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虎三山_柳残阳武侠小说全集

第二十四章恩义无反顾
    天色大亮。
    南宫羽在这寒冷的清晨,竟也有办法从外面找了一包热腾腾的吃食回来,另还提着一瓷罐的汤;纸包里有葱油花卷、煎饼、驴肉火烧等等好几样点心,那罐参汤,还是滚烫的哩。
    毒魄是真饿了,他一边大口吃着驴肉火烧,边看着南宫羽捧起瓷罐喂饮冯德恩,经过夜来的敷药调息,这位“鬼王旗”“独堂”的“巡检”,情况已大为好转、由他吸饮参汤时的咂咂有声,便知胃口不差,胃口不差的人就死不了啦。
    南宫羽小心的照顾着冯德恩,并不停的叮嘱。
    “慢点,慢点喝,别烫着舌头……”
    咽下嘴里的食物,毒魄笑道:“伙计,你真有本事,出去绕了一圈,不但把早点带了回来,居然外加一缸热参汤,也不过天亮,你却是去哪里弄到的?”
    南宫羽哼了哼:“有钱买得鬼推磨,何况这点玩意?说起本事,我没有,怎么把银子花在刀口上,我倒颇具心得,你和我比,差一截罗。”
    又撕了一块煎饼吃着,毒魄不以为意的道:“这个,我承认,不但承认你比我会用钱,更承认你比我能赚钱,我们哥俩的生意买卖,要不是你在策划调整,哪来这大的进帐?”
    南宫羽颇为受用的道:“嗯……这可是实话,找财路、论斤两,你依着我准没错、要不是你他娘的开销恁大,几年来早就发了,大家发了……”
    说着话,眼看一缸参汤已喝得见了底,他拿开瓷罐。顺手用自己的衣袖替冯德恩擦了擦嘴,又轻轻在人家背上拍几下,模样是少见的亲切:“怎么样,这罐参汤味道还不错吧?是我叫他们临时加工煨煮的,汤里另掺得有多种补药,提神聚气,保元固本最是有效,啧啧,只这一罐喝下去,看你满面红光,混身带劲,就知道起死回生了!”
    毒魄差一点把口中食物喷了出来,他捂着嘴,强忍住笑:“不过是一罐参汤罢了,听你这一说,倒似给冯老兄服下什么仙丹异果……”
    南宫羽横了毒魄一眼:“娘的,就这罐参汤,你可知道耗去我多大功夫?不信,你也去找一罐试试!”
    冯德恩此时精神振作不少,虽然仍显得虚弱憔悴,但气色已润朗多了,他挣扎着坐直身子,双手抱拳,向前匍匐:“二位兄台救命之恩,冯某至死不忘,今后有生之日,皆感德之时……二位兄台不止救了我一人,连春花亦是同沐译惠,请二位受我一拜!”
    南宫羽伸手扶住冯德恩,笑呵呵的道:“冯兄何须客气?路不平,才有人踩哪,行走江湖是干什么的?要连这点正义感都没有,还不如回师娘怀里吃奶算了。”
    冯德恩微见喘息的道:“二位兄台,要不是昨天晚上二位慨伸援手,我当必死无疑,他们杀了我,决不会放过春花,一旦春花落回他们手中,日子就不啻是人间地狱了……”
    南宫羽眨眨眼,道:“有件事,我觉得奇怪,不知是否问得?”
    冯德恩忙道:“兄台请说。”
    “冯兄,你不是‘鬼王旗’的伙计么?‘鬼王旗’向来是兵强马壮,高手如云,属于实力派的组合,而你身为‘独堂’‘巡检’,并非不起作用的小角色,当你陷入如此困境,‘鬼王旗’因何毫无反应?”
    点点头,冯德恩苦笑道:“问得有理,但兄台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我和春花的事,以及与‘猿峡三枭’之间的争纷,一直都瞒着堂口,从未向回传报过……”
    南宫羽迷惑的道:“这是为了什么?眼瞅着那三个凶煞就要你的命了,你怎的不回去告援求帮?”
    冯德恩沉重的道:“不是我不想回去请援,实是‘鬼王旗’早有规矩——举凡涉及私人纠纷,尤其是男女间事,一律不得牵扯组合,更不准运用组合的公力;之所以订下这个规矩,主要是为了避免许多无谓的麻烦,并维护堂口的清誉,倒不是针对某人而来,问题是有了这个限制,我也就不好开口求帮了……”
    南宫羽道:“话虽这么说,你个人私下里总该有个三朋两友吧?怎不请他们帮帮忙?”
    冯德恩叹喟的道:“好友同侪当然有,可是为了女人的事,未免难以启齿,再说,我也不会想到‘猿峡三枭’昨晚上会对我下辣手,我原以为这些银子迟早能打发他们!”
    南宫羽摇头道:“你看不出来,这都是些豺狼虎豹?你不能满足他们的需索,他们就会琢磨你的老命了,事情要谈得拢,不早就谈拢啦?”
    冯德恩赧然道:“老实说,我原先以为他们不敢向我下手,这里好歹还是‘鬼王旗’的地盘,却没料到他们竟然如此胆大妄为,肆无忌惮……”
    南宫羽的表情似笑非笑:“有些人,是不吃这一套的,而有些人,偏又迷信这一套,冯兄,地盘是死的,人,可是活的呀!”
    冯德恩感触良深的道:“现在我算明白了,堂口的威望与概括的势力范围,并不是绝对有效的护身符,主要还得靠自己,靠一点运气……”
    南宫羽道:“你运气已经很不错了,不但保住一条性命,更保住你同春花的永世姻缘,要说倒霉的‘猿峡三枭’,真个赔了夫人又折兵,二十万两银子拿不着一文之外,还须垫上两副棺材!”
    冯德恩恳切的道:“我是全亏了两位——”
    说到这里,他又讪讪的道:“看我这脑筋,折腾到如今,竟尚不曾请教过二位恩公的高姓大名?”
    南宫羽神情有些诡异的道:“你真想知道?”
    冯德恩迷惘的道:“二位对我,有续命再生之德,宏恩至此,岂有不想知悉恩人名姓之理?”
    南宫羽笑道:“我是怕告诉你之后,会吓你一跳,”
    冯德恩赔笑道:“兄台说笑了,冯某虽然不才,这点定力还有!”
    回头望了望毒魄,南宫羽见毒魄没有表示什么,始作轻描淡写的道:“我叫南宫羽,我那位伙计,是毒魄。”
    说是有点“定力”,“定力”未免不足,看得出冯德恩正在尽量控制自己情绪上的反应,但他却控制不住面颊肌肉的颤动,及双瞳中惊愕怔忡的复杂神色,一时间,人竟愣在那里……
    南宫羽洒脱的道:“用不着为难,冯兄,我们各归各论,你要觉得不方便,就此划开界线也未尝不可,我们哥俩断不会因为帮了你一点小忙而挟恩自重。”
    双手急摇,冯德恩结结巴巴的道:“不,不,南宫兄,你切勿误会,我,我决不是这个意思……”
    定了定神,他又接着道:“大意外了,直是大意外了,我做梦也没有想到会在这种情况下与二位相见,天下有许多巧合的事,但像眼下的巧合,却有些令人难以置信。”
    南宫羽道:“对你而言,幸亏有了这场巧合,否则,你岂不乐子大了?”
    冯德恩欲言又止的道:“南宫兄与毒兄驾临‘抱固岭’附近,莫非是……莫非是……”
    南宫羽干脆道:“不错,我们是专为触‘鬼王旗’霉头来的,毒魄和‘鬼王旗’中间的那段梁子,不必我多说,你一定也清楚得很。”
    冯德恩点头道:“何止清楚?我们堂口的‘戒备令’早就传下来了,不但总坛内外,警卫加强,且重点配置好手监视各种情况,增派巡逻小队,联防计划亦全部更新;只你们两个人,就把‘鬼王旗’上下闹了个鸡犬不宁……”
    南宫羽道:“这也不啻是布下一张罗网,端等着我哥俩往里跳?!”
    冯德恩苦笑道:“南宫兄,你认为这是布下一张罗网,却不知道我们大掌旗对这网可一点不放心,‘豹房’的伙计们,被你们整惨了,损兵折将之余,回来更叫大掌旗骂得头都抬不起来,若非商头儿平日宠信还够,这一道就注定要吃不完,兜着走;由于‘豹房’的经验,我们大掌旗对二位的能耐高看得很,丝毫不敢掉以轻忽……”
    南宫羽道:“似乎有点紧张过度了吧?”
    冯德恩睁大双眼道:“紧张过度?不,从昨晚上二位出手对付‘猿峡三枭’的功力来看,证明我们大掌旗一点也没有紧张过度,他的忧虑是正确的——凭我们现在的布署,要想完全阻遏二位的侵袭,仍嫌不足!”
    南宫羽笑道:“‘鬼王旗’兵多将广,自不可与‘猿峡三枭’这几个跑单帮的同日而语,狄用疆虽说老成持重,亦未免有些小题大做了。”
    吸了口气,冯德恩谨慎的道:“南宫兄……难道说,毒兄与‘鬼王旗’的梁子,就没有办法化解么?”
    甫宫羽双手一摊:“难了。”
    冯德恩脱口道:“为什么?”
    南宫羽直率的道:“世间事,但要出了人命,就不容易摆平,如果这条人命又是苦主的至亲之人,则化解之说尤属奢论,打个譬喻吧,冯兄,假设你的春花因不堪受人凌辱而悲愤自绝,你会轻言罢休么?”
    冯德恩斩铁截铁的道:“当然决不罢休!”
    笑了笑,南宫羽道:“既然决不罢休,接下来就必须血债血偿了,这个道理十分简明。”
    犹豫了一阵,冯德恩呐呐的道:“可是……可是……”
    一直甚少开口的冯德恩,以那种沉缓的声调道:“毒兄,呃,我的意思,血债自当血偿,这是无庸置疑的事,不过,所谓冤有头、债有主,报仇该有报仇的特定对象,如若不分青红皂白,滥杀无辜,呃,是不是不太合宜?”
    毒魄和颜悦色道:“你的话非常有理,问题是,我们并没有滥杀无辜,没有滥杀过一个无辜;冯兄,事情有来龙,方有去脉,有因,才有果,对我下达搜捕令的人,是狄用疆,执行任务的人,是‘豹房’商鳌和他的一千手下,施暴飞星,逼其自绝的人,是崔秀及阎四姑,整个不幸的程序,于焉完成,而不论令飞星惨死的人是谁,他们都有直接或间接的关系,假如没有错误的开头,就不会有那等悲痛的结局,冯兄,因果总是这么循环的,你说、牵扯此间的每一个,何人算是无辜?”
    南宫羽也补充道:“狄用疆是‘鬼王旗’的首脑,并未因他个人的行事错误,而失去‘鬼王旗’的拥载,全帮的人仍旧听命于他,替他卖命,替他出力,欲待以实力抹煞是非.用强权掩饰黑白,他们便结合成协助罪恶的一群。冯兄,请问其中谁又算是无辜?”
    冯德恩不禁张口结舌,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回答才好……
    南宫羽微笑道:“我们没有怪你,冯兄,至少你的出发点是慈悲的、善意的……”
    冯德恩咬咬嘴唇,涩涩的道:“二位兄台,说真话,如今我所顾虑的,乃是我个人的立场问题!”
    南宫羽道:“其实没有什么好顾虑的,冯兄,你只当从未发生这档子事,不就结了?”
    一下子情绪激动起来,冯德恩双手撑地,脸孔上浮升一片暗赤:“南宫兄,我冯德恩也算上是个有血性,知情义的人,别的不懂,却明白什么叫受施不忘,恩怨分明,二位待我恩重如山,德同再造,姓冯的不是畜牲,怎能当做没有这回事?”
    南宫羽赶忙道:“言重了,冯兄言重了。”
    冯德恩提高了声音续道:“我知道二位兄台武功高、艺业精,可是俗话说双拳难敌四手,好汉架不住人多,不论二位的修为如何深厚,面对的却是‘鬼王旗’全帮之众,设若你们采取的战法是打了就跑,或许可以替‘鬼王旗’带来困扰,但想整个击溃‘鬼王旗’甚且与他们正面对阵,二位的力量就嫌不足了,在这种情形之下,二位正须援手,我又怎能袖手一旁,视若无睹,任由你们涉险犯难去?”
    南宫羽正色道:“冯兄苦心代筹,我们兄弟非常感激,可是,冯兄的境况,我们亦不能不加考虑,我们要是接受了冯兄的帮助,则阁下又如何向‘鬼王旗’交待?”
    僵木的一笑,冯德恩道:“如果我做了,还有什么好交待的?南宫兄,人这一辈子,总会碰上一两次须要抉择终生命运的事,抉择起来,可能相当痛苦,但好歹也算一个彻底了断……”
    毒魄平静的接过来道:“那么,冯兄,你有了抉择没有?”
    双手紧握成拳,冯德恩用力点头:“你一定知道我的选择,毒兄。”
    毒魄道:“还是希望你能亲口说明,冯兄,兹事体大、不便单凭臆测,天庭下没有多少理所当然的事。”
    冯德恩不禁唏嘘:“打今天开始,我与‘鬼王旗’算是缘份尽了,入帮八年,历经惊涛骇浪,遍尝酸甜苦辣,立功立命,应该对得起他们了。”
    南宫羽提醒冯德恩:“冯兄,你帮我们对付‘鬼王旗’,乃是背叛组合的行为,设若形迹败露,后果极其严重,你不怕因此而陷入万劫不复之境?”
    冯德恩缓缓的道:“我这条命等于捡回来的,如果为了报恩再填进去,并不算赔本,有幸度劫过关,就成白赚了,南宫兄,我省得利害。”
    沉默片刻,南宫羽重重抱拳:“冯兄,难为你了。”
    毒魄也深为感动的道:“真是义士本色!”
    腼腆的一笑,冯德恩道:“二位高抬我了,我只不过在尽我做人的本分……”
    顿了顿,他又道:“是了,这里离‘抱固岭’太近,‘鬼王旗’巡骑探马随时可至,逗留久了,大为不宜,我看,二位首先得挪个较为安全隐密的地方……”
    南宫羽道:“冯兄认为何处适宜?”
    冯德恩毫不考虑的道:“就去‘黄麻坡’春花那里吧。”
    略一沉吟,南宫羽道:“春花在‘黄麻坡’开的是菜馆,恐怕免不了一干闲杂人等进进出出,我们匿在那里,不知是否方便?”
    冯德恩胸有成竹的道:“不碍事,春花的茶馆开在前头,后面才是住处,馆与住家,中间隔着一片竹林,二位去了当然躲在后面,那地方十分僻静,平时里根本不会有人打扰……”
    南宫羽转头问毒魄:“怎么,伙汁?”
    毒魄颔首道:“就这么决定吧,我们去‘黄麻坡’。”
    冯德恩绽露出笑容道:“春花住的地方虽然不甚宽敞,也有三间房子,尽够二位安顿,她是个极细心、极懂生活情趣的女人,把住处铺陈得清雅有致,相当舒适,二位去了,包管宾至如归,比大客栈还要周到!”
    南宫羽道:“光听你这一说,就知道地方错不了,我这趟出门,饮食起居可遭了不少罪,能有个像样所在休息,真得念一声‘阿弥陀佛’……”
    冯德恩兴冲冲的道:“白天路上耳目多,不方便,赶到天黑,我们就上道‘黄麻坡’!”
    毒魄半合双眼,微笑着注视面前两个说话的,人,这两位,光景竟像准备去当老太爷啦。
    茶馆坐落在一处三岔路口的小斜坡上,全是用粗圆光润的斑竹搭就,地面拿原木铺排,十几张茶桌、几十把椅子,也全是斑竹制成,再配以竹帘竹窗,布置得果然幽雅脱俗,不带世嚣的烟火之气。
    开启茶馆的后门过去,先是横着一片青郁的竹林,穿过竹林,另盖有三楹三屋,白墙绿瓦,外绕疏篱,踏上屋前整齐砌叠的一条碎石小路,则又是一种风味了。
    马,拴在屋后,人,在屋里。
    灯光捻得很亮,但是,光线柔和而温暖。
    桌上,是两荤两素四碟小菜,外带一只赤铜小火锅,火锅里的羊杂浓汁正沸滚着,香味四溢,当然不能缺酒,三斤重已拍开泥口的坛装花雕早已摆在一边矮几上,连热腾腾的白面馒头和绿豆稀粥都准备妥了。
    四个人分占一桌四方,毒魄与南宫羽的视线不期然的时时落在春花身上——这个女人不算美,只能说文静秀气,但眉宇眸瞳间流露出的神韵却婉约细致,别具小儿女家的柔美之态。
    冯德恩的气色比起白天又好多了,不知是心境开朗抑或情绪兴奋,脸上竟然泛着一层淡淡的艳红,除了偶现虚软,还真看不出他受了伤、春花盈盈起身,双手举杯,诚恳恭谨的开口道:“二位恩公,大德不言谢,只以这杯水酒,表示我由衷的心意——”
    毒魄同南宫羽一齐仰头干了,南宫羽笑道:“姑娘请坐,你也不必客气,万般遇合,无非是缘,并不是我们赶得巧,而是德恩兄前世积德,姑娘你今生修福,才有这样的善果。”
    春花轻声道:“二位不知道帮了我们多大的忙,从现在开始,我们才算脱离苦海,释出牢笼,才算有了重新做人的机会……以前日子,真像一场噩梦……”
    南宫羽道:“恭喜姑娘与德恩兄良辰不远,佳日可期,呵呵,天下有情人,原本都该成为眷属……”
    春花娟秀的脸蛋上飘起一朵红云,却落落大方的道:“多谢二位恩公的美言。”
    瞧着杯中酒,冯德恩不觉咽了口唾沫,向春花低声道:“呃,我也来敬二位兄台一杯吧?”
    春花柔柔的道:“德恩,平日里,我从不干涉你喝酒,但你眼前有伤在身,最好还是不要沾,我相信两位恩公不会怪你,真挚的感念,可以用更多的方式来表达……”
    别看冯德恩铁铮铮的一条汉子,在春花面前,居然温驯如猫,他不停的点着头,连声答应:“好,好,我听你的,不喝,我不喝就是。”
    南宫羽自己斟酒,又一口干了:“所谓只羡鸳鸯不羡仙。今日得见,诚信其然,哈哈,诚信其然!”
    毒魄的目光却逐渐迷蒙了,迷蒙中,他恍着看到了飞星,飞星的容颜遥远而模糊,但他仍然感觉到那股不可言的、幽深的哀怨与凄普,飞星,啊,飞星,那往昔,他们不是也有一段只羡鸳鸯不羡仙的美好日子么?
    南宫羽当然知道老友此际的心境,他明白毒魄现在在想些什么,伤感些什么,可是他却无言以慰,除了还来一个飞星,其他的,皆是徒托空幻了。
    室内,灯光的光度依然柔和而温暖,酒香,菜也香,更浓郁的,是主人两口子的热诚。
    春花伸出两手,正好非常仔细的把冯德恩左颊伤口上的药膏粘回,小小的动作,充满了情意。
    毒魄垂首如定。
    暗里叹一口气,南宫羽举杯自饮,他猛扬脖颈,又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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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牙眼相报
    细雨霏霏,寒风中飘着雨,不但冷,况味也就有些凄凉了。
    这里,是距离“抱固岭”三十里远的东边,一个称做“头前镇”的地方。
    “头前镇”市面相当繁华热闹,繁华热闹的所在便免不了有明暗两层,明着是堂而皇之各行各业,暗下即是黑道间的三山五岳了。
    毒魄和南宫羽注意的是镇上西长街拐弯处的一幢三合院砖瓦房,房子隐在几棵老树的错落枝下,门关窗闭,似乎透着一股不可说的幽密气氛。
    这幢三合院,原先是一家赌坊,现在也是,只不过天未入黑,场子尚未兴旺起来,毒魄同南宫羽都知道,场子恐怕再也兴旺不起来了。
    赌坊的主持人,在“头前镇”乃属一霸,姓庄名大宏,有个浑号,叫“二大瘤子”,是个典型的土豪流痞,学得几手把式,啸聚一干无赖,便坐地称王起来,“头前镇”上,举凡吃喝嫖赌有关的行当,他差不多都扬进一脚,或是润股分肥、或是自充东家,仗势手下一票人马,还颇有点呼风唤雨的气势。
    庄大宏表面上是独据一方的人物,私下里,却与“鬼王旗”暗通声气,倚“鬼王旗”
    的力量为后援,有了这座靠山,他才越发抖得紧了。
    人不能忘本,要知道“饮水思源”,庄大宏偏偏犯了这个忌,日子一天比一天好过,场面一天比一天风光,他自以为羽毛已丰,翅膀够硬,对“鬼王旗”的态度使无形中逐渐改变,不但不像往昔那样恭顺听话,每个月的孝敬亦从开始折扣到拖拖拉拉;“鬼王旗”起先还容忍,继而提出警告,庄大宏却每每虚事敷衍,依然故我,于是,“鬼王旗”
    不再姑息,决定要姓庄的受到惩罚,非常严的惩罚。
    惩罚的行动便在今天夜里,由“鬼王旗”“豹房”的“猎手”来执行。
    “豹房”派来的“猎手”有两名,一个是“灰鹤”李乘风,一个是“活尸”仇再生,他们奉到的命令只有一项——提庄大宏的脑袋回去。
    这个消息,自然是由冯德恩透露给毒魄、南宫羽的,他们都希望从这头一桩情报,便开个好彩,搏一场全胜!
    现在,天色益为转暗了。
    三合院的对面,是一架空置不用的摊棚,许是时令不对了,生意歇在那里,却正好被毒魄和南宫羽拿来做藏身监视之处。
    雨还在绵绵密密的下着,轻风吹拂,经常做不定向的飘舞,看雨丝如雾,令人们心底也兴起那么一种凉阴阴的感触……
    南宫羽从摊棚的竹围间隙中频频朝外探视,嘴里喃喃有声:“天黑下来啦,姓庄的好时辰也近了……娘的,这又是一次螳螂扑蝉,黄雀在后的把戏,‘豹房’那两个主儿来了,人家的头,却做梦也不会想到还有人等着要他们的命,眼前报哪……”
    毒魄坐在一条长板凳上。
    淡淡的道:“你好像对那姓庄的有凡分同情?”
    “嗤”了一声。
    南宫羽道:“同情?我同情他个鸟,姓庄的和他那一票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鬼王旗’与我们更势不并存,这一搅和,正是狗咬狗,一嘴毛,我们看热闹还来不及,又如何会多出那一份慈悲心怀?”
    毒魄思忖着道:“南宫,四周的环境我们已察看过了,我以为还是就地下手比较适当!”
    南宫羽道:“这方面的事全由你决定,别的我敢夸口,有关打打杀杀,你委实比我在行!”
    毒魄道:“冯德恩说,他们必然由正门连出?”
    点点头,南宫羽道:“老冯特别解释,那叫李乘风的家伙,为人拗执,性情古板,常以正派君子自居,行事喜欢明鼓大锣,不愿偷偷摸摸,这次任务,是由他带队,仇再生只好随着他的习惯进退,依李乘风的脾气,断不会跳墙挖壁或绕走后门,正派君子,都是排闼直入的!”
    毒魄忍住笑道:“又等‘豹房’这两个拎着人头出门,我们就迎面一举歼之!”
    南宫羽道:“要小心李乘风的轻功特佳,仇再生的什么‘跳尸步’亦得留意,我们哥俩久经风浪,可不能阴沟里翻了船!”
    毒魄沉声道:“我不大容易阴沟里翻船,因为我从来就没有轻敌的习惯。”
    南宫羽又向外张望了一阵,道:“奇怪了,天已落黑,怎的屋里不见掌灯?也没有见有人进出,别是事情起了变化吧?”
    毒魄摇头道:“开赌坊的,作兴通宵达旦,天刚落黑,在他们看还早着呢,得再过一阵才会有动静;‘鬼王旗’既待行事,岂有不摸清对象底细之理?”
    南宫羽道:“说得也是……”
    摊棚里相当阴暗,还泛着一股霉气味,于止水似的寂静下,毒魄的眼睛在黝黑中发亮,冷森而锐利,宛似一双豹眸。
    南宫羽一向有这种感觉,每当毒魄准备出手夺命之前,眼神都会大起变化,变得冷硬,变得残酷,变得寡绝,变得更像一个屠杀者!
    这时,屠杀者又开口了,却不沾半点腥,竟带着深沉的感触:“南官……你看得出冯德恩与春花十分恩爱?”
    南宫羽道:“当然,我也看得出你是多么触景生情,心怀感伤。”
    毒魄一声叹息:“过去的日子,是再也不会回来了,并非事如春梦了无痕,没有春梦,春梦只是化做一笔血债……”
    南宫羽深为同情的道:“我明白,所以我们在这里。”
    毒魄管自言语:“飞星是个好女人,她一直都是那么好……”
    沉默俄顷,南宫羽低叹道:“她是好,而你们之间的恩爱,尤其甚于冯德恩和春花。”
    毒魄的挫牙声在黑暗里清晰传出:“那些天杀的!”
    南宫羽以抚慰的口气道:“用不着愤恨,毒魄,想想飞星的冤死,要拿多少条人命来填补,你就会觉得好过些了。”
    毒魄幽冷的道:“便杀尽这些狗头,也换不回一个飞星……”
    温和的笑笑。
    南宫羽道:“过去的已经过去了,毒魄,活着的人日子还长,等你心情平静下来以后,何不考虑再去寻求一个比较知心的伴侣?”
    毒魄沉沉的道:“你也明白,曾经沧海难为水……”
    是的,沧海的水,巫山的云,乃蕴育着最真挚,最原始、最赤裸裸的情味,别处的水,别处的云,便往往欠缺那份情韵了;南宫羽觉得眼眶有点发热,他赶忙抹一点脸,强笑道。
    “要是飞星地下有知,你对她用情如此之深,也必会安然瞑目了……”
    毒魄嗒然无语,黄泉有路,相隔迢远,飞星真的能感应到阳世间的这份伤怀么?
    这时刻,南宫羽又在向外觑视,声调马上兴奋起来:“毒魄,你说得不错,屋里亮灯了,也有人影在晃动进出……”
    毒魄低声道:“庄大宏命危矣。”
    收回视线。
    南宫羽道:“姓庄的倒霉固然倒定了,但说不准尚有一番挣扎,他本身是练家子,手下还有一批人,叫他乖乖献上脑袋,恐怕不大可能……”
    毒魄道:“庄大宏有多少斤两,‘鬼王旗’必已掂得清清楚楚,就材料合面,对付什么角色用什么伙计,分量上早经算足,姓庄的不管怎么顶抗,亦决无幸理!”
    南宫羽刚要开口说话,外面街道上已传来一阵清脆的马蹄声,蹄声不徐不缓,悠游有致,鞍上骑士,似乎专为欣赏夜间雨景来的。
    毒魄道:“可能是来了。”
    轻轻拨大竹围的隙缝,南宫羽伸出半个脑袋朝蹄声滚动的方向探看,嘴里边道:“你怎么知道是他们?”
    毒魄道:“来骑奔驰不急,故示从容,顺便也展现出他们的气势,有一种笃定的味道,这些,不止合了李乘风行事的习惯么?”
    借着大街两侧映炫的模糊灯影,南宫羽聚集目力瞧去,分辨出果然是有双骑来近,一前一后,只是光线不足,距离稍远,一时还看不清骑士的长相。
    毒魄问道:“两个人、两匹马?”
    南宫羽点头:“不错,让我再看仔细点。”
    过了片刻。
    他稍稍侧脸回来道:“你说对了,就是李乘风和仇再生,姓李的瘦长,姓仇的枯干,马上那一对正是这副德性,老冯的消息还真不含糊!”
    毒魄道:“别叫他们发现了你的形迹。”
    缩口头来,南宫羽目光不移,一面在为毒魄做现场叙述:“两个家伙快到赌坊前门了!他们在探头探脑,大概是观察环境,嗯,下马了,李乘风不知夹着嗓子向仇再生交待什么……推门进去啦,姓李的在前,姓仇的押后,没有顺手关门,必是打谱随时外闯……”
    一只脚踩到板凳上。
    毒魄道:“就快了。”
    南宫羽嘴巴不停:。
    “好像还没有动静……呃,有了,你听到喧嘈声啦?乖乖,敢情动家伙了,有什么东西被碰翻,哈,这八成是把桌子掀噗……”
    对面的三合院里,隐隐传出一片惊呼骇叫的声浪,其中尚夹杂着兵刃的交击声,物体的碰撞声,而灯光闪晃、人影奔掠,好一派鸡飞狗跳的景象!
    南宫羽定着一双眼喊道:“干开了,看情形姓庄的并不甘心引颈就戮,屋子里热闹着呢……”
    毒魄从长板凳上站起来,道:“我们准备吧,庄大宏挺不了多久。”
    从枪囊中抽出银枪,南宫羽推开竹围,由内而出,毒魄紧跟着走向右边,两个人互为犄角之势,迅速往对街的三合院门前逼进。
    两匹黄马便倘徉在院墙边,没有拴系,显然是为了方便尽速脱离现场。
    南宫羽站在一棵大树的枝叶阴影下,毒魄则倚于墙脚,这两个位置都相当有利,可以先行察觉状况,也可以在对方目睹不及的角度下施展狙击。
    三合院内,仿佛一锅热水般沸腾着,不片刻,两条人影破窗而出,快如飞鸿也似扑门强闯,其中一人手中,赫然提着一个圆形的布包,布包的大小、外观,可不正像一颗人头?
    闯至门外的两人动作如电,各自腰身一扭,已双双跃上那两乘黄马的马背,马儿骤而长嘶,扬蹄奔发,眨眼间已冲出丈外!
    就在马儿的四蹄腾扬下,一抹弯月形的寒光与一溜星尾似的冷芒,已自两个不同的方位猝然罩射向鞍上的两名骑士,来势之急,无以复加!
    拎着圆形布包的这一个,人在马背,竟能于千钧一发间突兀向后仰身,手上一柄双刃斧带起半道弧形,凌厉回圈,毫不含糊!
    攻击此人的正是毒魄,他的“祭魂钩”尚未够上位置,对方的反应已至,但是,由于情况的不同,他却不能像寻常那样取迂回变化,当今之计,绝对须要速战速决!钩刃“霍”声翻滚,“锵”的一记削去了半个马头,而系于钩柄的银链舒卷,宛似一条活蛇盘缠,刹时已绕上了双刃斧的斧头!
    马上的这一位显然是又惊又怒,他在坐骑倒前的顷刻有如大乌般掠空飞起,一边猛力扯动手中家伙,边对准毒魄,兜头掷出那个圆形布包。
    毒魄跨步便是七尺,同时银链倏松,让敌人的兵器回翻,不可测的是他的“祭魂钩”,锋刃“唆”声从下往上旋斩,波波光涛扩散,尚在空中的这一位受到自己兵刃反弹的挫力,甚至还来不及看清“祭魂钩”的样式,已被拦腰砍成两截,鲜血腑脏,漫天喷落!
    南宫羽搏击的对手,面容枯干、五官呆滞,其僵木灰槁的外貌,犹如活尸,不过人家的功夫却生动老辣,一点也不痴凝,几个回合下来,南宫羽非但未能即时奏功,连逼敌落马都未办到!
    “祭魂钩”凌空而下,取的正是这人头颈,刃口破风,恍若鬼位!
    活尸似的这位仁兄,使的是一柄长丧门剑,他人在马上,蓦地吐气开声,双手握剑,硬迎来钩,黑夜中光华一映,“锵锒”一声爆出点点火花,南宫羽银枪骤然吞吐,仿若毒蛇闪缩的蛇信。
    对方借着长丧门剑磕击的震力,整个人侧翻向马腹之下,南宫羽七枪落空,他的剑锋已自马腹下排出,剑尖所指,是南宫羽的咽喉!
    气得南宫羽大骂一声,却不得不长枪点地,身形向后弹出——
    于是,“祭魂钩”又似残月一落,从斜刺里带着一抹幽光猝斩而下——斩过马背,斩过马腹,当然也斩过了马腹下那位仁兄的头颈!
    鲜血透着热气在进溅,散发着浓重的铁锈味,当赤瘰瘰的马肉和人肉混成一团,毒魄跟南宫羽早已奔入了深遂的夜色里。
    冯德恩举起手里的茶杯,脸上充满了敬佩与叹服的神色:“两位老兄的本事,我真叫服了,想那‘豹房’的李乘风、仇再生,是何等样响当当的角色!平时连我们各堂的‘巡检’都要让他们三分,不料在二位老兄手下,走不上几招便一个拦腰两断,一个人头落地,这样的威猛,这样的奇功,难怪消息传回,整个堂口全都震动起来……我且以茶代酒,恭贺二位旗开得胜!”
    坐在竹椅上的毒魄望了对面斜倚炕床间的南宫羽一眼,两人齐齐擎杯就饮,南宫羽放下茶怀,有些无精打采的道:“这等恭维,我可不敢当,本事大,是毒魄的本事大,我只不过随之骥尾,聊做搭配而已,什么威猛、奇功,与我沾不上边。”
    怔了怔,冯德恩道:“不是南宫兄和毒兄一块行动的么?既然连手为战,南宫兄又何须如此谦让?”
    南宫羽兴味快快的道:“我从来遇事当仁不让,没那么些假客气,不过,这次上阵,却确定搞了个不上下下,弄得老大的面子无光,唉!”
    冯德恩不解的问:“此话怎说?”
    南宫羽苦笑道:“李乘风和仇再生共是两人,毒魄与我也是两人,正好一个对一个,毒魄挑的是李乘风,我挑的自然就剩仇再生了,赶到一动手,毒魄三下五除二,不几个回合便撂翻了姓李的,可是我呢?说起来真他娘丢人现眼,折腾了好一阵,不但没把人家摆平,居然连马背都打不下去,要不是毒魄及时来打接应,你看吧,有得纠缠了。”
    冯德恩忙道:“南宫兄,这并不表示你就不及毒兄,那仇再生功力奇诡,招术怪异,决非容易相与之辈,拿他同李乘风比,亦不逞稍让,想在短时间内除掉他,不是那么简单!”
    毒魄也闲闲的道:“上阵交锋,有时亦有几分运气,南宫,我是运气好一点而已,你我这种交情,足共生死,还谈什么成败强弱呢?”
    南宫羽坐直了身子,叹口气道:“你别想岔了,我怎会和你比较?我只是觉得自己未免窝囊,在关口上竟然派不了多大用场,反得劳你的驾来为我解围,这不成了帮倒忙?”
    毒魄笑了:“少同自己赌气,南宫,你知道我缺不了你,一时的挫折又算得了什么?风光露脸的事你也办过不少,哪能次次尽合人意?”
    冯德恩道:“毒兄说的是,打了这么漂亮的一仗,南宫兄如果尚在自怨自艾,那‘豹房’的一干人吃了恁大的亏,岂不一个个都要死了?”
    毒魄道:“这次行动,全靠冯兄的指点,在‘鬼王旗’人仰马翻之余,对冯兄会不会有所影响?”
    冯德恩肯定的道:“不会有任何影响,毒兄,像这种情形,只有极端的两个结果——假设我露了底,便必死无疑,反之,则一切太平;‘豹房’的人出了纰漏,他们做梦也梦不到我身上,因为我完全未参与计划,只是无意间听到消息而已。”
    毒魄细心的问:“事情发生之后,‘鬼王旗’的人曾否怀疑乃是走漏了风声所致?”
    点点头,冯德恩道:“他们当然十分怀疑,但检讨起来,却又找不出毛病出在哪里,凡属‘鬼王旗’的重要分子,都与组合各具渊源,谁也欠缺内奸的根据,尤其类似的指控非常严重,除非人赃俱获,哪一个敢于捕风捉影?”
    南宫羽忽道:“搞到现在,他们知不知道人是谁杀的?”
    冯德恩哧哧笑道:“滑稽处就在这里,李乘风和仇再生已不能说话,整个堂口,没有人能明确指出凶手何属?就连庄大宏的手下,亦无人看清狙袭的经过,他们的反应,和‘鬼王旗’上下一样迷茫……”
    南宫羽幸灾乐祸的道:“娘的,这一来狄用疆势必跳脚,商鳌那王八蛋恐怕连觉都睡不着了!”
    冯德恩道:“一点不错,这两天,堂口里简直乌烟瘴气,外加兵荒马乱,大掌旗已连派了三拨人马出去调查真象,商头儿眼睛泛红,看什么都带着凶光……”
    毒魄沉吟着道:“依我看,狄用疆很可能联想到事情是我们干的。”
    冯德恩道:“每一个可资怀疑的对象他们都不会放过,问题在于要有证据,无凭无据的事,要给人家扣帽子却待怎么扣法?”
    右手握拳重击在左手心里,南宫羽又起了豪情壮志:“老冯,冯兄,你最近多留意一下动静,我们再干他娘一票!”
    冯德恩神情慎重的道:“我一直就在留意,南宫兄,非常谨慎的在留意……”
    毒魄静静的道:“我还忘了问你一件事,冯兄,你身上的伤,是怎么向他们解释的?”
    冯德恩道:“很简单的一个理由——遭到三名蒙面杀手的狙击,原因不明,这种情形在堂口来说,可谓司空见惯,‘鬼王旗’与人仇字结了不少,谁知道什么时候为了什么原因就撞正大板——”
    毒魄道:“他们会不会再往下追查?”
    冯德恩摇头道:“连我这个当事人都说不出所以然来,他们就想追查,又往哪里查去?再说,组合里正逢多事之秋,能省麻烦自便省了。”
    拿起杯子来喝了口水,毒魄眼睛瞄着杯里的茶液不语,似乎在寻思什么。
    冯德恩搓搓手,像是好不容易才鼓足勇气:“毒兄……”
    抬起目光,毒魄道:“是有什么话要问我?”
    冯德恩有些吃力的道:“首先声明,毒兄,这纯系我个人的好奇心,没有任何其他意思,毒兄认为能说就说,若有碍难,不说亦罢……”
    毒魄笑笑,道:“不知冯兄想问的是什么?”
    干咳一声,冯德恩措词十分小心的道:“我们大掌旗的妹子,狄水柔狄姑娘,如今是否仍在毒兄的照顾之下?”
    毒魄坦然道:“应该是还在我的照顾之下。”
    搔搔头皮。
    冯德恩道:“这一直是个迷团,我们组合里的人,弄到现在还搞不明白毒兄为了什么缘由将狄姑娘请了去,听说,毒兄好像不是因为自己……”
    毒魄慢慢的道:“事情真象,早晚会大白于天下,是善果、抑或恶果,那就要看各人的命运与造化了,当然,心相的转变也很重要,吉凶之间,俱系于能容及不能容……”
    冯德恩满头雾水般道。
    “我不大懂毒兄的话意——”
    南宫羽笑着插进来道:“到时候你就会懂了,冯兄,是非总关情,眼下还不能点破,我们有我们的苦衷,冯兄明人,万望包涵则个!”
    连忙拱手。
    冯德恩道:“言重、言重……”
    门帘掀处,人影闪动,春花带着一股浮漾的暗香翩然而入,她娟秀的脸蛋上堆着轻柔的笑意,先跟毒魄和南宫羽招呼过,才转向冯德恩,细声细气的道:“菜色差不多了,德恩,你给恩公设的‘庆功筵’,要什么时候开席?”
    冯德恩正待吩咐,毒魄与南宫羽已离座而起,双双致谢,他们不曾料到还有“庆功筵”哩,不过,他们却都衷心希望,有了这一次,最好还有下一次,再下一次……
    等客套过,冯德恩始道:“春花,你这就去摆桌吧,光景早了点,不过正可消消停停的喝两盅……”
    南宫羽笑道:“冯兄,住在你这里,还真叫享受,又是接风酒,又是庆功筵,有吃有喝不说,睡的地方也床宽垫厚,被褥如新,我他娘自跟着毒魄出来卖命,尚不曾有过这等的舒坦日子哩!”
    冯德恩忙道:“待慢待慢,实在是不成敬意,不成敬意……”
    春花随道:“粗茶淡饭,蜗居简陋,二位恩公不嫌,我们已觉惶恐,又哪里谈得上什么招待?”
    说着,又笑盈盈的退下张罗去了,南宫羽望着春花窈窕的背影,不觉亦深深感染到那份“家”的温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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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郁仇化厉鬼
    顶着初飘的雪花,迎着朔风,那队快骑正沿着道路奔向这边,说快,其实也快不起来,这样的天候,马匹能够扬蹄前进,已经算不错了。
    原本是褐黄色的这座土堆,掩盖上一层薄雪,便也泛现着那种斑驳的灰白斜凸在路旁,土堆的高度约摸丈许,毒魄与南宫羽伏守于后,自则痕迹不露,隐制先机。
    大寒天里,他们当然不会毫无目的的在此喝风受冻,事实上,他们乃是为了攫扑另一批猎物而来,现在,猎物近了——就是那支骑队。
    呵一口白蒙蒙的雾气,南宫羽低声道:“是这票人马吧?”
    毒魄从土堆后窥探来骑,一边数算:“应该没有错,一共是七人七马,正合‘玄幽座’的人数。”
    南宫羽磨拳擦掌的道:“活该这杆杂碎走上背时运,不用多久,就叫他们和阎四姑凑份子去!”
    毒魄慎重的道:“这乃是‘鬼王旗’‘玄幽座’的全部实力,南宫,可千万轻忽不得。”
    南宫羽咬牙一笑:“我半点轻忽之意也没有,只是特为加强信心罢了,总不能才开头就先泄气呀!”
    于是,马队近了。
    毒魄猛一横身,人已站在道路当中,他出现得十分突兀,光景像是于虚无间骤而凝形,细雪纷飞下,更透着难以言喻的诡异之气。
    领头的一乘黄骠骏马忽遭阻碍,猝然“唏哩哩”人立而起,马上骑士是个黑脸膛留一把黑胡须的粗旷大汉,他人在马背,任由坐骑长嘶惊腾,却是纹风不动,稳如泰山,就好像牢牢粘在鞍面上一样!
    随后的六人六骑反应亦相当迅速,甫觉警兆,六匹马已盘蹄分窜两侧,并原地回旋倒挫,雪泥溅扬里,马上骑士早已纷纷抛镫落地。
    混身黑衣的毒魄独自挺立在那儿,细碎的雪花,散散斑斑飘洒在他发际、肩头,点点的银白,升漾起冷冷的寒意,亲着他毫无表情的面孔,僵木的五官,一股肃煞,便已浸漫进人们的心头……
    黄骤马上,宽黑脸膛的那个威猛大汉也一样不见表情,他微微俯视着毒魄,声音低沉的开了口:“如果你是想在我们身上发笔横财,我可以告诉你,你已经犯了两个错误。”
    毒魄平静的道:“我犯了两个什么错误?”
    那汉子缓缓的道:“其一,这趟本座沿途所收的例金与现费,早已存入有关的钱庄票号,我们身上并无巨额现银;其二,我们都是‘鬼王旗’的兄弟,你拦路相阻,图谋不轨,分明是看走了眼,错把太岁爷当做了三流混子——只凭你犯下的这两桩错误,恐怕就要付出极为惨痛的代价……”
    毒魄摇摇头,道:“这只是你的假设同臆测,事实上,我并没有犯下丝毫错误。”
    汉子圆睁双眼,面孔上闪过一抹狐疑之色:“你的意思是说,你不是企图来劫财的?”
    毒魄道:“不,我不是来劫财的,因而你们此行收到若干例金、若干规费,或者身上是否携有现银,完全与我无关;其次,各位的底细我很清楚,都属‘鬼王旗’麾下的‘玄幽座’的‘座头’‘血魔爪’常继成,经过我这样说明,常座头,你该知道我不会把各位当作三流混子来看待,所以,我亦未曾犯下任何错误。”
    伸手一拨颔下黑须,那汉子——“血魔爪”常继成语气凛冽的道:“我开始觉得你的来意非常邪恶,比我原先预料的犹要邪恶;你是谁?你想干什么?”
    毒魄淡淡一笑:“常座头,老实说,我来此的目的不但是邪恶,而且充满了残酷和血腥——仇恨的回馈、除了暴力加杀戮,还会有什么呢?”
    常继成怔愕片刻,突然失声大叫:“你是毒魄?!”
    毒魄从容的道:“很有眼力,常座头,不错,我是毒魄。”
    常继成吸一口气,形态稍显紧张,却并不慌乱,看得出是个久经风浪的人物:“毒魄,我很佩服你的胆识,不过,以你单人匹马,竟敢来搏击本座全军,胆识之外,你不觉得也太嫌嚣张了些?”
    毒魄道:“‘鬼王旗’‘豹房’的头儿商鳌亦曾如此说过,我已经给了他明确的答复,常座头,生命是可贵的,没有人愿意白白虚掷!”
    常继成露齿而笑:“这是说,你认为‘玄幽座’整合之力,也不是你一个人的对手了?”
    雪花飘落在毒魄银白的头发上,雪花融了,濡湿的银发反映着一层隐隐的皓华,衬得他的面容越见冷硬酷厉,不泛半丝七情六欲:“我创造过这样的事实,常座头,有了第一次,就可能有第二次!”
    常继成不笑了,他的鼻翼急速翁合,两边的太阳穴也在不停的“突突”跳动:“好运气不会老是跟随你,毒魄,我们是‘玄幽座’,并非‘豹房’!”
    毒魄重重的道:“‘鬼王旗’俱属一丘之貉,皆曰可杀,对我而言,并无分别!”
    常继成骤然色变,暴喝如雷:“毒魄,你并不见得有什么超凡拔萃之处,只因你暗施冷箭,连番偷袭,才能迭次侥幸脱身,今天,你的好日子就已到头了,且看我‘玄幽座’兄弟为组合除害,替‘豹房’手足复仇!”
    毒魄冷冷的道:“很好,常座头,我们之间,总算有了一致的目标!”
    常继成骗身下马,右手探入大氅之内,手腕翻回,业已多出一柄形状怪异的兵器;这件家伙是杆长约四尺,粗逾儿臂的铁爪,杆身呈现乌黑色泽,杆头镶嵌的爪指三勾两竖,锐利之余,可抓可刺,绝对是一件霸道玩意!
    随着姓常的动作,他后面的六条汉子立时分向左右双翼,一边三个,成半包围的阵形圈了上来,行动快速而利落,分明个个都是搏杀对仗的行家。
    毒魄耸耸肩,叹喟的道:“自从和‘鬼王旗’打交道以来,就全然是相同的路数,自头到尾不会变过,常座头,莫非你们便玩不出另外一套新鲜把戏?”
    常继成沉沉的道:“杀戈拼命,原就是那么一回事,但问何以求胜,至于手段的运用,便难得讲究了。”
    毒魄颔首道:“不错,各位的确是不大讲究手段。”
    这时,常继成往斜里走出两步,右侧一个粗矮汉子立刻接补上他的位置,这位体形有如大号酒缸似的仁兄,手执一支白铁杖,杖头铸连着一枚拳大的骷髅,空洞的骷髅眼眶内,像是隐约透现着贼光。
    毒魄道:“尊驾必是‘玄幽座’的‘护座’之一,‘骷髅杖’桑无为了?”
    粗矮仁兄愣了愣,拉开大嗓门道:“稀奇事,你怎么知道我是桑无为?”
    目光移到桑无为身边的那个俊美后生脸上,毒魄眉梢轻挑:“我不但知道你是桑无为,还晓得你旁边的这一位名叫白凡,号称‘玉罗汉’,而靠着白老弟的朋友,大概就是‘人面虎’唐甫啦。”
    白凡清秀的面容上毫无反应,有的只是一片拼杀前的冷漠,他那满脸凶相,戾气横溢的伴当‘人面虎’唐甫,却火爆的开口道:“姓毒的,你如何清楚我们的编组及名号?是不是你买通了我们的人做内好?”
    毒魄道:“你去猜吧,唐朋友,我怎可能告诉你?”
    唐甫恶狠狠的道。
    “我用不着猜,姓毒的,我会叫你把五脏六腑都呕出来!”
    毒魄从腰间皮带中取出他的“祭魂钩”,一边将银链扣向手腕,他一边慢吞吞的道:“叫我呕呕看,唐朋友。”
    于是,白凡的鬼头刀便自他宽大的袍袖中猝然刺出,刀光如雪,笔直撅向毒魄心口!
    毒魄侧移两步,等待白凡进身再攻,但是,白凡却暂时没有持续动作。
    “骷髅杖”桑无为身形暴旋,杖挥似电,兜头由上击下,力逾万钧。
    毒魄这一次不曾闪避,不但不闪避,反而倏往上起,迎向挥来的骷髅杖——双方的速度都奇快无比,几乎在瞬息之间即已接近,毒魄的躯体眼看就将触及杖身,却在接触前的一发之隙蓦然贴着杖身抛翻,弦月似的光华飞泄,但闻“噗”的一声闷响,桑无为的半个脑袋已离了原位!
    鲜红的血与乳白色的脑浆交互辉映迸溅,“人面虎”,唐甫狂吼长曝,打横滚身弹入,手上一对双锋短刀吞吐挑出,冷焰流灿,仿佛爆开了一枚冰球!
    毒魄原地腾转,“祭魂钩”宛似天河倒悬,“霍”一声凝布成一条晶莹浩大的匹练,绕身回旋,紫电寒芒,四散溅扬。
    就在这同一时间,“玉罗汉”白凡从背后强扑而至,鬼头刀奋起全力,自右上方的斜角猛劈狠斩——完全是一派不要命的硬攻战法!
    匹练似的光带倏忽颤震波动,璀璨的芒彩向四周扩散,芒彩里掺杂有猩赤斑滟的血滴,也有形状不一的肉块,那全是人的血、人的肉啊!
    唐甫不像唐甫,白凡也不像白凡了,他们两人从头到脚,俱是纵横交布的伤口,有的地方皮肉翻卷,有的地方便被大片削落,肌脂泛着那样刺目的暗红,白骨沾着血丝整齐的暴露在天光之下,两个赤条条的躯体似乎在斗然间缩了水,变得那么畸形般的萎细。
    现在,这两位“玄幽座”的“护座”还留着一口气,但任是谁也看得出来,他们的这口气,必定留不长了。
    毒魄人在二丈之外,却亦非囫囵无缺,他的左肩头有一团深色的浸痕,大腿部位的那道血槽更是清晰可见,就用这些代价、他换取了对方的二条性命。
    常继成目不稍瞬的盯视着毒魄,突兀,怪笑,声若夜枭:“你也并不是打不败的,毒魄,‘豹房’的人曾为你编了一套神话,如今看来,那套神话只不过是为了替他们遮羞罢了!”
    “祭魂钩”稳定的指向地下,毒魄眼睛望着犀利的锋刃,语调平淡:“天下没有永久的赢家,你我都不可能一世称尊,所以,没有神话,有的仅是尽其在我,豁力而搏。”
    常继成对他惨死当前的几名手下,好像并没有多少悲愤,甚至没有多少感触,自他的神态上观察,毒魄眼下的体能状况与战力,才是他所最关切的;此时,他将手中的铁爪撑在身前,信心十足的下令:“圈上去。”
    左翼的三个人立刻拉开问距,缓缓向毒魄抄近,这三个“玄幽座”的好手,有两位身材特别削瘦,另一个则颇显魁伟,他们面对这第二场的搏杀,情绪显然与常继成有所不同,到底,横在一边的是他们的伙伴,将临考验的是自己的生命,要想笃定,又谈何容易?
    这次上来的三个,毒魄回忆着冯德恩的描述,马上就已辨认出他们的身份,那身材瘦削,窄脸尖颏的两位,脱不开“四翼鹏”顾昆和曹宇,至于个头壮实的这一员,必属“龙舌锥”陈邦无疑,“玄幽座”的六名“护座”可谓全部凑对到齐了。
    常继成的铁爪微微挑起,他满脸蕴煞,厉声叱喝:“姓毒的重创在身,已然是强弩之未,兄弟们,替伙计报仇,为组合立功,目前正是大好时机,不用留情,给我向姓毒的死处做!”
    一段“精神讲话”,发生的振奋作用仿佛不大,三位“护座”仍旧目光闪烁,神色惴惴,不是那种“从容就义”的模样,江湖路、阴阳界,生死之间,几句话怎抵得过现实的残酷?
    毒魄下垂的“祭魂钩”开始慢慢上举,刃口映着缤纷的雪花,反泛着森冷的光芒,弦月形的刀锋犹如一只巨大深逢的兽口,正似等候着吞噬什么……
    尖削的锐风骤然自斜刺里袭来,攻击的发起却不是那三员逼近的敌人,毒魄明白,常继成业已阴着出手了!
    “祭魂钩”往后掠飞,破空的啸声像煞鬼号,而毒魄随着右臂抛旋的力道,整个人侧走五步,刃光在他身形的闪动下急速回涌起五圈串进的弧环,五环翻搅,空气都被裂帛似的撕碎!
    常继成怪吼一声,撑腿拧腰,一个筋斗翻出去,光景好不狼狈。
    “四翼鹏”顾昆、曹宇二人,觑准时机,双双从左右扑上,顾昆使的是一对板斧,曹字的家伙是只一长一短,拿链子缀连着的哨子棍,由于彼此距离接近,他们只一递招,便已够上位置。
    不过,这也是说,毒魄亦相同的一出手即可够上位置。
    五道串连的光圈犹然凝形未散,“祭魂钩”却难以思议的猝而由其中一个光圈中穿射出现,顾昆双斧横架,照面已被撞出三尺,曹字挥棍落空,两胸急盘,不啻连滚带翻的抢向阵外。
    土堆之后,一条人影暴飞盈丈,人在空中旋舞半匝,怒矢也似长射而下,银枪赛虹,冲着的对象正是仓惶倒退的曹宇。
    “龙舌锥”陈邦一见情形不妙,大叫着冲扑过来试图支援,可惜他的位置也在丈许之外,一个平面奔刺,一个由上下掠,速度便稍有差池,南宫羽抢先一步沾地,银枪炫晃,寒星千点,兜头洒罩曹宇。
    哨子棍狂挥猛扫,惊惶失措的曹宇只是在做本能的防卫反应——一边是有备而至,倾力施为,一边却匆促临战,破绽百出,姓曹的如何还有侥幸?但见星芒流灿跳闪,曹宇已干嗥一声,连连摔跌出去,旋翻摆顿之间,乖乖,眉心正中好一个血窟窿!
    陈邦咬牙切齿,几乎目毗皆裂,他手舞“龙舌锥”,泣血般吼号:“好个乘人之危的鼠辈,还我兄弟命来!”
    南宫羽枪尖拄地,人往回旋,眨眼下十六枪汇为一枪,十六点寒光由不同的方位骤然收缩成一点指向陈邦,他嘴里也狠狠开骂:“去你娘的!”
    “龙舌锥”是一柄前端呈三角形的锐利武器,纯铁打造,坚沉无比,锥尖的一段,泛现着暗蓝色泽恐怕还淬染得有毒性,陈邦双手执锥,倏磕快封,暗蓝的光华投映出朵朵掣闪的幻花,竟毫不含糊的硬挡过南宫羽的第一波攻击。
    没想到对方还真有一手,南宫羽收敛心神,不再险进,他的银枪泼风也似的飞掠吞吐,冷芒纵横中,和奋力抗拒的陈邦杀做一团。
    毒魄早已将这边的情形看在眼里,南宫羽同陈邦的鏖战现在虽然处于胶着状态,但他相信南官羽的获胜只是迟早问题,如今,他免除了后顾之忧,正可将全副精神摆到常继成身上——另外一员顾昆,无甚足虑。
    常继成距离毒魄大约有七八步远近,他两只眼睛鼓如铜铃般怒视着毒魄,一张黑脸膛此刻涨成了椿紫色,吼声有似牛喘:“姓毒的,你果然奸诈阴毒,竟还另外安排了埋伏——”
    毒魄道:“你们‘豹房’的伙计难道不曾提起过,我一直有个好搭挡?”
    不是不曾提起,而是常继成一时疏忽了,他气吁吁的道:“就算你多一个帮手,姓毒的,也休想使狙击‘豹房’的历史重演!”
    毒魄笑笑:“历史总是会重演的,古往今来,有多少这样的故事?”
    铁爪当胸竖起,常继成缓缓逼近,声音从唇缝中迸出:“很好,姓毒的,我们不妨看看,我们之间的这个故事,将有怎样的结局……”
    余悸犹存的顾昆,看到自己头儿又待再次发难,不得不硬起头皮上来接应,他双斧交叉,一步一顿的掩人,显见是拿鸭子上架,斗志业已谈不到了。
    毒魄目不斜视,“祭魂钧”平握在手,就好像握住了对方的生死,那么笃定、那么稳当,给人的感觉,仿佛是他只等着挑地方割肉便行。
    常继成闷不吭声,身形猝进,铁爪弹抓毒魄面孔,爪影突起的一刹,又立往下带,同一时间分刺敌人小腹。
    毒魄的钩刃微晃,这看似平淡的一个动作,却激起不可思议的狂烈反应,原本凝聚在铁锋上的光华忽然暴溢,有若决堤的潮水般向四周卷涌,只一个回合,又将常继成逼出了老远!
    但是,这一次毒魄不再给对方任何喘息的机会,姓常的朝后退避,他身形暴起,人已流光石火也似抢到常继成的前方,“祭魂钩”斜带,威如雷霆乍现,当胸斩向常某!
    铁爪横扬,常继成贯足力道,迎面硬架,铿锵一声金铁撞响,姓常的倒震两步,连坚实无此的杆身亦崩开了一个三分深浅的缺口。
    毒魄猛然抛肩,“祭魂钩”由下反往上撅,冷电一抹,正似魔咒!
    常继成大喝一声,双手握爪拼命向下压落,又是一记亢烈的金铁碰击声扬起,姓常的手中铁爪突断为二,钩刃划腹而过,这位“玄幽座”的“座头”顿时肠脏迸溢,像被一股强大的力道蓦加挤迫般喷泄于地!
    如此致命的一击,这等开膛破肚的痛楚,竞未能即时将常继成击倒,他不仅没有倒下,反而奋起最后余力,全身前冲,一头扑向毒魄怀里。
    这种“回光返照式”的反噬,带有令人难以置信的潜能、其劲道与速度,竟更大于寻常之时,毒魄预料未及,仓促间暴缩急退,却已稍迟半步,对方人爪相偕挺进、直竖的两只爪指“噗哧”闷响,前端业已插入他的右胸之内!
    毒魄的唇角骤起抽搐,左手随即翻挥,“砰”的一记沉响,常继成整个躯体倒仰七尺,更拖得七尺之外地上满是瘰瘰蠕动的肚肠。
    不管自己胸前鲜血冒涌,毒魄飞身长掠,“祭魂钩”以泰山压顶之势劈砍呆乌一般愣在那里的顾昆,当钩锋斩落,顾昆才如梦方觉。怪嚎着贴地翻滚,甚至两把板斧也丢了一把。
    凌空的身形突兀硬生生向后回转,毒魄右臂倏化半弧,“祭魂钩”猝射而出,弯月立幻铡刃,寒芒闪处、将顾昆的一颗人头斩出好远!
    左手捂住右胸伤口,毒魄略显疲惫的走到南宫羽与陈邦搏杀的所在,他站立一旁,好像根本无视于陈邦的存在:“南宫,你估量着还要多久才能把这个狗杂碎收拾下来?”
    银枪挑戳穿闪,施展若飞,南宫羽暗里加劲,却故作轻松的回答:“用不了多少时间,伙计,你没看见这家伙已是窘态毕露啦?”
    陈邦的“龙舌锥”劈刺翻飞,毫不示弱,他面孔扭曲,形同厉鬼般咆哮:“我不会让你们占了便宜去,哪怕拼得一死,也要找人替我垫背。”
    南宫羽出手更快更猛,大寒天里,居然额头冒汗,他恶狠狠的骂道:“操你个老娘,死到临头,犹敢大言不惭!你想找人垫背,你放眼看看,面前你这两个爹,哪一个像是给你垫背的?”
    陈邦紧闭口唇,不再说话,他只管全心全意运展他的“龙舌锥”,不放过任何机会的顶抗着南宫羽,动作沉稳老辣,并不慌乱,“玄幽座”当前的败局,像是对他没有什么影响。
    毒魄双眉微皱,洒去指掌间浸染的鲜血,语气反倒十分平淡:“南宫,你看得出你的对手是属于哪一种的人物么?这个人决不简单,不是个轻易屈服的角色,我认为你该有点助力才好成事。”
    南宫羽身形游走盘旋,银枪点掠如虹起星耀,他大声道:“你他娘少来窝囊我,就凭这么块料,我岂会拾掇不下?”
    正说话间,陈邦倏忽矮身屈腿,壮实的身躯斗然收缩成一团,连人带着兵刃,滑溜得像一条泥鳅似的钻进了南宫羽洪门之内!
    南宫羽赶忙往上拔升,大喝如雷中银枪向回倒插,而陈邦半步不退,他突兀侧身拿背脊迎着枪尖,“龙舌锥”蓝芒淬映,已对着南宫羽的两胯之间猛刺过去!
    不错,这绝对是“同归于尽”的打法,姓陈的果然豁出去了!
    就在这电光石火的一刹,弦月似的光华仿佛穿破了时空的间距,那么毫无征兆的突然出现,弦月越过了时空,也越过了陈邦的身体,以漫空的血雾,将这位“玄幽座”最后一位“护座”带向了永恒!
    南宫羽僵立原地,好久好久,才长长吐出一口气,直到此时,他才骇然发觉,这只瞬息前后,全身衣衫已被冷汗湿透!
    毒魄正在慢慢的拭擦着“祭魂钩”的钩锋,他转脸瞧向南宫羽,并学着南宫羽的习惯眨眨眼,接下去,露齿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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