沥血伏龙_柳残阳武侠小说全集

第三章火海沙坑郡主出奇谋
    哪知道他们一冲到沙丘顶上,不禁吓得魂飞魄散!原来沙丘后面布满维族战士,衣甲鲜明,一行行一列列,十分齐整,阵容壮盛,全无声息,距离沙丘不过二里左右,清兵刚才被一列沙岭挡住了视线,懵然不觉,这时候才看出来,维族战士分东西南三面,雁翅也似排开,人数至少有万余人,清兵冲上沙岭的不过几千,不由都有点心怯!
    德钦格却是一勇之夫,喝道:“这些回子全是步兵,怕他什么、直杀过去!大队人马就快到了!”清兵被他一喝,勇气陡增,策着坐骑直冲过去,哪知道他们冲到回人队伍前不到半里多地,便叫苦连天,原来维人阵地面前一道天然的泥坑,原来沙漠地方河流不能入海,汇成湖泊,经过千百年来阳光蒸发和沙土吸收,逐渐干涸.成了泥坑,这大泥坑方圆二十多里,被大雪盖过了,丝毫看不出来,清兵没有向导,哪里知道?这一冲锋上了大当,七八千名马军在泥坑里打滚,逐渐下落,人在呼号,马在嘶叫,刹那间乱成一片!
    德钦格不禁大惊,疾忙下令回头,部下已经坑陷了一大群,维族战士发一声喊,展开两翼包抄战术,战士分成两队,由东西两面绕过泥坑的边沿,直向清兵背后杀来,把德钦格不曾掉落泥坑的二千名清军退路截断,清兵无路可退,只好拼死突围,刹那间马步相交,白刃接触,杀得鬼哭神号!杀了半个时辰,兆惠将军后队人马,陆续的追上来,维族人的战士远远望见了,立即吹起号角来,正在交战中的回兵,纷纷撤了围阵,向天山那一面风卷残云似的退去。
    兆惠大军由后面追上来,救回了千多名先锋清军,可是看见泥坑里深陷的兄弟,却是爱莫能助,原来这些人马深陷泥坑,沙泥慢慢吞没厂人马的腿部,越挣扎越下陷,不到顿饭工夫,个个被沙泥已经吞没了腰部,几千清兵在泥里狂呼大叫,惨不忍闻,等到坑沙连头颈也吞没了,喊声逐渐微弱,只见双手乱挥乱舞,再一会连头顶也吞没了,窒息死亡,无数新鬼向在死城报到!
    兆惠坐在马上看见这个情景,不禁心惊胆战,他连忙吩咐士兵抛出绳索,抢救陷在泥坑边缘上的清军,可是陷坑的人太多了,绳索长度有限,能够抓住绳索的士兵不过是少数,何况维人从对面泥沟乱箭射来,救同伴的清兵也死了不少,救回来的清兵和被箭射死的清兵,竟是人数相等,兆惠看见自己才一进攻,便损折了八九千人,不禁勃然大怒,拔剑在手,刷的一响,砍断了自己半只衣袖,高声叫道:“岂有此理,本将军南证北战,立功于朝,谁知在这里中了回子奸计,不管怎的,咱们绕过泥坑直杀过去,踏破天山,把这些回子碎尸万段!”大家听见主将这样一说,怒气升了起来,呐喊一声大军分成东西两翼,也不抢救陷在泥坑里的清军了,直向维人杀去。
    维人看见清兵疯狂杀来,纷纷回身向大山里跑,兆惠驱动大军紧紧追赶,副帅福康安向兆惠说道:“大将军,回匪诡计多端,俺们如果全军杀入大山里面,万一又中了他的埋伏计,岂不是全帅尽没吗!”兆惠大怒说道:“放屁!我们先前不过一时大意,陷了一些弟兄进泥坑里去罢了,咱们天朝雄师,如果真正的和回人交战起来,这些回子还不是一条死路?”福廉安看见兆惠在火头上,知道劝阻不来,只好退向后军,用副帅的名义发令,调了五千人马,权充殿后,这边福康安稳住了后军五千人。那边兆惠大队人马,已经浩浩荡荡的杀到天山里面!
    清军才进山口,远处一声炮响,维人的马军现了出来。当先一面红色的大旗,纵演三丈,迎风招展,旗上用金线绣出回文和新月图案,清兵有认得回文的,立即向兆惠报告道:“禀告将军,统兵的是金弓邵主哩!”兆惠问道:“金弓郡主是哪一个?”亲兵答道:“那是小和卓木的妹子,名叫孟丝伦,听说她不但是回疆第二美人,而且精通韬略,用兵如神,刚才泥坑遇伏,准是她用的诡计。”兆惠暗吃一惊,原来他在京城誓师辞阙时,乾隆帝在密室里给了兆惠一张美人图画,说图中的美人是大和卓木酋长亚已克的妻子香妃娘娘,不但貌美如花,而且体有异香,真是天生尤物,这一次征剿回部,务必要把这美人生擒活捉,献俘回朝,给自己纳为小妾,风流快活,怎的又有第二美人呢?难道这位金弓郡主,姿色和香妃在伯仲之间吗?兆惠正在这样想着,山谷里三声炮响,声若巨雷,维兵像潮水般涌出,大素旗下一员女将,头戴珠冠,身披铁甲,手挥长剑,跨着伊犁种的火炭赤马,果然秀色天生,艳光夺人,兆惠不禁大喜道:“这就是金弓郡主了!好一个娇滴滴的美人,哪个过去把她生擒过来,献给皇上,必有封侯之赏!”
    话未说完,兆惠背后闪出两员副将来,一个叫哈铁龙,一个叫哈铁虎,这两个本来是蒙古族人,还是同胞兄弟,是兆惠手下有名的勇将,他两兄弟异口同声的叫道:“大将军,卑职不才,愿把这女于生擒过来!”兆惠大笑道:“二位小心!”哈铁龙兄弟跳下坐马,拔出腰佩长刀,由亲兵的手里夺过一面皮盾,兄弟二人呐喊一声,身先士卒,直向维人阵里杀去,维人乱箭射来,而他们用圆盾挡开,只见哈氏兄弟像急旋风似的,冲开枪林箭雨,刹那之间,距离孟丝伦只一箭之遥,维人队伍里当时起了一阵骚动,有几个武士跳出来直奔哈氏兄弟,孟丝伦大喝一声:“不用你们动手,这两个满洲走狗待本郡主宰他!”说着噌的一响,长剑晃处,已经跳下马来,众维人见郡主出战,急忙向左右让开,孟丝伦身手矫捷,只一起落之间,冲到哈氏兄弟面前,手起一剑,向哈铁龙迎面刺去!
    哈铁龙见金弓郡主亲自来战自己,正中下怀,左手举着圆盾,右手挥起长刀,向剑身上一戳,他满以为女子力弱,自己这一刀必定可以把对方长剑崩出手去,再用掸交扑击手法,将她打倒生擒,挟作人质,突破维人包围,返回自己阵里,哪知道哈铁龙的刀刚才向上一翻,孟丝伦剑花绕处,青光一缕,用个“金蜂戏蕊”,刺向哈铁龙的腕时脉门,这一剑几乎把他刺个正着,好在哈铁龙也是兆惠帐下有名勇士,立即连人带盾向左一滚,刚把剑锋躲开,孟丝伦再进一步“白蛇吐信”,剑尖又指向哈铁龙的背心!总而言之,金弓郡主剑招进攻如抽丝,缕缕不绝,哈铁龙险些中剑,哈铁虎连人带盾滚过来,呼的一刀,发向孟丝伦的下盘,方才把金弓郡主这一招解开,好一个孟丝伦,力斗二人,剑法精妙之极,只见她展开天罡剑来,攻如雷轰电掣,守如河海凝光,把这两个满洲武士迫得风车般的乱转,哈氏兄弟二人在清军中向来自负勇武,有分牛的臂力,可是今天撞着了孟丝伦,力大也没用处,金弓郡主身如飞鸟,左盘右旋,转到疾处,仿佛有八九个人影在自己面前飞来窜去,剑招更是离奇莫测,有时候明明见她一剑由左边刺来,突然剑花一绕。剑锋却由右边刺到,不到三十多个回合,哈氏兄弟已经手忙脚乱,兆惠在马上看见,不禁大惊,暗道:“不好,估不到这回女竟有如此手段!”正要吩咐别的勇士上前,把哈铁龙兄弟替下来,说时迟,那时快!只听一声惨叫,原来孟丝伦剑光一闪,用个“秋水横舟”之势,砍断了哈铁龙执皮盾的左手五指,痛得他一声惨吼,回身便走,盂丝伦疾如鹰隼,一剑凌空刺落,扎中哈铁龙的肩背,哈铁龙扑通倒地,血染沙红,哈铁虎心胆俱寒,虚砍一刀,要往回跑,孟丝伦两脚一蹬,用个“海燕掠波”身法,越过他的头顶,向哈铁虎迎面一戳,叫道:“躺下!”青闪闪的剑锋,一指哈铁虎的咽喉,池连忙用皮盾一挡,孟丝伦一脚突飞起来,踢中皮盾底下的边,哈铁虎圆盾脱手飞去,金弓郡主一声娇喝,剑光虚闪,砍断哈铁虎的右臂,哈铁虎狂吼半声,便自晕倒在地,金弓郡主不用别的维人一刀一箭相助,单人只剑,三十回合之内,便把兆惠帐下两个武士,生擒活捉!众回兵一涌上前,横拖倒曳,把哈铁龙兄弟擒入阵里。
    兆惠面上无光,勃然大怒,向左右道:“贼婆娘这般可恶,把她生擒过来,碎尸万段!”号兵立即吹起号角,大队清兵像潮水般涌上,维人并不接战,分开左右两翼,沿着山麓奔跑,兆惠不禁心里大疑,晴自想,“这些回子并不跟我们硬撞,难道又用埋伏诡计!”
    不过他也是个精熟兵法的人,知道凡是埋伏地方,必定要有草木掩蔽,大山下了大雪,白飘飘的,山原如此琉璃平坦,没有半点草树,敌人就有埋伏,也用不着畏惧,兆惠便下令驱大军追赶过去,哪知道追不到四五里路,金弓郡主的埋伏立时发动!
    原来金弓郡主孟丝伦在不曾接战清兵时,已经拟好了破敌之计,她在天山脚下一片平坦地方,挖好了无数纵横里许的壕沟,把自己由老毛子那里买来的火药,藏在沟内,盂丝伦埋藏火药的方法,十分巧妙,她命令维人挖好的土沟,宽度不到三尺,却有十多丈长,每隔一丈左右便放下一箱火药,火药用一些临时制成的木箱子装好,安上药引,火药箱表面,拉了一条白布,这白布具有两种功用,一种为伪装掩护,它和地上白雪同色,再被浮雪一盖,任对方怎样精细也看不出来,另一种是隔住浮雪,因为火药是干燥之物,要干燥才可以点燃,如果冰雪一跌落火药箱里,雪水立即溶解,火药一经潮湿,便不能爆炸了!所以孟丝伦下令把一条长长白布拉平盖在沟口上,使冰雪不致跌进火药箱里去,盂丝伦吩咐在清兵杀到之前,方才把火药箱放到土沟里,再用白布遮盖起来,再把引线拖到远处,等到清兵冲人土沟范围内,方才由十几个敢死壮士燃点药引,兆惠大军的先锋部队刚刚冲入火药埋伏地带,好些埋伏在土沟白布下面的火药箱子,立刻起了一阵霹雳连珠的爆炸。
    别小看了这些火药,因为是由老毛子手里买回来的,爆炸力特强,一经爆炸起来,好像近代战争的地雷一般,泥土翻飞,火焰冲天,清兵最先追赶的几千名马队,吃这几百箱火药炸得人仰马翻,血肉分飞,兆惠在后面看见了,不禁大惊!疾忙下令大军向来路走,满清的骑兵在烟焰火光里狂窜乱跑,拼命突围,兆惠看见东西南三面都有火药爆炸,只有北方没有火焰,下令大军向北方夺路逃走,哪知道冲不到四五里路,清兵的战马突然长嘶起来,乱迸乱跳,原来维人不知什么时候在路上撒了无数的铜铁破片,这片铜铁片一面是有刺的,撒在地上,密如棋布,如今被大雪一盖,任何人也看不出来,等到马蹄被这些铜铁片刺伤,方才发觉,但是已经有千多匹马被刺伤了!兆惠勃然大怒,下令士兵把伤马斩毙,铺在路上,让后继的骑兵继续突围,这一次盂丝伦用火焰阵和铜铁片刺坐马之法,又杀伤了清兵七八千人,连同先前陷入沙坑的儿千清兵在内,兆惠手下四万大军,几乎折损一半!
    就在清兵给维人陆续用沙坑、火海、铁钉刺马的奇计大量杀伤时,金弓郡主另外一项奇计又继续展开,这条计策是史存明在中军帐向孟丝伦提出的,是在被擒的清营卫士吴青身上施展。再说吴青被金弓郡主打了几十军棍,昏迷过去之后,孟丝伦吩咐把他扶入后营,由两个维兵看守着,过了一阵,吴青由昏迷中苏醒过来了!他被军棍打得皮开肉绽,下半身如同瘫了一般,维人虽然没有给他加上束缚,吴青也不能够动弹,好在维人对他并没有怎样虐待,照常供给饮食,吴青是个练武的人,练武的人身子比起普通人当然要来得强壮,不到三天,渐渐复原过来,只是两腿被打破的伤口,还未十分痊愈罢了!到第四天早上,吴青在营里闷坐,突然有几个维人手执长刀,声势汹汹的进来,吴青以为维人要把自己拉去斩首,心中想道:罢了罢了!想不到我吴某人今日丧命回疆,做了异域之鬼,罢罢,砍了脑袋,十八年之后,又是一条好汉吧!哪知道出乎意料之外,那些维人只用一根绳子把他反绑起来,向吴青叱喝道:“我们郡主跟鞑子打仗,先要把你关闭起来,跟着我走!”吴青听见维人不是杀他,心头一块大石落地,这几个维人把他由地上抓起来,押上一匹马,用黑布扎了眼睛,吴青坐在马上,觉得乌天黑地。
    不知走了多少路,来到一个地方,方才停步。维人把他揪落马下,解了蒙眼的布。这里是一座山坡,山坡下有一个天然石洞,维人便把吴青赶到石洞里关起来,由两名维族武士看守,吴青估量金弓郡主打完了仗之后,方才收拾自己,不过自己到了这个地步,正所谓肉在砧上,任人宰割,只有置生死于度外,过得一天就是一天罢了!
    再说吴青在山洞里,过了半天,忽然听见山下呐喊连天,杀声大振,估量维人已经和清兵打开了,吴青忽然泛起一线希望来,这希望是什么呢、就是眼望兆惠将军能够打胜,杀散回入,清兵搜索到这里来,自己便可以逃出天山,得回性命!吴青心里暗叫菩萨保佑,可是过了一阵,杀声由近而远,由远而逐渐不可闻了!吴青正在失望,忽然听见守洞那两个维族武士道:“我们郡主的埋伏计果然收了功效,可是清兵却窜向北方去了!”
    吴青在维人营里关了几天,他过去在陕西吃了许多年绿林饭,陕西是西北的省份,回人最多,他对于回人言语,也略知道一二,所以回人的话,他还可以勉强听出几句来,只听见洞外一阵脚步声响,又仿佛来了几个人,跟看守自己那两个维人交谈起来,吴青静耳细听,有的话自己懂,有的却听不懂,只听见维人说金弓郡主最先用埋伏计迎击清兵,起先大获全胜,哪知刚才把清兵的先锋部队困住,清兵后援部队大举到来,里外夹攻,维人因为兵少,阻挡不住清兵狼奔豕突,已经进入天山深处,这几个维人说得十分起劲,似乎忘记了石洞里面还有一个俘虏,吴青听得清清楚楚,心里暗暗欢喜,如果有一小队的清兵攻了过来,凭自己锻炼多年的手力,还可以挣断绑手的绳索,直冲出石洞外,只要一见了自己人,本人就冲出天山了!
    过了一阵,山坡上传来一阵人马杂沓的声音,几个维人异口同声叫了起来:“不好!一队鞑子骑兵进来了,咱们快去抵御!”接着一阵起立和抄兵刃的声响,内中一个维人忽然说道:“石洞里还有一个鞑子哩,我们去迎战,岂不是没有入看守?还是把他宰了吧!”吴青听了毛骨悚然,又一个维人道:“不要宰他,金弓郡主要留他活命呢!这山岭东西南三面,全是死路,只有北面一条小路可以逃生,这鞑于飞不到哪里,他身上不是有绳索吗?别管他了,咱们马上去迎战吧!”几个维人应诺一声,由近而远,声音寂然,想是下山迎敌,连自己也不着守了!
    吴青念了几句阿弥陀佛,自言自语说道:“这些回子真是蠢材,以为一条绳索便可以绑住太爷吗?哼!”他把身子滚伏在地,利用地面凹突不平的石棱,把绑手的绳索磨擦了一阵,然后运起力来,两臂一挣,全身肌肉一抖,僻啪几声,交叉绑住自己双手的两股绳索果然绷断了!吴青被捆了大半日,手脚麻木,他在洞里搓揉了一阵手脚,等血脉流通了,方才跳起身来,捡了几块石子,握在手里,当做临时武器,然后蛇行鹤伏,溜近洞口,向外一望,只见这一片山坡下,空空如也,看守自己的几个维人,不知哪里去了,刚才人马之声也听不见了!
    吴青哪里晓得这是史存明献给金弓郡主孟丝伦的计策,刚才几个维人一问一答,等于“群英会”上周瑜欺骗蒋干的话罢了!哪有什么清兵杀到这里来?可笑吴青还不知道自己中计,他连爬带滚的跳上山坡,这一回听见厮杀声音了,不过十分遥远,至少也隔了一重山岭,吴青迷惘地用手指敲了敲自己的脑袋,喃喃说道:“奇怪!刚才我明明听见骑兵到这里来,难道给他们杀掉了不成,我不相信!”他爬行了好几步,忽然听见一声马嘶,原来一匹马在那里寻找草根,骑马的人不知到哪里去了!吴青见了马匹,不禁大喜说道:“妙哉!有了这匹马代步,可以返回自己的队伍了!”他不再犹豫,一个飞身跳上战马,用两脚乱踢马肚,那马负痛之下,一声长嘶,放开四蹄向前跑去!
    沿途上没有维兵阻挡,吴青很顺利的过了两重山岭,忽然听见一阵连珠霹雳也似的爆炸响声,他在山上居高临下一望,叫声苦也!原来吴青眼见兆惠征西大将军的帅旗,被无数维兵包围着。
    一道道火焰由地底喷了上来,无数清兵葬在火焰之中,他又见兆惠的帅旗向北面跑,奔跑的方向正是自己驻马而立的山岭,吴青忽然想起一件事来!自己在石洞被囚时听见维人说北面没有伏兵,自己脱缚走了出来,一路上并没有看见半个维人,看来北方没有埋伏是事实了,维人因为兵力不够,空开一面没有包围也不是一件出奇的事!自己何不飞马下去报告兆惠将军呢?海马吴青是个头脑简单的人,想到便做,他立即一勒坐骑,忽啦啦由山上直跑下来,果然不出所料,恰好兜头截住了兆惠突围溃逃而出的大军,吴青高声大叫:“是自己人,不要放箭!”
    兆惠这一次进攻天山,吃足苦头,接二连三着了金弓郡主的道儿,损折人马无数,他看见北面没有火焰,驱动大军由这一条路跑,照兆惠将军的本意,就是首先冲出火海包围,等火药爆炸完了,方才折回原路,直杀出去,哪知道此时此地,却遇见了几天前失陷在敌人手里的吴青,兆惠不禁起疑,向左右叱喝道:“这家伙被维人捉去几天,今天突如其来,焉知道他不是受了维人的收买,要赚我们?左右!不要让他上前,用乱箭把他射杀了吧!”
    吴青看见兆惠的亲兵纷纷举起弓箭来,吓得把双手高举过头,尖声叫喊:“大帅不要见疑,卑职是由维人手里逃回来的,九死一生,我身上还有维人的绳索,坐下这一匹马也是夺自维人的呢!”兆惠身边的先锋德钦格厉声喝道:“姓吴的,你明明受了维人的好处,背叛朝廷,今天趁我们兵败的时候来骗我们?你用什么表明心迹呢?”吴青拱手说道:“德大人,怎的连你也不相信我了!小人的确是从维人那里逃出来的!卑职还有家小在京师,怎敢欺骗大帅,自讨灭门之祸呢!大帅!前面有一条生路!”他便把偷听维人的所得说了,兆惠一想也是,吴青对自己一向忠诚,他还有家小在京师,谅来不会受维人的收买,陷害自己,兆惠便向左右喝道:“停止放箭!”各人方才把扣在弓弦上的羽箭放了下来,吴青纵马跑到兆惠的跟前,滚鞍下马,说道:“大帅,小的罪该万死,几天前私探敌营给维人捉去,今日奴才乘乱逃了出来,求大帅治罪!”兆惠喝道:“现在不是说这些话的时候,你由维人那里逃出来,可有得着什么消息没有?”吴青答道:“禀告大帅,维人在东西南三面埋伏了重兵,只有北面没有埋伏,请大帅跟着小人走吧!”兆惠不禁大喜,就要一马当先跟在吴青背后,先锋德钦格忽然向兆惠使个眼色,说道:“大帅万金之躯,不宜先导,待卑职向前开路吧!”兆惠恍然大悟,吩咐德钦格在前面领军,自己退到后队里去。
    吴青向前引路,这里果然有一条羊肠小路,婉蜒曲折于丛岭之间,德钦格恐怕维人在沿路上设了埋伏,吩咐弓箭手把弩箭扣在弦上,高举过头,严阵以待,一连行进了四五里,沿路上果然不见一兵半卒埋伏,吴青正在庆幸自己率领大军突出重围,这次可以将功折罪,哪知道他带领大队人马经过一个山拗下,忽然听见山顶响起了一连串霹雳爆炸的声音,清兵抬头一看,爆炸地方几十团黑烟升起,德钦格不禁大惊失色,叫道:“维人怎的用火药在山上爆炸积雪,哎呀不好!雪崩了!雪崩了!”
    果然不出所料,爆炸声音过后,山顶上的积雪,起先是慢慢移动,后来像排山倒海也似的崩塌下来,刹那间四面八方,同时起了回应,积雪夹着沙石大量滚落,清兵急退不及,叫苦连天,吴青和德钦格以及几千名行行的清兵,全被冰雪沙石生葬!兆惠幸而还在后队,看见大雪崩倒,立即下令退后,还好发觉得快,可是路狭人挤,一时之间哪里能够全军回转过来,积雪层层推落,大石滚滚而下,无数清兵头破脑裂,手足折断,有的积雪被埋藏了半个身子,高声呼喊救命,惨不忍闻,可是在大家争着逃难的当儿,逃生机会瞬息即逝,就是父子之亲,也不能相顾!兆惠被清兵簇拥着向前飞跑,一连跑出十多里路,雪崩之势方才止注,可是二万精兵,又有一半丧失,剩余下来的下到一万入了!四万精兵在两天一夜里,丧失四分之三,兆惠不禁放声大哭,忽然前面呐喊声起,战鼓如雷,现出大队维兵来,圆盾如云,长刀赛雪,向清兵掩杀过来,清兵在雪崩里面逃出来,已经精疲力尽,全无斗志,这时候维兵却大举杀来,兆惠知道战无可战,高声叫道:“苦也!想不到我门命丧此处!”
    就在大家仓惶奔走,六神无主的时候,斜刺里金鼓大鸣,又是一支人马冲到了进来,这支人马却由维人后队杀到,他们的旌旗是黄龙旗号,兆惠认得是自己人,大喜说道:“那是咱们的兵,大家直杀出去!”原来这支人马却是副帅福康安统率的五千名精兵,福康安是满清名将傅恒的儿子,胆大心细,智勇兼备,不比兆惠草莽,他在兆惠杀进天山之后,特意留下了五千名精兵,作为后应,这时候却奇兵突出援救兆惠,兆惠在北山遇了雪崩打击,几乎全军尽没,未了还受维人截击,险些儿连这一万名不到的残兵,也要一古脑儿葬送,好在福康安及时救援,兆惠这支残兵士气大振,拼力冲杀出去,维人因为兵少,阻拦不住,战了一阵,便被福康安突破包围,将兆惠这一支人马救出,维人衔尾追赶,一边追一边用强弓硬箭乱射,坠后的清兵被杀无数,一直追出三十多里,方才收拾回营,这一次金弓郡主孟丝伦大战清兵,获得全胜,杀毙满清精兵三万余入,兆惠的征西大军几乎全数覆没,剩余迅速撤离天山,返回乌鲁木齐,不过维吾尔人在这一战里,也伤亡了三千多入,真个是兵凶战危,史存明跟着孟丝伦清理战场,办理善后的事,他看见维族战士在地上掘了一列长长的深坑,高与人齐,方才把阵亡的战士裹了白布,一个个笔直的放在坑里,头面向西,然后挖土安葬,史存明看在眼里,莫名其妙,便问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做,一个维族战士回答道:“这是我们伊斯兰教的俗例,一个人死了魂归天国,肉身直立,面目朝着西方咱们回教的圣地麦加!”
    史存明听了十分感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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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虹飞电掣居士撼女怪
    战事结束,史存明想着自己离开阿特朗玛峰洞府已经有八九天,也应该回去了,便向金弓郡主告辞,依照孟丝伦的本意,要邀请史存明到南疆库车城去,见自己的兄长小和卓木,可是听说他要返回洞府,孟丝伦不禁愕然,说道:“我真是十分失礼!聚首了许多天,也不知道令师名讳,我看你的武功剑法是峨嵋派,尊师是哪一位呢?”史存明暗吃一惊,金弓郡主眼光这样利害,自己那天在帐前不过显示了一手武功,孟丝伦便看出自己的宗派,不能不说是一件怪事哩!史存明急忙问道:“郡主,你怎的知道我的武功是峨嵋派?”孟丝伦笑道:“怎的不知,来来来,我跟你试一试招,印证一下彼此的剑法!”说着拔剑在手,就在中军帐前迫史存明出手。史存明不禁微感窘迫,他那天在大军交战时候,看见孟丝伦独力擒捉清军勇士哈铁龙哈铁虎两人,也是一件平常的事呢!吏年明期期艾艾的说道:“郡主要跟我比剑么?可是刀剑锋利,没有眼睛,万一偶有失手,任何人也不好意思?”孟丝伦嗤的一声笑了起来,说道:“有什么好意思与不好意思!千军万马交战,也不畏惧,如果一个人伯挂彩受伤的,也不必练武艺了,咱们是点到为止,来呀!不用害臊!”维族战士欢呼起来,原来维人崇尚勇武,把比武当作寻常事,史存明听见她这样的一说,自己倒不能拒绝了,把断虹剑拔出来,向着下首一站,说道:“那好,我就恭敬不如从命,请郡主手下留情便了!”
    孟丝伦笑了一笑,脱去貂裘长衣,用一幅绢帕包了头,慢步走了过来,她向史存明笑道:“请恕我不恭敬,咱们交手三十回合,我在这三十回合里,不但要看出你的宗派,还要看出你的师承门户来!”话刚说完,孟丝伦踏进两步,玉腕翻处,“长河刺蛟”,嗤的一剑,疾如掣电,向史存明胸口刺去!
    史存明听出金弓郡主语气,颇有轻视自己的意思,少年人多半心高气做,他也是个外柔内刚的性于。孟丝伦一剑刺来,史存明微一偏身,让过剑锋,忽然叫了声:“着!”断虹剑寒光闪处,用个“彩凤还巢”,剑尖吐出莹莹寒光,向孟丝伦肩头刺去,孟丝伦微噫半声,长剑一引,剑势分明向左,却突然在半路转个圆圈,剑锋又削向右,史存明认得她这一着名叫“如封似闭”,呼的一转身,孟丝伦长剑劈风,刷的由头顶掠过,史存明的剑招用得恰有分寸,只一翻腕,剑尖直抵孟丝伦的咽喉,孟丝伦吃了一惊,宝剑陡的向下一拖,化解了史存明的来势,孟丝伦喝了一声:“好招!这是峨嵋白猿剑里技击白猿之法!”
    史存明看见对方看破了自己的剑招,心中一凛,说时迟,那时快!孟丝伦话才出口,剑尖抖处,共分两点,竟然甲“画龙点睛”的招式,疾刺史存明的双目,史存明横剑一挺,用“铁锁沉江”的招数,封了开去,他两个一照面就是四式六招,疾如迅电,哪里是普通切磋的比剑,双方都是互用险招,连环掣刺,盂丝伦对拆了几招后,不再用天罡剑法了,清啸一声,剑路突变,如龙蛇游走,瞻之在前,忽焉在后,身如行云流水,剑如鹤舞鹰翔,史存明破她剑势一迫,只好使出雷电披风剑法来,雷电剑是峨嵋派镇山瑰宝,总共是一百○八路,史存明跟智禅上人练了三十多招,整套剑不到三分之一,照道理是没有方法抗拒敌人,可是雷电披风剑的特点,就是学了几个招式,也一样可以回环运用,迎击强敌,史存明把雷电剑第一招“天雷行空”到第三十招“冷电照岭”回环使用出来,剑势如风电竞发,孟丝伦和他对拆了二十多回合,突然把剑一收,叫道:“停手!”史存明雷电剑才施展了十五六式,听见金弓郡主这样一叫,愕然停手,孟丝伦笑道:“我知道尊师是谁了,他和家师还是个旧相识,三十年前,彼此还有一点过节,所以多年同住天山,虽然飓尺之隔,也不来往,你回去问问你师傅吧!”史存明心中十分怀疑,孟丝伦已经送客,史存明立即走出维人营帐,他恐怕师傅回来责怪自己,刚一离开营地,便自展开陆地飞行功夫来,向阿特朗玛峰跑去!
    不到半天,史存明已经返到半山石屋,抬头一望,不由吓了一跳!原来石屋门已经打开来,门边斜斜倚着一根九环锡杖,这是智禅上人每逢外出必定携带的法器,史存明看见锡杖倚站,便知道师傅回来了!他估不到智禅上人这样快便回来,只好硬着头皮走进门去,方才踏入门限,便看见老禅师盘足端坐在蒲团上,满面严霜的望着自己,史存明和师傅相处了许多年,师傅对自己总是和颜悦色,从来未曾出现这样的神态,他只好双膝一屈,跪了下来,还未开口,智禅上人冷冷的说道:“你这八天以来,究竟去了哪里?”
    史存明一颗心扑扑乱跳,只好把自己私自下山,无意中遇到金弓郡主和满清交兵,自己相助一臂的经过说了!智禅上人听完之后,面色更加严肃起来,说道:“佛门子弟戒打诳语,你虽然不曾落发参禅,也听我说了不少佛理,应该有点教化才是,你还有许多地方隐瞒我,可知道么?”史存明吃了一惊!师傅真是明鉴秋毫,神目如电,只好期期艾艾说道:“是是,弟子在白熊谷结识了一个牧羊女,名叫做伊丽娜,弟子恐怕师傅怪责,所以……”
    智掸上人道:“你跟牧羊女的事,为师在几个月前已经知道了,不过我看你的宅心还很纯正,没有因此荒怠武学,所以我不管你,你隐瞒我的地方,就是没有说孟丝伦临别之时,跟你说什么话?”史存明估不到自己和孟丝伦临别切磋比武之时,师傅居然在场,把自己两个人说的话,听得一清二楚,不禁面红耳热!
    智禅上人两眼望着窗外天边,淡淡说道:“老实说一句吧!我这一次下山,目的就是帮助维人一臂之力。而我一别山下,便见孟丝伦统兵到来,我见她运筹决策,指挥若定,知道她今次一定能够大破清兵,噢,飞龙师太收的徒弟不错!”史存明这时候明白过来了,情不自禁的说道:“师傅,孟丝伦的师傅原来是飞龙师太!”
    智禅上人仿佛勾起无限心事来,叹了一声答道:“事到如今,我也不用隐瞒你了,我把三十年前跟飞龙师太一段过节说给你听吧!”上人便把一切向史存明说了。原来三十年前,智禅上人还未出家,他的俗家姓名叫耿仲伟,是名闻字内的剑客,他有一个亲表妹韦青荷,也是武学名家,他门自小时起便青梅竹马,长大后更加志趣相投,彼此虽然没有把心事说明,大家都想着将来做一对神仙眷属!他两个练的都是峨嵋派功夫,尤其是精心研究剑术,不过耿仲伟天赋极高,三十岁的时候,便得到峨嵋派雷电披风的诀要,韦青荷羡慕得很,三番两次要求耿仲伟传授,耿仲伟笑着摇头道:“表妹,愚兄并不是敝帚自珍,不肯把这一百○八路雷电披风剑法传授给你,因为这套剑法讲求的是阳刚之劲,必定要内功充沛,膂力刚强,换句话说,即是要内外兼修才可以练,不然的话,勉强去练,反对人身有莫大害处,表妹的内外功夫还差几分火候,过五年再说吧!”他这番话倒是实情,因为雷电披风剑的一招一式,靠的全是阳刚之劲,先天之气,一攻一守,有如雷轰电掣,要练这种剑法,内功的吐纳,外功的搏击,缺一不可,哪知逍韦青荷是个非常刚愎的人,冷笑说道:“我求你传授一套剑法,你干脆说不教也还罢了,说什么五年十年?你可以练,难道我不可以,你既然存心不教,也好,我由今天起另外练一套剑法,以二十年为期,廿年后我们比比,看看你的雷电披风剑强,还是我创的剑法胜?”说罢气忿忿的走开,耿仲伟当是女子心胸狭窄,一时气愤之言,笑了一笑便自作罢。
    哪知道第二天一早,韦青荷不辞而别,临走还带走了自己苦心搜罗得来的几本剑谱,耿仲伟这一惊非同小可!立即四出找寻,哪知道踏遍了海内的名山大川,也找寻不到韦青荷,他在心灰意冷之余,也不返回故居了,便到城外兴隆山隐居下来,耿仲伟心中暗想,表妹既然要独创一派剑法,准备二十年后和自己斗胜争雄,自己如果不百尺竿头,更进一步,二十年后,恐怕真个跌翻在韦青荷手里!因此耿仲伟就在兴隆山上,把雷电披风剑一招一式的研炼,光阴迅速,过了三年,兴隆山上有一座宏伟的陵墓,名叫“桥陵”,相传是轩辕黄帝的葬处,黄帝当年大破蚩尤,威震海内,不但被推为天下共主,还成了我汉族的先祖,后来他在鼎湖乘龙仙去,遗下冕裳弓矢,臣下便把黄帝遗物埋葬在兴隆山,就是后世的“桥陵”
    了,“桥陵”旁边有一问小庙,这小庙名叫轩辕庙,有几个和尚,在庙里侍奉黄帝桥陵的香火,耿仲伟闲来无事,便到轩辕庙里,跟那几个老和尚上天下地,无所不谈,有一天耿仲伟又到庙里聊天,一个老和尚道:“施主,桥陵山后有僵尸出现哩!”
    耿仲伟一向不信妖精鬼怪,不禁大笑起来,说道:“僵尸鬼怪之说,只见古人笔记,不外齐东野语一谈罢了,世上哪有什么僵尸鬼怪呢?我不相信!”老和尚道:“施主有所不知了,并不是老衲扯谎,或是杯弓蛇影,胡说八道,实在是有僵尸,我们几个人亲眼看见呢!”他便把遇见僵尸的经过说出来,原来桥陵山后是一片空旷的平地,这平地是从前黄帝陵墓的一部分,是墓道的入口,安放石人翁仲,石狮石马这一类东西,可是经过数千年风雨剥蚀,这些石人石马破落得不成样子,只剩下几十座石碑,兀立在荒烟蔓草之中罢了,这空地不远的峰麓,有一眼清冽的山泉,轩辕庙和尚的饮水,全靠汲取这些山泉应用,不过泉水离寺颇远,有七八里路,所以和尚汲水多在黄昏时候,挑水回来差不多二更时分了!大概在五天前一个晚上,轩辕庙里有一个中年和尚名叫法明,奉令汲水,他挑了两桶水回来,经过桥陵空地,忽然听见一阵嘘嘘怪响仿佛老牛喘气的声音,法明向前一望,吓得魂飞魄散!原来乱草残石里面,矗立了一个似人非人,似怪非怪的怪物,这怪物长发披肩,仿佛像个女人,面如白纸,死眉死眼,笔也似的僵立在地,在怪物跟前不远的地方,摆了五个骷髅,一字排列,在前主还有一个人,斜斜倚在一尊残缺了的翁仲石像下面,怪物口里下注嘘嘘怪响。双手向前一推一按,动作十分缓慢,可是全身骨节格格连声,那人却顺着怪物双手一按之势,前后摆动,好像牵线的木傀儡一般,不过没有绳索罢了!法明哪曾见过这般阵势,再也不敢上前了,把两桶水放了下干,把挑水的扁担擎在手里,以防万一,只见那怪物虚空推了几十下,空然一欠腰身,拔出一条白亮亮的东西,精光耀眼,团团乱转,先前摆在地上五个骷髅,给那白光一扫,突然离地飞起,在白光里翻翻滚滚,跳跃上下,仿如星九飞掷,它这一套把戏将法明看得冷汗直冒,如痴如呆,大概过了一顿饭的时候,白光陡的一收,五个骷髅骨轻飘飘的落在地上,落下的位置十分巧妙,分成五个不同方位,好像五瓣梅花一般,怪物非常得意。仰首向天大笑,声如枭叫,凄厉刺耳,过了一阵,它突然把身一转,飞也似的跑入墓道里面,不见它出来了,法明这时候方才惊魂略定,心想这个时候不走,还等什么时候?他慢慢的站起身,连水桶也不要了,一溜烟跑过空地,返到轩辕庙里,把一切向同伴说了,庙里几个和尚,吓得一夜不敢睡觉,到第二天早上起来,这几个和尚硬着胆子,一同到桥陵山后,怪物不见了,骷髅也不见了,法明昨晚挑的那两桶水,却是涓滴不剩,不知道被怪物喝干了呢,还是倾泻了。他们只好再次挑水,到第二天晚上,又由另一个名叫广慧的和尚到后山挑水,归程中又遇见怪物,只见怪物如疯如狂,抱着一个死人在那里疯狂跳舞,广慧胆于较小,吓得眼前一黑,当堂晕了过去,直到天亮之后,方才被同伴发觉,救回轩辕庙,结果病了几天,经过这两次后,轩辕庙的和尚,再也不敢晚上到山后挑水了!有一晚庙里五个和尚,拿了刀仗,联群结队到后山去,打算看清楚怪物是鬼还是人,哪知道他们刚才走出三两里路,忽听见山顶哗啦啦的一响,洒了几把碎石下来,打在几个和尚的光头上,热辣辣的生疼,大家吃了一惊,急忙抬头向上看时,原来那怪物在半山腰里出现,将一把把沙石由山上飞掷下来,月光下长发飞舞,十分恐怖,这凡个和尚吓得魂飞魄散!抛了刀杖,抱头鼠窜,一溜烟跑回轩辕庙里,轰一声把大门门上,幸而怪物没有追来,可是经过一场惊险之后,他们再也不敢晚上出门了,这天耿仲伟到庙里来聊天,庙中和尚便向他告诉了这些。
    耿仲伟沉吟了一阵,忽然笑道:“这东西是人是鬼,还是僵尸,我现在还不敢确定,很好,今天晚上,我到桥陵山后看一看吧!”这凡个和尚大惊失色道:“相公你别冒险,要知道这类僵尸厉害无比,决不是人力能够抵挡,如果激怒了它,那真是杀身之祸呢!”耿仲伟大笑道:“就算它真真正正是僵尸,不过气力强大,形相可怕罢了,一般人说僵尸只能够直奔直跳,身子僵硬,举止非常不灵,咱们练武艺的,难道还怕了它不成,不管怎的,我就假借贵庙盘恒半天,到晚上去看看吧!”几个和尚不迭连声的叫苦,可是耿仲伟一意要看僵尸,开开眼界,自己也劝不来,只好由他去了!好不容易到了晚上,耿仲伟一个人背着宝剑,走出庙门,轩辕庙的和尚立即把门轰的闩了,好像耿仲伟激怒僵尸,要来找自己晦气的样子,耿仲伟哂然一笑,展开陆地飞行功夫,一溜烟来到桥陵山后,这时不过二更天气,彤云掩着弦月,月色无肖,风吹草动,景象阴惨惨的,十分伯人,耿仲伟却是艺高人胆大,昂然不惧,伏在桥陵山上,眼睁睁的望着陵前空地,过了半晌,月移中天,北斗七星斗柄东移,已经是三更天气,桥陵山的墓道口突然出现一团黑影来,俄顷之间,来到空地中间,耿仲伟眼光锐利,看出是一个长发纷披的女人,披着一袭白色长长的殓衣,面如自纸,毫无血色,眉毛下耷,腰腿僵硬,乍眼看去,真个和破土而出的僵尸相似,只见她双手摔着五个骷骸,摆在地上,排成一行阵的模样,又折转身由墓道里拖出一个人来,这人头脑低垂,仿佛已经死去,怪物把它靠在一尊石翁仲的脚下。
    然后由口里发出嘘嘘怪声来,走马灯般绕着尸体转来转去,连连奔跳,两条手臂向着尸首伸缩吞吐,十分古怪。
    耿仲伟再也忍不住了,倏地长身起来;拔出宝剑,抖丹田气大喝一声:“哪里来的妖孽,胆敢在桥陵山轩辕皇帝神墓之前,杀害生灵,识相的跪下求饶,不然的话,顷刻之间,叫你身首异处!”
    耿仲伟内功精纯,声音哄亮,那女怪倏地抬起头来,看见了耿仲伟,一声厉啸,如夜枭飞鸣,居然跳跃如飞,直向桥陵山顶冲来,不到六七下起落之间,已经到了耿仲伟的跟前,这时候一钩弦月,透出云际,耿仲伟在残月清光之下,看见这女怪目光发呆,面无人色,心里暗吃一惊,难道世上真有僵尸鬼怪不成,说时迟,那时快!那女怪两臂向前一探,十指如钩,闪电似的攫落,猛向耿仲伟顶心命门抓到!
    这一下又狠又快,女怪距离耿仲伟还在两丈以外,可是只一晃身,钢铁似的双手十指,已经到了他的跟前,耿冲伟一惊非小!他急忙向后退一步,毛中剑用“金雕展翅”之式,猛向女怪腕时门脉削去,谁知道女怪昂然不惧,耿仲伟向后一退时,本来已经避开她的手爪,可是陡觉眼前一黑,对方手臂竟然暴长半尺,利爪挟风,直扑自己鼻端,差一点连眼也被她挖掉!自己一剑戳在她手臂上,却觉得坚如精钢,夷然不损!耿仲伟背心直冒冷汗,连忙用“铁板桥”功夫,扭身一晃,只听嘶的一声大响,肩背衣服被那女怪利爪钩住,扯掉了一大块!耿仲伟自从学艺以来,还是第一次吃亏,几乎瞎了眼睛,送掉性命!
    他不禁勃然大怒,剑诀一紧,把雷电披风剑施展开来,这路剑果然具有无穷威力,只三五招之间,便把女怪迫得连连后退,这女怪长啸一声,伸手向腰一探,突然抽出一条白亮亮的东西来,竟是一把从来不曾见过的奇形长剑,剑身细如面条,可是一展开来,竟有一丈多长,比起软鞭还要长出一倍,耿仲伟看见她会用兵器,心里便明白是人不是鬼了!立即把剑诀一收,喝道:“你是何方神圣,叫做什么名字?躲在深山害人,快说出来,或许可以饶了你的性命!”
    那怪女人冷冷的笑道:“老娘在这里害人么!你活见鬼!哼哼,你肯饶我,我也下肯饶你呢,你要问我的姓名,到阴间去问吧!”说着把长剑一挺,居然用了着“星移斗转”,猛向耿仲伟分心刺来,耿仲伟怒火遮眼,横剑一隔,把敌人长剑封了开去,他看见对方口吻狂傲,再也不手下留情了,把雷电披风剑一招一式的展开来,刹那之间,舞成一团白光,将那怪女人的一柄长剑,连同一个身子在内,紧紧罩住,裹了一个风雨不透。那怪女人方才觉出不妙来,正要抽身逃跑,只听耿仲伟一声大喝,腕时翻处,剑光两点,用了一着“雷击枯木”,嗤嗤,竟把这怪女人双眼齐齐刺瞎,那怪女人惨嗥一声,扑通,向地便倒,她向地一仆时,突然反手一甩,把那柄丈多长的怪剑向耿仲伟飞掷过来,那剑笔直如矢,宛如标枪一般,耿仲伟扭身一晃,长剑贴着他的身边飞过,直射在一块山石上,火光乱射,耿冲伟飞身上前,一喧!朝着怪女人背心刺了下去,就在他举剑下刺的时候,远处有人高声大叫:“剑下留人!”声音十分熟悉,耿仲伟愕了一愕,手中剑略为顿住,怪女人却在地上一个滚身翻起来,左手五指赛同钢钩,抓向他的面门,耿冲伟险些儿吃利爪钩着鼻于,不禁勃然大怒,他把主剑一横,用了着“电光歼妖”,运足手劲,一剑朝怪女人的脑后穴刺了下去,立刻剑透脑枕,剑锋把她一颗长发纷披的头颅钉在地下,那怪女人又是一声惨叫,当堂一命呜呼!
    耿仲伟抽起剑,怪女人的血水顺着剑尖像喷泉也似的射出来,把沙地染了一滩红,这时候山上奔下一个人来了!赫然是自己不见了几年的爱侣韦青荷,只见她换了一身女尼装束,维衣芒鞋,头上还蓄着长发,耿仲伟惊喜交集,叫了一声:“表妹!”韦青荷神色不动,冷峭说道:“你今天杀害无辜了,可知道么?”耿仲伟吃惊道:“什么,我杀了无辜,这东西人不像人,鬼不像鬼,三更半夜拿人的尸体和骷髅头骨练功……”韦青荷截住他的话头道:“什么尸首和骷髅骨,你下去看一看!”
    耿仲伟很不服气,立即插剑入鞘,跑到山下,哪知距离既近,不禁目瞪口呆,原来那个尸体竟是一个鲨鱼皮造的假人,大小和真人一模一样,外边还穿了衣服,那五个骷髅头也是假的,却用陶土磋成,里面中空,外表涂了一层白灰,口眼俱备,乍看和真的骷髅头相像罢了,她显然没有害过人,自己却一时不察,听了轩辕庙和尚片面之词,便不明不白的把她杀了!耿仲伟十分后悔!
    韦青荷慢吞吞的走了下来,朗声说道:“我有说错没有,她这假皮人是拿来练掌功的,五个骷髅是拿来练剑的,这怪女人名叫乌蓝婆,本来是个回子,早年因为丈夫抛弃了她,一怒跑入深山,遇着异人,练了一身武艺,虽然生性怪僻,并不轻易害人,她练的功夫名叫阴尸功,练这门功大的人多是面目枯槁,形如恶鬼,练功时候又在夜间,吸取太阴之气,所以这一派武学名叫太阴派,乌蓝婆整整练了十多年功夫,因为大赋所限,始终不能够臻于上乘,三年以前,我在甘肃六盘山遇着了她,她知道我练的武功是峨嵋派,便一心一意的与我结纳,跟我讨教玄门正宗功夫,我见她练的功夫虽然是旁门左道,人品也还正派,便和她攀起交来,一同住在六盘山上,互相切磋,过了两年,有一天她无意中知道我有几本剑诀,突然起了不良之心,趁我睡熟之后,竟悄悄偷了我的剑诀,连带我几年来苦心练成的一丈柔剑也一古脑儿偷了,跑得没影没踪,几乎把我几年的苦心,废于一旦,我当时怒火冲天,四出找寻,一连找了半年,也找不着,直到几个月前,方才听见一点风声,有人传说桥陵山上出现了女僵尸,我立即由六盘山赶来,不到几天,已经发现了乌蓝婆的行踪,原来她躲在轩辕古墓里面,天天练阴尸功,另外还创了一套五阴骷髅剑!”耿仲伟到这时候,方才明白过来,原来乌蓝婆用一个假皮人来练阴尸功,这是太阴派的绝技,用五个骷髅练五阴骷髅剑,毋怪轩辕庙的和尚以为她是僵尸,天天晚上吃人害人了!连自己也有了成见,以为她是害人恶物,不由分说,用雷电披风剑诛除了她,无端端伤害了一个无辜的人,耿仲伟心里说不出的后悔!
    他望了望地上的假皮人和假骷髅,忽然向韦青荷问道:“表妹,照这样说,你到桥陵已有好几日了,可是你为什么不立即下手抢回你的一丈柔剑,向她索回偷盗的剑谱呢?”韦青荷面上一红,恨声说道:“我何尝不想抢回我的宝剑和剑诀,不过我觉得这妖妇练的五阴骷髅剑,还有几下煞手,所以迟迟的不下手,让她练齐这套剑法,在旁边揣摩好她的诀要,方才出面向这妖妇讨取罢了,哪知道乌蓝婆这套五阴骷骸剑还练不到五成火候,便给你糊里糊涂的要了性命!”耿仲伟恍然大悟,不过韦青荷这几句话只有一半对,却有一半不对,这是为何、原来她知道自己如果向乌蓝婆硬索回偷盗的东西,乌蓝婆一定翻脸,那时候一定要武力相见,韦青荷自问本身技艺,并没有制胜乌蓝婆的把握,充其量打个平手,所以迟疑着不敢下手而已!至于细心考究她的五阴骷髅剑法,当作自己将来练剑的借鉴,那并不是虚言,耿仲伟不禁哈哈大笑起来,说道:“什么五阴骷髅剑,还不是旁门左道的剑法吗?不过揉合了长鞭的用法罢了,这种功夫就练成了,也没有什么了不起,只有咱们峨嵋派才是玄门正宗的武功,也只有峨嵋派的雷电披风剑才是天下独步的剑法!”
    耿仲伟这几句话是言音无心,可是在韦青荷方面听来,就异常的刺耳!她自从负气和耿仲伟分手,这几年中;未尝没有多少后悔,耿仲伟当时如果迎合韦青荷心理,说几句温柔抱歉的话,大可以重新炽起旧情,二人和好如初,哪知道他口不择言的说了这儿句话,韦青荷勃然大怒起来,她冷笑了几声,并不回答耿仲伟的话,自己一个人走入墓道里面,不到半晌,提了一只素锦的方囊出来,方囊里面装的想是剑谱剑诀,她又走上桥陵山顶,拾回一丈柔剑,半句后也不说,直向山下走去。
    耿仲伟方才知道自己失言,连忙迈步追赶,高声叫道:“表妹!表妹!”韦青荷走了十几步,扭头冷笑说道:“我已经说过了,二十年后我必定创出一套新奇剑法来,压倒你的雷电披风剑法。这句话难道说了不算数?不用说啦,二十年后再见吧!”耿仲伟急忙说道:“表妹,你……”韦青荷愤怒他说:“哪个是你表妹,我不久就落发出家皈依空门,你少要跟我瞎缠,滚开!”耿仲伟也是个外柔内刚的性子,被韦青荷这一叱喝,不禁怒火勾动起来,喝道:“好!你既无情,我也只好出家了!再会!”韦青荷头也下回,急步如飞的走去,经过这一次后,这一对有情无缘的爱侣,又再劳燕分飞!
    智禅上人回溯往事,说到这里夏然中止,可见他情绪激动了!史存明过了半晌,方才说道:“师傅!这韦青荷就是今日的飞龙师太了,是与不是,她在二、一年后,有没有找你老人家比剑?”智禅上人叹了一口气道:“我的话还没有说完哩!你再听下去吧!”
    耿仲伟回到轩辕庙里,庙里的和尚见他安然无恙回来,并没有遭了僵尸的毒手,不禁大为诧异,七嘴八舌的上前询问,问他有看见女僵尸没有,耿仲伟没精打采,敷衍几句,不等天亮。便自下山去了!几个月后,耿仲伟便听见韦青荷在敦煌无住庵出家落发的消息,他一接到音信,立即赶到敦煌,可是找到无住庵时,韦青荷已经踪迹不见!经过多方面的打听,方才知道她落发之后,到新疆口外去了!耿仲伟还不死心,继续追踪到新疆口外,茫茫沙漠,莽莽草原,到哪里找寻她去!耿仲伟在沙漠里流浪了五个年头,始终没有把韦青荷找着,一赌气下,在哈密城剃度出家,取了智禅两字,由这时起,他便扎根大山,云游各地,光阴如驶,不知不觉过了一十三年,距离桥陵山再会韦青荷的日子,整整二十个年头了,那时候的智禅上人,并不是住在阿特朗玛峰,却住在南天山落星原不远的一间小庙里。他忽然想起二十年比武的日期已到,怎的还不见韦青荷到来跟自己比剑呢?难道十年世事几翻新,韦青荷已经不在人世!哪知道出平意料之外.就在这一年的夏天,天山雪溶季节,庙门外突然来了一个中年黑衣女尼,登门求见。
    智掸上人由庙里出来,见了黑衣女尼.双方都是微一错愕,智掸上人的错愕是认出黑衣女尼不是别人。正是桥陵山一别二十年的韦青荷,韦青荷的错愕,又不同了!她估不到耿仲伟果然践了前言,出家落发,两个人的鼻头不约而同的发起酸来,几乎掉下眼泪,智禅上人勉强抑制住激动的感情,哑着嗓于说道:“青妹,多年不见,今日大驾光临,大概是践二十年比剑之约吧!”
    韦青荷眼眶一红,突然把头一仰,厉声说道:“韦青荷是我俗家名字,出家人四大皆空,无人无我,哪里还有尘世情缘的事,我飞龙师太今天到来,就是要讨教你的雷电披风剑法!”一言甫罢,噌的一响,掣出那柄一丈柔剑来。迎风一晃,耀眼生光,这是桥陵山上。
    由妖妇乌蓝婆身上夺回之宝,智禅上人后退一步,合十说道:“阿弥陀佛”,他返入小庙里,取出一柄宝剑来,这就是后来赐给史存明的断虹剑,智禅上人在这十多年内,采取天山的精铁和白金,冶铸了两把宝剑,一把叫断虹,一把叫做凌霜,他反断虹剑拿在手里,捏个剑诀,淡淡说道:“二十年前,你说独创一家剑法,可以胜过我的雷披风剑,今天你要实践前言了!”
    飞龙师太哼了一声,更下搭话,面寒如冰,双臂一晃,退后七八步远,横剑当胸,目光下垂,站个桩步,真称得起沉如山岳,静若平湖,智禅上人见她一别廿年,单这凝身亮剑的招式,功力非比寻常,自己是峨嵋派中门,胜了她也罢了,如果跌翻在她手里,却是十分难堪,上人不肯贸然出手,叫道:“飞龙师太,我主你客,让你先发招吧!”这是武林规矩,飞龙师太更不客气,喝了一个“好”字,呼的一股劲风,一丈柔剑扫了过来,这下名叫“暴卷天河”。智禅上人剑尖抖处,一提一翻,用了着“移星挟斗”当当两声,圈汗了对方的长剑,回身,一指,剑尖反刺她太阳穴,飞龙师太一出手给敌人制了先机,急忙一旋一绞,在这间不容发之际,比开了智禅上人的剑招。倏的把一丈柔剑向后一拖,“云龙三转”,旋风似的转了两下身,只觉剑光满场,龙腾虎跃,把智禅上人裹入一片剑光晕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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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逞奇枝初斗披风剑
    智禅上人开首一招,便知道遇了利害的对手,更个怠慢,把峨嵋玄门剑施展出来,这时候双方攻势发动,都是快抢快攻,刹那间拆了三十来招,智禅上人一边比招拆式,一边留意对方门户,只见飞龙师太剑法十分古怪,并没有一定的形式,瞻之在前,忽焉在后,剑招如垦斗满天,繁花匝地,层层叠叠,变化无穷,他一时想不出破法来,只好守定门户,用雷电剑里沉着的剑招应付,不知不觉,斗了一百多合,两下里好比铜钟撞铁磬,半斤八两,棋逢敌手,真个难分高下!
    飞龙师大二十年来,时刻痛心自己一时负气断了耿仲伟的一番情孽,到了反爱为仇的地步,今日乍一逢面,百感交集,恨不得一剑把智禅上人扎个透明窟窿,方才消气。哪知道智禅上人和二什年前的耿冲序比起来。功力不知增强了多少倍。自己强攻硬打,一丈柔剑舞得风雨不透,把智禅上人卷在核心,可是智掸剑法守得十分严密,有如铜墙铁壁,自己用尽生平本领,也占不了一丝一毫便宜,飞龙师太十分焦躁,智禅上人却在这个时候。渐渐看出飞龙师大的剑法套路!
    原来飞龙师太这套剑法,有如百花杂阵,并无定宗,概括的说一句,好比百鸟归巢,集天下剑法之大成,有少林派的达摩剑、有昆仑派的无极剑、有终南派的青萍剑、也有武当派的连环夺命剑,有时候用太极剑的“如封似闭”,一剑刺来,等到自己举剑一挡,她立刻把剑撤回,变成玉女剑里面的“素女簪花”招式了!智禅上人心中暗笑,表妹和自己隔别了二十年,却创出这套姜太公四不像剑法来。本来想开口挖苦她几句,一来于心下忍,二来对方剑风凌厉,变化倏忽,自己也没有缓气的工夫,斗到二百多回合。智掸上人又有一个新的发现,就是飞龙师太剑法虽杂,却有一个共通特点,就是剑式虽然不同,剑路如出一脉,好像龙蛇疾走。行云流水,有时候刺出的方向和原来招式相反,比如青萍剑里面的“金雕展翅”
    是削向肩背的,她却是反挑下盘,又比如武当剑法里的“烘云托日”是刺向太阳穴的,她却横戳腰肋,智禅和她牛了二百五十余合,暗里诧异起来,她果然创了一套新奇剑法!
    智禅上人胸有成竹,胜券在握,喝了一声:“表妹,这就是你苦练二十年的剑怯,看我的雷电披风剑绝招吧!”话才说完,剑招一换,反守为攻,如雷电交击,似大江翻滚,峨嵋派掌门的剑法,果然不比寻常,刹那之间,断虹剑三尺青锋,把一丈柔剑迫得风旋云转,飞龙师太不禁大惊!她这二十年来,苦心孤诣,采纳了各派剑术的精华,然后用先天无极剑当做骨干,创了这套飞龙剑法,满心以为可以折服耿仲伟,一吐二十年前被他小看的耻辱,哪知道自己的飞龙剑虽然神妙,对方的雷电披风剑更加高强,自己刚才强攻狠打,费了不少气力,现在被智禅一阵暴风雨也似的反攻,顿时相形见绌,步步后退。
    智禅上人看见自己才一进招抢攻,飞龙师太立时占了下风,败象毕现,不禁出乎意料之外!依照道理,智禅上人可以乘机使用雷电披风剑里面几下绝招,给飞龙师太一个利害,至少也要把她的一丈柔剑截断或是崩出手去,可是智禅上人回心一想,却又不忍,因为飞龙师太二十年来,虽然跟自己互为参商,绝对避面,可是她毕竟是自己少年时的爱侣,仍有香火旧情,自己决不能够令她太过难堪,所以智禅上人把雷电披风剑一百○八路招式使了两遍,显示这套剑法守如铜墙铁壁,攻如雷电乍动的威力后,立即把手中剑一变,改为使用峨嵋白猿剑了!飞龙师太吃亏在刚才损耗真力太甚,变了强弩之未,智禅上人的白猿剑,威力虽然比雷电披风剑稍逊,可是在一个名家手里使用起来,即使是最普通剑法,也是凌厉无比,难以招架,飞龙师太和智禅上人又斗了二三十合,她突然把一丈柔剑用了个“玉惜围腰”的招式,向外一拖,跳出圈外,叫道:“且慢!”智禅立即收剑,单掌打个问讯说道:“阿弥陀佛,兵凶战危,咱们还是就此罢战,了结这二十年一口闲气吧!”
    飞龙师大面似寒冰,把一丈柔剑向腰间绕了两匝,方才说道:“姓耿的,你用不着假作慈悲,你师大的剑法,还有计多火候欠纯的地方,今天便宜了你,三年之后,再来找你算账!”她说到这里折转身来,头也不回,一溜烟儿似的走了!这一下大大出乎智禅上人的意料之外,他望着飞龙师太灰黑的维衣,在冰雪布满的山路上起落如飞,几十下滚转之间,已经离开了落星原,化为一个黑色点子,消失在冰雪反光里,嗟讶不已!
    这次智禅上人和飞龙师太恶战了三百多个回合,虽然击退敌人,可是凭良心说,自己的剑术造诣,并不比她强胜多少,如果她一上来守定以逸待劳,易攻为守,自己要取胜她也不容易呢!为了避免飞龙师大的纠缠,智禅上人便由落星原迁到北天山的阿特朗玛峰上,不久便收了史存明,可是过了三年,仍然不见飞龙师太上门找自己二次斗剑,智禅上入觉得十分纳罕,细心访查,一查之下,不由吓了一跳!原来飞龙师大就在距离阿特朗玛峰七十里不到的章图克梭峰落脚,她却不知由哪里收了一个女徒,天天在峰巅高处教她练剑,智禅上人忽然发了一个奇想,如果我的徒弟史存明和飞龙师大的女徒弟情投意合,相爱起来,由这两个青年人身上,不是可以把自己和飞龙师太一段仇怨化解了么?可惜这不过是一个镜花水月似的幻想罢了!哪知道几年之后,智禅上人在维人的大营里,看见了史存明和孟丝伦一见如故,孟丝伦又是飞龙师大的徒弟,心头不由炽起了新的希望!
    智禅上人把自己和飞龙师大一段情孽说明了之后,史存明恍然大悟,说道:“师傅,盂丝伦也说过她的师傅和你老人家在三十年前,有过节哩!照弟子的想象,你老人家和飞龙师大的梁子,不是不可以解,可惜二十年来,没有一个适宜劝解的人,以至误会越来越深罢了,弟子不才,愿意到章图克梭峰去,给你……”智禅上人喝了一声:“胡说!”
    史存明睁大了眼睛,怔忡忡的,智禅上人把面色一沉,说道:“你不能去!如果没有我的许可,你私自跑到邻峰、为师把你立即逐出问墙,我再也不收你这样的徒弟,知道没有!”史存明看见上人声色俱厉,不由打个寒噤,便不敢再说这件事了!智禅上人继续教他雷电披风剑怯,由三十一式“电光穿云”起,一直教到四十式“闻雷发蚊”为止,总共是十个招式,智禅上人试演了三遍,吩咐史存明上手。史存明战战兢兢,小声自言:“这十个招式,限我三个月学会,倘若不小心翼翼的苦练那可不行。”
    话虽然这样说,史存明的脑海之中,始终浮现着两个女人的影子,一个是金弓郡主孟丝伦,用兵如神,铁弹无敌,一个是白熊谷的牧羊女伊丽娜,天直烂漫,和自己水乳交融,谊同兄妹,如果说高贵大方,那当然是金弓郡主远胜伊丽娜,如果说到天真烂漫,青春热情,孟丝伦似乎又不如伊丽娜了!二者不可兼得,史存明觉得十分苦闷,而两个又都不能见!本来他未尝不可以抽出空暇来,到白熊谷找寻伊丽娜的,可是师傅限令自己二个月内,练好雷电披风剑这十个剑式,雷电剑每一个剑招都含蓄着无穷劲力,正因这样,每个剑式相当难练,史存明恐怕自己练不成功,受师傅的责怪,哪里还敢下山,只有埋头苦练,把那刻骨相思,藏在肺腑深处罢了,
    光阴迅速,不知下觉过了两个多月,史存明将智禅上人教的雷电披风剑十个剑招,渐渐练熟,虽然说不上得心应手,也有了六七成火候,有一天,史存明静极思动,趁着师傅做坐功的时候,偷空溜下了阿特朗玛峰,打算在智禅上人人定的一两个时辰内,到附近山峰去逛逛,松散筋骨,哪知道他刚才走下山峰,忽然看出积雪布满的山道上,有一团白色的影子,蠕蠕而动,慢慢的向山上爬来,史存明心里一动,以为是个觅食的走兽,连忙轻身提气,跑过去看,哪知距离渐近,史存明看出那白影不是走兽,却是一个后人,不禁心中大奇,因为阿特朗玛峰是北天山第三座高峰,海拔万尺,终年冰雪闭路,罡风刺骨,除了自己师徒之外,并没有其他生人,现在居然有外人到来,这不是一件奇怪的事么?
    史存明脚下加快,星飞丸泻的向那入奔去,跑前了十几丈,他已经看出对方的容貌,不由吓了一大跳,高声叫道:“伊丽娜,原来是你!”
    向山上爬来的正是白熊谷牧羊女伊丽娜,也是史存明第一个心上情人,伊丽娜也听出叫喊自己的人来了!她用尽最后的力气叫道:“存明哥哥救我!”两手一松,身子一晃,扑通咕咚,一交摔倒在冰雪上,立即晕了过去!
    史存明心中一急,飞身上前,一俯腰把伊丽娜抱了起来,只见她身上穿了一件自羊皮裘,手足冰冷,面无人色,史序明不由慌了手脚,他不明白伊丽娜怎的会独自一个人跑到阿特朗玛峰来,难道是找寻自己么、史存明立刻把伊而娜抱到一个藏风聚气的山岩下,平放地上,然后到附近去捡拾一些黑色油亮的石沙,堆在一起,取出千里火筒来,把这些带油质的石头燃着了,一刹那间,火光熊熊,各位看到这里或许不免疑惑,石头也会着火的么?要知道新疆全省境内,不但到处都有矿藏,石油的蕴藏量也很丰富,尤其是新疆南部各地,不时有天然的石油从地面冒出来,形成了油泉和油池,土人称之为“黑泉子”,拿来点火,可见新疆不愧是石油王国!油源附近山岭,也有不少石油结晶的黑色方块,好像石头一般,土人称之为黑石头,可以拿来生火,天山南北部有丰富油矿,山上自然有许多黑石子了,史存明把它生起火来,烘了一阵,伊丽娜被热力所迫,身子渐渐和暖,额上沁出汗珠,史存明又取出水囊,就着伊而娜的樱唇,一连灌了几口清水,伊丽娜悠悠苏醒过来,她看见史存明蹲在自己身边,当堂哇的一声哭了起来,叫道:“存明哥哥,我以为今生今世也见不到你了!”
    史存明见她娇怯的样子,心里为之一动,他轻轻的吻了伊丽娜的前额一下,柔声说道:“妹子!我在这里,你怎的说出这些话来,这两个月以来,我哪一天下想念你,可是师傅限我三个月内,练好十个剑式,所以我没有空下山……”伊丽娜呜咽道:“我不是怪你这样久不来白熊谷找我,我叔叔迫我嫁人!”史存明听了一惊,问道:“真的,你叔叔怎样迫你嫁人呢?”伊丽娜倚在史存明的怀里,抽噎着告诉了一切。
    原来伊丽娜在白熊谷里,是维人的孤女,自小父母双亡,上文已经说过了,她还有一个至亲叔叔,名叫做伊拉木,伊丽娜自小被他抚养成人,就像自己亲生爹爹一样,不过伊拉木的妻子悍恶,好比河东狮子,连伊拉木也畏惧三分,伊拉木的妻子嫁丈夫十多年,完全没有生育,她生性向来迷信,以为自己到现在膝下犹虚,完全是伊丽娜作梗,她的生辰八字不好,生下来克死父母,当然连自己的子嗣也克制住了,所以伊丽娜到了十六岁那年,这婆娘便一力唆使丈夫,把侄女早日嫁出去,本来维人男女婚姻竞尚自由,男女成年之后,一年中有几次赶情郎的大会,未婚男女要择偶的,任谁人都可以参加,不论身分,见了合心意的对象,情歌挑逗,翩翩起舞,即晚便可以成为夫妇,第二大男家才向女家补送聘礼,可是伊丽娜自从结交了史存明之后,一颗芳心,完全倾在史存明身上,她对本族里的少年男子,绝不假以词色,好几次赶情郎大会,也不参加,伊拉木起先以为侄女年轻面嫩,她既然不肯早嫁想是没有合心意的男子,由她罢了,说也凑巧,白熊谷维人族长桑达有一个儿子。名叫桑昆,精通骑射,品貌也很英俊,到了弱冠之年,还未娶妻,有一天他无意中看见伊丽娜在谷口牧羊,容貌美艳,惊为天人,借故上前兜搭,哪知道伊丽娜情有所钟,丝毫不把桑昆放在眼里,桑昆费了无数心力,也得不到玉人青睐,非常失望,久而久之,茶饭不思,居然害上了相思病,形削骨立,一个英姿飒爽的少年,变成皮黄骨瘦的病夫,他的父亲桑达诧异起来,再三向爱子追问,桑昆方才说了一切,桑达十分气愤,他估不到伊丽娜不过是一个穷苦的牧羊女,居然有这样大的架子,连族长的儿子也不放在心眼内!内心大怒,为了挽救爱子性命,便把伊拉木喊到自己跟前,说自己的儿子,要娶他的侄女,即日送给他两匹哈达布(一种白绸布)几头牛羊,算是聘礼,伊拉木当然不知道自己侄女爱上了史存明,看见族长肯和自己做亲家,正所谓求之不得,喜出望外,当下一口答允,带了聘礼返回自己家里,和自己的妻子商量,准备择个吉日,把侄女送到族长那里去。哪知道伊丽娜听了这个消息,挺身出来反对,她口口声声的说不喜欢族长的儿子,伊拉木勃然大怒,铁青着面说道:“桑昆品貌不凡,武功出众,将来还是族长,你嫁给他有什么下好、难道还辱没了你么?不管你喜欢不喜欢,这项亲事已经定了!明天起你不用牧羊,知道没有。”伊丽娜放声大哭,伊拉木拂袖而出,她的婶娘喃喃咒骂,伊丽娜哭了一阵,拿出一把贝壳做柄的小刀来,这是史存明送给她的,她沔眼望着小刀,就要自杀,可在不旋瞳间回心一想,自己父母已经亡故,如果连自己也死了!不但全家血脉因此而断,无面目见父母于地下,而且回教是下准自杀的,穆圣说自杀的人是蠢才,自杀者的灵魂决不能够进入神的天国,伊丽娜想到这里,拿刀的手慢慢垂了下来,她脑海中忽然想起一个逃字,伊丽娜虽然不知道史存明住在哪一处,只知道他跟随师傅隐居在阿特朗玛峰,她想着世上除了史存明之外,没有一个可以依靠的人了。这个维族姑娘便鼓起勇气来,趁着婶娘不觉,披了一件白羊皮裘,带了少许于粮乳酷,偷偷地走出帐篷,溜出熊谷口,一口气向着白雪飘飘的阿特朗玛峰跑去!
    伊丽娜从来不曾跑过这样远的路,刚才跑出谷口,不到四五里路,天空突然下起缤纷大雪来,天山地势高寒,每年除了六七八三个月不到一百天的夏季之外,随时可以刮风下雪,伊丽娜冒着风雪飞跑,高一脚低一脚,有两次险些儿掉入深谷,手脚也擦破了几处,只是爱情力量胜于一切,她虽然跑得精疲力竭,仍旧此志不渝,好不容易跑了二十几里路,伊丽娜偶然回头一望,忽然发觉自己来路的雪地里,一团红影,疾如奔马的赶来,距离自己不过一里左右,伊丽娜吃了一惊!荒山穷谷之中,风雪交加之际,怎会有人到来,还跟踪在自己后面,小姑娘不禁害怕起来,她看前面有一个洞穴,阔仅数尺,刚刚可以藏下一个人,伊丽娜不假思索,立即低头钻了进去。果然不出所料,还不到顿饭工夫,一个高大红衣喇嘛僧,已经踏着冰雪由洞口跑过,虽然不过是刹那的工夫,伊丽娜看出这红衣喇嘛虬须绕面,巨颅海口,神情非常凶恶,肩头上还挂了一柄亮晃晃的龙头宝铲呢!伊丽娜暗叫声庆幸,这喇嘛僧貌相狰狞,多半不是好人,自己好在躲藏得快,不然的话,一个孤身少女,在寂静无人的空山里,撞见了这样的一个番僧,好比绵羊遇老虎!她等了很久的时间,估量红衣番僧跑得远了!方才探头出穴,四看无人,方才拼命奔跑,一直来到阿特朗玛峰下,遇见了史存明,心中一喜,精神放松,立即晕了过去!这就是伊而娜冒险跑出白熊谷的经过,她说罢啜泣不已!
    史存明估不到伊丽娜这次跑出来,竞是为了这个原因,不禁愕了一愕,慢声说道:“哦!你跑出来为的是这个么,嫁族长的儿子也不错呀,你怎的要跟叔叔违拗呢?”哪知道他这几句话一说出来,伤透了伊丽娜的心,伊丽娜突然伸手向皮裘里面一探,摸出史存明赠给她的匕首短剑来,猛一回手,照准自己咽喉刺去!
    这一下突如其来,史存明吃了一惊,好在他手急眼快,反手一把,抓住伊丽娜的皓腕,一拉一扯,已经把她的小刀夺了过来,叫道:“妹子!你怎的要寻短见?难道……”伊丽娜大哭道:“我叔叔迫我嫁不喜欢的人,所以我逃了出来,谁知连你也这样说,我真是看错人了,索性死了干脆!”上存明到这时候方始恍然,原来伊丽娜不肯嫁给族长的儿子,为的还是深恋自己,不禁大为感动,他伸臂将伊丽娜一把抱在怀里,正要说几句安慰的话,冷不防身后起了一阵哈哈哄笑!
    史存明和伊丽娜听见了哄笑的声音,吓得直跳起来,史存明放开了抱着伊丽娜的双臂,扭头一看,原来自己身后两丈远的地方,站了一个披着红衣的喇嘛僧。
    伊丽娜也认得这番僧正是自己未到阿特朗玛峰之时,在半路上所遇追逐自己的不速之客,不禁玉容变色,又羞义恼,史存明十分镇定,抱了一抱拳头,正要开口说话,那红衣番僧突然笑道:“你们害羞了么?不打紧呀!我们喇嘛教不禁男女情欲,小子,佛爷问你一句,这里邻近的山峰是不是叫做章图克梭峰,峰上是不是住着一个老尼姑,叫做飞龙师大?”
    史存明被番僧这样一问,心中陡的震荡一下,他看见这红衣喇嘛粗眉大眼,一面戾气,多半不是好人,这番僧要到章图克梭峰去找寻飞龙师太,自己虽然跟飞龙师太没有半面之缘,可是由师傅智禅上人的口里,知道她的俗家身世,不期然引起一种同情心理来,再加上自己暗里钟情她的弟子孟丝伦,史存明便决意骗这番僧一次,他摇了摇头道:“没有呀!阿特朗玛峰和章图克梭峰,那是北天山的高峰,终年积雪,连飞鸟也没有一只,怎的会住着人?我也是过路的,并不晓得什么飞龙师太?更不知道她的住处,真对不起,我要走了!”
    他说罢一拱手,就要和伊丽娜向山下走去。
    红衣番僧一声怪笑,眼放凶光,霹雳似的喝道:“别走!”史存明听见他这一声狂喝有如巨雷,连积雪的山坡也起了回应,嗡嗡不绝,不由吃了一惊!他知道叱喝是喇嘛密宗里面的“狮子吼”,没有上乘内功的人,决不能够叱出这样猛烈的吼声,对方向一个无名之辈显现了一手气功,分明是有意示威了!伊丽娜吓得花容失色,倚在史存明怀里,嗦嗦乱抖,史存明面不改容,手按断虹剑的剑柄,昂然问道:“在下跟大师素昧平生,无仇无冤,怎的不让我走?请说!”
    红衣番僧呵呵笑道:“小子,你听见过西藏神力尊者这个名字没有?那就是佛爷爷!我向来说一是一,从来没有人敢哼一个二字,你和你的女伴马上跟我返回西藏腾格里海,做我徒儿,知道没有!”伊丽娜听见这红衣番僧要强迫收做徒弟,心中一急,几乎晕了过去!
    史存明从容不迫,淡淡说道:“天下哪有人这样强迫收徒的,真对不起,晚生已经有师傅了!仅表心领,请吧!”这自称神力尊者的红衣番僧,名叫法部罗,是后藏密宗天龙派数一数二的人物,赋性凶横,性如烈火,绝不容许别人反拗,他听了史存明这几句话,不禁勃然大怒起来,喝道:“混账!你拜的是什么师傅,难道胜过我么、你看!”山坡上有一块积雪的大石,高及人胸,看去至少也有过千斤重,法部罗突然大喝一声,单手向大石底一抄,向上一举,居然把一块重逾千斤的大山石,高举过头,向着山下一抛,一连串轰隆的响声,直向山下滚去!
    法都罗能够单手举起千斤巨石,抛落山坡,不费吹灰之力,替力可谓惊人,真个不愧神力尊者的外号了!伊丽娜面无人色,史存明却哈哈大笑起来,番僧怒道:“小子!你笑什么?你的师傅能够这样么?”史存明道:“力大有什么用处,沙漠上的骆驼,草原上的犁牛,岂不是更加力大么:有没有人拜犁牛做师傅,叫骆驼收徒弟?”这个譬喻最是挖苦不过,伊丽娜嗤的笑了!法都罗有生以来,还不曾给别人这样当面奚落过,真个无名火起三千丈,大吼一声:“小子!你敢对佛爷爷无礼!”倏的伸出蒲扇大手,向史存明闪电似的抓到!
    吏存明已经有了防备,他把伊丽娜向左边一推,自己用个“蜉蝣戏水”,向着右边一闪,让过了番僧这一抓之势,噌的一响,拔出断虹剑来,寒光闪处,“雷动万物”,剑锋倏的一绕,戳向神力尊者臂膀,跟着反手一剑,“电光穿云”,刺向番僧右肋,这两下都是雷电披风剑里的绝招,十分迅辣,法都罗估不到这后生小子居然有这样狠辣的剑法,使的还是一口断金切玉的宝剑,真个吃惊不小!几乎连手臂也被他戳断,立即把身一横,使个“盘龙疾转”,霍的闪开,可是嘶的一响,自己右手大红衣袖,已经被史存明的剑划破了一道口子,神力尊者羞怒交迸,虎吼一声,使出天龙掌来,“神龙现爪”呼的一声,打出一股强烈掌风,史存明侧身一闪,左肩背吃掌风一带,火辣辣般生疼,脚步踉跄后退!
    他估不到番僧掌风这样猛烈,大吃一惊!说时迟,那时快!史存明正要展开雷电剑绝技,进刺敌人,法都罗呼的又是一掌,当胸劈来,这一着叫“天龙抖甲”,是一翻腕由下面打上来的,掌风凌厉,直冲口鼻,把史存明迫得透不过气来!少年壮士知道不妙,正要向后纵开,就在这个时候,背后一声佛号,声如洪钟,“阿弥陀佛!鼎鼎大名的神力尊者,欺凌一个后生小辈,太不成话了吧!”
    神力尊者吃了一惊,急忙收掌跳后,史存明也按剑倒窜出去,两个人定睛看时,山下不知什么时候,来了一个缁衣老尼,一个青年女子,穿着维入装束,这维装女于正是两个月前,在天山下大破清兵的金弓郡主孟丝伦,那老尼姑年登耄耄,貌相清癯,可是慈眉善目,活现庄严法相,合十当胸,手腕上挂了一串长长的念珠,粒粒漆黑晶亮,似是精铁所铸,脚下穿着白袜芒鞋,别看她年纪老迈,精神比起少年人还要健旺,史存明心中暗想:“渐愧,原来飞龙师太到了!”
    神力尊者看见飞龙师太到来,不禁面上变色!原来他和飞龙师太虽然不曾见过一面,却和她有一重仇怨,这是为何、因为神力尊者有三个俗家徒弟,这三个徒弟都是姓姬的,称为“姬家三怪”,各有独门武功,大怪姬乾练的是五毒诛龙剑,剑身涂了毒药,见血封喉,另外还练了一十二把毒药飞又,十丈之内取人,百发百中,二怪姬隆练的是降魔韦陀杵,两臂膂力千斤,外家功夫登峰造极,三怪姬亮练的是五毒阴风掌,隔肉碎骨,中人无救,还擅用一手鸳鸯子母弹,一颗母弹包藏四颗子弹,发时宛如满天花雨,利害异常。他们向来在天山南路到处横行,杀人越货,无恶不作,十年前飞龙师太只然一身,来到新疆口外,有一次在孔雀海沙漠里,看见三怪劫杀客货,还要把女眷掳去奸淫。女眷哭声震天,飞龙师太勃然大怒,一人一剑单身上前,一场血战之下,用飞龙剑绝招刺毙了大怪姬乾,又用铁念珠打瞎了二怪姬隆的左眼,最后还斩断了三怪姬亮的右臂,三怪一死两伤,大败而逃,经过这次惨败,姬家二怪在新疆立足不住,逃入西藏,后来姬隆姬亮兄弟到了腾洛里海,把一切向神力尊老哭诉,他们当然不说自己放火杀人,伤天害理,却说飞龙师太登门挑战,把自己兄弟杀得落花流水,并口出恶言,低毁神力尊者。神力尊者法都罗本来是个草莽之夫,信以为真,无名火起三千大,就要立即到新疆来,找寻飞龙师太算账,给三个徒弟出一口气,不过神力尊者是后藏密宗天龙派的成名人物,掌管了腾格里海边五间规模极大的喇嘛庙,日理万机,一时间没有空,加以飞龙师太行踪飘忽,不知道她是否还在天山南路,一时心懒,便把这件事耽搁下来。直到一年之前,他听了一个消息,说北天山章图克梭峰上,隐居了一个老尼姑,发誓要创造一家独步天下的剑法,这老尼姑法号叫飞龙师太。法部罗恶念陡起,他把喇嘛庙的事处理完毕,交给别人掌管;然后起程到天山来,无意间经过阿特朗玛峰下、遇见史存明伊丽娜,他看出这对少年男女骨胳不凡,立即起了收徒心念。上前炫弄武技,满心以为这两个少年男女一定向自己拜服,哪知道史存明斗胆拔剑向自己动手,神力尊者本性是凶残不过。怒火一动,恨不得三招两式,把史存明立毙掌下,顺便慑服那个维族少女,哪知道飞龙师太刚好由章图克梭峰下来。和他撞个正着!
    神力尊者一见了飞龙师太。不禁怒队心起,喝道:“你这泼尼,就是十年以前在孔雀海沙漠里杀死我大徒弟姬乾,弄残废了我的二徒弟姬隆,三徒弟姬亮的贼尼吧、佛爷今天到来,就是找你算账!”话未说完,举手一掌,使出天龙掌法里的“云龙喷雾”一着,掌风推出,力猛如山,猛向飞龙师太身上撞去!
    番僧这一掌推出来,运足丹田之劲,举个譬喻,好比一柄无形铁锤,迎胸打落。史存明以为飞龙师太一定腾身闪避这样凶猛的掌力,哪知道出乎意料之外!飞龙师太并不躲避,兀立在地,砰的一响,结结实实的捱了番僧一掌,若无其事,神力尊者不禁大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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