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解山庄_柳残阳武侠小说全集

第二十四章闯庄
    “孤霞岭”的形势峥嵘险崴,处处悬崖,飞泉流瀑,而岭上岭下,尽为莽莽林木;整片岭峦,仅有顶层一块十多亩方圆的地面较为平坦,“起霸山庄”便顺着这块地形建起来,建材或以青石、或用原木,形质拙沉厚,却别俱宏伟之气,亦有楼有阁,格局浑然一体,看得出当初起造之际,主事者曾费过一番心血。
    从岭下通到庄前,只得一条青石板铺成的道路,要想另僻捷径,就须格外花上功夫了。
    庄翼与苏捷、谷牧远三人,当然不会沿着这条石板路登岭,如此固则方便,但曝露行藏的机会亦相对大增;他们在经过暗桩指点下,由南边的一处断崖攀升岭巅,这处断崖,幸好尚不十分陡峭,崖身且多凹凸部份,堪可落脚,三人一路翻登而上,倒还不算过于辛苦。
    摸进山庄的当口,正是傍晚,野岭荒林之间,天暗得好快,几乎一下子就天晕地黑,一片沉黝了。
    越是周遭黑暗,越显出“起霸山庄”的灯火明亮辉煌,点点如繁星般的光华闪烁眩映,直同串珠凝彩,枞横交织。气势果然不凡。
    幽暗中,苏婕住视着前面的山庄闪闪灯火,亦不由赞叹的低语道:“在这么高远荒寒的地方,还能有如此排场设,委实是不简单……”
    庄翼淡淡的道:“有钱有势再加有闲,自然要与众不同点,否则,仇劲节怎么显示他高人一等的身份?”
    望了庄翼一眼,苏婕轻轻的道:“行动当中,千万别意气用事,我们一切照计划进行,犯不着同姓仇的呕!”
    庄翼目光阴冷的道:“我那来的兴致去和姓仇的呕?我只想救出我老爹,不生遗憾就好!”
    悄悄把手贴在庄翼的手背上,苏捷的声音于柔婉中透着万般深情:“你多小心,我要先走一步了……!”
    突的打了个寒噤,庄翼抓住苏婕的手,有些急促与愠怒的道:“不要这样说话,什么叫先走一步?”
    苏婕怔了怔,随即倩笑加花,道:“好!好!算我说错了,我的总提调,我的意思是,该我打头阵了吧?”
    松开手,庄翼低吁一声:“这才像话,苏捷,记得见机行事,不可冒险逞能……“苏捷甜甜的道:“宽念吧!总提调!我还打算和你纠缠一辈子呢!”
    于是,她身形摩起!几次闪掠,已然消失在夜色之中。
    一侧,谷牧远双眼平视,面无表情,刚才庄翼舆苏婕的谈话,他仿佛完全没有听到。
    庄翼定了定神,压着嗓门招呼:“谷牧远---”
    上身凑前,谷牧远同应:“是!”
    庄翼笑笑,道:“我们也好行动了!”
    谷牧远在前,庄翼随后,两人身法矫似狸狐,迅速穿越林木草隙,不片刻,已来到“起霸山庄”高耸坚实的石砌围墙之前。
    回头向庄翼比了个手式,谷牧远并未跃腾上墙,反而领着庄翼沿着脚摸索试探,侍他再忖度方位角度,摸到一面四沿凸突成球状的石块时,便停止下来,开始发力缓缓向内推动。
    这块石头在谷牧远的推动下。果然一寸一寸朝里移开,不用多久,巳露出两尺多宽,一尺多高的空隙来,足够人体进出还有余。
    谷牧远小声道:“『起霸山庄』的顶不但埋设有带勾暗刺,还遍布串铃,一不小心,就有可能惊动上当,我们卧底的兄弟特别留下这个通道,好方便我们出入---”
    庄翼忙问:“苏姑娘那里是否亦有同样安排?”
    谷牧远点头道:“弟子早已禀告过苏姑娘,何处留有暗道,如何识别及运用等也说明了,她摸进去的地方比我们还省事,只要掀阁一块杂草掩盖着的石板,下面就是地道,地道仅挖掘五、六尺远,通过围就入庄了,还是我们的暗桩临时亲自施工的……”
    庄翼道:“不会露出痕迹吧?”
    谷牧远低聋道:“那个兄弟一向行事细心谨慎,牢靠得根,六爷宽念,包准苏姑娘无惊无险!”
    谷牧远微带——的道:“是卧底的那位兄弟讲得仔细,他手绘的图样我再三揣摸,已能熟记在心!”
    拍拍谷牧远旁膀,庄翼道:“有你的,小子!你看我们打何处闯入比较合宜?”
    谷牧远沉吟着道:“六爷!楼房里一共有四名『红衣把头』监守老太爷,不过他们采取轮班制,换句话说,实际当班的只有两个,如果我们能在其余两人惊觉之前先得手,全身而退的机会就比较大,反之,则须费一番周折,他们的『红衣把头』个个身手不弱,都不是省油的灯……”
    庄翼道:“且碰碰运气看吧!这原本就是无从选择的事!”
    谷牧远道:“老太爷住的房间是二楼最靠左边的一间,六爷请看,糊着浅灰棉纸的那窗户便是,四名守卫的寝居都在楼下,可是当值的两人却随时跟在老太爷身边,平时老太爷的房门不能关,他们就窝守门口,以视线不脱离老太爷身影为原则,请示六爷,我们该打那里进去才允当?”
    “嗯”了一声,庄翼他明白谷牧远不敢遽做建议的苦哀,他立刻下达决心:“牧远!你从后门进去,往楼上冲,等你展开行动,我再打二楼窗口硬扑,先护住老太爷,然后分内外两头夹杀!”
    谷牧远颔首道:“就照六爷指示的辨!”
    庄翼连鞘抽出插在腰间的木色剑,沉色道:“开始吧!牧远!”
    谷牧远跃起激射的身形,有如怒豹的狂扑,一次沾地,已合身冲入后门之内,木材的碎裂声甫始传扬,整片门扉业已崩散,庄翼更不迟疑,双肩倏幌,人巳暴飞丈高,只见他弓背挫腰,“哗啦啦”一片震响里,斗然破窗登堂。
    碎裂的窗框格木方自四散纷舞,他凌空一个旋回堵上门口,这一刹间,他已看到自己老爹正楞呵呵的从床榻坐起,睁着一双惶松睡眼苍茫顾视,犹迷途糊糊弄不清楚是怎么同事呢。
    老爹的气色还不错,这一阵子,凭添三分白皙,似乎又养胖了些。
    楼梯那边传来剧烈的金铁撞击声,显然是谷牧远已与对方遭遇上了,庄翼赶紧回头扔下几句话:“爹!是孩儿来救你了,你老人家就在床上别动,我们根快就回转这里!“不侍庄元答话,他已冲出门外,微呈曲角的楼梯上,谷牧远正在仰攻,仆刀还展如冷焰飞溅,石火闪眩,两个全身红袍的大汉各执鬼头刀及子,拼力拒抗,由于楼梯势斜,合两人之功,倒不若谷牧远独个儿来得进退俐落。
    木色剑青华猝映,空气中发出“丝”“丝”裂响,仿佛极西的一抹闪电,那使子的大汉正要回拦截,却在转身同时撞上他的伙伴,头才得半扬,咽喉间已鲜血洒溢,巴掌长的一道血口子掀卷嗡颤,象是开着一张大嘴!
    执鬼头刀的汉子一声怒吼,窜身向上,刀缝劈戳挥斩,直若流芒纵横,庄翼长剑点弹飞指,在密集的碰撞声中,又准又快的于眨眼下搐开了对方的攻势。
    倭刀便在此刻带起一溜光弧,宛似恶魔的诅咒般随形而到,红袍大汉刚被庄翼的反制逼得后退,旋踵之余已赫然看到倭刀的前端透出于自己的前胸!
    嘶号声恍同狼嗥,红袍大汉全身前仆,谷牧远已抽刀跃越,边低击急问:“六爷!老太爷可安好?”
    庄翼退向房门,沉着的道:“毫发无损!”
    楼下的开门声响起,步履杂乱仓促,谷牧远侧首望去,面无表情:“另两个『红衣把头』来了,六爷!”
    庄翼掂脚一看!果不其然,又两名红袍壮汉,一面扯整衣襟,一面提着家伙往梯口奔来,领头一个口中还连声高呼:“老魏、老简,发生什么事啦?”
    那“老魏”、“老简”自然不能再答话,回应的却是楼外聚来时一片喊叫叱骂声,跟着阵阵赤光冲天升起,加杂着人们奔跑喘息,乒刃轻磕的嘈乱声响,情势在俄顷间巳起了变化。
    两名红袍壮汉不禁有些惶然失措,一时难以决定如何因应,前头的一份忽而抬头,发现了梯顶处的谷牧远及两具遗,吃惊之余,脱口大叫:“有奸细侵入了,老孙!我们先抓奸细要紧!”
    他那伴当早已急得没了主意,闻言之下,跟着抢身过来,瞠目四顾,道:“奸细在那里?怎么外头也一片混乱,还起了火?娘的,这到底是什么把戏?”
    前头的一位来不及多说,闷着头便往楼梯上扑。手里一烂银枪抖出明幌幌的大团枪花,逼对当梯而立的谷牧远兜门刺到!
    倭刀攸挑,“当”的一记震开枪尖,谷牧远步落两阶,七刀并做一刀暴斩?
    对方却是半步不退,烂银枪倏吐倏吞,点点晶芒流飞灿闪,毫不含糊的硬挑倭刀,连串的叮当声震击于一刹,谁也没有占着上风。
    另一个红袍壮汉右手紧握大铁勾,左手伸入怀里,摸出一只三寸长短的竹哨就侍往嘴巴送,楼上的庄翼突兀身形旋掠,木色剑的森青寒光便有如一道横空的长虹,以那么无可言喻的快进凌虚而至,几乎在光华映现的同时,镝锋已达目标!
    竹哨来不及沾唇,这一位慌忙斜跃向恻,大铁勾顺着跃动的势子猛力挥出,青碧凝如滚桶似的剑华掀然舒摇,大铁勾就像发了疯癫一样连连跳弹,执勾的手臂亦在顺息间皮开肉绽,血糊淋漓,大小交错的伤口,怕没有数十几道!
    这姓孙的仁兄抛着手臂,踉跄倒退,更声向鬼哭狼号:“范老!赶快传警求援哪,我这里撑不住啦……!”
    叫范老三的那个运枪如风,快桃狠戮,奋力抵挡着谷牧远的强攻,骤前闻声之下,不由红着两只牛眼,嘶哑的吼叫:“我要得空示警,还用得着你说?你不看看,我挪得出一点剩余来么?”
    庄翼的面容,在楼外一片熊熊腾升的火光照耀下,显得特别的苍白阴冷,那输传的赤辉在他的眉宇之际交替明暗,一股逼人的肃煞之气彷若成形。
    姓孙的『红衣把头』委实是到了胆颅心惊,欲振乏力的地步,竟控制不住的怪嚎起来:“来人哪!快来人哇!有奸细进来庄子摇山门啦,兄弟们赶紧支援,再迟就通通玩完了……”
    庄翼的木色剑“铮”的一声笔直伸出,姓孙时仓惶后退,庄翼脚步轻滑,左右幌闪,十三剑已自十三个不同的角度并现齐落。
    大铁勾拼命翻飞截磕,孙某双目如铃,吁吁急喘着蹦蹦跳跳东跺西藏,刹那间的接中,他却只挡住了十三剑里的六剑,其余七剑便毫不留情的入肉透骨,完全包送上身!
    人在地下滚辗哀号,号声越来越弱,那范老三不遑回头,但也知道大势不妙,正咬牙切齿、目欲裂的当口,谷牧远猛的侧身弓背,一头便撞入敌人中官之内,这范老三猝不及防,拖枪掠下楼梯,脚一沾地,蓦然躯体半旋,烂银枪冷芒一溜,折射身后---好一记回马枪!
    谷牧远斜落的身形迎着枪尖快速悬幌,当枪尖划过他的大腿、腰际、锋利的倭刀亦横胸砍出,一声闷响过后,差点就把范老三劈成了两半!
    刀锋酒着血水,滴溜溜成一线抛落,谷牧远身子大大幌了一幌,勉强站温,整个左侧由腰至腿的部位,业已一片腥红。
    庄翼赶了过来,急问道:“你挂彩了?还能不能行动!”
    谷牧远吸着气道:“六爷放心,伤势并不严重,只是被那的枪尖挑开了一道口子,尚未伤筋动骨,我看还不致于影响行动!”
    先从腰带内取出一包金创药来,庄翼撕开封褶,将整包药未全敷上谷牧远的伤口,又扯下一截袍摆动,匆匆裹紧,边皱着眉道:“虽然没有损及筋骨内脏,口子却是划得挺长,牧远,你流血不少,挪动的时候要注意,别又杷伤处牵裂了……”
    谷牧差并不在意自己所受的创伤,记挂的却是二楼房间里的庄老太爷,他转头上望,边低促的道:“我们应该脱离此地了吧?六爷!”
    庄翼道:“走!”
    谷牧远的姿势明显的透着僵硬,左侧身子特别滞重,抬足移走的时候平衡稍差,但仍然可以自行支撑,动作慢了点,腿脚还算灵光。
    两人一进门,庄元早已站在床前,忧急焦惶之色溢于言表,看到进来的是自己儿子,才不由长长吁一回气,如释重负的哑着声道:“天可怜见!我几几乎都急疯了,只听到下面杀来砍去,鸡毛子喊叫不停,又不知谁输谁赢,挨刀挨枪的是那一个?我这颗心就吊在嗓眼里啦,刚刚我还在思量,万一入门来的不是你们!而是这片鸟庄的人,我则如何自处是好?”
    庄翼上前扶住老父,低声安慰着道:“爹宽念,前来搭救你老人家,我们早有周详计划,人手调遣亦极为妥贴,一切皆以爹的安全为首要顾虑,纵使有惊,也必然无险!“庄元迫切的道:“这还仍在人家地盘里哩,满话先甭说,倒是怎么早早离开要紧………”
    庄翼转身过来,微微下蹲,道:“爹扒在孩见背上,千万搂紧,不管遇到任何状况都别慌张,最好闭住眼睛,什么都不去看它,孩儿自有担当!”
    连连点头,庄元道:“好!好!眼不见,心不烦……”
    接着,他顺势搂住儿子腰间,庄翼身子一起,已把老爹背温,这一背,他才感觉到,自己老爹的体重还真不轻。
    谷牧远来到窗边,略一探视,随即回头招呼,道:“外面很乱,六爷!正是时候!“庄翼再次叮咛父亲,道:“爹!抱紧!闭上眼!”
    声音甫落,他猛一长身,如同大鸟腾空,擦过一株枯树的枝梢,斜斜飘向五丈之外,跟着庄翼的动作,谷牧远亦随后掠出,着地时却抢出好几步远才堪堪站稳。
    在火光忽明忽暗的映幻下,庄翼跃到谷牧远身旁,道:“怎么样?还挺得住吧?”
    谷牧远抹了一把汗水,苦笑道:“没问题!六爷!”
    突然,左侧方的阴影中起一声细碎的“悉嗦”之声,全身一片艳红的苏婕已现身出来,她向庄翼招招手,轻轻悄的道:“总提调!跟我来!”
    庄翼答应一声,与谷牧远亦步亦趋的缀在苏婕身后疾走,一行人尽量避开火光可以照到的地方,偶而也隐伏于黑暗中静侍奔突的人掠过!不多久,他们己来到脚之下,通过一条短短的地道。业已身处“起霸山庄”庄外。
    扒在庄翼背上的庄元,兀自死命紧抱儿子腰间,一边犹粗浊的喘息着,咻咻的鼻息,吹拂得在翼后颈阵阵骚痒,他只好强忍住,托在老父臀下的左手也不敢稍有松动。
    出了山庄,苏婕头也不回的在前引路,直到他们预藏坐骑的地方才停步下来,吁一口气,她转头对庄翼嫣然而笑,扁贝似的玉齿,黝暗里闪泛着皎白的磁光:“累了吧?“庄翼笑道:“还好!”
    望一眼庄翼背上的庄元,苏婕放低了声音,道:“是令尊?”
    庄翼点头:“正是家父!”
    苏婕关切的问:“老人家没受什么惊吓或伤害吧?”
    庄翼道:“托福,一切安好!”
    呶呶红润的小嘴,苏婕道:“也好下来让我拜见!拜见!”
    庄翼知道苏婕是一语双关,体恤自己---算是已经脱险了,老爹却仍背负在身,人驼人,该多累哪;他略微侧首,低声向父亲道:“爹!可以下来了,咱们已脱离虎口啦!”
    庄元睁开双眼,但见周遭暗沆沉、黑呼呼的一片,山风又刮得强劲,不由机伶伶的打一个寒颤,幌幌悠悠的问:“这,这是那里呀?我被你一阵连翻带转,刚才就和腾云驾雾一样,这把老骨头都快拆散了……”
    庄翼忙道:“爹!我们已冲出『起霸山庄』,就在这里准备上马回家罗?”
    几步外的苏婕娇呼一声,道:“总提调……”
    庄翼拍拍自己脑门,赶紧又道:“这位苏姑娘,这次也跟孩儿一齐来搭救你老人家,还请多多见过!”
    嘴里漫应着,庄元正茫然四顾,苏婕巳走上前来,盈盈下拜:“苏婕拜见伯父,贺喜你老人家平安归来!”
    庄元目光一亮,急忙虚虚伸手搀扶:“不敢当!不敢当!多谢多谢,起来,快请起来……”
    等苏婕站直身子,庄元忍不住仔细上下端详,边迭声夸赞不已:“好!好!果然好一个标致人物,美而不浮,艳而不妖,英气内鉴,即贤又刚,难得是江湖儿女,更知礼教,我儿好眼力,呵呵!好眼力!”
    夸得苏婕心中又喜又羞,俏脸蛋上浮起一抹嫣红,甜滋滋的感受里,外加上一份踏实--
    -这口气,可不像公公瞧媳妇,起瞧越中意么?老庄元不愧是饱经世故,人情达练,只一眼,即已看出双方的关系不比寻常了呢!
    庄翼生怕父亲说得太露骨引起苏捷晒尬,他立时拿话岔开:“爹!我们上路吧!早走早安心,有话回去再说!”庄元颔首道:“这个儿地方阴风惨惨,又冷又黑,左近全是荒山野岭,莽莽林木,弄不好真能跳出个魅鬼精怪来,儿子!咱们走为上策!”
    四个人,三匹马,庄翼与老父合乘一骑,沿着山间窄径,遁来路奔回,庄翼预计,要是中途不停的话,天亮时分,应该到家了。
    回到“老龙口”,庄翼当然不会再将老父直接送返住处,也不安排到自己的精舍,他早已备妥另一隐密所在---西郊的一座清雅民宅,以供庄元暂为栖身,避开当前的锋头。
    侍候庄元的老潘升自则调来差遣,此外,窦黄陂、冬仁和两位铁捕亦兼了保镖的私差,众人一下马,热水饮食包括温暖的炉火,业已一概俱全。
    东厢屋里,除了庄元因劳顿终宵,过于疲累而先去歇息外,大伙的精神都还不差,正围炉而聚,着热茶商议下一步的因应之道,连谷牧远也在经过敷药包扎后,腰竖得笔直的正座当场,果然是“小伙子睡凉坑,全凭火气壮”!
    庄翼的眉宇并不开朗,神色亦非那种得利后的欣悦之态,他显得心事重重的道:”你们有没有感到,这趟上『起霸山庄』的行动过于轻易?『起霸山庄』一向防卫周密,戒森严,虽不敢说是宠潭虎穴,也差不多远,我们则进出随心,撇开『观云居』那四名『红衣把头』
    的阻扰,几乎就没有遭到抗拒,这种清况,对『起霸山庄』素来的威胁而言,未免离谱太甚,我怀疑,会不会其中隐合着什么阴谋诡计?”
    谷牧远接口道:“六爷!弟子认为是我们的运气好,加上苏姑娘扰敌的策略成功,对方在慌乱之中错估形势,才未能发挥应有的防卫功效及封锁手段,也或许是外间高抬了『起霸山庄』的实力,他们太平粮吃久了而造成因循怠忽亦未可言……”
    庄翼摇头道:“几把火乃是一贯的扰敌技俩,『起霸山庄』如果日常演练有术,组织严密的话,早该有其即定的任务编配,责任划分,从而落实反应,但当场的情形又非如此,见到的只是一片乱,狼奔豕突,毫无章法,这种表现,真个令人费解……”
    苏婕泯唇一笑,带几分神秘的道:“总提调!我可能提供给你这个答案,说穿了,就一点不奇怪啦!”
    “哦”了一声,庄翼问道:“你莫非察觉了什么隐情?”
    苏婕盘膝而坐,笑嗤嗤的道:“也不算什么『隐情』,只是你们光顾看救人,没在庄里打转,所以才不知道,我一边放火,一边故意现身诱敌,经常凑近对方,多少便听到一些消息了……”
    庄翼十分注意的道:“你都听到了些什么?”
    苏婕霎霎眼,隐隐流露着快意:“仇荻出事了!就在我们摸进『起霸山庄』的前后,也另有一拨不明来历的人物潜入庄内,目地专为掳劫仇荻,他们行动的时间,与我们大致相偌,总提调,你想想,在『起霸山在』的一干人心目中,是仇荻重要还是令尊老太爷重要?
    当他们发觉仇二小姐有了大难,自然就会聚以全力援救,顾不得再分心强制老太爷了!”
    庄翼愕然道:“原来是这么一码事,苏捷!那伙人得手了没有?”
    苏婕撇撇唇角,道:“好像是得手了,但在撤身的当口却暴露了行迹,被庄子里的守行发现异状,他们又未能及时掌握住仇荻的挣扎,被这女人喊出声来示警,整片山庄马上沸腾起来,听说连老仇都已亲自追了过去!”
    庄量问道:“截住那伙人了吗?”
    苏捷耸耸肩,道:“谁知道?我急着去接应你,也管不得那许多了,我希望他们追不到,好叫仇荻受一番活罪,也熬熬她的锐气!”
    谷牧远抚掌而笑,道:“真是天助我也,世闲就有这么凑巧的事,要不然,只怕便须大费周章了!”
    沉默了半晌,庄翼道:“我在担心,仇劲节可能会怀疑我们与掳劫仇荻的那伙人有勾结,共谋此事,把一口黑锅硬朝我们头上扣,如此就麻烦了……”
    哼了哼,苏婕道:“怕什么?假若他们截住那些人,真位自然大白,否则,不是我们干的,老仇凭那一点往我们身上栽?,『起霸山在』再叫财大气粗、人强马壮,还算不得『一言堂』,天下事,并非全由他说了就定案!”
    庄翼笑笑,道:“有关今晚的行动,苏婕!我们也是一概不承认?”
    苏婕道:“当然,大家心里有数就好,对方亦属老江湖,应该明白这不是一桩没面子的事,若要把话挑明了,是他们自找没趣,即使哑子吃黄莲,总有台阶可下,不比抹灰了脸强?”
    庄翼打了个哈欠,微现倦乏:“若以仇劲节的阅历及世故而言,他当然匆忙采取什么样的反应较为合宜有利,怕只拍他一时想不转,或者身边有入瞎出主意搅局,这个变数就不容易估计了,我看,我们还是多防着些为妙!”
    苏婕道:“俗话不是说过吗?防人之心不可无,这还用讲!”
    谷牧远道:“六爷!要不要回堂口去调集人手过来?”
    庄翼沉吟着没有立刻回答,他在考虑,万一形势发生不可预测的极端变异,是否索性整个摊开来豁斗到底?老实说,对于『起霸山庄』,他是打心底厌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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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窄路
    刚回衙门治公,庄翼尚未处理完几件文卷,钱锐已急勿勿的闯入内堂。
    端起案头的茶盅来啜一口茶,庄翼闲闲的问:“看你那付急毛窜火的德性---又有什么事了?”
    钱锐踏上两步,微俯上身道:“始才有线民前来密报,”无心“花落红在咱们”老宠口“地带现身啦!”
    庄翼神色一凛,随即坐直腰:“什么时候?什么地方?”
    钱锐忙道:“一个时辰之前,花落红与两个不明身份的人物一起出现再离渡口下远的‘老李茶棚’,他们行径十分神秘,聚首于茶棚角偶处,三个人窃窃私语,不知谈的是些什么……?”
    提到花落红,庄翼那股抽心之痛复起,他当然不会忘记苟寿祥的血债,下会忘记花某虐杀手段的酷毒,这个人,在庄翼来说是个恶瘤、一个脓疮,一日不予切除,他便一日不得安宁,这不止是实质上的憎厌,更为心灵间的累赘;于是,他迅速起身,伸手摘下挂在上等长剑:“姓花的人还在‘老李茶棚’?”
    钱锐道:“线民来报的当口,人还在那里!”
    庄翼毫不犹豫的交持:“召集颜天宝、卖良、段大发准备行动,你也一起来,还有,衙门对街屋檐下有个挑担子,卖羊杂汤锅魁饼的,亦记得去招呼一声!”
    呆了呆,钱锐不解的道:“卖羊杂汤锅魁饼的?老总,呃,我怎么招呼法?”
    庄翼这才想到不曾告知钱锐自己私下等布置,他懒得多说,只道:“就通知那贩子,说我们要去‘老李茶棚’抓姓花的即可!”
    钱锐满头雾水的道:“老总!我还是不大明白,我们‘总提调司’的官方行动,为什么要去告诉一个推车贩卖浆的小贩之流?”
    微微一笑,庄翼道:“因为那样做或许在我们紧急之际能获得某些协助,钱锐!你算是老公门,不会相信这个小贩真是个卖羊杂汤的吧?”
    钱锐恍然道:“莫非是老总另一个组合的人?”
    庄翼挥手道:“官民齐心。烂铁变金,快去办事吧!”
    片刻后,钱锐回报,一切人手已在待令出发,庄翼二话不说,领头便走。
    “总提调司”隔着码头渡口不过三、四里地,一行人不骑马,抄捷径穿近道,没有多久便已抵达‘老李茶棚’,他们刚刚才要散开,茶棚厚重的棉子一掀,三条身影正大极大摆的幌了出来。
    三个人里,“无心”花落红走在最前面,姓花的仍是老样子,三角眼、尖鼻削腮,目光阴冷,狭窄的面孔上不带任何表情。
    庄翼等人尚未靠近,花落红已经发觉情况有变,他猛抬眼,恰好舆庄翼四目相,两个人面对面的僵立对峙,眸瞳深处,皆似燃烧着一杷烈火。
    钱锐、费良、颜天宝、段大发四人马上向四边散开,形成一个半弧形的包围阵势,此刻,周遭行人开始纷纷惊呼走避,便有那想看热闹的,也躲到老远之外采头探脑,眼前的气氛,刹时已凝结起来。
    跟在花落红屁股后面的两位仁兄起初还搞不清楚是怎么同事,等到辨出四名铁捕的公服,方知道竟是官差拿人来了,拿的是谁?两个人可实在不敢肯定。
    花落红右手姆指勾看长袍前襟,冷冷的开口道:“你的消息可真灵,庄翼!”
    庄翼腔调生硬的道:“袭杀官差、强劫要犯,花落红!你两项重罪在身,还不俯首就擒?”
    淡淡的,甚至有些挪揄的笑了,花落红道:“这样的罪名,我不止两条,明白的说,可能不止二十条,但你也知道我决不会”俯首就擒“,庄翼!想拿人容易,得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
    庄翼寒着脸道:“我巳警告过你,花落红,若侍拒捕,我们有权格杀勿论!”
    花落红不在意的道:“笑话了!庄翼!六扇门的狗腿子,包括你们更高一层的鹰爪孙,几时不在”格杀勿论“?用不着大庭广众之前放言语,豁开来干才是正办!”
    一侧的钱锐目瞪加铃,霹雳般大吼:“张狂匹夫!斗胆恶徒,王法之前犹敢顽颉反抗,你是活得不耐烦啦!”
    冲着钱锐“嗤”了一声,花落红轻蔑的道:“你这种身份,还不配和我说话,旁边站着去!”
    庄翼拿眼色阻止住钱锐的冲动,他转望着花落红后面的那两个人,重重的道:“你们两个,报上名来!”
    两位仁兄,一个满面于思,横肉累累,另一个凸着双金鱼眼,形貌猥琐,显得贼头贼脑:在庄翼问之下,二人互视一眼,满面于思的这个嘿嘿笑道:“庄头儿!犯不上如此大呼小叫,摆你十州八府总提调的威风,我们一不违朝律、二不涉官赎,行不改姓,坐不改名,我叫周圭、这是我的伙计包朝生!”
    这时,费良的断眉倏竖,宏声道:“老总!我知道这两个人的底细,周圭有个”人面猿“的匪号,包朝生混名”顺风耳“,是个专门听壁脚、探隐私的角色,他们素来焦不离孟、孟不离焦,是一对有多项讹诈勒索案底的难兄难弟!”
    庄翼问道:“海捕名册上,有他们的名字吗?”
    费良道:“三年以前就列名在卅子上了!”
    庄翼冷笑道:“居然还敢大言不惭,说什么一不讳朝律,二不涉官赎呢,正好一并拿下,从重治罪!”
    那周圭怪叫起来:“这算什么名堂?好多年前的陈绿豆、烂芝麻小事,你们也翻出来当案子办?娘的皮,江湖上纰漏比我们兄弟统得大的不知几多,你们为什么不去抓?就偏偏冲着我们哥俩霉头?”
    庄翼遁:“碰上一个是一个,谁叫你们时运不济,跟着要犯花落红搅和?”
    花落红七情不动的道:“别吓唬操定的了,庄翼!我们人就在这里,你尽可放马过来!”
    庄翼忽然展开一抹微笑,笑容浮现的刹那,青碧色的晶茔剑芒彷佛起自大幽,暴刺花落红银闪闪的软鞭从花落红的腰间横向外弹,就那么准,“当”的一声便撞开了刺来的剑尖,花落红身形急旋,漫天的江光纵横交织,像千百条银蛇扭曲着躯体,层层叠叠的飞舞窜掠。
    木色剑立时凝聚成一团团的光圈,大光圈里套着小光圈,森森剑气围绕着圈沿溢转,浑厚的芒彩有加深湛的海浪,波波起伏却滔滔不绝,流窜的银蛇便在光圈四周弹跳曳走,无隙可入,但分寸不退。
    钱锐晓得暗中有人押阵,是而内心笃定,并无后顾之忧,他手里的“双台铡”一挥,扯开嗓门吆喝:“伙计们!上事啦!”
    段大发细瘦的躯体蓦地腾空,一个斛斗就翻到周圭头顶之上,五尺长的大铁链“哗啦啦”兜颈便缠,周圭怒骂一声,抢前几步,右手伸缩,一把精巧锋利的匕首已反刺段大发--
    -以周圭的体形和卖相,使的却是这么一种纤细兵刃、看上去实在有点不伦不类,近似可笑。
    费良闷不吭声的由侧面掩上,一根痕印斑剥的粗硬枣木棍猛的抡起便打,周圭反刺出一半的匕首赶快收回斜挑,捕舆棍身相触,已被震退三步!
    手舞一对“峨嵋刺”的包朝生,正在钱锐的“双合铡”强攻之下东蹦西跳,团团打转,这位仁兄钻壁脚、包打听或许是一把手。但要硬碰硬见真章,未免不济,那几下子招式差远去啦。
    掂着鬼头刀,颜天宝委实打不定主意是否该下场帮着钱锐对付姓包的,这包朝生只在几个同合之间,已经窘态毕露,左支右拙,照眼前的情形看,至多十招、八招以内便要认栽,如果他再要插上一手,就有点“吃烂饭”打“落水狗”的味道了,身为“铁捕”,总得顾着点形象。
    庄翼与花落红的恶斗,越来越剧烈,也越来越凶险,逐渐的,双方开始以狠招绝式搏战着着尽向对方要害,步步俱指生死之间,谁也不让,谁也不退,看来,非分存亡,势离罢休!
    花落红的软鞭带起尖锐的呼啸声飞纵扫掣,银芒赛雪,不但缤纷,而且绵密强劲,力道破空,宛如裂帛,庄翼木色剑眩闪若电,剑剑相连,锋锋衔接,剑辉像煞一条条青蒙蒙的匹练穿又绕回,冷焰并溅,气势凌厉之极。
    又在两边须臾收发的十三招后,花落红身形前倾。几乎正面贴向地下,手中“飞瀑”软鞭仿佛将一片奔流反扯过来,涛起浪涌似的浩浩寒光由下往上卷荡倒蹋,顿时狂飙四起,天晕地暗,果同飞瀑齐,猛不可当!
    瞬息里!庄翼的长剑震颤,“波”声轻响的一刹,剑华骤盛。他全身融人莹茔的青色光芒之中,光芒旋动,形成一道凝聚不散又矫似龙腾的璀灿光柱,光柱疾射直穿,以贯日落月之势透进那片汹涌的飞瀑内!
    结果刹时分晓,花落红的一条左臂齐肘断坠,顺便缀上一只左耳,庄翼身中两鞭!前胸后背大绽肉裂,两遁尺多长的血口子翻卷着,双方全是一样的血糊淋漓!
    在此同时,但闻一阵“哗啦啦”的金铁暴响,周圭的脖子上多缠了一条铁链,段大发使力倒扯尾,拖得周圭脚步踉跄,重心不稳,费良趁机扑到,照着姓周的背脊梁狠狠一棍,周圭“唉唷”惨叫一声,人已“噗通”跪跌于地!
    惶然回顾的包朝生正自心胆俱碎,不知所措的当口,钱锐一铡刀过去,“刮”声削掉了包某头顶一块油皮,包朝生才一机伶,尚未及挥动家伙抗拒,旁边的颜天宝已一个虎跳横撞包某腰眼,这位“顺风耳”整个身子便斜斜飞出,重重摔落,只这一捧,可怜业已闷过气去!
    折了一臂的花落红切齿如挫,却当机立断,双肩倏耸,猛然拔升三丈有余,凌突藉力挥鞭,身影恍同惊鸿,眨眼已在六、七丈外!
    庄翼这一次已决心不让花落红逃出生天,他半声不响,暴起直追,木剑在他快速的奔掠下映起摺摺尾焰,活似流星赶月。
    钱锐见状,赶忙跟上,一边跑,一边大声招呼同伴:“两个人犯留给你们处置,我随老总追拿姓花的去啦……”
    跺跺脚,段大发也立即攒过去,追赶中,犹瞪着前面的钱锐背影,嘴里不停嘀咕。
    休看花落红才被削掉一条左臂连同一只左耳,鲜血尽管染赤了半边身子,动作依旧隼利如鹰,人在纵走飞奔,越屋翻毫不拖泥带水,庄翼紧随于后,发力迫赶,双方的间距虽然拉近,但缩短的过程却极其缓慢。
    至于钱锐和段大发,更则遥遥落后了,不过视线所及,倒还缀得上。
    腥红的血迹成淌成点,一路滴下去,花落红恍同不觉,身形内腾跃掠,直若行云轻穹,好象他的精力永不衰竭,血是流在别人身上一样。
    庄翼当然不价这一套,他知道一个人在不甘不服,并强烈求生欲的支撑下,可能会有超越体能的表现,但这种表现,仅乃暂时的亢奋反应,决难持久,他肯定花落征逃不了多远就必将另做打算。
    从“老龙口”的渡般码困斜斜弃过市街边缘,再由城内赶向郊野,一前一后,怕没追出二十多里路去,现在,花落红已来到一片枯草班萎、残木横倾的山坡下,他停住势子,转回身来,脸色灰白又喘息急促,然而神态冷峻阴沉如故,他目光僵硬,注视着起来越近的庄翼!
    白袍前后裂绽,血痕浸透白袍,看上去更形鲜艳刺目,庄翼任由破碎的袍絮飘拂,人隔着花落红十步之外站定,他尚不能确知对方的意图,可是有一桩他却十分清楚---姓花的断断不会束手就缚。无论如何,一场困兽反噬的把戏还将上演。
    齐肘部份被斩掉的伤口,是一片平整的嫩肌白骨,血仍在点点滴滴的流淌,而花落红的一边面颊沾糊着业已乾硬的血痂,缺少了左耳,模样便显得咱些怪诞,左耳削去的位置,仅剩一孔,耳孔内还灌着血,就这片刻之间,花落红的躯体似乎变得瘦小又单薄了。
    灿亮的银鞭在他手上微微颤幌,仿若一条蠢蠢欲动的毒蛇,他凝住庄翼,眸底的韵色坚强又刚硬,没有一个半点畏缩的徵兆。
    庄翼吸一口气,缓缓出声:“你的机会不大,花落红,相信你自己心中有数!”
    花落江以一种厌倦的、索落的语气道:“庄翼!对于生死,我比你想位中看得开,一个残缺的人,活在世上实在没有多大意思,如果这个残缺者还曾经是一个强者,活着就更没有意思了!”
    庄翼嗓音低沉:“看得开是好事,像你我这一类人,想要寿终正寝,求个善了,往往属于奢望,瓦罐破在井沿上的多,花落红,可不是?”
    点点头,花落红道:『不错!但要走得窝囊也不好,多少总须带点什么去,否则,阴曹地府问是怎么来的?还无颜相答呢!“庄翼笑笑:“你打算我奥你结个伴?”
    花落红也少见的笑了:“至少送我一程,该不过份吧?能要我这条命,你蚩可不加点缀头?”
    庄翼的木色剑寒芒隐泛,他竖剑当胸,表情阴冷:“只要你有能耐叫我陪,花落红,我决不会皱一下眉头,活得苦,病得也苦,就趁早做个了断吧!”
    花落红轻叹道:“说得好!真个活得苦、病得也苦,唉!来转一趟却为的是什么?““么”字幻音韵尚在他唇边绕,银色软鞭已“嗤”的一声透空刺来,这一刺之势,快不可言,连空气都象纸似的被戳穿了。
    庄翼静立不动,长剑骤横,迎磕来鞭,但花落红脚步猝移,软鞭酒出溜溜光雨,由四面八方合聚而至。
    木色剑便在此际贴着庄翼周身飞旋,他在一片密集的铿锵声中立时封出对方二十九鞭,身形暴起,连人带剑疾贯花落红!
    姓花的再度三鞭猛挥,却鞭鞭落空,他全身倒仰,才往后闪出几步,“括”声闷响,腰上又已血花涌冒!
    远处,有人影幌勤,还加着呐喊,是钱锐和段大发跟上来了。
    来的人不止餐锐与段大发,山坡间尚出现了另一个---另一个赤发如火,深目隆准又颧骨高耸的紫杉怪客。
    当花落江腰际受创的一刹,先有一截半尺长短的枯枝射向庄翼,等他挑开这截劲道强浑,交击声若金铁的枯枝,紫衫人已经站到面前!
    花落红抖索索的站在那里,唇角不受控制的连连抽搐,望着紫衫人,他嘶哑的道:“聂龙……你来迟了!”
    一听到花落红呼唤来人的名姓,庄翼由不得心头下沉--聂龙号称“狂焰”,是名闻天下的“三魔四毒”之一,与花落红同属“三魔”一道,平日里;甚少听到他们沆瀣一气,朋比相连,但照目下的情形看,这“三魔”最低限度已有两魔捻成股了!
    那聂龙声音粗砺的道:“原该早发觉动静的,你知道,夜里累了整宵,困下去稍稍沉了些,没想到你竟然已伤得这么狠!”
    花落红惨然一笑:“好在还不太晚,再来迟些,只拍最后一面也见不着了!”
    聂龙目光如刃,凛烈的道:“先莫说丧气话,时辰不到,谁也包不了谁的生死,花落红,是那一个伤了你?”
    望了庄翼一眼,花落江的舌头有点僵硬:“人就站在你面前,聂龙!”
    深陷的双瞳有着一股逼人而来的肃煞之气,聂龙盯住庄翼,厉声道:“你把花落红槽塌到此等地步,莫非与他有杀父之仇、夺妻之恨?”
    庄翼平静的道:“姓花的是朝庭重犯,曾经狙杀官差,强劫徒囚,在法在理,必须逮捕归案,他却逞凶拒捕,我们只有按规矩行事,如果你侍插手阻扰,和花落红便属同谋共犯,我们势必一体拘拿,决不宽宥!”
    聂龙打鼻孔里发出冷笑:“原来还是个鹰爪孙呢,你算是捕房里的那一号牛鬼蛇神?”
    花落红接口道:“他是庄翼……”
    长长“哦”了一声,聂宠形色阴势的道:“敢情你就是庄翼,河朔地带头一号的狗腿子,很好,前些日你坏了花落红搭救严良的事,今天又把花落红弄个半死不活,旧债新帐,正合一起结算!”
    庄翼道:“聂龙!我劝你不要和花落走到一条路上,他想找人结伴,我不认为你愿意跟他同赴幽冥之途!”
    哼了哼!聂宠道:“这是我的事,姓庄的,你的看法也不见得正确!”
    这时,钱锐与段大发两人业已气吁吁的奔了过来,一看眼前的情势,立即便明白了大概的状况,俩人一左一右站开,摆出了以庄翼为主的侧阵。
    淡淡瞪了两人一眼,聂宠掀开他的紫色长杉;现露出系在腰上的一条皮带来,这条皮带宽的三寸,色呈棕褐,皮带面上缀满三角状的钢锥,锥尖银闪闪的眨着冷芒,他只轻扯带头,整条皮带已握在手中。
    这绦嵌缀着密钢锥的皮带有个名堂,唤作“鳄尾”,意思仿佛是说,谁要挨上一记,便如同被巨鳄的强尾扫中,不死也得脱层皮了。
    钱锐倒挺识货,聂龙的家伙一现,他已认了出来,不由自主的吸了一口凉氖,他知道,这下子又碰上棘手的了。
    庄翼注视着聂宠的“鳄尾”,木色剑剑尖柱地,双刃寒芒眩映,冷冽有如秋水。
    聂龙开始慢慢向庄翼走近,“鳄尾”软软垂下,轻微的幌动着。
    突然,钱锐竟抢先出手,他的“双合铡”倏分猛斩。急攻聂龙左侧!
    晶亮闪烁的“鳄尾”,“嗤”的一声倒卷而起,那稳快法,简直无言可喻,钱锐的一柄铡刀眨眼里被缠牢,他一挣脱,另一柄铡刀拦腰劈向敌人。
    聂龙的神情阴诡妖异,等铡刀的锋口将要沾身,他才猝然挫腕带臂,把皮带缠住的那柄铡刀往下翻扯,但闻金铁交击,钱锐的双合铡俱已脱手,人也夜震得歪歪斜斜的倒抢而出!
    段大发大吼如雷,铁链子“哗啦啦”抖飞聂宠脖颈,姓聂的连正眼也不瞧一下,身形“呼”的腾起,“鳄尾”舒卷似电光石火;一个照面就将段大发狼狈逼退!
    弄得灰头士脸的钱锐实在是面上挂不住,转身再扑,赤手空拳就便朝上撞,光景是想抱住姓聂的。
    辱角擒着一抹阴笑,聂龙仅仅吸腰抛肩,钱锐已一头扑空;“鳄尾”暴杨,兜着钱锐的后脑勺挥落。
    一溜青碧的光华由斜刺里射来,刚好迎上了这一击,“鳄尾”碰触上剑刃,火花四溅,隐隐有龙吟之声!
    聂龙贴地旋出五步,皮带横起,势若风雷,庄翼长剑掣动,疾似流江,双方甫始接阵,便是龙腾虎跃的三十招,三十招幌眼即过,彼此却已经历数次生死一发之间。
    透了口气,段大发恶狠狠的喝吼:“大胆匪类,光天化日之下公然逞凶,阻差办案,施暴官役,拿下来必然置你一个死罪!”
    聂龙根本不理不睬,全神贯注与庄翼狠搏,直到此刻,庄翼才发觉;尽管那花落红排名为“三魔”之首,论功力,聂龙竟比之毫不逊色!
    空着两手的钱锐有心想上前拾同兵器,不巧他那对家伙掉落的地方又隔着正在拼斗的两人过于接近,只要稍一迟泄,很可能就会遭到袭击,他再三踌躇;仍不敢冒然挺险。
    原先站着的花落红,现在已经撑持不住的蹲坐地上,他自己用一条撕裂的前襟草草扎住断臂处的伤口,人模样起发萎顿,一张冷峭的脸孔,不仅灰白,更透着那种油枯灯尽前的幽晦。
    段大发瞧见花落的情形,立时大声叫道:“老钱!咱们逮住一个算一个,且先把姓花的铐上再说!”
    钱锐没好气的道:“姓花的一条命已去了大半倏,人就只剩那口气了,你不怕他插上翅膀飞走不成?倒是老总这边得加意帮榇,姓轰的可他娘凶泼得紧!”
    抖了抖大铁链,段大发咬着牙道:“个狗娘养的,我就不信他有三头六臂,能上了天去!”
    钱锐压低嗓门催促:“你别净吆喝,好歹也露一露你的赤胆忠肝,英雄本色……“猛一跺脚,段大发狂吼着一个虎跳冲上前去,大铁链急速搓磨,发出“眶榔榔”的连串剧响,搂头盖脸冲看聂龙的腊袋便抽!
    皮带上的钢锥闪过溜溜寒芒,七次震开了庄翼的长剑,聂龙趁着带端回荡的力道斜滑三尺,左脚奇突的往后飞,段大发铁链挥空,慌忙侧躲对方来脚,聂龙整个身子拔起猝翻,皮带嵌缀着的钢锥冷眼眨映,段大发已闷嗥一声,拖着左踉跄跌出,乖乖,肩胛之上,竟然一片血肉模糊!
    钱锐目睹此状,顿时怒火升头,热血沸腾,毫不考虑的滚地上前,一长腰,死命抓攫聂龙的两足足踝!
    聂龙冷哼一声,并不闪躲,皮带回击庄翼剑式,下面任由钱锐抓牢足踝,就在钱锐十指紧收的刹那,聂宠一脚猛抬,斗然间竟将钱锐整个身体抛起,皮带上扬,像用拍子打球一样,“”声闷响,硬是把钱锐横兜出五尺之外!
    木色剑便在这细微得不容一发的空隙虚暴刺,冷焰彷若极西的电火闪掣,聂龙飞快旋身,“鳄尾”急速倒翻斜切,却已慢了半分,芒彩映处,聂龙脸孔肌肉蓦的僵扯,一个筋斗反跃丈远,左腹部业已浸沁出大片殷红!
    刚从地下挣扎着爬起来的钱锐,瘸跛着一条腿,灰头士脸的嘶嚷:“杀得好!老总!姓聂的砸断了我一条腿骨,你可算转眼就替我找同来啦!”
    眼睛注视聂龙,庄翼却在对钱锐说话:“你不要多动,免得折骨错移,增加接合上的困难,搞下巧弄成半残不缺!”
    坐在那边的花落红幽幽一笑,低弱的出声道:“聂龙!你已失算了!”
    捂着左腹上的伤口,聂宠面不改色的道:“姓花的拿手下当肉质,为他做谋略牺牲。这称不上本事!”
    庄翼淡淡的道:“求胜致果不一定全靠硬功,运气占几分,谋略也占几分!”
    段大发凑近过来,挫着牙道:“老总!也不用押人回去了,乾脆就地格杀,拎两只人耳朵交差便成,娘的皮,我们被姓聂的整惨啦!”
    庄翼胸有成竹的道:“且看情况怎么演变再说,要怎么杀法,端取决于他们的动向!”
    聂龙阴恻恻的道:“算盘不要敲得太如意,眼前离着结局还早,姓庄的,谁杀谁犹说不准哩!”
    庄翼道:“你中的一剑已伤及内腑,所以,必然撑持不住多久,用意志来振发战力是可行的,但超越体能的极限之后,亦就成为强弩之未了,聂龙,你或许可以暂时挣抗,时间却长不了。”
    聂宠生硬的道:“你试试看!”
    那一头,钱锐已拾回自己的乒刃,他挥舞着“双合铡”,提气大吼:“死在当前。还敢大言不惭?要不斩掉你这条”孽龙“脑袋来祭我一条腿,我他娘决不甘休!”
    聂龙陋夷的道:“不要光嚷嚷,有种的上来动手---像你这类九流鹰爪,我没杀过三、五十,亦会宰掉十七、八,六扇门的德性只有一桩,狗掀子,全凭了那张嘴!”
    钱锐气得差点炸了肺,不由畴目切齿,“双合铡”碰得叮当响:“好个血案如山的恶匪凶徒,你可是不打自招,供认犯行不,姓聂的,无论怎么死,你是死定了!”
    聂龙正要说话,山坡的线之上,突然出现了十多条人影,天光下棋得清切,大多为身穿红、黄袍褂的彪形汉子,那领头的一个,赫然正是战百---“起霸山庄”的总管事战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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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豁命
    庄翼发现了“起霸山庄”的来人,聂龙也同时察觉,只在此刻,他的形态才显着的有了变化,那是一种极其复杂的转化——惊愕、愤怒、激动、及不信天数却天数居然应验的一份无奈。
    钱锐也有几分意外,他瞪着山坡上迅速移近的幢幢人影,不免迷惘的道:“那可是『起霸山庄』的人马哩,老总,他们来这里干啥?莫不成是冲着咱们来的?领头的模样像是战百胜……”
    庄翼语气平静:“不管他们是冲着谁来,很快就会分晓。”
    段大发嘀咕着道:“如果目标是我们,『起霸山庄』那干人就太不上道了,光棍打九九不打加一,挑在这个节骨眼上找碴,简直就是趁人之危,落井下石……”
    连花落红也眯起双眼,仰头观望,他笑得又是凄苦、又是空茫:“聂龙!你说说,这是不是劫运到了?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聂龙寒着面孔,冷冷的道:“天下没那么多认命的事,花落红,做了就要担当,砍掉脑袋不过碗口大的疤,有什么好含糊的?”
    花落红涩涩的道:“我道只我看得开,你却也不差,聂龙!”
    聂龙紧了紧手中的“鳄屋”,道:“少说话,留点力气等着捞本吧!”
    由两个人的交谈中,庄翼推测他们还另有麻烦,而这麻烦必然与“起霸山庄”有关,至于是什么内容,他虽难以判断,但却降低了“起霸山庄”与己方敌对的可能性,此时此乃,形势如此发展,亦未不佳。
    钱锐又在说话:“不错,老总,是战百胜带头!”
    庄翼道:“我看见了!”
    同时,庄翼也算出了来人数目,共为十二员,除了战百胜之外,穿红袍的有七个,黄袍的四个,声势可谓相当不小,问题在于,“起霸山庄”的人马如此大张旗鼓,蜂涌而至,却是因由何在?
    战百胜看到庄翼的当口,亦不禁一楞,他先回头向身边的人低声交待了几句什么,然该赶上两步,朝着庄翼抱拳当胸,裂嘴乾笑:“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庄总提调,没想到在这里又遇上啦!”
    说着话,他目光溜向花落红与聂龙,边放低嗓调接道:“公干!”
    庄翼含笑点头:“战大总管亦有『公干』?”
    战百胜叹一口气,指指花落红:“我们庄子可被这几个不开眼的东西坑惨了,费了好大劲,出动多少人马,才堪堪把他们的落脚处找出来,全庄上下,正分成六个组搜索这片山区,巧不巧,竟被我这组逮住,没料到的却是尊驾居然亦在此地……”
    庄翼道:“我是代表朝律捉拿要犯,战大总管,听你的说法,我们捉拿的对象,和贵庄似有—
    —?”
    靠近前来,战百胜小声道:“总提调!我们庄子昨晚上出了事,你不会不知道吧?”
    庄翼微微一笑,模两可的道:“谁敢虎口拔须?胆子倒不小!”
    战百胜看了庄翼一眼,说话的语气带着埋怨:“好吧!不管总提调你是真迷糊还是假迷糊,话,我可得先说明白,昨天晚上,我们庄子被闹得天翻地覆,鸡飞狗跳,进来的前后共有两拨人,一拨劫走了你老头子——不,我的意思是劫走了你令尊,另一拨更不得了,硬是强掳我们二小姐突围而去,不但如此,还干掉我们四名『红衣把头』、伤了两名『黄衣把头』,这两拨人之狂妄嚣张,手段狠毒,简直到了目无余子的态度,我们庄主差点就气疯了,立时调兵遣将,亲自压阵出马,务必要查明来人底细,施以严惩!”
    庄翼摇手道:“慢着!战大总管,你那弦外之音,该不是指说我也犯了嫌疑吧?”
    战百胜有些尴尬的道:“我,我说了么?我没有说你犯嫌疑吧?我只是问你知不知晓夜来发生的这些事……?”
    庄翼故作不悦之状:“战大总管,为什么我应该知晓这些事?我既非顺风耳,又不是千里眼,贵庄发生的变异,我如何能在一夜之间得悉?我还正想请教大总管,我爹的问题你怎么交待?你们的人我早已依约释回,贵庄却扣住我爹不放是何道理?现在好了,我爹在你们手里遭到掳劫,且看大总管你怎么说吧?”
    楞楞的望着庄翼,战百胜似信非信的道:“呃,总提调!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别打哑谜了,令尊——果真不是你抢走的?”
    庄翼勃然色变:“战大总管,人只有一个爹就尽够了,假如我爹已被我接回,何须再向你要人?”
    搓着双手,战百胜低声下气的道:“当然,当然,总提调,这档子事,请你暂且忍耐,先搁一搁再谈,我们一样一样来,等我把姓花的和那条『孽龙』收拾过,我保证给你一个交待!”
    庄翼冷冷的道:“不知贵庄和此二人又有什么过节?大总管,他们可是我要逮捕归案的钦命重犯,王法为先,私怨在后,希望各位不要干扰公事。”
    战百胜忙道:“唉!挨!总提调!大家都是好朋友,你也不用动辄摆出一付公事面孔,开口朝律、闭口王法,这不是伤感情么?我们要这两个人,自有道理,昨晚那两拨闯庄的不速之客里,有一拨便是花落红和聂龙夥同另一个魔星『邪刀』曹丹捻成的股子,我们二小姐,便是吃他们劫走,你说说,这能放过么?我们决非有意搅合,势不得已,你可千万包涵则个……”
    庄翼不解的道:“奇怪,他们『三魔』从来与『起霸山庄』河井水互不相犯,好端端的,为什么却强捋虎须,打起你们二小姐的主意来?”
    战百胜苦着脸道:“这正是我们要问的问题,可要逮住人才问得分明,所以总提调你好歹宽谅,二小姐的事情非同小可,如今人尚下落不明,这不但牵涉到父女连心的焦虑,山庄的威信,尤其是大姑娘的名节攸关,样样皆轻忽不得!”
    庄翼的颜色已见缓和:“原来是这么一码事,难怪各位倾巢而出,如临大敌——父女当然连心,不过,父子亲情,怕亦不遑稍让,我父眼下同样下落不明,为人子者却无毒为力,只在这里踟蹰徨,措手无策,唉,愧煞了,愧煞……”
    连连拱手,战百胜急道:“总提调请宽怀,这事包在我身上,但求暂退一步,战某必有回报!”
    庄翼犹豫片刻,表情无奈的道:“好吧!大总管!就看你的了……”
    战百胜顿时如释重负,回身下令:“兄弟们,且把这两个匹夫圈住!”
    其实不用他说,十一名“红衣及黄衣把头”,早已杀气盈盈的将花落红与聂龙团团包围,钱锐和段大发站在一边,倒如同局外人了。
    聂龙容颜深沉冷漠,对于当前险恶的形势似乎无动于衷,花落红也是一付舍此皮囊,无足为惜的超脱模样,两个人好像真个豁出去了。
    越是如此,战百胜越发不敢贸然动手——他倒不是怕对付不了聂龙与花落红,顾忌的是万一这两个拼死了,却找谁去过问仇荻的下落?
    情态有点僵,聂龙手捂腹部伤口,仰着脸道:“姓战的,你们还在等什么?犹待挑拣个好时辰吗?”
    战百胜咽了口唾,悻悻的道:“不用说风凉话,你们现在是个什么处境,自家心里有数,聂龙,要想活命,也不是没有法子,端看你们愿不愿输诚合作,将功赎罪!”
    聂龙面无表情的道:“怎么合作?如何赎罪?”
    战百胜乾咳一声,道:“很简单,把我们二小姐的去处招出,便可饶你们不死!”
    聂龙语含讥笑的道:“不是合作之后,就放我们走人?”
    战百胜脸色一沉:“天下岂有如此便宜之事?你们无端侵犯『起霸山庄』,劫掳本庄庄主爱女,杀伤本庄所属,种种恶行,断难宽宥,设若你们供出仇二小姐下落.可折死罪,却不能毫无惩除,这已是格外开恩,你们休要不知进退!”
    聂龙看了看对面亦陷身重围之中的花落红,提高了腔调:“你都听到了!花落红!待怎么说?”
    花落杠嘴唇嗡动,撤气游丝:“我看……死了也罢,至少,仇荻得跟着陪葬,虽不够本,总也有人垫底……”
    聂龙阴惨惨的一笑:“有道理,恁情豁上一命,亦不受这种作贱,死罪活罪我们一遭认了,所谓『格外开恩』,『起霸山庄』收回去留着自己用吧!”
    战百胜怒火顿升,凛烈的道:“你们真想找死?”
    聂龙哼了哼:“死是不想死,但若生不如死,便不如死了好,战百胜,你看错人了?”
    花落红接着道:“姓战的,我可以把我们死去之后的情况演变先告诉你……曹丹就隐身附近,此间的一举一动,他完全看入眼里,只要我和聂龙一朝挺,他会立即强奸仇荻,然后把大姑娘脱个赤条精光,再拿根绳子缠在脖颈,找棵树给她吊起来示众,你要不信,我保证你不久就可亲眼目睹!”
    战百胜不但背脊泛凉,冒出一身冷汗,更气得双目发赤,难以抑止的抖索起来,一时连粗话都出口了:“你们两个狗娘养的,真正一对畜牲,枉披着人皮却没有半点人性,『起霸山庄』刨过你们的祖坟还是操过你们的亲娘?竟使你们用这等龌龊手段来坑害人家黄花大闺女?”
    聂龙声声冷笑:“为求生存,当然只有朝着最有利的方向去做,什么四维八德、三网五常,全算闲篇!”
    战百胜在急怒交加的情形下,一时竟失去主意,不知如何是好,他无措的站在那里,咬牙切齿,却进退维谷,处境窘迫之致。
    冷眼旁观了这一阵的庄翼,实在是同情战百胜,他憋不住了,上前几步,一把将战百胜扯到方便说话的地方,悄声细语:“看起来你似乎十分为难?”
    战百胜两手一摊,恨声道:“情形全在你眼里,总提调,我万万没有想到这两个王八蛋居然头顶长疮、脚底流脓,烂坏到此般地步,若不是顾虑二小姐的安危,我真他娘想豁出去先把他一双邪杂碎活剖了再说……”
    庄翼道:“要不要我替你出个点子?”
    战百胜感激又期盼的道:“敢情好!总提调,还请指点!”
    庄翼凝重的道:“依我判断,仇荻被藏匿之处,必在附近,因为当我追捕花落红的当口,他别的地方不逃,偏偏逃来这里,而一到此处,聂龙即现身而出,可见他们落脚的所在,不会超逾目视或耳闻的距离之外,『三魔』既然一体行动,曹丹的行踪便不难预测,仇荻人在他们手中,还远得了吗?”
    战百胜仔细一想,精神之振,兴奋得有朝庄翼叩个响头的冲动:“对,对,对,对极了,我怎么就没想到这一层上?总提调!亏得你点醒了我,把我从他娘焦头烂额、措手无策的困境里拉出来,只你就是我的解厄贵人,假如二小姐因此得救,更不啻恩同续命超生,总提调,这份情,我记牢了!”
    拍拍对方肥厚的肩头,庄翼笑了笑:“言重!战大总管,并肩子上吧!没什么好忌讳的!”
    战百胜长长一揖到地,霍然转过身来,这瞬息前后,他的神态恍同两人,但见他从腰间拔出一管三尺铜箫,杀气腾腾的大吼:“兄弟们!给我恨宰狠杀,一个也不许放过!”
    包围住聂龙的“起霸山庄”人马,共为四员“红衣把头”、两名“黄衣把头”,一伙人早已气愤填膺,跃跃欲试,战百胜一声令下,如何还会稍有迟疑?
    四员“红衣把头”纵身而起,由四个不同方向击杀一个焦点,另两名“黄衣把头”则分成左右朝内夹攻,刹时只见寒光如雪,刃芒飞舞,声势十分惊人!
    聂龙半步不移,“鳄尾”猝然旋闪,“叮当”几响,数件兵器已被震开,钢锥一荡又回,眨眼里再将各路攻击化解、动作之快速猛辣,竟似生龙活虎。
    战百胜怒喝如雷,铜箫划过一道半弧,凌厉无比的直指聂龙,箫端摇摆不定,犹若毒蛇昂首游移,却已把敌人可能的退路全部封死。
    聂龙冷冷一笑,长身暴起,不退反进,“鳄尾”抖得彷佛铁链,兜头捣戮过来。
    斜刺里,一名“红衣把头”横身疾撞,两柄“双刃斧”霍然拦劈,聂龙原式不变,左臂倏伸,抓住一柄斧头的前,往外狠带,恰巧碰上另一柄斧刃,那名“红衣把头”脚步不稳,一头抢出几步,而战百胜铜箫骤点,强拨捣茶的“鳄尾”,刹那间,“鳄尾”歪抛,战百胜的五指关节却震得发麻!
    另一名“红衣把头”趁隙挺进,大砍刀偏斩聂龙,身形正在幌走的聂龙,突兀低头弯腰,皮带石火般翻扬,但闻“卡擦”一声,这位“红衣把头”的下颚顿遭击碎,声张面孔立时完全变形!
    第三名“红衣把头”狂吼着猛跃向前,拦腰欲抱聂龙,姓聂的形同鬼魅,侧移三步,反手挥带,锥芒幻映的须臾,“红衣把头”的头颅已裂威血肉模糊的一团。
    在此毫发难容的一隙空闲,战百胜铜箫脱手激射,去势恍同流矢,聂龙的”鳄尾”甫始倒卷,铜箫已插入他的左胸,几乎不分先后,一个“黄衣把头”也扑上前来,奋起一叉截进聂龙小腹,姓聂的全身收缩,口鼻喷血,却在血雾迷漫的俄顷振挑“鳄尾”,钢锥重重扫过这“黄衣把头”的脖颈,只一转眼,此人脑袋斜斜挂垂肩上,差点就掉落下来。
    第四名“红衣把头”凌空而至,一对双节棍急挥急舞,打得聂龙连连滚跌,身子横旋不止,却是战百胜一声大喝,才阻住了这个“红衣把头”的狂性:“还不住手?你没看见人他娘早断气啦?”
    圈牢花落红的,是三名“红衣把头”及两名“黄衣把头”,这时刻,只有两名“红衣把头”出手攻击,别看花落红人似奄奄一息,就像油枯灯尽的前兆,反拒之势却毫不含糊,他坐在那里,手中银鞭倏忽吞吐自然伸缩,非但又快又准,且招招指向要害,摆明了乃是追魂夺命的招数!
    战百胜在聂龙的尸体上抽回铜箫,拿靴底草草拭去血迹,“呸”声向地下吐了口唾沫:“娘的,还真横得紧哩,剑伤恁深,犹废了我们两员,重创一个,果然拖上垫背的了……!”
    那边,花落红自是将一切情形全已看在眼里,他并不激动,更不悲愤,仍旧沉着应战,丝毫不乱,尚抽得出空来说话:“庄翼……算你成全了『起霸山庄』……却是……好一条惜刀杀人的……毒计!”
    庄翼柱剑于地,七情不兴:“认了命吧!花落红,谁叫你们走上这一步背运?”
    猛古丁里,花落红身形冲天飞腾,宛若暗中吃了续命金丹一样,那么声势暴烈又力道强浑的冲扑庄翼,两名“红衣把头”阻截不及,迭声惊呼,庄翼早有所感,是以情况不变之余业已成竹在胸,他不慌不忙的长剑上指,剑尖才起,人口狂飙般掠出丈外,青碧光华立时凝若匹练,“霍”声舒卷,紫电精芒并溅跃目,只在一闪之间,碧光顿——花落红人已蜷曲于地,混身抱搐,喉头的喘息声粗浊沉重,像卡着一口浓痰不能上下,而且,吸气少,出气多,眼瞅着是不行了。
    战百胜急忙奔了过来,关切的问:“总提调,这免崽子好不阴狠,他不曾伤着你吧?”
    庄翼笑笑,道:“托福,好在我早有预感,体会得到姓花的那股怨毒之气,亦防着他困兽反噬的这一招,总算没让他得逞。”
    摇着头,战百胜道:“这家伙倒豁得出去,如此孤注一掷,敢情是真个不想活了!”
    庄翼叹息着道:“混到『三魔』的层次,便受不起这样的挫折,尊严和声譬往往比生命更重要,于其忍辱苟存,倒不如死了好。”
    战百胜讪的道:“可不是吗?”
    庄翼收剑入鞘,道:“我们的事已经了结,贵庄的麻烦尚未结束,战大总管,家父下落,务请劳神给个交待,我们不再打扰,就此告辞了。一
    战百胜欲言又止,犹豫着道:“呃!总提调!你们这就回去啦?”
    庄翼道:“莫不成大总管尚有其他须我效劳之处?”
    战百胜想了想,连声乾笑道:“没有,没有事了,我只想再问问,总提调,我们二小姐,的确会容身在这附近吧?”
    庄翼道:“我是按照实情做推断,天下诸事,逃不出一个『理』去,照道理测根由,应该是八、九不离十!”
    咽了口口水,战百胜道:“唉!也但愿是如此了……”
    庄翼抱拳道:“谨祝马到成功,战大总管,不论是仇二小姐或家父的消息,我全静候佳音了!”
    战百胜打着哈哈:“就这么说,咱们就这么说……”
    回过身来,庄翼正好看到段大发将两双血淋淋的人耳朝镖囊装,再一瞧花落红的尸体,可不两只耳朵全失,聂龙也变成缺耳龙了,一瞬间,不由感触良深,这两人在活着的时候,是何等凶悍骠猛,盛名喧赫?一朝命丧荒野,仍免不了任由宰割,落个尸首不全,江湖路,委实冷酷寡绝,艰险难行!
    ***
    拿两根树枝绑在折骨部位,权充夹板,钱锐拖着一条腿,另柱着一截竹杆堂杖,瘸瘸跛跛的往前走,要不是庄翼还在旁边搀扶,更就举步艰辛了;段大发还算好,肩胛骨虽然碎裂了好几块,尚不影响行动,但颠足起来多少会牵引伤处,龇牙裂嘴的表情便经常上脸了。
    三个人走得很慢,拖着钱锐,想快也快不了,天气又冷,钱锐边挪腿边嗟叹:“真他娘霉啊!大早睁眼,就听到屋顶老聒叫,当时心里还在犯嘀咕,不知今天会遇上什么麻烦事?这不应验啦?唉,生生叫姓花的王八蛋砸断了一条腿,伤筋动骨一百天哪,有得养啦……”
    段大发把他的铁链子挂在脖颈上,走起路来眶榔作响,说话亦无精打彩:“只你伤了不成?我这肩胛业已裂成好几块,要接合上,少不得受些活罪,往后能不能恢复原样犹不一定,吃这碗饭,谁说不是抬着脑袋玩命?”
    钱锐摇着头道:“也不用怨了,只怪我们命苦,三百六十行,偏偏入了这一行……”
    手搀着钱锐的膀子,庄翼斜睨了他一眼:“领的饷银不算少,吃香喝辣的场面天天有,进出百姓商家得如同二大爷,这些风光,你们怎么不提?凭你们两块料,除了在班房滥芋充数吃冤枉,还能干什么?”
    钱锐嘿嘿笑道:“一头栽进六扇门十好几年,再想转行,行行如隔山喽……
    庄翼道:“所以说,少发劳骚,全认命吧!”
    这时,他们正来到一个乾涸见底的水塘边,塘底有浅浅的一湾混水,泥泞交融,周遭蓑草枯黄,迎风抖索,段大发刚想开口提议歇上一阵,萎黄的草丛后,已突兀冒出半截身影来!
    拖着腿一拐一拐前行的钱锐,不由被吓了一跳,他赶忙站定,要提醒庄翼注意,却感到庄翼搀在腋下的手缩了回去,人也踏上几步。
    草丛里冒出的那人,生了一张锅底似的大黑脸,暴眼掀鼻,双耳招风,满头短发刺般根根倒竖,一道长疤血红的自左额斜过面孔到右唇唇角,手握寒光亮的一柄窄刃弯月刀,真个好一付凶神恶煞之像!
    跟在后头的段大发亦发觉情况有异,他凑上前来,目注对方,带几分怔忡的低声道:“这个家伙没头没脑的打半截腰里闯了出来,不知想搞什么名堂?”
    钱锐呐呐的道:“娘的!看他模样,八成来意不善……”
    庄翼木色剑已连鞘抽出,他神色不变,极其淡漠的冲着对方开口道:“如果我猜得不错,朋友你必是『邪刀』曹丹?”
    那人分开枯草,站了出来,乖乖,好魁伟的一付身架骨;他人立路中,有如半截铁塔,声音却又尖又细:“我要不是曹丹,那才奇怪,还有谁比我更有理由在这里拦截你们?”
    庄翼冷静的道:“你好运气,『起霸山庄』大批人马正在附近搜捕于你,居然仍被你寻隙潜逸而出,曹丹,你似乎天数未尽了。”
    曹丹尖着声道:“说得正是,不替花落红与聂龙报过血仇,上苍如何容我走到绝地?姓花的,他们两个虽然死在『起霸山庄』那干杂碎手里,实则全为你的怂恿指引,花落红最后的一句话说得不错!——好一条借刀杀人的毒计!”
    庄翼道:“你听到了?”
    曹丹形容怨毒的道:“我不但听到,整个过程也完全看在眼里,其实,我就隐芒在山坡左侧的一个土坑内,距离你们不到五丈之遥,只是坑沿有草有树,遮蔽良好,我看得见你们,你们看不见我罢了!”
    庄翼对自己先前的判断正确,颇感安慰,遗憾的是曹某不去触『起霸山庄』的霉头,却迁怒到这一边来,显见——的责任又须由其个人承担,他难免兴起一种辛苦裁树、别人遮凉的不甘。
    钱锐也忍不住搭腔道:“姓曹的,所谓冤有头、债有主,杀花落红、聂龙的人又不是我们,你怕是找错对象了!”
    曹丹阴着声道:“皆目可杀,先杀你们,再剥『起霸山庄』那干狗娘养的人皮!”
    事情到了必不可避免的形势,就一定会凝聚那样的感受,庄翼知道,眼前一场拼杀绝对是躲不过了,就算代人顶缸吧,亦唯有勉力以赴。
    钱锐和段大发互觑一眼,缓缓向两侧散开,休看两人拖着伤残之躯,摆出的阵式却不含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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