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虎三山_柳残阳武侠小说全集

第十八章细论鬼王旗
    这座小镇很清静,镇里唯一的这家小客栈也很清静,小镇叫做“八槐厝”,距离“抱固岭”“鬼王旗”的老巢相当近,大约只有五十里左右的路程;毒魄不愿意离开“抱固岭”大远,他准备随时随地对“鬼王旗”相机下手,隔远了欠方便。
    三个人订的是三间上房,现在,三个人却都聚在南宫羽的房间里,天色业已黑下来,正是进晚膳、喝两杯的辰光。
    房间的红漆木桌上,早摆妥四碟冷盘、两个热炒,酒当然是少不了的,八只锡壶在没有人坐的那一边排成两行,三个人各占一方,南宫羽忝为主人,略挽衣袖,逐一为毒魄及方久寿斟酒,模样倒像在自己家里。
    干下头一杯,方久寿抹去唇角酒渍,顺着舌头,颇生感叹的道:“操他个娘,好久不曾这么安稳的喝上一杯了,人在‘豹房’的时候,谁也保不准会在哪天出岔子,只要上头谕令一下,马上就得当差值勤,而这一去口不回得来,仅有老天爷知道,吃这碗饭,真个是提着脑袋玩命啊……”
    南宫羽又替方久寿添上酒,笑着道:“你也别把你这份差事说得如此不堪,‘鬼王旗’所属的‘豹房’,传闻中乃是个非常厉害歹毒的组合,他们在外面行事,仍然以操胜算的比例较多。”
    哼了哼、方久寿带几分鄙夷的道:“不是我自己朝自己脸上抹灰,按照他们的行事准则,当然会有较大胜算——先是卧底踩探,把目标的来龙去脉摸得一清二楚,再就抽冷子下辣手,为达目的,方式皆可不论,或者买通对方身边的人施行暗杀,或者在酒食中下毒,有时以色相诱,有时味之以情,再不然,便索性多吃少、众凌寡,一窝子上,像这么干,还有不占便宜的?而道上人口相传,未免将‘豹房’高估了!”
    毒魄啜一口酒,道:“不容否认,‘豹房’也替‘鬼王旗’创下了不少实绩,帮助打响了‘鬼王旗’的字号,我虽然没有高估他们,却亦从来不曾低估,这一伙人,有他们的长处!”
    方久寿咧咧嘴。
    道:“毒老兄,除了施毒谋、吃烂饭,‘豹房’的人有他娘什么长处?碰上那二三流的货,固然能以手到擒来,自诩一番,如果真正遇到硬把子——比如你,不就即时丢人显眼,鸡飞狗跳啦?”
    南宫羽笑道:“这一遭你们‘豹房’可是大伤元气了,据我所知,‘豺房’所瞩,连你们头儿算上,一共是十二员,如今去掉阎四姑、阮无影、余良、裴占九、庄烈五员,再加上挂彩的崔秀、脱帮的你,一下子就少了七名,十二名去六,还得五人,商鳌只怕有得头痛喽。”
    方久寿不但没有一点“兔死狐悲”的伤感神情,反而有些幸灾乐祸的道:“何止是头痛?我们头儿这次园去,包管要吃不了、兜着走,嘿嘿,大旗主岂是好说话的?别看头儿在旗主面前算红人,捅下这大的漏子,照样得受惩处,挨编排,往下去,有得瞧的了!”
    南宫羽面向毒魄。
    道:“‘豹房’那一干牛鬼蛇神,总算在你手里栽了大筋斗,毒魄,还是你行!”
    摇摇头。
    毒魄道:“便宜不是白捡的,我也付出了相当代价,拿血肉去换血肉……”
    南宫羽端详着毒魄的气色。
    关切的道:“说到拿血肉换血肉,毒魄,你背脊上的伤,现在觉得怎么样了?”
    毒魄被火的自行削去的伤处与先前的银环割伤,早在脱离现场之后便经南宫羽清洗上药并妥为包扎,过了这阵子,他觉得好多了,痛楚只是隐约的,唯一的不便,乃在伸胳膊抬腿的当口,略欠利落而已。
    微微活动了一下双肩,他道:“还算好,至少没有当时那么痛了,南宫,你的医术乏善可陈,用的药材却是上佳!”
    南宫羽啼笑皆非的道:“我操,你这叫是褒是贬?好的歹的全让你说了。”
    方久寿一边迎奉的道:“南官者兄,毒老兄当然是在夸你,这为医的么,主要得投药对路,才算良医,毒老兄的伤处如今疼痛减轻,正是大有起色,可见甫宫老兄的歧黄之术,业已达登堂入室之境了……”
    双手举杯。
    南宫羽开心的道:“好说好说,不敢不敢,来来来,方久寿,且容我俩浮一大白!”
    方久寿干过杯,还照了照杯底。
    笑道:“打南宫老兄从那山丘顶本飞身而下,像煞大鹏展翅,来自九天,乖乖,真正勇武神威,声势不凡,兄弟我一见,立时就心折啦!”
    南宫羽受用不已的大笑道:“承蒙谬誉,愧不敢当,却之不恭,受之汗颜,朋友有难嘛,总得共同承担,再说,风头也不能叫他一个人抢了去呀……”
    讲到这里,他又脸色一沉,冲着毒魄道:“姓毒的,这档子事,我提起来就有气,你倒是说说看,你存的是什么心?!”
    毒魄不解的问:“你指的是哪一桩事?”
    一口灌下杯中酒。
    南宫羽悻悻的道:“我问你,在和‘豹房’的人对阵之前,我们是怎么约定的?”
    回思了须臾。
    毒魄道:“不是说好我先上场,你埋伏接应么?而且听我的暗号采取行动……”
    冷笑一声。
    南宫羽道:“亏你还记得,问题是,你几曾给我打过暗号?从头到尾,就只你一个人在称英雄、表好汉,甚至流血挂彩的辰光,你都没有向我发暗号,好像完全忘记还有我姓南宫的存在,毒魄,朋友交来是干什么的?端端看把戏的么?”
    毒魄拱拱手。
    颇有歉意的道:“你别误会,南宫,我决没有半点轻慢之心,更没有忘记你这位好帮手,我乃是以当时的情况来衡量你配合行动的契机,而当时的情况,我认为我可以顶得住,还不到要你出手相援的程度……”
    南官羽瞪着眼道:“还不到要我出手相援的程度?娘的,人都挂了彩、见了红啦,若在这等形势之下,犹无须告援,莫不成非得挺了尸才再求帮?”
    毒魄笑道:“哪有这么严重法?”
    方久寿搔着头皮道:“呃,南宫老兄,后来,你不是也现身出手了么?”
    南宫羽没好气的道:“这是我见机立断的结果,却并非收到了毒某人的暗号;我他娘一看情势不妙,毒魄只管独自个咬牙愣撑,浴苦战,把我这共患难的老友早抛到九霄云外去了,他要表他的硬气,我总不能龟缩一隅,见死不救,这才挺身而出,也顾不得是否抢了毒某人的风头——”
    毒魄摇摇头道:“南宫,生死搏命的事,听你说来倒好像扮角儿上台抢戏啦。”
    南宫羽又连干两杯酒,打了个嗝:“总之一句话,毒魄,你不要小看朋友,尤其不能轻负朋友的一片诚心!”
    毒魄忙道:“谨领教益,以求改过。”
    嘴里啧啧有声。
    方久寿一派赞叹之色:“真正肝胆照日月,忠义映千古,这样的好朋友,挑着灯笼又去哪里找?”
    南宫羽长长“嗯”了一声:“偏偏有人还不知珍视,以为普天之下,尽是这种可以交心托命的相好哩。”
    毒魄哧哧一笑:“南宫,你也休要得理不饶人,像个娘们似的唠叨个没完,下一次,我保证和你并肩子上阵,你便想远离一步都不行。”
    刚咽下口中的鸡片,方久寿好奇的问:“毒老兄,二位最近还有其他行动?”
    毒魄颔首道:“当然。而且可能尚不止一次,至于对象是谁,你比我们更熟。”
    略一怔忡,方久寿失声低呼:“我的天爷,你们该不是还要继续向‘鬼王旗’开刀吧?”
    毒魄道:“你说对了,我们正是要接着向‘鬼王旗’开刀,存亡之外,决不妥协。”
    倒吸了一口凉气。
    方久寿呐呐的道:“莫怪挑到这‘八槐厝’来驻脚,敢情这里隔着‘抱固岭’不远哪……”
    南宫羽轻描淡写的道:“你的联想力很不错,方久寿。”
    方久寿顿时食欲全消,他放下筷子,一双疏眉紧紧皱起:“同二位来说,我们也算息难之交,有几句不怎么中听的肺腑之言,不知我是否提得?”
    南宫羽正色道:“且请明示,我们自当洗耳恭聆。”
    干咳儿声。
    方久寿沙着嗓门道:“毒老兄与南宫老兄要找‘鬼王旗’的麻烦,拿他们下刀,只不知二位这边实力如何,我的意思是,除了二位以外,还有多少人马?”
    望了毒魄一眼。
    南宫羽坦然道:“目前而言,除了我们二人,再无其他帮手。”
    方久寿吃力的道。
    “呃,这么说,里外里仅有两位老兄能以上场?也就是说,只以两位老兄的力量,便打算和‘鬼王旗’全帮相搏?”
    毒魄接口道:“我们是这么打算,”
    方久寿苦笑道:“二位,‘鬼王旗’自‘大掌旗’以下,分有双座、四堂、一房,高手如云,领众上千,乃是一股不可忽视的力量,任凭二位老兄本领如何高强、艺业如何精湛,却总得两个人而已,拿这么悬殊的比例,二位想要扳倒‘鬼王旗’,恐怕是难上加难,大不容易,一个弄不巧,后果堪虑……”
    南宫羽大声道:“楚虽三户,亡秦必楚,须知兵在精而不在多,‘鬼王旗’号称领众上千,不过一窝子乌合之众,真正上得了台盘的没有几个,我们打蛇打头,擒贼擒王,但要解决了那为首的,底下喽罗自则土崩鱼烂,烟消云散!”
    方久寿低吁一声。
    道:“道理上是没有错,不过,南宫老兄,事情真要进行起来,就绝对不是那么简单了,单说你指的那几个带头的吧,他们称得上个个功力浑厚,各擅绝活,更且经验老辣,反应灵快,没有一盏省油的灯,这还不算我们大旗主,也就是‘大掌旗’狄用疆在内,根据内部传闻,大旗主武功之高,已达出神入化、无坚不摧的地步,多年以来,我还不曾听过他有任何挫败的记录士……”
    南宫羽道:“方久寿,你在‘鬼王旗’的这些日子里,曾否见过狄用疆出手?”
    方久寿老老实实的道:“没有见过,一干差事都由我们底下人办了,哪里用得着劳动他老人家?”
    南宫羽沉吟道:“那么、有关狄用疆的功力深浅如何如何,也就只是传闻而已了……”
    方久寿急道:“南宫老兄,你可别不相信,虽是传闻,却有其一定程度的真实住,大旗主的能耐的确不凡,二位万万不可掉以轻心,致遭遗恨——”
    毒魄小嗓一口杯中酒。
    淡淡的道:“不管传闻中的真实性有几分,方久寿用心可感;至于狄用疆的武功到底强达什么地步,我虽然也没见过,家师早年却自友人处听到一点叙述,概括来说。他不愧是一把好手!”
    南宫羽道:“哦,想不到老爷子竟是有心之人,毒魄,老爷子怎么说的来着?”
    毒魄回忆道:,
    “当年,大约是七年或八年以前吧,道上有个名气极其响亮,手底下也十分硬扎的角色,名叫曲廷英,号称‘双幻一尊’,这曲廷英功力之佳,上可擒鹰落鹏,下足伏狮博虎,而再怎么厉害的武林人物,他也不含糊对仗单挑,简直就是难逢敌手、所向披靡,直到有一天遇上了狄用疆,两个人都是心高气傲、睥睨一方的大豪,自然谁也不会服谁,几句话合不来,跟着就划地动手,双方一阵拼斗之余,你们猜猜结果如何?”
    南宫羽抢着道:“一定是那曲廷英拔了头筹!”
    方久寿嘿嘿笑道:“不然,我看八成是我们当家的赢了……”
    毒魄道:“方久寿说对了,那一战下来,是狄用疆占了便宜,曲廷英的武功虽高,比起他来还略差一肩;七八年之前,姓狄的已具有如许能耐,七八年后,他的修为只有更精进,所以我肯定狄用疆必是一把好手,决非浪得虚名!”
    南宫羽有些不服的道:“这是你的说法,抑是老爷子的说法?”
    毒魄道:“狄用疆与曲廷英之战,师父固然不在现场,但他的老朋友‘天龙鞭’彭青却是亲眼目睹,并且事后做了详尽的评析,彭老前辈言谈一向中肯笃实,不做妄测,他的话绝对可信,因之师父估量狄用疆,依据上便殊少偏离,和我的判断也大致相合……”
    南宫羽忽道:“老爷子有没有拿你与姓狄的比较?”
    毒魄寓意深长的道:“师父只告诫我,说如果狄用疆是个敌人,将是一个非常难缠的敌人,对他必须加倍小心——南宫,其实这用不着比较,技击之道,不在口头争胜,往往要彼此印证过以后才能分出高低。”
    方久寿搓着手。
    忧心仲忡的道:“最好不要印证,否则,那等惊天动地、风云色变的场面,我想都不敢去想!”
    南宫羽嗤了一声:“别他娘这么没有出息,有什么好含糊的?有冤报冤、有仇就得报仇,我告诉你,方久寿,这一天迟早免不了!”
    咽了口唾沫。
    方久寿愁眉普脸的道:“我是在为毒老兄担心事,想想看吧,他的本领乃是一等一的好,我们当家的亦属顶尖之流,两个人又同样的性情凛烈、铁石心肠,这一拼上,不分个结果能成么?结果一分,即是生死存亡呀!”
    南宫羽慢腾腾的道:“身在江湖,就少不得要面对这些血淋淋的残酷现实,若是心存畏缩,还不如早早回家抱孩子去,不混也罢……”
    毒魄替自己倒了杯酒,却不就饮,只管将嘴唇凑在杯口,轻轻摩娑:“每个人对精神压力接受的程度不同,南宫,这是无法勉强的,并不一定有关畏怯,好比有的人视血腥于无睹,有的人便难以容忍,虽说先天的个性与后天的磨练都有牵连,但适应的深浅仍具差异,南宫,我们哥俩近乎麻木了,方久寿则否,他比我们更带些人味……”
    南宫羽不觉又好笑、又着恼:“娘的,说来说去,你居然转弯抹角的数落起我来了!”
    喝尽杯中的酒。
    毒魄感慨的道:“方久寿不够狠,所以不适宜在道上谋生,这也是他混不出头的原因之一,但混出了头又怎么样?不过多制造出一些冷血杀手,循环不息的为这人间世凭增罪孽、更添暴戾而已!”
    南宫羽叹了口气:“你说得是不错,但既入了这一行,就好比跳进了大染缸,洗也洗不清了,只有干什么像什么,不横起心肠,还能活下去么?”
    方久寿站起身来,为毒魄及南宫羽杯中斟上酒,嗓音沉沉的道:“二位,和‘鬼王旗’之间的纠葛,我知道我是劝不开,亦化不了,只有诚心诚意祈祷老天爷保佑二位多福多寿,平安到老……”
    毒魄仰颈干了酒。
    微微笑道:“就讨你这两句好口彩了!”
    南官羽也喝了酒,顺手在脸上抹一把:“方久寿,别净顾着说好听的,你能帮上忙的可不止这一点。”
    方久寿略显惶恐的道:“南宫老兄,我,呃,我是人微力薄,恐怕帮不了二位多少忙……”
    哈哈大笑。
    南宫羽扬着眉道:“姓方的,你别害怕,我们可不是叫你明刀明枪的上阵和‘鬼王旗’对仗,没那个卖命的交情,岂有愣拖着人下水卖命的?”
    方久寿讪讪的道:“南宫老兄,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我的能力有限,别误了二位的大事……”
    摆摆手。
    南宫羽道:“我没有怪你,方久寿,我这个人向来直话直说,不惯于兜圈子;你呢,不必帮什么大忙,但要动动嘴皮子,把‘鬼王旗’的消息多透露一点,我们两个就感激不尽啦!”
    方久寿连连点头,一迭声道:“成,成,南宫兄,有什么疑问,你尽管提,我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决不留半句私话,反正‘鬼玉旗’也和我豁了边,犯不着为他们表那些三贞九烈!”
    南宫羽笑道:“好,方久寿,够朋友!”
    毒魄跟着道:“先把‘鬼王旗’够得上分量、上得了台盘的几个角鱼给我们分析一下,譬喻说,他们的武功如何.都有些什么特长、心性怎么样等等……”
    方久寿定下心神,预将思绪整理过,才放低了声合道,“二位都知道,我们‘鬼王旗’的‘大掌旗’是狄用疆,狄用疆的内外功夫固然已臻炉火纯青之境,但他最厉害的绝活儿还在他那把剑上,他那把剑,有个名称,叫做‘扁鱼’,剑锋宽阔,超过成人的巴掌,剑身奇短,大约只得两尺,看上去真和一条白花花的扁鱼相似,不过,这却是一条要命的扁鱼,非但锋利异常,有削铁如泥的威力,而且由于剑刃极重,挥斩起来更有大刀的功效,狄用疆浸淫剑术四十余年,这柄‘扁鱼’亦陪伴了他囚十余年,不必我多说,二位也一定可以想象得到他人剑相连、运作精妙到什么地步了……”
    南宫羽插嘴道:“狄用疆的混号似乎就叫‘鱼父’?”
    方久寿道:“正是,他号称为鱼父,起因就在这把‘扁鱼剑’上,好比他是‘扁鱼剑’的亲老子,使剑如唤儿,操纵控制,完全随意由心。”
    摇摇头。
    南宫羽道:“自己用的家伙,往往要比儿子更听话、假若遇上那件逆不孝的东西,你待使唤他,他还不吃你这一套呢,遑论什么操纵控制,随意由心了!”
    方久寿道:“可是,南宫老兄,‘扁鱼剑’绝对不会违背狄用疆的心意——”
    南宫羽翻着眼珠子道:“这不是废话?我方才所言,只在打个比方,表示儿子不见得比随身的兵器可靠,姓狄的号称‘鱼父’,约摸也算一种移情作用吧……”
    毒魄打断了南宫羽的话:“方久寿,那双座、四堂,又是哪些牛鬼蛇神在带头?”
    方久寿掐着指头道:“所谓双座,一是‘太阴座’,一为‘玄幽座’,两座皆设‘座头’一人,‘护座’各六员,另有一干兄弟编属听差,‘太阴座’的‘座头’,是‘大锤手’龙彪,他下面的六员‘护座’,分别是‘鬼影六钩’、‘三绝棍’,‘玄幽座’的‘座头’乃‘血魔爪’常继成,常继成手下的六名‘护座’依序为‘骷髅杖’桑无为、‘玉罗汉’白凡、‘四翼鹏’顾昆、曹字、‘龙舌锥’陈邦.‘人面虎’唐甫——”
    南宫羽道:“听听吧,真是鬼头蛤螟脸,活脱阎罗地府开了闸门,一阵阴风惨惨,什么样的魑魅魍魉都跑出来现世啦!”
    方久寿忙道:“南宫老兄,你可千万不要小觑了他们,苔是没有几下子。想在双座之内找个差事,还真不容易呢,这些人,个个都有专精,且各备所长,决非等闲可比……”
    南宫羽哼了一声,道:“你也少长他们的志气,减我们的威风,说到专精,莫不成我和毒魄就不具专精?
    到时候场面摊开来,你就明白谁行谁不行了!”
    毒魄又问方久寿:“提过了‘太阴’、‘玄幽’两座,现在就谈谈另外的四堂吧,方久寿,那四堂又是怎么一个组合,其中有哪些能人高士?”
    方久寿改变了一下坐姿,微微倾身向前,嗓门压得更低了:“四堂的名称,分为‘独堂’、‘奇堂’.‘孤堂’、‘寡堂’,每堂设堂主一人,副堂主一人,下有‘巡检’三至五名不等;各堂也都配属得上百名弟兄办事;‘独堂’乃四堂之首,力量最大,堂主是‘断肠箫’魏东篱,副堂主‘驭云雕’上官一雄,五名‘巡检’分别是‘阴阳刀’冯德恩、‘神行者’孙长根、‘凌波燕’夏番莲、‘托塔力士’尚其勇、‘孔雀’丁慧——”
    南宫羽打岔道:“那什么‘凌波燕’夏番莲、‘孔雀’丁慧,名号听起来倒像是娘们?”
    方久寿道:“南官老兄,她们本来就是娘们呀,而且两个娘们都生得葱白水净,标致得紧,若和阎四姑相比,简直天上地下,差远去啦,你要是不知道底细,万万想不到这也是两头心狠手辣的母老虎!”
    瞅了毒魄一眼,南宫羽的表情在似笑非笑中,犹带着一种了悟的神色:“‘鬼王旗’也真是个矛盾的组合,表面上标榜着阴绝孤奇的路数,实则乾坤并蓄,男女兼收、杂六杂八,名堂挺不少!”
    毒魄没有答腔,只望着方久寿,意思是催促他接着往下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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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天涯有窄路
    方久寿舔舔嘴唇,道、
    “刚才讲的是‘独堂’的情形,接着来谈‘奇堂’,‘奇堂’的堂主,是‘小蝎子’曹九,他的副手‘一臂屠夫’马震东,所属三名‘巡检’是‘白眼狼’潘少春、‘妖瞳’姜泰、‘棺材钉’贺森,‘奇堂’主司内部安全,所以硬把子较少,小角色多;‘孤堂’堂主为‘通天秀士’公冶奇,这个家伙老好巨猾,城府极深,打外表上看,‘奇堂’的曹九比他歹毒,骨子里,姓公冶的却尤要阴损的多,公冶奇的副堂主是‘恶虎’陈坚,陈坚的功夫不错,但莽里莽气,只能算个老粗,下面也有三名‘巡检’,一个是‘旋风拐’魏豪,一个是‘双头蛟’李经,再来的一位叫毛恕前,人称‘毛三郎’的就是他……”
    毒魄沉声道:“‘鬼王旗’的这股实力还真不小。”
    方久寿赔着笑道:“我早就向毒老兄说过了,‘鬼王旗’之所以能够成名江湖,两道扬威,可不是白拣来的,他们确然有他们的依持,有他们的本钱,别的不提,光这帮为首带头的,就个个不简单,人人有行情,真要斗起来,恐怕免不了得大费周章!”
    南宫羽重重的道:“天下原没有不劳而获的事,方久寿,我们早就准备豁出去了!”
    毒魄却是一点七情六欲也不显,语气十分平静的道:“还剩下一个‘寡堂’你没说,‘寡堂’之中,不知又是哪些英雄好汉?”
    方久寿忙道:“回毒老兄的话,‘寡堂’堂主,本名勾维,号称‘冷面金刚’,是个不苟言笑、稳重踏实的人物,平素行事,一板一眼,毫不马虎,他的手下人,对他向来敬畏有加,在他面前,连句大声话都不敢讲;‘副堂主’‘邪门扁担’刁昌的个性却正好与勾堂主相反,姓刁的玲珑透剔,处世圆滑,见风转舵的本领可谓一等一,吹牛拍马,皆不露痕迹,也只有他,才能侍候得勾堂主熨熨帖帖,‘寡堂’之下,设有四名‘巡检’——
    ‘双轮王’蓝伟、‘一竿子’罗瑞、‘怒杖’轩辕彤、‘毒拐’雷杰……”
    点点头,毒魄道:“就这些了?”
    方久寿干笑着道:“我的天,毒老兄,这还不够呛啊?单是这一票凶神,就有你忙活的了。”
    毒魄吁了口气,道:“老实说,‘鬼王旗’之中,的确是好手如云,能者辈出,颇为不好相与,以我们如今的状况,最佳的因应方式,乃避免正面对仗,改以伏袭狙击为主,否则,一旦陷入围阵,获胜的机率就渺茫了……”
    方久寿又道:“毒老兄,请恕我直言,假设二位不存心找人助拳,只打算凭二位的力量硬拼,不管是明火交锋或者是偷袭暗打,都是一桩非常冒险的事,你有你的妙策、他们亦有他们的计谋,谁也不可能算无遗算,往‘都江城’的路上,毒老兄你遭到‘豹房’截堵,不就是个最好的例子?”
    毒魄道:“多谢你的忠告,并不是我有意逞能,问题在于实际上的困难,方久寿,人生一世,可以卖命的朋友并不多,何况,即使有这种朋友,人家的处境也不能不加以考虑……”
    方久寿搔着后脑勺道:“你总是这样尽心替朋友设想,好固是好,毒老兄,但你自己可就麻烦了。”
    毒魄神态安详的道:“也没有什么麻烦,倾力一搏生死而已!”
    南宫羽若有所思的道:“要找人,也不见得难找,只看实际上是否有其必要,毒魄,卖命的朋友就算不多,渊源更近的关系尚非阙如,你的靠山硬得很哪。”
    方久寿忙问:“南宫老兄,毒老兄的靠山是谁?”
    毒魄向南宫羽投去戒惕的一眼,故作淡然的抢在前面道:“南宫乃是附会之言,我孑然一身,浪荡江湖,何来什么靠山?”
    南宫羽微微笑道:“你向来惯于一肩承大任,独力抗风云,便打落门牙也和血吞,不过,这次的形势,与往常大有不同,毒魄,到了关节上,无论你是个什么想法,我则自有计较,脑袋砍下来可以,却不能叫人白砍!”
    方久寿颇有同感的道:“还是南宫老兄较有变通,毒老兄的性子,未免稍嫌刚拗了……”
    毒魄无所谓的笑笑,改口道:“方久寿,咱们暂且不谈这些,我问你,‘豹房’现在还剩下六名‘猎手’,除了你们头儿商鳌与受伤的崔秀之外,其余四个还有哪些角色?”
    方久寿像背书似的道:“‘灰鹤’李乘风、‘活尸’仇再生、‘十八翻’卫玉振、‘病太岁’童光;这四个人都是好手,李乘风擅长轻功,他的修为决不在阮无影之下,仇再生不但人如其号,看起来就和一个刚从坟墓里挖出上的生尸一样,他那一手罕见的‘跳尸步’尤称怪异,可以完全不按章法,且违反力道的惯性,二位一朝遇上,务须小心防范,卫玉振的翻腾技巧无出其右,莫说‘十八翻’,即使连续一百八十翻也面不改色,此人动作特快,每在凌空折旋中伤人于无形;再谈到‘病太岁’童光,姓童的表面是一副奄奄一息,就要断气的德性,实则凶悍之极,狂暴得几近病态,二位千万不要受惑于他那要死不活的外貌而稍有轻忽,否则就上大当了……”
    南宫羽感叹的道:“‘鬼王旗’果然名副其实,不愧称做‘鬼王旗’,旗下任什么妖魔鬼怪都有,照方久寿所说的这种情形,可的确有得斗了!”
    毒魄容颜凝重,灯光下,萧萧的银发益加衬托出他心境的悒郁:“路,总归要走下去,现实,也不能不面对,尽管面对的这个现实相当痛苦——南宫,你该明白我当初不邀你参予此事的苦心了吧?”
    南宫羽挺挺胸膛,大声道:“我并不后悔趟了进来,一点也不后悔,毒魄,因为我赚得一个‘义’字,纵然因此而丢了性命,我赚得这个‘义’字业已满足!”
    方久寿的脸色有些尴尬,他讪讪的道:“二位真是肝胆相照,义映云天,拿我同二位一比较,委实是太渺小了……”
    眼神柔和的看着方久寿,毒魄缓慢的道:“你也不必妄自菲薄,方久寿,我说过,各人都有不同的处境、多方的顾虑,若因涉及颜面或意义勉强承诺什么,那就失之幼稚了。”
    顿了顿,他又道:“往后去,你有什么打算?”
    方久寿笑了笑,笑得十分酸涩:“这次开始行动之前,我已经有了计较,如果圆得了场,我就跟他们回去继续厮混,假使圆不了场,我只好尽可能逃之夭夭,眼下的光景,当然是圆不了场啦,‘鬼王旗’不但是你们的死敌,也是我的一帖催命符,这‘临阵畏缩、叛帮潜逃’的罪名无疑是扣定了,除去远走高飞,还有什么法子?”
    南宫羽问:“你身上的盘缠够么?”
    方久寿咧咧嘴,道:“既然事先有了计较,少不得预做收拾,我早就把我那点私蓄揣了起来,设若省吃俭用,三两年的嚼谷应无问题,过了这段时间,使得另找进帐啦。”
    望了毒魄一眼,南宫羽道:“怎么说?”
    毒魄道:“照你的意思吧,南宫。”
    略一沉吟,南宫羽从怀里摸出一只杏黄色的长方形锦囊,他启开囊口,打折页问挑出两张银票,对折之后摆到方久寿面前:“这是毒魄和我的一点小意思,两张银票合计是四千两银子,请你收下。”
    方久寿的唇角抽搐起来,胸口起伏,双目泪光涌现,模样相当激动;他忽然离坐侧身,冲着毒魄与南宫羽长揖到地,语声里带着哽咽:“多谢二位的厚赐,在此前程茫茫,不知所寄的逆境下,我也就腼颜领受了,二位对我的大恩大德,我这一辈子也不会忘记……”
    南宫羽拱拱手,笑道:“不用客气,毒魄和我都是过来人,我们明白‘生活’是怎么一回事。”
    是的,方久寿也知道“生活”是怎么一回事,尤其在陌生的环境、面对幽渺的未来,生活便不止是一种负担,更已变成折磨,日子得挨下去,如若欠缺挨下去的本钿,那一天又一天的辰光,便仿佛是层层揭皮了。
    在“八槐厝”这片小镇上,毒魄与南宫羽已经耽了快半个月,半个月里,日子过得挺悠闲,除开吃睡,就是镇内镇外瞎游荡,看来似乎无所事事,实际上毒魄是借着这段时光在养伤,只等他的伤势完全痊愈,就准备再次向五十里外的“鬼王旗”总坛动手了。
    如今,他的伤已差不多十成好了九成,里外都长合了口,他在盘算,再将息个三两夭,即可披挂上阵,接续以眼还眼、报仇报冤。
    刚用过午膳,毒魄本想转回房里盹一盹,南宫羽却精力过剩的非要拖他出门溜达溜达不可,拗不过南宫羽,他只好随同“伴侍”。
    外面是个难得的好天气,虽然有点冷,但阳光和煦,照在人身上相当舒但,特别有股子懒洋洋的松散味道,而碧空如洗,几朵云絮淡淡飘浮,看在眼里,感觉上就更加心旷神怡了。
    南宫羽大大伸了个懒腰,然后拍了拍毒魄肩膀,笑啼啼的道:“快要入冬啦,毒魄,这种时序里,可不容易逢上像今天这样的好天气,他娘的风和日丽,云淡天蓝,出来逛逛有多惬意、不强似窝在那斗室之中吃闷受憋?走乡且容咱们尽兴一游……”
    毒魄笑道:“你今天心情不错,说起话来就和唱歌一样。”
    南宫羽步履轻快,将手上的枪囊权做拐杖,悠然自得的道:“乐子总自己去找,活在江湖,本已命苦,再不求点消散,一纾胸中块垒,这日子还过得下去么?”
    信步走着,毒魄边道:“去哪里逛?我看不要再到镇上兜圈子了,合共南北一条土街,几家小店,绕了这几次,我闭眼都摸熟啦。”
    南宫羽目光四巡,点头道:“说得也是,这片兔子不拉屎的严肃小镇,实在叫人逛腻味了,我看不如顺着朝北的道路往前走,聊做郊野踏青,走到哪里算哪里,反正逛累了就打回头,嗯?”
    毒魄耸耸肩,道:“随你的便。”
    两人闲闲的沿着道路向北走,不片刻已出了镇区来到郊外,其实小镇本就冷清荒落,幅度又狭隘,镇里镇外几乎是同样的幽僻。
    深深吸一口气,南宫羽目眺远山层峦,近观田野林木,兴致孜孜的道:“是该常常出来走一走,人与大自然多亲近,精气神便都充沛丰润了,毒魄,这阵子,你不觉得心胸特别爽朗?”
    毒魄笑道:“除了窝在小客栈养伤的这段日子,我接触山野荒原的机会可就大多了,所以没有什么异常的感受,山仍是山,水还是水,蔓草莽林也依旧是蔓草莽林,不见得比平日里多一份新鲜。”
    南宫羽嘀咕着:“真他娘的煞风景!”
    毒魄无可奈何的道:“这是情绪问题,南宫,我没你那么旷达、只要想起飞星,想到我对她应尽而尚未尽全的责任,风花雪月,便全化灰扬烟灭……”
    南宫羽不以为然的道:“你如今就正在替飞星尽责任哪,只是偷闲小憩片刻,并不算罪过,毒魄,犯不着这么折磨自己,逼迫自己,看开点,对你有益无害!”
    毒魄形态索落的道:“我不是看不开,只是心头沉重……南宫,那种郁闷,不说也罢。”
    静默半晌,南官羽道:“你身上的伤,差不多快好了吧?”
    毒魄略微活动双臂,并侧腰扭肩:“不碍事了。”
    南宫羽道:“我知道你心里急,事情不到结束的当口,你将永远神魂难安……毒魄,我看这样吧,明天再歇上一天,后天我们开路‘抱固岭’,狠狠和‘鬼王旗’干一票!”
    毒魄淡淡的道:“这样做,会不会稍嫌急躁?”
    “嗤”了一声,南宫羽骂道:“少给我来这套口是心非,姓毒的,你那点花巧,别人不明白,我还搞不清楚?”
    毒魄的眼瞳里含着笑意,声音也活络了:“老友到底就是老友。”
    南宫羽用脚尖踢飞了一块石头,忽然有些感慨的道:“毒魄,方久寿走了有十好几天了吧?”
    算了算,毒魄道:“十三天整了,他是我们到达‘八槐厝’的第二日午间离开的,一晃眼,十三天啦,辰光过得真快……”
    南宫羽远望云天,喃喃的道:“这小子如今不知流落到什么地方去了?现在想想,姓方的人还不坏,身处这等走投无路的困境下;犹帮了我们不少忙!”
    毒魄道:“十三天是一段很长的时间,十三天里,足够一个人走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如果方久寿仍然按照他原先的计划去做,此刻必已在千里之外,南宫,千里之外的任何一点上,我们找不着他,也没有别人找得着他。”
    点点头,南宫羽道:“不错,也没有别人找得着他……”
    毒魄低声道:“但愿姓方的多福多寿,吉祥平安。”
    南宫羽哼了哼,道:“你是该送他这两句祝词,说起来,他的前程,可不全部毁在你的手里?”
    毒魄眉梢子轻扬:“以方久寿的条件,他在‘鬼王旗’之内能有什么‘前程’?尤其‘豹房’的任务特殊,可谓步步凶险,待久了,难保不出差错,早早脱离,是福非祸,南宫,明确的说,我是救了他!”
    南宫羽揶揄的道:“救了他?眼瞅着方久寿就得挨饿受冻了,这也算救了他?”
    毒魄拂去衣袖上的一抹微尘,笑道:“挨饿受冻,总比横死要好,何况,他身上尚有一笔底帐,若妥加运用,日子还有得过,南宫,人想活长远,就必须看得长远……”
    南宫羽道:“娘的,说来说去,好像全只你有理!”
    抬头望见路边一丛青竹,竹后隐约露出一角灰石,毒魄捶了捶大腿,道:“有点乏了,那边坐坐歇歇腿吧?”
    南宫羽嘿嘿一笑:“就他娘这么几步路就走乏了?我说毒魄,你的身子骨约摸还没有彻底恢复过来吧?”
    毒魄道:“不然,人要常活动,持续力才越长久,我这些日来懒散惯了,筋骨难免稍觉僵硬,不比平时那般顽健,其实只要略加锻炼,很快便可一如往昔。”
    南宫羽抹了把脸,道:“但愿是这么码事。”
    这一大片竹丛,掩遮的面积还真不小,修复摇影,青碧泻地,方圆丈多的范围全拢在竹阴之下,现在已是秋未冬初的季节,不觉得那种幽凉的爽意,若是换成盛夏溽暑,这等沁心的葱郁,简直不啻人间天堂啦。
    那条灰石便横在竹丛一角,石面平整光滑,显然经常有人在此慈坐,只是如今时令不对,这里倒透着冷寂荒僻了。
    南宫羽首先一屁股坐了下去,顺势支起一条腿来,边懒洋洋的道:“地方挺凉快,就是节令没凑上,这个时候坐在此处,敢情是喝风来的。”
    在灰石的另一头落坐,毒魄笑道:“暂时歇脚而已,你就少在那里挑三拣四了。”
    望着头顶婆娑摇曳的竹稍,南宫羽手搭在膝盖上,咂了咂嘴:“我说,毒魄啊,此时此地,要是再来上一壶酒,光景岂不更美?”
    毒魄道:“你就省省吧,现在喝酒,也不嫌大早了点?”
    南宫正要说话,远处忽然传来一阵辘辘的车轮滚动声,间或夹杂着马匹的喷息声,声音由路的那头往这头移近,沉沉甸甸的,并不算快。
    毒魄背过身来,从竹丛的空隙中朝外打量,放轻了嗓调道:“有辆篷车过来了,双辔口的,看样子、像是已经赶了不少路……”
    眨眨眼,南宫羽低声道:“听那车轴转动、牲口吃力的吁喘声,毒魄,我敢向你打包票,这辆篷车上一定载得有不少东西,只要看看东西的体积,我就能够猜出大概是些什么内容!”
    毒魄失笑道:“南宫,你这口气,完全是土匪棒老二的调调——”
    南宫羽道:“虽不是土匪棒老二,干我们这一行却得任什么江湖门道都要涉猎,不必样样精通,但须般般粗晓,否则,吃亏上当的事情就多了!”
    毒魄挺腰坐正,道:“还是少看人家为妙,搞得不好,真把我们两个当作剪径的毛贼了……”
    就像是在回应毒魄的这句话,急这的蹄声宛若蓦然响起的闷雷,那么突兀的滚地而来——从路的另一个方向滚地而来,恰巧正冲着篷车的前道。
    来的是三人三骑,尘沙飞扬中,三乘健马奔势如狂,霸气凝形,颇透着张牙舞爪的味道!
    这三个不速之客,大概早就埋伏在前面什么地方,拿中间这段距离做为冲刺,好造成震慑声势,目标似乎便是那辆篷车。
    当然,正在行进的篷车立时停止下来,并且匆忙让向路边,三人三骑呼啸而过,却在超越篷车的刹那间又掉头圈回,一前一中一后各占据点,把篷车卡在路肩。
    车前座上,一个是车把式,另一个是年纪轻轻的小伙子,两入一见这等阵仗,就知道情形不妙,车把式脸色大变,急急抛缰丢鞭,双手抱头缩回座里——这是驴马行的行规,遇上强人打劫,举凡采取这种反应,便表示自己仅为雇工,与事主无涉,一般来说,摆出此等姿势,虽嫌窝囊,却也经常得以保命。
    车把式能够置身事外,小伙子就难耍这一招了,因他不是车把式,他的身份容不得他临难苟免,眼见旁边的伙计豉觫在座上,他只有硬着头皮、扮出笑脸,朝马上的三位拱手哈腰:“三位英雄好汉,小的马化龙,是‘邯县’‘正盛皮号’的管事,这边厢先向三位请安了——”
    竹丛后,等毒魄和甫宫羽看清楚那三个骑士的嘴脸,差点忍不住笑出声来,真正是人生何处不相逢,来人不是别个,竟然是“血爪金刀”屠长青,及屠长青手下,那位顶了颗西瓜脑袋的许荣,只另一员却未曾见过,招风耳、八字眉,脸孔布满麻坑,一张尊范,亦不堪恭维。
    那小管事马化龙上开口,位居车前的屠长青先是阴凄凄一声冷笑,接着扬起面孔,双眼看天,用浓重的鼻音发话道:“马化龙,咱们有桩难处得烦贵宝号帮衬帮衬,这件事,恐怕你作不了主,我看,还是请篷车里你们钱掌柜的出来见见面吧。”
    马化龙犹豫了一下,赔着笑道:“这位英雄,小的虽不是江湖人,但道上规矩尚知一二,不晓得英雄有些什么事要我们掌柜的效命?是否可先示知小的,说不定小的也能够拿拿主意……。”
    屠长青脸色一沉,暴辣的道:“混帐东西,你一个小小的管事算是老几?爷们的营生岂是你担当得了的?还不快快把钱侗那老王八蛋叫出来,莫非都想寻死?”
    马化龙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哆嗦,只好连声回诺,战战兢兢的从前座爬下,绕到车后,向垂挂着车帘的车内说话:“大掌柜……我们遇上麻烦啦,人家非请掌柜的出面不可,你老是不是能出来拿几句言语?眼前的场面,小的怕是顶不住……”
    车帘掀起,一个肥头大耳,满面红光的胖子探出身来,这人穿着团寿字的青夹袍,头扎方绸中,一腿跨过车的后档板,大概因为心情紧张而使重心稍偏,整个人竟跌将出来,要不是马化龙能及时拖了一把,险些便摔个四脚朝天。
    鞍上,屠长青注视着越趄来到近前的胖子,摹地大喝一声,宛著霹雳:“你就是‘正盛皮号’的钱侗?”
    胖子混身的肥肉骤然抽搐,眼皮急跳,额头冒出豆大的汗珠,脸色也即刻由红转青,模样像是随时都可瘫痪下去,一边的马化龙瞅着不对,赶紧抢前两步,揽腰扶肩,这才勉强把胖子扶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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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螳螂黄雀计
    屠长青目光锐利的俯视着瑟缩惊惧,早已心胆俱寒的这个胖子,又杀气腾腾的叱喝:“我在问你话,你是不是钱侗?‘正盛皮号’的大掌柜钱侗?”
    胖子筛糠似的抖个不停,透着哭腔答应:“是……是……我是钱侗,我就是……钱……钱侗……”
    “嗯”了一声,屠长青冷森森的道:“这一趟,你领着你店里的马管事,带了多少银子去北边批皮货呀?”
    打了个寒噤,钱侗慌乱的道:“没带多少银子,这位好汉爷,我们确实没带多少银子……”
    屠长青阴着面孔道:“说好听一点,是我们几个兄弟向你告帮,说得难听一点,这就叫‘打劫’,钱大掌柜,你做了多少年买卖,总该明白什么叫打劫吧?”
    脸上是一阵青,一阵白,原来的红光,早不知消失到什么地方去了,钱侗张口结舌的道:“好……好汉爷,好汉爷……可怜我们是小本生意,本轻利薄,实在经不起折损,求求好汉爷高抬贵手,你就放过我们吧……”
    屠长青大马金刀的道:“行,人可以走,车上的东西留下!”
    钱侗粗浊的喘着气,呻吟似的道:“好汉爷……你这不是在要我们的命么?店里一年只进两次货,全是拿上半年的本利贴在下半年上,轮流滚动,才能维持糊口,若好汉爷将我们这点底钿通通搜刮了去,我们还怎么去做生意啊……?”
    屠长青怒道:“钱侗,我操你的祖宗八代,你他娘把我当成三岁的小孩哄?谁不知道‘正盛皮号’是‘邯县’最大的皮货庄,也是顶为殷实的富商巨贾责想在大爷面前哭穷装蒜,你门都没有,捞你这一票,在你们来说,不过九牛一毛,根本算不得什么,若是再要拖拖拉拉,不干不脆,就休怪大爷翻脸无情,财命兼收!”
    钱侗不禁号了起来:“高抬贵手啊,好汉爷,朗朗乾坤,清平世界,光天化日之下,你不能就这么强抢强要,莫非你就不怕王法治你?”
    扭头望了望顶在篷车中间的许荣,屠长青的一张马脸上居然露出一抹笑意:“这老王八蛋八成是脑袋有毛病,在这种情况下,他竟还给我提王法、论道理,我操他娘,我要是在乎这些,今天尚会来截他的车?”
    许荣晃了晃他的西瓜头。
    不怀好意的狞笑起来:“头儿,姓钱的要钱不要命,敬酒不吃吃罚酒,头儿放他的生路他犹不领情,我看哪,他是非等人头落地,才肯认命!”
    屠长青猛的咆哮如雷:“钱侗,是么?你是非等人头落地才肯认命么?”
    钱侗一个劲的在发抖,上下两排牙齿“咯”“咯”交颤,连胖脸上的五官都走了位,马化龙紧紧挽扶着他,边低促的在他耳旁央告:“掌柜的,识时务者方为俊杰,如今我们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要不交出银子,一朝惹翻了这三个凶神恶煞,手起刀落之下,大伙通通玩完,到了那时候,钱也没了,命也没了,还图个什么指望?掌柜的,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啊……”
    钱侗汗出如浆,吁吁喘着:“可是……可是……化龙,这么一来,我们的血本就全泡了汤了……”
    马化龙也急得全身冒汗。
    他焦的不安的道:“大掌柜,你老看看,眼前的局面,由得了你顶抗么?到头来除多赔两条人命,仍然落个一场空,你老做了一辈子的生意,怎么不掐指算算,划得来、划不来?”
    钱侗定了神,直愣愣的瞧着马上那三尊凶煞,忽的双颊往上抽紧,两眼涌出痛泪,他用衣袖掩遮面孔,哽咽着声音道:“罢、罢、罢……我认命就是,车上装有现银一万五千两,另一个皮搭裢里是一千两小金钞子,要拿,你们都去拿吧……”
    屠长青斜着眼道:“就只这些?”
    吸了一口凉气。
    钱侗抖索索的道:“好汉爷,这是我们全部的家当了,刨根挖底都给了你,莫不成你还嫌少?”
    屠长青重重的道:“不错,我当然嫌少,姓钱的老王八蛋,你不用在这里哭哭啼啼,扮一副可怜像,大爷们不吃这一套,现在把你身上的荷包递过来!”
    退后一步,钱侗本能的拿手去压住左腰侧,惊恐交加的犹待辩说:“好汉爷,好汉爷!我这荷包里只有几文零碎钱,是准备日常开销使的,实在很少,就求好汉爷给我们留下做盘缠吧……”
    屠长青阴鸷的笑了:“钱侗,你以为我不知道你那荷包里放了多少钱?‘大兴银号’的包兑庄票五万两,且是一万两一张的面额,一共五张,对不对?”
    钱侗刹时面如死灰,他双唇翁合,鼻孔大张,有似涸辙之鱼:“你……你……你是怎么知道的?”
    屠长青得意洋洋的道。
    “所谓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姓钱的,你也不想想,我们又是如何能够准时适地的拦截银车,步骤拿捏得这般精确?此中当然是经过一番踩探卧底的功夫,整个行动方始完美无暇,你打谱诓我,却到哪里诓去?”
    咽了口唾沫。
    钱侗吃力的道:“呃,你,你是说,我们店里……有内奸?”
    屠长青不耐烦的道:“这不是多此一问么?难不成我还会把刺探的过程告诉你?真他娘的!”
    马化龙又凑到钱侗的耳际,悄声道:“大掌柜,事情业已到了这步田地,瞒也瞒不住了,我看,你老还是把荷包给了他们,求个财去人安,也好保个百年之身——”
    钱侗深深叹了口气,神情木然的手伸进后腰下摆,扫弄了好一阵,总算摸出一只椭圆形的锦绣荷包,他将荷包交给马化龙,这小管事立刻双手捧起,趋前几步,乖乖呈献在屠长青马头之前。
    姓屠的接过荷包,启开页扣略加检视,满意的塞入自己怀中,然后,他向许荣及那麻脸仁兄丢了个眼色,冷着嗓调吩咐:“上事啦!”
    许荣回应一声,招呼同伴翻身下马,一个将车把式拖下座来,另一个钻进篷里检点金银财宝,两人的动作都挺利落,一看就知道是老于此道的行家。
    片歇之后,许荣从篷车里跳了出来,向屠长青比了个手势。
    边道:“头儿,正好对数。”
    点点头。
    屠长青道:“好,走人吧。”
    于是,麻脸仁兄抖起缰绳,赶了篷车便“唿隆隆”朝前驰去,许荣骑一马牵一马,也同屠长青押尾离开——谁也不会回头再看一眼。
    又是尘沙飞扬,又是蹄声如雷,只留下钱侗他们三个,呆呆站在灰土迷漫中,活脱三条丧家之犬。
    这一幕抢劫过程,从头到尾,竹丛后的毒魄与南官羽自然看得清清楚楚,等篷车驰过,二人不禁对看一眼,南宫羽笑道:“怎么样?要不要发笔横财?”
    毒魄迟疑着道:“这种钱,不好拿吧?”
    南宫羽皮里阳秋的道:“我们并非黑吃黑,毒魄,我们拿的只是苦主心甘情愿的酬谢,又做好事,又有钱赚,正乃一举两得,你的意下如何?”
    毒魄无可无不可的道:“随你了。”
    从灰石上跃身而起。
    南宫羽扮了个鬼脸:“兄弟,轮到我们‘上事’啦!”
    两个人以竹丛为掩护,迅速脱离现场,毫不耽搁的衔尾追蹑上去——他们的身法都快,窜掠起落之间,仿若飞鸿,又似狸猫,不一会便已双双吊缀在篷车之后。
    篷车载重,所以走不快,虽然驾车的人尽量设法想叫它快。
    车后头,屠长青和许荣仍在押尾,两个人还牵着另一匹马,不住的连声催促赶车的麻子加鞭使劲,果真一副做了亏心事的德性。
    掩身路旁往前趟进,南宫羽一面端详着与篷车间的距离、角度:“我看,转过前路那个弯道,就差不多可以下手了……”
    毒魄道:“听你的就是;玩这种把戏,你比我在行。”
    不须臾,篷车已到达转弯的路段,拖车的马匹正顺着曲度前奔,毒魄及南宫羽也即时加快了去势,准备就在前路截击——
    这当口,却任是谁也不会料及,奔行中的篷车竟然猛古丁停顿下来,但闻马儿声声嘶叫,有人暴喝连连,情况显得有些混乱。
    南宫羽急忙煞住身形,并拖了毒魄一把:“且住!”
    二人齐齐向斜刺里跃出,就地隐伏下去,视线所及,正好可以看到篷车前面的景况。
    双肘撑持着上半身,南宫羽自一片杂草堆后朝外观望。
    口中喃喃的道:“娘的,只怕是出乱子了……”
    毒魄也在探视,他和南宫羽刚巧同时看到那驾车的麻脸仁兄从座上跳起,亦看到屠长青、许荣两个气急败坏的绕到篷车之前。
    于是;他们又发现了一个情况——一个令篷车停下来的情况。
    那是因为有个人站在篷车前的去路上,那个人,是个老人,白头发、白胡须的老人,圆脸团团,五短身材,看上去福态十足。
    老人手中执有一根又细又长的钓竿,竿子黑黝黝的不知是什么质料所制,抖抖晃晃的似乎颇具韧性,竿端还绕着白色的鱼线,线头尚缀有一枚特大号的鱼钩,老人一袭青土布短衫裤,正笑呵呵的冲着来人打招呼哩。
    屠长青骗腿下马,两眼死盯着老人,又是声如霹雳般暴喝:“老不死的,你无缘无故拦在马头之前,阻止篷车行进,你要没有个好理由给我,就绝对死定了!”
    老人笑容可掬的先欠欠腰身,是一副颇为慈祥和蔼的形貌:“贵当家的可是姓屠?”
    屠长青恶狠狠的道:“我正是姓屠,你有什么指教?”
    老人眯着眼道:“指教不敢当,屠当家的名号可是屠长青?‘血爪金刀’屠长青?”
    屠长青粗声道:“不惜,连名带号,你算一个字也没有说岔。”
    老人频频点头,仿佛十分满意自己的办事成效:“这就对了;屠当家,我老头子今番冒味前来,实是有一事相求——”
    屠长青没好气的道:“我与你一不沾亲,二不带故,三鞭子打不着,五竿子捞不着,素昧平生,你却是凭了什么来求我?”
    老人笑颜不改的道:“凭的是江湖一把伞,两道如花叶,屠当家,同为草莽飘零人,难道说,你就连这点小忙都不肯帮?”
    上上下下重新打量了老人一遍,屠长青是越看越觉不起眼,越看越有火:“倒是瞧不出你也属于道上混的,年纪一大把,亏得你还能搅合——说吧,你要我帮什么忙?”
    干咳一声。
    老人道:“实不相瞒,屠当家,近几年来,江湖上讨生活,可谓一无比一天要难,这碗刀头饭,吃得叫人心酸,尤其老朽如我,欲待虎口分食,更是谈何容易?有时候但求图个温饱,都几不可得……”
    屠长青两眼一翻。
    道:“你给我提这些于啥?这又关我什么鸟事?”
    老人堆起笑脸道:“看我又犯了唠叨的毛病啦,是的,这原本就不关屠当家你的事。怪就怪在老头子我实是穷得发慌,潦倒终日却无计可施,只有厚着这张老脸,来向屠当家的乞求施啥一二,尚请当家的看在同为江湖一脉的份上,惠于周全……”
    哼了哼。
    屠长青道:“我操,这不是把我当成济善堂的啦?老家伙,你说说看,待要多少银子?”
    老人伸出一只巴掌、反复比了三次,又竖起食指单顶向上,然后,他五指撮合,作了个心形的手式,跟着意似惶恐的躬了躬身。
    屠长青看得满头雾水,两眼发花,火气马上就冒升起来。
    “老不死的,你少给我打哑迷,大爷没有那么多闲功夫和你扯淡,你他娘比来比去,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老人笑嘻嘻的解释道:“回屠当家的话,这一只巴掌是五个指头,比一次,数五千,比三次,可不就变成一万五千了?单指竖起,只代表一千,我的意思是,只求当家的赐赏纹银一万五千两,黄金一千两,至于五指撮合,是为心形,心形象征荷包,老朽斗胆,请当家的把身上那荷包也一并施舍了吧!”
    屠长青先是一呆,一呆之后,那张窄长的马脸蓦地鼓涨起来,而且紫中透红,红里泛青,一股气直冲胸膈,差点便呛出一口血来!
    老人忙道:“当家的千祈珍摄——”
    骤而狂吼一声,屠长青暴跳如雷,手指老人,破口大骂:“我把你这装疯卖傻的老鬼活拆了!老王八蛋,我早就怀疑你来路不正,别有所图,果不其然,你打的正是这等恶毒主意,嘴里说的一码事,心中想的又是另一码事,竟待大小通吃、刨我的根底!我操你个娘,你以为我姓屠的是什么人物,把我当做了哪一类的瘟生?”
    者人毫不慢怒,一派和气生财的模样:“屠当家且请稍息雷霆之怒,老朽我自觉提此要求,并非逾分,试想当家的乃是无本生意,一分一厘,俱皆取之他人,转手倒把,不费吹灰之力,而老朽我困顿穷途,晚境凄凉,当家的何妨慨然周济,也算收到借花献佛的功德?”
    屠长青气极反笑,笑得其声宛如狼嗥:“一张嘴两片皮,翻云的是你,覆雨的也是你,扮猪吃老虎吃到我头上,偏偏还有那么一篇歪理可讲——老杂碎,老不死,你能从我这里拿去一个崩子,我就跪下喊你一声祖宗。不信你试试!”
    老人慢腾腾的道:“这么说,屠当家,你是不肯赏赐了?”
    屠长青厉烈的道:“我赏赐你娘个头!”
    站在屠长青身后的许荣,这时蹑足凑了上来,压低嗓门道:“头儿,这老小子形色举止全透着怪异,恐怕来者不善,咱们务必得防着……”
    屠长青火辣辣的道:“今天不管他是什么三头六臂、大罗金仙,都叫他来得去不得!”
    老人笑道:“屠当家,没拿到金子银子,就算你撵我,我还舍不得走哩……”
    屠长青双目映赤,磨牙如挫:“老不死,爷们火里来,水里去,江湖打滚,刀头舐血,可不是被人唬弄长大的,莫说金子银子,大爷叫你鸟毛都拿不走一根!”
    老人做了一个憾然的表情。
    摇头叹息:“屠当家尚请三思,俗语说得好,没有三分三,不敢上梁山,老朽我既然单枪匹马前来拦截三位,自便有所依恃,而钱财倒把之事,往往易伤和气,老朽原亦不曾奢望三位就此俯首听命,当家的若是执意不允,我老头子说不得就要虎口抢食了!”
    屠长青不禁气冲牛斗:“却要看你抢去抢不去,操他娘,你以为我们三个是死人?”
    老人一笑道:“如果动上了手,就算三位幸而不死,只怕至少也得褪下一层人皮。”
    许荣忍不住大喝:“老小子,你是什么东西,竟敢如此口出狂言?”
    老人的圆脸上笑容立敛,一片完全不应属于这张和祥面孔的黑色煞气刹时便己凝布,斗然间像是换成了另一个人——另一个狞厉凶残的魔灵!
    对方在这瞬息里的神态变化,莫说许荣看在眼中顿觉头皮发麻,连屠长青也感到心腔子一阵收缩,有股寒气从背脊升起。
    乌黝黝的长竿轻轻抖动,缠在竿头的白色丝线已活蛇般旋散垂落,落至竿身一半的位置即行停止,线端缀连着的大号鱼钧则在微微晃荡,每一晃荡,冷芒炫闪,老人语声更似坚冰:“到了这时候,你们竟还没有想到我是何人,或是什么‘东西’?”
    屠长青愣愣的瞪着老人,许荣则目光随着摇晃的鱼钧打转,他们都在拼命思索,这个‘没有三分三’不敢上梁山,的程咬金,到底是打哪里钻出来的?
    一直站在车座边的麻脸仁兄,开始时也是满面疑惑之色,他再三的端详着老人,又仔细观察那只细长的竿子,脑袋里更不停转动,终于,仿佛灵光倏现,他想起了一个人,心与意合,脱口叫道:“‘钓月叟’盛庸!”
    老人呵呵大笑:“可见我老头子人虽老,却未朽,总算还有记得我的主儿。”
    这一下,轮到屠长青的形态大变,他干涩的咽了口唾沫。
    呐呐的遭:“‘钓月叟’盛庸?他,他会是盛庸?”
    那老人——“钓月叟”盛庸忽然颇生感叹的道:“唉,真是长江的后浪推前浪,英雄不许见白头啊,也不过九年余未出江湖,这招牌上就蒙上一层灰啦,要是在早时,举凡道上有名有姓的人物,只屑打眼一看我的‘钓月竿’,立即就能辨认出我的身份,弄到今天、却要三猜四想,才记起我这个孤老头来,物换垦移、沧海桑田,世事的变化,也未免太大了……”
    屠长青舐舐嘴唇。
    嗓门有些发沙的道:“老不——啊,盛前辈,前辈享誉绿林,素为黑道巨擘,大斗量银、小秤称金的风光乃是道上同源所共知共羡,前辈的场面大,格局宽,何处不好发财,犯得上来捡我们这些苦哈哈的剩菜残余?”
    盛庸摇头道:“你有所不知了,屠当家,江湖的形势在变,日子一天比一天难过,尤其近几年,更是进帐少、出帐多,坐吃山空,生活艰困,而我渐趋老毫,旷日费时或者对手太强的案子已经没有精力去干,无奈何,只好挑拣一些小鼻子小眼的买卖聊为补贴……”
    屠长青忍着气道:“前辈既知有这票生意,为什么不直接向‘正盛皮号’下手,却兜了个圈子端来触我们兄弟的霉头?”
    眯眼一笑。
    盛庸道:“这个问题,问得好,我也不妨老实告诉各位;各位知道,邯县的‘正盛皮号’执事掌柜是钱侗,各位大概还不清楚他们的东家是谁吧?”
    屠长青等三个人面面相觑,可不是,谁也不晓得“正盛皮号”的东家是何许人。
    盛庸笑吟吟的接着道:“‘正盛皮号’的东家正巧也姓盛,单字一个财,叫盛财,呵呵,他可真叫有财,不满各位,盛财不但和我熟悉,还有一层亲戚关系、在这种情形之下,你们说说,我怎么好露面去拦车打劫?”
    怔了半响、
    屠长青才愤愤的道:“前辈,你虽然转了一手,拿的也照样是你亲戚的钱,这和你直接‘上事’又有什么不同?”
    盛庸颇有耐性的解说道:“这其中实有大大的不同;以我在黑道的身份,和盛财的渊源,无论于情于理,都不能去动他的脑筋,他虽然有的是钱,我只有千瞪眼的份,可是由你们下手掠夺,我再从各位这里倒把过来,就完全是两囫事了,天下的银子一样白花花,我老头儿靠本领打第三者手上取得,与‘正盛皮号’无关无连,谁又敢派我的不是?”
    屠长青张口结舌了好一会,始不甘不服的道:“这是你的说法,前辈,我不以为人人都会苟同!”
    盛庸笑道:“那就是别人的事了,屠当家,任何作为,要紧的是必须坚持自己的信念。”
    屠长青正不知该怎么处理眼前的场面,许荣已暗里扯了扯他的衣角,又把一张臭嘴凑了上来:“头儿,听说这‘钧月叟’盛庸武功极高,一根‘钓月竿’更是运用得千变万化、神鬼莫测,更叫人心里发毛的,是这个老家伙狠毒无比,要命如同吃白菜……头儿,依我看,如果我们没有十分把握,犯不上和他拗……”
    唇角抽搐了几下,屠长青转头问那麻脸仁兄:“方威,你怎么说?”
    叫方威的麻脸朋友先吸了一口气,面无表情的道:“屠老大,我全听你的,你待怎么办,我就怎么办。”
    屠长青呆呆的望着正好整以暇的盛庸,一时还真拿不定主义该怎么办……
    握在手上的黑色长竿向地下顿了顿,盛庸明明是在催促,语气却慢条斯理:“盘算好了没有,屠当家?”
    猛的一咬牙。
    屠长青发狠道:“前辈,我们业已好话说尽,你还是不依不饶?”
    盛庸圆团团的面孔逐渐转为僵硬了:“绕来转去,磨菇了这一阵,屠当家的好像仍然善财难舍?”
    屠长青将心横起,摆出一副拼命的架势:“任你是前辈,是道上有头有脸的大人物,却也不该如此强取豪夺,愣要从我们这群后生晚辈嘴里分食,前辈的日子不好过,我们兄弟的日子何尝好过?前辈这等横霸凌人的作风,我们不能受!”
    盛庸丝毫也不恼怒,只是非常轻微的点了点头:“很好,我知道你们不能受--—至少,在我没拿出点什么玩意之前,你们是不能受。”
    这时,方威已向路的左侧移出三步,许荣也绕到了盛庸右边,屠长青理所当然的正面面对敌人,而他仅存的一只右手,已缓缓握上了金色的刀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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