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这是天生的本能,无可抗拒的需要,除非他不是个正常的人。
    范南龙不断地挑动她的芳心,赤裸裸地撩拨她的欲火,却又在最后关头,弃之不顾,这在一个热情如火的青春少女来说,望梅止渴的滋味真不好受,必定会产生强烈的反抗意识,更可能产生刻骨铭心的仇恨。
    这就是于娉婷反抗水仙宫的主要原因,她找到了比范南龙更强壮更富有男子气概的赵羽飞。
    两个女人同时爱上了赵羽飞,但她们心境是如此的不同。
    吴仙客的爱是温厚而不自私的,她甚至鼓励赵羽飞去爱于娉婷,但并不能说她不专情,因为她知道赵羽飞需要测音仪。
    于娉婷的爱是强烈的,肉欲的。
    范南龙就曾经向赵羽飞明白地指出于娉婷,是个忘思负义,天性淫荡的人。
    于娉婷不在乎身边的凶险,她只希望能与赵羽飞旦夕相处。
    赵羽飞却不能因儿女之私,而放下本身的侦查工作陪两女去游湖。
    一连三天,赵羽飞走遍了西湖十景。
    王海华因刺客的事,吓得不敢离家,派人捎来手书,为不能如约陪赵羽飞游山玩水而道歉。
    赵羽飞失去接近王海华的机会,也失去侦查小春、小秋的机会,他对这两位可能身怀绝技的侍女,确是动了疑心,他绝不相信两侍女是不懂武技的人。
    这天近午时分,他手摇折扇,青衫飘飘,斯斯文文踏上了苏堤,打发船娘相候,飘飘然举步走向下面的岳飞墓,打算在这一带碰碰运气。
    远远地,他打量着墓前屏壁上的四个大字:精忠报国,不由感慨系之。
    他祖父掌握虎符,镇守一方,南征北剿立下不少汗马功劳,为国奔忙功业彪炳。
    而他,却成为江湖浪人。他怀疑他这样做是不是可以站在岳飞墓前无愧无怍?
    脚下一慢,他真不想去瞻仰武圣岳王的墓。
    后面不远处是苏堤第六桥——跨虹桥,突然传出一阵悦耳的娇笑声。
    他心中一动,转身伫立,向娇笑声传来处注目。
    两名青衣侍女,跟在一位美丽的白衣少女身后,谈笑着步上跨虹桥。
    而第五桥束浦桥与跨虹桥之间,章二公子章虎正带着护院许彪和两名佩刀的青衣大汉,急步而行似要赶上白衣少女。
    赵羽飞没来由地幽幽一叹,喃喃自语道:“如果她是尤丽群,或者尤丽君仍然健在,该多好?真是造化弄人。”
    白衣少女是吴瑶姑娘,罗衣胜雪,冰肌玉骨,宛若仙子谪凡,不但面貌酷似尤丽群,连神韵也大同小异。
    不同的是,尤丽君似乎略为柔弱些。
    吴瑶姑娘举步过桥,柳腰款摆,摇曳生姿,不需侍女扶持,袅袅娜娜风姿绰约,吸引了所有游客的目光,游客皆驻足而望,一个个似乎看呆了。
    苏堤的堤面相当宽阔,两旁盛栽巨大的柳树和桃树,游客甚多,吴瑶成了注目的中心。
    吴瑶落落大方,并不因百十双眼睛的注视而畏缩,与待女谈笑自若而行,神态自然,像一位高贵的公主。
    赵羽飞身旁站着三位游客.其中之一慨然道:“这是谁家的闺女?美得令人心荡神摇,如果她站在水面上,岂不是活生生的凌波仙子?”
    另一位游客色迷迷地猛吞口水.邪邪地笑道:“真是倾国倾城的大美人,风华绝代我见犹怜,如能一亲芳泽,我宁可少活十年也情愿。”
    右首一株柳树下,两个青衣大汉突从树后转出,一晃身就已到了口齿轻薄的游客身旁。
    两双怪眼凶狠地瞪视着那游客,虎视眈眈似要吃人,强悍之气,十分慑人。
    游客一惊,惶然退了两步问:“尊驾为……为何用……用这种眼神看人?”
    为首的大汉跨出一大步,右手倏动。
    啪啪两声,大汉出其不意给了游客两记阴阳耳光,干净利落,捷通电闪。
    游客哎一声尖叫,踉跄急退,几乎摔倒。
    另两名游客一怔,一名游客讶然道:“你怎么打人?”
    大汉哼了一声,双手叉腰,凶霸霸地道:“语出轻薄,两耳光聊示薄惩,再敢胡说八道,大爷要打掉你们的满口牙齿。”
    游客吃了一惊,悚然后退。
    另一名大汉怪眼一翻,沉声道:“竖起你的驴耳听清了,那是本府第一美人,孤山梅园吴家的千金小姐,你们还敢满嘴轻薄地胡说八道吗?大爷倒要看看,你们是否有此狗胆。”
    三游客见风转舵,乖乖地溜之大吉。
    赵羽飞站在丈外,似笑非笑地袖手旁观,静观发展。
    两大汉转身发现了他,先前出手打人的急急沉声怒吼道:“你看什么?小秀才,你笑得可恶。”
    赵羽飞淡淡一笑道:“阁下,你也想欺负区区在下?”
    大汉凶睛怒突,大声半吼说道:“有此意思,你不服气是不是?”
    赵羽飞道:“不是在下不服,而是章二爷不肯。”
    大汉一怔,举目向桥上看去。
    赵羽飞笑道:“如果在下所料不差,章二爷已看破你们的玄机,这种旁门左道妖术,瞒不了行家。”
    原来吴瑶已到了桥顶,倚栏而下,注视着两个青袍中年人,口中念念有词,扭头便走。
    吴瑶与两侍女如同中魔,两眼发直,随在中年人身后,亦步亦趋缓缓下桥。
    跨桥头尚有一、二十步,章虎与许护院已带着两名手下,大踏步赶到吴瑶身后。
    一位中年人脚下一慢,让同伴领着吴瑶主婢先行,身形一转,便挡住了章虎的去路。
    章成哼了一声,虎目圆睁。
    章虎人生得雄壮,剑眉虎目,国字脸膛,威风凛凛,气势迫人,虎目中精光四射,把中年人那阴沉冷厉的气势压了下去。
    许护院嘿嘿怪笑,虬须如立,用暴雷似的嗓音叫道:“光天化日,大庭广众之间,你们敢用妖术掳人,未免太胆大妄为了。”
    中年人阴阴一笑道:“尊驾嗓门可不小,你胡说些什么?”
    章虎直逼对方身前,冷笑道:“你们把杭州城看扁了,在下将纠正阁下的错误,将你送官究办。”
    许护院拉开章虎道:“二爷,不要离得太近。”
    章虎道:“邪不胜正,区区邪术,何所惧哉?”
    许护院摇头道:“不然,邪术虽不足为害,二爷固然把持得住,但这是茅山派的妖术,以迷魂药物相辅,便成了可怕的摄魂术,迷魂药物不能凭满腔正气所能克制得了的。”
    不远处拦住两大汉,不许趋前策应的赵羽飞,被茅山派妖术几个字所惊,眉宇间涌起重重杀机。
    上次在灵隐静修,文公柏那些人设计将他引至镇江。
    引他的人最初是秦美姬,用的就是茅山派妖术。
    秦美姬的妖术,学自她口中所称的老师父。这位老师父,也就是赵羽飞估料中的聚英楼主汪不凡。
    聚英楼主是九尾玉狐早年的情夫姘头,设下镇江之谋,引他离开杭州灵隐,用意不明。
    九尾玉狐已取得水仙宫,事情凑在一起了。
    赵羽飞心念电转,瞬即有所决定,向旁横跨两步,不再挡住两名大汉。
    两大汉不再理睬他,向桥上急走。
    挡住章虎的中年人被许彪指出所学,脸色一变,怪眼中厉光暴射,沉声道:“阁下,破人买卖,如同杀人父母,你……”
    许彪哼了一声,打断对方的话,厉声道:“闭上你的臭嘴。你说这是什么买卖?亏你说得出口,你那些无耻下流江湖口头禅,唬不了我姓许的。把人留下,在下不为己甚。”
    中年人阴笑道:“你要留人?凭什么?”
    许彪也冷冷一笑道:“不凭什么,只因为吴姑娘是二爷的朋友。”
    中年人再问:“你管定了这档子闹事?”
    许彪拍拍胸膛道:“你已经看到了。”
    中年人举手一挥,冷笑一声回头就走。
    许彪先是一楞,然后勃然大怒,这不是有意藐视人吗?事情尚未解决,岂能一走了之?
    一声沉叱,许彪急跨两步,伸手便抓。
    岂知身后那些看热闹的人丛中,悄然飞出一颗飞蝗石,噗一声轻响,奇准地击中许彪的脊心重穴。
    许彪做梦也没料到有人从身后暗算,浑身一震,人向前一栽。
    中年人恰好转身,伸手恰好接住倒来的许彪,明明一笑道:“许爷,你一定喝了不少酒,醉倒啦,好吧,我扶你找地方歇息。”
    后面,章虎与两名佩刀护院双眼发直,呆头呆脑茫然举手跟了来。
    先前与赵羽飞冲突的两大汉,适时到达挟扶住章虎,一左一右架住了。
    所有的看热闹游客,皆被这种急转直下的奇怪变故弄糊涂了。
    本来眼看要打架的,怎么就偃旗息鼓没戏好看了。
    所有的人,眼睁睁看着一个中年人在前领路,后面跟着吴瑶姑娘。两侍女,然后是挽住许彪的中年人,两名佩刀护院,两大汉挟着章虎断后,向岳飞墓方向扬长而去,从容不迫,渐渐去远。
    最后跟上去的,是两个神态悠闲游客打扮的中年人,面目阴沉,相貌相当凶猛。
    旁观者清,所发生的一切变故,皆在赵羽飞的监视下,虽则事故发生时,他所立处的地势很低。
    游客们议论纷纷,不久也就各自散去。
    赵羽飞目送那些人去远,淡淡一笑,离开现场。
    他不走北面的岳飞墓,反而沿堤南行,悠闲地来到桥中心,手扶桥栏俯身下望。
    一艘画舫,正从西至东穿越拱形桥洞划向湖心,画舫中传出旋律明快的琵琶声,女乐师正用生花妙手,奉出一曲蝶恋花。
    一切皆显得那么和平安祥,似乎天下并未发生任何事,没有争吵,没有刀兵,天下太平。
    苏堤自南至北,共有六座桥泄水,俗称六桥三竺,著名的十景之一苏堤春晓,是指第三桥望山桥。
    他到了第三桥,倚栏眺望湖心的小瀛洲,身旁来了一个人,倚在他右首低声道:“老弟,我真担心你动手,你看出苗头了?”
    来人是蒲毒农,化装易容掩去了本来面目。
    赵羽飞轻轻点头,低声道:“不错,那两位仁兄分明挑逗我,事发却丢下我赶往现场,以背相向故意给我下手的机会。当他们离开我七、八步,发现我并未跟进,脚下显明地举步不定,最后方失望地离开。”
    蒲毒农问道:“你估计是假绑架?”
    赵羽飞道:“这倒不定,他们只想引诱我动手,以便试出我的真才实学,希望摸清我的底细。”
    蒲毒农又问:“你怎知不是假绑架?”
    赵羽飞道:“脊心是重穴,岂可从两丈外用暗器袭击?稍有差错,不死亦残,自己人绝不会冒险来这一手险者。”
    蒲毒农笑道:“佩服佩服。”
    赵羽飞道:“结果如何?”
    蒲毒农道:“在岳墓东面至岳王庙的半途,他们便丢下吴、章两家人,失望地溜之大吉。”
    赵羽飞道:“我的人已经跟下去了,今晚可望获得消息。”
    蒲毒农道:“要不要我解决继续跟踪你的两个人?这可令他们疑神疑鬼。”
    赵羽飞道:“不必了,这反而会打草惊蛇,就让他们认为我不是身怀绝技好管闲事的江湖人,让他们松懈对我警戒的念头,让他们放心进行见不得人的勾当。”
    蒲毒农道:“好,那我走了。”
    两人相距丈余,面向湖心低声交谈,彼此互不注视,像是各不相关倚栏观赏湖景的游客,并未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蒲毒农向南走了,两个跟踪的一老一少,在桥北堤旁的大柳树下指指点点谈笑风生,并未留意蒲毒农的举动。
    天色不早,他回到跨虹桥,所雇的舟已在堤下相候,舟上多了一个人,乃是化装易容的智光大师。
    船发东岸,智光大师用传音之术说道:“那些假绑架章虎的人,在章府所在地的后街遽尔失踪,定然是章府的人。”
    赵羽飞一惊,惑然道:“那怎么可能,难道我错料了?”
    智光大师道:“赵大侠认为如何?”
    赵羽飞道:“如果是章家派出的人,这表示章家已处于不利地位,所有不利证据,皆指出章家昼夜皆有人在外神秘活动,侦伺我一切举动的人,除了章家并无别人了。”
    智光大师道:“那么,侦查方向可以完全指向章家了?”
    赵羽飞道:“不,还是继续多方面查证比较妥当,我觉得所有的征候,皆引导我们指向章家,此中大有疑问,我们必须从不合情理的事故中,找出可疑的线索来。大师,内眷侦查的事,进行得怎样了?”
    智光大师道:“已在积极进行,人已打入核心。”
    这晚,是赵羽飞与蒲毒农第三次联合出动。
    四更后,当两个监视的夜行人离去后,赵羽飞与蒲毒农在店后的黑影小巷会合,低声道:“两位姑娘在我房中,吸引明里监视的人,今晚我们走近一些。”
    蒲毒农道:“走近一些?不到章府守候?”
    赵羽飞道:“除非打算擒捉那些进进出出的人,不然不会有什么结果。就算人擒住了,他一口咬定是巡夜防贼的人,你能怎样?”
    蒲毒农道:“那你打算……”
    赵羽飞道:“到镇海楼,看今晚是否还有人打灯号。”
    蒲毒农说声好,两人直扑鼻山。
    两人在镇海楼两面一分,一南一北伏在百步外静候变化。楼下驻了丁勇,两人不便进入。
    不久,丰乐接的灯号传来了,闪光的长短与那晚所见不同。
    然后,镇海楼最高处,出现闪动次序相同的灯号。
    片刻,同样的闪光出现在东面。
    伏在南面的赵羽飞大感困惑,忖道:“是向江湾打的,是何用意?”
    浩瀚的钱塘江怒涛拍岸,黑沉沉天连水水连天,偶或可看到远处海口的一星星闪烁渔火,涛声一阵阵传来,正是涨潮的时候。
    辽阔的江湾黑沉沉,突然,十余里外出现了闪光,看得十分真切,绝不是渔火。
    闪动的次序,与丰乐楼所发完全相同。但最后稍停顿片刻,长短不同的闪光发回来了。
    赵羽飞恍然,自语道:“那是一艘船,灯号是传向船上的,难道是官府与巡海部队连络不成?”
    可是,他并不相信是官府传递信息。
    杭州仅有巡江的小型巡船,巡海的航队驻在海宁县,巡船仅在附近江面巡逻,不会远出十余里外。
    而且,巡船晚上是不出去的,那些丁勇懒得很。
    没有任何结果,赵羽飞感到十分失望。
    破晓时分,他们回到客店。
    日上三竿,他起床洗漱毕,石头送来早膳,一面放置餐具一面说:“大爷,店家一早交代下来,要旅客这几天最好少到府衙附近逗留。”
    赵羽飞愕然问:“为什么?这几天我根本就没在城里走动。”
    石头道:“听店伙说,京师派钦差押送修缮沿海八大衙城的专款五十万两,这几天可能抵达。本府所属各县依额缴交的助工银十万两,也将陆续解到,因此各地严加戒备,恐防有失,闲杂人等如形迹可疑,一律拘捕讯问。”
    赵羽飞心中一动,像在沉沉黑夜中,突然看到了一盏明灯。
    修缮沿海卫城,每隔十年京中必定派专使押款前来办理,规定内陆各州县出钱助工,沿海各州县出了工夫役,钦差押送专款到达,百日内便须动工。
    护送钦差前来的官兵,由左军都督府派出。督工则由杭州眼卫、杭州后卫两卫所兼理。
    工银一到府城,警卫之责便由知府大人负全责。
    仅已知的工银,便有六十万两之多。
    杭州附近沿海八卫城,北起金山卫,南迄镇海卫,按往例,工银由府城启运至各卫,皆由望江门启运,由海宁卫的水军派船护送。
    六十万两银子,一船都装不完。
    这才是水仙宫所说的宝藏,宝藏在杭州而不是无极岛,六十万两银子足以令人疯狂。
    镇江之谋,只是掩护杭州行动的烟幕。
    难怪杭州并未发生其他事故,原来时机未至。
    如果想抢劫府库,那是不可能的,搬银子也要几百个人,除非有兵马攻城。
    如果等银子上了船,那就方便多了。
    以水仙舫那种装备齐全的船只,用五雷珠炸毁护航的快舟,乃是轻而易举的事。
    赵羽飞已经可以断定,抢劫工银的行动必定在江上发生,工银启运便是行动的开始。
    也许出动众多的快船护航,可以吓阻水仙宫的人却步,但他怎能无凭无证地说服知府大人?谁肯相信有人胆大包天抢劫工银?说不定官府把他看成疯子白痴呢。
    他必须阻止这件事发生,及早瓦解水仙宫的阴谋。这批工银如果被劫,沿海八大卫城必将无险可守,沿海居民无法获得保障,生命财产的损失恐怕会超过六十万两的十倍甚或百倍。
    问题是,他怎样才能找出水仙宫发号施令的秘窟来。
    出店侦查之前,他撬开一条壁缝,向邻房的两位姑娘叮咛道:“我出去打听消息,如果有我所要找的人,便会派人回来传讯,可能要请你们出去一趟,你两人化装停留等候消息。”
    吴仙客问道:“赵郎,你要找的人是谁?”
    赵羽飞道:“是一位姓吴的姑娘,我要你们去确认她的身份,怀疑她是水仙宫的人。”
    吴仙客道:“宫内的姐妹,我和大姐认识不少,除非经由高手加以化装易容,不然难逃我和大姐的眼下。”
    赵羽飞道:“娉婷,范南龙是老仙的独子,既然老仙还有两个女儿,怎又称为独子?”
    于娉婷笑道:“老仙有两个女儿的事,仅是传闻而已,女儿总是外姓人,儿子只有一个,称独子并无不妥。”
    吴仙客接口道:“是啊,老仙的义女为数不少,至于传说她有两个或一个亲生女儿,谁也没见过,谁也不敢问。”
    赵羽飞不死心,又问道:“老仙的妹妹,你们曾经见过吧?”
    于娉婷道:“听说她有好几个姐妹,至于我们曾经见过的那位,我们称她为三姨,是个心狠手辣冷酷无情的人,很美。”
    赵羽飞道:“你们的姐妹中,老仙姐妹是否特别喜欢某一个人?”
    于娉婷道:“老仙如果喜欢某一个人,便会收为义女。我们都是从小被她掳来的人,管束甚严,很难看出她特别喜欢谁。”
    赵羽飞道:“可否把水仙二号凌春风的相貌,具体的说来听听?譬如说她的脸型、面部可见的特征等等,她是否精于音律?琴上的造诣如何?”
    于娉婷沉吟片刻,审慎地答道:“二妹的确很美,瓜子脸笑容常挂,笑时十分动人,令人有如沐春风的感觉,所以她的名字就叫春风,好像她左耳后有一颗小小的朱砂痣。”
    吴仙客接口道:“所有的姐妹中,皆精诸音律,因为她们必须使用七音魔功克敌。”
    赵羽飞道:“我知道,七音魔功我已见识过了。”
    吴仙客道:“凌二姐不但琴艺出色,对箫的造诣也极精纯,她中气足,内功火候比我高得多。”
    赵羽飞点头道:“有线索了,但愿真是她。”
    他在涌金门雇船,打听出孤山梅园吴家的人,今天不曾外出,据说是吴瑶姑娘受到惊吓,近期不会出来游玩了,令他大感失望。
    既然吴姑娘不出来,他为何不前往登门拜望?
    孤山在里湖与外湖之间,本来是一座孤屿,数十年前知府杨孟被加建里堤,仿苏堤的型式建造,也有六座离桥,孤山便不再孤。
    其实,孤山根本不算是山,太小了,说屿倒还名符其实,但称孤屿的人并不多,称瀛屿的人更少了。
    北山就是宋代上林捕植梅隐居之地,梅径依然郁郁苍苍,冬春之交,一片梅海,可是鹤早已绝迹。
    对面就是宝石山的保叔塔,两山相对形成空谷,也就是西湖十景之一空谷传声的所在地,游客至此大呼小叫听回声,在这里隐居休想耳根清静。
    吴家梅园,就在梅海的东首山坡间。
    画舫在断桥泊岸,赵羽飞悠闲地踏上了湖滨。
    泊舟处已是孤山的山麓,其他游客皆至断桥留连,他却轻摇折扇走向梅径。
    距梅园尚有半里地,路旁的梅林中人影一闪,远在五六丈外飞跃而起,两个起落便穿林而出,劈面拦住去路,气势汹汹。
    是一向黑衣,佩了狭锋分水刀的护院许彪,虎目圆瞪,怒形于色,神情极不友好。
    赵羽飞并不感到意外,淡淡一笑,止步观变。
    许彪哼了一声,沉声道:“朋友,算算你也该来了。”
    赵羽飞唰一声合上折扇,泰然道:“不错,在下来了,还不算迟。”
    许彪大声道:“事实上你已来晚了一天,梅园今天概不接待外客,至亲好友亦不例外。”
    赵羽飞笑道:“阁下是章府的人,越俎代疱替吴府挡驾,是不是多管闲事了?”
    许彪道:“二公子与吴家乃是通家至好,在下为吴府挡驾,理所当然。”
    赵羽飞道:“听起来好像颇有道理,可是,你能挡得住区区在下吗?”
    许彪胸膛一挺,狞笑道:“杭州知道你赵羽飞是少年书生的人不少,恐怕知道你身怀绝技的人就不多,王三公子说你是个深藏不露的高手,在下却不信邪。”
    赵羽飞心中一动,笑道:“怪事,王海华兄怎么把在下的事告诉你了?你章家不是与王家因民壮的事不和吗?”
    许彪道:“在下当然有办法打听出来。”
    赵羽飞道:“这就难怪了,好事不出门,恶事传千里,任何秘密的事,只消留心些,早晚会暴露出来的。”
    许彪不怀好意地迫进一步,咬牙道:“阁下,今天你只来了一个人?”
    赵羽飞道:“不错,在下这几天一直就独来独往,王海华兄几乎挨了一飞刀,不敢出来了,在杭州,在下只有他这位朋友,在下与章家无冤无仇,与阁下也素昧平生。”
    许彪用一声冷哼打断他的话,沉声道:“鬼才相信你的话,今天你不可能再派人从在下身后用暗器偷袭了,你那些会用妖术的人不在,我不信你胜得了在下的钢刀,你带了兵刃吗?”
    赵羽飞摇摇头,笑道:“阁下是做贼的叫捉贼,做贼心虚,欲盖弥彰。在下这几天游遍西湖十景,可曾有人看到在下带兵刃?”
    许彪哼了一声,虎目精光四射,冷笑道:“那么,在下也不用兵刃对付作。”
    赵羽飞笑道:“想不到你到有几分豪气,像是脱胎换骨成了好人呢,在下深感诧异。”
    许彪并未注意听他的话,更未留心他话中的含义,径自解下分水刀,向林中一丢。
    一株老梅树下,窜起一个黑衣大汉,接住抛来的分水刀,重新向下一伏,隐起身形。
    赵羽飞用目光环视一匝,笑道:“附近最少也伏有十个人,实力相当雄厚呢。”
    许彪拉开马步,左掌徐引,冷笑道:“阁下来历不明,神秘莫测,是否真如王二公子所说身怀绝技,在下存疑。当然,在下并不敢大意轻敌,带了十位同伴保驾。尊驾如果是为吴姑娘而来,趁早打消这愚蠢的念头,吴姑娘乃是二爷爱侣,你要放明白些。”
    赵羽飞哈哈大笑道:“阁下,你以为在下是为吴姑娘而来的?”
    许彪厉声道:“你心里明白,有许某在,你休想横刀夺爱。即使你过得了在下这一关,在下的十位同伴也会阻止你前往梅园,你有自信能击败在下的十位同伴吗?”
    赵羽飞懒得和许彪说理,掖起长袍的衣快,折扇往衣背领上一插,拍拍手笑道:“既来之则安之,总不能被你们十一个高手唬了回去,凡事总得试试,被人一吓就打退堂鼓,八辈子也成不了事,对不对?阁下,你就出拳头上吧!”
    许彪不再多言,猛地踏进两步,大喝一声,左掌一挥,先出虚招,接着右拳发如千斤巨锤疾攻中宫,拳风虎虎,内力山涌。
    赵羽飞不理会左掌,一声轻笑,跨步移位闪过正面,左掌如刀,闪电似的劈向许彪的右肘。
    许彪不愧称护院教头,反应奇快,一拳落空便知遇上可怕的对手,收拳沉肘避招,身形略向左退移,右脚发如迅雷,急挑赵羽飞的右膝。
    两人皆怀有戒心,招式皆不敢使老,皆有意避免硬接硬拼,招一发即收,迅即变招反击,一沾即走,因此表面上看,两人棋逢敌手,以快打快,攻防之间皆迅疾凶猛,其实双方皆暗中保持实力,不至紧要关头,不愿以绝招进攻,所以事实是有惊无险。
    一、二十招过去,赵羽飞击中对方三掌,但皆未能击实,对方禁受得起,他自己也被许彪击中左膀一拳,这一拳竟然份量不轻,幸好他承受得了。
    许彪愈打愈心惊,也打出真火,拳掌的劲道逐渐加重,已开始贴身抢攻了。
    赵羽飞也有点儿不耐,心念一动,劲道与招式立即改变,压力骤增,无形的煞气随心念而暴发。
    许彪一拳攻出,斜身奋勇切入。
    赵羽飞双手招式一变,但见掌影漫天澈地而至,虚虚实实,莫测其所来。
    许彪以为得手了,拳已及对方的胸肋要害,岂知拳头一震,无形的抗力增加了十倍,只觉眼一花,似乎百十只手掌同时在身上落下。
    扑噗啪两声闷响,那是拳掌着肉声。
    许彪大叫一声,飞退丈外,双手掩住右胸和右颈后,踉跄止住退势,用千斤坠稳下马步,脸色突然变得苍白如纸,虎目骇然怒张,张口结舌用奇异而充满惊骇的眼神,意似不信地死盯着对面并未乘势追击的赵羽飞。
    赵羽飞深深吸入一口气,十指伸屈数次,点头道:“阁下比往昔精进了不少,但仍然算不了一等一的武林高手。”
    许彪打一冷战,悚然退了两步。
    赵羽飞迈进两步,冷笑道:“你如能再接得下十招,在下放你一马。”
    许彪不敢让赵羽飞贴近,徐徐走步移位,惊疑地问:“你……你是少……少林门人?”
    赵羽飞道:“你自己去猜好了。”
    许彪沉声道:“刚才你用的怪异招式,分明是贵派的秘学迷踪三十六手,在下并不陌生。”
    赵羽飞道:“既然是秘学,你怎知道?”
    许彪道:“十二年前,在下碰上一个姓张名英的少林门人,就是用这种怪手法将我击败的。”
    赵羽飞笑道:“十二年来,你仍然不知道该如何应付这种怪手法?阁下未免太令人失望了。”
    许彪毫不脸红地大声道:“少林绝学冠绝武林,在下输了并不丢人。”
    赵羽飞道:“你输了,又怎么说?”
    许彪拍拍胸膛大声道:“胜负是常事,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不怕输,只怕输不起。不错,你比在下高明多了。”
    赵羽飞对许彪颇有好感,并不急于逼迫,笑道:“好说好说,看来你绝难再接得下赵某三、五招。”
    许彪道:“那么,休怪许某下令围攻了。”
    赵羽飞道:“阁下如果下令围攻,在下为了自保,必定全力施展,死伤在所难免。”
    许彪道:“即使死伤殆尽,在下也要尽力阻止你侵犯梅园,粉身碎骨在所不惜。”
    话未完,举手一挥,又道:“必要时咱们要动兵刃,阁下瞧着办好了,勿谓言之不预。”
    十个大汉纷纷现身,声势骇人。
    赵羽飞扫视众人一眼,取下背领上的折扇,道:“在下见过比你们大十倍的声势,你们可以随时拔刀剑出手。”
    先前接分水刀的大汉,到了许彪身后奉上刀。
    许彪一面将刀佩上,一面沉声道:“在围攻之前,在下要先用刀斗你一斗。”
    赵羽飞道:“也好,在下陪你玩玩。”
    许彪拔刀出鞘,狭狭的刀身,刃薄如纸,刀背却厚,晶芒耀目生花,确是经过精工细磨的宝刀。
    赵羽飞脱口赞道:“好刀,亮晶晶宛若一泓秋水,吹毛可断能斫金折铜,你在打磨上下不少工夫,并末偷懒。”
    许彪徐徐引刀,大声道:“不管你是否有兵刃,在下也要向你进击。”
    赵羽飞道:“那你就请吧。”
    刀一举,刀气骤发,杀气弥漫四周,许彪神色庄严,徐徐欺进。
    赵羽飞徐徐向左绕走,紧吸住许彪的眼神,抗拒对方强大的气势,许彪的凌厉刀气,压制不了他的心神,对方的修为比他强了一大截,虽有宝刀在手,对他仍难构成威胁。
    绕了一照面,许彪突然看准时机,一声沉叱,刀光一闪,破空而至,宛若奔雷掣电,无畏地发出强力的抢攻,声势雄浑无匹,刀上的功夫相当精纯。
    赵羽飞轻灵地闪动,脚下如行动流水从容不迫,但闪动间捷逾电闪。
    刀光飞舞,一刀连一刀八面风生。
    赵羽飞进退自如,在绵密的刀影封锁下飘忽不定,不时伸手钻隙而入,折扇不攻则已,攻则必取腹肋要害的穴道,点打挑拨迫对方收招自保。
    五招、十招……
    刀光更急,更狂,宛若狂风骤雨,锐不可挡。
    蓦地,人影穿透刀光的封锁,疾射而出。
    接着,传出一声折扇抖张的声音。
    刀光乍敛,刀气四逸。
    赵羽飞站在丈外,轻摇折扇状极悠闲,似乎刚才并未发生凶险的打斗,他正在欣赏梅径的良辰美景。
    许彪满头大汗,脸色发青,虬须猬张,呼吸重浊,右手提着,软绵绵地吊在身旁,刀尖着地,毫无力道,怪眼中涌现惶乱与绝望的神色。
    赵羽飞轻描淡写地微笑道:“消乐穴未毁,你的右臂仍可保全,但十天半月好不了,用推拿术治疗,加上药物内服,三天或许可以痊愈,放心好了。”
    许彪冷汗直冒,咬牙道:“在下栽了,必须下令围攻。”
    赵羽飞道:“何必呢?你何苦要手下的人送命?”
    许彪道:“食人之禄,忠人之事,在下已无别路可走。”
    赵羽飞道:“驱羊斗虎,智者不为。阁下,何不将章二爷请出来,咱们当面解决?”
    许彪沉声道:“二爷不在,目下可能已带了人远赴富阳,民壮已乘船动身了。”
    赵羽飞一怔,讶然道:“远赴富阳?为何?”
    许彪道:“不但至富阳,很可能到桐庐。”
    赵羽飞道:“鬼话。带了民壮到桐庐?桐庐属严州府,去攻城掠地吗?”
    许彪道:“那一带闹民变,山贼与江盗四出窜扰,严州知府大人来了急报,要求两府联合行动,限期前往清剿。”
    赵羽飞一惊,急问:“这一来,沿江一带江塘海堤,不是无人把守了?”
    许彪道:“本城的士绅以王家为首,本来就反对大爷二爷一手训练的民壮巡逻江堤,说是妨碍商旅,阻扰水运,太平盛世用不着昼夜防寇。知府大人耳根软,毫无远见,恨不得把大爷二爷早早打发掉,去桐庐岂不公私两便。”
    赵羽飞阴阴一笑道:“这一来,你们也是公私两便,正好如意了。”
    许彪听不出弦外之音,惑然道:“阁下,你胡说什么?什么正好如意?”
    赵羽飞道:“难道要在下点破吗?”
    许彪冷笑道:“在下不懂你的意思。”
    赵羽飞道:“你以为在下是为吴姑娘而来?哼,在下的意思是五十万……算了,反正你该明白在下的意思。章二爷派人侦伺在下……”
    许彪抢着接口道:“你少臭美,二爷犯得着派人侦们你?像你这种仗着祖上几个臭钱,到处猎艳的纨绔子弟,二爷根本就怕得和你打交道。”
    赵羽飞心中一动,正色问:“阁下,你的话是真是假?”
    许彪大声道:“十年前,在下坏事做尽,就是不说假话。十年来洗面革心,发誓重新做人,做一些有意义的事,力争上游,更不会说假话。阁下,许某要下令围攻了。”
    赵羽飞摇手道:“且慢,你我之间,也许有了天大的误会。”
    许彪道:“什么误会?”
    赵羽飞道:“在下郑重问你,阁下真的叫许彪?”
    许彪一呆,低下了头。
    赵羽飞沉声道:“说,真假自有分晓。”
    许彪慢慢抬起头,吸口气一咬牙,挺胸沉声道:“在下是江淮巨寇混江龙徐定邦。”
    赵羽飞大感意外,灵台一清,如同在沉沉黑夜中,看到了一道眩目的光华。
    混江龙敢于露出真名号,据说他的话必定可信。
    他向徐定邦凝神打量,徐定邦毫不畏缩地直瞪着他。
    一个心无邪念,胸怀坦荡的人,目光是无畏的。坚定的,表情是镇定的。充满自信的。
    他淡淡一笑,道:“在下不是为吴姑娘而来,你信得过在下吗?”
    徐定邦沉吟片刻,迟疑地答道:“阁下眸正神清,一表非俗,按理在下绝对信得过你,但你昨天派会妖术的人来下毒手……”
    赵羽飞打断对方的话:“在下根本不认识那几位仁兄。”
    徐定邦一怔,问道:“昨天那些人不是你派的?这……”
    赵羽飞道:“在下也不是说假话的人。徐兄,你是条汉子,胆识谅也不差,可否遣散你的同伴,代听我说句话?”
    徐定邦道:“这个……这些弟兄都是在下的心腹。”
    赵羽飞道:“事关机密,任何人皆不可信。”
    徐定邦举手一挥,大声道:“阁下,我相信你。”
    十名大汉掉头就走,隐人梅林深处。赵羽飞招手示意,偕徐定邦向断桥方向举步,一面走一面放低声音道:“这几天来,昼夜不断有人监视在下的举动,晚间在客店监视的人,入黑即来,四更末撤走,那些人是谁所派,徐兄心中有数吧,会不会是二爷私自派去的?”
    徐定邦涨红着脸急急分辨:“见了鬼啦!二爷为人心直口快,敢作敢当,把虽然讨厌你与王海华那花花公子同游,对你并无多少恶感,要不是昨天出了大纰漏,他根本不管你的事。他最讨厌偷偷摸摸办事,绝不至于瞒着我派人监视你,这点我混江龙敢用人头担保。”
    赵羽飞道:“那些人皆由章家的后院或侧院进出,有更夫指引与掩护他们。同时,章府夜间不时有轻功已臻化境的高手进出,这些人章府有何勾当?”
    徐定邦指天誓日大声道:“皇天在上,在下如有一字虚言,神明共鉴,死无葬身之地。
    章家连在下全算上,只有十二名护院,每天晚上分班守夜。由于房舍过多,各处皆有女眷,所以皆分区值夜,严禁到处走动。”
    略一停顿,徐定邦接着苦笑道:“你说的话,我半个字都不相信,章家天一入黑,任何人皆须正正当当经由门户出入,连在下也不敢高来高去跳墙翻院,晚上也绝对没有人出人办事。赵兄,你到底怎么啦?想故意栽脏吗?”
    赵羽飞拍拍徐定邦的肩膀,正色道:“我明白了,徐兄,今天的事,请代为守秘。”
    徐定邦道:“赵兄的意思是……”
    赵羽飞道:“杭州将有重大事故发生,不久自知。徐兄,我信得过你,要不是今天你我坦诚晤谈,我便会一误再误查错了方向,有人定下颇为高明的陷阱,诱使我去牛角尖。谢谢你,告辞。”
    徐定邦一头雾水,急道:“赵兄,等一等,在下还没弄清楚你在说些什么?”
    赵羽飞大踏步走了,一面信口道:“没弄清楚最好,你最好也装糊涂。”
    徐定邦目送他去远,摇摇头自语道:“怪人,话中充满玄机,天知道他搞什么鬼。但愿我知道就好了。”
    徐定邦走了,不远处梅林里,一个幽灵似的人影,也隐入梅林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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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擒二魔再议合作计
    船一靠涌金门,化装为游湖客的蒲毒农也恰好乘船到了,登岸后两人向城门走,赵羽飞低声道:“有眉目了,咱们到望江门走走,查证一些小枝节,晚上便可展开行动。”
    蒲毒农道:“你得到正确的消息了?”
    赵羽飞道:“八九不离十,问题是假水仙宫主九尾玉狐目下藏身在何处,很可能在孤山梅林。”
    他将所发生的事简要地说了,又道:“对方已如愿以偿,将民壮兵勇调虎离山远发桐庐,江边一带除了几个巡捕之外,可说毫无阻滞,可以任所欲为。民壮的快船也随同西上,江上也可往来自如。”
    蒲毒农道:“你打算今晚到梅园?章家已无嫌疑了?”
    赵羽飞道:“章家虽不再涉嫌,但进一步分析,仍不可放弃侦查,也许有进一步查证的必要。”
    蒲毒农道:“那章家仍有嫌疑了?”
    赵羽飞道:“混江龙的武功有限得很,不论斗智斗力,比起水仙宫来,相差十万八千里。如果九尾玉狐藏匿在章家,混江龙绝难看出可疑的形迹。再说,章二爷带走了民壮,焉知不是事先计划安排的一部分?”
    蒲毒农道:“对,有道理,在查出确证之前,四大世家皆有涉嫌的可能。有关工银的事,我也打听到一些消息。”
    赵羽飞道:“前辈听到一些风声?”
    蒲毒农道:“不错,我碰上一位老朋友,妙手天君易成。”
    赵羽飞讶然道:“江湖上最令人头疼专偷大户的神偷?”
    蒲毒农笑道:“就是他,他是从南京来走运河水路。”
    赵羽飞道:“他走得真够远的,打算在此地做案?”
    蒲毒农道:“他是跟踪五十万两工银而来的。”
    赵羽飞一怔,苦笑道:“他的胃口不小……哎呀!”
    蒲毒农一惊,急问:“你怎么了?”
    赵羽飞悚然道:“他既然是跟踪工银而来,那么,在镇江的聚英楼主江不凡,也可能赶到了,真糟。”
    蒲毒农道:“据妙手天君说,有不少高手跟踪运银船,必定与运银船同时到达。”
    赵羽飞道:“那更糟,他们可能在途中利用水仙肪下手,工银恐怕永远也到不了杭州。”
    蒲毒农拍拍他的肩膀,笑道:“放心啦,不要小看了官府的能耐。本来,京师所派的钦差到达南京,工银由南京拨交,原先预定的航线是从镇江入运河,经太湖到杭州。岂知船一到镇江便泊岸,邻船两位旅客登舟与钦差商谈良久,当晚船午夜发航,顺江东下改走海道,想发横财的人徒呼荷荷。”
    赵羽飞心中一宽,也恍然大悟,笑道:“我明白了,镇江之谋是他们最重要的一步棋,阴谋极为恶毒,这就是他们为何要将我牵制在镇江的原因。”
    蒲毒农点头道:“是的,他们几乎成功了。”
    赵羽飞道:“他们必定准备在太湖动手,大湖是杨家帮的地盘,而杨家帮的人又归我指挥,工银在太湖被劫,杨家帮脱不了嫌疑,我也成了疑犯首领,好恶毒的阴谋。”
    蒲毒农道:“运银船改道,也许是李局主的安排?听说两位旅客一是胖老人,一是三十余岁,穿一袭宝蓝缎面长衫的中年文士。”
    赵羽飞欣然道:“中年文士是家师叔智药大师,他是在家修行的居士。至于那位胖老人,也是在下的长辈。”
    蒲毒农道:“如果我所料不差,他们会随同运银船一同到达。”
    赵羽飞脸上涌起重忧,苦笑道:“我担心的是水仙宫不等运银船到达,径自在钱塘江口下手,镇海楼的神秘灯号,委实令人担心。今晚,绝不可令灯号传出去。”
    蒲毒农道:“那……孤山梅园的事……”
    赵羽飞断然道:“那只好暂且放下,今晚前辈务请助在下一臂之力,擒下打好号的人。”
    蒲毒农笑道:“放心啦,老夫对你所说的事,越来越感兴趣了,你不请我我也会来。”
    赵羽飞道:“那传灯号的人,必定是丁勇中的一个,丁勇已随章二爷的民壮调走了,楼下该是空的,夜间进出的人,必定是另派来的生手,所以今晚要早些前往守候。如果信号传出去,运银船便永远到不了杭州。”
    蒲毒农道:“对,妙手天君是今天赶到的,他是从镇江最先赶到的一个,聚英楼主的信差,不可能比他先到。”
    天一黑,两人悄然接近了镇海楼。
    楼门闭得紧紧地,三斤重的大锁扣住门环,以往守夜站网的丁勇已经撤去,四周空荡荡地鬼影俱无。
    江风一吹,檐下挂着的铁马叮叮当当直响,加上附近草木繁茂,虫声卿卿,不时传出一两声刺耳的枭啼,这些声响影响了听觉。
    三更末四更初,两个穿了夜行衣的人,无声无息接近了楼北角。
    第一重飞檐高有一丈六,油光的瓦面滑不留足,想用轻功飞跃而上,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但这两个夜行人轻功已臻化境,居然不用飞爪百链索抓住檐角攀登,第一名夜行人先绕楼搜索一周,然后回到原地,急走两步一鹤冲霄飞跃而起,扶摇直上姿态优美,双手勾住了精巧的龙形图案,稍一顿即引体上升,翻上了檐脊,坐好,方从怀中解下一条攀绳往下放。
    显然,第二名夜行人的轻功要差些,也许是背上背了一个藤筐,不便一跃而上,只好借助攀绳攀登。
    镇海楼主要是供官绅们观赏江景,因此外面建了廊,登上檐脊,便可爬越外栏了。
    两人非常小心,先警觉地绕外廊巡视一周,方撬开明窗跳入。
    当他们出现在三楼东面的外廊时,遥远的江面出现一盏赤红色的桅灯。
    后出来的夜行人,一面掩上门一面嚼咕:“沉重的楼门,开合时居然毫无声息,岂不可怪?”
    另一名夜行人,一面打开带来的藤筐,一面信口道:“经常有人进出,不发声并不可怪。”
    掩好门的夜行人道:“门臼好像上了油,守楼的人没偷懒。”
    两人蹲下取出筐中的物件,首先是一盏高两尺方一尺的木方灯,一面是空的,另有一块活动的活页门。
    点燃了径约两寸的大牛油烛,外廊一亮,但立即被活页门闭住了。
    一名夜行人提起灯,放在栏顶向外望。
    红色的桅灯略有闪动之象,那是气流波动的必然现象,看得真切。
    一个夜行人低声道:“他们在那儿,该发讯号了。”
    持灯的夜行人一手握住活页门,问道:“要不要等他们来近些?”
    在旁眺望的夜行人道:“灯光可传二十余里,不必等了。哦,老李,信号次序都记住了吧?”
    持灯的夜行人道:“今晚是三短一长,忘不了。”
    眺望的夜行人道:“好,你先发连络信号,我到西面去,看丰乐楼方面是否准备妥当了,等他们发出讯号时,我再叫你过去接收讯号。”
    持灯的人扳动活页门,打出三短一长信号。
    红色桅灯突然熄灭,接着,闪动了一长三短信号。
    持灯的老李叫道:“是他们,联络上了。”
    已到了西面的夜行人也叫道:“快过来,信号发来了。”
    丰乐楼的闪光,打出了三短一长。
    老李回了信号,一长三短。
    接着,一连串的闪光发了过来。
    老李手中多了一把小树枝,一面看灯号,一面将小树枝在栏顶上摆放,口中念念有词“三、六、二、八、四、一九……”
    三短是三,一短一长是六,两短是二,三短一长是八,并不难记。
    对面灯光熄了,老李道:“共是十一组,今天消息真多。张兄,你也记下,我复发了。”
    将接到的十一组闪光信号发回丰乐楼,等对方发回无误的闪光讯号后,两人回到东面。
    老李准备停留,向老张道:“我发请求接讯的信号了。”
    老张点头道:“好,你发吧。”
    蓦地,身后传来一声阴森森的冷笑,有人发话:“十一组信号,你们都记清楚了吧?”
    另一个苍劲的嗓音直震耳膜:“急什么呢?咱们聊聊再发还来得及。”
    两人大惊,老张猛地转身,单刀已在转身时出鞘,反应奇快。
    可是,仍然不够快,噗一声响,左耳门挨了重重一击,丢刀仰面倒地。
    老李反应也不慢,左手抱住灯转身,右手一肘后攻,这种转身肘劲道十分凶猛,如撞中不死也得重伤。
    袭击老李的人是蒲毒农,一把扣住撞来的手肘,顺势向下一带,笑道:“慢慢来,这一肘力道不够。”
    老李半爬半跪挣扎不得,左手的灯已被赵羽飞接过去了,恐惧地叫道:“你……你们干……干什么?”
    蒲毒农在老李的背心拍了一掌,放手道:“现在,你坐好,因为你已经站不起来了。”
    赵羽飞将灯放在一旁,拔出老李暗藏在衣内的匕首,匕尖轻轻地在对方的胸口划动,问道:“阁下,你是干什么的?”
    老李软弱地坐在栏下,惶然道:“在……在下是……是……”
    赵羽飞指着昏迷不醒的老张,接口道:“你这位同伴在睡觉,他的死活可能操在你手上。在下要口供,你两人谁的口供是真的,谁就可以活。你的真,他死。他的比你的详尽,你死。”
    蒲毒农也道:“李兄,你不会以为我们是偶然碰上你们的吧?你们那些见不得人的勾当,我们早就知道了,向你问口供,只想证实你们是不是宁死不屈,对世间的一切毫无留恋,是不是视死如归的亡命之徒。”
    老李打一冷战,悚然道:“你……你们要……要知道些什么?”
    赵羽飞道:“首先,你得将今晚无讯可传的灯号招出来。”
    老李略一迟疑,赵羽飞又道:“你和老张的说法如果不同,就会有一个人去见阎王,当然在下自有办法分辨口供的真假。”
    老李完全屈服了,叹了一口气,道:“单日是两短两长,双日是两长两短。”
    赵羽飞当机立断,用灯打出两短两长的闪光。
    江上回讯来了,闪光也是两短两长。
    接着,红色的桅灯熄灭。
    蒲毒农问道:“老兄,那是什么船?”
    老李摇头道:“我怎么知道?可能是海宁的巡江船。”
    赵羽飞道:“阁下,你已经开始说谎了……”
    老李急出一身冷汗,急叫道:“在下句句是真,岂敢胡说。再下只知海宁水师营有咱们的人,讯息本来就是传到海宁的。”
    赵羽飞道:“你替何人传信?”
    老李道:“我和张兄皆是巡江船的箭手,这次并未跟随章二爷前往桐庐剿寇,留在此地负责传讯……”
    赵羽飞喝道:“住口,我问你谁派你来的。”
    蒲毒农道:“这厮骨头贱得很,胡说八道,你如果是巡江船的箭手,便轮不到你负责传讯,也不至于穿了夜行衣爬楼传递灯号。”
    老李猛地用尽全力,一脚向赵羽飞的下裆踹去,同时口一张,嚓一声咬断了舌头。
    赵羽飞用手拨开踹来的腿,苦笑道:“这家伙果然凶悍,果真是视死如归的亡命徒。”
    蒲毒农挟起了昏迷不醒的张兄道:“快离开现场,老夫要用毒药来向这位张兄问口供。
    尸体和所有的物品都带走,不可留下痕迹。”
    赵羽飞道:“不必了,我相信他们一定还有接应的人,这两位仁兄是死是活,他们不用侦查也知道出了纰漏,就留给他们善后好了。”
    两人从楼下破窗而出,奔向山北麓,刚抵达下面的树林前,林前黑影连闪,五、六个黑影拦住去路,猛扑而上。
    赵羽飞一惊,止步低声道:“撤走,以免暴露身份。”
    两人回头急奔,六个黑影衔尾急追。
    追了两里地,蒲毒农已感不支,肩上扛了一个人,时间一长大感吃力,脚下渐慢。
    断后的赵羽飞已看出蒲毒农难以支持,急道:“前辈自己脱身,在下挡他们一挡。”
    追的人已接近身后不足三丈,不等赵羽飞回身应敌,蓦地传出一声低啸,暗器破风入耳。
    赵羽飞吃了一惊,黑夜中看暗器,而且不知对方的底细,如果是可破内家气功的特制暗器,更是可虑。
    他已无暇思索,一声低叱,双袖疾挥护住全身,在袖风呼啸劲气进发中,人向下一挫高不足三尺。
    他用上了护身绝学大金钟神功,比金钟罩更高明的护身绝学。
    近身的暗器,皆被劲烈的袖风震飞。
    最快的两个黑影乘机近身了,刀剑出鞘。
    赵羽飞不得不先求自保,顾不得暴露身份,不等对方剑完全出鞘,贴地急进大喝一声,双掌运环拍出,掌着肉体如中败革。
    “哎……”第一个黑影狂叫。
    赵羽飞向后退走,见好即收。
    虽然是黑夜,但星光朗朗,如果让对方近身看到他的面貌,以后办事就难了。
    蒲毒农已远出七、八丈外,争取了刹那的好机会。
    两个黑影都倒了,在草地上作垂死的挣扎。
    其他四个黑影吓了一大跳,不敢再追。
    蒲毒农奔入左首一座树林,心中大定。遇林莫入,黑夜中更不可进入黑暗的树林,以免受到暗算。
    赵羽飞随后跟入,低叫道:“前辈,他们不敢追来了。”
    蒲毒农止步,将扛在肩上的老张放下道:“这厮的身材比我粗壮,可把我累惨了。”
    赵羽飞道:“他们不敢追来了,快弄醒他问口供。”
    蒲毒农却突然站起,跌足叹道:“不必问了,白累了。”
    赵羽飞讶然道:“不必问了?为何……”
    蒲毒农摊开双手,摇头道:“他死了?”
    赵羽飞吃了一惊,问道:“死了?怎么会呢?在下出手甚轻。”
    蒲毒农抢着接口道:“天灵盖挨了一枚毒蒺藜,尸体快僵了。”
    赵羽飞长叹一声道:“白白浪费了一夜工夫,真不值得。”
    蒲毒农道:“至少咱们今晚已经阻止他们将消息传出,所以还有些收获,并未完全失败。”
    赵羽飞道:“咱们必须争取时间,加快侦查了,不然就来不及啦,运银船这两天便可赶到,迟延不得。”
    两人把尸体带到一条小巷口,让街坊去发现,失望地返回客店。
    巳牌初正之间,赵羽飞到了涌金门。
    大街近城内处有一条小巷,住的几乎全是西湖的船夫船娘。
    他到了一栋住宅前,上前叩门。
    青天白日,每一家的大门都是洞开的,就这一家大门虚掩,也许是当家的人已到湖上驾舟去了。
    门开处,一位十一、二岁相当清秀的小姑娘伸出头来,惑然打量来客,讶然问:“大爷有事吗?请问……”
    赵羽飞含笑道:“小姑娘,这里可是卢家?”
    小姑娘不住打量他,点头道:“是的,大爷是……”
    赵羽飞道:“我是来找卢大嫂的,小姑娘,你是卢大嫂的女儿莲姑吧?”
    小姑娘道:“是的,我娘已到湖上去了。”
    赵羽飞道:“哦,真不巧。莲姑,我有些事要请教你,我能进去坐坐吗?”
    莲姑退在一旁,大方地伸手虚引道:“大爷请进,堂屋里坐。”
    落坐毕,莲姑奉上一杯茶,含笑问:“地方不干净,大爷别见笑,请问大爷……”
    赵羽飞道:“听人说,你爹是五个月前去世的,去世前一月,你爹娘载客人游湖,救了覆舟落水的成公子和吴瑶姑娘,这件事你还记得吗?”
    莲姑的脸色暗下来了,黯然道:“还记得,听我娘说,这件事实在令人感到可怕,成公子死的第二天,我爹也因心绞痛而去世了。吴家派人送了二百两银子来道谢,刚好够爹下葬的开销。”
    赵羽飞道:“船是怎样翻复的?”
    莲姑道:“不知道,已经是傍晚,湖上晚霞满天,一无风二无浪,说翻就翻了。”
    成家是杭州四大世家之一,有钱有势可说是杭州的首富,自建的画防不但华丽,而且又大又坚牢,所雇的舟子皆是经验丰富的熟手。
    可是,居然在一无风二无浪的西湖中,无缘无故地覆舟,未免不近情理。
    成公子一月后呕血去世,莲姑的爹也在次日患绞心症而死,怎么这样巧。
    赵羽飞追问道:“当天雇你爹娘的船的那两位游客,姑娘是否还记得他们的相貌,那天你在不在船上?”
    莲姑道:“他们雇船时是头一天订的,我不在。游湖时我在船上替客人弄点心。听娘说,他们一姓华,一姓文。姓华的一位是英俊潇洒的年轻公子,姓文的年约三十左右,对华公子十分恭敬。”
    赵羽飞脱口自语道:“华斌和文公柏,事情明朗化了。”
    莲姑惑然问:“大爷,你说什么?”
    赵羽飞探手入怀,取出十两银子放在桌上,笑道:“没什么,谢谢你,明天我要雇船,你娘回来向她说一声,定银先给了。”
    莲姑道:“船资一天只要五两银子,管吃管喝,大爷要雇两天?有几个人?”
    赵羽飞起身道:“订一天,多的银子给姑娘买食物,咦!”
    他的目光落在门外,看清了刚才走过门口那人的面貌,他认得就是那天在苏堤春晓,白昼公然施妖术绑架吴瑶姑娘的两个中年人之一,也就是挡住混江龙的人。
    他心中一动,夺门而出。
    中年人青袍飘飘,已经到了巷口,前面就是大街。
    赵羽飞急走两步,叫道:“阁下,你的胆子可真不小。”
    中年人闻声转头回顾,看清是他,脸色一变,接着神色一懈,转身泰然自若问道:“你说什么?咱们见过吗?”
    赵羽飞欺近至三尺内,对方如有所举动,绝难逃出他的手下,淡淡一笑道:“阁下如果不健忘,当然知道咱们是否见过。”
    中年人摇头道:“抱歉,在下不认识你,也没有认识你的必要,你有何见教?”
    赵羽飞不得不佩服这位仁兄的镇静态度,同时也提高了警觉。
    他似有所悟,心情尽量放松,微笑道:“见教不敢当,只是一些小问题需要澄清和请教,希望阁下合作。”
    中年人更为镇定,傲然道:“有何要事尊驾可以直说,在下一定答复。”
    赵羽飞道:“阁下似乎成竹在胸,真不简单。请教阁下尊姓大名?”
    中年人笑道:“本来就智珠在握,何所惧哉?姓名无关宏旨,你不会将真姓名说出来,在下也不会将真名号告诉你,又何必多此一问?阁下似乎像个刚出道的人。”
    赵羽飞一愣,笑道:“阁下有道理,在下出道的确没几天。”
    中年人冷冷一笑,摆出训人的面孔,道:“年轻人,听在下的忠告,初出道的人,重要的是多看,多听,多接受老江湖的忠告,不要动不动就把行侠仗义四个字挂在嘴上,那不会有好处的,世间不平的事多着呢,你能管得了多少?”
    赵羽飞到底年轻气盛,肝火旺,大声道:“阁下外表倒是一表非俗,说的话却是一派胡言。”
    中年人嘿嘿一声,摇手阻止他往下说,怪笑道:“你瞧,你又来了,你就听不得老实话,接受不了逆耳忠言。不错你到杭州必定是有为而来,人已经机警地发觉了杭州将有大事发生,咱们也由于一时弄不清你的底细,因此还不打算对你采取激烈行动,以免影响大局,不然你就活不到现在。”
    赵羽飞正想反驳,中年人摇摇手继续道:“不管你是不是同意在下的说法,但却是千真万确的事实,以咱们的实力来说,对付你一个孤掌难鸣的外地人,可说易如反掌。今天你拦住我,是不是为了苏堤用法术掳劫吴瑶姑娘的事?”
    对方主动提出来,反而令赵羽飞大感意外,更有措手不及的感觉。
    中年人已看出他的反应,笑笑又道:“你想想看,不管在下作了些什么不法的事,你凭什么插上一手管闲事?我可以否认一切,更可以振振有词反控你说疯话活见鬼。苦主吴瑶姑娘没提出控告,章二爷恐怕已经带了民壮到了桐卢,你能空说白话控告我用妖术公然掳劫?”
    赵羽飞忍不住抬手伸出,中年人却泰然道:“你如果妄想打主意先制住我,那才是世间最愚蠢最无聊的念头,即使你能制得住我,但你不敢,因为你不是一个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人。”
    赵羽飞总算抓住说话的机会了,哼了一声道:“你凭什么料定在下不敢?”
    中年人道:“很简单,阁下必定抓住行快仗义的招牌不放,强出头管闲事,你自己岂能违法犯纪胡作非为?你既没有抓住在下的罪证,又找不到苦主,我这里大叫一声强盗行凶,顷刻间,便可围上几十个看热闹的人,请教你是否肯与街坊见官?”
    赵羽飞一怔,他真没想到可能发生这种情势。
    中年人击中了他的痛处,淡淡一笑又道:“如果你不肯,你就成了当街打劫甚至闹市行凶的杀人逃犯。”
    赵羽飞心中知道理屈,口中却强硬地冷笑道:“胡说八道。”
    中年人得意地笑道:“不要嘴硬,你心里明白。我身上带了一百两银子,足以让官府先人为主认定你见财起意。就算你肯与在下见官吧,也算你可以找得到人证,在下同样可以与你周旋到底,舍命陪君子,打三、五年官司,这种现场无人当场揭发的官司,你想打赢,真得花无数精力,而且保输不赢,因为在下可以举出一百个证人,证明在下是清清白白,安份守己的水客,甚至可以证明那天在下不在杭州。”
    赵羽飞像是挨了当头一棒,苦笑道:“你利害,可以说,除非在下使用非常的手段,不然,的确无奈你何了。”
    中年人笑道:“你想通了吧?你说的非常手段,根本行不通。”
    赵羽飞冷笑道:“行不通?恐怕你料错了。”
    中年人抢着接口道:“不要强辩,在下最了解你们这种自命侠义的年轻人,你不会采用非常手段自贬身价,做错了一件事,你会自疚一辈子,所以我不怕你的非常手段。”
    赵羽飞傻了眼,被中年人这一番话扣牢了。
    一个行侠的人,须守信诺讲道义,他的师门是武林北斗,岂能用非常手段来对付人?
    这时,巷口附近已有不少好奇的人驻足观看。
    情势对他大大的不利,假使这位仁兄真的撒起赖来,只要大叫一声,他就吃不消得兜着走。他如果成为官府追缉的疑犯,跳在黄河里也洗不清,一切后果皆由他负责。
    显然,这位仁兄真可能要叫嚷了,脸上的邪恶怪笑已暴露了心中的卑劣意念。
    他神色一变,哈哈大笑。
    中年人一怔,讶然问:“你笑什么?”
    他收了笑容,欣然道:“笑给看热闹的人看,不对吗?”
    中年人更迷惑,问道:“给他们看有何用意?”
    赵羽飞更为轻松,轻摇折扇状极悠闲,道:“他们就不会怀疑在下是强盗了,你身上那一百两银子,排不上用场,在下无法控告你在苏堤掳人绑架,你也休想指证在下抢劫你。”
    中年人阴笑道:“阁下很聪明,可是,似乎突然想起了坏主意,对不对?”
    赵羽飞点头道:“不错,在下已有了对付你的妙计。”
    中年人道:“我看你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哪会有对付在下的妙计?算了吧,阁下,在下大摇大摆地走也。”
    赵羽飞笑道:“那你就请吧,不送。”
    中年人举目四顾,警觉地搜寻可疑事物,冷笑道:“看来,你似乎真有什么鬼把戏唬人呢。”
    赵羽飞道:“你不是有恃无恐吗?怎么又害怕起来了?”
    中年人的目光,落在街角一个灰袍老者身上,老者的目光寒芒闪烁,络腮花白胡子乱糟糟,背着手远远地眺望巷口的人群。
    老者有意无意地吸住了中年人的目光,脸上涌现令人莫测高深的阴笑。
    中年人打了一冷战,情不自禁低呼:“好眼熟的阴毒眼神。”
    赵羽飞接口道:“你如果记起这种眼神,你就会每晚都做恶梦,保证你寝食难安。”
    老者迈出一步,施施然缓步而来。
    中年人低头沉思,蓦地浑身一震。
    赵羽飞扭头便走,呵呵大笑。
    老者已排众而人,脸上的阴笑令人毛骨悚然。
    中年人抬头,骇然发叫:“蒲毒农!”
    化了装的蒲毒农,真没料到对方能从眼神中看出底细,听到叫声便知大事不妙。
    在镇江,谁不知蒲毒农与赵羽飞合作?如果蒲毒农在杭州出现的消息传出,敏感的江湖人便猜想赵羽飞可能已回到杭州了。
    事出意外,已远出十余步外的赵羽飞也吃了一惊,倏然转身。
    蒲毒农也情急发动袭击,疾冲而上。
    中年人也惶然逃命狂鹰展翼飞跃而上瓦面,亡命飞逃。
    蒲毒农在江湖道上声誉不佳,是人人头疼的玩毒宗师,再不见机早早逃命,岂不是存心给自己过不去?后面有赵羽飞,因此只好上屋逃命,顾不了惊世骇俗。
    这一条小巷所有的建筑,皆是贫苦人家居住的平房土瓦屋,檐高不过丈二,上屋逃走轻而易举。
    看热闹的人中,有人惊叫:“飞贼,快报官。”
    蒲毒农不假思索地跃上瓦面,跟踪便追。
    城中出了飞贼的消息,片刻间便传遍了城厢。
    中年人轻功不差,飞越房屋如覆平地。
    蒲毒农怎肯放手?穷追不舍。
    赵羽飞不便登屋追赶,失去了大好机会。
    有些自不量力的人,沿着小巷追逐飞贼,更有些游手好闲的人起哄,有不少人疯子似的从赵羽飞身旁冲过。
    赵羽飞苦笑,让在一旁。
    飞贼已经上屋走了,在下面的小巷如何能追得上?
    就在他迈步闪开的刹那间,他眼角瞥见一双他相当熟悉的眼睛。
    中年人从蒲毒农的双眼,看出蒲毒农的底细。赵羽飞也从这双眼睛中,看出不吉之兆。
    就在他即将有所反应的刹那间,另一种意念电光似的在心中闪现,压下了将发生的反应。
    噗一声闷响,背心挨了一掌。
    巷子窄小;谁也没料到擦身而过的行人中有仇敌暗算,这一掌来得大突然,任何高手也难逃大劫。
    两个人架住了他,一男一女,男的笑道:“赵兄,你病发了,快回家歇息,我扶你走。”
    他两眼发直,呼吸急迫,脸色渐变,木然地让两男女挟着他,半拖半拉走向小巷深处。
    巷底不远处便是城根,沿城根开出一条丈余宽的走道,按例是不许建造房屋,以便有战乱时通行兵马。这条走道平时极少人行走,有些宽敞的地段成了顽童嘻戏的荒地,不时可发现一两间孤零零的木屋,座落在杂树荒草荆棘间,那是一些穷苦拾荒人的居处,住在里面的,大都是一些年老无依的人。
    两男女挟持着赵羽飞,钻入荒僻的一间破屋。
    这种破板残木钉起来的破屋,既没有厅房之分,也没有正式的家具,中间是三、五块板铺在地上的床,墙角三块砖架支灶,棚架似的活动门搁在一旁,晚上拖过顶住就可以挡风,简是像个狗窝。
    两男女将赵羽飞往地板床上一丢,开始搜身。
    赵羽飞一无表情,任由摆布。
    他身上没有任何兵刃暗器,只搜出一些碎银,百十文制钱。
    还有那只跌落在地的普通折扇。
    简陋破败的木屋中,却散发着品流甚高的脂粉香,显得极不调和。
    男的颇表失望,丢掉搜来的银钱,冷笑道:“这厮身上毫无兵刃暗器,分明是不会武功的人,怎会是赵羽飞?”
    女的已脱下破旧的衫裤,从墙角的草堆中拖出一只大包裹,毫无顾忌地换穿了一袭彩花衫裙,一面用毛巾擦掉脸上的易容药,一面信口道:“那天在三江镖局,难道你没看清他的面目?”
    男的哼了一声道:“那天晚上灯光幽暗,而且那时他的穿着打扮不同,这人完全没有威武慑人的气概,所以我不信他就是三江镖局的赵羽飞。”
    女的开始整理秀发,除去易容药物,现出粉面桃腮回复本来面目,原来是个颇为俏美的半老徐娘。
    她赫然是断肠针查三姑娘。
    男的是与郭老魅合称鬼门双怪的枯骨神君厉英,那双厉光四射的鬼眼,令人留下难以磨灭的印象。
    查三姑娘白了厉英一眼,意似不悦地哼了一声道:“亏你也是个宇内闻名的人物,闯了多年江湖的高手名宿,连一个人也认不出来,你配称什么老江湖?”
    厉英不以为逆,反而得意地邪笑道:“等我问清口供,便知是不是他了。”
    查三姑娘道:“既然蒲毒农出现了,当然是他,不要浪费工夫了,你还不赶快去通知胡老二。”
    厉英道:“急什么?如果不是赵羽飞,胡老二岂不笑掉了大牙。查三姑娘,讲讲理好不好?”
    查三姑娘不再坚持,娇笑一声道:“想不到你做事倒是相当谨慎的,那你就问吧。”
    厉英在赵羽飞身前身后各拍了一掌,赵羽飞毫无反应,依然保持茫然发呆的神情。
    厉英脸色一变,讶然道:“怪事,他怎么醒不过来?”
    查三姑娘也走近蹲下察看,黛眉深锁问道:“你是不是下手太重了?他好像已成了白痴。”
    厉英道:“我的枯骨掌从不失手,只用了三成劲制他的督脉,这在一个武艺不差的人来说,绝对禁受得起,晤,除非他根本不曾练过武。”
    查三姑娘轻佻地推了厉英一把道:“你仍然认为他不是赵羽飞?”
    厉莫笑道:“在他不曾亲口承认之前,我谁也不信。”
    查三姑娘道:“那就快把他弄醒呀。”
    厉英苦笑道:“我不是在弄吗?”
    厉英推拿了片刻,赵羽飞依然毫无动静。
    查三姑娘不耐烦地推开厉英道:“走开,我来试试。”
    厉英不肯,道:“使不得,你还不熟练解枯骨掌禁制的手法。”
    查三姑娘杏眼一翻,沉下脸问:“你是说,你教我的枯骨掌藏了私?”
    厉英陪笑道:“好姑娘,你……你怎么多心。枯骨掌虽是我厉家的不传秘学,但在你面前,我哪敢藏私。”
    查三姑娘哼了一声道:“说得好听,要我相信你不难,这得看我能不能解他的禁制,解不了就是你藏了私,以后休想我理你。”
    厉英急得额上冒汗,只在一旁搓手道:“我自己也未能解开,你又怎么说呢?也许……
    也许真是下手下得太重了,你一说他是赵羽飞,老实说,当时心里难免紧张,一紧张手就控制不住劲道,说不定已经震毁了他的督脉,气血升不上头部……”
    查三姑娘不理睬厉英,卷起衣袖,露出细皮白肉肤润骨匀的小手,跪坐在旁吸口气功行双掌。
    她更衣后裙带尚未系妥,胸襟也未完全掩上,一运劲衣裙受到震动,上身一向前俯,胸襟松张,露出半截未穿胸围子的饱满酥胸,玉乳半现,幽香四荡,那光景,委实令人想入非非,心动神摇。
    对面站着的厉英,看了个春光满目,眼福不浅,看得心中一荡,嗯了一声道:“查三姑娘,你这是罗襦半解,玉体横陈……”
    查三姑娘的手掌,按上了赵羽飞的背部,及时收回劲道,骂道:“死鬼,这是什么时候,在我行功运劲时,你色迷迷地口头轻薄,大占便宜,是不是想害我岔气走火入魔?真是岂有此理。”
    厉英淫笑道:“这不能怪我,谁教你……你不知你这时酥胸玉乳半露的情景,是如何美丽动人吗?”
    查三姑娘格格娇笑,毫不脸红地啐了厉英一声。
    厉英更是得意,伸手摸了她一把,半真半假拍了赵羽飞一掌,用带了醋意的口吻道:
    “幸好这小子脸向下看不见,不然我会毙了他。”
    两人打情骂俏,把正事给忘了。
    查三姑娘格开厉英蠢动的手,哗了一声道:“肉麻,你走开好不好?”
    蓦地,门口传来蒲毒农冷酷的语音:“老夫猜得不错,神君的独门秘技,果然找到同参的伙伴了。厉英,你的独门秘技,是在床上与查三姑娘同参的?有了几成火候了?”
    厉英吃了一惊,一蹦而起,不假思索地大喝一声,一掌向门口的人影拍去。
    查三姑娘也不慢,纤手急急伸入腰间的百宝囊,要掏她的绝活断肠针。
    可是,手突然被一只大手扣住了。
    伏卧着的赵羽飞翻滚而起,强劲的虎臂随势滚转,把查三姑娘带得尖叫一声,翻倒在地,反被赵羽飞压在下面,完全失去了反抗力。
    而在这一翻一滚之下,赵羽飞的左脚,以雷霆万钧之威,踢中厉英的膝弯。
    变生仓卒,一连串的变化,似在同一瞬间发生,也在一瞬间结束。
    蒲毒农已退出门外,避过厉英一记霸道的枯骨掌,毛发未伤。
    厉英枯骨掌的威力不及三尺外,急怒一击劳而无功。
    蒲毒农并不知厉英挨了一脚,退到门外立即拉开马步,准备反击回敬,却发现厉英双脚半屈,直挺挺地飞越大门,龇牙咧嘴飞冲而来,神情狞恶已极,不由吃了一惊,不敢出手攻击,赶忙向侧一闪。
    砰一声大震,厉英摔倒在地。
    蒲毒农大惑,大感意外。
    赵羽飞的叫声,总算及时传到:“他的左腿快断了,活擒他。”
    厉英屈左腿以右脚支撑身躯,拔出腰带上两尺二寸长的枯骨短手杖,咬牙道:“蒲毒农,你坏了老夫的大事,我与你势不两立,你已经惹下了杀身之祸。”
    蒲毒农冷笑道:“你还能杀我?真是死鸭子嘴硬。”
    厉英痛得冷汗直冒,口气一软,道:“蒲毒农,咱们也算是朋友,何必乘人之危?”
    蒲毒农道:“有了你这种朋友,不下十八层地狱才是怪事。好吧,在下不管你的事,让赵羽飞老弟来收拾你。”
    赵羽飞架着云鬓散乱,肉感动人半裸的查三姑娘,迈步到了门外,将人往地上一丢,拍拍手向蒲毒农道:“蒲前辈,你来得不是时候。”
    蒲毒农笑道:“怎么?你也想与查三姑娘同参秘技,嫌老夫惊散你的鸳鸯梦?”
    赵羽飞脸一红,笑道:“前辈取笑了。在下要等他们的主事人到来,看看查三!”娘所说的胡老二是何人物?问问他们为何暗算我?”
    蒲毒农道:“这时再问,还来得及。”
    赵羽飞道:“恐怕没有多大用处了。前辈是怎样找来的?”
    蒲毒农道:“那还不简单?老夫追不上那个怕死鬼,追人一栋大宅便把人追丢了,回到现场找你,一问之下,吓了我一大跳,以为你真被人擒走了。青天白日街上人多,这两个家伙的去向瞒不了人,不费吹灰之力就找来了。”
    赵羽飞走近严阵以待的厉英,沉声道:“阁下,我赵羽飞与你无冤无仇,而且在镇江,在下无条件地把名震江湖的辟邪灯借给你,算起来你该欠在下一份情,而你却在大街之上,卑鄙无耻地用枯骨掌暗算我,恩将仇报,可耻已极。”
    他逼进两步,眉梢眼角杀气怒涌,又道:“我已经有杀死你的理由,除非你能招出辟邪灯的下落,与及暗算在下的原因,不然你得死。”
    情势转变得出乎意外,主客易势,春风得意的枯骨神君厉英,反而成了待决之囚。
    查三姑娘被制了穴道丢在地上,衫裙凌乱,狼狈已极,饱满的酥胸暴露在眼下,无助地道:“赵羽飞,你不必费心了,咱们招了口供,死路一条,不招,同样是死。”
    赵羽飞道:“在下一言九鼎,招了绝不杀你。”
    查三姑娘道:“你不杀自有人来杀,而且比死在你手中更惨百倍,你动手吧,咱们不怨你。”
    赵羽飞道:“那就怪了,难道你们曾经受到禁制?是不是毒药?”
    查三姑娘道:“不但已受到禁制,而且他们实力之庞大,恐怕天下再也没有任何帮派所能比拟了,只要主事的人传出消息,咱们即使逃至天涯海角,也逃不脱他们的追杀。”
    赵羽飞道:“被他们追杀,那是日后之事,但目前你们就得立即丢掉性命。你们并不糊涂,难道不知道好死不如恶活,你想通了没有?”
    蒲毒农接口道:“赵老弟,他们是不到黄河心不死,交给我好了,老夫用毒来治她,保证她连八代老祖宗的异事丑闻皆一一从实招来。”
    赵羽飞点头同意,退至一旁道:“那就有劳前辈了,在下先毙了这个什么枯骨神君。鬼门双怪昔年在辰山练功,数十里方圆的幽谷中,白骨遍地,像这种邪恶魔头,让他活在世间,简直是罪孽深重,对不起那些枉死的无辜。”
    厉英完全崩溃了,绝望地收了枯骨杖,长叹一声道:“罢了,阁下说得对,好死不如恶活,能多活一天,总比立即死掉好。”
    蒲毒农桀桀狞笑道:“厉英.你总算识时务,一头死狮子,不如一条活小虫,你认了吧。”
    厉英咬牙道:“老夫不认也得认,至少可以活一句时日。”
    蒲毒农道:“你该知道老夫是用毒的祖宗,也许可以找出制你的毒物。”
    厉英抢着接口道:“如果是受毒物禁制,老夫早就找你设法了。”
    蒲毒农一怔,问:“不是毒?那是……”
    厉英道:“太阴手制了心包络经,每半月须接受解禁,然后再换穴禁制。”
    赵羽飞虎目生光,恍然道:“我明白了,难怪你在镇江借去辟邪灯后,便失去踪迹,辟邪灯成了你们投入虎口得不祥之物。”
    厉英道:“不错,第二天咱们便落入他们的手中了。”
    赵羽飞道:“太阴手是天下九大奇功之一,太阴掌力歹毒绝伦,天下间唯一会太阴手的人,是前水仙宫主人华水仙华灵均,水仙舫众女有一半的人练了这种可怕的奇功。”
    厉英道:“协迫咱们的人,的确是几个年轻貌美的女子,不知是不是水仙宫的人?”
    赵羽飞道:“让在下替你检查一下,如果真是被太阴手所制,在下可以替你消解。”
    厉英大喜过望,急问:“真的?你真能解?听那些妖女说,天下绝无能解太阴手禁制的人。”
    赵羽飞笑道:“家师伯未出家之前,与华水仙是一双情侣,你说在下会不会解。”
    厉英咬牙道:“在下与华水仙无怨无仇,她为何如此待我?再说,辟邪灯并非在下从水仙舫取得,迁怒于我于理不合。哼,老夫要召集友好,上嵩山找少林方丈理论去。”
    赵羽飞道:“水仙宫早在十余年前易了主,华水仙生死不明,目下的水仙宫主,是九尾玉狐徐如玉徐二小姐。自从在下毁了两艘水仙舫之后,她已经躲起来了,正计划最可怕的阴谋。如果你能将经过说出,在下或可揭破她的阴谋诡计。”
    厉英尚未答话,查三姑娘抢着接口道:“咱们被押上一艘船,闭在舱底不见天日,不知过了多少天,出舱时船泊在一座小岛旁,大海茫茫,一望无际,那小岛孤悬海外,苍凉孤寂。但那儿却建了不少房屋,住着不少武林中大名鼎鼎的人物,每天在海上操练多橹快船,实力空前庞大。”
    厉英长叹一声,接口道:“仅活报应申祥、五色刀黄浩等等高手名宿,居然也在其中,老夫与铁冠道人、查三姑娘,与申样、黄浩相较,又算得了什么?所以不得不屈服任由他们摆布了。”
    赵羽飞恍然道:“申祥是五年前登上水仙舫失踪的,黄浩也在三年前失去踪迹,原来登上水仙舫的人并未被处死,而是被押到岛上投降了。”
    查三姑娘道:“但咱们并未见到邬老魅,他是……”
    赵羽飞道:“邬老魅被逼去办事,死在囚香洞府的地火黑风中,你们当然见不到他了。”
    蒲毒农道:“那么,洞庭双枭的汪老二,临死前所说的话是真的了,他已经知道登舟的人很多都未死,也可能知道水仙宫在何处,可惜他未能说出便断了气。”
    赵羽飞向厉英问道:“你是怎样到杭州来的?”
    厉英道:“岛上五、六十名高手,登舟前皆奉到指示,分别到杭州附近潜伏,候命行动。我与查三姑娘久走江湖,认识不少江湖高手名宿,所以被派作眼线。”
    查三姑娘道:“咱们是昨天午后到达的,掌握六、七名眼线的人叫胡老二,真名号就不知道叫什么了。”
    赵羽飞问道:“那小岛在何处?”
    厉英摇头道:“居处在小岛的东面,操练也限制在下面的海湾,除了海就是天,甚至连人也看不见。上船后被关在舱内,严禁出舱走动,到了何处一无所知。”
    赵羽飞问:“上船行驶了几天?”
    查三姑娘道:“三天两夜,但我知道,船是绕着走的。”
    蒲毒农问:“你怎知是绕着走的?”
    查三姑娘傲然道:“本姑娘发射断肠针,经常是急速旋转时发射,对方位判别有特殊的分辨力,由舱缝漏人的风,足以令我判定方向。”
    赵羽飞拍活查三姑娘的穴道,郑重叮咛道:“他们不会放过你们了,目下唯一避免他们追杀的方法,就是咱们合作,彻底消灭水仙宫的祸根,不然早晚他们会找到你们的。咱们赶快离开,找地方替你们解去太阴手的禁制,以后再慢慢商量。”
    蒲毒农道:“对,在这里耽误得太久了。”
    赵羽飞道:“绕城根走,避免被人看到,走。”
    他背起了厉英,查三姑娘回到里面提了两个包裹跟在后面,由蒲毒农断后,悄然离开现场。
    半个时辰后,查三姑娘扮成风华绝代的贵妇,出现在南屏山东麓的小径上,环湖的大道可直达规模宏大的净慈寺,沿途风景迤逦,湖光山色美不胜收。
    沿途有不少游客和香客,查三姑娘的打扮颇为引人注目,她既未乘轿,也没带有丫鬟仆妇。
    路左伸出一条小径,通向浓林深处的一栋别墅式大宅,远远便可看清大院门上的匾额,三个大字是:烟波园。
    她到了院门前,登阶在朱漆院门前先打出一种手式,然后抓起门环轻叩四下,一长三短。
    显然,里面的人可从秘孔中看到门外的景色,不然她何用打手式。
    叩门的声数也是暗号,两种暗号缺一不可。
    院门无声而启,一个门房打扮的中年人当门而立,邪笑道:“咦,查姑娘打扮得好出色,果真是美如天仙沉鱼落雁,请进。”
    查三姑娘也笑,笑得轻佻,媚态横生,跨过门放荡地一掌按在那人的右肩上,半推半拉往里走,笑道:“嘻,劳二爷今天真是嘴上带蜜糖,说的话真中听,不过,沉鱼落雁四个字,改一改似乎更切题。”
    劳二爷连骨头都酥了,乘机大揩其油,顺乎自然地伸手挽住了她的水蛇腰,半偎半拥径花沿往里走,忘了关门,忘了职责所在,也忘了人间何世一涎着脸笑道:“好姑娘,要改什么才切题?”
    查三姑娘止步,若拒还迎地推开在腰间蠢动的手,风情万种地白了对方一眼,媚笑道:
    “自古道女人是祸水,你明白吗?”
    劳二爷一愣,道:“可是,男人闯的祸更多。”
    查三姑娘道:“男人闯祸脱不了酒色财气,色当然少不了女人,对不对?所以,沉鱼落雁不能用来形容女人的美,人与鱼雁风牛马不相及,岂能并称。”
    劳二爷似懂非懂地点头傻笑道:“人云亦云,这四个字可不是在下杜撰的。”
    查三姑娘道:“把你倒吊起来,也吊不出一滴墨水,你能杜撰出什么来。”
    劳二爷抓抓头皮苦笑道:“查姑娘笑话了。”
    查三姑娘放荡地伸手轻抚劳二爷的面颊,腻声道:“如果改倾国倾城,岂不更动听些?
    嗯!”
    劳二爷的眼中,欲火骤升,贪婪地紧捉住查三姑娘的纤手,将有所举动。
    两条人影幽灵似的闪入,隐入右径的花树丛中。
    这座院子相当大,像座小型花园,花径两旁花树似锦,有亭有池赏心悦目。躲三五个人轻而易举,到处都有藏身的地方。
    查三姑娘已看出劳二爷欲念勃发,眼看不可遏止,及时收起浪态,伸手推开蠢然欲动的劳二爷,吃吃娇笑道:“劳二爷,小心门户,说不定对头进来了呢。”
    劳二爷悚然扭头注视敞开的院门,门里门外静悄悄鬼影俱元,心中一宽,笑道:“迄今为止,咱们还没发现有对头,这几天就可以把事办妥,目前一切顺利,你怕什么?”
    查三姑娘道:“但愿加此,没有对头当然很好,但不能不预防万一,咱们奉命侦查一切动静,如果没有顾忌,何必派咱们这些江湖上有头有脸的人物去充当打听动静的跑腿。”
    劳二爷笑道:“姑娘说得是,我去把门关妥。”
    查三姑娘道:“本来就说得是,至少胡二爷交代下来的那个姓赵的客人就值得注意。”
    劳二爷道:“对,清波门永昌老店的赵羽飞。怪事,咱们昨天一到,胡二爷就指派了两个人去监视这位姓赵的,可能咱们在杭州还有其他的人潜伏,不然怎么一来就知道有可疑的,必须监视的对头。”
    查三姑娘边:“你为何不问问胡二爷?哦,胡二爷在家吗?”
    劳二爷道:“不在,飞天蜈蚣五爷陈真坐镇,林方与朱兰姑娘负责策应,你发现什么了?”
    查三姑娘道:“在涌金门发现王三公子王海华,与公门人一同乘船游湖,所以赶来禀报。”
    劳二爷一怔,摇头道:“查三姑娘,不要多管闲事,胡二爷早就交代下来,杭州四大世家,另有专人负责监视,你怎么不听话?胡二爷会怪罪下来的。”
    查三姑娘道:“但发现可疑征候,怎能不据实禀报?消息来源愈多愈好,对不对?”
    劳二爷道:“要是换了我,就犯不着找钉子碰,这点点小事,也用不着赶回来禀报,除非……”
    查三姑娘道:“当然我已有了重大发现。哦,你是说,家里只有陈、林、朱三个人?”
    劳二爷道:“还有我,其他的人都派出去了。”
    查三姑娘阴笑道:“很好,很好。”
    劳二爷一怔,问:“查姑娘,什么很好?”
    查三姑娘道:“没什么,你还不去关门。回头我到门房来和你聊聊,先泡杯茶等我好不好?”
    劳二爷捞了她一把,邪笑道:“妙啊,我等你。泡茶?不,我那儿有最好的竹叶青,陪你喝几杯,你知道,酒是……”
    查三姑娘也格格大笑,笑得花枝招展,道:“酒是色之媒,你早晚会栽在女人手中的,还不去关门。”
    劳二爷恋恋不舍地转身道:“我狂蜂劳永胜一辈子在女人堆中打滚,怎会栽在女人手中。”
    查三姑娘突然娇呼:“劳二爷,转身。”
    劳二爷毫无戒心地止步转身道:“姑娘……”
    糟了,他先前看到的那迷人的笑靥,突然变成杀气腾腾的慑人的面孔。
    而且,一丛细小的精芒已迎面射来。
    那是查三姑娘威震江湖的断肠针,两丈内绝难躲过的要命暗器。
    他想躲避,却已无能为力,看到精芒的刹那间,便感到颈侧一麻,胸口一紧,似乎堵住了咽喉,想发声求救已来不及了。
    颈侧挨了一针,胸腹也有数枚入体。
    砰一声闷响,他扭曲着摔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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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丢佳侣赴约凤凰山
    查三姑娘寒着脸,将劳二爷拖人径旁的月季花下,取回五枚断肠针,从容向厅门走去。
    偌大的别墅,居然空无一人,既没有使女仆妇,也不见仆童走动,显得阴森死寂。
    正门是闭上的,侧门虚掩。
    她掩门而入,广大的厅堂摆满了古老的家具,墙上挂着名人字画。堂上没设神案,想必另有家祠或佛堂。中间那幅中堂,是行书朱子治家格言,字体铁笔银钩,出自名家手笔,颇为不俗。
    她取过案上的小金锤,在雕花钟架悬着的小银钟上敲了三下,立在堂下相候。
    不久,后堂转出一个粗眉大眼,伟岸如门神的剽悍中年人,穿一袭团花紫袍,佩了古色斑斓的长剑,威风凛凛地来到堂前。
    她趋前行礼,恭顺地道:“参见五爷。”
    这位是代理主事人飞天蜈蚣陈真,排行五,所以其他的人皆尊称五爷。
    这位飞天蜈蚣来头不小,原是天台山附近的绿林巨寇,名震江湖,以剽悍好斗而凶名昭著。
    陈真大刺刺地颔首回礼,问道:“查三姑娘,是不是有重要消息?”
    查三姑娘欠身道:“是的,五爷。”
    陈真道:“二爷不在,你说吧。哦,厉英呢?他是你这一组的领队,他为何不来?”
    查三姑娘道:“厉英留在现场监视,需要带人前往支援。”
    陈真道:“发现什么了?”
    查三姑娘道:“涌金门湖滨,发现蒲毒农与三个岔眼的男女,行踪诡秘,意图不明。”
    陈真吃了一惊,变色问:“什么?蒲毒农?你没看错?”
    查三姑娘道:“贱妇与蒲毒农也算是旧识,不久前在镇江见过,岂会看错。”
    陈真鼓掌三下,然后追问:“那三个同行的男女,可曾看出来路、”
    后堂出来了一男一女,男的年约半百,高颧鹰目留了山羊胡,高瘦的身材像竹竿。
    女的是个矮矮胖胖的半老徐娘,满脸横向,脸上却敷了太多的脂粉,白的太白红的太红,十分岔眼。
    查三姑娘瞥了两男女一眼,眼神略动,道:“其中之一,好像是天下闻名的赵羽飞,少林第一高手,迫水仙宫退出江湖的英雄。”
    不但刚出来的两男女大吃一惊,陈真也骇然变色,惶然急问:“什么?你……你说是赵……赵羽飞?”
    查三姑娘道:“不错,毁了两艘水仙舫的赵羽飞。”
    陈真大声道:“那怎么可能?赵羽飞还在镇江三江镖局……”
    查三姑娘道:“早些日子,我查三姑娘也在镇江,与厉英、铁冠道人到三江镖局;向他借了辟邪灯。”
    口气变了,陈真居然不曾发觉,道:“如果他离开镇江,该有急报传来,你所看到的人,绝不是赵羽飞。”
    查三姑娘道:“蒲毒农在镇江与赵羽飞合作,乃是尽人皆知的事,蒲毒农既然在杭州出现,赵羽飞为何不能前来?”
    陈真摇头道:“不可能的,我们一起去查看。”
    查三姑娘道:“不必去查看了。”
    陈真讶然问:“为什么?”
    查三姑娘向三人后面一指,冷笑道:“因为他已经来了。”
    三人骇然转身,脸色大变。
    赵羽飞左手肘上挂着青袍,身穿青色劲装腰佩宝刀,叉手而立,不怒而威,虎目中神光似电,那无形的凌厉气势,似排山倒海的涌来,控制住相距两丈的三男女。
    序口,接着传来了蒲毒农的豪笑:“哈哈哈……老夫也来了。”
    陈真再次转身,看到迎门而立的蒲毒农。
    查三姑娘徐徐向侧退,冷冷一笑。
    矮胖徐娘指着查三姑娘厉声道:“该死的贱女人,是你把他们带来的?”
    查三姑娘冷笑道:“朱兰,我查三姑娘横行江湖,不是无名小卒,被你们肋迫岂肯甘心?”
    朱兰厉叫道:“你胆大包天,活得不耐烦了,本姑娘先教训教训你这贱妇。”
    查三姑娘又退了两步,冷笑道:“念你也是被胁迫的人,本姑娘不与你计较,这在本姑娘来说,已是破天荒的仁慈举动了。如果你不知趣,本姑娘一必定杀你。”
    朱兰咬牙切齿道:“凭你那几枚破针,也敢在本姑娘面前狂言?”
    蒲毒农叫道:“查三姑娘,小心她的毒蝎。”
    朱兰已双袖急挥,虎虎袖风凶猛地向查三姑娘卷去。
    查三姑娘在袖风的笼罩下八方飞旋游走,恍若蝴蝶穿花,一面闪避一面冷笑道:“这死胖婆娘绰号叫毒蝎,我当然会防着她。她要用拂云袖来消耗我的精力,其实她自己也支持不了多久,再攻十余袖,她就会变成快要断气的老母猪了。”
    朱兰的身法没有查三姑娘快捷,强劲的袖风也卷不住不断旋转卸力的查三姑娘,心中急怒交加,不管是否已获最佳发射暗器时机,不顾后果用毒蝎攻敌,毒蝎打造得十分精巧,沾有奇毒可以活动的脚爪与尾钩,长约四寸的灰蓝色铁蝎,分别从袖底发出,控制了两丈空间。
    查三姑娘成竹在胸,她根本没打算躲开,蓦地向下一伏,一把断肠针就乘下伏之势破空飞出。
    针穿透袖风的锐啸十分刺耳,令人闻之毛骨悚然。
    生死立决,两个以暗器成名的女人,各展绝技以生死相拼。
    查三姑娘的断肠针,以准确享誉武林。
    朱兰的毒蝎,以歹毒霸道称霸江湖,毒蝎一沾人体,脚爪和尾钩皆紧扣直入肌肉内,任何一只爪尖尾钩皆可致命,只要刺破一点创口,奇毒便循血攻心,几乎可立即倒地等死。
    七只毒蝎,其中两枚以赵羽飞为目标,相距约两丈余,一闪即至。
    另五只从查三姑娘的背部上空呼啸而过,有一枚几乎打散了查三姑娘的发髻,幸而伏下时速度奇快,不然难逃大劫。
    朱兰却一声哀号,砰然仆地乱滚。
    查三姑娘也惊出一身冷汗,脸色苍白,扭头回顾。
    五只毒蝎深深地嵌人墙壁内,真像活的蝎子。看方位高低,便知自己几乎已踏人鬼门关。
    最低的一枚毒蝎,离地仅两尺左右。
    这是说,她如果伏下时慢了一刹那,或者伏下时头部和身子仆得不够低,那么,死的将是自己而不是朱兰。
    也许,结果是两败俱伤。
    破空声呼呼怪响,堂下已有了变化。
    赵羽飞右手握住一件青袍,这件青袍是他的外衣,现身时曾经搭在左肘弯上。
    这时,他抡动青袍在顶门上空旋转,愈转愈急,风声逐渐转厉。
    袍袂的下摆,被两枚毒蝎扣得紧紧地。
    毒蝎是铁制的,相当重,脚爪尖利细小。假使旋转的速度加快,毒蝎必定会撕破所抓处,最后终将破空飞走,而且速度必定快得令人肉眼难辨。
    飞天蜈蚣陈真与林方两人,已远退至东厢门,门关得牢牢地,大概想破门而走。
    但破门得费不少工夫,这种古老的房屋,任何一扇门皆沉重厚实,而且有坚硬的双门闩,想撞断双闩,没有千斤神力很难如意。
    赵羽飞一面挥舞青袍,一面笑道:“你两人每人分一枚毒蝎,小心了。”
    飞天蜈蚣陈真当然知道毒蝎利害,但仍不信赵羽飞能利用青袍发射毒蝎。他之所以想退走,无非是希望能通风报信把消息传出。
    赵羽飞突然出现杭州,的确令这些人慌了手脚。
    水仙舫肆虐江湖十年,登舟的人无一生还,而赵羽飞一出,三艘水仙舫已有两艘被毁,剩下的一艘也因而销声匿迹。赵羽飞的威名,已令江湖震动,声威远播武林,天下闻名。
    消息如不能及时传出,后果极为严重。
    双方相距约三丈左右,中间有两根合抱大的雕花柱可以藏身,因此陈真并不害怕,也不信赵羽飞能准确地射出毒蝎。
    青袍呼呼抡转,速度渐增。
    陈真脸色泛白,冷哼一声道:“你在唬人吗?阁下。”
    赵羽飞道:“是否唬人,即将分晓,除非两位丢下兵刃认栽,不然你们就得冒险碰运气了。”
    堵住厅门的蒲毒农道:“朱兰已经死了,她的解药不知放在何处,你们如果被毒蝎轻轻的抓一下,我蒲毒农也没有独门解药救你们,即使有,老夫也舍不得给,你们死就死吧,反正老夫并无损失。”
    查三姑娘也乘机火上加油,格格阴笑道:“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你们即使能逃得过毒蝎,也逃不过本姑娘的断肠针,信不信由你。”
    赵羽飞沉喝道:“把兵刃丢过来,机会不可错过。”
    陈真吃了一惊,本能地闪在柱后藏身。
    林方也迅疾地急闪,绕至另一柱后隐身。
    一只毒蝎突然离衣飞出,由于青袍的旋转力,毒蝎飞离时走孤形路线,恍若电光一闪。
    林方大叫一声,伸手急抓扣住叮在左肩下的毒蝎。
    蒲毒农摇头道:“至死不悟,活该。”
    查三姑娘道:“留守坐镇的人,皆是他们的亲信死党,不像我和厉英表面服从,心怀深仇大恨伺机反抗报复,说他们死得活该,并不为过。”
    林方拉脱了毒蝎,血染肩膀,拼全力将毒蝎向说风凉话的查三姑娘掷去,毒蝎出手他砰然倒地,手脚略一挣扎,便即毙命。
    查三姑娘侧跨半步,掷来的毒蝎飞向身后去了。
    陈真脸无人色,大叫道:“赵羽飞,你是少林侠义门人,不该使用暗器。”
    赵羽飞哈哈大笑道:“在下并未使用暗器,毒蝎是朱兰的,你难道瞎了眼不成?在下手根本不曾沾到毒蝎。”
    陈真突然离开庭柱,拍拍胸膛大声道:“只要你敢不顾江湖道义及少林门的声誉,你就用毒蝎杀我好了,陈某如果皱眉,就不是人养的。”
    赵羽飞一怔,冷笑道:“你想撒赖?”
    陈真厉声道:“你是英雄好汉,在下有权要求公平决斗,如果你不敢接受挑战,那你就用毒蝎杀我好了。”
    蒲毒农呸了一声,骂道:“怕死鬼,岂有此理。”
    查三姑娘苦笑道:“他成功了,赵大侠被他的话扣牢了。”
    赵羽飞果然停止旋转,手一抖,毒蝎掉落在长案下,信手将青袍搁在案上,步至堂下点手叫道:“姓陈的,在下给你一次公平决斗的机会。”
    陈真勇气勃发,大踏步接近,在丈外止步,抱拳施礼沉声道:“在下陈真,领教阁下的拳掌绝学。”
    赵羽飞心中暗笑,这家伙居然想凭优越性,想在徒手相搏中取胜呢!
    少林是佛门禅宗之祖,出家人练武技,以防身为主,对拳脚功夫最为重视,嫡系门人如不练至炉火纯青境界,休想下山行道,根本出不了寺门。
    赵羽飞的武功,出于师祖破例传授,用少林秘传贯顶大法增长功力,事实上他比目下的掌门师伯修为更为深厚精纯,所差的仅是经验而已。
    陈真的身材固然高大健壮,外型优越,但赵羽飞也不弱,相去不远。
    查三姑娘接口道:“赵大侠,不要和他徒手相搏,多费心神,他的撼山拳和穿心掌独步武林,八尺外可遥碎碑石。”
    赵羽飞豪放地呵呵大笑,泰然道:“在下已经答应他公平决斗,他有权提出相搏的要求,就让他有机会施展他的撼山拳和穿心掌吧。”
    陈真冷笑道:“这才是名门大派门人子弟的本色,在下佩服。”
    赵羽飞道:“好说,好说,阁下夸奖了。”
    陈真移至下首,抱拳道:“不必客气;阁下当之无愧,请指教。”
    赵羽飞道:“阁下,你似乎忘了什么。”
    陈真干咳一声,勉强地问:“忘了什么?”
    “你忘了决斗两字,你该不会不懂规矩,不知道决字的意思吧?”
    陈真脸一红,强笑道:“在下不是初出道不懂规矩的人。”
    赵羽飞道:“可是,你忘了先把兵刃解至一旁。”
    陈真含糊地道:“这……这个……”
    赵羽飞道:“要不是公平决斗,你可以用任何手段,但公平决斗可是你提出来的。”
    陈真一咬牙,解下剑丢至一旁。
    赵羽飞也解下宝刀,抛给查三姑娘。
    陈真立下门户,说声请。
    赵羽飞极有风度地行礼拉开马步,一照面双方皆同时移步走位。
    第二照面,双方皆不曾抓住出手的机会。
    第三照面,双方脚下渐快,开始不规则地忽左忽右移位争取空门,双方的功力已运至十成,即将石破天惊的全力一击。
    又绕了半圈,赵羽飞心中一动。
    这家伙在争取时间,要用游斗术等候党羽赶回来接应。
    这里是他们的眼线秘窟,任何时候皆可能有返回报讯的人。
    他不再拖延,一声长笑,右掌疾吐抢攻,左掌微沉,身形欺进。
    陈真以为他用虚招,在前面的左掌该是进攻的主力,因此毫不在意地向左一闪,右掌一晃准备接赵羽飞的左掌,这一闪几乎已抢得赵羽飞左肋空门。
    赵羽飞反应奇快,一声低叱,左掌果然在移步旋身时直挥而出,猛攻陈真的胸口要害。
    陈真大喜过望;料定赵羽飞的招势,不啻造成了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一声怒叱,左掌斜拨接招,扭身反转右腿迈出,力贯右拳招发如雷霆,撼山拳力道万钧长驱直入。
    可是,双方的左掌接触的瞬间,赵羽飞故意借以掌上的拨力略向侧退了半步,右脚已闪电似的踢出。
    一声闷响,踢中陈真的右肘。
    撼山拳的拳劲,击中三尺外的茶几,一声暴震,茶几碎成一堆碎木。
    陈真仰身急退三步,脸色一变,右臂有点儿抬不起来了,这一脚挨了个结结实实。
    赵羽飞一招得手,怎肯让对方喘息,一声长笑,发起空前猛烈的狂攻,步步进迫拳掌纷飞,在刹那间攻了十余招,把陈真逼至壁根死角。
    好一场令人目眩神惊的快攻,把旁观的蒲毒农和查三姑娘,惊得毛骨悚然。
    蒲毒农倒抽一口凉气,叹道:“这才是赵老弟的真才实学,大名鼎鼎浑身横练刀枪不入的飞天蜈蚣,竟未能抓住一招反击回敬的机会,少林绝学名不虚传。”
    查三姑娘苦笑道:“幸好那晚在三江缥局,有陶林出来打岔,不然我和厉英、铁冠道人必将向他强索辟邪灯,后果不堪设想。这片刻间,飞天蜈蚣最少也挨了五下重掌了。”
    蒲毒农道:“怪事,飞天蜈蚣为何不用撼山拳。穿心掌进攻?”
    查三姑娘道:“亏你还是个高手名宿,竟没看出他已经在不断使用了。问题是他只能手忙脚乱地化招,劲道一近赵大侠的身躯,便自行消散于无形,赵大侠根本不在乎他的撼山拳和穿心掌。”
    拳拿着肉,声似联珠,陈真被逼在墙上挨揍,几乎已无法招架快速绝伦的打击,乱拨乱架,章法大乱。
    赵羽飞毫不留情地痛揍,拳掌齐飞,记记落实在陈真的胸、肋、腹重重地开花。
    陈真健壮如牛,结实如金刚,可是挨了一、二十下重掌后,气势渐弱,眼看要气散功消,无法保护身体不受伤害了,挨一记叫一声,状极可怜。
    查三姑娘本来是个心狠手辣,铁石心肠的人,看这位大名鼎鼎的一代凶悍巨寇,落到如此可怜境地,居然有点儿兔死狐悲的感觉,无端生出三两分同情心,忍不住扬声大叫道:
    “陈真,认栽吧!”
    陈真已是昏天黑地,双手在身前狂乱地封架,口角鲜血直往下淌,鼻中也血如泉涌,呻吟着叫:“不……不要打……再打了,我……我……”
    赵羽飞左手一伸,叉住对方的咽喉抵在墙上,右手双指双龙戏珠,搭在对方的眼皮上,冷笑道:“你如果肯招供,在下饶你不死。”
    陈真吃力地双手抓住叉喉的手往外顶,含糊地叫道:“招了,在下仍是死……死路一条。”
    赵羽飞道:“海阔天空,何处不可藏身。”
    陈真大吼一声,右腿膝盖向赵羽飞的下裆猛撞,膝盖的力道空前凶猛,如不能击中下阴要害,也可击中小腹。
    这种贴身拼命的狠招,令人防不胜防。
    赵羽飞左手突然加了三成劲,同时身形半转,恰好让陈真的膝盖擦腹而上,劳而无功。
    陈真像被夹住的泥鳅,绝望地挣扎扭动。
    蒲毒农大为不忍,叫道:“赵老弟,让老夫用药引他吐实吧。”
    赵羽飞给了陈真一掌,劈在左耳门,力这恰到好处,陈真立即昏厥。停止挣扎,成了一条死鱼。
    查三姑娘叹道:“可怜,一代巨寇败得如此窝囊,他该拼剑的,一刀断气,岂不英雄些。”
    赵羽飞放开手,向蒲毒农道:“前辈可在此地问口供,在下与查三姑娘到院门接待返回的佳宾。”
    查三姑娘递回他的宝刀,笑道:“赵大侠,我算是服了你,输得心服口服。”
    赵羽飞取回外衣,一面佩刀一面笑道:“得罪,得罪,休怪,休怪!”
    查三姑娘毫不脸红地笑道:“你毛手毛脚,我也不怪你。听蒲毒农说,客店里有两位如花似玉的大姑娘在等你,真是艳福不浅。”
    赵羽飞往外走,笑骂:“胡说八道,你脸皮真厚。”
    提起两位姑娘,他感到心潮一阵汹涌。
    倒不是他想起在水仙舫上,与两位姑娘一起时的旖旎风光,于娉婷那饱满动人的酥胸玉乳,吴仙客投怀送抱的温存,都不曾在他眼前出现,而是一种令他毛骨悚然的感觉,无端地浪潮般淹没了他。
    劳二爷曾向查三姑娘说,他们一到杭州,胡二爷就指派了两个人去永昌老店,监视他赵羽飞。
    有点儿不妙,如果两位姑娘不听他的劝告,擅自在他的房内等候就要出事。
    不祥的预感,像电雷般震撼着他。
    他脸色一变,扭头急叫:“蒲前辈,把人带走,另找地方问口供。”
    蒲毒农讶然道:“怎么,不打算捉胡二了?”
    查三姑娘也道:“胡二爷是岛上四大主事之一,口供极为重要,不久他定可返回……”
    赵羽飞急道:“在下有急事,须返店看看。对不起,在下先走一步了。”
    说走便走,两三步便窜出厅外,如飞而去。
    查三姑娘摇头道:“他是个多情种子,提起两位姑娘他便魂不守舍啦,等不及要回去卿卿我我……”
    蒲毒农扛起陈真,打断她的话:“都是你.你那卖弄风情的浪劲害人不浅。快走,胡二爷如果返回.你我谁也休相活着离开。”
    查三姑娘打一冷战,夺门便走。
    大概她吃了胡二爷不少苦头,赵羽飞不在,她怎敢再逗留,自找麻烦。三十六着走为上着,她比蒲毒农跑得再快,急似漏网之鱼。
    赵羽飞返回客店,全程仅四里左右,脚程快,片刻可到。
    距店门尚有十余家店面,便看到店门外围了一群人,一个个脸色不正常,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他心中一惊,暗叫不妙。
    他排众而人,店伙一看到他,全都向他注视,脸上有关切焦虑的神色。
    一名店伙拦住了他,气急败坏地苦笑道:“客官,快回去看看,贵仆出了事。”
    他吃了一惊,一面走一面问:“出了什么事?快说。”
    店伙道:“有人在院子里打架,贵仆受了伤。”
    他心中略宽,石头身体硬朗,铁头功不含糊,受些小伤算不了什么。
    店伙不等他再问,又道:“客官订下的邻房,不是住了两位公子爷吗?他们也在混乱中失踪了,迄今还不见返回。”
    他脑中轰一声响,浑身一震,脚下一紧,三脚两步抢入房中。
    石头坐在外间的木凳上,气色灰败,不住呻吟。
    他一把抓住石头的肩膀,摇晃着急问:“石头,怎么一回事?是怎样发生的?”
    石头看清是他,龇牙咧嘴忍住痛楚呻吟道:“大爷,你……你可回来了……”
    他焦灼地问:“快说,怎样了,你受伤重不重?”
    石头道:“大爷,小的不……不要紧,肚子挨了好几拳,那小女人的手有……有邪,一碰身子就发麻……”
    他抢着道:“什么小女人,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真是急惊风碰上慢郎中,石头口中叫痛连天,好半天方结结巴巴说出经过,指指门外道:“不……不久之前,几个年轻貌美的女子,不知怎地进……进了院子,小的在房内,陪着两位公子爷聊天,起初不知外面发生了什么事……”
    赵羽飞急问:“两位公子爷在这里?”
    石头道:“是的,大爷不在,两位公子爷硬要进来坐,问这问那的,小的阻止不了他们。”
    赵羽飞道:“事情怎样发生的?”
    石头摸摸腹部被打处,苦笑道:“后来,听到外面有人叫着要找公子爷,又听店伙说大爷一早就出去了。小的出房一看,看到一位体面的公子爷,带着两位仆人,被四位美貌女子拦住,店伙也被推至一旁。那位公子爷好像认识那些女子,向她们说……”
    石头模仿那位公子爷的口吻道:“赵兄是区区的朋友,姑娘何必小题大作。你说他指使歹徒绑架你,有何凭证?吴姑娘,太过份了吧?”
    赵羽飞心中一凉,脱口道:“吴瑶,她抢先下手了!”
    石头没留意他说些什么,继续道:“就不知怎的,双方突然打起来了,那位公子爷被打得头破血流。小的还弄不清怎么一回事,有人打架便不由自主地上前相劝,岂知一走近,一个女子便不问青红皂白,手脚齐施快得像一阵风,可把我打惨了。”
    赵羽飞问道:“后来呢,两位公子爷不是在房内吗?为何又突然失踪了?”
    石头道:“后来店伙和客人都出来劝架,把那位头破血流的公子爷抬走了。小的一出去就被打得天昏地转,房内两位公子爷怎么了,反正我一回房,他们就不见了,邻房也不见他们的踪迹。”
    在门外相候的店伙接口道:“来访赵爷而被打伤的人,是望江门王家的三少爷王海华,伤势沉重不能言语。至于那些行凶的姑娘……”
    赵羽飞咬牙道:“是孤山梅园吴家的人,是不是?”
    店伙惶然道:“是……是的,是吴二小姐和三位侍女,她们本来是来找赵爷的,赵爷不在,王三少爷恰好碰上,好言相劝反而引起误会,引发了这场灾祸。”
    赵羽飞道:“在下会去找她们的,哼!”
    店伙道:“吴、王两家的事,他们自会解决,贵价也被打伤,如果报官,恐……恐怕不会得到街坊的支持。”
    赵羽飞道:“在下不报官,我一个外地人,当然不会得到街坊的支持,认了。邻房的两位公子爷失踪,有谁知道他们的下落去向?”
    店伙愁眉苦脸,摊开双手道:“谁知道呢?当时小的也在场,院子里一片混乱,人声嘈杂,客人们受惊四处奔逃,谁也没留意。小的似乎听到一声尖叫,当时也未在意,事后客人们都在,就不见两位公子爷,迄今仍不见踪迹。”
    赵羽飞道:“会不会出店去了?”
    当然他知道那是不可能的,院子里有人斗殴,两位姑娘在发生这种事故后一走了之,石头挨揍之前,两位姑娘恐怕已遭了毒手,不然绝不会眼看石头挨揍而袖手旁观的,两位姑娘不是怕事的人。
    如果吴瑶真如他所料是水仙官的人,两位姑娘岂不是有死无生?
    他心乱如麻,方寸大乱。
    店伙摇头道:“小的问过,没有人看到两位公子爷外出,所以料想是失踪了。”
    问不出所以然,赵羽飞只好打发店伙走,略一盘算,决定暂时静候变化,一有头绪,再全力以赴。
    失去了两位姑娘,他虽然焦虑万分,但并不绝望,他必须冷静地筹划对策,在逆境中挽回颓势。
    蒲毒农回来了,带回不少飞天蜈蚣陈真的口供,口哄中有些令人震惊的消息。
    那座小岛,分为东西两部分,东面也就是查三姑娘等人被囚的地方,那些登上水仙舫而失踪的人,大部份未死,囚在岛上被迫向几个蒙了面纱,从不让人看到庐山真面目的女人效忠。
    谁是真正的首领,飞天蜈蚣陈真也弄不清楚,他的地位并不高。在岛上,身份地位的等级分得十分严格,各有所属,各有所领,控制十分严密,稍有违抗意图上被处死,借以杀鸡儆猴。
    对那些新加人及认为尚难信任的人,皆用太阴手制脉以防叛逃,每半月换脉改制,直至被认为可以完全信任,方不再按期禁制。
    陈真不是亲信,连主持查探消息的胡二爷,也只是第二流人物,仅负责掌握八至十个人。
    至于胡二爷归谁直接指挥,陈真也不知其详。
    像武林中大名鼎鼎的高手活报应申样、五绝刀黄浩等等,可算是江湖名宿一门一派的宗师,在岛上的一地位也并不高,他们的武功,并不比直接指挥他们的人低,但他们不是亲信,最多也只在小组内,指挥三五名手下而已。
    那些蒙面女人,到底是不是水仙宫的妖女,恐怕只有少数几个亲信才能知道内情。
    至于他们这次大举前来杭州,陈真仅听到些许风声,听说是分水陆两途夺宝,发动之前,尽可能清除妨碍夺宝大计的人,是什么宝?不知道。
    前来杭州潜伏的人隐身何处,恐怕连胡二爷也只知道直接指挥他的人在何地,对其他更一无所知。
    行动的指示是不定期限的,谁也不知道下一刻时辰的变化如何,更不知下一步要做些什么。
    岛西是禁区,也就是那些蒙面女人的住处,越过岛东禁线的人如被捉住,必被用绳索吊在船首喂鲨鱼,惨酷已极。
    如不能擒住首脑人物,问不出重要的消息,捉几个仅供奔走的人,那是枉劳心力。
    据陈真所知,小岛其实并不远,有一次船遇风,远离海湾漂流,他曾看到西南方远处有陆地的形影,可惜那天海上有雾,看不真切。
    赵羽飞心中懔然,对方实力之雄厚,委实令他忧心仲忡,不胜烦恼。
    目前在杭州,他没有可用的人手。
    在镇江,他有群雄相助,眼线众多,消息灵通,可以主动控制情势,在这里,他大有孤掌难鸣的感觉。
    蒲毒农是他唯一的得力臂膀,幸好厉英和查三姑娘答应全力相助,令他不至感到太孤单。
    厉英和查三姑娘之所以助他,也是为了他们自己,这些人如不清除,他们日后的安全便毫无保障。
    至于灵隐寺的麓大师,虽也拥有几个可用的人,但他们都是出家人,如非绝对需要,不宜出面,即使暗中相助,也有损出家人的清誉。
    因此,赵羽飞还不打算向麓大师求教。
    本来,智光大师要将重要的消息送来,他该在预定的会合处相晤,但情势逆转,事与愿违。
    他来到店堂,找到了掌柜的,站在柜前问道:“老掌柜,王三公子的伤势有谁知道?郎中来过了吗?有谁察看过伤痕?”
    老掌柜不住摇头,眯着老花眼盯着他,道:“没有人看过,反正不轻就是,匆匆抬走救治,不敢多停留。好像右颊肿起,头部也受了伤,因为发髻有不少血污,口鼻全是血,眼睛都快睁不开了。”
    赵羽飞道:“那么,他是头面受了重击,昏迷没有?”
    老掌柜道:“倒不曾昏迷,浑身软绵绵,举手投足皆十分吃力,也许身上还有不少内伤。”
    赵羽飞心中盘算,可怜的王海华,早不来晚不来,偏偏选了这日子来,挨了一顿好揍。
    他感到很歉疚,王海华是因他而被揍的。
    他心中盘算:且去看看王海华,也许可以问出一些蛛丝马迹来。
    一个青衣小帽的中年人,悠闲地踱近他的右侧。
    赵羽飞正在心中盘算,突然发现有人欺近身旁,本能的反应令他提高了警觉,抬头向中年人看去。
    那是一个中等身材相貌平庸毫不引人注目的生意人,街上任何地方,皆可看到这种刻苦耐劳的平凡人面孔。
    一瞥之下,你无法看出这种人的相貌特征,没留下多少印象。
    但如果是有心的行家,稍加注意,便可看出他并不是平凡的人,细微的举动,总在有意无意间流露出一些与众不同的征候。
    赵羽飞正处于四面楚歌的困境中,随时皆提高警觉,观察力比平时更为锐利,更为敏感,
    他像一头发现猎物的豹,极有耐心地蓄劲伺伏,随时有发起猝然袭击的可能。
    这位不速之客,轻灵得像一头潜行的猫。
    生意人不会穿薄底快靴,虽则举步间长袍宽袂映掩之下,不易看到脚上所穿靴子的形状。
    但在赵羽飞的感觉中,已经确知那是一双薄底快靴,虽然他并没有扭头去察看。
    店堂有不少人进出,谁会留意一个偶然经过身边的人?果真如此,走在街上岂不疑神疑鬼,草木皆兵?今后最好永远不要出现在大庭广众间,以免自找麻烦。
    生意人接近他了,脸上本无表情,眼神也毫无变化,真像一个偶然经过的住客。
    这时,老掌柜向赵羽飞道:“王三公子在抬走之前,留下了话。”
    赵羽飞问道:“留下什么话?”
    老掌柜道:“他说,请赵爷不必追究了,等他伤好能走动时,再来会晤,希望赵爷在敝地多留几天,以便亲近。”
    赵羽飞并不感到意外,王海华本来就是一个有涵养的人,而且与梅园吴家同列杭州四大世家,多少有些交情,闹开来并不光彩。
    可是,他心中一动,问道:“王三公子是这样说的?你听清楚了?”
    老掌柜笑道:“老朽上了年纪,老花眼有点儿不灵光,耳朵却没有聋。三公子说得字字清晰,我听了句句入耳。”
    赵羽飞不住点头,低头沉思。
    一只掌背有筋无肉的手,突然搭向他的右肩。
    他本想出手挡隔,但却忍住了。
    他正在等候变化。
    好利害,大拇指扣住了肩胛骨内侧的挂膀穴,中指扣实了肩井,这只手手指瘦长而劲道十足,认穴之准也令人吃惊,的确是行家中的行家。
    一种极为奇奥的浑雄劲道,从指尖直迫穴道。
    如果换了旁人,必定浑身发僵,动弹不得,只好任由宰割,虽则穴道尚未完全制死。
    赵羽飞若无其事地扭头注视,向对方淡淡一笑。
    生意人手上又加了三成劲,手开始有震动之象。
    赵羽飞身躯微转,笑容依旧。
    生意人的眼神渐变,可看出明显的惊容。
    赵羽飞微笑道:“兄台有何见教?”
    生意人手上劲道渐松,脸上有了笑意,道:“尊驾可是姓赵?”
    赵羽飞道:“不错,兄台高姓大名?”
    生意人道:“不才姓沈,名九州。”
    赵羽飞道:“晤,在下似乎耳熟。”
    沈九州收回手,点头道:“能自闭穴道,该有四十年内功火候,很了不起。”
    赵羽飞道:“勾魂魔手劲道可化铁熔金,比九大奇功的神魔爪更胜一两分,可说技绝武功。”
    沈九州道:“比起少林大金钟神功,自又稍逊一筹。”
    赵羽飞笑容渐变,语气开始冷峻,道:“沈兄何以教我?”
    沈九州神色不变,笑问:“阁下可是赵羽飞?”
    赵羽飞反问:“沈兄如何打听出来的?”
    沈九州道:“在下也是凑巧,本来有点儿不信。””
    赵羽飞道:“现在呢?”
    沈九州笑道:“少林门下的年轻弟子,有几个能练成金钟神功?”
    赵羽飞道:“的确不多,谁派你来的?有何条件?”
    沈九州道:“在下自己来的,倒是有条件。”
    赵羽飞道:“说说看?在下洗耳恭听。”
    沈九州道:“赵兄丢了两个人,可有线索?”
    赵羽飞一怔,冷然注视着沈九州,紧吸住对方的眼神,神情不怒而威。
    沈九州不在意地笑笑,又道:“此地人多,可否借一步说话?”
    赵羽飞道:“客房还算清净,请。”
    在外间落坐毕,沈九州笑道:“赵兄,你对在下看法如何?”
    赵羽飞道:“你在考我?”
    沈九州道:“有这个意思。”
    赵羽飞道:“沈兄不是他们的人,但是知道一些线索。”
    沈九州道:“赵兄观察入微,佩服,佩服!”
    赵羽飞道:“好说好说,大胆假设,幸而料中。”
    沈九州道:“你真相信在下?”
    赵羽飞道:“不是兄弟没有知人之明,老实说,易地相处,沈兄又如何?”
    沈九州道:“毕竟在下不是你,我只问你是否信任我?”
    赵羽飞道:“我信任你。你说过有条件。”
    沈九州道:“谢谢你的信任,首先,兄弟提一个人。”
    赵羽飞道:“我在听。”
    沈九州道:“山海夜叉。”
    赵羽飞点头道:“山海夜叉杨波,水陆能耐,超尘拔俗的江湖怪杰,声誉不佳,但是条汉子。”
    沈九州道:“他是在下的兄长,我俩是亲兄弟。”
    赵羽飞讶然道:“怪事。他姓杨,从没听说过闹海蛟沈九州有姓杨的兄长。”
    沈九州道:“我们本来就姓杨,在下从小过继给沈家,江湖上知道底细的人,屈指可数。”
    赵羽飞道:“沈兄提令兄有何用意?”
    沈九州道:“四年前,不,该说三年半之前,家兄曾托人捎来口信,说对水仙舫的神秘,深感兴趣,有意一探。之后,他便失去踪迹,三年半以来,音讯全无。在下曾经两度追踪水仙舫,怪的是水上水下皆无法接近,远在百丈外便被舫上人发现,无计可施。”
    赵羽飞道:“幸而你并未冒失地登舫,否则绝难活到现在。水仙舫设有一种精巧的仪器,连大鱼也逃不过她们的耳目。”
    沈九州摇头道:“赵兄,目下不是说笑话的时候。在下已打听出赵兄毁了两艘水仙舫,因此想向赵兄打听水仙舫的底细,希望能找出家兄失踪的来龙去脉。”
    赵羽飞道:“其实,在下对水仙舫所知不多。沈兄,你也该知道水仙舫的规矩,如果令兄真的登了舫,那……”
    沈九州接口道:“在下的条件是,你助我追查水仙舫的下落,我告诉你两位同伴被掳的藏匿处所。”
    赵羽飞欣然道:“即使沈兄不要求相助,在下也要继续追查水仙宫的下落,目下已有了眉目,不久或可真像大白。在下的两位同伴,是不是被掳至孤山梅园吴家了?”
    沈九州道:“方向正好相反,在凤凰山故宫废墟,你如果去孤山梅园,可能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
    赵羽飞深深吸一口气,苦笑道:“沈兄怎知道得这般详细?”
    沈九州道:“兄弟己来了不少时日,共来了八位朋友,在各处探听消息,因为听说早些年西湖曾发现水仙舫出没。贵同伴被人从店后的一家有园林之胜的大宅带走的,其时恰好兄弟一位同伴在该宅作客。”
    赵羽飞道:“贵同伴跟下去了””
    沈九州道:“发现可疑事物,当然跟踪。园南的小巷中,早已准备了两乘小轿,人一送入轿径自出城到了凤凰山。”
    赵羽飞道:“沈兄又怎知梅园凶险?”
    沈九州道:“昨天一整天,在下就潜身在广化寺附近察看动静。梅园、柏堂、竹阁和广化寺等等地方,不知到底藏了多少人,进去三、五十个人,恐怕也讨不了好。”
    赵羽飞道:“沈兄可否带在下至凤凰山故宫废墟走走?”
    沈九州笑问:“赵兄,你真信得过在下?”
    赵羽飞道:“在下不但完全信任你,而且将有所图报。在下已查出登水仙舫较技的人,大部份目下仍在人间。令兄一代水陆之雄,水仙宫正需要在水中可以派用场的人,可能仍在他们的控制下,而且可能正藏身在杭州某一处地方,在下会替你留意。”
    沈九州大喜过望,欣然道:“赵兄可稍候,在下把朋友召来,助赵兄一臂之力。”
    赵羽飞道:“天色不早,还来得及。”
    沈九州道:“我的朋友这时可能已到达柳浪亭等候了,在下本来要邀你出城到柳浪亭相谈的。”
    赵羽飞道:“好,干脆一起动身,会合后从城外走,沈兄请稍候,在下去请两位朋友来。”
    半个时辰后,十二个人分为两拨,缓缓越过南屏山。
    前一批六个人,赵羽飞、蒲毒农、沈九州、张兴、王义、李信;后三人皆是沈九州的朋友,都是武林中颇有名气的高手,道义朋友有过命的交情,为朋友两肋插刀,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十二个人皆扮成游客,后一批人中有查三姑娘,她已扮成男装,打扮得相当体面。
    所有的兵刃皆藏在袍内,走慢些便不会引人注意。
    凤凰山原来是城内的市中心,本朝初群雄逐鹿中原,陈友谅守不住这座大城,便把城区缩小了,把该山划出城外,吴越西府与南宋故宫成了瓦砾场,仅存的三五座巨宅也大半凋零,成为破落王孙的象征性宅第。在荆棘衰草间,仍可看到宫阙台阁的断瓦颓垣,向人间诉说沧海桑田古老历史陈迹,展露让后人凭吊的历代战火遗痕。
    游客渐稀,最后小径中再也看不到游客了。
    沈九州举手一挥,道:“兵贵神速,快。”
    事先已说明地势,不用问路探径。不久,十二人分为四批,散开隐入茂林深处。
    茂林的前缘,一片残砖碎瓦遍布的山坡上,三栋茅屋形成不规则的三角形,柴门紧闭,静悄悄地不但杳无人迹,连普通农家豢养的家禽也绝迹不见。
    赵羽飞与蒲毒农并肩蹲在林前的草丛后,查三姑娘则在右后方监视着后方。
    蒲毒农疑云大起,低声道:“老弟,可能我们来晚了一步。”
    赵羽飞道:“再等等看。”
    蒲毒农抬头看看天色,晚霞满天,飞鸟归林,沉寂的气氛,令人平空生出毛骨悚然的感觉。
    后面的查三姑娘道:“赵大侠,你真的相信沈九州?”
    赵羽飞的答复简单明了:“不信。”
    蒲毒农惑然道:“但你却跟他来。”
    赵羽飞道:“不得不来,这是唯一的线索。”
    查三姑娘道:“你有不信的理由?”
    赵羽飞道:“山海夜叉杨波,乃是山东登州海音寺住持大师圆觉收养的孤儿,他生母早逝,乃父是专走朝鲜的私枭,覆舟而死,遗下不足五岁的孤儿杨波。圆觉大师十年前圆寂,杨波年仅十七,随一群江湖混混在内地流浪,最后在巢湖投入水鬼柯和手下,成了凶名昭著的一方之豪。闹海蛟沈九州虽是巢县人,但自小离家闯荡,一直在通州一带称雄道霸,根本不知故乡的风土人情,怎知山海夜叉杨波的底细?”
    赵羽飞举手示意留神第一栋茅屋,又道:“他以为我出道为时短暂,不会知道他的底细,鬼使神差,偏偏挑上一个我知道的人来唬我。”
    蒲毒农道:“你怎知道杨波的底细?”
    赵羽飞道:“圆觉大师是家师伯的知交。”
    蒲毒农笑道:“原来如此。沈九州把你骗来,有何用意?”
    赵羽飞道:“如果我所料不差,他必定是被镇江方面那位聚英楼主所挟持,奉命引我人伙。”
    蒲毒农惊道:“你是说,镇江方面的人也赶来了?”
    赵羽飞道:“已经赶到了,他们走运河,比走海道近多了。梅园方面的消息,必定是真的,他们在等我们前来自投罗网,也可能是尚未准备停当,要利用这一带的人先对付我,能在此地把我解决,就用不着暴露梅园的秘窟了,他们苦心孤诣建造梅园秘窟,暴露岂不太可惜了?”
    查三姑娘问:“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你大概有万全的准备,可否说来听听?”
    赵羽飞道:“我们反绕过去,先悄悄解决他们,走。”
    沈九州等九个人,原先说好分为三组,把守住东、西、南三方,准备堵截茅屋逃出来的人,而由赵羽飞这一组,从北面悄然接近,攻入茅屋救人。
    绕近西面,蒲毒农突然低声道:“老弟,你在此地等候我们。”
    赵羽飞不胜诧异,问道:“这一面三个人,武功都不差,前辈对付得了?”
    蒲毒农道:“老夫与查三姑娘勉强可以应付,我们用诈术接近,说是你派我们前往有事相商,他们绝不会起疑,接近后用毒物和断肠针出其不意袭击,定可得手。”
    赵羽飞道:“在下一同前往,更可取信于他们?”
    蒲毒农道:“你如果也去,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赵羽飞更是困惑,道:“在下不懂前辈的意思?”
    蒲毒农笑道:“以你的为人和在武林的身份来说,你不会偷袭暗算,也不会强词夺理说服他们,他们一声张起来,岂不惊动其他两组的人?因此,你还是不去的好。”
    查三姑娘道:“不错,赵大侠,办这种事,只有我和蒲毒农最管用。再说,他们那些人如论真才实学,并不比咱们高明多少,九个人在一起,当然利害,他们分成三组,实力分散,而且不知道我们在计算他们,必可成功。”
    不管赵羽飞是否答应,蒲毒农已和查三姑娘径自走了。
    赵羽飞原地发呆,想想蒲毒农的话不无道理。如果他出面,必定堂堂正正与对方动手,也必定会惊动其他两组的人,甚至把茅屋里埋伏的人都惊动了,成功无望。
    论机诈,他不比蒲毒农。论阴狠,更不如查三姑娘。
    他只好耐心等候,乘机仔细打量远处的三栋茅屋。
    茅屋一无动静,没有鸡犬,真像是被放弃了废屋。
    但他知道绝不是废屋,至少门外地上不见落叶,没长荒草,那是时加清扫,经常有人活动的房屋。
    他看不到屋内的情形,但毫无疑问的里面不但有人潜伏,而且是相当强悍的对手。
    四周没有设禁制的征候,也许时间仓卒,对方来不及设奇门遁甲保护。
    也许对方知道他精谙奇门遁甲,所以不愿泄漏天机。上次秦美姬用奇门遁甲术诱他,用轮回椅计算他,都失败了,这次不敢再用。
    他心中极为不安,如果两位姑娘真在里面,也必定受到挟持,他该如何应付这种局面?
    范南龙迫过他,陶森也胁迫过他。
    除非他不进去救人,不然就得准备接受另一次胁迫,他该事先在心理上有所准备。
    胡思乱想中,不知时光之飞逝,眼看晚霞渐消,黄昏即将光临。
    侧方树影中人影一晃,查三姑娘现身悄然向他招手示意,脸上流露喜色。
    他知道这一组的三个人已经制住了,心中大感兴奋,立即跟上查三姑娘低问:“查三姑娘,还顺利吧?”
    查三姑娘笑道:“有如瓮中捉鳖,丝毫不费手脚。”
    赵羽飞并不感到意外,这两个老江湖存心算计人,很少有失手的可能。
    不久,看到了蒲毒农。
    两位仁兄躺在树根下,口吐白沫,不省人事。
    一个叫李信的人,爬伏在蒲毒农脚下,浑身不住颤抖,口中发出低哑的呻吟,显然受了不少折磨。
    赵羽飞心中了然,蒲毒农必定已问出口供了。
    蒲毒农向他欣然一笑道:“果然不出老弟所料,这位仁兄已招出他们的阴谋,你要不要再问一次?”
    赵羽飞瞥了李信一眼,摇头道:“即使他能说,也说不清楚了。”
    蒲毒农道:“不错,他元气大伤,说话相当费力,但勉强还可以慢慢说出来。”
    赵羽飞道:“前辈说岂不可以争取时间?”
    蒲毒农道:“沈九州几个人,是受人之骋前来对付过境江湖人的,负责连络的人叫康五爷,无人知其来历。茅屋中不知埋伏了多少人,反正都是些武林中颇负盛名的暗器高手,任何进入的人,必将受到无情的袭击,除非是铁打铜浇的人,否则进去万无生理。”
    赵羽飞道:“人质在不在里面?”
    查三姑娘笑问:“如果在内,你还是要进去?”
    赵羽飞道:“我将设法进去。”
    他的语气极为坚决,查三姑娘摇头笑道:“看不出你还是甘为情死的多情种子。”
    赵羽飞脸一红,苦笑道:“姑娘取笑了。”
    蒲毒农道:“人不在里面,这位仁兄曾经亲眼看见,两乘小轿抬至东面约两里地,那座园林繁茂的大宅去了。”
    赵羽飞讶然道:“那不是杭州四大世家中,凤凰山成家吗?”
    蒲毒农道:“一点儿都不错,可能成家就是水仙宫的秘窟。”
    赵羽飞沉吟片刻,摇头道:“那怎么可能?成公子偕吴瑶姑娘游湖,覆舟落水,成公子因而丧命,莲姑的爹也受了鱼腹之灾。文公柏既然巧安排造成这次血案,极可能是因此而控制住吴瑶姑娘,可能目下的吴姑娘是水仙宫的人,李代桃僵,掩人耳目,如果占据成家,犯不着杀成公子灭口。”
    查三姑娘道:“成公子的死虽然向外宣告了,但谁知道是真是假?”
    赵羽飞道:“如果我所料不差,那两乘小轿中根本没有人。成家是杭州的富豪,家中护院甚多,我们如果前往,势必引起难以善后的冲突。目下唯一可做的事,是到孤山梅园,让这里的人眼巴巴傻等,这就走。”
    赵羽飞并不敢肯定凤凰山成家不是水仙宫的秘窟,但他深信在成家不可能找得到线索。
    杭州四大世家中,文以王家为首,武以章家第一,但如论财势,则又以成家为先。
    虽然四大世家皆是阀阅门第,但成家这两代已有人从商,经商的人社会地位最低,因此事实上成家排名最末,经商掩去了部份阀阅世家的光彩。
    九尾玉狐如果真的隐身在阀阅世家中,绝不至于选中最差的一家。
    再就是小轿不避人耳目往成家抬,九尾玉狐岂会这么笨?
    吴瑶姑娘大闹客店,打伤了王海华,掩护高手乘机捞走两位姑娘,已经是比青天白日还要明白的事。
    吴家的祖上,有不少人曾任三品以上的京官,论声望,仅比王家略逊一筹,比章家更高上一等,正是最好的藏身所在。
    问题是:吴瑶为何迫不及待暴露可疑的身份?
    一切可疑证据,皆指向吴家。
    章家也涉有重嫌,章二爷带了民壮离开杭州,并不能完全摆脱嫌疑,反而有欲盖弥彰的征候。
    赵羽飞表示要立即赶赴孤山梅园看个究竟,蒲毒农不以为然,道:“赵老弟,如果小轿中有人,你岂不是失之交臂,后悔无及吗?老夫总觉得四大世家问题重重,有详查必要。”
    查三姑娘也劝道:“赵大侠,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花半晚工夫搜一搜成家,误不了多少事。”
    赵羽飞道:“要不了多久,他们就知道沈九州等人的奸谋已经败露,必定心中窃喜庆幸,引虎入阱之谋成功了。沈九州是他们聘来的人,绝非他们的心腹,为何故意让沈九州诸人目睹小轿的行踪去向?如非有意安排,便是别具用心。咱们如果前往成家,正好上当中了他们的诡计。”
    蒲毒农唔了一声,恍然道:“对呀,此中定有可疑。”
    赵羽飞道:“在下给他们来一次出其不意的打击,以快速的行动直捣梅园,能擒住吴瑶姑娘,便成功了一半。前辈与查三姑娘请沿途以毒物牵制他们,阻止他们赶至梅园声援,大事定矣。”
    蒲毒农笑道:“你还是要老夫扮你?”
    赵羽飞长揖为礼,笑道:“一切仰仗两位鼎力,感激不尽。”蒲毒农道:“包在我两人身上,我俩当尽全力,义不容辞。”
    赵羽飞欣然道:“兵贵神速,在下这就动身,两位请小心保重。”
    赵羽飞一走,蒲毒农向查三姑娘道:“赵老弟这一走,咱们势孤力单,情势相当凶险,查三姑娘有何高见?”
    查三姑娘冷哼一声,眉梢眼角杀机怒涌,凶狠地瞄了远处茅屋一眼,愤然道:“被他们掳至孤岛奴役许久,此恨难消,我查三姑娘是个睚眦必报的人,岂能甘心。咱们虽然势孤力单,但宁斗智不斗力,敌明我暗,何所惧哉?玩毒的,你就多费些心,天快黑了,不赶快就来不及动手脚,岂不误事。”
    蒲毒农立即在李信三人的附近,东摸西采忙碌片刻,向查三姑娘一打手式,从容隐去。
    蒲毒农以善用毒名震江湖,所使用的毒物,令人难防,虽然他并不是最高明的用毒宗师。
    查三姑娘的断肠针,阴狠毒辣,令人闻名变色,黑夜中用针偷袭暗算,更是霸道绝伦。
    两人合作无间,把在凤凰山设伏的人牵制住了,无暇他顾,赵羽飞得以放胆行事。
    赵羽飞在暮色苍茫中到达湖滨,湖中的游船星罗棋布,有些画舫灯火辉煌,不时传来优美的笙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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