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解山庄_柳残阳武侠小说全集

第十二章肉票
    庄翼醒来的时候,面前是一片漆黑,他闭上眼,过了一阵再张开,在瞳孔比较适应沉暗的光渡后,总算可以影绰绰的把周遭景物看上个大粗。
    容身之地是一间砖屋,那扇看上去极其厚重的木门严丝合缝的紧闭着,屋里没有任何家俱或陈设,只在地面着一层稻草,人躺在稻草上,隐隐感觉得到一股子阴潮潮的寒气。
    他发觉自己被一付生铁手铐铐住双手,足踝间也配上一付脚镣,这两样戒具显然不是他自备之物,看样子,赵六夫妇另有储存。
    隔着几尺之外,尚蜷曲着一个躯体,那位仁兄手脚上与庄翼乃同一式配备,人还在打呼噜,睡得好香好沉,不错.正是钱锐,他体内的迷——性似乎不曾散尽,今世何世都搞不清了。
    庄翼很快就连想起自己晕迷前的一切,他瞅了瞅右腕上的针孔,由于光线太暗,看不清什么,但已毫无痛楚,身于也十分爽落,没有不适的徵兆,好像,呃,确实郁毒已告除,恢复正常了。
    令他疑惑不解的是,他和钱锐为什拿会被囚禁于此?
    囚禁他们的主儿不用想也知道是赵六俩口子,照一般的情形发展,赵六夫妇在计谋得逞之后,或因挟着肉票走路、或者就该一刀一个杀死他们永绝后患才对,但这俩口却偏不这么做,到底葫芦里卖的什么,就费人疑猜了。
    他不清楚从晕迷到现在,已过了多少时间?
    从门缝底下透进的天光来看,眼前还是白昼,却难判断是当日的白昼,抑或第二天的白昼。
    身上黏搭搭的很不好受,而且还散发着一股怪异的腥泄气味,口腔里也咸滋滋的又苦又乾,腹中没什么明显的饱感觉,就想喝水。
    寂静持续了很久,然后,他听到有步履声传来,接着是钥匙开锁的声音,沉重的木门呀然启开,那歪脖子的身影映了进来,是赵六到啦。
    赵六先在门边站立一会,等他的视力习惯于黑暗之后,这才小心翼翼的走进屋里,他目不转睛的查视庄翼全身上下,待确定一切无差,始慢慢走到近前,距离三匹步远就提早停住。
    双方对望片刻,庄翼不禁笑了:“你气色不错,印堂发亮,看样子,是鸿禧当头的预兆。”
    赵六咽了口唾,打了个哈哈:“总提调,还是你看得开,人到这步田地,犹不忘插科打浑,谈笑自如,真有你的。”
    庄翼耸耸肩:“要不然还能怎的?大哭一场不可?我说赵六,我身上中的毒,你可真给我解了?”
    赵六一脸严肃的道:“我说话算数,决无欺,那三颗解货真价实,专解『断脉封喉针』所蕴毒性,你体内郁毒已尽除,没有一点手尾留下!”
    吁了口气,庄翼道:“大概你的话不假,我也感到十分松快,没什么异常的徵状,不过,我搞不懂的是,你把我和我伙计扣在这里,又是什么道理?”
    赵六露齿一笑:“还不是为了钱。”
    庄翼怔了怔,道:“为了钱?你将我们监禁于此,和钱扯得上什么关系?”
    乾咳一声,赵六道:“总提调,你的身份不同,也是一张高价肉票,姓钱的行情低一点,但是有你搭配,多少也能弄他一肇,贵属衙门,总不会为了几两银子,弃你二人生死于不顾吧!”
    没想到姓赵的竟然起的是这么个主意,庄翼不由啼笑皆非的道:“赵六,你简直财迷心窍,想搂钱想疯了,你把主意打到我们身上,正是敲诈官府,胁差勒赎,这可是杀头的罪名,你不想活啦?”
    赵六歪着脖子笑道:“用不着给我扣这些名目,搞这一行,我可搞多了,什么样出生的主儿我没绑过?但说老实话.绑架官差,还真是头一遭,有点新鲜,至于是个什么罪,你们看着办,嘿嘿,逮着了是你的,逮不着是我的!”
    庄翼摇头道:“我告诉你,衙门里一向没有这种预算,靖安保民的官差犹要拿钱赎命,岂非天大笑话?不论在体制上、传统上,都不可能开例!”
    赵六一点也不担心:“例由人兴——总提调,至于贵属衙门是怎么个因应法,全看你的头顶上司对你是否关怀了,假如他想救你,衙门里五花八门的支出帐项多得很,随便拿一项移花接木即可冲销.若他不想开脱你,藉口自亦不少,真要这样,你多年的官职算是白干啦!”
    庄翼道:“我还真不知道那个部门管这等事,负责这等支出,赵六,你可晓得跟谁去要钱?又和那一个接触?”
    赵六轻松愉快的道:“在『老龙口』刑部直属的『河溯总提调司』里,设有一个『密案档』,管档房的刑名师爷听说专负与大部连系之责,每七天便有一次快马驿差直递『密报』,转呈尚书大人案前,而各‘总提调司’的总提调皆由刑部委任管辖,也都是尚书大人的心腹肱股,呵呵,我就和他接触要钱吧!”
    庄翼怒道:“赵六,你为了几个钱,搞这种把戏,却置我颜面于何地?试想刑部戴尚书在得悉这个消息的时候,对我会有怎么个看法?”
    赵六道:“无非是爱才怜才、拨款救你一命,反过来呢,认为你有亏职守,贻笑大方,索性不理不睬,生死由你,呃,约模就是这两种看法吧?”
    庄翼大声道:“这条路子,你是从那里打听来的?”
    贼嘻嘻的一笑,赵六道:“戏法人人会变,各有巧妙不同,总提调,你看我一个草莽村夫,呵呵,却也有我的门道,对你们衙门里的一套,并不似你想像中那样陌生。”
    庄翼悻悻的道:“如果你要不到钱呢?”
    赵六脸色阴暗下来:“持票逼赎,有一定的步骡与方法,按程序走,大多能拿到钱,当然我不希望采取最后的手段,因为那是损人不利己的下策,可是话说回来,万一赎主太不开窍.叫人没有图转余地,事情就难讲了,唉,苦的却是肉票啊……”
    略一沉默,庄翼道:“你想敲诈多少?”
    赵六忙道:“别说得这么难听,这只是拿钱换命,何来『敲诈』之有?至于我待索取的数目,亦并不大,总提调你,是三万两银子,钱锐那,一万两就行,合共四万两银子,该不算太离谱吧?”
    庄翼道:“四万两银子,是我和钱锐两人加起来近十年的俸禄,便白搭给你做牛做马上十年,也不过就这个数,赵六,你未免胃口太大,不想想我这趟正逢任务失败,差事弄砸的风头上,大部不办人已算天恩浩荡.岂可能再为我们垫那没有名目的巨额银两?”
    赵六神态自若的道:“一般人而言,是这个道理,但逢上你,却不大一样,总提调,你的行情与众不同,闻说戴尚书对你非常宠信,甚至有以你为义子的意思,另外,刑部右侍郎和你是拜把兄弟,金兰之交,你有这两座靠山,就比别人罩得住多啦!”
    “这些谣言,都是让告诉你的?”
    赵六正色道:“总提调,我自有我消息的来源,是不是谣言,我也会过滤澄清,姜是老的辣.大半生江湖岁月,莫非白混了?好在时间还长,有的是余暇去印证。”
    庄翼闷着声道:“好,且容你去印证吧……赵六,我那三个人犯呢?”
    赵六稍稍犹豫一下,才道:“他们被照料得很好,总提调,至少比你们照料得好,在我这里,他们不是人犯,是肉票,折磨肉票没有道理,肉票活得健朗,方是我们的财源,你明白,死人就没有价值了。”
    哼了哼,庄翼道:“你的勒赎信已经送出去了?”
    赵六不禁眉开眼笑:“刚刚就是在忙活这些,好歹已派人送走啦,预计至多半个月就有回讯……“庄翼道:“我和钱锐的呢?”
    赵六坦白的道:“明天才送,唉,这一上午,真把人累惨喽,被你这一搅合,误了我不少事!”
    由后面这几句话,庄翼得知自己晕迷的时间并不久,这仍为同一天,而争取契机,是他目前的当务之急,以他的身份职掌,若还要衙门出赎金赎人,这个差就甭干了,不但如此,黑白两道上,笑话更大啦!
    赵六一见庄翼不说话,反而有些忐忑的问:“总提调,你有心事?”
    庄翼长吁一声:“假如你是我,处在这种境况.也能坦然置之么?”
    赵六竟是一派安慰的口气:“所谓『既来之,则安之』,总提调,人已经在这里了,便无妨安心耽上一阵,我保证吃得好,睡得足,不给二位丝毫虐待,有什么须要,亦请直接开口,只要办得到的我是一定遵办,忍几天,就又光天化日,消遥自在罗。”
    庄翼哭笑不得的道:“说得可真轻松,赵六,你是在拿我们的前程、名声做代价,来换取你的招财进宝,你不是不明自,事情但要传扬开去,我和钱锐便只有收拾盖,找个陌生地方摆摊子一途,那里也别想混了。”
    赵六十分同情的道:“总提调,请原谅我是爱莫能助,我要生活,仁义道德无可奈何的便须往下排,我也知道这是憾事,可又有什么法子呢?你看开点,其实公职不干啊也没有什么大不了,无官一身轻,凭你的能耐,还怕在别的行当中冒不出头?他娘海阔天空,自由自在的日子,不比受人差遣来得惬意?”
    居然连自己朝后的出路也代为打算好了,庄翼遇到这么一号『热心过度』却完全不切实际的主儿,真不知该如何反驳才好?
    他苦笑道:“不谈了,赵六,能不能先弄点水茶解渴续命?你说过,死人是没有价值的。”
    赵六连声道:“当然、当然,怎么能叫你们渴死?我这就去拿水来……”
    等木门关拢下锁,原先一直在打鼾不停的钱锐突然停止鼾声,挣扎着半坐起来,他脸孔的肌肉松弛泛黄,眼神混浊蒙胧,但一开口说话,却还口齿清楚:“老总,姓赵的人走啦?”
    庄翼望向钱锐,道:“你是什么时候苏醒过来的?”
    钱锐用力晃晃脑袋,道:“就在姓赵的说要四万两赎银的当口,一句话把我惊醒了!”
    庄翼低声道:“必须要想法子反制这个老家伙,否则我们的麻烦大了,银钱事小,丢人事大,决不能任其胡来,阴沟里翻船,我们可翻不起!”
    呛咳几声,钱锐期期艾艾的道:“我怎么会睡得这么沉,到现在还头晕眼花,心口发闷,敢情是这老王八蛋摆的道?”
    庄翼道:“他就是赵歪脖儿赵六,那大块头的老婆娘便是他浑家『赛二娘』孙银凤,案牍柜里早已录记,你该不会不知道这对专打滥仗的夫妇吧?”
    思索了半晌,钱锐颔首道:“似乎有点印象,不过详细情形却记不清了……”
    庄翼沉重的道:“就是因为我们平日疏于熟记案例存档,才未能掌握先机,不但坐失辨清歹恶,预防犯罪的效续,反倒为对方所乘,这些事实,值得检讨。”
    钱锐谨慎的道:“老总,呃,怎么连你也栽了斛斗?在我的记忆里,这赵六老俩口,好像没有恁大的本事
    庄翼没好气的道:“我也是一时疏忽,被他们表面扮演的假象给蒙住了,而当时又累又饿,身体状况的衰疲自亦是原因之一,总之,人的精神不能萎顿,否则,就连思维观察的反应都变迟钝了!”
    钱锐裂嘴笑道:“跟随老总这么些年,像眼前的光景还属罕见,感觉挺新鲜的……”
    庄翼“呸”了一声:“我受窘于此,你幸灾乐祸不是?”
    钱锐赶紧道:“不敢,老总,我怎么敢?我只是把心里的想法讲出来而已!”
    这时,有脚步声传来,钱锐又压低嗓门道:“老总,约模赵歪脖儿送水来了,我可要继续打呼装睡?”
    庄翼道:“不必了,他在茶里下的蒙汗,能有多大个效力,把人迷晕多久,姓赵的自然有底,你过了该醒的时间不醒,如何瞒得了他?”
    钱锐乾笑道:“说得也是……”
    门锁一阵晌动,果然是赵六推门而入,他左手提着一只羊皮水囊,右手是个木托盘,托盘上堆着十多个肥白油润的大包子,人一进来,满面含笑:“来来来,先喝点水解渴,然徐再吃点东西,刚出笼的鲜肉大包哩,保证喷香适口,一咬一兜油!”
    看到坐起来的钱锐,他又呵呵笑道:“钱老弟,你醒啦?也该是醒的时候了,口乾不乾?肚子饿了吧?吃的喝的我都已端了来,老弟你和令上就凑合着享用吧。”
    望一眼摆置在稻草垫上的水囊和托盘中的包子,钱锐狐疑的道:“这里面,赵六,你不会渗得有什么不该渗的玩意吧?”
    赵六摇头道:“自然不会,我请钱老弟,在二位受制之前,必须想法子制住二位,所以才有非常手段的运用,如今二位业已受制,就完全无此必要了,请放心吃喝,既使食物饮水里渗得有其他作料,也属人粉、大补汤一类的益品,决非毒。”
    钱锐不大相信的道:“我他娘上一次当,学一回乖,可不能再叫你摆一道!”
    庄翼并伸铐在手铐中的双手,拿起一个包子大口便咬,边侧过脸向钱锐道:“吃吧,没什么好顾虑的,老赵讲过,死人对他毫无价值,肉票要活着,才能替他换钱啊!”
    钱锐呐呐的道:“我,我还不大饿……”
    赵六赵忙递过水囊,笑得好殷勤:“那就喝点水,困了这一阵,该口渴了。”
    接过水囊,钱锐稍一犹豫,才有些勉强的抬高手肘,动作僵硬的对准囊嘴喝水。
    庄翼很快就吃完一个包子,正“唔”“唔”不停的出声赞美,赵六又把水囊要来,转交庄翼,露着热切的神情问道:“怎么样,总提调,包子味道不错吧?这是我派人到七里多外的镇甸上一家有名的包子购得,我特别交待要快马来回,不准耽搁,包子刚出笼不久就能入口,与现蒸的差不离哩……”
    拿起第二个包子咬着,庄翼由衷的道:“味道实在鲜,馅美皮薄,又软又香,咬一口,满嘴油腴滑脂,好吃极了!“赵六满意的笑着:“尽量吃、尽量吃,总提调,我随时叫人现去添续,务必要那刚出笼的才好,包子一摆凉,就难吃了;你不知道,这来回十四五里地,我定规他们要盏茶功夫来回,沿途不得用厚棉罩密盖装包子的食盒,大冷天,保温最要紧,再怎么说,可不能坏了二位的口味!”
    庄翼连声道谢,喝过水,再吃包子。
    钱锐目瞪口呆的看着自己头儿与赵六,竟迷迷惑惑的不知身处何地,面对何人?
    他们和赵六,不是对敌的么?
    而赵六是绑票,他们是肉票,这种关系原该多么尖锐又恶劣,但照眼前的情形,一边是谈笑自若,饮食调适,一边是殷切款待、侍候周到,那种融洽熟络法,如何还像存在矛盾的样子,既使老友重逢,亦不过这等光景,他真个弄糊涂了。
    望着庄翼津津有味的吃着喝着,赵六的表情十分受用:“这算是午饭,总提调,中午吃包子,晚上可不作兴照葫芦画瓢,咱们得换个花样,吃点别的,你看,弄几样荤素小菜如何?白米子,外加两壶老酒,酒不够的话,我叫人再续!”
    庄翼笑道:“敢情好,赵六,如能每天过这极舒坦的日子,千州八府的总提调我都不想干了……”
    赵六搓着手道:“好说,好说。”
    庄翼接着道:“设若把身上的戒具去掉,就越发美啦。”
    打了个哈哈,赵六尴尬的道:“这一层,总提调,只有方命了,不是我不答应,有心叫总提调和你伙计不利便,实在是这镣铐解不得,刑枷一解,说句不中听的话,非但赎金泡汤,更怕把老朽我反套起来了!”
    庄翼道:“你未免太也过虑了,赵六。”
    赵六扭动了一下脖颈,苦笑道:“还是小心点好,总提调,小心驶得万年船,干我们这一行,风险特大,变数犹多,稍有疏忽,就是个赔上夫人又折兵的结局,我这一把年纪,可经不起再栽斛斗喽……”
    庄翼并不强求,他也知道强求无用,只淡淡的道:“原是说,罢了,赵六,我了解你的苦衷。”
    赵六十分感激的道:“难得总提调如此宽谅于人,呃,这就好,这就好,要是总提调没有其他吩咐,我便不打扰啦,二位也可以多歇息、歇息……”
    庄翼笑道:“你请便。”
    等赵六离去之后,钱锐不由“啧”“啧”出声,表情一派惊叹:“乖乖,这也叫做『敌对』?老总,要是门外有人听到你和赵六的谈话,准会以为你们是老友重逢,喜不自胜,那等亲热殷勤法,简直离了谱啦!”
    庄翼道:“这就叫做『各怀鬼胎』,钱锐,双方虽说利害冲突,立场迥异,但并不一定非要恶颜相向或脸红脖子粗才能表态,绵里针,笑中刀,不比嗔眉怒目更要来得高明?这一套,官场上下最是寻常,莫非你还领悟不了?”
    钱锐嘿嘿笑道:“我就是不习惯这一套,老总,我自来是个一根肠子通到底的粗人,有什么说什么,心里怎么想,脸上就怎么见,叫我要王二麻子片儿汤,实在要不来……“庄翼道:“所以你干到『铁捕』的级位就停住了,我保笃你三次晋升『二领管』皆未核准,就是你的脾气害了你,不过,这样也好,直性子也有讨喜的一面,阴诡圆滑、表里不一的矫揉作风,只是权术谋略的运用手段,并不可取。”
    钱锐挺直腰,道:“只要老总明白我的为人就够了,别人怎么看我,我他娘一概不论!”
    目光望了望紧闭的门扉,庄翼道:“包子味道不错,你趁热吃几个,算是饱餐战饭吧!”
    钱锐低声问:“老总准备行动了?”
    点点头.庄翼道:“时间迫促.不能再拖,非但我们两个要设法脱困,那三名人犯亦须全数带走,若叫赵六计谋得逞,我们的脸面朝那里搁上?”
    钱锐戏道:“赵六晚上还要弄几样荤素热炒、多带老酒二壶哩,看样子,咱们恐怕得辜负他的一番盛情了。”
    庄翼道:“少废话,先吃饱喝足,留着力气好办事。”
    于是,钱锐开始大口进食,大口喝水,并不时砸嘴黏舌,吃得喷香,庄翼却在默默算计,该用什么方法解除束缚、且反败为胜?
    ---------
   

举报

第十三章血箭
    仔细端详套在双腕的生铁手铐,庄翼可以确定并非公门中惯用之物,同样的,脚镣也不是,它们的尺寸比一般官方戒具来得大两号,当然也就更为粗重,庄翼不禁摇头,江湖上的花样,真是越来越多了,模仿的本事尤其青出于蓝,像这种只有公衙中人才准持用的刑器,人家照有,而且,毫不迟疑的便反加于差官身上!
    下嘴里的包子,钱锐道:“老总,想出点眉目没有?”
    庄翼闷闷的道:“这付镣铐.可不是我们班房里的制式玩意,用我们那套手法,铁定打不开……”
    钱锐叹了口气:“我早就研究过了,是打不开,里面的构造大不相同嘛,照葫芦画瓢,那成?”
    身子一挺,庄翼已直站起来——那姿态有点滑稽,活脱僵突兀竖立,把钱锐吓了一跳。
    庄翼皱着眉道:“套着这两件家伙,实在累赘,非得除掉不可,要不然跳跳蹦蹦的如何行事?”
    钱锐沉吟着道:“老总,解铃还得系铃人,我看,最好能把赵歪脖儿弄进来,从他身上取钥匙,否则,戴着手铐脚镣,动弹都难,更别说其他了。”
    庄翼道:“他刚刚才走,眼下要诱他来,只怕这老小子会起疑心。”
    钱锐道:“那,就等他来送晚饭的时候再下手,说不定我们就多叨扰他一顿——“人又坐下,庄翼道:“你休要小觑了赵六,他可是个老滑头,精到得很,待对付他,不似你想像中那么简单,但要被他看出一点破绽,我们麻烦就大了。”
    钱锐道:“不管是个什么后果,好歹总要试试!”
    庄翼坐在草垫上,脸色十分阴沉:“我又想起一件事,钱锐。”
    钱锐忙问:“什么事?”
    庄翼道:“信物。”
    楞了楞,钱锐不解的道:“信物?老总,什么信物?”
    庄翼语气艰涩:“赵六拿我们两个当人质,藉以向司里去勒赎,他自然少不了要有勒赎的凭证,用什么理由去要钱?钱锐,你的腰牌还在不在身上?”
    钱锐如梦初醒,赶紧用手肘去探触原来隐藏腰牌的部位,这一探触之下,不由神态大变,气急败坏:“糟了,我的腰牌不见啦!”
    庄翼白着脸道:“我的还在,因为我的靴跟完整,没有被撬动的迹象。”
    钱锐略略宽心:“至少老总不必犯愁了——“
    哼了哼,庄翼道:“但是,我的剑却已不在身边。”
    面颊抽搐了一下,钱锐呐呐的道:“天老爷,木包剑乃是老总须臾不离的兵器,拿了剑去,比拿腰牌更具威信,赵歪脖儿这老王八蛋,真要吭死人啦!”
    庄翼道:“这个台,万万坍不起,非要想法子出困不可,便豁上性命,也不能闹此等笑话!”
    钱锐形容沮丧,嗓音发哑:“只有从赵六身上下手这一条路,老总,成与不成,我们都认了。”
    轻咳一声,庄翼的表情凝重:“钱锐,我练就一种特异的功夫,叫做『丹血箭』,你以前听过没有?”
    钱锐茫然道:“从来不曾闻问。”
    庄翼平静的道:“这门功夫施展的时候,非常耗费真元,伐伤血气,但却极其有效,尤其在近距离攻击的当口,往往产生决定性的成果,等一歇赵六进来,我就用『丹血箭』对付他,我不希望他有任何挣扎的机会,搏战一起,我就要他躺下——“看了钱锐一眼,他又接着道:“所以,你把招子放亮,好生配合,我一旦展开扑袭,你马上就冲到他身边搜取钥匙,决不能容他抗须反拒,记住时机稍纵即逝,我们疏失不起第一次!”
    连连点头,钱锐道:“我明白,可是……”
    庄翼道:“可是什么?”
    咽了口垂沫,钱锐道:“万一赵歪脖儿身上没带钥匙,又怎生是好?”
    庄翼道:“只要制服赵六,钥匙在不在他身上意义都是一样——人掌握在我们手中,还怕对方不乖乖交出钥匙?”
    钱锐笑道:“果然如此,娘的,有时候我这脑筋就楞是拐不过弯来……”
    庄翼躺身下去,闭拢双眼.专心一意的调息养神,钱锐亦不再开口,独自坐在那里默默思忖什么,砖屋里一片冷寂,而门扉底下透进的天光,就也逐渐黯淡了。
    当天色全黑下来不久,外面响起杂杳的脚步声,好像不止一个人来到门口。
    木门照例开锁,启开,晦沉阴幽的光线里,影绰绰站着好几个人,跟着一盏风灯亮起,那昏黄的一团焰彩随着一股寒气涌入屋内,赵六热切的笑声先传来:“待慢、待慢,总提调、钱老弟,这一下午,精神可养足了!”
    庄翼坐起身来,眯着眼道:“还好,怎么着,又到开饭的辰光啦?”
    赵六大步踏入,一边招呼后头的两名汉子摆置食盒,边笑呵呵的道:“入黑喽,该吃饭啦,总提调,今晚上搭配的菜包是两荤两素,两荤,乾炸里脊片,辣子炒鸡丁,两素,白菜煨豆腐,黄瓜拌拉皮,另一只砂锅是清炖狮子头,白米子又黏又糯,老黄酒二壶,不够咱们再续……”
    庄翼道:“够了够了,赵六,太丰盛了。”
    食盒打开,四式小菜颜色各异,金黄艳红乳白翠绿互为映观,配的是青花瓷碟,另一只海碗大的砂锅里滚动着四个鲜肉狮子头,热气腾腾,香味扑鼻,东西尚未入口,虫已经爬到喉管了。
    赵六亲自把装饭的小木桶放到一边,举起酒壶来替庄翼、钱锐在杯中斟酒,又一一端给两人,钱锐很爽快的举高杯子,将酒倒进口中,但庄翼却显得有些勉强,犹豫片歇,才分三次喝掉。
    庄翼酒量很好,而且经常爱来几盅,这是钱锐一向知道的,他不明自为什么现下老总却对这醇醪美酒排斥起来?
    赵六也不解的道:“总提调,是酒味不对么?还是酒性不合?你交待,我马上就换。”
    庄翼摇头道:“都不是,赵六,只是不怎么想喝,你别麻烦了。”
    赵六陪笑道:“随你,总提调,那,吃菜,尽量吃菜,全是刚起锅的,趁热吃才够味。”
    庄翼道:“我还不太饿,赵六,等会再吃吧。”
    忽然,赵六若有所悟,十分慎重的道:“总提调,你是不是担心酒菜里混得有物?”
    庄翼笑了:“决非如此,要不,我怎会喝下那杯酒?你别瞎猜疑,我只是真的没有胃口“
    转向钱锐,他吩咐道:“你管自享用吧,赵六说得对,趁热吃。”
    钱锐心存狐碍,却体会到庄翼之所以拒绝饮食,必有原因,当着赵六面前,他也不便直问,只有恭敬不如从命,自行吃喝起来——虽戴着手铐,举着挟菜的入口的过程间,倒还不算过于艰难,就是僵硬了点。
    赵六交待两名随来的汉子先行退下,他自己亲陪在侧,表面上是照顾庄翼、钱锐用膳,骨子里少不了监视的意味,大家心中有数,依然一团和气。
    庄翼早已估算出赵六现在的位置约有多少距离,及其准确的角度来——老家伙看上去一派殷切热络,实则深俱戒心,他站立的地方,隔着庄翼有六七尺远,而且靠近门边,是种随时可以应变的最佳选择,显见他业经成竹在胸了。
    一口一个狮子头,钱锐咀嚼有声:“好,真好,香滑润嫩,好吃极了……”
    赵六背着双手,笑吟吟的道:“那小黄瓜拌拉皮也不错,这种天气,小黄瓜在田里根本长不活,庄稼人养它在温室内,却也只能长到指头般大,不过甜脆兼俱,另有风味,总提调何不试上一试?”
    庄翼颔首道:“当然要试,这么好的东西,怎能不吃?只是现在不饿,且待一阵再说……“赵六迷惑的道:“总提调的胃口有点奇怪,晌午时分,单单一盘包子,总提调却吃得津津有味,这当口有菜有酒,反倒食兴缺缺了,我真不明白毛病出在那里?”
    庄翼和颜悦色的道:“没有毛病,赵六,只因为我有我的打算。”
    赵六愕然道:“什么打算?”
    庄翼突兀问道:“手铐脚镣的钥匙,你可随身携带?”
    赵六经此没头没脑的一问,本能的点点头,然后又立即摇头,右手同时警觉的伸入怀内:“总提调,你问这个干什么?”
    庄翼笑道:“看看我们的运气罢了——“
    “了”宇的音韵并自齿唇的刹那,他猛然开口,清晰的一声腹鸣,宛如闷雷作响,鲜赤的一道血箭激喷而出,像煞落日最后的一抹残霞,须臾明灭,却丽夺目!
    六七尺的间距,仅乃血箭一闪的始程,赵六在窒怔之余,甚至还没搞清楚是怎么回事之前,已被血箭射中胸膛,他但觉如遭重杵,心口倏麻,全身往后倒仰,而红花缤纷,朵朵溅散,赤雾蒙蒙里,赵六几乎一口气没喘上来!
    钱锐势同暴虎,一个跃跳扑在赵六身上,休看他双手戴铐,却动作如飞,纯系专业技巧,那般熟练迅速的搜索赵六混身,眨眼间,他已扣出一串铜钥,拈在指上冲着庄翼摇晃!
    庄翼脸色惨白如纸,唇角血迹斑斑,说话亦显得中气不足:“试试看……是那两把钥匙?要快……”
    只见,钱锐倒转铐眼,手法俐落的插钥试启,不过第三只钥匙,铁铐“咯喳”一声业已弹开,他接着又解启脚镣,然后立时凑过去替庄翼脱除戒具,仅在几次呼吸之间,所有过程俱已完成。
    搓揉着手腕,庄翼有些虚的笑道:“你这两下子倒蛮老练,像个六扇门中的行家……”
    钱锐扶着庄翼,嘿嘿笑道:“老总过奖了,如果这吃饭的几式手法还玩不转,就只能回家抱孩子啦!”
    推开钱锐双手,庄翼道:“我不要紧,且过去看看赵六,别叫他断了气。”
    来到仰躺着的赵六身边,钱锐俯腰检视,可怜赵六歪斜着脖颈,一起一伏的拼命鼓动心肺,嗡张口鼻,正吃力的咻咻喘息,他满身血水四溅.双目紧闭,就像去掉了半条命!
    拨开赵六眼睑,钱锐略一查看,又退了回来:“老总,姓赵的瞳仁未散,仍能喘气,大概死不了,就只心肺受震,迸血上涌,临时晕迷过去而已,一时半刻便醒过来了。”
    庄翼抹去唇角的血溃,低声道:“外面可有动静?”
    钱锐凑至门边,侧耳听,一面摆手道:。
    “啥个动静也没有——老总,你这门功夫,可叫我开了眼界,真个又准又狠又俐落,逼血成箭,伤人于指顾之间,我以前连听都没听过!”
    庄翼沙着嗓音道:“唉,『丹血箭』施展之后,你却不知有多累……”
    钱锐关切的道:“老总,你的气色定不大好,先坐下歇息歇息,也不忙在这一时半刻行事。“目光转投在赵六脸上,庄翼道:“小心看着姓赵的,他对我们还有大用,那三名人犯的下落,全在他身上了!”
    若有所悟的轻呼一声,钱锐一个箭步抢了过去,把自己刚解下来势千铐“咯喳”一家伙扣到赵六双腕之上,又拾起地下的钥匙塞进腰里,边笑吃吃的道:“操他个娘,要是老总不提,我还差点忘了,先将这老绑匪扣起来,免得他到时作怪!”
    赵六好歹算是喘过一口气来,现在,他困难的扭动着脖子,两只风火眼微微眨动,又极为吃力的张开,红糊糊的眸瞳显得涣散无光,神态茫然。
    钱锐压低嗓门道:“他醒啦,老总。”
    庄翼道:“别动他,让他自行调适过来。”
    钱锐阴阴一笑:“老小子好像也受了些罪。”
    庄翼不晌,只注意着赵六的反应,终于,赵六悠悠的吁出一口长气,本能的想挣扎着起身,这一挣扎,才发觉自己双手在铐,业已主客易位,反做阶下囚啦。
    走近两步,庄翼半蹲下来,模样像是对老朋友致候:“怎么样?感觉好一点没有?”
    髯弛的颈皮骤然扯紧,赵六面孔上的五官歪扭,扁着嘴,抖索茶的开口:“你……你们好狠……好毒哇,居然向我施展这等辣手,真正恩将仇报……六亲不认,姓庄的,我算认清你们六扇门的鹰爪孙是怎生的无情无义了!”
    以绑架勒赎为目地,只不过给吃了两餐饭,就算有了“恩”,人家脱困反制,败里求活,竟变成了“无情无义”,这话可真是从何说起?
    庄翼懒得和赵六争辩,仍然和和气气的道:“赵六,请你包涵,在非常的情况下,只有使用非常的手段,我们感谢你的『礼遇』,但你要原谅我们不得已的行动,彼此立场不同,为了自保,做法上便难以周全……”
    “咻”“咻”喘息着,赵六挣得脸红脖子粗:“我是一片好心,反成了半肝肺啊……早要知道是这么个结局,不如一把毒毒烂了你两个好歹不分的东西,也免得我落到比番由地……”
    庄翼不愠不怒,好言好语的道:“稍安毋燥,赵六,稍安毋燥,你是老江湖了,当知遇事须面对现实,妥善处置,切忌情绪化的反应,在这个当口,你若不够理智,只有越弄越糟,把可能较为圆满的协调方式给砸了!”
    赵六声嘶力竭的咆哮:“你他娘不用来诓我,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还会有什么较为圆满的协调方式?刀把子在你们手上,好,恁情任由宰割,却休想我低头让步!”
    冷冷一笑.钱锐插嘴道:“风乾的鸭子,楞是一张嘴硬,大胆匪人,狂妄强徒,你以为我们治你不得?!”
    赵六恶狼狠的被口大骂:“钱锐,你这狗娘养的鹰爪孙,少他娘在我面前狐假虎威,要你六扇门那一套下作把戏,我是人老骨头硬,容你啃得了我这根鸟去?”
    脸色一沉,钱锐形容狞厉的道:“唏,一身老皮老肉,风烛残年的一把岁数,偏还口气来得个大,赵六,你要不要试试,我眼下便能剥下你这身人皮?”
    庄翼向钱锐使了个眼色,阻止他再叱喝下去,自己接上来道:“赵六,如今不是动气的时候,你无妨冷静下来仔细想想,事情尚不至糟到难以收拾的程度,假如你愿意做退一步的打算,我们可以谈谈,保证对你有益无害。”
    赵六气吼吼的道:“我人已落在你们手里,罪名还不是随你们按?即使我委屈求全,你们岂肯轻绕得我?
    姓庄的,不必净说好听的了,斑房皂役的惯常作风,我明自得很!”
    庄翼恳切的道:“但我不同,赵六,至少你可以印证、印证。”
    稍稍平静了一下,赵六的声调放缓和了:“你的意见是说,我们商量商量,事情仍有搁转的余地?”
    庄翼点点头,道:“正是如此。”
    赵六神色间充满了戒惕,他步步为营的问:“怎么个图转法?”
    庄翼从容的道:“譬如说,赵六,你的罪名是袭击官差,强劫重犯,绑人勒赎,图诈公衙,这几桩犯行非同小可,押你回去,除了杀头也只剩杀头,断无一线生理,但是,我们可以不抓你,换句话说,放你消遥自在,而且.这其中尚包括了你的老婆孙银凤在内。”
    想了想,赵六谨慎的道:“姓庄的,你们肯这么大方,只怕不会不要求代价吧?”
    庄翼笑道:“当然,天下那有白检便宜的事?这就是我们要谈谈的目地了。”
    赵六吞着口水道:“你先开开条件看,如果在我能够接受的范围之内,我可以考虑,但若离谱太甚,就恕我不能苟同了!”
    钱锐忍不住骂了开来:“死到临头,还在故摆姿态哩,如今那有你赵六挑肥拣瘦的资格?一朝押你回衙,不用三审,包管一堂下来就摘你脑袋,要是性命没了,你尚有什么好讨价还价?”
    赵六不禁恶向胆边生:“老汉如是不怕死,你又为之奈何?”
    钱锐嗔目骂喝:“你有这个种,我就能先砍你的头!”
    推开钱锐,庄翼堆起满脸笑容:“大家平心静气商议事情,徙逞口舌之快实在没有意义,赵六,你和我这伙计都别激动,有话好说,只要双方皆俱诚心,还怕问题不能解决?”
    赵六幸幸的道:“我原是在和你打商议,姓钱的却插进来打他那门子岔?动不动就摆出一付捕快嘴脸,差役派头,娘的,我岂会受他的唬?”
    钱锐怒火又升,正想开口,却被庄翼一眼瞪了回去,然后,庄翼对着赵六,笑嘻嘻的道:“辰光不早了,我们就长话短说吧,赵六,我的条作很简单,而且绝对在你能够接受的范围之内,我们自来不做令朋友为难的事……”
    听到『朋友』二字,赵六的表情不由似笑非笑,似哭非哭,他闷着声道:“得了,庄翼,你和姓钱的一个扮红脸、一个扮白脸,软硬兼施,双管齐下,这花招,以为我不明白?如今打开天窗说亮话,我能办就办,不能办拉倒,你放马过来吧!”
    庄翼微微一笑,语气安详:“赵六,我不是有三个人犯在你那里么?你把三个人交还给我,我拍拍屁股上路,从此你是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就当做没有这挡子事发生。”
    似是早已料到有此一说,赵六的反应并不意外,他直截了当的问:“我有没有争论的余地?”
    庄翼也乾脆的道:“老实说,没有。”
    僵窒了片刻,赵六才沉沉的道:“好吧.就这么办。”
    拍拍对方肩膀,庄翼道:“用不着这么丧气,赵六,那三名人犯本来便不是你的,我和钱锐,更与你不搭轧!你把我们当摇钱树,算盘从开始就敲错了,所以,你失去原非属于你的这些,根本毫无损失,又有什么想不开的呢?”
    赵六红着那双风火眼,有气无力的道:“你说得倒轻松,却不知如此一来害惨了我,其中后果之严重,实非你能想像,庄翼,黑道捞财,表面上看容易?骨子里的悲苦辛酸.又有多少人能够体悟?”
    庄翼道:“此话怎说?”
    赵六目光凄迷的道:“我只讲一桩,你就心里有数了,严良、何小癞子、艾青禾三个人的赎票信已派专人发出,现庄要追也追不回来了,两头相隔这么远,中间要生变化,亦无从通知对方起,换句话说,下一步,人家就会按信中的条件赶来纳银赎人,可是事实上人巳不在我手里,又拿什么交给对方?一旦不照约定行事,撕破脸是必然的结果,面临那等场面,不用我多说,你想也能想到有多糟!”
    庄翼相当同情的道:“不错,这摊子虽然不大好收拾,但事情既已发生,趁着目前尚有一段缓冲时间,你总该有个因应之策吧?”
    赵六苦着脸道:“有。”
    庄翼道:“来,我也替你参酌参酌,你打算怎么对付?”
    赵六声似呜咽:“逃之夭夭,庄翼,逃之禾禾而已。”
    怔了半晌,庄翼带几分无奈的道:“看情形,这倒也算上策,否则事情一闹开来,枝节横生,波波不断,实在令人疲于奔命……”
    赵六垂下脑袋,艰涩的道:“所以说,你真个害惨我了……”
    庄翼颇言歉然的道:“就算我欠你一次情吧,赵六,时来缘到,我且还你。”
    面孔上的皱纹深深裂绽开来,赵六感慨系之:“但愿有那么一天,庄||呃,不,总提调。”
    钱锐靠在门边,忍不住发声催促:“老总,该行动了,夜长梦多哩。”
    庄翼向赵六伸了伸手:“你带路吧,赵六。”
    挣扎着往上起身,赵六又差一点倒坐回去”幸得庄翼在傍及时将他扶住,才堪堪站稳,他先顺了顺气,然后步履蹒跚的蹲向门前,只这一阵,腰背却佝偻更甚了。
    ---------
   

举报

第十四章终站
    又是夜里,当天的夜里。
    仍然像原来的进行架势,也仍然是原来的阵容——庄翼、钱锐骑在马上,押解着同样的三名人犯:严良、何小癞子、艾青禾;三名人犯戴着手铐脚镣,腰串牛绳,一脚高、一脚低的踉跄前奔,今晚上,云层轻淡,寒星疏落,视界相当良好,但那样的冷峭与凝冻,则和前些日子并无二致。
    一壁“唏哩哗啦”的往前走,何小癞子一边口里不停咒骂:“我操那赵歪脖儿的血亲,他竟干得出这等肮脏事件,走着瞧吧,只要我能出生天,要不把那老王八蛋的脸庞拿尿糊满,我就不算人生父母养的!”
    严良焦黄的面孔上没有半点表情,只是沉默的迈着脚步,一付逆来顺受的模样,倒似认命呛咳几声,艾青禾接着道:“也不能完全怪赵六老俩口子,唉,谁叫我们时运不济,偏偏碰上这么一号阴魂不散、咸鱼翻生的解差头儿?居然拿大肇银子买命都买不成……”
    何小癞子磨牙如挫:“从这里到『靖名府』,还有一段路程,说不定另有适合,娘的,我就不信背运背到底,但求老天爷再给我一次机会,单单一次,我就大大翻弄给他们看!“马上,钱锐听得清楚,他吃吃一笑.嘲讽着道:“小癞子,这沿途过来,你跑掉几次啦?那一次不是把你乖乖的又牵了回来?老大爷对你不薄啦.是你自己不争气.还能怨天尤人么?”
    何恨头也不回的道:“那只是时机未对!姓钱的,你心里先有个底,哼哼,风水转起来可快哩!“钱锐并不以何小癞子无所忌讳、直言顶撞而愠怒,因为他深知一干死囚犯的心态——每到移解目地的最后一程,其情绪上的变化都是十分激烈且怪诞的,往往会做出一些莫明其妙或难以思议的举动,这个时候,他们脑袋瓜子里在想些什么,则更不能以常情去敲了。
    庄翼向钱锐呶呶嘴,小声道:“要特别注意这个淫贼!”
    钱锐颔首道:“我会卯上他,老总放心。”
    略一迟疑,他又压低声音道:“不过,严良的情形,比何小癞子更要令人犯嘀咕!”
    庄翼道:“怎么着?你可是看出什么蹊跷来了?”
    紧了紧手中的三条牛绳,钱锐口鼻间呵出一团白蒙蒙的雾气:“这像伙很反常,一路土来,沉默得厉害,模样也十分冷峻,冷峻到近似麻木;老总,你知道,寻常人犯的情绪应该不是这样的,他们越到最后的一程,就是激动不稳,原来的个性全变了,那似姓严的,偏偏和人家相反……”
    庄翼平静的道:“路上遇着的这些事,就数严良的外援最多,说不定他的点子尚未耍尽,好戏在后头,他这种反常的情况,决不是认了命!”
    钱锐喃喃的道:“所以嘛,怎不叫人犯嘀咕?”
    庄翼道:“不管有什么变化发生,目前也只有靠我们自己应付了,这趟差可真苦……“抹一把脸,钱锐毫无笑意的笑了笑:“如今回想,当初是怎么选上这条路的?即使在老家种地啃窝窝头,也强似这等日晒风吹,雪冻霜打的劳碌行当,更别说还得扣着脑袋玩命了!”
    庄翼望了钱锐一眼,道:“我还从来没问过你,钱锐,当初你怎么会跑来巴结这碗公门饭?”
    钱锐叹吁一声,无可奈何的道:“十几年前,黄泛闹大水,淹了二十多个县城,我老家也一遭淹进去了,那时放眼四望,真是处处泽国,一片浊洋,房倒屋塌,牲口流失,连他娘田里的庄稼都泡烂了,人总要吃饭哪,收成没了,差事又难找,就在全家大小眼愀着即将断炊、一筹莫展的当口,我一个远房表叔巴巴找上门来,笃我去县衙顶个『候补皂隶』的低缺,每月好歹也有二两多银子的晌钱,就那样凑合着挨过了年把两年的灾期……”
    庄翼笑道:“这也是人的命,后来就一直干下去啦?”
    点点头,钱锐道:“我那表叔,原是县衙里的文案师爷,他知道我自小勤练拳脚,有点功夫底子,这才拉把我进班房从『徒生』干起,平日里看到我闷恹恹的一付德性,就免不了时加告诫,说什么年轻人要敬业哪,不兴好高远,这山看着那山高哪,又说行行出状元,公门之内好修行哪,还叫我莫忘以前的苦日子,数落我饱了肚皮忘了饥,总之,楞是逼我出力巴结差事,卖命干活……唉,谁知道这一干下来,就没有尽头哩!”
    庄翼道:“其实你也并非毫无成就,打十几年前一个『候补皂隶』,也就是『徒生』干起,如今已爬到『铁捕』等级职,算得上是『步步高』,亦不负你表叔的一番期望了。”
    钱锐苦笑道:“老总,我看我到了『铁捕』这一级,只怕就到顶了吧?”
    庄翼正色道:“不见得,还要看你的机运和造化,钱锐,六扇门的环境也是相当复杂的,往后会有怎么个变迁,是谁也说不准的事。”
    钱锐忙道:“犹要靠老总的栽培、提拔哩……”
    庄翼道:“对你,我一向没少费过心,将来如何,且走着瞧吧。”
    于是,一阵急剧的马蹄声,彷佛天边涌起的闷雷,隐隐滚动着就逼了近来,银白色的大地清亮莹澈,视野辽阔,从蹄声传来的方向看去,能以看到一乘骑影,正泼雪扬泥,当仁不让的驰到。
    不错,只有一骑。
    双目凝聚,钱锐有些紧张的道:“娘的皮,又不知是那路邪崇摸上来撩拨了!”
    庄翼停下马,半调过马头,斜对来路,他七情不动的道:“你守着人犯,我对付来骑。”
    钱锐低促的道:“老总,这像伙不知是干什么吃的,单人独骑,难不成就敢来劫囚?”
    庄翼道:“也包不准,你没听说过?艺高人胆大?”
    往地下吐了口唾,钱锐喃喃咒骂:“操他娘,他要真敢,就算活得不耐烦了……”
    只这片歇功夫,来骑已到了寻丈之外,那是一匹全身毛色漆黑油亮,四蹄翻白,似称“乌云盖雪”的骏马,马儿奔至近前,突兀“唏律律”人立而起,雾喷口鼻,热气腾腾,鞍上骑士却有如盘石,黏住马背纹风不动。
    庄翼望向对方,没有任何表示。
    “乌云盖雪”上的骑士,是一个年约三旬,鼻直口方的端整人物,身着丝棉宝蓝缎的紧身衣靠,外披砖红披风,丰厚的黑发往上梳结,发髻间的飘带轻拂领后,看上去气势不凡,威仪相当。
    现在,他也正上下打量着庄翼。
    庄翼嘴唇紧泯,双眸冷森加刃,依然不言不动,毫无反应。
    对方开了口,语气沉着而清朗:“请问,那一位是庄翼总提调?”
    庄翼手指头绕着绳,淡淡回应:“我就是。”
    那人显然亦以料到他的对象是谁了,目注庄翼,他不亢不卑的道:“在下皇甫秀彦,人称『火旗』隶属『一真门』大掌门『鬼王叟』叶瘦鸥座下,今奉大掌门谕令,有专函一封,呈交庄总提调。”
    庄翼一听到对方报出组合字号及“黄瘦鸥”三个字,脸上立刻起了一阵奇妙的变化,他在马鞍上往前微微欠身,一改方才的冷漠容颜,态度大有转变:“得罪得罪,不知是鸥老座前『右卫门』皇甫兄驾到,一时失察,尚请兄台包涵。”
    皇甫秀彦笑着拱手:“庄总提调客气了,在下是否可以借一步向总提调禀报上谕?”
    庄翼忙道:“不敢,我这就过来。”
    一边的钱锐把情形看在眼里,不免满头雾水,一腔迷惑,跟随庄翼这好些年,他还极少看到老总对人如此礼遇过,不,这已不止是礼遇,简直就是谦让了,谦让的场合不是没有,但对象却都是喧赫天下,虎踞于世的大人物,眼前的角色,不知是那一路的英雄好汉?竟也使得庄翼改容相向,移樽就教?
    不但钱锐疑惑不解,连那三名囚犯中的两个也都回过头伸长脖颈.又是好奇、又是兴奋,甚至带着三分唯恐天下不乱的神情,隐隐期待着任何一种对他们有利的演变发生。
    垂眉搭目,不问不闻的只有严良,他面色木然,形态僵硬,好像人在九天之外,这些尘嚣锁事,对他已毫无关连,相距遥远了。
    这时,庄翼下马过去,那皇甫秀彦亦抛镫落地,两人凑近,皇甫秀彦自怀中取出一对白底红框信件,小心翼翼,唯恭唯谨的双手呈奉于庄翼面前。
    庄翼告罪一声,也双手接信,仔细撕开加盖着红泥封戮的信口,就着雪地反光,表情肃穆的阅读起来,信不长,内容只有一张,但是,庄翼的神色却越来越凝重,越来越郁滞了。
    那头的钱锐,可能听不清他们之间的交谈,可是庄翼的表情他却看得分明,这一刹里,他不由手心冒汗,胸膈部位,宛如沉甸甸的压上一块石头。
    钱锐固然在注意庄翼的反应,皇甫秀彦又何不是观察仔细?
    他显然是个内极深的人,不管心里有何打算,表面上却仍旧笑容不减,彬彬有礼。
    看完了信,庄翼小心的将信瓤装回封套,半晌沉吟不语。
    皇甫秀彦微微一笑,低声道:“庄总提调,大掌门说,等你回一句话。”
    庄翼抬眼望着对方,语声略带哑:“皇甫兄,请恕我多问一声,鸥老和那严良,到底是个什么关系?”
    皇甫秀彦坦率的道:“严良的大师伯,和我们大掌门是同母异父的手足,平常来征虽不算勤,但血缘却是断不了的,因此大掌门的苦衷,也希望总提调能以谅解。”
    庄翼苦笑道:“老实说,皇甫兄,这档子事,鸥老可真给我出了个难题……”
    皇甫秀彦体谅的道:“大掌门也知道,特别交待在下禀总提调,故人所求,纵有不当,亦务请勉为其难!”
    言词客气,却在步步紧逼上来,庄翼感受得到那种无形的压力,这冷的天气,不由额头见汗,他定了定神,缓慢的道:“皇甫兄,鸥老是我的前辈,在公私事上帮过我很多次忙,他老人家一直爱护我,提携我,这份情,我是永远感念不尽的,鸥老但有差遣,我庄某敢不效犬马之劳?但目前牵涉到这个问题,实在不是我个人力量能以承当的,千百种大道理我们都不去说,只论严良的犯行,冷血寡毒,便罪无可逭!”
    皇甫秀彦平静的道:“对的,千百种大道理我们且不去谈,总提调但要明白严良与大掌门的渊源,清楚大掌门对此事的立场和用心就够了。”
    真个唇舌如剑,犀利无比,更且以子之矛,攻子之盾呢——庄翼叹一口如,道:“唉,却叫我如何是好?”
    皇甫秀彦轻声提醒庄翼:“总提调,大掌门等你一句话!”
    咬咬牙,庄翼道:“这样吧,请皇甫兄上回鸥老,我且考虑斟酌行事。”
    皇甫秀彦显然大不满意,他笑得有点勉强:“总提调,这句话,未免有些模两可吧?我认为不够扎实!”
    又在咄咄相逼了,庄翼压住心中的反感,语气微见僵硬:“皇甫兄,我只能这样答覆鸥老,不周失敬之处,他日再容负荆请罪!”
    皇甫秀彦稍稍犹豫,始道:“那么,务请总提调在斟酌行事之际.对严良做有利的考虑!”
    庄翼道:“我会记得你的话,皇甫兄。”
    抱拳第身,皇甫秀彦一摇雅的:“多有扰搅总提调,间中若或唐突冒犯,亦乞总提调宽谅则个,在下告退!“庄翼回礼道:“请好走,见到鸥老,烦代问安……”
    皇甫秀彦唯唯喏喏,转身上马,于是,又似来时一般,蹄声起若闷雷,扬雪溅泥,渐去渐远,很快便没入幽迢的冥暗中。
    慢慢蹩了回来,庄翼的脸色当然不怎么好看,钱锐本人不敢多说话,却又忍不住小声问道:“老总,到底是怎么回子事?那家伙人五人六的像是来头不小,看那架势,老总你也似乎得买他三分帐,他是谁呀?又给老总带麻烦来啦?”
    庄翼上了马,面无表情的道:“他是谁你没听他自报字号么?『一真门』的『右卫门』,『火旗』皇甫秀彦!”
    钱锐陪笑道:“这个我知道,我不明自的是,他代表叶瘦鸥叶老爷子来干什么?『一真门』可是个赫赫有名的大门派,跟我们押这趟差又扯得上啥的干系?”
    庄翼揉揉两边太阳穴,有气无力的道:“干系可大了,先上路吧,等一会我再把事情内容详细说予你听……”
    上路是又开始上路了,钱锐却感到心事重重,刚才发生的状况,似乎十分微妙,而微妙中又渗杂着难以言喻的险恶,好像,呃,这和直截了当的打杀又不一样,给人的感受有如风云诡异,危机四伏,有那种惶惶然不知何以为防,何以为戒的疑惧。
    ***
    一座半坍在山脚下的破庙,不知道庙里原来供的什么神,因为早连神像也颓塌了,是座庙却不会错,看得出还残留得有零落的堂榻及缺了角的神案,檐壁墙偶处密结蛛网,遍地鸟兽粪便,不过四周通风,倒没有多少异味。
    庄翼斜挂倚坐于墙角,地下着毯子,手里是半套尚未吃完的夹肉烧饼,他双眼凝视着污黑的壁面某一点上,看似在研究那一点的内涵,实则他任什么也没看见,脑子里的意识,业已不知飘去何方了。
    三名人犯串坐一排,都在闭目歇息,钱锐高踞香案之上,支着一条腿有一口没一口的啃着乾粮,也是满脸郁重忧戚的模样。
    天才蒙蒙亮,没有鸡啼,没有狗吠,更没有一点人气所带来的鲜活味道,有的只是山风吹括过去时所旋起的呼啸声,宛若鬼哭狼号,好不凄厉。
    长久的寂寥过后,钱锐跳下香案凑了过来,他蹲在庄翼身边,却不曾出声。
    半晌,庄翼才沉沉的开口:“鸥老——叶瘦鸥派他的『右卫门』皇甫秀彦带来一封信,信里写得很诚恳,也很简单,只是要求我看在他的份上,私纵严良!”
    呆了好一阵,钱锐又是意外,又不觉意外的连连摇头,放轻嗓门道:“老总,『一真门』是两道上有名的堂口,人多势大,族结帮党,俱有一跺脚七城乱颤的威风,但他们当家的叶老爷子为人却一向正派,是非分明,不是个托大仗势的人物,为什么这一次竟搞了这么个把戏出来?不仅强人所难,而且根本不合道理,这和他平时的形象完全不对……”
    庄翼闷闷的道:“严良有个不知打那里钻出来的大师伯。”
    钱锐悻然道:“这又如何?”
    庄翼耸耸肩:“他那大师伯,碰且和鸥老是同一个娘所生,差的只是不同一个爹。”
    钱锐张口结舌的道:“我的天,竟会有逭么凑巧的事,老总,可是真的么?”
    庄翼道:“鸥老信上只说是极亲密的血缘,倒未点明实关系,还是皇甫秀彦亲口相告,想来不假,这种关系,可不是随便编造得的。”
    沉默一会,钱锐形容黯淡的道:“事情实在棘手,我也多少知道,叶老爷子以前帮衬过老总好些次数,先不说他的德高望重、人强马壮,只是老总欠人家的情,就不得不还,但要这么个还法,无论对朝律、对良心,都难以交待,唉,叶老爷子亦未免——未免欠斟酌了……”
    庄翼锁着双眉,道:“鸥老个人的判断,必然认为此事极有把握,所以才派了皇甫秀彦单骑送信,越其如此,扫了他的颜面后果才越严重……钱锐,依我看,鸥老亦非毫无考虑,你想想.这趟起解已是最后一程,鸥老一直没有动静,可见他也不是不体谅我的立场、不是不明白我的困难,直到现在他始遣人表态,料想也是抛不过他异父兄弟的缠磨,不得已之余被逼出此下策……”
    钱锐道:“不管怎么说,要紧的是我们该怎么办才是?”
    庄翼丢掉手中的半套夹肉烧饼,靠到墙上:“我一直就在寻思这个问题,钱锐。”
    敲敲自己脑袋,钱锐道:“总要有个两全其美的法子才好,不用得罪叶老爷子,咱们也交得了差,能求这么个皆大欢喜的结局,方为上上之策!”
    庄翼生硬的道:“没有两全其美的法子,更不会有皆大欢喜的结局,钱锐,事实摆在那里,鱼与熊掌难以得兼,我们只有一条路可走!”
    钱锐忙问:“那一条路,老总?”
    庄翼冷冷的道:“杀严良!”
    蓦地打了个哆嗦,钱锐赶紧向神案那边投出一瞥,还好,三名人犯仍在盹困,没有什么异状;他又凑近了些,尽量抑压着内心的不安:“老总的意思,是要得罪叶老爷子了?”
    庄翼垂下视线,道:“除此之外,实无他策。”
    钱锐不解的问:“如果要对叶老爷子不起,咱们不放人也就是了,何须宰掉姓严的?老总,虽然我们有权在非常状况下做权宜处理,到底不合正规章法,这岂不是给自己添麻烦?”
    庄翼低沉的道:“你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钱锐,你有没有考虑到,假设我们不照鸥老的意思去做,万一他觉得面子下不来,将心一横来个硬劫,以鸥老的实力而言,又岂是你我二人招架得住的?”
    钱锐恍然大悟,连连点头:“说得也是,老总是打算先下手为强,绝了他们的念头……”
    庄翼道:“只有这么做,我们才保得住最低限度的回收,否则,很可能既得罪了人,又砸掉差事,弄得两头落空,那才叫窝囊呢!”
    钱锐小声道:“这个主意,老总已经决定了?”
    庄翼果断的道:“不错。”
    钱锐颇生感慨的道:“真是爱之适足以害之,如果叶老爷子早知道他这一伸手,不但救不了姓严的,反倒变做严某的催命符,相信他就不会如此贸然从事了……”
    庄翼形容阴冷,声音里充满酷绝:“有时候,人们不得不做一些他原本不想做的事,下这样的决心非常痛苦,但却无从选择——好在严良那一刀迟早要挨,我们就提前送他上路吧。”
    钱锐迟疑着道:“老总,要我动手么?”
    庄翼直视钱锐:“你愿意动手么?”
    强颜一笑,钱锐嗫嚅着道:“假始老总下令,我当然不敢违抗……老总如要徵询我的意见,呃,我可实在不愿接这个差遣……”
    庄翼道:“所以,你就歇着吧,我自己来办。”
    钱锐忙道:“你可别生气,老总。”
    庄翼笑得有点古怪:“我不是说过么?有时候,人们不得不做一些他原本不想做的事,目前,便正是这个情形;问题摆在那里,总该有人去面对,现在我们仅得两人,自然不是你,就是我了!”
    说着,他将手边长剑掖入后腰,随即挺身而起,偕同钱锐来到神案之前,钱锐的脸色显得极不自在,隐隐然浮动着一抹晦涩——这和彼此火拼之下血刃相向,感受完全不同。
    看不出庄翼外表上任何的七情六欲,他苍白着面孔,平淡的叫唤:“严良,起来。”
    缓慢的,严良睁开眼睛,他深深的看着庄翼,嗓调哑:“什么事?”
    庄翼道:“『一真门』叶鸥老的嘱咐到了,你跟我出去。”
    眸瞳底下倏忽闪过一道光彩,严良的刑态上却没有丝毫异常的反应,他默默站起,拖着脚镣,跟在庄翼身后蹒跚跨出庙门。
    何小癞子与艾青禾也都醒了,两个人又是惊羡,又是嫉妒的目送严良离去,何小癞子犹在喃喃咒骂,一双招子宛似喷火。
    钱锐半声不晌,无形中流露出恁般悲悯的情怀——生死之间,竟不过这几步路罢了。
    半柱香之后,庄翼转了回来,当然,只有他一个人,同时,左手上拈着一只血淋淋的人耳,人耳已泛灰白,却似乎犹在蠕动。
    刹那间,何小癞子与艾青禾如遭雷殛,顿时日瞪口呆,控制不住的颤抖起来,他们现在才知道,他们的难友严良,果真不然是“提早”脱离苦海了。
    庄翼冷着脸孔,立时下令启行,一行人马甫始上路,便是晕天黑地的一阵钻赶,该歇的当口不歇,该吃的辰光不吃,当何小癞子同艾青禾正感到抉要跑断气的时候,庄翼才叱喝停下。
    他们驻足的地方是一座小山岗上,站在这里,可以看到岗下一片繁华——有栉次麟比的屋宇,有纵横交织的街道,而人们熙来攘往,市面光景热闹,迤逦周遭的,是那高耸雄浑的城楼,以友一垛接一垛的城堞。
    喘着气,钱锐抹一把额显的汗水,将汗水酒落地下,他如释重负的长吁一声:“到了,终于到了……”
    何小癞子突然全身骤起鸡皮疙瘩,他四肢发软,双眼泛黑,喉头里像掖进一把沙,不由自主的哆嗦起来:“到……了?到……到那里了?”
    侧首瞥了何小癞子一眼,这次是庄翼回答:“『靖名府』,你们人生的最后一站。”
    ---------
   

举报

名人轶事网




名人轶事网




名人轶事网

Archiver|手机版|小黑屋|名人轶事网  

GMT+8, 2025-5-7 11:47 , Processed in 0.343750 second(s), 25 queries .

郑重声明:本论坛资源均由会员从网上收集整理所得,版权属原作者。

如涉版权,请发邮件admin@storyren.com,将立即整改。

快速回复 返回顶部 返回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