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虎三山_柳残阳武侠小说全集

第十五章旭血凝寒锋
    大青驴终于跑到了近前,近到可以看清楚那个胖大女人面貌轮廓的程度。
    女人穿着一身大红大绿的衣裳,满脸横肉,浓装艳抹,又衬托着一副臃肿痴肥的体型,看上去不是妖娆,不是庸俗,予人的感觉更似恐怖——那种粗横的、野性的恐怖!
    南宫羽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
    喃喃自语:“我的皇天,竟是这么一个蛮婆……丑女人我也见过不少,但丑得如此离谱的,她还算头一个……”
    毒魄冷沉道:“这个女人另带着一股邪气,所以丑陋之外,尚有凶性洋溢。
    南宫羽低声问:“你能否断定她就是‘丈二红’阎四姑?”
    用力颔首,毒魄斩钉截铁的道:“不会错,就是她!”
    南宫羽迅速解开枪囊。
    轻轻的道:“既然你有把握验明正身,毒魄,咱们就准备动手吧!”
    “阎四姑这个女人,有她独特的体型面貌,与众不同的凶残之态,用不着事前辨认,光记住有关她的传闻描述,一见之下即可分明,南宫,这个婆娘如假包换!”
    南宫羽道:“远近差不多了,伙计。”
    双目凝聚,再三向周遭搜视,毒魄略显得迷惑的道:“奇怪,莫非真的只有她一个人?”
    南官羽狠着声道:“管他娘的有几多人,干掉一个是一个,毒魄,且先做了这娘们再说!”
    毒魄霍然起身,匆匆丢一句话:“记住我们行动的步骤!”
    语声未落,他人已猝而腾空九尺,凌虚打了一个半旋,双臂敛处,身形有若膺隼俯冲,以那种快得无可言喻的快速扑向山丘下的目标!
    大青驴正在悠游安闲的得得前奔,骑在驴背上的阎四姑亦了无警惕之状,当毒魄的下扑之势仿佛一阵狂飚般卷到,四周的每一寸空间业已笼罩于他的攻袭范围之内,有若一面黑色的罗网骤然扣罩,劲力匀布,无懈可击!
    阎四姑但觉一股突起的强风兜顶而来,罡气回涌,口鼻皆窒,遮眼的是一片扩散的黑,黑里透一抹寒心的亮,她立即知道大事不妙了。
    “祭魂钩”暴劈如电,锋刃割裂空气,发出那种尖位似的锐啸,周四姑跨在驴背上的身子没命翻滚,“叭”的一声闷响过处,接着就是毛驴的长声悲嘶——好大的一头青驴,只在一惊之下整个躯体便已分成了两截,花花绿绿的内腑肠脏顿时倾泻遍地,驴的上半身在路中,下半身竟到了路边,尽管驴身分了家,四只不相连的蹄子却仍然抽搐个不停……
    喷了满头满身的驴血,阎四姑居然奇迹般躲过了这致命的一击。
    她慌忙从地下爬起,踉踉跄跄往后退出五步,口中杀猪似的大叫:“是哪个瞎了眼的龟孙王八蛋,竟敢暗算你家亲娘祖奶奶?你是不想活啦?!”
    毒魄冷眼望着浑身上下、赤红斑斑的阎四姑,阴沉沉的道:“你是‘丈二红’阎四姑?”
    伸手在脸上抹了一把,阎囚姑两眼鼓瞪,活脱一头吃人前的母老虎:“正是老娘,刚才抽冷子打暗算的杂碎,可就是你?”
    毒魄道:“不错,是我,那头大青驴代替了你尸分两处,实在遗憾。”
    阎四姑怒火徒升。
    粗厉的吼叫着:“我操你的十八代血亲,我又没招你惹你犯着你,莫不成你吃多了猪油蒙了心;竟不分青红皂白冲着老娘下毒手?!”
    毒魄毫无表情的道:“你不够机伶,阎四姑,否财,你便不会直到现在还摸不清我是谁。”
    朝地下“呸”的吐了口唾沫,阎四姑张牙舞爪的道:“你是谁?你倒不妨说说看,你他娘会是谁?”
    毒魄道:“我有个女人,叫做‘飞星’。”
    大大愣了一下,阎四姑随即打了个寒噤,脸上累累的横肉往上吊起:“毒魄——你是毒魄?”
    毒魄淡淡的道:“我知道,提起可怜的飞星,你就会想到我。”
    阎四姑的舌头像在发硬,出音含混:“姓毒的……你、你想怎么样?”
    毒魄平静的道:“飞星怎么样,你就怎么样,道上有句老话——血债血偿!”
    呼吸刹时变粗浊,阎四姑鼻孔张大,像是肺里的空气不够:“姓毒的,者娘出身于‘鬼王旗’‘豹房’,名列杀手之属,好歹也见过世面,算个人物,你以为凭你这几下子,就能唬住老娘?”
    毒魄厌倦的道:“‘鬼王旗’算不了什么,而‘豹房’之后尤其阴毒卑鄙,下流无耻,像这类武林渣滓、江湖魍魉,早该赶尽杀绝、挫骨扬灰!”
    阎四姑口沫四喷:“天打雷劈的,你是嫌命长了,当着老娘的面辱骂‘鬼王旗’,你有几个脑袋?”
    毒魄微微扬脸:“和你一样,头颅只有此一颗,胜得了我,你拿我头,胜不了我,我拿你头!”
    额门上浮起青筋,阎四姑似乎豁出去了,态度渐显泼辣:“飞星那骚货真有法子,迷入迷得这么死脱,她自己早进了鬼门关,阳间世上,却仍有野汉痴心供奉,还打谱替她卖命哩!”
    毒魄冷冷的道:“这是爱,恒久不渝的爱,不像你们,只懂和猪狗一般的交配!”
    阎四姑双臂挥动。
    大吼大叫:“少他娘把肉麻当有趣,爱?什么叫爱?爱个人老鸟!莫非你不交配?你和那细皮嫩肉,大奶子大屁股的飞星就不交配?说起那小婊子,可浪得紧哩,她不但喜欢同你交配,连‘癞蛇’都玩得她满床飞!”
    毒魄并不生气,一点不生气,甚至脸上还漾起一抹怪异的笑痕。
    “‘癞蛇’和她玩得满床飞,你看到了?”
    阎四姑咧开血盆大口,好一副幸灾乐祸的德性:“何止看到了?好叫你这孝子贤孙得知,当时老娘就在旁边,他们的每一个动作、每一次接触,包括两个人身上各个部位特征,老娘我都看得清清楚楚,还扯腿按背,不时替‘癞蛇’帮上一把,指点指点他的姿势……”
    毒魄双眼半合。
    道:“很好玩,嗯?”
    阎四姑磔磔狞笑:“好玩极了,姓毒的,可惜飞星那浪蹄子已经死透烂光了,要是不然,叫‘癞蛇’再和她玩一遍给你看,包管精彩百出,引你口水都流出来!”
    毒魄端详看阎四姑那张无盐似的面孔,安安闲闲的道:“你知不知道,我此刻在想什么?”
    阎四姑恶狠狠的道:“我怎么知道你在想什么?”
    毒魄道:“我在想,阎囚姑,历史即将重演,报应就在眼前;飞星所经历的一切过程,都会在你身上重新应验,分毫不爽。”
    阎四姑凶性大发,嚣叫如狼:“姓毒的王八羔子,只要你有这个能耐,老娘陪你玩个痛快!”
    毒魄握在右手上的“祭魂钩”斜斜举起,套于腕间的银链闪泛着冷硬的寒光,他目注对方,神色木然,不带了点七情六欲的反应。
    又往后退了几步,阎四姑掀开上衣,一翻手,掌中已多出一条赤红似的彩带,带长一丈二,宽约五寸,猩红油亮,略微抖动,还反映起一层层的波光,但毒魄明白,那不是波光,乃是密织于上、细若绒毛般的倒勾刺!
    阎四姑眉毛倒扬,双目宛若喷火,脸孔上的横肉绷紧,龇开满嘴黄牙,真和一头蓄势攫取猎物前的野兽没有两样!
    毒魄的声音自唇缝中迸出:“你的时辰到了,阎四姑。”
    狂吼一声,阎四姑猛一头冲了过来。
    毒魄的“祭魂钧”斜举未动,人也挺立未动,他的经验告诉他,敌人这种当顶冲撞的架势,大多只是虚招,真正的煞着则暗藏在虚招的后面,那才是须要预防及破解的。
    果然,阎四姑冲到近前的距离,身子蓦地跃起五尺,一道赤芒自她手里暴射毒魄。
    休看这是一条彩带,出手之下,却劲道十足、破空有声,其来势之强烈,决不亚于任何坚硬的兵器!
    等待的便是这一刻——毒魄双肩微晃,人已滑出一步,寒光有若突进的电火骤闪。
    “突”的一声,当头而至的彩带已被削落三尺多的一段。
    失去一截的彩带并没有因此萎缩或垂软,在被削落的带子尚未沾地之前,它的剩余部分忽然急速扭转,仿著一条受伤的怪蟒在扑腾,于是,彩带立时绞合成一股。倏颤猝偏,快比石火般点戳向毒魄脑袋!
    毒魄的反应,居然是最出人意料、最匪夷所思的一种反应。
    他不躲不避,更不以兵刃格拒,就这么身形长起,拿自己的额头迎了上去!
    阎四姑双目圆睁,哈声吐气,越发运足全功,加力推送手上的彩带。
    动作的运展迅捷至极,双手的接触,在一边催势前挺、一边有意上迎的情形下,就更快得无可言喻了。
    仅是瞬息之间,时空的距离已从两人的当中剔除!
    阎四姑咬牙挫齿的声音粗碾可闻,她喷着气,张大鼻孔,连嘴巴都更大了。
    彩带隔着毒魄的脑门只有寸许,寸许的长度,不过是一指多宽,不过是两只笔管并排的阔幅,差不多三四粒米壳的直径吧。”
    他就在如此短促的空间轻轻偏头,大约偏开了巴掌左右的一点隙距,彩带几乎是贴着他的面颊扫过,强劲的力道沾肌着肤,虽未触实,也和挨了一记耳光般的火辣!
    “祭魂钩”割裂空气,由下往上飞斩,锋刃映炫着秋水似的冷芒,凑合着双方这等接近的距离,赶巧等着敌人式竭招老的破绽,灵快至极的做了四次弹跳旋回,而四次挑砍,表面上看,竟若融入一刀的光华流畅中!
    阎四姑声同破锣坠地,发出那么刺耳的一声嗥号,胖大的身躯重重摔下,四仰八叉的摆在道路上,浑身上下的肥肉犹自不住抽搐!
    肥肉还在抽搐,就表示这个婆娘尚未丧命。
    不错,毒魄并没有即时要她的命,毒魄只割断了她双肩双足的主筋,使她不能动弹而已。
    举凡是一个健康正常的人,对于任何肉体的痛苦便相当敏感,破一块皮、流两滴血,都会觉得不适不安,逞论断了双肩双足的主筋?
    阎四姑的身子绝对健康正常,因此,痛苦就迫使她忍不住呻吟起来。
    毒魄先不搭理阎四姑,他站在那里,目光炯亮的向四周搜视,期待着新的情况的出现——
    他说过,“鬼王旗”的人不是白痴,必然会借着阎四姑的恩怨关系,拿她为诱饵设计反扑,但事实却又摆在肠前,除了阎四姑单人匹马的打横于此,硬是再没有警兆发生,莫不成,“鬼王旗”的人真是白痴?
    又等候了一会,仍旧不见敌踪,非但不见敌踪多来路上甚至出奇的连第二个行人都未看到。
    阳光暖洋洋的映照大地,气氛透着难以言传的邪异。
    阎四姑五官歪曲,唇角淌着口涎,她一边呻吟、一边叫嚷:“毒魄……姓毒的……你个黑心肝、杀千刀的杂碎,你要够种,就一刀取了我的命去,不想你却阴狠到这步田地,断了我手足筋脉,把我整成残废……我是不行了,你朝后也决没有好日子过……”
    毒魄收回视线,以那等令人不寒而栗的眼神瞧向阎四姑。
    缓缓的道:“你以为,我们彼此之间的仇恨,到这里就算结束了么?”
    身子抖了抖。
    阎四姑犹持强装好汉:“不算结束,又怎么样?”
    毒魄居然笑了笑——阎四姑的感觉里,那笑容中却似漾着血光:“我记得你说过,只要我有能耐,就陪我玩个痛快,好像‘癞蛇’与你,也和飞星玩得那么痛快一样,现在,你是否有意实践诺言?”
    阎四姑惊恐的大叫:“你,你想干什么?!”
    毒魄道:“问得好,阎四姑,我想干什么?只要你回想一下,你和‘癞蛇’对飞星干了些什么,就不必我再赘言答复你了。”
    阎四姑大概慌乱过度,一时竟想豁了边:“姓毒魄的,打开天窗说亮话,你待和我玩,也用不着把我弄得血糊淋漓的不能动弹,老娘我早不是黄花大闺女了,跟男人办那种事,如同家常便饭,你若是先讲明白,何须开打?老娘包管跟你走——”
    毒魄压住了胃部突然涌起的一阵翻腾,深深吸了口气,才冷漠的道:“我有另外一套玩法,阎四姑。”
    阎四姑喉头拉起“呼噜”“呼噜”的痰响,吁吁喘息:“不管你想怎么和我弄,如今我有伤在身,只怕乐合不起来……”
    毒魄的脸色有些泛白,紧握“祭魂钩”把柄的右手五指也因为太过用力而显得指节突鼓透青,他的语调缓馒,但十分清晰:“我们是有另外一套玩法,阎四姑,但你这头母猪、淫狗,你这个花癫、荡妇,却最好先搞清楚,那不是你想象中的苟合,不是你预期下的欢好,你的肮脏、污秽、下贱、无耻,对任何一个有志节的男人来说,都形成一种玷辱,都似一种恶疮,你的思想行为如同瘟疫,你完全没有人心人性,所以,我们会有一套玩法,将玩得你死去活来、玩得你遗羞千古于天下!”
    呆窒了一会,阎四姑破口大骂:“毒魄,姓毒的,你个疯子、变态、臭泼皮,你竟逗着老娘做耍子?我操你的六舅,你嫌我?我他娘还看不上你哩,什么东西……”
    毒魄不再说话,走上前去,伸左手扣住阎囚姑的衽襟,奋力往路边的斜坡下拖。
    阎四姑本能的挣扎着,发出那等不似人声的嚎叫:“你要干什么?毒魄,杀人不过头点地、你休想折腾老娘……”
    拖一头猪似的把阎四姑拖到路边,毒魄飞起一脚踢在这娘们肥厚多肉的屁股上,但是抓紧在领的五指却不放松。于是、裂帛声骤响,阎四姑的花花上衣便应声扯脱,顺着双臀褪滑出半个又肥又黑又粗浑的身子来。
    阎四姑的前胸也戴着肚兜,敢情还是桃红色的呢、肚兜上绣着一对浅绿的戏水鸳鸯,几缕流波映衬下,鸳鸯果真像在划动。
    毒魄却不管这些,再一扬手,肚兜被扯落,展露出阎囚姑一双硕大但下垂的乳房,这双巨大的乳房在阎四姑胸前不停摇晃,令人难过的是,竟没有一点绮丽激情的气氛!
    任是阎四姑一向凶悍泼辣惯了,此情此景,亦不由心寒胆颤,羞恼交加。
    她有意稍做掩遮,奈何力不从心,喉咙里更像噎进了一把沙:“毒魄……姓毒的……你行事不能这么狠,这么绝……我好歹是个女人,你岂可如此糟塌我?”
    毒魄生硬的道:“飞星也是个女人。”
    阎四姑身上的赘肉抖索着。
    哀声央求:“你高抬贵手,毒魄,你明镜高悬,冤有头,债有主,害死飞星的不是我,奸淫她的人也不是我,全是‘癞蛇’逼得她嚼舌自尽的……”
    毒魄由上俯视着阎四姑,脸庞的肌肉宛似凝岩:“这没有什么区别,飞星总是死了,你们动手杀害她,或她被逼自绝全是同一结果,飞星是因为你们的凌虐污辱才死的……”
    阎四姑涕泗横流。
    直起嗓门干嚎:“毒魄,你行行好,饶了我吧……我也是奉命办事,身不由己啊,我们头儿商鳌亲口交待,我不能不应付……我发誓,当初绝对没有逼死飞星的意思……”
    微微摇头。
    毒魄道:“但是,飞星死了。”
    阎四姑叫着:“那是意外,毒魄,那全是意外啊……”
    毒魄右手上的“祭魂钩”猝然闪炫,就那么准、那么稳、又那么快的从阎四姑的腰际部位削割下去。
    但闻“嗤”的一声,阎四姑的罗裙加上亵裤业已被划成两半,齐着左右大腿掀展,妙的是,不曾伤到肌肤分毫。
    现在,这位“丈二红”的身子完全是赤条条的了,和飞星当日被他们剥得一丝不挂的情形决无二致、唯一的迥异之处,是阎四姑的胴体难以与飞星相提并论——浑身上下累累的赘肉,粗糙的肤面,点点黑斑似的毛孔,实在引不起人们多少遐思,尤其对毒魄而言,简直就像一大块腌脏的腐肉!
    事憎演变到这一步,阎四姑才算彻底明白了毒魄的心愿,也搞清楚了毒魄口中所谓另一种玩法的真意——她不禁由腑脏之内惊栗了,毒魄果然是说到做到,要令她“遗羞千古于天下”!
    阎四姑本人亦是个历尽沧桑、饱经世故的老江湖,无论观言察色、或对事务的反应,自有她的历练与审定。
    眼前,她已悲哀的发觉,毒魄心如铁石、志念早决,她这一劫,十有八九是逃不过了!
    死亡的恐惧,生命的不甘,受制的羞辱,齐涌交汇,突兀激起阎四姑一阵发狂的冲动,她全身骤然痉孪,口出白沫,狼哭鬼号也似拼力嘶叫:“救命啊……救人啊……‘鬼王旗’的兄弟、‘豹房’的伙计们,有谁来救救我啊……
    毒魄这天打雷劈的畜牲,要将我先奸后杀哪……他剥了我,大天白日之下,就待强暴于我——嗷……”
    后面这“嗷”的一声,是憋气窒息的尾音,因为毒魄连系于“祭魂钧”上的银链便在此刻抖出,怪蛇般缠绕上阎四姑粗短的脖颈,紧勒紧扣,深陷入肉!
    毒魄双手握牢刀柄,开始拖动阎四姑的躯体走向土坡下面,阎四姑身形肥重,缠绕在她脖颈间的细韧银链着力极大,两端绷得笔直,毒魄躬背拖扯,倒有几分像是老牛犁田的架势了。
    身子沿着土坡往下滑,拖出一条歪曲婉蜒的痕印来,阎四姑起先还在挣扎,还在扭动,不一会儿便寂然无息,全身瘫软,四肢箕张,赤裸裸的胖大身躯头下脚上的朝着坡底缓缓滑行,有如尸变,情景委实恐怖。
    来到坡下,毒魄连正眼也不向阎四姑的身体瞧上一瞧,右腕疾振,缠绕在阎四姑颈项间的银链已倒旋数转,反弹而回,然后,他大步走开。
    用不着再去检验阎四姑的尸身,毒魄深知他出手之下的力道、分生分死,全在他的掌握之间,他非常肯定,阎四姑绝对不会是个活人了。
    杀掉阎四姑,算是替飞星报了部份的仇,但是,毒魄此时的心情却毫无快意,相反的,他越觉沉郁躁闷,有一股说不出的翳窒壅塞胸膈,以至连上坡的步履都显得那么滞重了……
    刚攀至土坡的半途,毒魄忽然感到心神一阵不宁,头皮也有些凉凉麻麻的反应,隐约中,似乎有些无形的尖锐念力向他身上集中——直觉立刻告诉他,这不是精神边敏,只怕又有危机出现在前。
    不错,人都有第六感,尤其如毒魄这种经常刀头舔血,阴阳界上打转的角色,第六感更特别灵验。
    当他仰起头来探视,上面的道路坡边已缓缓出现了七条人影,七条鬼魅似的人影。
    眯着双眼,毒魄一边打量那七个一字排开的不速之客,脚步一边向着对方缓慢挪近,他行道江湖多少年,懂得一项定则——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面对现实而因应其变,方为上策。
    商鳌仍然是那么潇洒,那么儒雅,粉面朱唇,一派斯文。
    他闲闲的背负着双手,以一种欣赏的、友善的微笑迎接毒魄,看不出他有丝毫敌意或恶意。
    落后商鳌半肩排立着的六个人,毒魄倒认出了三个。
    一个是面孔狭长铁青,形色阴寒冷木的“癞蛇”崔秀,崔秀的脸颊上还贴着膏药,脖颈也似有些僵直,从他的外貌特征以及附加的这点零碎上,自然不难识别。
    此外,猴头猴脑的方久寿亦在行列之内,至于那半截铁塔似的大块头,用不着猜,毒魄便知道乃是“山狮”裴占九无疑!
    其余的三位,一个是又干又矮、脸似桔皮的小老头,这小老头穿着一袭宽长的灰衫,下摆拖地,配着他贼嘻嘻的一副笑颜,竟有几分滑稽的感觉,挨在小老头身边,是个清癯高躬,表情严肃的中年人物,另一位,大概数他年纪最轻,约莫二十四五岁的样子,身材粗壮结实,眉宇之间,满溢精悍之气,以外度内、这小子八成是个拼命三郎型的角色!
    来在相距六七步的地方,毒魄站定,右手上的“祭魂钧”垂指向下,毫不晃动。
    于是,商鳌往前迎上一步,这位有“六臂人魅”之称的“鬼王旗”“豹房”首脑,先是温文有礼的施了一个长揖,然后才笑容可掬的开口道:“在下商鳌,如果我没有看走眼,尊驾想必是毒魄毒兄了?”
    毒魄抱抱拳。
    道:“不错,我是毒魄。”
    商鳌和颜悦色的道:“久闻毒兄大名,恨来识荆,多次探访,又失之交臂,阴差阳错之下,直到今日方得拜谒尊驾,也真叫不容易了……”
    毒魄淡淡的道:“你找我,我知道,商头儿,说句实话,我是故意躲着你的。”
    “哦”了一声,商鳌的样子十分诚恳:“其实这又何必?问题既已发生,就该面对面的商议解决之道,忌讳不见,便难免误会越多,更添枝节,设若毒兄早和我们碰过头,大家开诚沟通,相信这些麻烦很久以前就已摆平了。”
    毒魄没有吭声,他懒得解释自己的心态与立场、更不愿赘言商鳌所谓的“麻烦”已决不仅仅只是“麻烦”而已,这是“仇恨”,血淋淋的仇恨、不共戴天的仇恨,双方打的乃是个解不开的死结,除了血债血偿,以眼还眼,根本就没有“摆平”的可能,他不相信商鳖会认不清这一点!
    微拂衣袖,商鳌又笑吟吟的道:“有件悬案,还要请毒兄指点指点,也好叫我们对上头有所交待——”
    毒魄道:“且请明示。”
    商鳌略略放低了声音道:“我们旗主的嫡亲妹妹狄水柔狄姑娘,前不知为什么原因,被毒兄你请了去,旗主得悉之后,当然免不了担心,特地嘱咐我们向毒兄提请关照,还有三个疑问,要烦毒兄见告;其一,狄姑娘如今人在何处?情况如何?其二,毒兄究竟为了什么目的强请了狄姑娘去?其三,何时何地,可以释回狄姑娘?”
    毒魄笑了笑。
    道:“看情形,我要否认不是我干的也不行了?”
    商鳌正色道:“明人面前不说暗话,毒兄,我认为在这个问题上争执就欠缺意义了,我们若没有十足的把握,岂敢朝毒兄你的头上栽诬?”
    毒魄慢慢的道:“好,我可以回答你这项疑问,第一,狄姑娘现在一个山明水秀,环境非常清幽的所在,日常起居,舒适安和,且有专人服侍,她的心情开朗,精神愉快,行动完全自由,并无任何限制;第二,狄姑娘之所以愿意随我而去,乃是要追求一个理想、一个目标,实现她对幸福的憧憬,创造一个美好的未来;第三,她恐怕不会回来,因为她自己不打算回来,她已经是个生理心理皆臻成熟的女人,有关如何寻找她永远的寄托、肯定后半世的依归,自有其个人的选择与衡量;商头儿,这样答复,希望你尚能满意……”
    沉默了好半晌。
    商鳌摇着头道:“不,毒兄,我不满意,一点也不满意,事实上,你等于什么也没有告诉我:天底下山明水秀的地方很多,不知你是指的何处?而狄姑娘是否像你说的那么乐不思蜀亦大有疑窦,因为照常理常情判断,这样的发展大不可能,此外,她到底要追求什么理想、什么目标、创造什么样美好的未来?莫非以‘鬼玉旗’的力量还满足不了狄姑娘的心愿?
    再则,她不打算回来,是找到哪一种寄托、哪一样依归才如此深深吸引住她、甚至连胞兄、连以前的家都不要了?毒兄,这只是你的一面之词,我们不敢苟同,除非你让我们和狄姑娘见面,亲口问过她,听她的说法方可做为定论……”
    毒魄道:“商头儿,你不相信我?”
    商鳌沉声道:“这不是我相不相信的问题,而是一个正常人应有的分析力与我该如何固报上头的问题,毒兄,假设我把你的这一番话照转上去,势必传为笑柄,旗主就算不革我的差,一顿狗血淋头的臭骂只怕免不了!”
    耸耸肩,毒魄道:“抱歉,商头儿,真的很抱歉,因为我所能说的,也就仅是这些。”
    注视着毒魄,商鳌轻轻的道:“毒兄,看情形,你对我们狄姑娘用情极深?”
    商鳖的这句话,早在毒魄预料之中,因而他从容不迫的道:“商头儿,狄姑娘颇为我所尊重,但是,我对她并未‘用情’她对我亦无情,我们之间,是另一种关系,你可别弄岔了。”
    沉吟了一下,商鳌神色不变的道:“如此说来,夹在中间的尚另有其人?这个人才是涉及狄姑娘被掳的症结人物……”
    毒魄闭口不言,他不愿意留下任何可资追循的线索给对方,他十分明白、商鳌是个颇为精明难缠的角色,这种人,往往联想力丰富,具有触类旁通的特性,只要被他看出一点端倪,事件就会扩展到你的六亲九族!
    微微一笑,商鳌接着道:“毒兄,能否见告此乃何人?”
    毒魄道:“商头儿,不可说。”
    商鳌皮里阳秋的道:“毒兄强请了狄姑娘,却又不是为了自己,那么,自然是为了另一个人,这个人能够委托毒兄你去进行此事,则与阁下的渊源必不寻常,至少亦是极为亲密的关系,嗯,这人会是谁呢?”
    毒魄不以为意的道:“你可尽去猜,商头儿。”
    眉心皱一皱,商鳌随即又展颜笑了:“每个人有每个人的交往,更各具隐密或公开的牵连,加以我对毒兄的情况亦非很熟,叫我漫无头绪的去猜,却是难了……”
    毒魄道:“有关这桩公案,商头儿,我的话只能到此为止。”
    商鳌不温不恼的道:“那个人是谁,毒兄果真不肯见告?”
    摇摇头,毒魄道:“很抱歉,商头儿。”
    商鳌慢条斯理的道:“也罢,我们暂且把这件事搁一搁,回头再论,现在让我们进入第二个题目,毒兄,你把我的手下阎四姑给宰啦?”
    毒魄当然没有否认的必要,他干脆的道:“尸首就在土坡下面。”
    商鳌的表情间没有一丝半点悲哀或愤怒的反应、就好像此刻他所谈论的乃是一个与他完全无关的陌生人,自然不涉情绪:“说起来,毒兄,阎四姑也算咎由自取,这婆娘和什么人不好去结梁子,却偏偏招惹上你?平日下我不知告诫了她多少遍,劝她多收敛,持谦和,遇事三思万勿冲动毛躁,她愣是阳奉阴违,听不入耳,现在可好;自己遭了杀身之祸,还替我们带来麻烦,少不得要为她身后收拾烂摊子……”
    毒魄古井不波的道:“商头儿,你一定明白我是为什么要杀阎四姑吧?”
    商鳌叹了口气:“我明白,是为了你的女人飞星。”
    毒魄静静的道:“不错,阎四姑与你的另一个手下害死了飞星,而且,在逼迫她自绝之前,百般凌虐,更横加好辱,这个理由,我想够得上阎四姑偿命了。”
    连连点头,商鳌竟非常同意:“应该应该,太应该了,这两个不识大体、擅作主张的混帐东西,为了他们这档子丑事,叫我受尽上头的数落,人前人后挨了不少冷嘲热讽,怪只怪他们独断专行,未照我的谕令行事,才捅下了这么不可收拾的漏子……”
    毒魄道:“听说,那天晚上是商头儿亲自带队指挥?”
    商鳖一派坦诚的道:“正是由我带队指挥,不过,我可决没有要他们如此胡整乱作,我只交待他们向飞星姑娘查寻你的下落,手法上务须斟酌衡量,不得逾越,谁知道他们两个竟闯下这等大祸!等我闻报之余,可恨已难以补救………”
    毒魄笑了笑,道:“的确是难以补救了,商头儿,世间之事,有许多是只能错一次的,一错之后,便遗恨千古。”
    商鳌神色凝重的道:“老实说,毒兄,我之特地向你提出解释,并非要请你宽谅,因为事情既已发生,便无可宽谅,我只是希望你能了解其中真象,明白当时各人的立场,责任上,我们绝对承担!”
    毒魄道:“我们彼此都有责任承担,商头儿。”
    商鳌沉缓的道:“你很实在,毒兄,所以我也实在,对狄姑娘、时阎四姑的死,你有责任,对飞星姑娘,我们也有责任,双方既不能出之于宽谅,就只好以道上的传统方式解决,我想,毒兄你明白我的意思?”
    毒魄颔首道:“明白,商头儿,我非常明白。”
    商鳌的目光向土坡下瞥了瞥,这次的笑,有点不大自伙。
    “许是毒兄对阎四姑的仇恨太深,我认为毒兄下手的方式,颇值商榷,好歹她总是一个女人,用这样的法子对付她,未免有欠厚道——”
    毒魄的唇角抽搐了一下:“商头儿说得是,何止有欠厚道,这样的手段,足堪称为苛毒残酷了,在我这大半生里,尚是头一遭用此等形式去惩罚一个人,不过,前车有辙,我只是循例行事,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而已,如果商头儿记忆力好的话,应犹记得飞星是怎么个死法……”
    商鳌顿窒须臾,干笑着道:“毒兄真个恩怨分明,这叫一报还一报了?”
    毒魄道:“尚未还尽,商头儿。”
    商鳌气定神闲的道:“所以,我们给了你眼前这个机会。”
    毒魄看一眼商鳌背后并立着的六位仁兄,当他的视线扫过“癞蛇”崔秀的西孔时,崔秀没有任何反应,就像他根本不认识毒魄,也和毒魄之间从来未有瓜葛似的,倒是猴头猴脑的方久寿忍不住脖子一缩,带几分不安的模样;商鳌伸手往后一指,跟着道:“毒兄,我知道你对我们‘鬼王旗’没有好印象,尤其对‘鬼王旗’‘豹房’所属的人更加深恶痛绝,为了省你的功夫,能使你一偿宿愿,我索性把‘豹房’的大部分人手都带了来,也好让毒兄你挑拣着夹磨,有冤报冤,有仇报仇。”
    毒魄当然清楚姓商的所说全是反话、分明要以众凌寡,以多吃少,偏偏还兜着圈子佯卖交情,他甚至此刻便可断定,即将来临的这场拼杀,对方十成十不会按照江湖规矩出阵——梢稍躬身,他道:“多谢商头儿的一番美意,我总然尽力而为就是。”
    商鳌露齿笑道:“把式上有句话,所谓‘当拳不让父’,稍停过招,尚请毒兄无须客气,不必留情,也好叫他们见识见识真正的绝学!”
    毒魄道:“商头儿谬誉,我是愧不敢当,但一朝动手。事实上亦恐难两全,商头儿能包涵,我这里先谢过了,此外,上场之前,我有儿句话,不知是否问得?”
    商鳌:“请说,请说,我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瞧商鳌这一番殷勤,骨子里的意思,似乎笃定吃稳,已把毒魄看做一个死人了,否则,还有什么理由使他对当前的强敌如此大度呢?
    毒魄管自发问:“前些日,你的一名手下叫崔秀的,曾在‘后山沟’一家妓院里遇袭,这件事,姓崔的逃生之后,可向商头儿报备过?”
    商鳌一笑道:“当然会向我报备,而且,经过研判,我们马上就确定狙击他的人必属尊驾无疑--毒兄,我们没有猜错吧?”
    毒魄面无表情的道:“完全正确,大概因为崔秀的遇袭,从而亦令各位联想到阎四姑可能会遭至相同的命运,是以将计就计,拿阎四姑为饵,引我出现?”
    翘起大拇指,商鳌赞不绝口:“高,高,毒兄见解高超,析理明确,我几乎怀疑在我们商议此事的时候,毒兄你也亲临现场啦!”
    毒魄又朝下问:“商头儿,你们既然有这个计划,更且实际付诸于行动,就大可不必将阎四姑先为牺牲,获饵诱敌的法子多得很,为什么却采用了这一条?”
    商鳌笑道:“问得好,毒兄,容我慢慢道来;崔秀被袭的事,经他向我禀报之后,我只让‘豹房’里四个人知道,这四个人就是我、‘月下风’阮无影、‘子母环’余良,以及崔秀本人,而商讨对策,决议行动方案的也是我们四个,‘豹房’其他的伙计,都未在事先透露消息,因此他们通通不晓得行动的内容,甚至不晓得将有这趟行动,当然,其中也包括了阎四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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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豪勇慑凶魅
    毒魄扬着眉道:“你连阎四姑都未知会一声?”
    商鳌宛如在与他的者友或同伙分析事理,讲得十分仔细、中肯:“怎么能知会阎四姑?你要明白,阎四姑向来粗鲁毛躁、性情冲动、脑子里纹路也不多,决不是一个沉得住气的人,在这次行动里,却偏偏她是主角,完全要靠她才能把你引诱出来,如果一朝让她获悉事情真相必然免不了神情紧张,举止失常,说不定临场畏缩都不足奇,而毒兄你又是多么精到老辣的角色?稍露破绽,便躲不过你这一双利眼,你要心里起疑,还会现身上当么?是以最妥切的法子,就是根本不让阎四姑知晓此事的来龙去脉,尤其不可被她得悉她在行动中的重要性,她什么都不知道,表演起来必则流畅自然,无懈可击了………”
    毒魄不禁摇头轻咽:“你们怎么不尾随其后或隐身左近护着她呢?这也一样可以引我出来——”
    微微一笑,商鳌道:“不然,毒兄,我们不能冒这个险,无论多高明的追踪、多隐蔽的跟蹑,都须在近距离内方可奏效,此亦是暴露行迹的最大致命伤,我们没有忘记我们的对手是谁,我们必须给他较高的评价,所以我们采取的乃是万全的方法,只在绝对安全的远处吊缀着阎四姑,用‘听地术’探测她乘骑的青驴蹄音,借以预估她行程的状况,我承认这并不是一种精确的法子,但较可收掩护之功,事实证明,我们的苦心策划,未曾白费……”
    毒魄道:“除了阎四姑的一条命。”
    商鳌大笑道:“她那条命算我们送给你的吧,毒兄,再说,阎四姑这也是牺牲小我,成全大我呀,‘鬼王旗’的功劳簿上,少不得会替她记一笔!”
    毒魄低沉的道:“商头儿,你的确是个人物!”
    拱拱手,商鳖道:“好说,好说。”
    下指的“祭魂钧”慢慢举起,毒魄的视线随着锋刃角度的移动跟着移转,他似乎十分在意出手式的姿态与方位,仿佛正做着精确的校对……
    商鳖脸上的笑容不变,但那看得出藏在笑容后面的那一种惕戒——儒雅洒脱只是他外表的掩饰,真正的商鳌,乃是个极工心计、狠辣无比的人物!
    毒魄冷冷的道:“商头儿,用什么形式开始?”
    商鳖温文有礼的道:“我们的人都在这里了,毒兄,你看中哪一个,便随意挑选吧。”
    毒魄非常清楚一个事实,尽管商鳌嘴里说得好听,一旦开始厮杀,他挑某一人或挑全体并无分别,到头来,对方必定是“并肩齐上”一场混战,所以,他不如动手之前,先落得大方:“商头儿,我不便僭越,还是由商头儿指派贵方人马出阵吧——当然,人数上无须限制,多两个少两个都行!”
    商鳌望着毒魄一笑:“毒兄,我不得不承认,你的确是个颇为识相的人!”
    毒魄学着商鳌先前的语气客套着:“好说,好说。”
    口过头去,商鳌提高了嗓门道:“我和毒兄的话,你们都听到了,哪一个有这种勇气,先站出来向毒兄领教高招?”
    六个站成一排的人,似乎早有默契,不待商鳌问第二次,那又瘦又干,脸着桔皮的小老头已笑嘻嘻的站了出来。
    商鳖眨眨眼,道:“无影,你一把年纪了,莫非活得不耐烦,还想拔这个头筹?”
    小老头龇着牙道:“回头儿的话,不论什么事,总得有人去做,拖拖拉拉,不是办法。”
    商鳌半侧过身来,向毒魄道:“这一位,也是我们‘豹房’的猎手之一,号称‘月下风’,名叫阮无影……”
    毒魄打量着对方,没有说话,从这人的体形及名号来看,他能断定必然是一个在提纵术上有特殊造诣的高手。
    阮无影挽起过长的衣袖,冲着毒魄抱了抱拳:“若有冒犯之处,尚请包涵。”
    毒魄道:“彼此。”
    这时,列子里的年轻人大步踏出,声粗气足的道:“不是说多两个、少两个都没关系么?头儿,让我也补个数吧!”
    商鳌笑道:“我就知道少不了你来凑热闹,庄烈,你要搞清楚,这可不同于寻常时的相互喂招!”
    叫庄烈的小伙子胸膛一挺:“头儿放心,我自有分寸。”
    商鳌眼珠子转向毒魄:“毒兄,你怎么说?”
    毒魄无所谓的耸耸肩:“我已经表明过我的态度了,商头儿。”
    举步往一边走开,商鳖又对他的两名瞩下再加叮咛:“你们的对手可不是等闲之辈,阎四姑即是例子,如何发挥所长,临机求变,就要看你们自己了……”
    阮无影贼笑着道:“万一打不过,躲还躲得起,头儿,你宽念啦。”
    庞烈却一言不发,双手伸入悬挂于大腿两侧的布袋里,当他的手掌从布袋中缩回,已经各戴上一只手套、软牛皮制的手套,黑色的皮底上嵌缀着银光闪闪的锥钉,看上去十分霸道!
    负手于旁的商鳌适时开口引介:“庄烈,‘黑手印’庄烈。”
    阮无影笑嘻嘻的从脚下靴筒子内摸出一柄蛇形匕首来,匕首小巧细窄,却异常锋利,光华伸缩,竟泛着一抹暗青!
    毒魄相当注意阮无影手上那柄蛇形匕首——人瘦小,加上兵刃轻巧,两项合在一起,表现的意义就是阴毒了。
    直点着头,阮无影道:“毒老兄好眼力,不惜,我这柄家伙上淬得有毒,这种毒,呵呵,比你还毒!”
    毒魄生硬的道:“家伙毒不算什么,要看使用家伙的人够不够毒,阮老兄。”
    站在路肩的商鳌,仰脸看了看天色,大声道:“辰光不早,毒兄,可以开始了吧?”
    毒魄轻轻淡谈的道:“当然,商头儿。”
    阮无影慢腾腾的挪步往右走,而庄烈则往左绕,商鳌站在路肩,其余囚人也不露痕迹的向四周分散,无形中,一个包围的阵势业已隐隐结成。
    毒魄仍以原来的姿态挺立原地,他的目光没有跟随两名对手而移动,他只平视向前,眼角底的感应,已足够他了解敌人的动向。
    首先发难的人是庄烈,“黑手印”庄烈。
    他的两掌骤合,仿着响起了一声霹雳,但霹雳仅是声东击西的手段,身形下塌,掌沿已快刀似的斜劈毒魄的双胫。
    此刻、阮无影没有动作,仍在绕行、
    毒魄双脚交错,后移一步,单只一步,庄烈下塌的身形借着落空的掌势猛然长起,掌臂抛成两轮半弧,力道强劲的分击毒魄下颔、前胸。
    这一次,毒魄往右侧斜滑了一尺,也仅有一尺。
    庄烈挥击的强劲掌力刚刚拂面卷涌,毒魄已敏锐的感触到另有一股空气冲背而来,来得快极了,几乎就在他惊觉的同时,已经有了衣衫上的反应!
    于是,“祭魂钧”便贴着毒魄的左胁,以直角往后暴斩,由于刀力太过迅疾,映入人眼的只是一抹流芒的掣闪,光起光敛,传来阮无影一声怪叫。毒魄的“祭魂钩”又已回到原来的位置一似乎他从来就没有移动过!
    阮无影的人已在丈许之外,脸色煞白,身体微徽摇晃,左肩连胸,赫然翩绽了一条半尺长的血口子,殷赤的鲜血浸透前襟,正在逐渐往下扩染……
    等到庄烈旋回过来,面对的仍旧是毒魄未曾改变的出手式,现在,他已感觉到了那股沉重的压力,斜举的弯刃眨着冷眼,以那样的角度,便恍如囊含了附近的每一寸空间,最可怕的,还是它的来势虚幻莫测!
    阮无影如今可笑不动了,他喘息了俄顷,又咬着牙往上凑近,脚步略见踉跄之外,手握的匕首也有点颤抖,显然他挨的这一刀伤得不轻。
    一侧,商鳌沉着脸发话:“你还挺得住么,无影?”
    吸了口气,阮无影倔强的道:“没有问题,头儿,这点小伤算不了什么!”
    商鳌不再言语,却向其余的四名手下使了个眼色。
    毒魄依然卓立如山,神情冷凝,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盘算什么。
    突兀里,庄烈跃起空中,兜头一个筋斗翻落,双掌串连成如蝠翼般翩飞的掌影,带着削锐的劲道由上向下卷罩!
    “祭魂钩”倏然跳动,就是那么轻轻的一跳,刃口的光华便若暴涨的河水,波波溢展,浪花翻叠,无声无息的骤而铺成了晶莹透剔的一片!
    庄烈的攻势虽快虽猛,却递不进那一片涌荡的寒光里——他自是明白,光质的形象并构不成威胁,要命的是组合成这片光彩的本身,那不是别的,可全是由锋刃的快速运转衔接方才具有的效果,沾上一记,如何得了?
    双臂挥舞,曲腰缩腿,庄烈吐气开声,整个身子往后反弹,他的应变不可谓不快,但是,毒魄的动作却要比庄烈更快。
    凝锋于顶,表面上看是一种单纯的守势,实则乃毒魄所布下的一个陷阱,他早已预知敌人在遭遇到这样的情况时,可能会采取的几种动作,庄烈的表现,正是他判断的结果之一,他打定主意,就拿此人祭钧!
    正在庄烈的身形往后弹起的刹那,原本凝铺为一片的光芒淬然敛聚为一束,变似长虹、又如匹练,发出恁般尖厉的破空之声飞卷绕射,几乎冷芒乍眩,已洒下漫天的血雨,散漾阵阵的腥雾,而血滴沾肌着肤,尚有温热。
    庄烈的躯体被拦腰斩成两段,就和阎四姑乘骑的那头大青驴一样,上半段掉在路当中,下半截便滚到了路边,五脏六腑,倾泻遍地!
    谁也不知道阮无影什么时候拔升到三丈多的高度,当大家发现他的辰光,他的身影正从三丈的空中朝下冲扑,其疾如隼,其猛若鹰,灰衣飞扬,袍袖兜风之余,眨眼间已经来到近前!
    随着阮无影身形的闪掠,一抹不规则的冷焰亦在明灭吞吐,而且,焰光流灿,超于身前,对准的目标,当然就是毒魄。
    沾着血迹的“祭魂钩”刚沿着一种倒抛的路线回转,却“嗡”的一声颤响再度斜飞,弦月似的刀刃急速旋绞,展现出一圈又一圈的光环,环环相套,迎罩的焦点也恰巧是自空扑落的阮无影。
    蓦地里,有一股凌厉的劲道从右侧方撞向毒魄,同时夹杂着商鳌的大吼:“无影快躲——”
    形势的变化却宛如电光石火,这一声叱喝尚留着余韵未散,瞬息的金铁交击之声之后紧接着便是阮无影凄怖的惨号,又见血雨漫天,又是人体分家——
    毒魄在斩杀阮无影的同时,自己的身子也猝然缩卷为一团,袭来的力道贴着他的腰胁擦过,虽未击实,却也将他推出两步,震得血气彻荡。
    商鳌还是站在路肩他原来站立的地方,手上握着一双沉重粗短,前端雕以龙首的金色“龙头杖”,却神态僵木、双眼怔忡的注视着地下的两具尸体,此时的他,可再也扮不出那股洒脱的味道了。
    毒魄看了看商鳌手中金光堆璨的“龙头杖”,语声平淡的问:“方才那一记,可是商头儿所赐?”
    定下神来,商鳌沉重的道:“为了救人,不得不出此下策,未想仍然迟了一步,毒兄,你好决!”
    毒魄道:“你说过,‘当拳不让父’,下手无须客气,不必留情。”
    商鳌难涩的一笑:“毒兄倒是当真得很,我这两个手下,你可叫照单全收了……”
    用左手食指沿着“祭魂钧”的锋口拭抹,然后,毒魄弹指甩出一溜血滴,这才正视商鳌,语声有如一颗颗的冰珠子:“商头儿,你和我同样明白,这件事,一开始就在玩命。”
    商鳌有些吃力的道:“不错,一开始就在玩命,设想到的是我们玩的成绩竟然如此低劣!”
    毒魄道:“商头儿何必嗟叹?这才只第一场,我不相信各位愿意就此终止。”
    商鳌阴寒的道:“是不能就此终止,毒兄,实际上,打我们圈上你,没有个结果便无法终止。”
    古怪的一笑,毒魄道:“我省得,商头儿,我们都该心里有数。”
    俊逸的面孔上已浮现起一抹隐隐的煞气,商鳌的“君子”风度已然不见:“毒兄,现在就进行第二场比试吧,我看,我们还是采取第一场的方法——”
    毒魄道:“悉随尊便,商头儿。”
    商瞥微侧过脸去,冷冷出声:“你们哪一个上来向毒兄讨教?记得路上躺着的,坡底打横的,都是你们的伴当,没有几分把握,犯不曹白白送死外带丢人出丑!”
    散立周遭的四个人互觑一眼,“癞蛇”崔秀缓步踏出,向商鳌微微躬身:“头儿,我来凑合一个。”
    打鼻孔里哼了一声,商鳌道:“你多留神保命吧,崔秀,人家主要就是冲着你来的!”
    崔秀面无表情的道:“头儿也知道,要我的命,没有那么容易,他已试过一次了!”
    毒魄没有下眼注视崔秀,他对这张面孔,有着发自灵魂深处的痛恨与憎恶,假如有可能,只要一丝可能,他便不会让这张脸孔留存于世,他要用力的撕碎它、撕碎它、撕碎它……
    又有一个人晃了出来,嗯,是那有如半截铁塔般的“山狮”裴占九。
    商鳌道:“你也待凑合一个,老九?”
    裴占九点点头,双手十指用力交叉扭转,发出一阵“劈劈啪啪”的关节响动声来,模样还挺唬人。
    商鳌的眼睛瞄向毒魄:“这一场,毒兄,就他们两个吧?”
    毒魄毫无笑意的笑了笑:“很好,成双成对。”
    商鳌的脸色微变,却没有再说什么,他把金闪闪的“龙头杖”斜倚肩头,也不知是向崔秀或向裴占九发出一声轻咳——谁都明白这声咳含有暗示性,至于姓商的在暗示些什么,则毒魄与他的敌人便各有所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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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长刃祭恶魂
    “癞蛇”崔秀双目毫不稍瞬的盯视着毒魄,现在,那种阴寒酷厉的神韵又从他眼瞳深处流露出来,其寡绝无情,犹如蛇眸。
    冷森的凝视里,姓崔的并非完全静止,他的右手在动,十分轻微的在动,然后,他自衣衫后腰的下摆抽出一件家伙来——碧绿锃亮的一根棒子,粗约儿臂,长有两尺,看不出是什么质料打造,而棒子还是中空的哩。
    “山狮”裴占九却是个粗线条的人物,不似崔秀那样诡谲邪祟,他抬臂翻腕,已堂堂亮出斜肩背挂的一把紫金刀,锋芒灿闪,仿若一汪寒波流动,显见是柄上好利器!
    毒魄只定定的瞧着手上的“祭魂钧”,模样专注,似乎正在研究刃锋上的斑斑血痕,打开始他就不曾正眼看过崔秀,当然,连裴占九也便一齐冷落了。
    日头已经爬得老高,但这条通往“江都镇”的道路上,迄今尚没看见其他的行旅。
    好像整条路段,全叫商鳌他们包下来做修罗场啦。
    这时,站在侧边的商鳌又轻咳了一声,双方对峙的形势突兀间已发生变化,抢先展开攻击的人不是崔秀,不是裴占九,竟是毒魄背后的那个高挑中年人!
    这中年人物使的是一对银环,环轮一大一小,大环如斗,小环若碗,环刃削利,不差刀剑,双环并展,除了手握之处,乃是一圈又一圈浑锐!
    单看此人使用的兵器,毒魄已然知道他的身份,那“子母环”余良,不就正该是这副德性么?余良的外表冷峻严肃,但做出的勾当却似乎太不够严肃。
    “祭魂钧”便在双环沾背之前的刹那反削而起,晶芒的凝聚,仅乃幻象,因为当人们的视觉触及芒彩的存在,锋口已到了余良的咽喉!
    预料中,余良确信毒魄的反应会很快,可是却没想到有这么快,他两脚猛蹬,双臂向左右洒开大抡,险极的躲过了这一击——
    崔秀趁机暴进,碧油油的棒子兜心戳捣毒魄,却在毒魄身形半回的同时侧闪七步,中空的棒口内响起清脆的机括声,一点寒星,就以如此接近的距离射至。
    从棒口内射出来的玩意,是一枚小指般细窄的短镖,不过这枚短镖,却与寻常的镖型泅异,除了它特别细小之外,镖尖周沿还镶嵌着二只倒勾,勾微如丝,不细看决难辨识,而勾端呈现着深浓的乌紫色泽,它的另一桩功能,便也表露无遗了;这玩意名叫“碎心镖”,和它的主人一样阴毒狠绝。
    镖的来势相当迅速,毒魄身形尚不及完全回转;它已到了胸前,然则这一镖还只是诱敌之饵,崔秀倏忽卧地,棒口对准毒魄,略一晃动,又是“突”“突”数响,三枚“碎心镖”分做三个不同的角度,直取毒魄额头、肚腹、下裆,走速劲急,宛若三枚流电!
    毒魄微微扭身,光景像是无意间伸一个懒腰,第一镖已贴着他的胸口飘然射过,而几乎在同一时间,他的“祭魂钩”“霍”声挥展,一条飞瀑似的光带已随着这声惊心动魄的骤响于瞬息里凝形,光带似不可思议的快速循环,仿佛将毒魄的身体整个掩遮在一道水晶幕帘之后——天晓得这道水晶幕帘却是以如何密集的锐利组合而成!
    猝射而来的三枚“碎心镖”,眨眼投入芒彩并炫的光带之内,一阵细碎的搅割声夹着清脆的激荡声传扬,于是,顿时洒起漫天的铁屑闪灿,“祭魂钩”钧柄的银链便在此际弹舞如虹,链身击中第一枚犹在空中穿行未坠的短嫖,火花伴着一声轻响,短镖倏忽倒蹦,反折的势子居然直指崔秀!
    双方拼搏的过程仅乃须臾,仅乃人们的意念转动之间,崔秀堪堪才自地下跃起,他自己发出的那枚“碎心镖”业已映现眉睫!
    姓崔的反应极为灵敏,身子奋力向外抛旋,手上的碧绿棒子打横盖截,“叮当”一记固然震落了来镖,他自家亦被镖上的强劲力道撞出两步!
    就在崔秀身子踉跄未稳的一刹,凝布于毒魄面前的光幕突然波颤扩散,“祭魂钧”
    破光而出,宛如弦月殒落自天外,以不可思议的快速兜头猛斩下来。
    余良的子母环适时套连,串接成无数个大小不一的光圈,像是正月里施放的花炮,呼啸着溜溜激射向毒魄的上下左右:
    毒魄半合的眸眼骤睁,躯体飞快腾翻闪掠,原式不变,刃去若电!
    寒芒掣映交舞,人影穿走扑窜,晃同一幅乱笔勾勒的图画,而画像乍现、血雾飘漾——崔秀打着滚朝外没命的爬跌,他的左耳连着一大块颊肉便赤漓漓的抛掷地下,青黑的人皮衬以猩红的里脂,犹在微微蠕动。
    毒魄为了这一击亦已付出代价,背脊上斜起裂开一道两寸多长的血口,津津血水,浸染过周遭的衣面,印成一团不规则的渍痕,由于他穿着黑紊,渍痕原该是殷红一片,看上去却反似紫褐了。
    这一道伤口,不消说乃是余良的赐予,那对“子母环”,果然锋利!
    一声霹雳般的吼喝震耳响起,“山狮”裴占九看准时机,双手并握紫金刀、以泰山压顶之势,冲着毒魄当头劈落!
    于是,毒魄仰身带腕,还沾着崔秀血迹的“祭魂钩”“嗖”声位响着划过一轮半弧回弦,比裴占九动作更快的圈斩向这头“山狮”的后颈!
    刀锋隔着毒魄的天灵尚有三寸,裴占九却不得不忍痛抽刀换式,扭腰移步,挥转手上家伙去阻击那砍向自家脖颈的飞刃。
    毒魄的眼神便在这时起了奇异的变化,仿佛刹那间汪盈成两潭血池,透明,冷凛,寒气森森的两潭血池;谁也不会料到他竟能够于此旧力方锐、新力未续的关节上突兀腾身翻掠,而且掠起三丈之高,人在空中忽然翩舞浮沉,做着幅度极大又掣若飞鸿似的闪跃,“祭魂钧”便随着他身形的闪跃矫首昂扬,以各种千奇百怪,匪夷所思的角度与走向穿绕翻弹,暴旋猝转,其幻动之快,易数之诡,真正有若风起涛涌,声势凌厉之外,神鬼莫测!
    裴占九原先的打算,只是准备应付这迫在眼前的一刀,却做梦也没有想到迎上来的竟是如此一个天云色变的场面,他但觉满目冷电纵横,寒芒交织,锐气盈耳尖啸,恍同冤魂齐号。一时间,别说看不清敌招的来路和变化,甚且连毒魄本人的位置处于何方,亦一概迷糊了!
    斜刺里,金灿灿的一道光华倏闪,有如盘龙也似舒卷穿飞,金色的光华强浑有力,游移仿著流虹,瞬息里,已经对准闪幻不定的“祭魂钩”做了十六次撞击,星焰进溅中,却仍有九次撞空,而这锋刃的九次回转,便完全落到了裴占九的身上!
    休提裴占九的块头大,身材壮,可怜九刀斩下,整个人已经不成人形了,就像一座冰雕在烈日里迅速融化,那么魁伟的一条汉子,刹时间变做了几大团血糊淋漓的肉块,肉块分抛在数个地方,中间仍有肠脏牵连,而瘰疬的肠脏活蛇般抽搐不停,瞧在眼中,景况怖栗,不禁令人毛骨悚然!
    尽管“鬼王旗”“豹房”这干杀手,早已经多了死亡、干惯了血腥勾当,面对着目前恁般凄厉残酷的场合,亦不由得个个头皮发麻,背脊生凉,老天爷,这岂止是在屠杀,简直就是凌迟分尸了嘛!
    余良僵窒的站在侧五步之外,脸色白中泛青,他两手交叉向前,紧握的子母双环因为身子的颤抖而显得光芒微见散乱,他的牙齿深陷下唇之内,仇恨与恐惧强烈的交织于他神形之间——生死江湖,说起来容易,一朝真个经历,又有几多人能坦然处之?
    “六臂人魅”商鳌第一次流露出他的本性,那种桀敖的、狂暴的、冷血的本性,再不见他的文质彬彬,再不见他的恂恂儒雅,现在的商鳌,目瞪如铃,面孔扭曲,额头青筋浮突,两颊往上吊起,十足的凶神恶煞之状,与他先时的模样,几乎恍如二人!
    滚跌出丈多远的“癞蛇”崔秀,正呆呆的半跪半趴在地下,他直着双狠瞪视抛散周遭的几大块血肉,实不敢相信,这就是活着的时候,宛若一头牯牛似的裴占九——凡是属于裴占九身上的东西,如今,就只剩那把紫金刀还是完整的了。
    猴头猴脑的方久寿,越发缩颈塌肩,畏缩得像一只受惊过度的毛猴子,他面无人色,甚至连目光都不敢和毒魄的眼睛接触,假设有谁在此刻喝一声“走”,方久寿包管是挪腿最快的一个!
    掂了掂手中的“龙头杖”,商鳌清理了一下嗓门,却仍然声调暗哑:“毒兄艺业之高,果然名不虚传,尤其出刀之绝,更令我等大开眼界了……”
    毒魄冷冷的道:“这本就不是游戏、商头儿,你一向心知肚明,我们之间永远没有游戏!”
    商鳌吁了一口气道:“如此一来,毒兄,恐怕就没有转圜的余地了。”
    听到这话,本来毫无笑意的毒魄竟忍不住笑了起来。
    商鳌见状,有些恼怒的道:“什么事使你这样高兴,毒兄?”
    毒魄耸耸肩。
    道:“是你说的话令我感到可笑,商头儿.我们双方的过节,打结下梁子那一天开始,就注定了不会有转回的余地,你们决不可能放过我,我也轻饶不了各位,事实摆在眼前,我们都要面对面,徒词粉饰,又有什么意义?”
    望着毒魄好一阵,商鳌才缓缓的道:“告诉你一桩小秘密,毒兄,我原先奉到的谕令,是要你的活口——”
    毒魄笑了笑:“现在,你改变主意了?”
    商鳌唇角牵动,声音僵硬:“围堵你之前,我自信可以拿住你的活口,但情况演变,使我不得不另做打算,毒兄,要你的活口太不容易,此外,我必须为我的手下报仇!”
    点点头,毒魄“哦”了一声:“难怪你有此一说,不过,商头儿,活的毒魄与死的毒魄,在我而言并没有多大区别,因为只要一旦落入贵方之手,分的仅是个早死晚死罢了,各位断断不会放我生路,所以这‘转圜’与否,终究也是多余!”
    商鳌道:“你倒看的相当透彻——”
    毒魄平静的道:“是而我只有一条路可走——拼杀到底!无论你们获得的是活口或残尸,都绝对要偿付代价,商头儿,我希望你们付得起!”
    商鳌的笑,笑得有点走调:“毒兄,你的确很行,但是,却未必然有你自己估量的那么行。”
    毒魄不带了点烟火气的道:“这不是值得争执的事,商头儿,该争的是如何保命。”
    咬咬牙。
    商鳌道:“很好,毒兄,但愿你能有以相教。”
    毒魄道:“你们还有四位,商头儿,我看一齐上吧,免得徒做零星消耗,再则,正面对阵也比较过瘾,强似尊驾一再抽冷子出手。”
    商鳌知道毒魄乃是暗讽他前后两次出招援助阮无影与裴占九的事,而两次伸援,却皆徒劳无功,提起来,未免令人着恼:“我也正有此意,毒兄,好歹就做一次了断吧!”
    毒魄的“祭魂钧”下指,锋刃上血迹殷然,斑斑驳驳的渍印仿佛回响着一声声死亡者悲凄的呐喊,呐喊无声,却震荡着人心。
    现在,商鳌往前走近,面朝面的与毒魄相对而立,他的“龙头杖”依然斜扛在肩,雕刻精巧的龙口大张,好似正待择肥而噬。
    那一头,崔秀已悄无声息的从地下爬起,也顾不得左颊上血淋淋的伤口,只管弓背俯身,握紧那只碧绿棒子,蓄势贯劲,打算配合商鳖的攻扑,扳回一城算一城。
    商鳌的目光飘向方久寿,其寒若刃,方久寿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哆嗦,硬着头皮凑上前来,手中的那柄宽面牛角短刀,竟恁般没出息的抖个不停。
    这时,“子母环”余良已绕到毒魄背后,双环分左右举起,清癯的面孔上满布汗水,连呼吸也变得那么急促了。
    毒魄目不斜视,只静静的看着商鳌:“听我一句忠言,商头儿,你必须比你平常更快才行。”
    商鳌艰涩的一笑:“我会记得你的话——”
    言词的尾韵还在他唇边回荡,斜扛在肩的“龙头杖”已“呼”的一声自侧角抡到,力沉招猛,几有断碑裂石之威!
    毒魄的“祭魂钩”猝向上迎,而商鳌左手伸缩如电,一只雪亮的钢胆已激射过来,胆球破空,发出“呜”“呜”的怪响,声势极其凌厉。
    “祭魂钩”的刃口硬生生切截敌人的“龙头杖”,钩柄垂挂的银链却倏忽往外蹦弹,有如挥动一条强韧的长鞭,链身反震开射来的钢胆,钩锋也磕斜了挥至的“龙头杖”,火花溅舞下,两个人都倒挫出三四步外。
    一对银环,就若两圈捉摸不定、幽忽无常的弧光,那么不闻声息的飞泻向毒魄后脑后颈,环刃炫映着冷冷的芒彩,恰似恶灵的诅咒。
    几乎不分先后,商鳌的“龙头杖”在一抖之下,翻涌起层层叠叠的杖影金华,活脱群龙起舞,聚云驭风,从四面八方卷罩毒魄。
    身形暴闪,毒魄退出七步,“祭魂钩”倏然旋飞回掠,成弯曲角度的刃锋投影同弦月千百,寒电并射,精光流灿,掣转的刀刃吐泛着森森的冰焰,翩扬周遭,更像充斥在长链所及的每一寸的空间!
    刹时里,连串的金铁交击声震耳欲聋,沙起尘漫中,人影错走如虚如幻,商鳌嗔目切齿,倒翻于空,“龙头杖”摹然反挑,大张的龙嘴内已“轰”声喷出一蓬火光,火光不见赤红,竟是一片熠熠青白!
    扑鼻的一股辛辣腥气,带着呛窒肺腑的劲道,毒魄立时明白,商鳌“龙头杖”中喷出的这股火苗,决非一般火种,必然掺有磷粉无疑!
    举凡是掺有磷粉的火焰,不管其中是属于青磷抑或白磷,它都有同一的特性——具奇毒,而且只要接触空气,便蚀根焦底,一直燃烧下去!
    “祭魂钩”纵使可挡千军,却也拦不住这片毒火,毒魄飞快吸气提肩,人往左侧飘出,然而,他堪堪移挪出去不及三尺,两枚“碎心镖”已拿捏得恰到好处的骤射当前。
    用不着猜,他立时明白必是那“癞蛇”崔秀的杰作——禀性阴邪的人,好比狗改不了吃屎,一辈子玩的都是不见天日的阴邪把戏。
    钩锋便自毒魄的胁边带起一道弧光,弧光有若匹练卷扬,“叮当”两声,射来的“碎心镖”已被撞抛半空,但是,这细微的顿挫,却给了商鳌绝佳的机会,“龙头杖”
    斜翻猛挥,“轰”的一声又有一股火焰喷出,由于距离更为接近,火焰也喷得益发旺炽,毒魄腾身闪躲之际。已然稍迟一步,只见他肩背部位“哧”声冒起缕缕青烟,蓝白色的火苗荧荧蹿舞,空气中,马上就嗅到了肉脂烧焦的味道。
    银环复起,余良抓牢时机,整个人仿如脱弦之矢,一头撞向毒魄。
    毒魄的神色非常平静,非常冷漠,平静得像是根本没有觉得任何痛苦,冷漠得好似这片火焰乃是烧在别人身上一样。
    当余良疯虎般合身扑来,他微微侧转,仅只侧转半步“祭魂钩”从自己的肩背倒削而过——割下了整片燃烧着的皮肉,然后,钩锋掠飞头顶,猝斩向下,正同仔细量好了似的,刚巧砍落了余良执环前挺的一只手掌!
    一声骇叫尚未及自余良喉间发出,下坠的钩锋又在一抖之后倏然反扬,这一反扬,便切进了余良的肚腹,将他重重撞出七步之外!
    商鳌突然嗥叫如虎,快似旋风般掠近,“龙头杖”狂舞横飞,不要命的猛攻毒魄,同时,崔秀也举起他那只碧绿棒子,跃身而来。
    毒魄的“祭魂钩”甫始闪动还击,商鳌已扭曲着脸孔嘶声大吼:“方久寿——”
    瑟缩一边的方久寿,激灵灵的打了个寒噤,还没等他有所国应,路旁的山丘上,已经先起了变化——
    一条人影像煞一头大鸟,从三丈多高的山丘顶暴泻而落,疾如鹰隼,捷似豹跃,三丈多的距离,几乎一眨眼已到了面前。
    来人的目标,正对着“癞蛇”崔秀!
    崔秀的碧绿棒子,刚准备朝毒魄身上招呼,强飚骤起,竟是冲着自己头上卷落,他吃惊之下,立即曲腰塌背,往斜刺里急窜。
    不错,扑来的人是南宫羽、
    南宫羽身子还在虚空里,手上银枪猝然长刺,因为刺戳的动作过于快速,看上去便好像有几道寒光在他双手间激穿流射,又似乎他执弓于掌,正在数矢齐发一样!
    崔秀在猝不及防的情形下,任是躲避够快,也落不到全身,但见寒电炫闪,他的腋下修忽飘起一溜血箭,人往后“噔”“噔”退出三步,又一屁股跌坐于地。
    商鳌也是大出意料,不禁惊怒交集,“龙头杖”加力施为。
    口中吼叫:“毒魄,没想到你竟如此刁滑,居然暗中埋伏了帮手……”
    毒魄的钩锋纵横交织,冷芒参差飞回,有如一个一个在他手中碎炸的晶球:“你这股子气来得怪,商头儿,莫非只准州官发火,不许百姓点灯?你们“鬼王旗”
    可以设陷阱,我就不该有伏兵?”
    这时,南宫羽银枪挺起,二话不说已攻向商鳌。
    他号称“七巧枪”,枪法上的修为自然精到老辣,不但又狠又准,而且诡异凌厉,变化无穷。
    商鳌才应付几招,已经觉得压力骤增,大为吃紧。
    毒魄步步逼上,“祭魂钧”起落如千月飘回,翻飞似鹏翼蔽天,刀出刀指,皆是要害;
    南宫羽则长枪吞吐,精准无比,宛能挑星点萤,商鳌苦战之余,尚不及十招,眉梢已被毒魄的“祭魂钩”刃尖扫过,虽然轻轻一带,也裂开了一条寸多长的血槽!
    “龙头杖”竭力招架,商鳌逐渐后退,一边退一边咬着牙出声:“方久寿,你在这里临阵退缩,难道还想回去活命!”
    西西惶惶的方久寿,突兀跺了跺脚,嘴里发出那种比哭犹要难听的号叫,手挥他的牛角柄宽面短刃,鸭子上架般顶了过来。
    方久寿一头撞入,才挽了几个刀花,商鳌已抛肩旋步,暴退圈外,只见他拔身远掠,去势如电中,还不忘冷冷丢下几句话:“方久寿,给我舍命殿后,就算你带罪立功吧!”
    毒魄腾空急追。
    声似惊雷:“就这么走啦?商头儿,‘鬼王旗’与尊驾往后还如何亮招牌、叫字号?”
    商鳌的身法极其快速,尤其现在逃命的辰光越发掣似流星赶月,瞬息间已在数十丈外;毒魄起步较迟,已然落后甚远。
    南宫羽长枪点戳下,振吭大叫:“毒魄,冤有头,债有主,先截姓崔的——”
    毒魄急速回身,目光瞥处,却何来崔秀的影子?
    但见方才崔秀跌坐的地方血迹斑斓,并点点滴滴迄逦路边,他沿着血迹快步追寻,跟到路旁一片杂草蔓延、野树丛生的所在,血迹即已中断,当然,也没有崔秀的踪影。
    正和南宫羽拼斗的方久寿,突然丢弃了挥舞着的短刀,双臂环胸,一屁股坐将下去,完全是一副束手就缚,宰割随意的架势。
    南宫羽不由微微一愣,一愣之后长枪“嗖”一声抵住方久寿的喉头,同时沉下脸来,恶狠狠的低叱:“娘的,使这种下三滥的苦肉计,你就指望我放过你?好朋友、老子是软硬不吃,六亲不搭,你认命了吧!”
    方久寿赖坐在地下,挺腰仰颈,两眼平视,神色笃定得很——不是那种视死如归的笃定,而是另一种若有所恃的笃定。
    南宫羽火气上升,嗓门也提高了:“咦,你还挺稳当的嘛,朋友,别以为你放弃抵抗,我就下不了手杀你,和你们这帮子杂碎加无赖,没那些江湖道义好讲!”
    方久寿嘿嘿一笑。
    大刺刺的道:“不是你老兄会高抬贵手,高抬贵手的乃另有其人。”
    南宫羽粗着声道:“谁?什么人能拦阻我溅血夺命!”
    那一边,毒魄正形容阴晦,无精打采的走了回来。
    瞧见南宫羽的枪尖顶住方久寿的咽喉,忍不住赶紧出声招呼:“南宫,别伤他,这个人还算是朋友!”
    南宫羽怔了怔,颇为意外的道:“朋友?毒魄,你在‘鬼王旗’那一伙熊人里面还有朋友?”
    走到近前。
    毒魄苦笑道:“记得我向你提过,‘鬼王旗’曾经有人给我透露了一些消息,靠着这些消息,我们才能堵上崔秀,狙击阎四姑,不论提供消息的人是否情愿,好歹也算帮了忙,南宫,以怨报德的事,我们不干。”
    南宫羽收回长枪,指了指方久寿:“难道说,透露消息给你的人,就是坐在地下的这位?”
    点点头。
    毒魄道:“正是他,方久寿。”
    南宫羽笑了:“他就是方久寿呀,倒看不出还有几分担当,只差一点我就叫他夭寿啦!”
    方久寿容颜不变的道:“我早知道毒老兄不会杀我,关键在于我个人对时机的运用与形势的拿捏,但要看准,就可保命,总算老天保佑,叫我度过这一劫……”
    南宫羽若有所思的道:“莫怪我伏在小山顶上就已发觉,你对眼前这场拼杀似乎颇不热衷,你的伙计们一个个轮番上阵,有板有眼,你却毫不带劲。”
    方久寿叹了口气:“我要是像他们一样带劲,地下躺着的恐怕就少不了我一份,人该识时务,亡命江湖,只有自求多福才活得长远……”
    南宫羽道:“在你的立场而言,这样做并没有错,问题是,你的伙计们大概难以苟同,方久寿,我看得出商鳌已经对你颇生不满啦!”
    方久寿皱着眉。
    沉沉的道:“这位大兄,你还不太了解我们头儿的个性,他那种狠毒法,委实世间少见,谈笑之间,杀人残命于无形,任是谁犯着他,就只剩死路一条,要说软硬不死,六亲不认,我们头儿才十足承当;今天的情形,他对我已不止是‘颇生不满’,我笃定他铁了心要取我性命,不让我朝下混了!”
    毒魄接口道:“如此说来,你已不能再口‘鬼王旗’?”
    低喟一声。
    方久寿道:“我不曾活腻味,怎敢再回去?我可以打包票,只要我前脚踏进去,后脚就有人拎我的脑袋,一时半刻都不会耽搁!”
    望着毒魄。
    南宫羽道:“方久寿的问题往后再说,这里乃属是非之地,我看,我们还是早早离开为妙!”
    毒魄对方久寿道:“怎么样,就暂且跟我们盘桓两天吧。”
    从地下站起,方久寿先检回家伙,才有气无力的道:“也好,跟着二位,我心里也塌实点……”
    于是,三个人匆匆越野而去,对满地遗尸,没有人再回顾一眼。
    日正当中。
    日光照在这里,却竟出奇的阴冷晦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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