眨眼剑_柳残阳武侠小说全集

第四十一章
    没一会工夫,门帘启处,掠进一个倩影来。
    但只见她不过双十年华,长得虽不算国色天香,倾城倾国,但却十分秀丽,尤其轻妆淡抹,不带滴点的风尘味儿,倒让人有股我见犹怜的风韵。
    拂着罗裙,轻踩莲步,她婀娜多姿的走到了邵真身旁,面带浅笑,语调充满喜欢和惊异道:“哎,小邵,是不是这阵子的大风把你刮来了?瞧,一去又近半年没来看我小苑了。”
    邵真坐起身来,望着她含笑道:“小苑,我有件事找你。”
    小苑眨眨眸子,哦声道:“什么大事来着?你说说看。”
    想了一下,邵真轻声道:“小苑,我现在心绪不太好,而你又有客在,再说这事情不是三言两语可说完,我看还是先让自己平静下来,你回去陪你的客人,咱果会再谈好了。”
    轻摇了下螓首,小苑凝睇着他微笑道:“小邵,你又不是不知道,只要你来,天大的客人我也把他们赶走了。”
    邵真歉然一笑,道:“真不好意思,又让你装肚子痛了?”
    小苑掩唇轻笑道:“不,这回我向他们说头痛,其实那些都是老主顾,也没啥关系。”
    微微一停,小苑走到放置着七弦琴的几旁坐下来,柔声道:“小邵,既然你心情不好,让我弹一曲帮你散散心,消消气,如何?”
    躺回卧榻上,邵真合眼说道:“太好了,小苑,你就弹那曲……”
    语没完,小苑已娇声笑道:“放心,我不会忘记你爱听的那曲‘孔雀东南飞’,小邵,你听完以后,一定会说,我弹得比以前更好了。”
    说着,轻撩罗裳丝袖,纤纤玉指,轻轻的在琴弦上一拨,但闻挣然一响,清脆至极……
    但只见小苑如削笋般的十指,一忽儿快,一忽儿慢,灵活而又显得姻熟的拨动着琴弦。
    于是,一曲《孔雀东南飞》便悠悠扬扬,有如行云流水般的响起来……
    赫,果真弹得好,但听缕缕琴声,如泣如诉,哀婉动人,一手垫头,一手随合节奏拍大腿,邵真忍熬不住似的,忽地开口轻唱起来……
    飞来双孔雀,乃从东南飞,
    十十将五五,罗列行不齐。
    忽然卒疲病,不能飞相随,
    五里一反顾,六里一徘徊。
    吾欲衔汝去,口噤不能开,
    吾将负汝去,羽毛日摧颓。
    乐哉新相知,忧来生别离,
    踌蹰顾群侣,泪落纵横垂。
    今日乐相乐,延年万岁期……
    低沉的唱及此,邵真忽似呛了嗓门似的,一阵暗哑……
    小苑正弹得入神,也就轻启红唇,珠圆玉润也似的喉音接下去——
    关关幽相远,哀哀鸣相啼,
    殷心伤泣血,泪目与诀别。
    见汝西北堕,吾何东甫去……
    小苑显然是这里名妓,单这手琴艺和美妙歌喉,便叫人回肠荡气,愁肠百结,但一曲未完,邵真忽地挥手叱道:“小苑,不要唱了!”
    琴声与歌声戛然停住,小苑那张秀丽姣美的脸庞儿,涌上一团惊愣,她拂裙起身,疑步走到邵真身旁,诧异道:“小邵,你怎么啦?”
    忽地,一个翻身坐了起来,邵真咬了下牙,说道:“没啥!小苑,我想谈正事了。”
    深沉的注视着他,小苑道:“别骗我,你的眼角还留着一滴泪光呢。”
    连忙别过头去,邵真快步的走到桌旁,斟了杯酒,一饮而尽,一刹时,他脸上的表情很快正常下来,微舒了口气,道:“我是被你的歌喉打动了,小苑,你果真愈来愈不简单啦,连我这铁心石肠的都要被你赚去眼泪哪。”
    默默的注视了他一会,小苑转身在一张扶手雕有花纹的太师椅上坐了下来,伸出两只雪白如脂的玉手,在地上的灰色火盆里取暖,美眸怔怔的望着火星,一语不发……
    纳闷地在她身旁的另外一张太师椅坐了下来,邵真迷茫的望了她好一会,问道:“小苑,你生我气了?”
    一动也不动,小苑道:“没有,我只是在回忆一件事情。”
    微一愣,邵真道:“愿意说给我听听么?”
    用铁夹拨动了一下火盆,扬起一撮轻微的青烟,小苑启唇娇道:“我在想,三年以前我初下海沦为风尘女之时,有个客人硬逼我陪宿卖身,幸好你挺身相助,使得我保存清白之身……”
    轻咳了一声,邵真打断了地的话道:“小苑,你忽然提这作啥?”
    两眸依然盯着火光,小苑继续道:“三年多了,哦,好快,不,我应当说三年来度日如年,像三万年那般的长,但不管怎么说,我总算熬过了这些日子,快了,就要替爷还清债务……”
    望着她,邵真忍不住似的又插口道:“到现在,我还不明白,当初,我替你赎身,你为什么不答应,偏要受着这种活罪。”
    淡淡的笑了笑,小苑道:“也许,我生来就是这般的贱骨头。”
    摇了摇头,邵真轻叹道:“啊呀,别再说了,否则我又要咬牙切齿了,天底下像你这种硬骨头,死也不接受人家帮助,可能再也找不出第二个来,真是莫名奇妙!”
    闭下眼帘,再睁开眼,小苑缓缓说道:“人就是要有骨气,你不是常常这样说的么?”
    没好气的,邵真道:“骨也不是这般骨法,唉,别说了,再说,我就要中风啦!”
    扬了下柳眉儿,小苑道:“最迟也不过个把年头,我把债还清之后,便脱离这魔窟……”
    邵真哼着声打断她的话,又道:“算了吧,何不再干下去?这种事儿既轻松又不费事,银子一把一把的滚滚而来,我只恨自己生错了男人,现在……哼!”
    抬脸凝视,小苑抿嘴道:“小邵,不要挖苦我。你为什么要这样关心我?三年多来,不,自我出生以来,除了我爹娘,我再也没有发现第二人像你这样凭白的,没有企图的来帮助我,为什么?”
    避开她的眸光,邵真走到桌前,用手检了块肉,一把塞入嘴里嚼着,唔声道:“今儿个你是怎么啦?莫名其妙。”
    倏地走到他面前,小苑辣辣的逼视着他,道:“你才莫名其妙,小邵,我今天一定要你说,你为什么对我这样好?”
    摊了下手,邵真走开去,仰首望着壁间上的诗画,淡淡道:“我说过,我是个武林中人,我杀的人太多啦,怕死了,以后在阴间受罪,所以趁着没死以前,多行些好事,这也不过是为了我自己打算啊,小苑,你又不是不知道,你穷嚷嚷啥!”
    站到他身边去,小苑如蛆附骨似的瞪眼道:“十八年前,当我是三岁孩童时,你可以对我这样说,现在我过了年就二十一岁了,小邵,请你对我说二十一岁的话!”
    转身望着她,见她一脸正正经经之色,邵真无可奈何的张了下双手,道:“好吧,我就实说了,小苑,你是天生贱骨头的不愿人家帮助,而我和你正好相反,天生的贱骨头喜欢做些自以为是善行好事。这样,可以了吧?”
    瞪着他,小苑道:“你是把我当成可怜虫,所以才同情我,帮助我?”
    显然感到不太对劲,邵真连忙道:“小苑,你说哪去了,你说得好,你又不是三岁小孩,你看不出我一直拿你当我的好朋友看待么?嗅,老天!”
    “朋友?说得好。”
    两眸一直跟着邵真,小苑咬了咬银牙,气怒非常似的说道:“小邵,你既然认为我是你的好朋友,那么,你为什么骗我?”
    一愣,邵真拍了下额角,苦笑道:“小苑,你今天没喝醉了酒吧?你简直扯到九霄云天外太白金星老头儿的毛坑里去啦,我骗你啥来啦?”
    望着鞋尖,小苑委屈似的道:“方才,你那举动,你那神情,以及你那样子,明明告诉了我——你有不愉快的心事,你硬说没有,这,这不是骗我么?”
    恍然的张了下眼,邵真道:“说了这么老半天,兜了这么大拐弯,原来指的是那回事呀?”
    仰脸凝眸,小苑道:“小邵,你这样对待我,未免太不够朋友了。”
    邵真忙道:“我这人,话好说,最怕人家拿这顶帽子打我了,小苑,我几乎要很不高兴的说你含血愤人了。”
    凝着神情,小苑道:“朋友相交,贵在坦诚,你有心事,不愿告诉我,这怎么算得上够朋友?”
    微微一停,接着道:“也许,你认为向我说了,我这孤弱女人家也帮上不忙,无济于事,是么?”
    在桌席上坐了下来,邵真斟了杯酒,轻呷浅饮着,他没有阻止小苑继续说下去:“许久以来,你一直这般关心照顾我,我欠你太多了,说这种话,你听来或许觉得俗了点,但假若你换了我,你就会知道我心中对你的感激,我无时无刻的在想:我应当如何回报你?但只恨我自身处处有着你帮忙的地方,而你却从来没有。现在,我好不容易发现有了,你却不愿意对我说,难道说我们之间的友谊是建立在一头轻,一头重——只许你来关心我,不容我去照拂你的不平衡,也可说是不平等的情形之下么?”
    一口气说完,小苑有些激动了,续道:“我知道,我刚才也说过,我一个孤弱女人家没啥大力量,或许帮不了你什么忙,但你决不能连我这最起码的回报权利,也一并抹杀了啊!”
    静寂了半晌,邵真放下杯着,喟然道:“小苑,你是善良的,美好的,我以前这样说过,现在依然这么说,将来,或许我还愿意这么说,我总认为善良的人是应该受到帮助的,这也是我所以愿意帮助你的原因,尤其你为了替令尊偿债,不惜葬身污泥,这种孝心,天都可感,何况我是一个人?而且你在这种纸醉金迷,秽声蚀影之下,难能可贵的出污泥而不染,始终保持住你圣洁的灵魂,这,认真讲起来,或许也算不了啥,但无可否认的,如今的世界已被势力,现实,贪婪,邪恶,暴力,乖戾所允斥,你这一点点的圣灵,也就相形更显弥足珍贵了!谁曾经说过:自助,而后人助,而后天助。我愿意帮助你,也不过是因为你自己愿意帮助你自己罢了。”
    说着,走到她跟前,定定的望着她,邵真接道:“小苑,谢谢你关怀,虽然我并不祈望你回报我什么,但你坚定了也证明了某种人是可以帮助的。小苑,我诚心的,非常原意接受你的关注,只是有些时候,有些人虽有困难,但这种困难却不是第三者可以协助解决的话,那他是不是应该隐而不言?”
    摇了下螓首,小苑盯着他道:“我不同意你的说法。天下没有解不开的结,问题是一个人愿不愿意专心凝志的,持之有恒的去解决它罢了,我不相信世上有不能解决的问题。”
    笑笑,邵真道:“这很难说,或许那人本身没有勇气,或是根本不愿意,也或是不敢去解决问题的话,你也用这话去衡量么?”
    姣美白皙的脸蛋儿涌上了一滩迷惑,小苑微眯了下澄清的眸子,低声道:“哦,小邵,我一直认为你是豪迈、爽朗和乐观的人,你居然也有这种烦恼么?”
    脸上的表情变幻了一下,邵真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谁没有?”
    沉吟了一会,小苑抬眸道:“小邵,你不妨说给我听,就算我帮不上忙,好歹我也能替你分点儿忧,你说是么?”
    感激的望着她笑笑,邵真撤了下唇角——撇下了一股子浓深的苦涩,他撇了下唇皮儿,沙哑道:“小苑,当我有勇气提它的时候,我第一个便说给你听。”
    微睁的眸子洋溢着一撮惊异,小苑道:“小邵,你连提它的勇气也没有?”
    坐了下来,一连又饮了两杯酒,邵真朝她招了招手,道:“小苑,我还没吃晚饭哪,瞧,我们只顾说话,菜都要凉了啦。”
    小苑提着酒壶,在火盆里烘暖,便也坐了下来,小心翼翼的为邵真斟酒,另外也为他夹了一大著菜,然后静静的,美眸一瞬也不瞬的望着他……
    奔波了一整天,邵真似乎饿坏了,埋着头,努力的与自己的五脏庙拼个你死我活,正吃得紧,邵真忽然抬起脸来,愣愣的望着小苑道:“小苑,你干嘛这样看我?”
    掩唇轻笑,小苑娇道:“我最喜欢看你这种吃相了。”
    笑了声,邵真说道:“好丫头,该打。”
    说毕,又低下头猛吃,瞧他别的行,吃饭似是更行,只见三下没两下,呼呼噜噜的,不消一会,便已功德圆满,大功告成啦!
    用银匙把鱼翅汤舀进邵真的碗中,小苑吐了下香尖,娇消道:“吓死人,我三天也吃不下你这么多。”
    喝着汤,邵真笑道:“所以说嘛,你才这般瘦瘪瘪的。”
    小苑努嘴佯嗔,道:“人家才不是瘦呢……”
    恍然似的哦了一声,邵真忙道:“哦,我忘了,不是瘦,是苗条,苗条……”
    羞红着脸,小苑啐声道:“你又讨人便宜来了,不依你了。”
    美眸流盼,小苑娇道:“小邵,你不是说有什么大事情和我商量的么?”
    点点头,邵真道:“我差点儿忘了呢……”
    噘起红喷如火的樱唇,小苑拦嘴道:“我就知道你决不会是啥大事和我商量的,否则怎会恁地不记心呢,而且你从来也没和我商量过大事的,就连鸡毛蒜皮的小事儿,别说商量,即使告诉我也不会!小邵,我早知道你拿我开心啦!”
    笑着,邵真道:“小苑,这回你猜错啦,我是有事要和你商量。”
    蛾眉微蹙,小苑半信半疑的望着他,道:“哦,除非你说出什么事来,我才相信。”
    邵真好笑道:“小苑,你这般地不信任我,未免有点那个了哪。”
    眨了下眼睫,小苑问道:“有点哪个来着?”
    邵真道:“有点以你们女人之心,度我男人之腹之嫌。”
    忍笑含嗔,小苑道:“去!骗受得多,当上得繁,我当然要防着你啦,谁叫你讲话老爱捉弄人?哼,其实我也不过是以君子之心防小人之腹罢了。”
    邵真朗笑道:“也不过半载不见,你小苑聪明多啦。”
    白了他一眼,小苑娇道:“人不可能永远是傻瓜,小邵,我警告你,以后少拿我开心啦!”
    揉了操眼,邵真瞪大了眼睛,往小苑身上从头到脚细细打量……
    愣了愣,小苑以为自己身上什么地方不对了,也忙着在自己身上瞧了一阵,满脸疑惑道:“小邵,你这是干啥子的?”
    重重咳了声,邵真道:“我只是在向你表示刮目相看罢了。”
    “去你的!”娇啤了一声,小苑喷笑道:“狗嘴离不了屎口,你又来啦!”
    邵真道:“别说得恁难听,小苑,我是真的有事……”
    不待他说完,小苑含笑道:“小邵,你不说我也知道是啥个事儿。”
    微一愣,邵真笑道:“请说。”
    脱了他一眼,小邵道:“是不是要找小史?”
    邵真展笑道:“好丫头,你怎知道的?”
    纤纤玉指略理了下发丝,小苑浅笑娇道:“小邵,要说我一点长进都没有,那这些年来的风尘饭我岂不都白吃了么?”
    注视着她,邵真搓手道:“好,要得!小苑,我以前常说你慧而不灵,灵而不精,嗯,现在似乎不同了,你丫头不仅看来慧黠无比,且又精灵,对不?”
    轻挑峨眉,小苑轻笑道:“小邵,你何不干脆说我又妖又精?”
    徐徐一笑,邵真道:“好吧,小妖精,你……”
    忽地睁眸,小苑噘嘴截口嗔道:“小邵,我不过是说着玩的,你再这样称呼我,我就不理你啦!”
    爽朗一笑,邵真道:“总算你没被我捧昏了头,不过瞎说了你两句精灵,你丫头却飘飘欲仙的想当起小妖精来啦,真是。”
    一张秀丽的妙美脸庞儿,倏地像一朵夕阳晨曦似的——红的迷人。
    小苑羞涩似的啐道:“小邵,你知道我现在要挑哪句话儿来骂你吗?”
    望着她红都都的俏脸儿,邵真好笑道:“我知道,还不是那句象嘴里长不出狗牙来。”
    正欲张口,小苑忽地哦了声,连忙喷笑道:“好啊,差点又被你糊了过去啦,真真狗嘴里长不出象牙来!”
    望着她恍然大悟的神情,邵真也一阵喷笑道:“管他的狗长象牙,象长狗牙,那才真成了妖精哪,不都一样吗?”
    停住笑,邵真转口道:“小苑,你怎料到我要找小史呢?”
    小苑也收住笑声,她娇声道:“这还不简单,以往你都和他结伴同来,这回你却一个人,我料想你大概是找他了。”
    邵真道:“你这么肯定我没有其他的事儿么?”
    摇了下头,小苑道:“不会的,我不说过吗?你连芝麻绿豆大小事儿都从不和我讲,除了找小史,我不敢想还有其他大事,有么?”
    轻舒眉心,邵真道:“就只这么一次问你事儿,不想没开口,你丫头便知道啦,我以前太低估你了,说你妖精也不过份……”
    不等他说完,小苑忽地叱了声:“小邵,瞧你!”
    搔了下耳根,邵真陪笑道:“哦,小苑,我又说你那个啦,我不知道你那么讨厌那两个字,其实,那也不过说着玩的,你丫头又何必认真?”
    正襟危坐,小苑正色道:“小邵,你知道我一吃这行饭时,我便叮咛自己决不能成了个‘妖精’,别人开我玩笑,我倒无所谓,但小邵你是我的朋友,这等玩笑给我,我觉得自己要坐不住了。”
    连忙敛起嬉态,邵真起身施礼,正色道:“小苑,小邵出言不慎,请你海涵大量……”
    小苑忙不迭含笑娇道:“得了,小邵,你还真的给我来这套哟?”
    落话间,门外忽地响起一阵敲门声,小苑忙去应门,只见一名跑堂向她低声说了些话,忽地小苑大喜似的道:“快请他进来。”
    微一皱眉,邵真探首问:“小苑,谁要来了?”
    小苑转首轻应道:“你以为是谁会来呢?”
    双眉一扬,邵真笑声道:“其实不说我也知道,小史,是么?”
    小苑伸出头去望了一下,又回过头来道:“小邵,小史已经有好些时候没来过了,这正巧,你来他也来……”
    哦了声,邵真截口道:“莫非他和他那个老相好叫……小,哦,对了,叫小夜花的对不?他俩闹翻了不成?”
    小苑漫应道:“我也不太清楚,我听说他……”
    话不过说了一句多而已,便见门口已立着一条人影儿——一个公子哥儿模样的年轻人,他看来和邵真一样,二十出头一点吧,一张挺帅而显得有些儿过份苍白的面庞上,两道剑眉,一双星也似的眸子,外加一个挺直不苟的熊胆鼻儿,就这样构成了一张并不逊于邵真多少的帅劲。
    唯他身材看来似乎稍嫌矮了些,以至于他那袭技在身上的华丽绵袍,虽使他显得气派不凡,但也颇使他看上去令人有点臃肿的感觉……
    这个时候,小苑已微笑着和他打招呼:“小史,恁久没来了,咱妹子小夜花可想死你了哟。”
    那叫小史的跨进门槛,回笑说道:“小苑,你何不说自个儿想死了小邵?”
    像被促鬼似的,小苑羞涩的红着脸儿,啤声道:“去,一进门便惹人恼!”
    邵真早已离座迎上前来,猛力的拍着小史的肩胛子,笑着说:“死要钱的,少爷正奇怪怎找不着你呢。”
    用力的握住邵真的手,小史在他身上浑身瞧了瞧,喷声道:“我说兄弟啊,您阁下现在可是佛加金身,不得了了不得啦!”
    小苑赶着忙暖烘了酒,烫热了汤,邵真和小史对面坐下来。
    小苑坐在中间,为他俩斟了杯酒,一扬酒杯,邵真豪笑道:“钱鬼,多时不见,还以为您阁下没啦。”
    干了酒,小史瞪了他一眼,笑说道:“老子已够倒霉的啦,你再他娘的来张乌鸦嘴,可真坑死人哪。”
    凝目细细的瞧他的神色,邵真对眼前这位多年好友“商侠”史耀干,不禁有了些疑惑。
    他够了解他的——他算是半路出家的,他原本是个儒门书生,但他的性格与兴趣显然对念书是格格不入,一点也不入门,他有个巨富老爹是希望而且硬逼着他念书以求功名的,但他却瞒着他老父,一直在江湖上闯道儿,立万儿,几年来,他总算没有白费心血,勉勉强强的挂上了个“商侠”的字号,其实他这名号并不意味着他的武功如何了不得,只不过是他的兵器是一只泥金的铁算盘罢了,也可能是他身负百万家财,挥金如土,阔绰非常,武林中人送他“商侠”这名儿,大概有点儿说他是“老板”的意思也说不定。
    邵真很早便认识他,他喜欢他的豪迈爽朗,和自己一样,在某方面不拘小节,落落大方,曾有一阵子,他俩交往甚密,尤其时常共进酒楼,雅爱风流,直至邵真认识了明毓秀,而史耀干也因家书催他回去,两人这下才算是“拆伙”似的分了开来。
    不过,半年前邵真到西疆寻找“九指血煞”未遂,回洛阳来的时候,也曾到“舒心楼”
    来找过史耀干,两人相见甚欢。
    邵真今番扩大“龙虎会”第一个便想网罗他,他肯定史耀干必将是接替“岁寒三义”的好人选。
    而且最主要的,他还要和史耀干借银三百万两。
    但,眼前的史耀干却令邵真感到有点不乐观,他最明白每当他提到“倒霉”的时候,嗯,他真的就是倒霉啦。
    舔了下唇,邵真开口道:“老友,别给我当头一棒。哦,我方才听小苑说,你好久不来了,你以前不是几乎夭天来么,不会是和你那冤家吵开了吧?”
    望着他,史耀乾道:“你不知道我的近况?”
    缓缓的摇了下头,邵真瞥了下小苑,说:“方才小苑正要告诉我。”
    转向小苑,史耀干含笑问:“哦,小苑,你知道?”
    扫了两人一眼,小苑努着小嘴儿:“我也不过是随便听来的,我想,我想那是不可能的事。”
    拿着酒杯在唇边轻轻触着,史耀干淡淡道:“说来听听,或许是真的。”
    望着他好半晌,小苑这才启口说话:“听说你被令尊赶出家门了?”
    倏地一震,邵真脱口道:“老友,这不会是真的吧?”
    望着他露齿一笑,史耀干平静道:“一千个真,一万个真,就是没半点假。”
    邵真惊异道:“为啥?令尊就你这么个宝贝儿子,难道你干了些伤天害理,罪不容诛的大恶迹来了么?”
    朗朗一笑,史耀干朝他扮了个鬼脸儿:“你不常说我除了死要钱之外,什么大事也干不出来的吗?别高抬我了,我能干出什么大恶事?”
    神情可没他这般轻松,邵真轻轻皱起眉头:“我实在想不出你老爹有啥理由驱逐他的独生子。”
    微垂下脸,史耀干咳了声,道:“我想你是应该知道,我曾告诉你老头子最讨厌什么……”
    心中一动,邵真道:“令尊知道你弃文从武啦?”
    轻点了下头,史耀干默默不语。
    忍耐不住,小苑张嘴问:“小史,弃文从武也不是啥大逆不道的事呀,令尊怎会狠心赶你走呢?”
    苦笑了一下,史耀乾道:“家父他呀,生平最讨厌人家动刀动枪的,他崇儒好文,他希望我跟他一样,做个乖乖顺顺的文瘟生。但正巧的是他偏偏生了我这么个宝贝,正好和他相反,对啥子曰呀,孟曰呀,还啥他娘的曰呀,偏偏一个字儿也‘曰’不进去。几年来,我在外头名义是游学,却瞒着他闯我的天下。但纸终归是包不住火的,三个多月以前,终于露出马脚来啦,老头子当时的心情是可想而知的,在盛怒与失望之余,一家伙摆了个铁面心肝肠儿来,硬是把我给撵出了门啦!”
    俏脸上露出一片怜悯,小苑道:“令尊这不过是一时气头上罢了,过些时日,他老人家气消了,一定会回心转意,接你回去的。”
    缩了下鼻子,史耀干微笑道:“我想他不致于这么绝。问题我必须光荣的回去,决不能窝窝囊囊的说被轰便被轰,说回去便乖乖的回去。”
    瞪视着他,邵真笑说:“怎么,莫非你阁下想去考个状元郎,威风一番?”
    嗤了声,史耀乾道:“得了吧。那个‘撞元’我就是撞破了这个脑袋瓜子,赔上俺这条小命,也撞不着边。”
    邵真一笑道:“请问你如何又光又荣?”
    睁眼,史耀乾道:“哟,你现在是佛披金袈裟,浑身发光啦,怎吐得出恁般没人味的话儿来?”
    微愣,邵真说道:“你又是怎么了?”
    龇牙斜眼,史耀乾道:“你还装葱装蒜?如今你阁下是个堂堂的‘龙虎会’会主啦,难道我这老友分不着一杯羹么?”
    邵真讶异地说道::“消息传得这么快呀?”
    史耀乾道:“全武林人都知道啦,你还想瞒我不成?”
    邵真笑道:“我只是不太相信秃头和大牛干起事来还蛮灵光,不几天工夫,他们已把消息传送干净啦。”
    一顿,望着史耀干接道:“死要钱的,我今番找你,就是为这档事来的,怎会瞒骗你,别冤枉人,不怕雷劈么?”
    笑了笑,史耀干咧嘴道:“别这么认真,我已经知道啦,所以我说我要在武林上干他一番惊天动地的事儿,光光荣荣的让俺老头子瞧一瞧,干武的也不输吃文饭的呀。”
    轻蹙眉结,邵真不解道:“你知道什么来了?”
    一愣,史耀干眨眨眼道:“你不是要俺跟‘岁寒三义’学衣钵,日后总揽‘龙虎会’的经管大权么?”
    诧异万分,邵真连忙道:“你怎么得来的消息?”
    忽地拍了下头额,史耀干猛想起了啥的,忙不迭说道:“嗨,瞧俺真浑了头,说了半天,我还没有告诉你我遇见了小毓哪。”
    恍然大悟,邵真道:“原来如此,我还以为你是顺风耳呢。”
    这时小苑忽地插嘴问:“小邵,小毓是谁?”
    邵真没来得及开口,史耀干已抢先道:“小苑你居然不知道?小毓就是咱小邵未来的媳妇呀!”
    猛是一愣,小苑一脸惊异之色……
    邵真轻叱道:“我和小毓也不过是个朋友而已,这回饶了你,下次再乱说话,当心我敲碎你的狗牙。”
    吐了下舌,史耀乾道:“算了,鬼才相信你俩是朋友,我真搞不懂你们,认识了这么久,结伴江湖……”
    不等他说完,邵真一挑眉,一睁眼,冷冷道:“死要钱,闭上你的鸟口!”
    瞪了他一眼,史耀干嗤道:“好吧,就闭上俺的尊口,莫名其妙,生哪门子气来啦?”
    吁了口气,邵真岔开话题道:“小史,小毓把情形和你说清楚了吧?”
    点点头,史耀乾道:“是的,她告诉我你正找我,我一猜你准到这儿来啦,所以才赶着来哪。”
    望着他,邵真沉声问:“你既然被老头子赶出家门,这么说你没办法张罗三百万银子了?”
    苦着脸,史耀乾道:“自从被撵出之后,伸手要不到钱啦,所以才这么久没到这里找小夜花哪。三百万,诚然是个大数目,但在以前只要多费些口舌,包准向老头子要得到,现在,可是穷途末路,没饿死已是万幸啦。”
    心中猛地一沉,邵真呆了半晌,说不上话来……
    抓了抓头皮,史耀乾道:“小邵,咱不是可以摆个场子,捞他一票吗?”
    蠕动了一下嘴唇,邵真有些气馁的说道:“抓鸡也得费把米呀,没本,摆个鸟场子!”
    史耀干哼道:“笑话,一二十万两银,咱们还凑不起啊,就小毓来说她有十万啦,俺说这虽没现银,凭我死要钱‘商侠’这块招牌,弄个十万八万,想是没多大问题,再加上你……"
    不待他说完,邵真平静的打断他的话,道:“小史,你必须弄清楚,三百万两银子,可不是区区一笔小数目,除了‘金银帮’之外,其外的小赌场,就是弄个一年半载,恐怕也搞不上三百万两。”
    史耀干眨眼道:“当然是要上‘金银帮’摆场啦,咱弄个二三十万本钱,搞上他三五天,还愁三百万不到手啊?”
    淡淡一笑,邵真道:“在下可以这么做,但现在就不行了。”
    一愣,史耀乾道:“为啥不行?”
    邵真凝声道:“半年前,‘毒心郎中’邵肇赓被‘金银帮’收买,出卖了小毓,害得她被暗算,差点没赔上命,幸好我赶上一步,现在‘金银帮’既知我和小毓善诈,他们决不愿意和我们再赌一番的。”
    “有这等事?”诧异的哦了声,史耀干接道:“这么说,我们不就完了么?”
    摇了下头,邵真道:“本来,我是想要你设法向你老子弄个三百万来,咱去‘金银帮’赌他一番,捞他三百万,然后再把三百万还你老子……”
    史耀干截口道:“假使我弄得成三百万,又何必去赌呢?”
    邵真道:“总不能白敲你老子的呀。小史,你大概还搞不清楚我的意思,我不是要向你老子硬要三百万,而是要你向他‘借’,等我们赢了三百万,再把钱还他,这样我们便净得了这笔款子,不欠人家的债,不是挺舒服的么?”
    敲敲聪袋,史耀乾道:“你愈说,我愈糊涂了。小邵,好吧,就算我现在有办法向我老头子‘借’个三百万,但你不是说‘金银帮’不愿和咱们赌了么?又如何赢得钱还我爹?”
    起身走到卧榻旁,躺了下去,邵真懒懒道:“只要有三百万,我就有办法叫‘金银帮’和我赌,而且,保证赢他三百万。”
    走到他身旁,史耀干张着手问:“好吧,既然你又说能赌,那咱弄二三十万,也不照样可以赌么?”
    闭着眼,邵真道:“不行,非要三百万不可。”
    兜着满肚子疑雾,史耀干傻瞪着眼道:“你把我从糊涂中糊到糊涂去啦!”
    懒散的哼了声,邵真道:“你就去糊涂吧,反正设三百万两银子,我说了也是白说,白说不如不说。”
    耸了下肩,史耀干没趣的坐回椅上,斟了杯酒,猛喝一口,咬牙道:“他娘的,原本指望这回可轰轰烈烈的干他一番,谁知千没欠万没欠只欠个东风,看来一切泡汤啦!”
    说毕,一阵长吁短叹。
    邵真静躺着,没吭声,但看表情,便知道他此刻心情沉重如石……
    忽然,沉默良久的小苑张口说道:“我能弄到三百万两银子。”
    猛可地翻身跃起,邵真吃惊道:“小苑,你说什么?”
    史耀干慢斯条理的嚼着一块腊肉,一听,猛地拔长颈子,咕噜一声吞了下去,差点没呛着,只见他睁大了眼,见了鬼似的说:“哟,小苑,我没听错吧?”
    邵真忽又躺了下去,像泄了气的皮球,他没好气的道:“小苑,你倒真会开我的心哪。”
    史耀干也道:“哎唷,我说小苑哪,我的意思不是笑你没钱,我是说呀,三百万两银子这笔数目,虽然不至于令人两眼发黑,但最起码也得令人两眼发红得转紫,我敢说除了大大富翁之外,说拿三百万便拿三百万的人,实在少少。小苑,我们认识的时间算得很长了,我们明白你并不属于那类‘太少’的人,对不?”
    雪白贝齿轻咬下唇,小苑此刻的脸蛋上是一片肃穆的正经之色,压根儿没点滴开玩笑模样,只见她沉声道:“你们在这里等半个时辰,我出去就回。”
    说着,便起身离去……
    望着她离去的纤纤情影,邵真和史耀干竟然目瞪口呆,一句话也哼不出来,直至房门砰的一声,关了起来,两人才宛如梦中初醒……
    用力闭闭眼,甩甩头,史耀干瞪着邵真道:“小邵,她大概疯了吧?”
    走到他身旁坐下,邵真疑惑道:“不,她看来是那么认真。老天,小苑真有办法弄到那笔巨款?”
    沉思了一下,史耀干忽地拍腿叫道:“啊,我知道了!”
    吓了一跳,邵真愣道:“怎么,你也疯啦?”
    吞了口口水,史耀乾道:“我知道她要向谁弄钱。”
    一怔,邵真急忙道:“死要钱,你快说与我听来。”
    史耀乾道:“假使我猜得没错,八成她是去向禹子明要。”
    邵真脱口道:“禹子明?他不就是洛阳第一巨富么?明苑怎有办法向他要到这笔钱?”
    史耀干望着他道:“禹子明这老头儿银子多得像老鼠屎,那不用说啦。他虽已七老八十的,已要进棺木的人了,却偏偏喜爱女色……”
    哦了一声,邵真截口道:“你是说禹老头喜欢小苑?”
    点了下头,史耀乾道:“没错,三四个月前,小苑曾告诉我说,禹老头要纳她为妾。”
    微一怔,邵真诧道:“有这事?她怎没对我提起?”
    亮了下眼,史耀干忽拍掌道:“哦,小邵,说到这,我倒想起了一件事。”
    轻皱眉头,邵真道:“你又想起什么来啦?”
    停了一停,史耀干一脸正色道:“小邵,你爱不爱小苑?”
    猛一愣邵真傻了一下,道:“钱鬼,你问这句话是啥意思?”
    史耀乾道:“别管这么多,你说就是了。”
    喷喷两声,邵真撇嘴道:“死要钱,你他娘的不说你问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少爷我便拒绝回答你这个莫名其妙的问题!”
    像是无奈,史耀干只得道:“三四个月前,小苑便要我问你爱不爱她,但她不要我让你知道是她的意思,事隔百日之久,咱一直没碰头我也差点忘了……”
    又是一愣,加上一惊,邵真脱口道:“小苑问这干嘛?”
    两眼一翻,史耀乾道:“他奶的,你是装蒜?装葱?还是装他娘的菜瓜?你真不知道小苑一直在爱你?”
    心中一阵摇撼,邵真努力的定了定神,抓着史耀干,哈哈笑道:“嗅,天爷,这不会是真的吧,我从来就没想到这关节上去,我一直把她当成是个要好朋友而已,小苑她应该知道的,死要钱,你也知道,对我?”
    耸了下肩,史耀乾道:“谁知道,男女间的事知道得多就要短命。”
    一顿,眨眼问道:“那么说,你并没有爱上小苑啦?”
    瞪了他一眼,邵真道:“你何必明知故问?”
    史耀干朝他咧咧嘴,才又道:“那禹老头非常喜欢小苑,简直就要喜欢到骨头里去了哪,三番几次向小苑表明,你是知道小苑她那副硬得像块钢片的倔强脾气,当然一口给回绝了。”
    蹙着眉心,邵真不解道:“那小苑还跑去向他借钱干啥?”
    望着他直笑,史耀乾道:“这你还想不明白,那你真是个十足的呆鸟笨瓜了。”
    心头一震,邵真当然不是笨虫傻瓜,他马上想到了,他脱口道:“小苑她为我……”
    说了一半,邵真便这样张着口整个人仿佛触电般似的呆着,愣着,脸上,是一片又一片的惊异……
    两手支着下巴,史耀干望着他道;一哟,瞧你这样子,别吓人了,其实小苑去向禹老头借钱,当然是为了你,不用说,禹子明老色鬼,当然不会凭白就借给他钱的……”
    正说着,邵真忽地扯了他一把,急道:“死要钱,我绝不能要她这笔钱,这是卖身卖魂之钱啊!我怎能要?”
    说着,拖着史耀干便往外走……
    差点没被拖个倒栽葱,史耀干哼哟道:“哎,哎,你拖我去见阎王啊?”
    一脸凝穆,邵真道:“走,咱去阻止小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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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章
    于是,两人匆匆离开“舒心楼”,急急追赶小苑……
    两人一路快马加鞭,史耀干转首道:“小邵,说归说,目前除了小苑有办法弄到三百万之外,咱到哪去搞呢?”
    手里挥着鞭,邵真冷冷道:“天无绝人之路,我不信弄不到那笔钱。如真搞不成,我宁愿让‘龙虎会’垮,也决不能让小苑那朵花插在一堆烂泥上!”
    说着,正要拐个转角,忽地斜刺里冲了个人出来!
    这,来得太突然,突然得令邵真和史耀干一时间竟收鞭煞马不及……就这样眼睁睁的撞上了那个人!
    一声简短的哀号,那人被撞了出去,弹出好几尺之外,滚了又滚……
    心头大惊,连忙扯缓勒马,邵真叫了声:“唉呀,糟糕!惹出祸来了!”
    在马上一个翻仰,史耀干已如箭射出那人身旁,扶起那人之时,他口中不自觉的叫道:“糟,小邵,咱撞倒了个小女娃,啊唷,偏偏在这节骨眼来上一手,这娘儿也真是,没魂似的像只愣头苍蝇,也不瞧清楚,乱窜的!”
    邵真上前,见是个女娃不错,但却不小了,少说也有十七八岁了,只见她已昏迷过去,唇角正汩汩流出一缕血丝……
    邵真蹲下身去察看伤势,口中说道:“这怎能怪她,怪只怪咱不该在大街上狂驰疾奔……”
    拿出丝帕擦去那少女唇边的血渍,史耀乾道:“这大寒天里,又何况这么晚了,几乎家家户户都躺在被窝里啦,大街上连个耗子都要看不见,咱才这么放心,谁知……唉,真个要命哪!”
    史耀干似乎还懂得点医理,一面说一面探手把脉……忽地眉头轻皱,噫一声道:“心跳气息都很正常,这么猛力一撞,这个头只不过昏了一昏而已,似乎她身怀武功,否则平常人不被撞得嗯哼哎唷,头破血流,那才怪事!”
    吁了口气,邵真道:“这就好了,否则咱真吃不了兜着走。”
    史耀干把她交给邵真怀里,口中道:“你抱着一下,我这里有点伤药,让她吃了包准就没事啦!”
    说着,掏出两粒药丸子,纳入那少女口中,史耀干又造:“我说小邵,这丫头既有武功,怎会躲不开呢?”
    耸了下肩,邵真道:“谁知道?或许是转角的原故,一时收不住脚吧。”
    喷了声,史耀乾道:“嗟,这娘儿跑这样快干吗的,活像见了鬼逃命似的。”
    正说着,怀中那少女不知是伤势本来就很轻,还是史耀干的丹药灵验,只闻她嘤咛一声,悠悠醒来……
    方一撩开眼睫,那少女显然是不知怎一回事,陡见自己躺在一个大男人的怀里,芳心大惊,一个弹身,慌忙跃开去……
    邵真连忙起身拱手道:“这位姑娘,非常抱歉,在下不慎撞伤姑娘,还请你多多原谅。”
    史耀干从怀中掏出一绽银子,送到她面前,陪笑道:“姑娘,对不起啊,这计两银算是我们对你的赔礼,请你收下。”
    话声甫落,忽见左侧一条小巷——就是那少女由那冲出来的小巷——陡然也窜出一个人来!
    那少女脸色猛地大变,满是恐怖,惊悸,骇怕之色,但见她眼眸大睁,只手掩口,畏惧的退后了两步,蓦地一个转身,便想追去……
    但那来人身手好生矫捷,不过一闪身,已如老鹰抓小鸡般的扣住了少女腕脉!
    这一切过程,真如惊鸿一瞥,昙花一现,只叫一旁的邵真和史耀干,兀自发愣……
    那少女真被史耀干说对了——就像见了鬼似的,倏然嘶叫:“救,救命!”
    本能的,也是下意识的,史耀干蓦地一个扑身,口中大喝道:“放手!”
    那来人似乎是没料到,待他警觉,史耀干已几乎要扑到他身上了!他连忙扔开那名少女,横身飘开……
    那名少女宛如死里逃生似的,一骨碌窜到邵真后面,吓得面无人色,不住哆嗦着,打颤道:“侠士,救救我—…·”
    邵真凝足眼力望去,虽然是在黑暗中,仍大致可以看清那人的面貌身材——一个看去已是六七十岁的素衣老者,但看来健硕非常,没半点龙钟老态之样,但脸孔却有点吓人,五官是平平常常,没啥出奇,倒是他那张面色蜡白如死,阴森林的。
    乍看之下,嗯,就真像是鬼魅白无常似的,令人牙龈儿打颤……
    但见他倏的一睁眼,更有股邪气,阴凉凉的恐怖味儿,他瞪着史耀干碟碟道:“小辈,你胆敢管爷们的事?”
    赫,那声调阴恻恻的,就真像发自鬼魅口中似的,听得叫人从脚跟底儿一直麻到背脊上!
    跨前一步,邵真望着他道:“这位前辈,在下是否可问一声,怎一回事?”
    拂拂袖口,史耀乾道:“这还用问嘛?这老家伙欺负弱女,事实摆在眼前,还问啥子?”
    邵真平静道:“不行,事情没问个清楚,万一我们不分皂白的把事情弄错,我们岂不冤枉透了?”
    掩在他身后的那名少女,畏缩道:“侠……侠士,他是个歹徒坏人!”
    这时那名素衣老者嘿嘿一笑,睨眼哼道:“小辈,老夫劝你们别管闲事比较好,如果你们还要命的话。”
    面无表情,邵真淡淡道:“我也不喜欢管闲事,但既然让我碰着了,我也只好问上一问啦,实在也说不上管,但我做事也不是凭直觉,看表面的人,或许你们有你们的恩怨。假使你是站在有理的一方,那我自然袖手不管,但假若阁下真如这位姑娘所说的,很抱歉在下便管定啦!”
    那名少女又连声呼道:“侠士,我说的是真的,他,他要强暴我……”
    一咬牙,史耀干怒道:“好个不要脸的老甲鱼!”
    说着身形一动……
    伸手拦住他,邵真望着那素衣老者道:“我不听信一面之词,你说呢?”
    桀桀一笑,素衣老者欺前一步道:“小辈,就算她说的是真的,你又怎样?”
    两目倏睁,泛起一丝煞气,邵真道:“那我算上一份!”
    扯动了一下白瘪瘪的眼角,素衣老者哼声道:“小辈,老夫第三次,嗯,也是最后一次叫你别管闲事,别以为老夫仁慈,告诉你小辈,老夫杀个人就像切菜瓜似的,你相信不?”
    露齿一笑,邵真平静道:“哦,老家伙,你弄错了,这不是闲事,这是正义与暴戾、邪恶的对抗,老笨瓜,你也别以为你少爷能容忍你再叫声小辈,那听来令我慢慢生气起来了,知道么?也顺便告诉你老色鬼,少爷杀人不眨眼,嗯,就像用指头捻死一只蚂蚁一样稀松,平淡,你相信不?”
    哇哈哈——
    蓦然仰天长笑,素衣老者那阵笑声尖尖的,怪怪的,假使现在有个人走来,在这大冷天里,别说看到他那张白森森的脸,单就听到他这阵怪笑声,便叫人心里发毛,头皮欲炸!
    两眼怒瞪,史耀干冷叱道:“老龟头,你娘的死了人,你这是哭还是笑啊?”
    倏然停止那刺耳的笑声,素衣老者扫了两人一眼,寒声说道:“好,好,好小辈,有胆识,有魄力,老夫不出江湖已有十七八年了,江湖上居然有你们这种狂妄自大的小鬼头,真是令人高兴的事哪!”
    掩嘴打了个哈欠,邵真懒懒道:“老匹夫,废话少说,臭屁少放,假使你愿意掉头就走,放过这位姑娘——我想你是不会的,但我还是愿意给你考虑的机会,我通常都让人有选择的余地——否则,嗯,那我不仅要狂妄自大,而且要心黑手辣。”
    惨白的脸倏地凝僵住,素衣老者面无表情的直瞪着邵真,那两道眼光里,邵真只要一瞥眼便可以知道那里包含着什么——杀气,杀气!
    一刹时,整个原本是凛冽稀薄的空气,陡然凝住,僵死般的窒人鼻息。
    心头本满是火,史耀干忽地冰叱道:“老鬼!看看你娘的大头!”
    “好!就拿你小子先开刀!”
    一阵阴森森夹着愤怒的语言,从素衣老者磨切的牙缝中喷出,一个回身,已凌空扑向史耀干!
    袍袖猛抖,一只枯瘪的手掌像把刀似的,刮起一阵排山倒海之劲,锐不可当的劈向史耀干颈项!
    史耀干冲迎的身形不禁一窒,往斜暴闪,仓惶的跃开嗅,就只这么一招,史耀干便几乎要招架不住!
    但战斗并没有因此终止或停顿,就当史耀干喘息,惊骇,甚至发愣当中,素衣老者猝然一个回旋,双掌斜劈微拐,原招原式砍向史耀干上身!
    抽了口气,脚下一滑,史耀干显得很狼狈又踉跄的急退后去……
    如蛆附骨,如影随形,史耀干虽快,但素衣老者更快,一阵狞笑当中,一双手影掠过—
    —
    “嗯哼!”
    一声闷哼,史耀干急退的身子倏然地被抛了起来!
    被抛起当中,可以看到史耀干的面孔正痛苦的扭曲着,但素衣老者那骇人的身形并未就此停止,套句话,嗯,就像是“阴魂不散”似的,紧跟追上。
    眼看——
    说时迟,那时快,眼看史耀干在千钧一发之力——素衣老者那双枯瘦而干瘪但却像刀般锋利的手掌,已快沾到他的腰眼之时,一个斜刺里,一条人影已激飞射到,嗯,夹着雷霆万钧之际!
    急迫的身形不由得一顿,素衣老者愤怒的,也无可奈何的,一回双掌,便劲的劈开邵真一连串如骤雨狂风的十七拳九腿!
    这当中,史耀干急抛的身形,方得以“顺利”的坠到地面上去,叭一声,跌了个四脚朝天,史耀干问哼一声,一口甜血冲口溢出,挣扎着起来,他捂着左胸——那个地方,在一刹时以前,已着着实实的挨了两掌。
    借着对方闪身之空档,邵真一个旋身,已射到他身旁,扶着他摇摇欲坠的身躯,邵真有些焦急的道:“小史,挺得住么?”
    用力呛了一口血水,史耀干透着气道:“小,小邵,不是我不行,实在是这老鬼真他娘的厉害……”
    帮他从怀中掏出两粒小药丸,纳入了他口中,邵真凝声道:“我知道,咱的对手不仅臭而且十分硬。”
    一拂袖口,擦去唇边的的血水,史耀干愤怒的瞪着那站在对面得意狞笑的素衣老者,低声道;“小心点,我还不曾遇到这么扎手的点子。”
    面无表情的点点头,邵真目不转睛的,看来有点阴沉的注视着他的对手。哦,他很少有这种神情的,除非,除非他遇到了一个强硬而且棘手的对手。
    强硬而且棘手的对手?嗅,是的,眼前的那一位就是!事实上,就不说“商侠”史耀干在一个照面便着人家的道,所谓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没有,单是素衣老者那怪异的身形与诡密的掌法,邵真便可以明确的知道对方是不同凡响和凡响不同!
    呵呵笑起来,素衣老者看似很悠闲的挥了挥袍袖,但却很令人恶心的说道:“小辈,你后悔了对不?”
    生涩的撤了撇唇角,邵真道:“不错,我后悔,假使让你留在人间继续为恶作歹的话。”
    不知是恼羞成怒,还是心存不服,受创的史耀干摹又猝击而出!
    飞身之时,袍袖一抖,在这黑空里摹然划起一道刺目流光,而且还夹着喳喳乱响——
    哦,没错,那是史耀干的兵器“金算盘”,它当然不是纯金打造的,只不过是泥金生铁铸成的罢了,它不过是六七寸长方形,一行七个算珠子,七行共四十九个,那喳喳声响,便是从它们的振动中而发出来的……
    懒懒而闲散的一抬眼,素衣老者不退不避,五指箕张,倏地一抢,划起一个半弧——
    弧形猛漾,流光失色,世像上回一样,史耀干不仅仓惶而且显得窝囊地急急退避!
    似乎是顾虑到还有一个对手,素衣老者并没有欺身追去,饶是如此,史耀干也已惊吓得面无人色啦……
    冷冷的,不屑的,素衣老者道:“小毛头,滚远一点,凭你这拙劣得令人可憎的道行;老夫‘邪神’看到你就要短命三天!乖乖给我站在那,说不定老夫会让你死得舒服一点。”
    心胸猛如褪击,邵真大吃一惊,脱口道:“你,你就是那‘邪神’?”
    掉头转目,素衣老者诧声道:“哦,你这小辈莫不成识得老夫名号?”
    定一定神,邵真咬牙道:“‘邪神’,不错,少爷识得你名号,而且,也在找你……”
    森白的脸一怔,“邪神”道:“你找老夫?”
    徐徐的吐了口气,邵真道:“‘邪神’,你可知道有个‘鬼谷子’……以前叫做‘袅霸’的人?”
    猛又是一愣,“邪神”惊异万分的注视了邵真好一会,这才一哼道:“知道,怎地?”
    冷漠一笑,邵真道:“你奸污了他的女人庄绣惠,对不?”
    哧哧——就像狰狞鬼魅般的低笑着,“邪神”道:“没错,怎么样?”
    一眨眼,暴射出一道狠光,邵真寒声道:“十七年前,在‘生死坪’你阁下送了他一掌有这事么?”
    眯着眼角,“邪神”说道:“有的,如何?”
    扭转了一下脖子,邵真淡漠道:“你知道我会怎地,你也明白我将怎么样,你更了解我可能如何!不是么?”
    阴森森一笑,“邪神”道:“这实在是令老夫很惊异的一件小事,小辈,怪不得你能顶老夫几招,想来他是你的师父吧?”
    静静的望着他,邵真道:“你错了,仅止朋友而已。”
    哦了声,“邪神”道:“非常动听,你是个够义气的朋友,我猜,你那个朋友大概死了吧?”
    眨动了下眼睫,邵真道:“该死的,不死,不该死的怎能死?”
    两眼暴睁,“邪神”恨声道:“小辈,呆会我第一个便撕下你的舌头,那张生了蛆的舌头!”
    顿一顿,冷声道:“但假使你愿意告诉我你那位朋友现在在哪,老夫或许能饶过你那张烂嘴。”
    哧哧一笑,邵真道:“当然,我不仅愿意告诉你,而且还愿带你去……”
    突兀的愣了下,“邪神”道:“你这是真的?”
    冷冷的睨着眼,邵真道:“当然是真的啦,但我只愿意提着尊驾那颗又笨又大的脑瓜子去。”
    陡地一声嗥叫,那张冷森森的脸上已很明显的映出一股子的被戏弄,被侮辱的激怒、愤怨!号嗥当中,“邪神”瘦瘪的身子,猛如恶虎冲向羊群的弹跃而起!
    虽早凝神仍不免心头一凛,一个弯身,邵真宛似白鹤冲天的,也激射而去!
    骤见黑空里,两条身影一错而过!
    虽只那么一错,但那一错里却已实实在在的对拆了十八拳七掌九个堂腿!
    “笑话!老夫连你这黄毛小辈也拿不下,笑话笑话,真是笑话!”
    两脚甫一沾地,“邪神”蓦如弹簧般的又一个倒翻,雷射而起!
    脚底一点,一滴滴停留也没有,邵真那条颀长的身子也已雷掣般斜冲而上!
    抡手捣拳、扫腿之际,邵真也愣愣道:“老色虫,笑话年年有,你不知道今年特别多吗?”
    一眨眼,两人已激烈的硬拆了三四十招……
    这当中,已不见那名少女,只是史耀干站在一旁瞪大了眼观战,是的,除了观战之外,他实在是多余的。
    在他睁得如铜环大的瞳孔里,正清晰的映着两条身子如出押猛虎,冲押狮的来往着……
    尽管,他相信邵真的武功能顶天,也能立地,他不止一次的亲眼看过他和顽强凶悍的对手厮杀拼搏,不管过程是如何的激烈,险恶,但每一次的最后,倒在地上的都不是他,但是,这一回,经过这么久,他还没有看到邵真有优胜的迹象……
    他发觉自己的口腔有些干涩了,紧握的手上,也有些汗水,哦,他开始紧张了……
    紧张,紧张,紧张得连大气也不敢出……蓦地,他那颗几乎提到喉咙的心,倏然一阵收缩——他看到了,第一次看到了邵真已有败象!
    这几乎使他昏过去,不过弹指瞬间,邵真的情势已是十分的,明显的恶劣了!
    在这以前,他一直认为邵真身手是最快的,但目前的事实已否定了他的看法——“邪神”,那老鬼,他的身手比邵真又是要快了那么一点点,就只那么一点点,便使得邵真看上去有些慌乱,每每他不过递了半招,出了半手,便叫“邪神”先予截堵封死!
    这还不止,更令人胆寒的是“邪神”那怪异鬼奥的身法,史耀干别说看过,就连听也没听说过!
    哦,真是兵败如山倒,尽管邵真起初还能与“邪神”平分秋色一时,但一旦他露出败象之后,很快的便处于挨打的境地,几乎连还手的机会也没有!
    吃力的,艰辛的咬着牙,邵真那张脸已是红得像条烤猪肝了。
    猛提丹田一口真气,借着对方劈来的一拳,邵真单掌挡着,借着那股子劲,连忙豁身出去!
    邵真这抽身后退是蓄意的,但却一点征兆也没有,乍看之下,嗯,仿佛他是被震退出去!
    史耀干那颗悬在喉咙的心,差点没跳出口腔!
    桀桀笑着,狞然笑着,“邪神”那张青白如鬼的面庞,已勾划起胜利的笑容,他的身形依然那般快速的,瞧不出一丝儿的倦累,是那般气势磅礴的扑向歪歪斜斜,踉踉跄跄的邵真!
    绝望的史耀干闭上了眼……
    蓦然,也就是“邪神”已逼向邵真十分近的一刹那,一道,不,是千万道的强光横流暴然兴起!
    胜利的狞笑倏地凝缩,在“邪神”用力闭眼的时候,邵真手中的那把“眨眼剑”业已穿过他的左肩!
    狂嗥的睁开眼,“邪神”那张森白阴惨的脸已被左肩如喷泉般的血水染红了,他暴睁着眼,厉挫着牙,凌空的身子不过短暂一顿,又淬然拔起!
    这是一个无法用形容词来形容的快,快!快得连让邵真把插在他左肩上的“眨眼剑”拔出来的机会也没有,像只吊葫芦似的,他狼狈的,而又惊惶的被直拖起来!
    半空里,脑中的意识已警告他不可迷恋“眨眼剑”,一咬牙,邵真已松开紧握“眨眼剑”剑柄的手,身形如箭如苍鹰般的直坠而下!
    急射的身子,倏的一顿,一个跟斗,“邪神”的身法依然娇捷诡秘得令人不可思议,要不是他染着血,以及肩上露出一支金光闪闪的剑柄,就凭他这个俯冲,谁敢相信他在刹那以前已受伤了?
    俯冲的势子,依然是那句话儿——快!快得令邵真不过两只脚掌刚刚一沾地,还没第二个念头,“邪神”那只枯皱得可怕,但也锋利的可怕的手掌,已呼的一声,切斩向邵真的喉间!
    面色惨变的猛一仰头,十只乌黑的指甲就差那么一点儿,惊险的从邵真颈间划过,一阵指风刮痛了他,骇极,也怒极,一声暴吼,双掌倏扬,“大幻手”已如水银泻地般的狂倾而出!
    挫牙怒笑,不退反迎,“邪神”竟无视于那漫天匝地的掌影手幕,几道鲜血在他的身上喷起的同时,他那双钢也似的手掌,业已巧妙的突破那层手影掌幕,并且也已深深的扣准邵真双肩!
    身子一阵剧烈的摇晃,长吸了口气,邵真急急如丧家之犬,惶惶如漏网之鱼的歪斜暴退!
    “邪神”身上的一袭素袍,也几乎全染红了,尽管他身上已被邵真的“大幻手”弄了十几处伤,鲜血淋淋,好不骇人!但他那狰狞可怕的神情,仿佛一点也没有感觉,嗯,就像一具空洞而没有感应的躯体,他,仍然紧逼向邵真……
    呆了又果的史耀干,好不容易猛醒过来似的,陡地一声焦雷暴喝,飞也似的扑向“邪神”!凌空当中,手中急抢的“商侠”空然一阵轻响——那七七四十九粒的算珠子,忽地脱“盘”跳出!
    “呃哼!”
    一声沉重的问声,“邪神”猛一停顿,身子猝然急剧猛烈颤摇——那四十九粒算珠子已一个不漏的射进他的肚腹!但他却没有在史耀干预料之中倒下去,就只那么晃了几晃,猝然一个转身,双掌怪异的猛旋倏扬,就像一只蜈蚣的毒螫钩似的……
    大惊,更骇!史耀干急扑的身形此刻哪煞得住?就像羊入虎口般的,一下冲将前去!
    一声痛叫,史耀干已翻仰跌开!
    回过身来,但已经有几分的呆滞了,“邪神”怨毒恶狠地注视着邵真——他正靠着巷口边的土壁上,两肩血流汩汩,他疲倦的喘着气,他对史耀干的翻跌而去,一丁点儿援助的余力也没有,因为,嗯,他本身就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了!
    尽管身子在摇晃着,但“邪神”的脚步依然很踏实,一步,又一步的,他开始欺向邵真了,嘴角上还挂着那么一缕微笑,死神的微笑……
    大口的喘着气,除此之外,邵真只是瞪大了眼,淌满汗水的一张脸一无表情……
    蓦然!颠晃的身子急剧向前一倾,“邪神”嚎笑着、狞笑着扑向邵真!
    但,他失败了,他并没有扑着邵真,那双箕张如钩的指掌,离邵真的脚尖不过寸许,“邪神”永远也无法超越过那寸许的距离!
    然而尽管他趴伏在地上,“邪神”似乎还不甘心咽下他最后一口气——他艰辛的抬高他的头,以便让他那双充满怨毒、邪恶、残辣、冷酷和暴戾的眼球能够看见邵真的脸,但他不过抬起一半,忽地见了声,脑瓜子像颗泄了气的球,倏地垂下——在那一刹那里,“邪神”
    他已吐出了他这一生的最后一口气。
    也在那个同时,一场惊天动地的险恶搏杀,业已完全结束。
    依然紧靠着土墙,气息已依然浊重,杂乱,只是瞪大的眼已经合了起来,哦,流露在邵真脸上的,除了浓深的虚脱似的疲倦劳累之外,还有一撮隐隐的余悸——从鬼门关兜了一转的死亡余悸……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迷朦中的邵真被一阵强劲而冷冽的寒风,刮得打了个哆嗦!
    他张开眼,他发觉两肩伤口的疼痛已经减弱了不少,吁了口气,他撑起身子走向那依然俯卧在地上,一动也不动的史耀干的身躯,邵真发现他似乎比自己伤得更厉害,自己不过是两肩被抓了十个小洞而已,而史耀干却挨了“邪神”好几掌拳,但邵真知道他死不了的,他只不过是在“邪神”换上自己一剑,吃了自己的“大幻手”.十几记,和中了他的四十九粒算珠子——这样的重创之下,才被“邪神”劈飞出去的,自然那劲道是小了太多,不足致人于死的。
    事实上,“邪神”只不过是“打发”史耀干而已,他把最后所有的功力,准备孤注一掷的放在邵真身上,拉他做垫本,企图同归于尽,但遗憾的是,他只差那么寸许!
    从他怀中搜出一小瓶药丸,邵真把两颗纳入他的口里,然后自己眼了两粒,再把药丸瓶放回史耀干怀中。
    然后,他有些吃力的在史耀干的筋骨上推拿……
    过了片刻,史耀干终于悠悠醒来……
    他似乎很惊异自己仍能活着,捂着仍隐隐作痛的胸腔,他哼着几声道:“小邵,咱在第几殿上了?”
    用力的吐了一口气,邵真也哼声回道:“已经到了你干爹阎老大的金銮殿上啦。”
    咬了下香尖,痛得皱眉,史耀乾道:“咱没死?”
    帮他擦去嘴边的血渍,邵真龇牙道:“死过去又活回来啦。”
    望着他肩上的伤口,史耀乾道:“你伤得怎样?”
    疲惫的笑笑,邵真道:“一点皮肉之伤,算不了啥,倒是你的内伤,够你躺上了几天的啦。”
    呛咳了一声,又吐出一滩血来,史耀乾道:“那老鬼死了?”
    扶他起来,邵真道:“笑话,他要是没死,咱还能在这打口风啊?”
    犹有余悸的打了个寒噤,史耀干沙声道:“那简直不像个人,根本就是个老怪物。”
    邵真弯身把“邪神”的尸体翻过来,抽出“眨眼剑”,刹时,一幕琉璃光墙火射而起,划破了这寂静的黑空,邵真把发光的刃身朝下,是以史耀干并未被刺激得闭上眼,但他已是够吃惊的了,他道:“咱从来没见过你的家伙,原来恁地邪门!”
    插回刀鞘,。流光顿敛,邵真把“眨眼剑”揣回怀里道:“我管叫它‘眨眼剑’,它夺命于人仅仅一眨眼,不是么?”
    一顿,注视着地下的“邪神”,感概似的接道:“但这次却栽到了家。”
    瞪着“邪神”狰狞可怖的死相,史耀乾道:“不,咱只栽到家门口,不是吗,这老怪物终究躺下去啦。”
    笑笑,邵真道。“别忘记是二对一呀,终归是有点儿胜之不武,赢得并不光彩,对不?”
    望着离他脚尖尺余外的“金算盘”——它已支离破碎矣,史耀干有些心痛的道:“俺的招牌叫他砸了,咱要讲光彩,恐怕已经先到阎老大那儿吃喜酒去啦!”
    邵真笑了一下,忽又想起什么似的,又抽出“眨眼剑”,蹲下身去划“邪神”的头颅……
    惊愣了下,史耀乾道:“怎么?你还想‘枭首示众’呀?”
    没吭声,邵真割下了“邪神”的脑袋之后,顺便在他的衣襟上扯下一大块来,把血淋淋的头颅层层包好,别在腰间,这才张口道:“我要把它交给一个人。”
    史耀干讶异道:“谁?是否卖给药材铺做补药?”
    瞪了他一眼,邵真忍笑道:“别缺德了,我是要交给一个叫‘鬼谷子’的老家伙,你大概没听说过这人吧?”
    耸一下肩,史耀干眨眼道:“‘鬼谷子’?算了,活炖老人我也没听说过。”
    “方才‘邪神’那老怪物,要是敲烂了你的尊头,恐怕也撕烂你这生了蛆的舌根子。”
    口中虽然这般说,但邵真确实打从心底喜欢他这股无论在何种情况下,都保有的风趣,诙谐,扯远一点,邵真也就是因为曾和他相处过一段日子,才懂得风趣豪放的。
    邵真润了下唇皮,这才大略的把自己和“鬼谷子”的关系述说了一遍……
    抛眼望向“邪神”的无头尸体,史耀干喷喷称奇道:“什么,这老怪物已百来岁?他看来不过六七十罢了,瞧不出他还活了这么大把年纪,真是祸害千万年哪。”
    顿了一下,用舌尖卷了下嘴唇,意犹未竟似的又道:“喷喷,难怪老怪物一再称咱黄毛小辈,咱两人的岁数加起来也不够到他的一半哩,这么说来,咱联手干他,也不算什么丢脸的事。”
    语落,史耀干忽又想起什么来的,四处张望了一下,噫声道:“咦,那个女娃呢?”
    邵真这才猛然想起那名少女来,他环首望了一下街头巷口,并无人影,说道:“大概早就吓跑了啦。”
    史耀干啧声道:“她倒好,一跑了之,差点没坑死了咱。”
    邵真却笑道说:“倒该谢她呢,否则真不知上哪去找这老怪物哩。”
    史耀干忽然哈哈笑道:“这老不死的真行,行将就木啦,还想尽尝消魂蚀骨之乐,真是老牛吃嫩草,劲儿不小。”
    邵真哧笑道:“可不是,换了你死要钱,早就昏昏忽忽的啦,啥子味都不晓得了。”
    瞪了他一眼,史耀乾道:“哟,狐狸笑猫。我说呀你这短命鬼,活有这老怪物的一半年龄五十岁,你家的祖先牌便算够灵的啦!”
    邵真佯怒道:“可恼,你竟敢咒我夭寿?”
    随即转口道:“死要钱,咱总不能让这无头尸体就搁在这吧,否则明天的洛阳城有得一阵乱了。”
    史耀干颔首道:“这当然,咱该把他掩埋起来。”
    正欲停嘴,连忙又加上一句:“告诉你,头是你割的,我可不驮他哟!”
    提起尸首放在肩上,邵真没好气道:“敢上山,却不敢打虎,胆小鬼!”
    史耀干到巷里去转了一圈,才找到他们的坐骑,跨上马鞍,他道:“近北门边,有片荒地可供咱埋人。”
    一挺腰,邵真也跃上马鞍,正欲振缰前去,忽见背后一条人影奔来……
    掉头望去,史耀干怔道:“小邵,是那女娃哪。”
    侧转马首,邵真只见那名少女手里提着一把剑,正气吁吁,上气接不到下气的狂奔而来!
    停在邵真身侧,她气吁吁道:“侠,侠士,我,我去拿剑来杀那恶魔……”
    话落一半,她显然是看到了邵真肩上,那具无头尸首,猛可地啊了声,眸珠子一滚,一翻——昏死过去啦!
    翻眼耸肩摊手,史耀干望着邵真道:“小邵,死诸葛竟吓死活司马懿,大概就是这样吧。”
    邵真喷笑道:“别风凉了,还不快去招回她魂。”
    飘身下马,史耀干弯身在那少女的粉腮上轻刮了两下,口里念念有词:“天灵灵,地灵灵,天黑黑,地黑黑,叫三声南天门太白金星老蛋,唤五回地狱门阎罗王混帐,快快送回这位姑娘三魂六魄,外加九九八十一气窍……”
    没好气的,邵真哼道:“死要钱,你可以改行当土道士了。”
    朝他龇牙,史耀乾道:“你不是叫我招魂么?”
    瞪了他一眼,邵真正欲张口,却见昏在地下的那位姑娘真的嗯哼着,醒过来啦。
    那娘儿脸上余悸犹存,她张着小嘴儿,硬是说不出一句话来……
    史耀干连忙放柔声音道:“姑娘别怕,那恶魔已叫我们杀死啦。”
    这才哦着声站起来,那少女畏惧的在邵真肩上的尸体上望了两眼,微颤声道:“那,那恶魔死了也这样怕人。”
    邵真含笑道:“姑娘,我们只是取下他的首级,你别怕。”
    拂拂胸襟,少女朝邵真和史耀干弯腰恭礼道:“多谢两位侠士仗义相助,小女子感恩不尽。”
    邵真微笑道:“姑娘,没事了,你快回去吧,免得你家人操心,以后最好不要独自一人在半夜里行走。”
    忽地咦了声,那少女像发现了什么,冲前两步,睁大着两眼,瞪着邵真,惊异道:“你,你不是邵大哥么?”
    “原来姑娘认识我?”
    猛一愣,邵真连忙凝目细瞧她的面孔,一刹时,他恍然大悟的哦了声,他想起这个人来啦……
    这个时候,那少女已急急又道:“邵大哥,我是王御照啊!”
    王御照?哦,那不是曾经在洛阳酒楼受过邵真济助的王御照吗——她因其弟王昆受“金家庄”庄主“血手追魂”金丸弩之子“地头蛇”金中枢拐骗欺凌,而欲卖身与邵真,邵真不仅未蹂躏其身,且只身怒闯“金家庄”救出王一昆,还送了一笔为数不少的银子给她姐弟俩……。
    邵真几乎要记不得这件事了,尤其王御照他根本就忘记啦,一来事情隔将近半年之久,邵真历尽沧桑,哪记得这档子事?纵算他记得,但在这黑夜时,而且是身怀急事,又加上与“邪神”的生死扑杀,他怎有机会和心情去细认王御照?
    而王御照显然是因为过度的惊骇,所以一时也认不出邵真来……
    这真是令人惊异的巧合,只见那少女——王御照,她满脸欣悦之色,道:“邵大哥,想不到你又救了我一次。”
    邵真本欲下马来,忽想起肩上这具尸体若让人看见不大好,而且还要阻止小苑向禹子明借钱,深觉不能再耽搁了,便道:“王姑娘,对不起,我还有些要紧事办,改天王御照连忙道:“既然如此,邵大哥,你去办事好了,这恶魔的尸体就让我来掩埋吧。”
    迟疑了一下,邵真望着她道:“王姑娘,你不怕?”
    摇了下头,王御照娇声道:“我不怕,邵大哥,我学会了武功咧,刚才我只是没注意,才不小心被吓着的。”
    揉着胸口,史耀乾道:“小邵,王姑娘既然这么说,咱就把老怪物的奥皮囊交给她吧。
    我想迟了,小苑可能
    想了想,邵真只好道:“王姑娘,那就麻烦你了。”
    王御照仰首道:“邵大哥,你怎说这种话?”
    接过“邪神”血淋淋的无头尸首,王御照忽问道:“邵大哥,你大概和以前一样在洛阳酒楼落脚吧?明晨我当带着舍弟去向你面谢。”
    邵真道:“这两天我可能呆在那不走……不过,王姑娘,区区小事情说啥谢的?免了吧。”
    这时,史耀干忽蹙眉催道:“哦,小邵,我的胸口发痛了,咱快去吧。”
    于是邵真告别王御照,与史耀干快骑赶向禹子明的住处……
    才走没两下,史耀干忽勒马停缰,邵真忙不迭停下来问道:“小史,怎么了?”
    眉心紧锁,史耀干捧着胸口哼道:“他娘,胸口愈来愈痛……”
    扶住他的肩,邵真关注道:-“我早说过你要躺几天的,不相信你是铁打的,我看我还是先带你回酒楼去休息吧……”
    倔强的咬了下牙,史耀干推阻道:“还不致于这么糟糕,我撑得回去的,你快去找小苑去就是。”
    微微犹疑了一下,邵真这才道:“事已燃眉,咱方才搁了那么一阵子,小苑恐要向禹老头拿到了那笔银子啦,非快去不可,小史,你就忍耐点,熬到洛阳酒楼去,小毓会照顾你的。哦,对了,你顺便把这里发生的情形讲给她听,我可能慢点回去,免得她操心。”
    轻揉着胸膛,史耀乾道:“把小苑的事也告诉她么?”
    邵真颔首道:“无所谓,她老早就知道我有小苑这位朋友。”
    史耀干挥手道:“省得了,你这就去吧。”
    握起缰索,邵真忽又侧首道:“慢,这老鬼的脑瓜子顺便带回去,这样挂在身边,挺不舒服的。”
    哼了哼,史耀乾道:“干吗?”
    解下首级包递给他,邵真道:“吩咐小毓弄个小盒子装起来,当她到药材店为你买伤药之时,顺便要她买些防蚀汁,免得老鬼的脑袋烂臭了,日后无法带给‘鬼谷子’。”
    把首级包系在腰间,史耀乾道:“知道了,小苑的事办完快回来,咱再想别的办法弄钱。”
    点点头,邵真低喝一声,一振缰索,便疾驰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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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
    这儿离洛阳城中心很远,平素便就不怎么热闹,加上这又是隆冬的寒夜,且又近子夜,所以这几条街可说全都关门睡觉了,街道上连只狗也不见,所以邵真便毫无忌惮的放马狂奔了……
    禹子明是洛阳的第一巨富,邵真当然听说过他住在城东,离这相当远……
    奔驰间,邵真忽闻老远传来一阵辘辘马车声,眯目望去,瞧见对面街道的尽端,一辆马车急驶而来……
    这条街不宽,邵真只得慢下骑势,自然那辆马车也相对的慢下速度来,正要擦身错过之时,那辆马车忽地停下来,车上门扇启处,探出一个面孔来,朝邵真招手道:“小邵,停停!”
    一听声音,猛可一愣,那不是小苑么?邵真连忙转过马头来,策马上前,口中呼道:“小苑,我正找你得紧。”
    揽起雪白呢绒披风的下摆,小苑下了马车,道:“小邵,你上哪儿去?”
    跃下马背,邵真道:“找你啊。”
    用手压着被风吹乱的发丝,小苑诧声道:“有事?”
    目光一转,瞧见邵真双肩凝血的伤口,惊呼道:“啊!你受伤了?”
    “一点点皮肉伤痛罢了,没啥。”
    被风吹得眯了一下眼,邵真道:“小苑,这儿风大,又冷,当心着了凉,你快上车里头去,咱好说话。”
    掏出丝绢,小苑轻拭着他的伤口血渍,柔声道:“小邵,咱快回去,我帮你敷药。”
    她上了车,邵真向车夫张口道:“再等一会。”
    掀起车帘,小苑探出半个脸来,讶道:“怎么?咱不是回去么?”
    挨近车口,邵真凝眸道:“小苑,你弄到那笔钱了?”
    用力的点了下头,小苑欢愉道:“放心,我弄到手啦……”
    说着,一面低头在袖中取出一张飞钱,送到邵真面前,道:“哪,这就是三百万两银票。”
    瞥了下那张飞钱,邵真没有伸手去接,却把她按回去,强仰住心头的激浪滚波,邵真咽了口口水道:“小苑,谢谢你,但我不需要这笔钱啦。”
    呆了呆,小苑疑惑的滚了下眼珠,道:“我不明白……”
    又向她手中的飞钱瞥了一眼,当邵真看到飞钱上禹子明三个字之时,他说不出他心中是啥子一股滋味,他重重的吐了口气,低声道:“你又何苦为我道蹋你自己?”
    垂下眸光,小苑低声道:“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凝视着她,邵真道:“小苑,咱把这钱送还给禹子明。”
    小苑抬抬眼道:“为什么?你不急需这笔款么?”
    苦涩的笑笑,邵真道:“小苑,你知道我决不答应你这样做……”
    不解的望着他,小苑拦嘴道:“我做些什么了?我只不过是向禹子明借这笔钱罢了,这有什么不对?有吗?”
    舔了下冰冷的唇皮,邵真道:“小苑,别再瞒我,小史都告诉我了……小苑,我谢谢你,打从心底谢谢你,但你这样做,除了委屈了你自己,和加重我心中一辈子的不安外,这是没有意义的。”
    沉默了半晌,小苑仰脸道:“这没有啥嘛,我早就打算从良,不再呆在火坑了。小邵,你别把事情看得太严重,当然,我并不太愿意嫁给禹子明为妾,不过,这也没什么不好,他人虽老了点,但却能让我生活得非常富裕惬意——至少,他可以帮我清偿债务,不必让我再抛头露面,而且我的一家人爹娘他们,从此可以生活舒适,再说……”
    顿了一顿,她凝视着邵真接道:“再说我这样做可以了却我一桩心愿……”
    定定的注视着她,邵真问道:“什么心愿?”
    移开了眼线,小苑徐声说道:“回报你……”
    心灵轻轻一颤,邵真脱口道:“你应该知道我是不会接受的!”
    把视线拉回来,重新放在邵真的脸上,小苑道:“小邵,你知道我这一生中最快乐和最痛苦的事是什么?”
    有点承受不住她的眸光,邵真低声道:“我想知道……刀唇角牵起一丝笑,那丝微笑似乎含有浓郁的快乐和刻切的痛苦,小苑微微眯起眸子,眸中闪漾起一撮朦胧似的梦雾,你哺哺低道:“我最快乐的是爱上了你,最痛苦的是并没有得到你的爱……”
    避过她那使他感到沉重的眸光,邵真挣扎似的摇了摇头,他竭力使自己的心湖平静,但他却连自己的音调都无法平稳,他奇怪自己的语言居然颤抖得这样厉害:“小苑……我,我真的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真的,我从来没想到这……”
    微笑依然,小苑道:“原谅我直说了,我认为在这个时候,我应当把它说出来,我一直没有机会……”
    苦涩的掉开眼光,邵真真的不知道要说些什么才好,虽然,他此刻很想说些话……
    漆黑的天空,一颗流星拉长着尾巴,一闪而逝。
    小苑眯着眼眺望,似乎想寻觅追求那颗流星遗留下来的迷惘、惆怅、和一股淡淡的落寞和伤感……哦,无论如何,那颗流星是再也追寻不回来的了……
    “很早,很久,打从你帮了我那次大忙,替我解围之后,我就无法制止自己爱上你。但许久以来,我一直把它藏在这心田里,不敢向你倾诉——也或许是因为你从来不曾向我露出爱的迹象的缘故,也许是我觉得自己打滚风尘,自惭形秽,一直残忍的逼迫自己不敢向你表露爱意……”
    扶持住摇摇欲坠的心灵,邵真有点窘的,不知所措的搓着手,他低哑的道:“小苑,现在你又为什么要告诉我?”
    痴痴的望着他,小苑柔声道:“我也不知道,或许我认为告诉你,我将会感到好过一点……也或许我认为我对你的爱是不应该无声无息的逝去的,应该让你知道的,对不?”
    缓缓垂下头,邵真开始感觉到他的一颗心在剧烈的绞痛了,笑了笑,勉强的,他道:“小苑,你就是因为爱我,为了帮我筹三百万两,才下嫁可以当你父亲的禹子明为妾?”
    脸色一黯,随即平静的笑了笑,小苑道:“并不全然如此,当然我承认这么做是有为了你的存在因素,但也不无有为我自己的归宿打算的存在。”
    迷惘的望着她,邵真道:“我不太明白你所说的意思。”
    小苑静静的道:“尽管我知道你只不过把我当作朋友看待,一直没有爱上我,但在我还不知道有个小毓的伴侣之前,我仍然愿意痴迷的期待你的垂爱,然一旦我知道你情有所钟,不能成为我归宿的寄托之时,我就不能沉迷于幻想中了,我必须为我自己的将来打算,对不?”
    微一停,接着又道:“这一生中,我对自己发过一项宏誓,假如今生我无缘无福为君之妇,而无法为君执扫,那我无论如何要回报以往对我的照拂,帮助……”
    抬眼,邵真截口道:“我说过,我不会接受的。”
    小苑道:“你这人未免太专横了,难道说只许你帮助我,不许我帮助你么?”
    摇了下头,邵真沉声说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假使我有困难,而你有来帮助解决这难关的能力之时,我当然乐于接受你的帮助,我们已是多年的朋友了,是不?”
    稍停了一会,邵真苦涩的笑了下,接道:“问题是现在我真不需要那笔钱了,这么一来你也无从帮助我了,对不?”
    疑惑的,不相信的凝视着他,小苑沉默了好久,才启口细声道:“我已经把事情说得很明白了,你不要以为我是为了要帮你筹这笔钱才嫁给禹子明的,就算你现在不接受我的帮助,我依然要嫁给禹子明,我强调这一点。”
    始终不敢接受她那双锐利的眼光。邵真微低着头,他看来有点做贼心虚似的,他嗫嚅道:“哦,我,我是真的不需要那笔钱了,小苑。”
    一瞬也不瞬的逼视着他,小苑此刻像个严峻的判官似的,冷冷的,咄咄的逼视着邵真,当她看到邵真那微微不知所措的样子,她不禁有点气,她哼声道:“小邵,莫非,莫非你瞧不起你这个朋友?嫌我钱脏,是么?”
    像是受了伤害,邵真猛地抬起头,说道:“小苑,不要这样侮辱你自己!”
    唇角挂着一缕无意识的微笑,小苑道:“小邵,我们现在必须冷静的面对现实,你通常都是这样子的,对不?我知道,你之所以不接受我这笔钱,是因为你始终——我是可以用‘自作聪明’来形容你,不是么?你始终自作聪明的认定,我是为了帮你筹这笔钱,才嫁给禹子明,所以你心中一股歉疚,才不愿意接受我的帮助,是不?”
    沉默了半晌,邵真终于咬牙道:“是的!”
    面无表情的望着他,小苑道:“哦,这样你不仅自作聪明,而且太死心眼了!我不是和你强调过么,就算你现在不接受我这笔钱,我仍然要嫁禹子明,你这样坚持你的自以为是的想法,那不显得太愚笨了么?”
    一窒,邵真张了张口却没再说话。
    小苑接着又道:“小邵,你无须歉疚,你对我自始至终都是光明磊落的,你没负我什么,一点也没有,有么?我爱你,只是我的一厢情愿,你并没有玩弄我,何需歉疚?让我再繁赘的说下去,我终究是要嫁人的,嫁给禹子明又有什么不妥?难道你认为我嫁了个老头子,便瞧不起我,不认我这个朋友了?”
    急急的,邵真道:“小苑,你知道我决不是这种人的!”
    “那就好了,我虽然不能得到你的爱,但我依然高兴拥有你的友谊,而小邵你虽然没爱我,但你仍然喜欢我这个朋友,是不?”
    邵真沉缓的点了点头,但总觉得心头被什么压着似的,老是开朗不起来……
    把飞钱缓缓送到邵真面前,小苑微笑道:“小邵,收下吧,如果你还把我当朋友看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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