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虎三山_柳残阳武侠小说全集

第三十章赤胆照颜色
    狄用疆看了一眼其他两处犹在进行中的拼杀,然后,他望向毒魄,声音嘶哑的道:“你比我的估量更要凶悍、更来得难缠,但是,现在你也并不好受,是么?”
    “不错,我现在并不好受,明确的说,我已付出了相当的代价……”
    眼皮子微微跳动了一下,狄用疆冷硬的道:“毒魄,你该知道,事情尚不曾结束,我们必须持续下去。”
    毒魄灰白的面孔上泛现着的竟是一股强烈湛然的神色,他看上去是憔悴、是疲惫,甚至还要加上虚软,然则,却决不沮丧!
    狄用疆的心房重重收缩,鼻孔翕张——他看过这种情形,看过类似的人,他顿悟到事态的演变将会极其惨烈;置生死于度外的角色,你就难以用生死胁迫他,眼前,他明白他遇上了这么一个角色!
    毒魄沙沙的开口道
    “大掌旗……我看你得再行增派人手才有希望,光凭商头儿和这位丁姑娘,只怕不足以达到你所期冀的目的……”
    狄用疆阴沉的道:“毒魄,你不要以为如此便可激我下水,与你一搏,我狄用疆光明磊落、行正立稳,决不来人之危而自损格节,不错,我会再行加派人手来对付你,可惜我本身却只有暂且克制了!”
    那边,商鳌提高了声音道:“禀大掌旗,可别听姓毒的那一套、他身遭重创,早已心余力绌,挺不多时,眼下明明是强弯之未,奄奄一息,还在那里大言不惭、强充好汉,我敢担保。只我与老公冶,了慧三人,便足能够将他收拾下来!”
    狄用疆沉着脸道:“这可不是逞能的时候,商鳌,你确定有此把握?”
    站在商鳌身旁的丁慧,正低促的唤了一声商头儿,商鳌已抬头挺胸意气昂昂的口了话:“属下向大掌旗打包票,姓毒的今番绝难逃生天!”
    自鼻孔中哼了哼,狄用疆道:“好,商鳌,你打的这张包票,我收下了!”
    毒魄的身子在微微摇晃,额头上有黄豆大的汗珠沁出,脸色越发惨白,就好像罩上一层面具,显得如此僵硬、如此不自然,这些现象,正在说明他不止是受了伤,而且伤得相当沉重。
    看到毒魄的模样,商鳌信心更足,他向狄用疆躬了躬身,顺便给旁边的丁慧使了个眼色、低压了嗓门道:“犯不着担心,丁慧,看姓毒的这副熊样,只怕打都不用打,一阵风来就能把他吹倒,现成的一件大功,你我不去捞却待叫谁去捞?”
    丁慧双眉紧锁,郁郁的道:“商头儿,我看没有这么容易……”
    狄用疆似乎有些不耐烦了,他大声道:“你们还在磨蹭什么?还不赶快给我动手?”
    商鳌大马金刀的提着他的“龙头杖”逼向毒魄。丁慧却不似他那样趾高气扬,显得小心翼翼的从另一个方位轻轻凑上,而老好巨滑的公冶奇却离得更远。
    身子仍在摇摇摆摆的毒魄,猛然像一枚爆炸的火炮、以那种无比强烈的冲力迎面扑落,他的“祭魂钩”同时分化成漫天迸射交织的弦月弘光,打人们的眼中看出去,但见一抹抹的虹芒,一道道的寒电回旋穿飞,密集如雨;景况决不似一柄钩刃运展的效果,倒像冰峰倾颓,雪瀑融流,声势惊人之极!公冶奇一声怪叫,先已连滚带翻亡命,扑跌出去……
    商鳌的“龙头杖”呼啸而起,金焰耀辉,龙首矫昂,凝做一条盘绕的光体,仿佛杖幻龙形,盘空舒腾,其张牙舞爪之态,亦然霸道得很,丁慧眼见憎势不妙,非她的能耐所可抵御,一个大折身,人已斜蹿两丈之外。
    “铿锵”不息的金铁撞击声连连传扬,毒魄身形掠空,人在空中一串筋斗,双臂展处稳稳着地一还是一样的满头汗水,一样的面白如纸,左臂依然软软垂搭,然而,毒魄仍是毒魄。
    商鳌却已不是商鳌了,顷刻之前,商鳌是活生生的,顷刻之后,商鳌端少了那一口气,他整个身躯仰躺地下,天灵盖上“突突”冒涌血水,一边面颊也被削去了一大块,甚至露出了血糊糊的两排齿根,英俊儒雅的外貌不复存在,存在的形体如何还像商鳌?
    “龙头杖”孤伶伶的抛置于雪地上,龙首的尖角部位也沾染着殷赤的血迹,看样子商鳌并非完全白白贴上性命,好歹也似捞回了一点,只是不知他捞在毒魄身体的什么地方?
    狄用疆恨得双手用力扭绞,光景像是在撕碎商鳌先时开给他的那张包票!
    丁慧满脸的惊惶无告之色,她以祈求的眼光看着狄用疆,窈窕的身子不自觉的朝后弓缩,了无动手之前那股骁勇泼辣的英气!公冶奇窝在另一头,模样犹似缩头乌龟。
    而僵窒只有一刹——
    毒魄的身影仿佛斗然间升高澎胀,压向与南宫羽厮拼中的龙彪及其手下,龙彪偏不信邪,双拳抡起,一对铁锤似的“呼呼”反击。“祭魂钩”的锋刃便在瞬息间闪映一抹蛇电般的光焰一有若乌云中的那道的亮,逼得龙彪慌不迭的收时急退,而光焰掠过龙彪,“咔嚓”一声已斩飞了“鬼影六钩”其中一个的脑袋!
    南宫羽乘着对方阵脚混乱的须臾,银枪抖刺,透胸又将“鬼影六钩”的另一员戳出三步。沾血的枪尖尚未收回,龙彪吼喝如号,横身抛肩,一拳捣上南官羽腰侧,强大的力道、直把这位“七巧枪”震得连连翻滚,双眼泛黑,同时,他也听到了毒魄暗哑吃力的低呼:“南官,走!”
    声音人耳,南宫羽本能的顺着翻跌之势一头跃起,以他所能发挥的全部力量往外飞掠,龙彪狂啸怒叱着随后待迫,但是,“祭魂钩”的利刃已卷荡如长虹大河滔滔而来,不上顿时将他的去路阻绝,更压得他手忙脚乱,险象环生!
    外圈掠阵的“鬼王旗”人马,立刻有三个衔尾奔去,不过,经此片歇延滞,南宫羽早已鸿飞冥冥,人影不见,能否追上,怕就难说了。
    突兀一溜血水滴溜溜溅散,冯德恩的背脊上猝然裂现半尺伤口,他一个踣跌之下,童光的“虎矛棍”兜头砸下,铜钦再旋,这次是对着脖颈切到!
    弦月似的钩锋像煞来自九天,就这么无征无兆的从斜刺里暴斩面前,童光怪叫一声,贴地滚避,卫玉振双钦硬截,只闻“眶呛”脆响,他的左手钦已连同左手一齐飞抛而出!
    于是,半空中一条紫色身影骤闪而至,来势之快,宛如平地忽起的一股旋风,雪飞泥溅里,冯德恩整个身体猛的腾翻,又重重下跌,在这一翻一跌之间,四仰八又的人已晕死过去。
    几乎不分先后,“祭魂钩”“霍”声扯扬,又倏闪暂落,紫色人影微微晃动,青蒙蒙的一溜寒光活似秋水流映,“当”的一声撞响,已硬生生将斩来的钩锋震斜!
    来人本是别个,正是狄用疆,“鬼王旗”首屈一指的领导人物!
    毒魄手腕回带,“祭魂钩”顺势入手,他冷冷的站在那里,冷冷的凝视着狄用疆;灰白槁萎的脸庞上没有半点表情。
    狄用疆不免暗自尴尬,他之所以强行出手,亦是受形势所逼,因为他发觉他的手下们几乎阻止不了毒魄的任何一次攻击,更完全控制不住战局,毒魄纵横捭阖,不仅来去自如,且无往不利,情形再照这样下去,不知还要拖上多长时间,赔上多少性命才得罢休,情急之下,他已顾不不了有言在先,只好亲自上阵,挽危求存了!
    这时,“大锤手”龙彪,通天秀吉公冶奇,“鬼影六钧”仅剩下的一位“病大岁”
    童光及“孔雀”丁慧全慢慢围拢过来,以为声援,“十八翻”卫王振则已被同伴扶持下去裹伤——那条手臂,可够他折腾了……
    毒魄长长吁出一口气,声音十分微弱,
    “我们终于要对阵了,大掌旗。”
    狄用疆手里是一柄膏光流灿的长剑,剑刃上似镂着细细的龙纹,略微晃动,便隐隐如云生雾起,泛漾着蒙蒙的氤氲;他将剑拄地,干涩的道:“不是我言而无信,毒魄,我不能任由情势像这样发展下去,否则,‘鬼王旗’就将毁在你手里……”
    毒魄几近虚脱的道:“生死相搏,时机往往难求公平……大掌旗,这只是我个人运道较差,怨不得什么,我们能够面对面的一比高下,对彼此而言,也算一种解脱……”
    狄用疆犹豫着道:“如果我不出手,毒魄,你必然会无休无止的杀戮下去,但是,以你目前的体能状况来说,我和你较斗便脱不了趁人于危的口实,如何取舍,倒叫我为难——”
    毒魄木然一笑:“世间事,原就是不易两全其美……大掌旗,我看应该旱求胜第一,致果为先,形势条件是否均衡,就不必多做考虑了……”
    满面杀气的“大锤手”龙彪恶狠狠的咆哮:“大掌旗,我们已有多少兄弟死在姓毒的手中,多少威誉被他糟塌?此獠不除,非但后患无穷,且何以向兄弟们的亡魂交待?大掌旗,和姓毒的根本谈不上道义传统,只有以杀对杀!”
    横了龙彪一眼,狄用疆阴冷的道:“这个问题,由我来决定。”
    “病太岁”童光红着一双眼叫:“大掌旗,你可要替我们报仇,‘豹房’的人,十有八九是被姓毒的做了,笔笔血债,岂能不讨?”
    狄用疆蓦地大喝:“闭嘴!”
    喝声甫起,他手中有名的“青冥剑”光华暴射,宛若一道怒矢直指毒魄,毒魄的“祭魂钩”立化匹练,矫腾迎上,青辉银芒,交映交触,“啵”的一声,两人各自退后一步。
    狄用疆身形突然掠空,凌虚侧转,身剑已经合一,只见青霖森的剑芒凝成一条耀眼夺目的光柱。发出“咝”“咝”的破空异响,以无比的快速长射毒魄!
    “祭魂钩”围绕着毒魄的躯体上下盘回,俄顷里紫电精华蓬涌迸溅,变做一团硕大璀璨的光球,光球腾升,有如月纵狂飚,寒气逼人,刹那间已与射来的青华触撞搅融--
    碎玉残冰似的光屑飞舞,流芒如雨四散,人们耳中听到的仅是一长声龙吟般的鸣响,然后,一切恢复平静,死样的平静。
    毒魄蜷曲在雪地上,肩、胁、腿三个部位鲜血淋漓,他的手中仍旧紧握着“祭魂钧”,钩刃在积雪的反光下闪闪生寒,像是不甘的眨着眼……
    丈五之外,狄用疆正以剑撑地,身子不停颤抖,呼吸急促而粗浊,这位“鬼王旗”
    的大当家额心正中裂开一道寸长血口,涔涔赤红,沿鼻滴落,这片刻先后,他如同跋涉了千山万水。
    于是,火把的光焰逐渐集拢,幢幢人影簇拥过来——却没有欢呼,不见激奋、到底,每个人心里都有数,这场惊天动地的恶斗,结是结束了,然而,结束得可够光彩?
    全是由厚实的大麻石砌成的这间独室,作长方形,面积狭窄,但却干爽,没有任何窗户,仅得——扇门,却也是生铁铸造,石屋里,只一桌一椅,地上铺着一层茅草,草上垫了条精致的毛毯,再加上一床破被,这就是毒魄如今的临时“行馆”了。
    他伤得很重,重到曾整整昏迷了三天三夜,如果不医治,也许就这么死了,然而,狄用疆好像不愿意让他死,至少,不愿意现在就让他死,把人抬回“抱固岭”“鬼王旗”
    的总坛之后,狄用疆火速召请了附近最有名望的儿个郎中来做会诊,郎中们绞尽脑汁,集中经验,用最好的药物,以最仔细的照顾试图和死神竞争,结果,是郎中们赢了,可是赢得十分艰苦。
    从毒魄恢复意识,清醒过来的那时,就被移送到这间石屋内加以监管,他默默的记算日子,连今天,已经有十八个昼夜了。
    据每隔一日仍来替他把脉下药的郎中说,他这条性命简直是捡来的,鬼门关上这一趟过客,险些就成了常客;当初会诊的当口,郎中们全被眼前这人的伤势吓呆了,外伤累累,全身上下,有多处的割刺创痕,肌翻肉绽,血糊淋漓,但还不算严重,严重的是他的内伤,血气逆转,心脉衰弱之外,肋骨断了两根,且左臂脱臼,韧膜亦有撕裂现象,将伤情总括起来,便是腑脏受震甚剧,心肺瘀肿,元精枯竭,另带流血过多,造成虚脱,人伤到这步田地,可以说已是奄奄一息,命若游丝,在平常的情况下,他们决不敢下手救治,兔招麻烦,然而此来乃奉“鬼王旗”的大当家相召,在狄用疆坚持不论死活,必须全力抢救的逼令下,他们只有硬起头皮分工合作,各尽所长,郎中表示,或许是机运吧,他们连自己都不能相信,居然真个将人从阴阳界上拉了回来!
    毒魄一直在揣摩狄用疆的心态,他为什么要这么耗神费劲的挽救自己生命?为什么不肯立即除掉这心腹大患?他的目的何在、意图何在?想多、想久了,毒魄已大概得到一个结论,只是尚待证实。
    昏迷的时间加上移至石屋来的十八天,毒魄受伤迄今,也有二十余日了,这段辰光里,他的伤势恢复的相当迅速,除了断骨尚未完全愈合,血气仍欠顺畅之外,创口已大部封口生肌,精神也颇见好转,有时候,他甚至可以拄着拐杖在石屋内溜一阵,哦,对了,拐杖还是狄用疆派专人替他送来的哩。
    因为没有窗户,他只能从铁门隙缝间透进的光线来猜测时辰,此刻,他估量,约摸近黑了,算是又过了一天……
    静静的盘坐在茅草铺上,毒魄闭目宁神,开始运气调息,这亦是他养主自摄之道,既有良药妙医,如再循序保元,身子就会好得更快了。
    门外,突然响起一阵金铁扭动声,嗯,是钥匙插入锁孔的声音,毒魄没有理会,他以为是按时送饭的那个大麻皮又来照例“摆饭”啦。
    铁门“吱”声启开,片刻的静默之后,首先是桌上的油灯被人点亮,接着,传来狄用疆近在咫尺的嗓调,低沉中含有几许关切:“你的气色不错,毒魄,直到今日才来探望、实是为了善后诸事亟待处理之故,失周之处,尚请包涵。”
    毒魄睁开双眼,迎在眼前的果然是仍旧一身紫袍的狄用疆,狄用疆坐在石屋中唯一的那张木椅上,正含笑相视,他额心的那道新痕已长成了肉红包,看上去令人稍稍有点别扭的感觉。
    伸腿下铺,毒魄就待起身,狄用疆连忙以手虚按,迭声道:“坐着就好,坐着就好,你身子还欠利落,可要少劳累……”
    毒魄坐了回去,拱拱手道:“大掌旗亲临探视,实不敢当,尤其得蒙成全一命,更该谢过——”
    微微一笑,狄用疆道:“不用谢我,毒魄,安知我留你性命,不是另有用意?”
    毒魄平淡的道:“这个,我心里有数,不过能多活几日。亦全属大掌旗额外之赐,仍该道谢。”
    狄用疆双手合叠于膝,缓缓的道:“有件事,我必须间清楚,毒魄,我妹子如今到底人在何处?”
    毒魄笑了:“大掌旗,这恐怕是你留我活口的原因之一吧?”
    狄用疆坦然道:“不错。”
    略一沉吟,毒魄道:“让我考虑一下能不能说……”
    狄用疆正色道:“只怕你非说不可,毒魄,整个的不幸事件,就为了我妹子遭你掳劫而起,我一定要弄明白,是谁主使你掳劫我的妹子,为的又是什么?我更要知道妹子的下落及现况,否则,这许多人命的牺牲,岂不是一个天大笑话?”
    毒魄道:“大掌旗,一切后果,我皆独力承担!”
    摇摇头,狄用疆道:“问题不在你是否独力承担,毒魄,你仅是一个行动者,而行动的背后真象又是什么?我必须把实情查出来,人可以死,但要死得明白!”
    毒魄伤感的道:“我是为了飞星……”
    狄用疆颔首道:“这一段我晓得,不过,飞星的不幸,亦是因为你出面掳劫我妹子之后才发生,是而关键仍在开头上,毒魄,我要找出那始作俑者!”
    毒魄幽幽叹一口气,没有说话。
    狄用疆耐着性子道:“你旧创未愈,体气仍虚、毒魄,我实在不愿意拿倾谈以外的任何方式来逼迫你,可是,你也应该知道这件事对我的重要性……”
    毒魄沉重的道:“大掌旗,请给我三天时间考虑,说不定三天之后答案自揭,若未自揭,至少我这条命尚可还报于你!”
    “好吧,我就再等三天——”
    顿了顿,他又道:“毒魄,你安心静养,外头的守卫,全是我身边的心腹护从,他们不分昼夜,轮班值勤,没有我的谕令,谁也不能接近此地……唉,你把‘鬼王旗’糟塌得太厉害了,各堂各座的人,提起你来就咬牙切齿……”
    毒魄笑了笑,道:“多谢大掌旗关怀。”
    狄用疆走了,大麻皮跟着进来、提着食盒,逐件摆齐桌上,两荤两素口小碟,外带一碗热汤,有馒头有米饭,就是缺酒。
    照往例,大麻皮不会出声,摆罢之后,默默退出门外,他要待一回才再来收拾残余。
    毒魄坐向桌前,举箸用餐,他觉得今晚上的胃口还挺不错,如果能添上杯酒,光景就更美了。
    不知是夜来几更了,毒魄在睡梦中忽然被一阵细碎的嘈杂音响惊醒,他倾耳聆听,好像是什么物体被拖拉的声音,又还掺合着钥匙旋动的声响,他慢慢拥被坐起,目光定定的望着铁门,同时,伸手自毛毯下面抽起一把茅草,开始迅速的一根根绞扭成股。
    于是,铁门无声无息的开启,冷风卷人的刹那,“嗖”的一声窜进一条人影,接着一条,又一条,仿若鬼魅也似一共掠进了三个不速之客。
    毒魄坐在铺上,没有出声,也没有丝毫反应,他只是静静的坐着。
    摹然一只火招子点亮,微弱的一点火头虽说光度不强,却也足够映照出入屋的三人那几张嘴脸——几张狰狞怖厉,充满仇恨怨毒的嘴脸!
    毒魄静静的注视着这三个人,这三个“豹房”的遗孽,倔强到底的死硬派,他们正是“癞蛇”崔秀、“十八翻”卫玉振,以及“病太岁”童光。
    手执火括子的童光顺势点亮了桌上的油灯,晕黄的灯焰便摇晃于门隙卷入的寒风里,童光的面孔在明暗不定的灯火映照下,显得忽青忽黄,越见阴阳怪气,崔秀便倚立屋角,失去左耳的颊面上是一大块丑恶泛紫的疤痕,他的双目中赤芒漓漓,流露着冷酷狂暴的神韵,其形状之妖异,直如一条披着人皮的毒蛇,望上去令人既惊惧又作呕。
    卫玉振的左手是齐肘被削,此时便空空荡荡的飘着一截衣袖,他右字紧握单衣,脸孔歪扭,牙齿磨挫有声,那德性,活脱就待生吃人肉。
    “虎矛棍”慢慢举起,童光斜吊着一双眼,腔调阴邪的道:“姓毒的,今晚上你是死定了——”
    毒魄容颜不变,安详自若:“你们胆敢如此妄为,不啻抗拒组合谕令,形同叛逆,狄用疆曾保证我目前的生命安全,而且,门外的守卫都是他身边的护从,你们能够进门,显然借诸暴力,一旦事发,我看你们如何辩解脱身?”
    卫玉振冷冷的接口道:“你什么也看不到了,毒魄,天亮之前,你已经是一个死人,还是一个失踪的人,我们会把现场布置成像你诱杀守卫,然后脱逃的样子,所有的帐都将记到你一个人的头上,叫你变为冤鬼都不得安宁!”
    毒魄拉了拉被沿,道:“就算是这样吧,各位难道便有把握要我的命?卫玉振,不可忘记你的手,童光背脊上的伤,姓崔的那只耳朵,全是我创下的成绩,况且我无镣无铐,未有枷锁相制,如此一来,你们的企囹,怕就更难如愿了!”
    卫玉振新仇旧恨,不禁一齐涌上心头,他握紧单衣的右手,由于过分用力,以至五指关节突凸泛白,声音里也带着浓重的杀气:“姓毒的,你只是在替你自己壮胆,我们既已展开行动,就决不可能半途而废,更不会受你的空言恫吓,不错,我们身上的伤残全是你的成绩,现在,便到了我们讨债报仇的时候了!”
    毒魄低喟一声,道:“当然,你们也已经打听清楚,知道我的创伤未痊愈——”
    卫玉振恶毒的道:“你身上的伤永远也不会痊愈了,姓毒的,你就带着这一身零碎去死吧!”
    突然间,毒魄盖在身上的被子“呼”声飞起,像一朵乌云,不,更似一块铁板般罩向卫玉振,这位有“十八翻”之称的人物果真能翻,棉被扬空,他已猛的三筋斗倒仰而出,同时,童光的“虎矛棍”兜头砸向床来!
    毒魄上半身往前扑俯,镶着尖锥的棍首已重重击落铺面,并扯飞了大把茅草,就在草絮满屋飘散的一刹,他手里的一束草梗趁势贯力激射,借着昏沉的光线做掩蔽,便仿佛一只利箭也似穿进了童光的胸口。
    “虎矛棍”刚刚再度举抬,童光已骤而身休直挺,脸上起了一种诧异迷惆的表情,噎、噎、噎一连几步朝后倒退。
    卫玉振见状之下,不由骇声呼叫。
    “老童,老童,你怎么了?”
    墙角的崔秀,半声不吭,他的碧绿棒子迅即对准铺上的毒魄。“突突”两声飞出二枚“碎心镖”,镖闪人掠,抽棒狂挥而下。
    毒魄滚身侧向铺内,两枚“碎心镖”空击石壁,又反弹回去,火星溅处,崔秀那张邪异阴怖的面孔已映现眸瞳,绿影闪舞,跟着便是十余记“砰砰”砸扫,毒魄扭腰曲腿,撑臂挫肩,于茅铺之上不足方圆之地躲让旋回。
    崔秀连击不中,左腕微翻,赫然多出一把双刃匕首来,他拿自己身躯推压柄端,用力往下刺扑!
    于是,毒魄双足蹬蹴石壁,整个人如同脱弦怒矢一般倒射至铁门之前,却几乎在射出的瞬息里又翻腾而回,两脚绞剪,恰好夹绕上崔秀的脖颈。
    寒光一闪,崔秀的匕首已扎入了毒魄小腿,毒魄两脚运劲,“咔啦”一声骨骼的扭折闷响传来,崔秀混身抽搐,匕首已举不起第二次。
    猛一伸手,毒魄抓住了崔秀的头发,往后倒扯,同时另一双手握住对方下巴慢慢扭转,崔秀痛苦的喘息,唇角口涎流淌,虽然仍在挣扎,却无力摆脱毒魄的钳制,眼看着他的脑袋一寸寸,一分分的旋扭,颈骨因受压迫而发出的裂断声,也就更清晰了。
    当把崔秀的头颈整个旋扭过来,姓崔的已是口鼻溢血,双目鼓瞪在眼眶之外,但却尚有呼吸,喉管里响着,“呼噜”“呼噜”的痰音,毒魄将崔秀的右手提高,让他手中的碧绿棒子对准他自己的嘴巴,然后,毒魄摸索到棒尾隐嵌的暗钮,使力按下——
    “突”的一声,一枚“碎心镖”射进了崔秀的口中,直透咽喉!
    “突”的一声,另一枚“碎心镖”又穿入崔秀的左眼,再一声,一镖插入右眼……
    毒魄不停的发力的按钮,直到再也没有缥锋射出……
    崔秀全身瘫软得有如一堆烂泥,那张阴邪的面孔仍然带着不甘却发了僵的阴邪味,只是更加了几分鬼气,毒魄飞起一脚,将尸身重重踢出几滚,这才发觉自家已是汗透重衣!
    蓦地,他身形暴转,双手环胸交错——是了,只顾着宰杀崔秀,激动中,竟忘还有一个死敌当前,卫玉振,那卫玉振呢?
    桌子的另一边,卫玉振全身俯迹于地,张着橱还伸出半截舌头,瞪着一双空茫的眼珠子不知在望些什么,姓卫的背脊上赫然插着一样东西——那是一柄金晃晃的短矛,矛尖尽没单只露出柄部,照情形看,恐怕这位“十八翻”是挨了一记透心凉!
    顺着卫玉振的尸体望过去,毒魄不禁惊愕得睁大双眼,有些不敢置信:靠墙站立的那人,那个姑娘,不就是危蓉么?
    危蓉为何能来到此地,又什么时候来的?毒魄一概茫然不知,但有一点他却可以确定,那绝对是危蓉无疑。
    喘了口气,他沙着嗓门低低的开口:“呃,是危蓉姑娘么?”
    暗淡的灯光下,危蓉手抚心隔,也透了一口气:“是我,毒魄。”
    抹了把额头上的汗水,毒魄疲惫的笑了:“真正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危姑娘,你怎么会跑来这里?”
    踏上一步,危蓉面带忧惶之色:“还不是为了你,毒魄,此地不是谈话之处,他们交班的时间就快到了,你赶紧跟我走!”
    毒魄略显迟疑的道:“这样做,对狄用疆会不会说不过去?”
    跺跺脚,危蓉急切的道:“不用管狄用疆了,他对你也没有安着什么好心,毒魄,还不快走?”
    毒魄点头道:“好,听你的。”
    危蓉不忘抽回卫玉振尸身上的短矛,并伸手拉着毒魄,双双侧身从铁门中挤出,迎面,却是好一阵冷瑟人骨的寒风。
    黑暗里难辨地物方位,可是危蓉对这里的环境似乎相当熟悉,他牵着毒魄的手,在雪地上健步而行,东绕西弯,毫不犹豫,光景像在逛自家的后花园一样。
    不多久,危蓉已领着毒魄来到一处极其僻静的所在,那是一道花砖墙特别隔开的一座小院落,院子里独立着一幢小巧雅致的精舍,精舍四周遍植松柏,门前并有石板小路相连,在一片皑皑雪地的衬托下,这里真有点出尘脱俗的味道了。
    毒魄刚想问话,危蓉已悄俏“嘘”了一声,仍旧挽着毒魄的手,径自来到精舍之前,掏出钥匙开锁启门,先把毒魄让了进去。
    屋子里很温暖,并飘浮着淡淡的幽香,毒魄禁不住一阵晕眩,感觉上,似乎在做着一场,一场不知是苦是甜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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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红粉见真情
    将青魄安坐在一张铺设着软厚锦垫的大圈椅上,危蓉端来一舅滚烫的热水,另一方紫檀木盒,盒子里摆有金创药、小银剪、净布等疗伤的各式用品,她先小心翼翼的替毒魄剪开裤脚,拿净布沾浸热水,把小腿部位的伤口洗净,然后才仔细的敷上药物,加以包扎;动作轻柔而熟练,过程中丝毫未给伤者带来痛楚。
    从坐着的位置俯视危蓉,毒魄可以清晰的看到她覆额的乌发,鼻尖上细碎的汗粒,以及唇边茸茸的绒毛,他忽然感到这小妮子就在这段时日问突然成熟了,不止有淑女的娇矜,如今更透着一股少妇的风韵……
    偶而抬起头来;危蓉与毒魄四目交触,不由脸上飞起一抹红晕:“你看什么?”
    毒魄微笑道:“我在想,你长大了,没几天的功夫,你一下子就长大了……”
    危蓉唇角撇动,哼了一声:“不要倚老卖老,我知道你也不过是‘少白头’,我长大了?莫非你一直还以为我是个小女孩?”
    毒魄点头道:“在我印象里,你好像总带着三分稚气,不脱娇纵任性的天真,这一次,我才猛然感觉你长大了,或者可以说,成熟了……”
    危蓉把一千杂物收拾妥当,搬来一张矮凳坐到毒魄面前,她双手抱膝,微仰着脸道:“你会有这种感觉,一定是因为我杀了人,小女孩不是会杀人的,只有成熟的女人在某一种特殊情况下才有胆量杀人,沾染血腥的事,自然也就和娇纵或天真难以相连了。”
    毒魄道:“卫玉振是你杀的?”
    危蓉笑了笑。
    毒魄又道:“当时我一定是恨晕了头,把全部注意力都放到崔秀身上了,我只在盘算怎么杀,怎么叫他多受折磨,我满腔的怒火、满腔的怨恨,甚至忘记还另有一个姓卫的存在,更不知道你是什么时候潜入石屋的了……”
    轻掠鬓角的发丝。
    危蓉道:“我进去的时节,正看到崔秀拿那根碧绿色的棒子向你挥打,而你已跳到门边,卫玉振的位置就在桌后,他举起一面铜钹,就准备朝你背脊切下,我心里一急,只好奋起力量一矛插进他的身子,大概力气用得太猛,竟把他给捅穿了!”
    毒魄道:“多谢相助,危姑娘,但你怎会这么巧来到石屋?”
    白了毒魄一眼。
    危蓉有些委屈的道:“巧?一点也不是巧,告诉你,我来到‘抱固岭’‘鬼王旗’的总坛已经有三天了,因为‘鬼王旗’最近不断出事,迭遭挫折,是我爹叫我来探慰大掌旗的,等我人到了,才知道你老人家已掉进了他们的手里,而且身负重创,囚禁于石屋之内,我得到消息,不免心中焦急,却又不敢形诸颜色,只好暗里打听你的情形,三天下来,有关你的近况,石屋的位置、通路,警卫的调派等细节我都搞清楚了,但就是想不出法子摸进去,大掌旗因为你犯了他们组合的众怒,深恐他的手下会不计后果的狙杀你,是而把守石屋的人全派遣他自己的护从担任,更要命的是他特别传令,除非他的亲谕,谁也不准接近石屋,这样一来,对你的安全固然加了一层保障,我可头痛了,连‘假传圣旨’的一条路都行不通啦……”
    毒魄感动的道:“真没想到,为了救我竟害得你如此伤神……”
    危蓉苦笑着道:“你还有没想到的呢,这三天里,每到入夜,我就悄悄一个人摸到石屋附近窥探,以便找机会进去救你,可是他们一班四名守卫简直尽责得过了分,两个把门,两个巡逻,连个吨都不打,将一间石屋看管得严丝合缝,鸟雀难飞,要不是今晚上‘豹房’那三个死鬼潜蹑而来并袭杀了守卫,给了我混水摸鱼的空隙,我还不晓得该怎么解决难题哩……”
    毒魄忘情的伸出手去,握住危蓉的一双柔荑:“这三天来,日夜都冷,尤其到了晚上,经常飘雪起风,只怕就更冷了,你夜夜伏守屋外,寒天冻地,岂不冷坏了你?”
    危蓉垂下粉头。
    幽幽的道:“但要帮得上你一点忙,再冷,我也不怕……”
    注视着危蓉。
    毒魄低声道:“别来可好?”
    危蓉面靥半侧过来。
    叹了口气:“乏善可陈,也不过就和以前一样,过日子罢了……”
    沉默片刻。
    毒魄道:“如果能度此劫,危姑娘,希望有缘再聚,说不定会使你的心境豁然开朗,你要知道,人活着,并不止是过日子而已!”
    危蓉羞涩的笑了笑:“我也希望再见到你,毒魄,不知怎的,打上次分手,你那一头银发,就在我的心中挥之不去了……”
    又将危蓉的手紧握了一下才轻轻松开,毒魄当然体会得到,这低柔的几句话里包含的是什么意思,情也好,缘也罢,总是要修多少年才修得的果,而数次相逢,全在恩怨纠缠的微妙环境里,人处于直接的福祸依承下,感受便更贴切,情态的反应也就比较赤裸并少掩遮了。
    危蓉抿抿嘴。
    问道:“你有什么打算?”
    毒魄定了定神。
    道:“知不知道冯德恩现在的情况?”
    略一迷惘,随又眉宇舒展。
    危蓉道:“冯德恩?是不是那个‘独堂’的巡检,替你卧底的那人?”
    毒魄忙道:“不错,就是他,危姑娘,他还活着吧?”
    危蓉点头道:“还活着,听说大掌旗恨透了他,不愿让他死得太便宜,要慢慢的折磨他,一步上步的煎熬他,要他呼天抢地,痛不欲生,要他神魂癫狂,不成人形,这才再加以处决--”
    冷冷一哼。
    毒魄道:“狄用疆也未免太狠了,我却不能容他得逞,危姑娘,可否查出冯德恩如今囚禁之处?我务必要设法救他脱险!”
    危蓉小嘴一噘。
    道:“毒魄,他是你什么人?值得你这样为他卖命?你要明白,你自己都是泥菩萨过江,哪里还有余力再去管这些闲事?”
    毒魄恳切的道:“这不是闲事,危姑娘,这是为人的道义与承担,冯德恩冒死替我出力,他如今身陷绝境,我岂能袖手不管?何况他另有负累——有个深爱着他的女人,万一他发生不幸,就是两条生命……危姑娘,你不看他,看我的分上,请再帮一次忙!”
    沉思了一会,危蓉无可奈何的道:“好吧,反正我也豁出去了!”
    毒魄悄声道:“谢谢你。”
    危蓉眨着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神情带几分得意:“还有你谢的呢,毒魄,根本就不用去打听,我早知道那冯德恩被关的地方,‘奇堂’后面林子里的牢房便是,此外,我也找得到那个位置!”
    毒魄喜出望外,差一点就要拥抱危蓉——他克制住自己这突起的冲动,笑道:“好,大好了,危姑娘,不论事成与否,我永远不会忘记你的德惠。”
    危蓉眉梢子一挑。
    道:“少拣好听的说,毒魄,我还得看看你是怎么个‘永远不忘’法!”
    略微活动了一下四肢。
    毒魄正色道:“你会看到的,危姑娘,你一定会看到。”
    危蓉笑了,甜滋滋的道:“毒魄,你打算什么时候去救那冯德恩?”
    毒魄道:“现在离天亮还早,危姑娘,打铁趁热,我们马上就去如何?”
    危蓉心头一边盘算,边慎重的道:“你逃出石屋的事可能已经被查觉了,此时‘抱固岭’内外若非兵荒马乱,就是刁斗森严,如果现在就去,会不会过于危险?”
    想了想,毒魄果断的道:“夜长难免梦多,假如因为我的脱走而激怒狄用疆,冯德恩的处境就更加岌岌可危了,危姑娘,我认为事不宜迟,还是早早下手为妙!”
    危蓉道:“你的伤,不要紧吧?”
    毒魄笑道:“没什么大碍,再重的伤,我也熬过来了,像我们这种人,天生的皮粗肉厚,原本就合着挨打挨剐的料!”
    站起身来。
    危蓉不以为然的道:“人都是肉做的,不是铜浇铁铸,你还是多珍惜点自己的身子,别耗垮了。”
    毒魄不再多说,跟着起身,在危蓉的前导下,双双溜出门外。
    夜色仍然浓郁,寒气逼人,朦胧的一层淡白反映在积雪上,虽说提供了良好的视界,但也多少影响到行动的隐密,危蓉却不管这些,拉着毒魄的手,轻车熟路的从院子的另一侧掩了出去。
    “奇堂”后面的这片林子,全是野生的黑松树,枝干曲虬,叶盖娉婷,衬托着堆叠在树梢上的块块白雪,越觉阴冷幽清,深邃晦沉。
    “鬼王旗”的总坛各处,迄今并没有任何特别的异状,不见兵荒马乱,亦不见刁斗森严,依旧平静如常,这种现象,不由令毒魄和危蓉颇觉意外,他们在揣测——莫不是对方尚未发现石屋里出了事故?
    在林中迂回穿行,时时得提防树顶上掉落的积雪,危蓉一直拉着毒魄的手为前引,不片时,他们已经看到那座“牢房”,由双层大号青砖砌造的牢房,只瞧外貌的厚重坚实,就知道它是做什么用途来的了。
    毒魄隐在暗处观察了一会,小声道:“危姑娘,你可想到拿什么法子诓进去?”
    眼珠子不停转动,危蓉皱着眉道:“我看只有硬闯,可是我却不方便现身,万一露了形底,对大掌旗就不好交待了,毒魄。你估量一个人干得干不下来?”
    毒魄道:“没有问题,你就暗中作接应好了,不过,该怎么个硬闯法呢?总不能破门而入--”
    危蓉胸有成竹的道:“他们今晚的口令是‘龙归大海’,你只要照答口令,再编造一个理由,大概就能混进去了,对了,这座牢房属‘奇堂’管辖,他们彼此之间人面极熟,你可别假冒‘奇堂’的人,以免露了马脚!”
    毒魄略微抄扎,大步行去,来到牢房那扇沉厚木门之前,毫不迟疑的便举手拍门,只拍到第二下,门内已有反应,传出一人粗粗哑哑的声音:“是谁呀?半夜三更还来敲门?”
    毒魄故意装出一副不耐烦的口气,大刺刺的道:“我是‘太阴座’的林大威,奉龙座头谕令,做全岭巡查,如今是查到你们这里来了,还不开门受检?”
    里面那位仁兄却是一板一眼,慢条斯理的回道:“莫急、莫急,不管你是哪个堂口的,干什么的,咱们都得照规矩来,不能乱了章法,我先问你,今晚上的口令是什么?”
    毒魄朗朗上口:“龙归大海。”
    那人长长“嗯”了一声,开始抽闩启门,一面犹在嘀咕:“你们‘太阴座’管的事也未免越来越宽了,内部警戒原是由‘奇堂’负责,如今居然亦插进一腿,不怕累得慌?”
    毒魄昂然直入,并顺手把门掩回,应门的仁兄是个矮不愣登的小个子,他抬眼打量毒魄,本能的感到有点不大对劲。
    “喂、喂,老兄,你慢点往里走,刚才你说你叫什么来着?”
    这时,毒魄业已看清牢房的格局——前面一间‘坚堂’铺上分别躺着另两个守卫,几步路的一条雨道后并排着三问“号子”,三间“号子”里只有一间关得有人,那人,他一眼既已认出正是冯德恩,尽管老冯眼下已多少走了原样。
    小个子横身拦向前头,又一叠声的咳喝:“牢房重地,你贼头贼脑胡乱张望什么?说,你叫什么名字?还有,我要看看你的腰牌——”
    毒魄忽然露齿笑了:“我说我叫毒魄,就是前些天被你们绑回来的毒魄,我当然没有腰牌,有的只是这条老命!”
    小个子顿时张口结舌,惊惶失措,一按腰间,却发觉连家伙都不在身上,他急不迭的朝后退出几步,像见了鬼似的怪叫:“来人呀,快来人呀,是姓毒的来劫牢啦……”
    两个原在黄龙高卧的朋友闻声惊醒,双双翻身下床,睡眼惺松的由枕底抽出军刀,茫然回顾:“谁?是什么人胆敢劫牢?”
    毒魄的手指伸缩两次,看去仅只一晃,那两人已蓦地全身摇摆,兵刃坠地,连面前的光景尚未看清,业已叠卧成一堆。
    小个子见伏之下,不禁魂飞魄散,心胆俱裂,口齿不清的直打哆嗦:“你……你……你把他们……他们……”
    点点头。
    毒魄道:“我把他们点了穴,‘黑甜穴’而已,不过是让他们再睡一会。”
    说到这里,他又伸出手去——却吓得小个子一个踉跄:“现在,老朋友,钥匙。”
    小个子略一犹豫,大概忖量实在没有反抗的余地,只有解下后腰带上的一串钥匙,乖乖交了过去。
    毒魄押着小个子来到关着冯德恩的“号子”之前,先打开外面一道栅门,又进去替他卸下手脚上的镣铐,然后,一指戳出,将小个子也送入了梦乡。
    冯德恩全身脏臭、遍体血污,脸孔上青一块、紫一块,且四肢关节瘀肿,连走路都瘸拐得厉害;望着毒魄,他双目蕴泪,嘴唇蠕动,竟一时嘎咽难言……
    示意冯德恩不要出声,毒魄扶着他迅速离去,等出了年房前门,毒魄才算松下一口气,又紧接着掩向黑松林内,当那一片幽暗浸来,危蓉的身影已急急迎近,她和毒魄交换了一个眼色,满意的点点头,然后,领着他们退回原路。
    事情总算是成了,而且过程是出奇的顺利,几乎没经什么阻碍便已达到目的,这其中,或许涵括了大多的运气与巧合吧?
    回到精舍,毒魄帮着危蓉先烧了一大锅热水,让冯德恩痛快又彻底的清洗一番,再由危蓉把他身上的伤处敷药包扎,老冯全身上下,可谓伤痕累累,不过大多都是瘀伤,据他说,这皆是挨皮鞭、灌凉水、坐老虎凳及上夹板的成绩,再往下去,就要开始慢慢受剜挨刮了。
    有两个问题,一直存在毒魄心里,此刻他忍不住问:“冯兄,可有春花的消息?她是否也落入了‘鬼王旗’手中?”
    冯德恩啜一口危蓉端给他的滚滚参汤,呵着气道:“我肯定春花平安无事,毒魄,有桩小秘密你不知道,在我们的寝室内,早就挖有一个地害,这地窖设计得十分精巧,轻易查觉不出,那天晚上,春花必然躲进地窖之中,而‘鬼王旗’的人马又不耐仔细搜寻,一旦找不到人,大概也就放弃了……”
    “哦”了一声,毒魄如释重负:“还有一件事,冯兄,我百思不得其解,不晓得你那里可曾听到什么内情——狄用疆他们是如何找到你住处去的?”
    冯德恩笑得泛苦:“有人告诉我了,毒兄,你还记得‘猿峡三枭’那个釜底游魂潘东岳吧?”
    毒魄颔首道:“当然记得,莫非是他搞的鬼?”
    叹了口气,冯德恩道:“可不正是他?这姓潘的栽了大筋斗回去、原本是打算消声匿迹、龟缩不出了,后来却听到道上传闻,说及毒兄与南宫兄和‘鬼王旗’火并不休的事,他一听有关你二位的相貌描述,再拿那晚上的情形一印证,立时就确定了二位的身份,你们救我原属偶然,他竟附会成早有勾结,新仇旧恨涌上心头,便写了一封密函托人送给大掌旗告状,如此一来,阴错阳差,我们的秘密就被他砸了!”
    毒魄咬着牙道:“我还奇怪狄用疆哪来这么大的神通,居然找得去你的门上?原来却是姓潘的在使坏,哼,当时就该斩尽杀绝,不应放他生出!”
    危蓉插嘴道:“事情已经过去了,用不着失悔,倒是下一步要怎么走,得趁早合计合计……”
    毒魄正待答话,又突兀噤声,他站起来往门边走了几步,微微侧耳向外,神情凝肃。
    危蓉警觉的放低声音:“有什么不对?”
    招招手,毒魄道:“有人奔向这里,来人只得一个,而且,似乎并不着意掩隐形迹,危姑娘,恐怕要麻烦你出面应付一下——”
    危蓉点头,也才只是刚刚起身,外面已传来一阵急促的叩门声,并夹着连串低呼:“危二小姐,危二小姐……”
    示意毒魄和冯德恩进入内室暂作回避,危蓉始从容不迫的过去将门开启、站在门外的,是一个腰粗膀圆的劲装大汉,危蓉认识他,这人叫唐寿松,乃狄用疆身边的亲随之一,唐寿松见到危蓉,赶紧躬身行礼,并忙不迭的道:“危二小姐,堂口里出大事了,当家的特为叫小的来向二小姐传个口信:不论发生什么情况,都要请二小姐紧闭门户,切莫外出观望,以免遭至牵累……”
    危蓉没好气的道:“瞧你慌慌张张的,唐寿松,倒是发生了什么大事呀?”
    寒天冻地里,唐寿松却一头汗水,他拿衣袖抹擦汗渍,吁吁喘道:“回二小姐,头一桩纰漏是毒魄那天杀的居然干掉守卫逃之夭夭了,临走还缀上‘豹房’崔秀他们三条命,第二件麻烦跟第一件也有关连,姓毒的逃出之后,竟大胆到犹敢跑去‘奇堂’的牢房劫走了叛逆冯德恩……”
    危蓉颇表同情的道:“真是糟糕,你们‘鬼王旗’近来的运道也大差了;唐寿松,事情是什么时候发觉的?”
    唐寿松道:“约摸在顿饭功夫之前,本来应该早点知道,偏偏石屋接班的几个人又睡过了头,当家的为了这个刚刚还发一顿脾气!”
    双手环抱胸前,危蓉神色安详的道:“麻烦虽然不小,其实也不见得就会有什么事,姓毒的和那冯德恩都负创在身,好不容易破牢而出,只怕忙着逃命都来不及,哪还有余力回来找茬?”
    唐寿松呻吟似的道:“二小姐,漏子不只这两桩啊,尚有个大麻烦临头啦,就在方才,那毒魄的师父已领着人马抵达山门,正和当家的在‘迎宾堂’开谈判,看情形怕是凶多吉少,很可能又起争端,白刃相向!”
    危蓉大感意外的道:“你说谁?毒魄的师父?‘阴阳无极’全无欢老爷子?”
    唐寿松道:“可不正是那老怪物?二小姐,想想看吧,他徒弟毒魄已经是这般难缠,如今连徒弟尚未收拾下来,又到了个师父,这不是要命的事么?”
    危蓉没有回答,若有所思的不知在忖量什么,唐寿松连忙拱手道:“二小姐,口信我是带到了,你可千万别朝外闯,务请好生耽在屋里,我另还有事,先向二小姐告退啦!”
    等唐寿松匆匆离去,危蓉才回身关门,挪步间,毒魄与冯德恩已等在那里了。
    危蓉表情凝重的道:“唐寿松的话,你们都听到了吧?”
    毒魄十分平静的道:“危姑娘,‘迎宾堂’在什么地方?”
    危蓉道:“‘迎宾堂’就坐落在‘鬼王旗’总坛前面约三十尺距离的道路左边,是一幢两层楼的宽大屋字,很好找,毒魄、你要去?”
    毒魄道:“我怎能不去?家师既然为我亲临险地,我这做徒弟的岂有不露面的道理?是好是歹,总得师徒与共!”
    悒郁的一笑。
    危蓉道:“毒魄,你曾否考虑到,你若不出面,事情或许容易处理些?”
    毒魄严肃的道:“我想过了,但也可能正好相反,如果我不出面,家师说不定会把情势弄僵,我若人在当场,容有转目余地亦未可言?”
    危蓉咬着下唇,好一阵才开口道:“毒魄,一切小心,你知道‘鬼王旗’对你的仇恨有多深!”
    毒魄沉稳的道:“谢谢你,我自当谨慎……”
    说到这里,他向前凑近两步,放低了嗓音:“从‘抱固岭’往南走,经‘大沽县’、‘三连坡’,过‘球水’,再顺着‘咸关道’下去,可以找到一座‘梦连山’,山上有幢‘系云楼’,危姑娘,我人若不死,你可愿来‘系云楼’小聚些日?”
    危蓉深深注视着毒魄,悄悄的、却非常肯定的道:“我一定来,很快就来,而且,你不会死,绝对不会死!”
    握了握危蓉的手,毒魄又向冯德恩道:“冯兄,打现在开始,已经没有你的事了,我想麻烦危姑娘在情况平静下来之后送你出去,可要记得先去和春花见面——”
    冯德恩忙道:“毒兄不必顾虑我,‘抱固岭’的环境地形,我比危姑娘熟悉得多,用不着劳驾危姑娘,只要情势许可,我自己知道怎么出去!”
    毒魄抱拳:“好,冯兄,山高水长,后会有期了!”
    鼻端突然泛酸,冯德恩声音哽咽起来:“毒兄,令尊师面前,尚请代为请安,我,我就不陪毒兄了……”
    微微一笑。
    毒魄道:“你已仁尽义至,冯兄,交你这么一个朋友,没得话说!”
    于是,他转身出门,靠着印象里方久寿描绘的那张草图,大略拟定方向赶往“鬼王旗”总坛所在,只要到达总坛,“迎宾堂”应该便在眼前。
    天已蒙蒙亮,气温更低。
    毒魄的脚步加快,他希望在冲突发生之前便先赶到现场——如果真有冲突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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尾声
    宽广的“迎宾堂”正门全部敞开,前厅上两只巨型兽脚雕刻云纹的青铜大火炉烧得炉火极旺,两张太师椅便隔着炉火相对而设,一边坐的是狄用疆,另一边坐的当然就是全无欢了。
    狄用疆身后并立着“大阴座”座头“大锤手”龙彪、“奇堂”堂主“小蝎子”曹九,以及大难不死的“孤堂”堂主“通天秀士”公冶奇,全无欢左右则一个是南宫羽,一个是贵宝贵老瘸,双方壁垒分明,一看就是对立的架势。
    大概是话不投机,厅里的气氛很僵,狄用疆的脸色固不好看,全无欢的容颜就更为肃煞了;现在,全无欢举杯啜茶,唇近杯口的一刹,双目中精芒暴闪,额头两边的“太阳穴”也猛的鼓涨起来!
    狄用疆的右手已按上腰间的剑柄,他背后三名得力手下亦立时神情紧张,由并立的姿势改做分散,南宫羽缓缓扯开抢囊,贵老瘸反手一掏,雪亮的那把大砍刀已亮在掌上。
    就在此时——
    —名彪形大汉气急败坏的奔入厅堂,顾不得礼数就先嚷嚷起来:“禀大掌旗,那毒……毒魄来了哇!……”
    狄用疆方自愕然,毒魄的身影果然已经出现在厅门之前,他神形悠游自若,仍旧保持着一贯的冷静与淡漠;进门之后,他先向乃师全无欢行过礼,又和南宫羽及贵老瘸打过招呼,这才面对狄用疆,却默无一语。
    狄用疆叹了口气,沉沉的道:“毒魄,令师来找我要人,我当然交不出人来,昨晚上你杀死守卫及‘豹房’的三名‘猎手’,早就破牢而去,不在我的掌握中了,但任凭我怎么解说,令师硬是不信,还以为我将你藏匿起来,甚至已把你处决了……”
    毒魄道:“师父心牵弟子安危,看不到人难免会生凝窦,如今我人来到这里,证明你尚未将我‘处决’,不过,我要郑重声明,石屋那四名守卫非我所杀,乃是被崔秀、童光、卫玉振三人所谋害,他们的目的,是想私下取我性命,再行销尸灭迹,然后把一切责任推到我的头上,可惜人算不如天算,他们没有成功。”
    狄用疆似乎并不大感意外,他摇头道:“我就想到其中必有溪跷,崔秀他们乃‘豹房’所属,半夜三更怎会横尸在石屋之内?而且照常情判断,即使你打算逃走,亦不至于非要置那四名守卫于死地不可,唉,崔秀这几个人真是胆大妄为,可恶可恨之极!”
    这时,全无欢轻咳一声,开口道:“狄大掌旗,毒魄幸而不死,表示我先前的臆测乃属过虑,现在他人来了,你是要让他跟我回去呢,还是另有说法?”
    狄用疆知道事情已临关键,后果如何,端看他要怎生处理,或生或死,俱在一念之间;定下心神,他双眼观鼻,缓慢的道:“前辈,毒魄与‘鬼王旗’仇深似海,他残杀了我们多条人命,使我们‘鬼王旗’白骨架山,血流成河,这笔帐,岂能就此揭过?”
    全无欢冷冷的道:“你们也杀了他的女人‘飞星’。”
    狄用疆毫无笑意的一笑:“前辈,飞星只是一个女人,普天之下,没有任何一个女人能够交换这么多条生命!”
    全无欢道:“只怕我徒毒魄不如是想!”
    狄用疆道:“恕我直言,前辈这话,就未免霸道了。”
    毒魄淡淡一笑,岔进来道:“大掌旗,我们不妨面对现实,就事论事,徒托口词之争,断难解决问题,我只想请教大掌旗,尊驾是个什么打算?”
    “当然要你偿命!”
    毒魄从容的道:“我早知道大掌旗是这么个想法,可是尊驾欲达成目的,横在当前的却有两道阻碍。
    其一,‘鬼王旗’现下是否尚有足够实力?其二,是否决不考虑任何人际关系的影响?”
    狄用疆眉宇深锁,心事重重的道:“经过你再三再四的狙杀之后,我承认本旗损失惨重,元气大伤,但若倾力一搏,倒也未必全无胜算……”
    毒魄道:“大掌旗,我可以断言,贵方的胜算不大,充其量只能捞个‘两败俱伤’,而‘鬼王旗’基业创立不易,更耗费多少心力,流了多少血汗才有今天的局面?贵方目前固然折损不轻,却尚能支撑,如果以现有的根底经营发展,前途仍大有可为,反过来说,设若大掌旗执意孤注一掷,坚持干戈相见,最佳的结局亦仅是同归于尽,‘鬼王旗’从此飞灰烟灭,土崩鱼烂,‘抱固岭’上留下的不过是一堆残迹罢了!”
    艰辛的咽了一口唾味,狄用疆嗓音微带沙哑的道:“话这么说是不错,问题在于如山血债就此甘休,不止对帮内弟兄难作交待,一朝传扬出去,道上同源怕也低看了我们……”
    毒魄形色冷凛的道:“刚才我已提过,大掌旗,人要面对现实,江湖恩怨原本就没有绝对的是或非,只有识时务,明利害方为求存自保之道,拿更多的人命来抚慰毫无追补价值的怨隙,用毁灭来换取空渺的满足感,并不是一种聪明睿智的做法,大掌旗,贵方有贵方茁壮的条件,立身的基础,传言虚谤,碍甚事,有何影响?”
    全无欢忽然接口道:“狄大掌旗,而且我们可能会结亲家,又何苦非成冤家不行?”
    怔了怔,狄用疆疑惑的道:“可能会结亲家?前辈的意思我就不明白了,这亲家是从何结起?”
    毒魄忙道:“师父……”
    摆摆手,全无欢道:“不要紧,为师的自有主张,有关这件公案,也该到揭明的时候了,你背黑锅背到如今,事情总要摊开来说清楚,是福是祸,且看大家的造化吧!”
    狄用疆若有所悟的道:“前辈是指,是指——”
    点点头,全无欢坦然道:“不错,我是指令妹水柔;我对令妹仰慕已久,却因年龄和身份的束缚不便表明,万般无奈之下,只有厚颜差遣我徒毒魄伺机强请令妹相见,这种做法,实非得已,年老动情,其情尤苦,然而我必须强调,令妹在我那里,绝未受到丝毫冒犯,是否接受于我,皆凭令妹自断……”
    狄用疆的脸孔上先是涌起一阵紫红,继而泛青透白,最后,他竭力使自己平静下来,语调生硬的道:“那么,我妹子最后是如何选择的?”
    全无欢双目中闪着光彩,清晰的道:“天可怜见,令妹已允诺嫁我为妻!”
    猛的一拍太师椅扶手,狄用疆怒道:“我不相信,我妹子从来文静嫡淑,知书明礼,她怎可能答应嫁给一个用此等强迫手段,拙劣伎俩相挟的老头子为妻?况且长兄如父,没经过我的同意,她更不会私订终身!”
    全无欢严肃的道:“狄大掌旗,我乃句句实言,你若不信,可要亲自一询令妹?”
    狄用疆瞑目道:“她人不在这里,你叫我怎么问法?”
    全无欢道:“请你派人去她原住的地方相召,三头对面,事情就一清二楚了。”
    霍然从椅上站起,狄用疆惊讶的道:“什么?你是说我妹子已经回来了?”
    全无欢颔首道:“正是,她还等着与你见面呢。”
    回过头,狄用疆大声吆喝:“公冶奇,快去‘环翠楼’把大小姐请来!”
    答应一声,公冶奇如飞而去,狄用疆重重坐回椅中,只觉胸膈闷胀难受,脸上的神情,就更带着悻悻然了。
    多日不见,狄水柔不但出落得越发标致,人也白哲丰腴了好些,尤其满面春花似的笑靥,双眸波光流灿,顾盼之间,自见风情,看到妹子竟是这般模样,狄用疆不由得先就愣了。
    进入厅中,狄水柔深深的望了全无欢一眼,才向哥哥见礼,狄用疆打鼻孔中冷哼一声,老大不悦的开向道:“妹子,你既然回来,为什么不向我打个招呼?偷偷摸摸躲进‘环翠楼’,还瞒着不让人知道,这成何体统?!”
    狄水柔轻轻的道:“大哥,我总得等你和无欢先把事情谈明白了才好露脸呀,这种事,原该男方先向我们女家提的,你说是不是?”
    不禁头皮一阵发麻,狄用疆恼火的道:“你在说什么事?又什么男方女方?”
    狄水柔微垂粉颈,低声道:“无欢他……他要娶我……”
    一下子又站立起来,狄用疆大声道:“你答应了?”
    狄水柔仰头望着乃兄,坚定的道:“是的,我答应了。”
    用力跺脚,狄用疆气得脸红脖子粗:“反了反了,简直反了,你一个黄花大闺女,要婚要嫁,都得按规矩、照程序来,怎可私订终身?更且挑了这么一个年过半百的老头子?不行,我不答应!”
    狄水柔十分平静的道:“大哥,我也并不年轻了,有关我未来的幸福、永世的依托,请你尊重我的意见,情感方面的事是无从勉强的,而男女之间的爱不在于岁数上的差距,只在于双方有没有爱;经过这些时日里的观察、体会,我发觉无欢是一个非常慈祥.和蔼、且具宽阔胸襟的人,最重要的,是他完全无条件、无保留的对我好,甚至我永不答应,他也毫无怨言,对我,他只有付出,而不冀求我的回报,大哥,有这么一个人,肯为我做如此的牺牲,你就该知道年龄不再是个问题了!”
    狄用疆一时窒结,好半晌,才透过一口气来:“你清不清楚为了这档子事,捅出多大的纰漏、伐伤了多少人命?这边厢闹得天翻地覆,鸡飞狗跳,你们却在那里轻怜蜜爱、海誓山盟,你这么一弄,却是叫我如何下台?”
    狄水柔恳切的道:“大哥,仇恨只会越结越深,杀戮带来的总是悲惨,为什么不化干戈为王帛、结亲家替冤家?我明白这样做很使你为难,但你有否想到我的难处?大哥,不要再碍于虚伪的颜面问题而争抗不休,人活着,还有更长的路要走,更美好的理想去追求,请你成全我,也成全你自己……”
    狄用疆沉默良久,有些滞重的转过头去,目光——扫掠他背后的三名首要:“你们,呃,怎么说?”
    “通天秀士”公冶奇第一个发言:“全凭大掌旗裁夺,大掌旗怎么吩咐,我们怎么做!”
    龙彪和曹九互觑一眼,老江湖的世故与默契是不必赘言的,形势比人强,如果不识时务,非但难成俊杰,更不啻拿自己的性命作赌注,真叫何苦来哉?龙彪清了清嗓门,微微哈下腰身道:“我们的意思和公冶奇堂主一样,大掌旗看着处置吧。”
    狄用疆愣了好半晌,眼睛望向对面的全无欢,又转投到自己妹子身上,不由长声叹喟:“唉,不可思议,世局变幻,竟然无常至此,实在不可思议……”
    狄水柔稍嫌急切的道:“大哥,你是答应了?答应新仇旧恨一笔勾消,答应我与无欢的婚事?”
    无奈的摊摊手,狄用疆苦笑道:“大势所趋,天意人心俱有所见,我还有什么话说?”
    站在全无欢身边的南宫羽收起银枪,喜孜孜的高声赞颂:“所谓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比翼飞,这全是善缘哪,恭喜老爷子、狄姑娘,贺喜狄大掌旗……”
    狄用疆不得不拱手称谢,然后,他正视毒魄,似笑非笑的道:“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当初没有杀你?”
    毒魄笑笑,道:“第一,你想从我口中探悉令妹的下落,第二,你打算等我养好了伤之后再次决生死,换句话说,你待亲手取我的性命。”
    狄用疆颔首道:“很聪明,但是我后来几乎打消了第二个念头。”
    毒魄不解的道:“为什么?”
    狄用疆坦白的道:“那天晚上,我们曾经交过一次手,你在众人围攻,受创之余,仍能以刃尖伤我额心,虽然我亦三击于你,双方体力状况却完全不同,事后我一再思量,如果彼此互易其位,我是否仍有伤你的把握?”
    毒魄道:“答案如何?”
    狄用疆讪讪一晒:“老实说,只怕不能;我不愿乘你之危加害于你,而在相等条件下我又并无制胜之道,所以思来想去,竟有些进退维谷了……”
    南宫羽插口道:“大掌旗,我们这一到,岂不是正好解决了你的难题?”
    狄用疆打了声哈哈,侧首交待:“曹九,吩咐下去。叫他们准备酒筵,款待贵宾,另外,把客房整理出来,好让我们的亲家略做憩息……”
    曹九叠声回应,自去张罗,而狄水柔不知何时,已偎立到全无欢身边,白发映红颜,又谁说不宜?此刻,南宫羽才发觉毒魄正快步离开厅堂,行向门外,这位“七巧枪”不由满头雾水,心里嘀咕:这光景下,毒魄却是往哪里去?
    往哪里去?毒魄也在思量——何必非要人家经“大沽县”、“三连坡”、过“玖水”
    再顺着“咸关道”迢迢来“梦连山”上的“系云搂”相会?现在赶过去,嗯,说不定亦有一场“百年修得比翼飞”的缘分哩……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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