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虎三山_柳残阳武侠小说全集

第二十一章后浪推前浪
    盛庸目不斜视,谈笑自如:“嗯,架势不错,这种阵仗,正适合以众凌寡,以多吃少,看来各位已经相当熟练了。”
    屠长青一声不吭,趁着盛庸说话的当口,兜头一刀斩落,刀芒飞闪,宛着一条流星的曳尾。
    随着屠长青的动作,许荣贴地窜进,手中一对又尖又细的“分水刺”划过两溜冷焰,一扎敌人腰胁,一取对方下腹,出手挺利落。
    盛庸只往斜侧走了三步一他仅仅一抬腿,人已在三步之外,长竿“嗖”的一声同时点向屠长青和许荣的眉心,而竿端的鱼钧,却不可思议的折抛于左,精光倏映,刚好把迫近前来的方威逼翻了一个筋斗!
    金刀盘顶旋舞,屠长青急步倒退,许荣缩头下腰,想要横闪出去,却稍慢了半步,但见乌光流射,姓许的脑袋中间粹而飞起一撮毛发,一道血痕业已整整齐齐樱在他的头顶。
    屠长青大喝如雷,金刀挥展似匹练交织,又如浪涛涌荡,芒彩迸溅,寒气溢布,一波紧接一波的卷罩向敌。
    盛庸长竿颤掠,纵横点戳,竿影所至,不但奇快无比,更且分寸拿捏得准极,指东打西,变化万千,一竿在手,简直已达随心所欲的境界,这还不说,怪的是任他长竿如何飞舞,竿端的白线及其缀连的鱼钩居然紧贴竿身,纹风不动!
    现在,屠长青才算吃到了苦头,他发觉不管自己这把刀怎么运用,硬是突不进对方的竿影之内,好像面对的是一堵无形厚墙,迫到墙边,就再也难越雷池一步,刀光霍霍,看似热闹,其实够不上攻击位置,完全白忙活了。
    退出去丈许的方威咬了咬牙,突兀打横里扑上,他使的是两只狼牙棒,力重招沉,切人的方式乃采取霸王硬上弓似的硬冲硬闯,这种不要命的打法,的确奏效,双棒呼轰翻砸下,居然吃他趟进了中宫之内!
    盛庸一点也不着急,一点也不慌张,呵呵一笑里,长竿笔直刺向方威胸口,姓方的双棒上架,笔端的白线忽飘,那枚大号鱼钩,便仿佛自具灵性一样骤而弹扬,莹芒明灭于瞬息,钩尖已嵌入方威的咽喉。
    许荣窜身再上,分水刺甫始举起,“呼”的一声有团黑影冲着他迎面撞来,许荣不及运招,只好一头倒翻回去,双目瞥处,不禁吓得他几乎尿湿了裤裆——老天爷。向他撞来的那团黑影,竟是方威,像一条大鱼般被吊挂在长竿顶的方威!
    屠长青两眼泛赤,金刀暴劈猛砍,盛庸笑声如啸,长竿倏抖,吊在竿顶的方威已压顶坠落,沉滞笨重、早已了无生气。
    让过这当头一压,屠长青施身再扑,口中狂叫:“我与你这老匹夫拼了!”
    盛庸长竿挥戳,乌光一闪恍若电掣,屠长青滑步抛肩,反手刀,却是一刀截空,盛庸身形倒挫,人已转至屠长青背后,他似乎还有余暇挑拣了一下,才左掌拍出,“咔嚓”
    一声闷响传扬,可怜屠长青右臂立时脱臼,“锵锒锒”金铁撞碰之音入耳,连手上的家伙也掉落地下。
    这时,单剩了一个许荣,一个头顶带着血痕的许荣,姓许的又一次呆若木鸡般愣在当地,手足无措,不晓得自己该怎么反应才好。
    右臂脱臼的屠长青,业已痛得满额汗水淋漓,喘息如牛,脸上那只大鼻子都扯歪了,他用失去手掌的左肘抬着右臂,连腰杆也挺不直啦。
    嘴里轻轻“啧”了两声,盛庸摆出一副悲天怜人的模样,连连摇头叹气:“唉,这是何苦,这真个又是何苦?屠当家,为了几文小钱,犯得上如此流血舍命?
    眼瞅着已经躺下一员,伤了两个,拿这么惨重的牺牲,犹且替换不了那必然的结果,各位的所行所为,岂非过于不值?”
    屠长青铁青着一张马脸,呼吸急促:“姓盛的,你也用不着说这些风凉话,算你狠,算你毒,我们技不如人,栽了筋斗,只能怪时乖运背、流年不利,没有福份发这票横财,流血赔命,我们认了!”
    盛庸和颜悦色的道:“事情落得这步田地,亦怪不了老朽我,我可是仁尽义至啦,好言相求,各位愣是不听,逼到动上手,你们才算认命,这等敬酒不吃吃罚酒的行事心态,实在令人遗憾……”
    自牙缝中“咝咝”吸气,屠长青忍痛挪开身子,神情沮丧的道,“现银子和金银子都在车上,换个手,你就自个儿充车把式吧……”
    盛庸笑呵呵的道:“好、好,这才叫光棍,这才叫落槛,不过,屠当家,你大概还忘了一样东西吧?”
    屠长青阴着面孔吆喝:“许荣,来把我怀里的荷包拿出来,输了仗,就任什么也别想留了!”
    趑趑趄趄直到屠长青身边,许荣的德性如丧考妣:“说倒霉,头儿,我们也真是倒霉透了顶,前些日,刚吃了人家端了锅,将到口的肥肉抢了去,更赔进一个贾钊,事情没过去几天,竟又阴差阳错碰上相同的把戏,这一遭,金子银子全泡汤不说,方威的老命亦垫了底,头儿,我看这碗饭是吃不下去啦……”
    屠长青怒道:“少他娘穷罗啸,还不赶快把荷包拿给人家?”
    许荣伸手到屠长青怀里摸索了一会,取出那只尚未曾放温热的锦绣荷包,走前几步,递向盛庸,盛庸接过来先查过,笑容可掬的塞进自己腰板带里,他顿了顿手上的长竿,略略欠身、
    “二位,我就不客气的收下了,本来呢,打算相送二位一程,想想却又不怎么方便,所以,呃,只有劳动二位尊足辛苦辛苦,好在路不长,一时三刻,也便到头啦,”
    屠长青毫无表情的道:“你请吧,我们自己会走。”
    盛庸跨上车座,扭头一笑:“今天的事,最好不要张扬出去,否则,我们面子上都不好看。”
    屠长青没有吭声,只用左时托着右臂,把一口牙挫得“咯”“咯”生响。
    于是,盛庸嘴里发出“得儿”一声叫,权将长竿当马鞭,熟悉的操缰挥竿,催动牲口拖车启行。
    就在轮子甫始向前转动的须臾,骤闻衣袂振风之声传来,两条人影,分别从篷车左右飞越而过,适巧便落到拖车的马头之前。
    不错,他们正是毒魄与南宫羽。
    异变突起,盛庸却毫不惊慌,他从容的勒住缰绳,眯上双眼,仔细打量拦在马头前面的两个不速之客,甚至圆脸上笑颜不改。
    比盛庸更为吃惊的却是屠长青同他的伙计许荣,他们蓦见毒魄与南宫羽出现,简直就和白日里撞上恶鬼一样,双双往后倒退,四只眼珠几乎鼓出了眼眶——天啊,这不是阴魂不散是什么!
    南宫羽倒提枪囊,首先冲着车座上的盛庸龇牙一笑,温文尔雅的道:“前辈请了,素仰‘钧月叟’有竿钩月,出神入化,今日得见,果然不同凡响,名副其实,其实更胜,前辈威风,令入慑服之至——”
    盛庸俯视着南宫羽,笑嘻嘻的道:“不敢当,不敢当,如此谬誉,我老头子还真是承当不起,呃,老弟你,不知该怎么个你呼?”
    南宫羽道:“后生未学南宫羽。”
    长长“哦”了一声,盛庸颔首道:“‘七巧枪’?”
    南宫羽笑道:“人是庸材,枪亦不巧,倒叫前辈见笑了。”
    盛庸捻了捻自己的花白胡子,摇头道:“南宫老弟,你在此时此地,猛古了冒了出来,只怕老朽笑不动啦;另外,你身边这一位,是否也可以替我老头子引见引见?”
    南官羽道:“他是毒魄,我的老伴当。”
    眉头立时拧了起来,盛庸道:“毒魄?毒一刀毒魄?”
    南宫羽道:“正是他,前辈多年不出江湖,未曾料到还晓得我们这等不入流的角儿……”
    盛庸笑得有点泛苦:“二位成名甚早,当年我在吃杂八地的时候,二位亦已走南闯北,扬名立万了,老朽我除了痴长几岁,其他可不敢托大——”
    南宫羽微笑道:“前辈客气。”
    干咳一声,盛庸开始接触到他最不愿提的一个问题:“呃,二位大驾突现,拦在马头之前,不知可是有什么见教?”
    南宫羽神态安祥的道:“前辈言重了,见教不敢当,仅仅有点小事,要求前辈周全。”
    盛庸暗怀鬼胎,强笑道:“有什么事,但说无妨,如果老朽做得到,自当聊尽心力——”
    南宫羽缓缓的道:“前辈也清楚,近些年来,道上讨生活是越发难了,我们哥俩不敢奢求前辈自掏腰包相接济,只请前辈慷一次他人之慨,把车上和身上的东西转转手,即已感激不尽。”
    叹一口气,盛庸喃喃的道:“早知道就是这一码事——”
    南宫羽接着道:“前辈莫非不允?”
    盛庸故作大度的道:“南宫老弟,江湖财,江湖散,见者有份,说吧,二位想要多少?”
    南宫羽皮笑肉不动的伸出一只巴掌,反复比了三次,又变巴掌为一指,往上顶了顶,再五指撮拢,作心形荷包状——所有的手式,完全跟盛庸向屠长青演的相同,只不过,角色互易罢了。
    盛庸可真是笑不动了,他脸上的肌肉发僵,眼皮子连连跳动,嗓调也透着暗哑:“你是说,呃,全部都要?”
    南宫羽一派歉然的道:“冒犯,冒犯,罪过,罪过。”
    一股无名火倏升胸隔,盛庸忍不住嗔目大喝:“强取豪夺,简直欺人太甚!”
    南宫羽七情不动的道:“前辈之言极是,所以,我们都算同一路人。”
    盛庸须眉怒张:“我若是不答应呢?”
    笑了笑,南宫羽道:“前辈若是不答应,我们兄弟便可以遵循前辈方才所开的例子了。”
    盛庸气得手脚发冷,脸上却是一片朱赤,他暴烈的道:“南宫羽,你以为你们就吃定了我?”
    南宫羽正色道:“不敢,但就算吃不定,效果也不会太差,正前辈所言,没有三分三,还敢上梁山?
    善者不来,来者,当然不善!”
    瞪着眼,盛庸厉声道:“要拿金子银子,行,不过得先问问我的‘钧月竿’肯不肯?”
    这一遭,是毒魄开腔了:“前辈,我早就想问问你的‘钩月竿’了,你仗恃的,不正是这只竿子么?”
    盛庸手指毒魄,大声咆哮:“毒魄,我知道你有把刀,刀不叫刀,叫‘祭魂钧’,刀也好,钩亦罢,你能唬弄别人,却吓不住我,我老头子今年六十有四,风云草莽,铁血江湖,什等英雄好汉没会过,什等样凶神恶煞没碰过?你一个小小后生晚辈,竟自认能骑到我头上来?”
    毒魄平淡的道:“年纪大并不一定表示道行高,前辈,这要见过真章之后才能分晓。”
    黑色的长竿忽然抖动,并发出轻微的颤震之声,盛庸咬着牙道:“如此说来,你们是非要逼我动手不可了?”
    毒魄道:“假若前辈不肯答应我们的要求,是的。”
    盛庸蓦地半抬上身,长竿指向前方上端,竿尖晃荡,仿佛怒矢将要脱弦,极具慑迫性的在毒魄头顶做着小幅度的移动。
    毒魄眼睛注视着对方执竿的右手,他自己的右手则已伸入腰际皮囊之内,刀未出囊,钩亦未现,但他的形容镇定,情态泛沉,那社有如磐石似的坚稳,已足以造成敌人精神上无比的压力!
    南宫羽慢腾腾的退出丈许之外,摆出一副“隔”山观虎斗的架势,而越是如此,盛庸心中便嘀咕越甚——这不是表明了人家不屑于以二对一,只来个单挑独打便游刃有余的姿态么?
    毒魄等候了一会,盛庸仍未出招,他的视线逐渐由盛庸执竿的手上移向对方的面孔,而那张圆团团的西孔,竟然满凝一片怔忡之色。
    长竿仍在头顶晃荡——毒魄忽地笑笑:“前辈似乎心事重重?”
    盛庸脸部的肌肉抽搐了几下,有些吃力的道:“心事?我,我有什么心事?”
    毒魄以一种十分谅解的口吻道:“我看这样吧,前辈,我们实不必为了这点区区银钱而以干戈互见,血肉相拼,我认为,应该另有折衷的办法来解决眼前的问题——”
    盛庸急忙问道:“你说,是什么样折衷的办法?”
    毒魄笑了,道:“我想,可以由前辈出一个题目,彼此在这个题目上展所学,赢了,金子银子笑纳口袋,输了,干干脆脆拿腿上路,不知前辈以为如何?”
    略微沉吟之后,盛庸点头道:“敢情好,老实说,我直在担心,我这把老骨头只怕经不起再三折腾呢——”
    毒魄道:“那么,就请前辈出题目吧。”
    便宜是明叫盛庸占的,因为出题目的人,当然会以己之所长来做重点,如此安排,自易发挥,但反过来说,亦足证对方艺高气豪,成竹在胸,这却并非是个好兆头——果真是善者不来,来者不善哪!
    盛庸苦笑着道:“我出题目,你岂不是吃亏了?”
    毒魄从从容容的道:“这乃是敬老尊贤,阁下好歹总算是位前辈。”
    盛庸顾不得去品味人家言词中的揶揄之意,他思索片刻,道:“就用最简单的法子来印证印证吧,由老朽我丢出一块石头,但不拘抛掷的方向和高低,谁先击中那块石头,谁就算赢家,你看这个题目可好?”
    毒魄道:“有没有规定该以什么方式去击中石头?我的意思是,兵刃、暗器、手脚,是否都行?”
    盛庸颔首道:“不管你使用什么东西,只要能先打到石头,就算赢了!”
    毒魄干脆的道:“好,就是这个题目。”
    盛庸面绽稳颜,一步跨下车座,目光四巡,从路旁捡起一块拳大的圆形石头,先在手里掂了掂,冲着毒魄龇牙道:“这一块,怎么样?”
    毒魄道:“可以。”
    这时,站在一边的南宫羽有些忍不住了。他冷哼了一声,提高嗓门道:“毒魄,盛前辈出的题目,我不认为是个公平的题目——”
    毒魄半扭口头,不以为意的道:“怎么说?”
    向前走近几步,南宫羽沉着脸道:“这个题目,打开始就有缺陷,就欠完美,而这有缺陷和欠完美,只是对你如此,在盛前辈的立场而言,正是他最有利的地方——”
    盛庸立表不满的道:“南宫羽,你这算什么话?我提出的比试法子,最是公平不过——”
    南宫羽声音生硬:“前辈,我单单请教一个问题就行,就这个问题,已足可显示你存有私心,意图取巧。”
    盛庸怒道:“真正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你讲,我这个题目,有哪里不妥?”
    南宫羽道。
    “前辈,石头据在你手里,对不对?”
    盛庸悻悻的道:“不错,但这又如何?”
    南宫羽道:“前辈说过,由前辈抛出石块,但却不拘抛掷的方向与高低,只要谁先击中石块,即属赢家,换言之,前辈可以不受任何约束,自行决定石块的投置方式——”
    盛庸大声道:“是这么回事,但其中何来取巧之处?”
    阴沉的笑了笑,南宫羽道:“在前辈投掷石块之前,当然自行知道要怎么个投法,关键在于,毒魄并不知道,这样一来前辈岂不是占尽先机?请问,公平何在?”
    盛庸噎了片刻,不禁羞恼交集,跺脚连声咆哮:“南宫羽,你分明是有意挑剔,在鸡蛋里找骨头,好趁势推翻我和毒魄的约定,再联手向我施暴行强,你以为你的打算我不清楚?出尔反尔,还有什么道理可讲?”
    南宫羽唇角微撇,道:“前辈,我承认你有几分心机,不过,火候却欠精纯。”
    盛庸大吼:“南宫羽,你敢讽刺于我?”
    毒魄向南宫羽抛了个眼色,淡淡的道:“不用在这些小事上争执,南宫,意见既然是我提出来的,自得有所担当,不能说话不做数而落人以口实;算了。我们还是遵照原案,依盛前辈的法子比试。”
    南宫羽了解毒魄的意思,但仍有几分不放心,他摊开手道:“毒魄,金银财宝可不是我一个人的,你愣要把便宜给人家占,我也没有话说,总之你加小心,事情尚未开始,你已经落到下风啦。”
    毒魄笑道:“结论可别下得太早,南宫。”
    盛庸赶紧接口道:“可不是么,毒老弟,我出的这个题目,绝对公平公正,彼此谁也无法投机取巧,比试还不曾进行,南宫羽就在这里随口臆测,扰乱军心,真不晓得他在瞎搅合些什么?”
    南宫羽瞪了盛庸一眼,张张嘴,却没有出声,管自走回他原来站立的位置。
    毒魄的目光移动,有意无意和呆立在篷车后侧的屠长青与许荣打了个照面,他朝着两人微笑颔首,模样像是同老朋友招呼。
    屠长青一直在看这出戏,他要看到个结果,私心里,他盼望最好的局面是玉石俱焚、两败皆伤,一来可消旧恨,二来说不定能以收到鱼翁之利,他固然对毒魄充满了怨患、对盛庸亦咬牙切齿之至,这两个他认为惯于“黑吃黑”的仇家,死一个少一个,假如拼得同归于尽,更是上上大吉,他决计跟着耗下去了。
    清了清嗓门,盛庸向毒魄发话道:“毒老弟,我们现在就开始吧?”
    毒魄道:“前辈且请。”
    盛庸笑道:“你可得瞧准了,老弟,事关金银财宝哪。”
    毒魄静默无言,他的眼睛只盯住盛庸的左手,左手上,正握着那块圆形石头。
    于是,石头自盛庸手掌间抛起,但抛起的高度仅只三寸,石头离掌的瞬息,这位“钓月叟”的左手闪电般往上抬升,几乎稍一举时,即可抓住。
    三寸的距离,三寸的空间,要超越如此短促的窄隙,只是一刹之事,何况盛庸乃有备而来,出手的快速与准头,就更不在话下了。
    寒光就在盛庸左手上升的动作之前射来,那一抹光快得就像意念的转动,精神的凝注,仿佛它原是无形无质的,只因为有人想它这么出现,它就突破了时空,凌驾于一切速律之上,在虚渺中到达任何它欲图到达的地方——光亮炫映,它就已经在这里了,在盛庸的左手与石块之间。
    削锐的劲气,激荡回旋于指掌,使得盛庸抬起的左手近似反射般本能的向后急缩,一声清脆的撞击声倏起,那块抛升三寸的石块蓦地斜弹半空,又“砰”的一响碎为粉未!
    毒魄卓立原处,手上的“祭魂钩”活似一角弯月,冷焰灿漾,吐露着诡异而不可言的玄妙,他人站在那里,盛庸看来,简直就像法力无边的神祗了。
    南宫羽忘情的鼓起掌来,他可是打心底服透了毒魄,虽说相交多年,老兄老弟,但似如此精彩的表演,他亦是头一遭看到!
    呆若木鸡的盛庸,在南宫羽的掌声里激灵灵的打了个冷颤,他深吸一口气,圆脸上宛似抹一层青灰,不自觉嗓音都走了调:“呃……毒老弟,你,你是怎么做到的?”
    毒魄笑笑,道:“这须要长时期的苦练,然后,加一点天赋、一点诀窍、一点巧思就行。”
    盛庸余悸犹存,却面带侥幸之色:“真是千辛万苦,我老头子不曾一时意气用事,和你血肉相拼,若是拼上了,后果怎堪设想?天爷,世上竟然有这么快的手法……”
    毒魄道:“是前辈承让了。”
    盛庸摇头叹喟:“事情到了这一步,也用不着说些客套了,的确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净靠老招牌卖字号,越来越不灵光啦,毒老弟,我认输;唉,眼瞅着我们这一辈的好日子已经过去喽……”
    不等毒魄答话,那边厢,南宫羽已吃喝起来:“前辈,别只顾着叹今迫往,既然认输,金子银子就得交出来、分文不能少!”
    盛庸从腰板带内取出荷包递给毒魄,一面灰沉沉的笑着:“荷包在这里,现金现银全在车上,我们不必麻烦,就再转次手吧。小毒魄启开荷包,抽出一张银票交还盛庸,语气十分恳切的道:“这张银票,面额是一万两,前辈且请收下,权当是我们孝敬的一份红钱。”
    想要伸手接住,又觉得不好意思,盛庸期期艾艾的道:“银子是好的,不过,呃,毒老弟,我却受之有愧,实在——”
    毒魄将银票塞进盛庸怀里,用笑容阻止了对方的窘言,盛庸脸孔上的肌肉抽颤,终于咬咬牙不再推托,他向毒魄深瞧一眼,点点头,转身飞掠而去。
    篷车后面,观战看戏的屠长青,许荣亦已踪影不见,甚至连地下方威的尸体都扛走了;事情的结局,约摸大使他们失望吧?
    南宫羽走了过来,皮笑肉不动的望着毒魄,神情透着三分阴阳怪气,毒魄耸耸肩,还报老友一个微笑,笑颜中,自有无可奈何。
    望望篷车,摸了摸鼻子,南宫羽还是忍不住开口道:“有这个必要么,给姓盛的一万两银子?”
    毒魄静静的道:“他人老了,人在江湖,原该急流勇退,熬到满头白发犹不能脱身收手,说起来便是一种悲哀,我们和他一样,同在天涯,又何惜这一份恻隐?”
    南宫羽道:“话虽不错,但是,你知不知道我们辛苦这一趟,自己能得到多少代价?”
    毒魄摇头道:“不清楚,这就要看你的了。”
    南宫羽的表情有些啼笑皆非,而事实上他又能埋怨什么?如今,毒魄扮过白脸,那红脸一角,亦只好由他去唱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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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枭影掠血光
    人在马上,双辔并行;毒魄和南宫羽的心情都不怎么开朗,因为他们此刻要去办的事决不是什么令人愉快的事——“鬼王旗”那批凶神恶煞,约摸正在候驾,一面罗网,或许早已经开了,真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问题在于,却又非去不可,江湖中人,首重恩怨分明,飞星的血,飞星的命,牵系着毒魄的神魂,激荡着他无比的怨愤,他是江湖人,忘不了的只有血债血偿,牙眼相还,他坚信种下什么因,便该得什么果。
    天色阴沉,刮的是西北风,风吹在人身上,还的确有点冷。
    南宫羽斜眼瞅着毒魄,故意找话说:“自从上路到如今,半个多时辰了,毒魄,你怎么一直不开口?”
    紧了紧衣襟,毒魄懒懒的道:“说什么?”
    南宫羽道:“譬如,你怎么也不问问我,打‘正盛皮号’那里弄回多少酬金来?”
    毒魄道:“我原以为你会主动告诉我的。”
    南宫羽骂道:“娘的,我就是看不惯你这副不紧不慢的德性,什么事都要等着别人先拿言语——
    你倒是猜猜看,钱侗那老小子赏了我们几文?”
    稍一沉吟、毒魄道:“两万银子应该差不多。”
    南宫羽惊讶的道:“正好是两万银子,怪了,这次你怎么猜得准到针眼上?”
    毒魄笑笑,道:“我还有猜得更准的呢,我判断你把银子给钱侗送回去之后,他在感激零涕的情形下,很可能要把整个数目的一半相赠,你当然不会接受,一阵推来让去,就以二万银子成交,结果是皆大欢喜,嗯?”
    南宫羽睁大了眼,有些不敢置信的道:“完全被你说中了,正是这么码事,毒魄,你又是如何知晓的?整个来龙去脉,就好像你也在现场目睹一样,实际上,你根本没有去呀!”
    毒魄指指自己脑门,笑道:“简单,多用脑筋想想,八九就不离十了,你的个性、习惯、待人处世的法则,我全都清楚,姓钱的大掌柜虽然是商贾出身,也还厚道老实,再揣测一下人们于失而复得后的惯常心态,喜出望外之余的反应,两头凑拢,大概的经过情形便勾勒出来了,这其实亦算不上什么。”
    南宫羽赞叹着道:“乖乖,我还真没想到,你姓毒的有这么个聪明法,文有文才,武有武略,凭我南宫某人,也叫你给比下去啦!”
    毒魄道:“你客气,南宫。”
    南宫羽又想起了什么,忙道i
    “不过那笔酬金说是两万银子,到手的却只有一万两,因为还得扣除——”
    毒魄点头道:“我知道,还得扣除我们预支的一万两银子,也就是由我作主,分给盛庸的那一万两银子,南宫,这笔帐全算我的。”
    南宫羽不悦的道:“为什么要全算你的?”
    毒魄道:“因为钱是我给盛庸的,而且事先也没有征求过你的同意,怎好叫你分担?南宫,我并非矫情,说的全是我心里的话。”
    哼了哼,南宫羽道:“你既然那么精灵聪明,怎不猜猜我又是个什么想法?莫不成只准你有那份恻隐,就不许我也行行慈善,做一样善事?”
    毒魄闲闲的道:“你的意思我明白得很,送给盛庸的那一万两银子,你打算顶上五千两,也就是说,你非常坚持的要出其半数,对么?”
    南宫羽昂头挺胸:“不错。”
    毒魄低缓的道:“我还知道你的另一层想法——兄弟手足,何分彼此?既是血浓于水的情分,福祸生死,也就应该共同承当了……揭明了说,你所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我!”
    沉默了一会,南宫羽才沉声回道:“只要你省得就好。”
    毒魄道:“当然,除了对我,你平素的为人,可不曾这么慷慨大方过。”
    南宫羽哭笑不得的道:“讨了便宜还卖乖,娘的,你这不是找骂挨么?”
    毒魄笑道:“这也是实话,实话好说不好听。”
    挥挥手,南宫羽道:“去去去,别他娘净在这里寻我的开心,你倒是想过没有,此去‘抱固岭’‘鬼王旗’的垛子窑,拿什么方法和他们周旋?”
    毒魄坦然道:“首要的原则,自是不能明处叫阵,我们的力量不够。”
    南宫羽叹一口气:“何止不够,犹相差上好一截呢!单靠我们两个人去搏击人家全帮,实在是过于冒险,我在想‘鬼王旗’如今必然早已严阵以待了。”
    毒魄思量着道:“南宫,为今之计,只有暗里狙击,稍沾即走,每次下手的当口,不管摆倒他们几个,决不恋战,而且对于目标的选择,要使敌方无从揣测,难以连横固守,如此往返击杀数次,假若都能奏捷,‘鬼王旗’的阵脚就要乱了……”
    南宫羽忧心忡忡的道卜
    “计划是好,只不知能否如愿,你也晓得,他们拥有不少人才,布阵对仗,个个都是行家,行动一旦展开,恐怕不似你我想象中这般容易。”
    毒魄道:“我明白不容易,不过,事在人为,且走一步算一步吧。”
    指头轻绕着缰绳,南宫羽望了望空中低沉的云霾,道:“天色不大好,毒魄,我看我们不一定非要在入黑前赶到‘抱固岭’不可,离那地方稍远一点,先找个所在落脚打尖,顺便探探风声……”
    毒魄道:“‘抱固岭’方圆几十里之内,都是‘鬼王旗’的势力范围,你说离它远一点,欲待远到什么程度?严格论起来,我们如今已算进入人家的地盘,除非不再前行,否则‘抱固岭’附近哪一处窝下来都差不多。”
    想想也对,南宫羽道:“好吧,我们就趱赶一程,摸到‘抱固岭’下藏身,只求别露了行迹,打草惊蛇犹在其次,若叫人家先下手为强,我们哥俩便吃不完、兜着走啦!”
    毒魄笑笑,没有答腔,他的心思似乎不在这里,瞧他锁眉凝目、神情幽沉的模样,脑筋又不知转到哪儿去了……
    这是一幢荒废的农舍,断垣残壁,杂草蔓生,农舍坐落在一片贫瘠的庄稼地里,干裂的地面只零零散散的错布着一些半枯萎的庄稼,看情形,农舍故然已久无人住,连这几片旱田也都弃置了。
    屋子一角,尚留得有三堵土墙,半片顶,勉可避御风霜,地方虽说不大理想,却总比露宿郊野要强,现在,就正好被毒魄与南宫羽利用上了。
    亮起那盏油灯,在晕沉摇晃的灯光下,毒魄展开一张草图细细研读,图是方久寿临时匆匆绘就,图中标示的乃是“抱固岭”上“鬼王旗”各个堂口的所在位置和通达路径,方久寿的绘画技巧相当拙劣,但好歹重点还描得出来,看了图,“鬼王旗”方面的内部布署格局,已可大致明了。
    递过一套夹肉烧饼给毒魄,南宫羽依着墙角坐下,大口啃嚼自己手上的一套:“别那么用功了,毒魄,时间有的是,何不先吃饱了再说?”
    毒魄目光停在图上,手指顺着线条移动、边若有所思的道:“‘鬼王旗’建在岭上的垛子窑,可不是随兴瞎盖的,其中格局,颇见巧思,具有防守上的基本意义,你看,两座分峙总堂左右,四堂各据一方,便将枢纽可令之处拱卫在中间了;而‘豹房’高筑于岭后棱顶之上,正可俯视全景,监看搜巡分外便利,亦合了‘豹房’本身的任务性质……”
    南宫羽咽下口中的烧饼,道:“你打算从‘鬼王旗’哪一个部门先下手?”
    毒魄道:“现在还不能决定,我得再想;南宫,你思量过没有,目前我们最欠缺的,不单是人手问题,还差了里面的内应?”
    举起身边的水囊,甫宫羽先凑嘴囊口饮水,才一抹唇角道:“这还用说?如果有人卧底,行动就方便多了,至少不必像摸黑一样误打误撞,困难在于,到哪里去找内应?”
    毒魄慢慢咬着烧饼,却显然食不知味,他连连摇头道:“难,难……一点路子都没有……”
    南宫羽道:“可不是一点路子都没有?以前还摆着个方久寿,如今方久寿露了痕迹,早就逃之夭夭啦,‘鬼王旗’其他的人同我们没渊源,又去和谁搭线?所以啊,毒魄,这话说了等于白说!”
    毒魄伸直双腿,把草图平置在膝盖之上,眉头皱得更紧了:“没有内线,当然行动起来比较冒险,但若实在无法可施,也只好硬干了。”
    南宫羽道:“咱们原就是打着这个谱来的,所以便条件不够,亦谈不上什么遗憾。”
    毒魄笑道:“你好像有点怄?”
    “嗤”了一声,南宫羽道:“我怄?我跟谁怄?我担心的只是别叫人家把我们活坑了!”
    毒魄道:“事情不会糟到那种地步,南宫,我们两个都不差,他们更没有那么好,一朝对仗,‘鬼王旗’少不了人来垫底!”
    狠狠咬一口烧饼,南宫羽道:“但愿是如此。”
    微弱的灯火又大大摇曳了一下,在这四壁不全,屋顶漏空的破屋里,寒气萧瑟,冷风透隙,还真有点欠舒坦——江湖生涯,原就是一个“苦”字了结。
    望着只吃了一小半的夹肉烧饼,毒魄兴味缺缺的道:“早点睡吧,今晚上我们不动,先养足精神,明天开始,再向‘鬼王旗’下刀。”
    南宫羽缩缩脖子,嘀咕道:“娘的皮,这片破屋,四壁透风,越来觉得冷、赶到明朗,人岂不冻僵了?”
    毒魄收起草图,淡淡的道:“吃这种辛苦,也不是头一遭了,你一向自诩比我能适应环境,眼下怎的却变得娇嫩啦?”
    南宫羽摊开毛毯,一半铺在地下,一半裹住身子,打了个哈欠道:“倒不是变得娇嫩,许是年龄的关系吧,岁月不饶人哪,这把老骨头日渐僵硬,体气也比不得从前了……”
    毒魄沉默着把自己所携的毛毯铺开,就在他刚刚想躺下的时候,却突兀停止了动作,微微偏过头去似在侧耳聆听什么——
    才闭上眼的南官羽也在此刻把眼睁开,好像亦听到了某种不同寻常的声响。
    不错,外面的确有动静,是隐隐的步履声,步履十分急促,光景是有人在奔跑,亡命般奔跑,而且,方向正冲着这片破屋。
    毒魄盘膝坐在毯子上,目定定的注视着面前那扇斜倒的门扉,晕黄的灯影映照着他冷漠的面容,银亮的白发,另有一股肃煞之气。
    南宫羽也坐起身来,顺手拎过身边的枪囊,老大不高兴的道:“真叫出鬼了,即使在这等荒郊野地破落屋子里,竟也睡不成一场好觉,不知外头那位仁兄是怎么回事,三更半夜,放着热被窝不睡,却溜出来练跑学跳,我看他八成是吃撑了……”
    毒魄低声道:“只有一个人,南宫,这个人奔跑的方向,似乎就扑着我们这里。”
    望一眼摆在几块层叠的上砖上的油灯,南宫羽忙道:“那家伙约摸是看到光亮了!”
    毒魄颔首道:“一般而言,人在发生危难或者需要求助的当口,才会下意识的朝着有灯火的地方去,反之则往往趋避亮处,南宫,我看外面这个人是有麻烦了。”
    南宫羽悻悻的道:“关我们鸟事?”
    这时,脚步声更迅速的往屋前接近,如果仔细听听,甚至可以分辨出来人脚下的踉跄与粗浊的呼吸——显然是遇上麻烦的样子。
    南宫羽喃喃咒骂:“操的……”
    破门“咚”的一声被人由外撞开,灯火随即晃动不停,在青黄色的炉苗跳闪下,一个身材魁悟却浑身染血的壮汉连滚带爬扑了进来,这汉子仍然双手握刀,他拿刀撑地,仰头望着毒魄与南宫羽,满眼的祈求神情衬搭着斜过左颊的一道深深血槽,可不真似英雄末路的那种凄惨落魄?
    南宫羽吃惊地跳将起来,嘴里“啧啧”有声:“乖乖,这位老兄还伤得真不轻,混身上下,全让血给浸透啦!”
    那人双刀分撑,一张长方脸孔痛得都扯扁了,他连声喘息,嗓音颤抖:“二……二位兄台……萍水相逢,也是有缘……乞请二位兄台慨施援手,救我一命……”
    南宫羽朝门外一指,道:“敢情有人在迫杀你?”
    点点头,这汉子左颊的伤口牵动,又涌出一溜血水,他异常吃力的道:“后……后面……就在后面……他们马上就要追过来了……他……他们共有三个人……全是些心狠……手辣的……东西……二……二位兄台,可听说……说过‘猿峡三枭’,追……追来的人……正是……他们!”
    南宫羽诧异的道:“追杀你的人竟是‘猿峡三枭’?怪了,这三个杀胚不在川蜀卖野人头,当他的山大王,却跑来这里发什么威?你又怎么会招惹上他们?”
    汉子嘴唇翁合,抖索索的道:“在下……在下另有隐情……如……如得二位兄台伸……伸援……幸而逃过……此劫……自当详禀……其中……来龙……去脉……此刻……实已不及……陈述……”
    南宫羽侧首看着坐在毛毯上毫无表情的毒魄,大声道:“伙计,你怎么说?”
    毒魄缓缓开口:“这人看起来还挺顺眼,且上天原本有好生之德,我们就助他一臂吧。”
    南宫羽冲着汉子道:“行啦,朋友,我们与你之间,虽尚不明不白,却绝对会拉你一把。”
    汉子连连顿首,呼吸急促:“二……二位兄台……的大恩大德……冯某无论……生死……必当永……志……于心!”。
    南宫羽走上前来,将汉子扶坐到墙角,这位仁兄伤重至此,依旧紧握双手,丝毫不松不放,看起来,大概也是个倔强刚烈的人物。
    毒魄全神贯注,倾听着屋外的动静,但一时之间,却相当平静。
    安置好了那人,南宫羽擦擦额头上的汗珠,吁一口气:“好家伙,这位老兄还真沉哩……”
    凑近来,他又放低嗓门道:“怎么样,有状况没有?”
    毒魄轻声道:“他们会来的,就算追丢了人,这里的灯光也会引他们上门……”
    南宫羽道:“此人受创甚重,‘猿峡三枭’也明白他势必跑不出多远,犯不着发死力去迫,消消停停的淌上来,便可到手成擒了。”
    毒魄问道:“这什么‘猿峡三枭’,你认识?”
    南宫羽道:“只是听说,却不曾见过,三个人都是川境鼎鼎大名的巨匪恶盗,武功高强,行事干净利落,一样的豺狼心性,一样的冷酷无情,总之,这三号人物,决非善类,便冲上了也无甚遗憾。”
    毒魄道:“照你这样说,不冲也不行了,我们救人当然必得救到底。”
    南宫羽无可奈何的道:“他娘,人生的际遇,愣是难料,我们自己麻烦一大罗筐,正不知怎么解决是好,反而先行起善事来了,唉,谁又会想到即使在这样的僻野荒屋,还能遭上如此意外枝节?
    说起来,岂不是老天爷早安排好的?”
    毒魄笑笑,没有吭声。
    时间慢慢过去,破屋里,除了那汉子粗浊的呼吸外,几乎寂无声响,又待了片刻,南宫羽有些沉不住气了,悄声道:“怎么还不来?这三个邪盖龟孙恐怕另有花巧……”
    毒魄平静的道:“不用急,他们的心态你要先弄清楚,在当前状况未明,敌情混淆的形势下,他们自不会轻易涉险,等到伏在暗处把这里的虚实探查过了,包管不请自来,你想拦都拦不住!”
    南宫羽目光向门外溜梭,边道:“你是说,那几个人现在就在外头?”
    毒魄道:“很有可能。”
    抹了把脸,南宫羽道:“怎的却半点动静都没有?”
    毒魄笑的有几分促狭:“南宫,你也是老江湖了,我看你这老江湖简直混回了头、如果外面的人换做你,你会发出动静么?‘猿峡三枭’既是道上的狠货,当然亦深悉搏战之窍,怎可能让你事先察觉迹象?所以,眼下的沉寂算正常,若是很快有了异状,反叫不正常了。”
    南宫羽笑骂道?
    “说你胖,你还真个喘起来啦,我他娘何曾像你所讲的这么幼稚?”
    忽然,毒魄轻轻“嘘”了一声:“来了……”
    南宫羽赶紧噤声无语,同时,他也听到了某些响动——是薄底靴踏在泥上上的响动,沙沙有致,预示着正有人往这边走近,而且,来人像是并没有意思掩藏自己的行藏。
    毒魄仔细倾听,并在点数:“一……二……三,不错,正好是三个人。”
    南宫羽移行几步,靠到屋角那汉子身边,他的意图很明确,当然是不希望接受保护的人遭到伤害,要做到这一点,距离往往是重要因素。
    于是,脚步声停在门前,俄顷的沉寂之后,三条可以称为彪形的大汉鱼贯进入,三个人都属于高头大马的身材,第一个进来的满脸横肉.三角眼,蓄着一撮山羊胡子,第二个同样横肉满脸,额头上浮一条蚯蚓似的紫色疤痕;尖削的鼻子不知为了什么缺少一片鼻翼,以至那扯大的鼻洞就把整个面孔的轮廓搅弄的不周和了,第三位,算是稍为长像斯文一点,却也脸上块块白斑,配上他的狭目薄唇,特别予人一种阴骛冷酷的感受;三个人头缠一式的白巾,全都斜披粗麻氅,看上去,竟似三尊恶鬼。
    毒魄望着进门的三位仁史,毫无反应,他依旧盘膝坐在毛毯上,状若参禅。
    屋角的汉羊双眼鼓突,死死瞪着前面的三个人,他的情绪似是极为激动,不但磨牙挫齿,“咯咯”有声,全身也在不停抽搐……
    蓄着山羊胡子的这一位打量过毒魄,目光又在南宫羽脸上溜转一圈,嗓音低哑的发话道:“我想,这个冯德恩,大概和你们二位没有什么关系。”
    毒魄嘴唇紧闭,一字不露、南宫羽硬绷绷的笑了笑,道:“不错,我们与他,是没有什么关系,更明白的说,在他来到这片破屋之前;我们根本不认识他;就同不认识三位一样。”
    山羊胡子点点头,道:“这就结了,请二位让一让,我们要把人带走。”
    南宫羽道:“列位想把他带去哪里?做何处置?”
    三角眼中凶光倏闪,山羊胡子似在强行按捺自己:“朋友,这不关你的事,江湖路险,还是自扫门前雪的好!”
    南宫羽木然一笑:“我一向有点拗脾气,事情不问清楚,决难放手,你们要不把其中因由说个明白,人在这里是不错,各位却休想带走!”
    山羊胡子脸色一沉,声音也重了:“太平日子过腻啦?想找点麻烦玩玩?”
    那缺了一片鼻翼的仁兄怒哼一声,恶狠狠的道:“老大,我看这个龟儿子是存心挑眼!”
    南宫羽似笑非笑,夷然不惧:“我们乃是两个大活人摆在此地,各位竟当做两只呆鸟看了,招呼不打,言语不清,就待强押这位受伤的朋友上路,各位不管是何方神圣,也未免太嚣张了吧?”
    山羊胡子目注南宫羽,杀气盈溢:“看你的样子,是有意替姓冯的出头拦事?”
    南宫羽嘿嘿一笑:“总算你还明白,多少看得出点风色。”
    山羊胡子喉间起了一阵沉闷的哮吼声,光景就如一头发怒噬扑前的野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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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险道最断肠
    南宫羽手中的枪囊微翻,银芒闪处,他那杆六尺银枪业已向上挑指,菱形的枪尖寒光流灿,映着灯火,仿佛汪起一棒莹雪。
    而毒魄也缓缓站起身来,只这个起身的动作,屋里的三条大汉竟然感觉到一股无形的压力扣上心头,连呼吸都有些窒迫了。
    脸上生着块块白斑的朋友忽地楼摆手,睁着那双的亮的细眼道:“我们兄弟是川蜀‘猿峡三枭’,不知二位是怎么个称呼?”
    毒魄看了南宫羽一眼,南宫羽冷冷的道:“早知道你们是‘猿峡三枭’,假如我猜得不错,阁下便是三枭中的老三潘东岳?”
    白斑仁兄沉稳的道:“朋友好眼力,我正是潘东岳。”
    指了指山羊胡子及鼻翼缺了一片的那位,他接着道:“这位是我的大拜兄阴落雁,和二拜兄邵铁肩,只不知二位的名号是——?”
    南宫羽道:“我哥俩另有隐情,不便露底,其实小名小姓,报出来三位未必知晓。”
    潘东岳注视着南宫羽手上的银枪,若有所思的道。
    “朋友这杆枪,看起来十分眼熟,像是在哪里听人提起过……”
    南宫羽道。
    “阁下恐怕是记错了,似我一个武林走卒,半杆破枪,根本上不得台盘,阁下又怎会听说?”
    唇角抽动了一下,潘东岳忍耐的道:“二位既然不愿见告真名实姓,也就算了,在这里,我想请二位赏个人情,二位如果确实与那冯德恩毫无渊源,便犯不着趟这浑水,人交给我们带走,‘猿峡三枭’必有补报!”
    南宫羽笑笑,道:“听起来不错,今天担心的是,你们带走了他,还会留他活命么?”
    潘东岳坦白的道:
    此人与我兄弟结怨甚深,决不能饶其生出!”
    南宫羽道:“我看也是如此,人家好歹一条命,就这么眼睁睁的瞧着他任遭宰割,未免于心不忍,有失仁恕之道,三位,冤家宜解不宜结,莫如给我一个薄面,得放过,且放过吧!”
    潘东岳尚未回话,阴落雁已重重的道:“朋友,你对姓冯的一再曲意维护,却说同他没有渊源,难不成你是想借此巴结‘鬼王旗’?”
    颇为意外的怔了怔,南宫羽疑惑的道:“巴结‘鬼王旗’?就算我维护这位受伤的朋友,和‘鬼王旗’又什么牵扯?”
    阴落雁声声冷笑:“你不会告诉我,你不知道姓冯的乃是‘鬼王旗’出身吧?”
    南宫羽愕然道:“什么?你说他是‘鬼王旗’的人?”
    阴落雁斜眼低视墙角的汉子,容颜狰厉:“一点不错,他正是‘鬼王旗’的人!”
    潘东岳搭腔道:“这冯德恩不但是‘鬼王旗’所属,犹且为首要人物之一,他隶配于‘鬼王旗’四堂中的第一堂‘独堂’,身份是‘巡检’,素有‘阴阳刀’之称……”
    南宫羽摇头道:“没有想到,真没有想到……”
    阴落雁大声道:“无论你是真不知姓冯的出身抑或假不知,现在你总明白了,你们到底是个什么打算?”
    侧首望向毒魄,南宫羽眼神中透露着征询的意味,毒魄微微一笑,开口道:“重要的只有一桩——这个人值不值得救,而非他的出身为何;结怨必有结怨的因由,因由中自有是非,设着并无不可告人的内情,‘猿峡三枭’何妨见知?”
    阴落雁怒道:
    “你算老几?我们是来要人,可不是请你评理来的,你居然自行充当起仲裁的角儿啦,简直莫名其妙——”
    毒魄气定神闲的道:“阴老兄,在这个人间世上,莫名其妙的事可多着哩,你以为一切都是那么顺理成章?”
    潘东岳拦了他大哥一把,扮出一副息事宁人的模样:“好吧,朋友,为了表示我们与冯德恩之间的纠葛并无咎戾之处,你想知道什么,我们一定据实奉告,也好叫你明白,这桩闲事管得不值!”
    毒魄道:“我想请潘朋友说明一下,为什么非要将这位冯朋友置之死地不可?”
    潘东岳干咳一声,道:“事情说起来也并不复杂,就在离‘群英集’东边不到十里路,有个名叫‘黄麻坡’的地方,那地方有个婆娘开导有一家小茶馆,两年前,这姓冯的居然色胆包天,把茶官当垆的婆娘给勾搭上了……”
    毒魄不解的道:“这又与各位何干?”
    阴落雁咆哮道:“那个开茶馆的婆娘,就是我的女人!”
    毒魄奇怪的道:“阴老兄,你的女人,不在川蜀跟你吃香喝辣,却跑来‘黄麻坡’搞什么菜馆?”
    潘东岳代为解释道:“是这样的,我们老大的女人,叫做春花,原是个在川境‘沱城’青楼一带卖唱的姑娘,三年多前,我们老大看中了她,耗去大笔银子将她接回家里,更对她照顾得无微不至,不想这婆娘天生浪荡,水性杨花,跟了我们老大不及半年,竟见异思迁,挑一个老大出门的空隙,私自卷逃而去。我们老大自不甘心,费了两年余的辰光,才查知这娘们的下落,等辛辛苦昔找上‘黄麻坡’的茶馆,却未料到这娘们已有新相好,喏,就是那天杀的冯德恩!”
    毒魄笑笑,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这也没什么不对,何况,冯德恩事先也不知道春花曾和阴老兄有过一腿!”
    潘东岳忍着气道:“朋友,你这话就有欠公允了,即使姓冯的先时不知道春花是我们老大的女人,事后我们找上了他,并把其中过节说得清清楚楚,他总该明白了吧?可恶的地方就在这里,任我们怎么软硬兼施,他愣是不肯退让!”
    毒魄道:“我可以问一件事么,潘朋友?”
    潘东岳道:“且请明示。”
    毒魄道:“那春花,与阴老兄有没有正式婚约?或是举行过什么入门的仪式?”
    潘东岳迟疑的道:“这……似乎不必要吧?”
    憋了一肚皮火的阴落雁忍不住吼叫起来:“老子只不过姘一个女人玩玩,又不是娶老婆,纳小妾,难道说还用三媒六证、搬大花轿去抬?但要人上了床,事情不就定了?!”
    毒魄点头道:“原来只是姘居,并无夫妻名分。”
    潘东岳忙道:“用不着什么名分,有夫妻之实就够了,这总不能说春花不是我们老大的女人吧?”
    毒魄闲闲的道:“那么,春花为什么又如此不知好歹,竟在阴老兄‘无微不至’的照顾下逃了出来?”
    搓搓手,潘东岳道:“我说过,这娘们天生浪荡,不安于室,是个道地的贱货!”
    毒魄笑了:“既然不堪至此,阴老兄甩了也罢,又何苦把这贱货弄回去受气?”
    潘东岳不禁窒迫的顿了顿,阴落雁却嗔目大骂:“要不要人是老子的事,你管不着,他妈的,你好像是过堂来了!”
    墙角,冯德恩努力提起一口气,挣扎着发话:“兄……台……这位兄台……你……你不要听他们随口……诬蔑……事实全……全不是这样……他们……他们……乃在胡乱编排……血口……喷人!”
    阴落雁叱道:“放你妈的狗屁!”
    毒魄冷硬的道:“三位,此中既无咎戾,何妨让他说话?”
    潘东岳向他老大使了个眼色,故作从容之状:“当然,我们是真金不怕火炼,看他这诱拐别人婆娘的东西,还能造弄出些什么花巧来!”
    喘息了一阵,冯德恩吁吁的道:“我,我在两年多前……就结识了……春花,我们相好……也有一年……半的光景了,春花,她是个可怜的女人……温顺、姻淑,看似柔弱……却十分坚强……她今年二十五了,从小到大,没过几天好日子……早时……卖唱奉养老父,刚能立身……就被姓阴的强掳了去,姓阴的不把她……她当人看,除了日里夜里不分的糟塌她……更任情打骂、恣意折磨……春花和姓阴的在一起不足……不足半年,她那老父即因此郁愤而死……
    这样痛苦……的生活,试问……谁过得下去!”
    阴落雁越听越火大,立时暴跳如雷:“胡说八道,满口跑马,老子的女人,自有老子应付的一套,用得着你来轻怜蜜爱、怜香惜玉?你们一个奸夫、一个淫妇,都该打进十八层地狱!”
    没有理会阴落雁的叫嚣,冯德恩继续难辛的往下诉说:“春花和我,在一起……没有多久,姓阴的他们就找上了她……我当然有责任、也有义务出面来替春花承担……他们要春花,我不答应,后来,他们改成要钱,却狮子大开口……索价二十万两银子……”
    一旁,南宫羽吹了声口哨:“乖乖,二十万两银子,可不是狮子大开口?他们把春花当金铸的了!”
    潘东岳阴恻恻的道。
    “凭我们老大的身份,他把身边的女人让给了你,可不是件有脸面的事,要你区区二十万两银子,其实并不算多!”
    毒魄问道:“立场不同,数目多少就难说了;那么,冯朋友到底答应给付若干?”
    冯德恩抖索着道:“半生江湖……无非浪荡……又能存下多少银子?我,我倾尽所有,加上各方告贷……也不过凑了三万多两银子……春花也拿出她的……全部私蓄……总共合一个四……
    四万的整数,可是……他们不肯答……应!”
    潘东岳振振有词的道:“二十万两银子与四万两银子,差了多少倍?你把我们兄弟当做要饭的来打发?这点数目,我们自然不能答应!”
    毒魄皱着眉道:“价码有差,大可经由谈判商解,又何须弄到兵刃相见?”
    一昂脸,潘东岳道:“已经谈了三次啦,次次拿不出钱来,净是编造些不成理由的理由哭穷喊冤,拖拖拉拉,今晚上便是第三次谈判,姓冯的依旧半钱银子不加,这不是完全欠缺诚意是什么?
    他勾引了我们老大的女人,还几次三番诓骗我们,这种人,还留着干啥?当然该杀该剐!”
    阴落雁逼视毒魄,眼露凶光:“事情经过你已知道了,本来是奸夫淫妇,皆曰可杀,我一再宽恕他们,包容他们,这一双狗男女不但不知感恩图报,甚且连一点遮羞钱都吝于付给,真正是可忍孰不可忍,想我阴落雁堂堂男子汉,昂藏七尸之躯,岂能容人当做缩头的王八?老子钱不要了,端端要命,你说,这算我的不是么?”
    毒魄道:“你需不需要我表示意见?”
    阴落雁大声道:“只要你说得有理——”
    耸耸肩,毒魄道:“这档子事,足可编人天下奇谈之内,见之闻之,实在令人拍案叫绝。”
    阴落雁气呼呼的问:“什么意思?”
    毒魄慢条斯理的道:“阴朋友,首先我要指出,春花和你并无婚约的拘束,不管她是否自愿,充其量仅是跟你姘居,姘居在一起的双方,图的不过是个男欢女爱罢了,一朝到了感情难以为继的辰光,一拍两散才是上策,任何一方的勉强行为都会演变成痛苦的结局:照常情来说,女人总比较柔弱,当这个女人与这个男人混不下去了,尤其这个男人还是个厉害角色,便必有她不得不尔的原因存在,譬如凌辱、虐待、欠缺情爱基础等等皆然,而春花既不是你明媒正娶的老婆,亦非你们纳聘相迎的妾侍,严格而论,二位之间根本没有正式关系,她忍受不了你,你又不放人,除了一走,更有何途?春花走得应该没什么牵挂,阴朋友你与春花又无名分可言,屡屡追逼于她,就不大合道理了……”
    南宫羽接口道:“要不到人,改为要钱,则更等而下之,不见品味,堂堂男子汉,昂藏七尸躯,竟拿一个妇道人家的身体来讨价还价,索需不遂便进而暴力相向,这男子汉未免当得惭愧!”
    毒魄跟着道:“所以,我认为此乃天下奇谈,说起来实是笑话一桩。”
    两个人一搭一挡,言饲之间极尽讽刺揶揄,不但阴落雁听得面孔泛青,山羊胡子无风自动,连扮白脸的潘东岳都忍不住勃然色变。
    “猿峡三果”的第二位——邵铁肩怒叱一声,口沫四溅:“狗日的,这分明是一面倒,存心偏袒那冯德恩嘛,这两个龟兔子,把我们兄弟当做什么耍啦?”
    潘东岳容颜阴沉,冷冰冰的道:“朋友,我之所以对二位一再委屈求全,好言包容,为的只是不愿另生枝节,伤及无辜,不想二位却不识抬举,得尺进步,拿我们一片善心当成了牛肝肺,‘猿峡三枭’可以血溅三尺,但决不接受奚落!”
    南宫羽道:“我们仅在叙述一个事实,辩明一点道理,潘朋友。”
    阴落雁突然粗暴的大吼:“最后再问你两个龟儿子一句——交不交人?”
    这一次,是毒魄回答:“你该看得出来,阴老兄,我们的样子,像要交人的样子么?”
    潘东岳因为过于气恼,嗓音也变尖了:“费尽唇舌,竟是白搭,我把你两个不见棺材不落泪的东西一起活宰了!”
    毒魄爽脆的吐出一个字:“请。”
    阴落雁踏前一步,左掌一伸,但见那双左手又宽又粗,五指箕张有如钢勾,掌心更泛着一团隐隐的乌紫色,随着他左手的动作;一片劲气化为五股,透过指尖穿射而出,势强力锐,活像五只脱弦怒矢1
    毒魄微微晃肩,人往横走,他身形甫闪,背后墙壁上已“砰”一声裂开一个人头大的洞口,砖屑泥粉迸扬下,竟似铁锤所击!
    “祭魂钧”由下向上飞起,锋刃划空,只是一抹晶澈的虹带、当阴落雁迅速腾避的一刹,虹带倏而碎散成漫天的炫彩,缤缤纷纷,封罩住姓阴的每一个可能冲突出去的角度!
    双方的招式俱皆奇快,攻守之间,仅乃瞬息,而邵铁肩叱喝一声,他那柄宛若银蛇也似的缅刀已对准毒魄左胁刺到!
    钩刃在半空中回旋,弦月聚一,金铁交击声里,邵铁肩的缅刀倒扬,人亦歪歪斜斜震退几步,差一点就撞上了那扇破门。
    南宫羽的长枪指向潘东岳,枪尖寒芒流灿,快若电掣,潘东岳挫腰抬臂,一对短蛇矛并叠成叉形“铿锵”迎上,南宫羽长枪猝收,十六枪幻洒为一朵大花,花蕊花瓣俱似毒螯,再度合拢向敌。
    潘东岳窜走翻掠,身法矫捷之极,他的两只短蛇矛便在游闪之中吞吐点划,伺机运展,而南宫羽枪尖挑戳,仿佛寒星飞舞,流萤汇集,任是潘东岳如何使力,硬是逼不进洪门半步!
    这时,阴落雁的家伙已亮了出来,那是一条纯钢三节棍,他这条又沉又重的三节棍还有一处与众不同的地方,就是棍头嵌着一枚钢勾,打、砸、扫、撞之外,更另带扯刺的功能,端的歹毒。
    三节棍“哗啦啦”大力挥击,缅刀纵横扫劈,阴落雁和邵铁肩两人合攻毒魄,现在,毒魄只是紧握他的“祭魂钩”,在敌人凌厉的夹击下连连穿梭挪移……
    暴声断叱,邵铁肩整个身形陀螺般旋转,人在旋转中急速出刀,于是,刀光便恍如一团炸开的冰球,做着不规则的,但密集无比的参差刺射,刃芒破空,似也带起了昔日刀头下冤魂的泣号,凄厉得很。
    斗然间,毒魄跃腾而起,他的背脊贴上残破的屋顶,人往侧翻,“祭魂钩”居中狂斩,强烈的锐风挟着刚猛至极的力道以万钧之势劈落,劈向地面,劈向那滚动的光球,也将邵铁肩从头到脚劈成两半!
    缅刀的碎屑被绞碎为点点片片的光影,光影浮沉在黏蠕猩赤的斑斑血肉之间,没有喊叫,没有呼号,一条牛高马大的汉子,就这么烟消云散了。
    血雾飘漾的情景,气氛怖栗而幽异,阴落雁捂着面孔踉跄后退,喉中曝吼不已,毒魄身在空中倏忽倒滚,“祭魂钩”的银链闪炫,锋口扬起,以不可思议的快速戳进阴落雁的后腰,下手之狠,决不容情!
    阴落雁的面孔突兀扭曲,一对眼珠子几乎要跳出目眶,他一声霹雳,震得屋瓦颤动,三节棍全力回扫,人也一头撞向毒魄。
    毒魄似是早已料到对方会来这一手,他轻轻拔升,分寸拿捏得极准极巧,只是刚刚飘升到三节棍贴着靴底扫过的高度,而阴落雁猛冲随至、他霍然倒掠三尺,银链斜扯,这一批,使嵌入阴落雁后腰肉的钩刃撅翻外崩,就连姓阴的五脏六腑一遭给扯了出来!
    骤来的痛苦是无以复加的,是人的忍受力极限之外的,阴落雁高举双臂,口鼻喷血,摇摇摆摆走出两步,已像一堆烂泥般瘫在地下。
    眼见两个拜把兄弟活生生的惨死面前,潘东岳所受的冲激已不止是惊恐、是震撼,更是难以言喻的沮丧与彻底的斗志全消,他在猝然分神的情况下,寒光一点闪过肩头,小小的一朵血花甫始涌现,不等他双矛反击,南宫羽的枪尖已冰冷的抵住他的咽喉。
    毒魄懒洋洋的坐回原处,目光巡视,忍不住长长叹了一口气。
    枪尖顶在潘东岳的喉头上,南宫羽吆喝道:“先别叹气,这一个要怎么处置?”
    毒魄瞅着这硕果仅存的一果,声音冷硬的道:“潘朋友,贪婪的代价,往往便是一场空,不当的期求,换来的多为锥心刺骨的惨痛,你是否还要这样的形势继续下去?”
    仰着脑袋的潘东岳不停摇头,边吃力的道。
    “不……我认命了……”
    毒魄道:“这一次,我放过你,但你千万记住,决不会再有下一次!”
    潘东岳哭丧着脸,幽幽哑哑的道:“‘猿峡三枭’全玩完了,凭我一已之力,到哪里再找下一次?”
    “嗯”了一声,毒魄又道:“还有,永远不准再去骚扰冯德恩与春花,但有违反,必杀无赦!”
    所谓人在矮檐下,怎得不低头?潘东岳刀口舔血大半生,黑道厮混数十年,自然深悉求命保身之道,他还不想死,岂会朝绝路上倘祥?立即迭声答应:“我发誓,我这一辈子不会再和他们打照面……”
    毒魄道:“很好,你说的话你要记得。”
    接着,他向南宫羽点点头,银枪收回,潘东岳才算透过气来。
    拄着枪,南宫羽大声道:“请吧,别忘了带走你的两个兄弟。”
    毒魄起身,将铺在地下的毛毯“嗤”的一声撕成两半,顺手掷给潘东岳,接住毛毯,潘东岳开始卷裹他两位拜兄的尸体,却费了好一番功夫才收拾舒齐,然后,他一肩扛一个,头也不回的奔入夜色之中。
    望着门外,南宫羽冒火道:“我操,就这么走啦?连声招呼也不打?至少,我们总还赔上一张毯子!”
    毒魄笑道:“姓潘的恨不能挖你祖坟,满腔积怨之余,尚有什么招呼好打?不过,我却意外发现他的一桩长处——力气不小!”
    南宫羽啐了一声:“少扯淡了,赶紧来看看我们这位‘鬼王旗’的朋友吧。”
    四目投注,都不由心头一跳——倚在墙角的冯德恩,双眼微张,呼吸有著游丝,敢情已陷入半昏迷的情形下了,南吕羽二话不说,匆匆丢开银枪,掏出身上内外两用的几种金创药,急步凑近,再一次充当起郎中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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