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魂山之誓_柳残阳武侠小说全集

二十七财招无常
    佟继道见此光景,居然毫不紧张,他慢条斯理的摆了摆手,模样有恃无恐:“牟老兄,我劝你要三思而行,谋定后动,切勿因为一时的莽撞弄得遗憾终生,你可得明白,天下事,有许多是一错之后,便无法弥补的!”
    牟长山暴喝一声:“姓佟的,你竟敢恫吓于我!我牟某人岂是受唬的角色?”
    佟继道神态不变的道:“我不是恫吓你,牟老兄,只是提醒你,别忘了,你那位少爷还在我们手中,如果你的举止稍有失慎,恐怕对你的少爷不怎么有利。”
    眼下的肌肉蓦的跳了跳,牟长山心中跟着焦急起来,因为照时间算,靳百器发动猝袭,里应外合的辰光该已到了,不知为何却毫无动静,莫非,呃,发生了什么变化不成?
    佟继道观颜察色,不由泛现几分得色的道:“世间至亲是骨肉,牟老兄,稍安毋躁,小不忍则乱大谋哪……”
    深深吸一口气,牟长山尽量压制着自己的躁怒,沉沉的道:“不用兜圈子,有什么话,你就摆明了直说,姓佟的,你们到底想怎么样?”
    佟继道微微欠欠身,笑吟吟的道:“言重言重,在你牟老兄面前,我们兄弟七个还敢怎么样?缘乃近来时乖命蹇,运道不济,哥几个实在穷途潦倒,有点混不下去了,不得已之下,才选了如此一条下策,但求牟老兄你惠于宽谅,多少意思意思,也好打发我们兄弟上路……”
    牟长山冷冷的道:“这就是说,你们仍然要拿银子才肯放人?”
    佟继道陪笑道:“何必讲得这么难听?牟老兄,穿鞋的不知赤脚的苦,你周济我几文,在你而言乃九牛一毛,对我们来说,可就受益无穷了,这也是做好事,拔一毛而利天下,何乐不为?”
    牟长山忍不住脱口大骂:“放你娘的狗臭屁,拔一毛而利天下?你们几个土匪强盗能代表天下的哪一部分?劫人勒赎,分明就是借势敲诈,偏偏还有那么一番说词,厚颜无耻,胆大妄为,你们全占齐了!”
    再是怎么有涵养的人,挨骂挨多了只怕也没有那等的心如止水,何况佟继道原本便不具什么涵养,他猛的拉下脸来,腔调亦变得阴沉了:“牟长山,不要给你鼻子长了脸,敬酒不吃吃罚酒;你以为你真是大霸天,二阎王?你以为我们会含糊你?操的,讲两句好听的算是先礼后兵,你休要不识抬举,自找难堪!”
    牟长山踏前一步,恶狠狠的叱道:“今天第一个就是你!”
    佟继道夷然不惧:“你错了,牟长山,只要你敢动一动,今天第一个大慨不会是我,嘿嘿,很有可能会是你的宝贝儿子!”
    僵窒了片歇,牟长山跺着脚道:“好、好,你说,你们要多少银子才能放人?”
    佟继道似笑非笑,皮里阳秋的道:“嗯,牟长兄,这才是谈斤两,论秤头的态度,你也算此中行家,当知叫嚣谩骂,意气用事是解决不了问题的。”
    牟长山咬着牙道:“少罗嗦,但问你们要多少钱?”
    哧哧一笑,佟继道胸有成竹的道:“其实也没有多少,我们是讲道理,识轻重的人,决不会做过分的要求而使你老兄为难,这样吧,马马虎虎,就这个数凑合了!”
    说着话,他伸出左掌,五指叉开,比了个一正一反的手势。
    牟长山道,
    “一万两?”
    佟继道双眼暴睁,生硬的道:“一万两?牟老兄,你把我们哥几个当成讨饭的了?凭你老兄的财产,亲生的儿子却仅值一万两身价,也未免太自谦了吧?”
    咽了口唾沫,牟长山觉得胸口一阵发紧:“那么,你的意思,是要十万两银子?”
    佟继道点着头,
    “差不多,牟老兄,这可不算狮子大开口吧?”
    牟长山垂下目光,发了一声呻吟似的嗟叹,而嗟叹声甫始飘漾,但闻“哗啦啦”一阵震响,他手中的精铁算盘已狠砸佟继道头顶,同时嘴里喝骂:“操你个娘,十万两银子还得加买你们七条狗命才行!”
    没料到牟长山会在这种情形下骤然动手,佟继道往后倒蹿,脚步未稳,牟长山身形斜转,精铁算盘由上倏下,稍差半寸的贴着他耳门擦过,虽未伤及皮肉,也把这位“幻形七妖”的老大吓出了一身冷汗!
    连续三次斤斗翻滚,佟继道才算有功夫拔出了自己腰板带间的兵刃,模样未免已现狼狈,他双斧交挥,又惊又怒的大叫:“牟长山”,你个胆上生毛的老匹夫,莫非不想要你儿子的性命了?”
    左右闪晃,牟长山的精铁算盘珠粒互击,声如骤雨,长方形的影像便也从左至右,扩展成一付棺材般的阴影,他一面连续攻击,一面不停咒骂:“银两不到手,谅你们也不敢折腾我儿子,要钱容易,且先纳上你的狗头来!”
    佟继道手上的“双刃斧”翻飞旋舞,人也在来回游走蹿跃,一时之间,他已不知该怎么应付才好——牟长山说得不错,固然牟鼎人还掌握在他们手里,但费了偌大的心机,目的就是等待拿人换钱,不到最后关头,岂可轻言撕票?肉票一撕,银两泡汤不说,一番厮杀更则在所难免,耗了这大劲,他们可不是为了白搭而来,然而牟长山却已开始蛮干,一招一式全朝着狠处着点,若不先将牟长山交待了,往下去,又如何收场?
    难处便在这里——佟继道发觉,凭他个人之力,决计收拾不了牟长山。
    当然,樵屋里的他的兄弟伙在,而且有六人之多,可是他首先考虑的是肉票的监守问题,他不能冒险,一点都不能。
    牟长山似乎豁出去了,攻势越来越猛,下手越来越狠,仿佛他儿子的安全根本无足为虑,像是吃定了对方不敢变动似的。
    在这种形势下拚斗,佟继道自然大大不是滋味,明明十掐八攒的场面,却搞得进退两难,境况尴尬,真他娘的从何说起!
    于是,牟长山的身法更加快了,腾掠如电中,精铁算盘闪击若狂飙飞桩,步步紧逼,佟继道立觉压力沉重,招架吃力,委实有些儿兜不开了。
    猛一挫牙,这位七妖之首振呃大吼:“兄弟们,我这里吃紧啦,你们里面出来三个先帮我一把——”
    吼声甫落,樵屋的木门倏忽启开,三条人影业已如飞似的扑了出来。
    牟长山身形斜偏,精铁算盘“哗啷啷”暴响声中舞起一轮大弧,照面间已将扑来的三人圈进他的攻击范围之内,端的气势不凡!
    新加入战阵的三位,一个头若芭斗,五短身材,一个又瘦又高,形同竹竿,另一个则生得眉清目秀,细皮白肉,怎么看也不像是个强梁,倒似哪家豪门大户的公子哥儿;三位仁兄分散开来,刚一接手,便同武二郎拼命般的狠搏法,还挺猛辣的哩。
    佟继道获得支援,心头大定,斗志也随即高昂起来,双刃斧斩劈纵横,似乎劲力也加强了三分,蹦跳之余,越见鲜活啦。
    靳百器早就掩到樵屋后头,不但人贴近了,屋内的情形也窥探得一清二楚,就因为情形看得太过清楚,他才不敢贸然下手——屋中一共有七人,六员分守四周,一个被困绑在屋柱上,这位被捆绑的人,不是别个,正是牟长山的宝贝儿子牟鼎。
    牟鼎的气色相当憔悴,人瘦了不说,一张面孔也变得干瘪泛黄,连两眼眶都凹陷下去,显见这几日来,吃了不少苦头;他人被捆在屋柱上,原本嘴巴还有自由,经过牟长山在外面一吆喝,七妖中不知哪一位便塞了一团麻到他口里,堵着他不能发声,此外,一把明晃晃的鬼头刀也架上了脖颈,只要随手拖刀,牟鼎的小命可就难保了,所以,靳百器尽管心焦如焚,却硬是不敢造次。
    从樵屋的左后侧的窗缝中注视着屋里的状况,靳百器只有等下去静观变化,更默祷着另一边的牟长山能够引起变化,现在,变化果然发生,佟继道终于撑持不住召出去了他的三名弟兄,而监守牟鼎的人就仅剩下三员了。
    三个人总比六个人要容易应付。
    鬼头刀仍然架在牟鼎的后颈上,另两个人则分立木门左右,脸孔贴紧门隙,全神贯注的留意着屋外的拼战情势——门边的那两位不足为虑,眼下的问题是架在牟鼎脖颈上的鬼头刀,这可稍稍大意不得,一出差错,后果便不堪设想了。
    靳百器端详着执刀的人,那人约模四十好几的年纪,黄虚虚的脸孔,眼珠子有点斜,唇上还蓄着两撇鼠须,看上去容貌有点猥琐,不怎么能登大雅之堂,靳百器暗暗揣测,这家伙在什么情形下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主要顾虑的,是他那把刀,刀口子几乎就贴在牟鼎的颈肉上,而且,刀锋极利,仅须略微施力一拖,牟鼎的脖颈便绝对消受不了,牟鼎如果消受不了,靳百器自则更难消受了。
    屋前的叱喝叫骂声不断传来,金铁交击的震响益为激烈.双方的拼杀,似乎越来越火辣了,靳百器已急得手心冒汗,连呼吸都不觉粗浊起来。
    略一犹豫,他将心横下,长身跃上屋顶,铺着细密松枝的屋顶微微一沉,却没有发出什么声息,他定了定神,先度量过下面屋柱的位置,然后小心翼翼的靠近,并俯下身去,极轻极缓的扒开密结的松枝,一面暗暗求告老天帮忙,可千万别引起屋里人注意才好……
    松枝的气味有点腐霉,不怎么好闻,靳百器的脸庞随着双手的动作逐渐压低,终于,给他扒开了半尺来宽的一道缺口,他俯瞰下去,乖乖,真是上天保佑,居然没有被那三位妖人查觉异况,对方所站立的方位全不变动,甚至采取的姿态也和他上屋顶之前一样,光景是个吉兆。
    看准了角度,靳百器深深吸了口气,曲背弓腰,对着这道半尺来宽的缺口猛一头冲将下去,但闻“呼嗤”声响,松枝纷飞四散,当下面的几双人眼尚未及看清是怎么回子事,赤漓漓鲜血托着一颗人头腾升,那颗人头,面皮黄虚虚的,斜带的眼珠子中还有一片不明所以的茫然……
    门边的两位仁兄,被这突如其来的变化惊得当场窒怔住了,靳百器刀锋回转,捆绑牟鼎的绳索立时断落,牟鼎这才认出了来人是靳百器,当然也马上明白救命的主儿到啦!
    直到牟鼎脱困,门边的那两位方始如梦初醒,齐齐吼喝一声,一个手执三节棍,一个舞动虎头钩,分左右扑了过来。
    靳百器单足沾地,猝然前旋,整个人就像一只突兀急转的陀螺一样,以不可思议的快速掠过冲来的两人中间,就在双方交擦而过的刹那,一声嚎叫已裂帛似的响起——手舞虎头钩的朋友宛如被什么无形力道所吸引,骤然撞向墙上,又一头倒翻回来?花花绿绿的肠肚顿时倾泻一地!
    使三节棍的那位狂吼如泣,飞身横滚,三节棍兜头劈落,靳百器的大砍刀倏往上迎,却在沾及棍身的须臾扑地斜腾,匹练般的光带霍声反扬,利刃切肉的声音业已沉闷传出,老天爷,使棍的这位仁兄几乎拦腰斩成两半甚至连叫一声都来不及,就玩儿完啦!
    这时,牟鼎才颤着声唤得一句:“靳大叔……”
    靳百器走上几步,含笑点头:“有惊无险,总算是不幸中之大幸,这几天,大慨遭了不少罪吧?”
    牟鼎苦着脸道:“还好,还算好,大叔,又托你老的福,救了我一次……”
    摆摆手,靳百器道:“不客气,牟鼎,有话稍停再说,我得出去帮你老爹一把,他那里还在以一对四,正热闹着呢!”
    牟鼎忙道:“我跟你去,大叔。”
    领着牟鼎走出樵屋,靳百器先和火并中的牟长山打过照面,牟长山顿时开怀大笑,声音里充满了振奋与喜悦:“靳兄,谢了谢了,果然是不同凡响!”
    他这里高兴,佟继道一伙人却马上发现情势不妙,四个人朝后急退,惊疑交加的瞪视着靳百器与他身边的牟鼎,四张面孔,竟然一下子全泛了青!
    靳百器向佟继道等人露齿一笑,好整以暇的道:“各位,还要打下去么?”
    佟继道脸颊上肌肉开始抽搐,额头上的筋络也鼓胀起来,他死盯着靳百器,口舌僵硬的道:“你,你是什么人?”
    靳百器淡淡的道:“我是长山兄的朋友,好朋友。”
    干干的咽着唾沫,佟继道明知故问:“这姓牟的小子,呃,是你救出来的?”
    靳百器又笑了:“不错,这还用说么?”
    眼神蓦地狠厉起来,佟继道凶暴的道:“我的人呢?你把我三个兄弟怎么交待了?”
    靳百器不以为意的道:“你应该有点联想力,佟继道,你那三个兄弟原是看守着牟鼎的,现在牟鼎已经恢复了自由之身,而他们当然不可能主动释放牟鼎,那么就必是在无可抵抗的情形下才会有此结果。什么情形下才叫无可抵抗?譬如说死人,死人一般都是欠缺抵抗力的。”
    呆了瞬息之后,佟继道立时暴跳如雷,嗔目切齿的大叫:“你你你……你把他们三个杀了?全杀了?”
    靳百器道:“各位的日子过得这么苦,死亡也算是一种解脱,我认为这没有什么不好。”
    几乎一口气没喘上来,佟继道全身发抖,嘴唇扁瘪:“好……好个心狠手辣的东西,真正杀人不眨眼啊,你算计了我的兄弟,我就要拿你的性命来回祭,不管你是谁,你都死定了!”
    靳百器手中的大砍刀倒插身前,慢条斯理的道:“佟继道,你当我站在这里是来干什么的?无非是给你报仇的机会,至于生死如何,那还得看各位的能耐。”
    牟长山笑得见牙不见眼的扬声道:“说得好,靳兄,也叫这些王八羔子知道,横财不是那么容易发的!”
    佟继道胸口起伏不停,左右太阳穴突突跳动,脸色时青时白,双目却喷着火毒的光焰,看情形,他已经愤怒到了极处。
    此刻,那长得一表人才的朋友急步趋近佟继道的身边,放低了嗓门道:“大哥,沉住气,切切浮躁不得,目前形势还不算绝望,我们仍有四个人在,以四对二,鹿死谁手犹在未定之天!”
    佟继道呻吟似的道:“丁翔,无论如何,此仇不能不报,我们即使拼得一个不剩,也必须要讨回公道!”
    两眼瞪着这位丁翔,牟长山突然吆喝起来:“原来你就是丁翔,那阿丁小杂种的堂兄?”
    丁翔神色凝重的道:“难怪你们能找来这里,姓牟的,可是我堂弟漏了口风?”
    牟长山冷冷笑道:“你们自以为行事隐密,设计周全,打了谱就待坐收渔利了?老实说,你们玩的这一套还差得远,只要我们稍稍花点脑筋,便能以抽丝剥茧,把你们一个个拎将出来,那阿丁不还是个听差跑腿的小可怜,无足轻重,如何找上你们,法子多得很哩!”
    佟继道叱一声,道:“少和姓牟的罗嗦,咱们以血还血,以牙还牙,先替兄弟伙报仇!”
    于是,有人动手,但抢先动手的却并非佟继道这边的伙计,而是靳百器。
    大砍刀的闪现,仿佛一抹冷电,一道流光,自虚无中突兀掩至,斩戮的目标,正是佟继道。
    双刃斧交叉硬接,佟继道的招式摆出,才知接了个空,刀芒喷洒成一篷光雨,有如一枚琉璃球在他下盘炸开,冷焰流射中,姓佟的饶是避得够快,小腿肚上也被划裂两条伤口!
    身形连连打转,佟继道狂声怪叫:“你们哪一个快上来帮我顶一顶,这家伙不好应付!”
    丁翔的亮银鞭便在这时倏忽飞来,鞭端的梭尖带起寒星一点,又准又快的刺向靳百器咽喉,出手果见猛辣。
    刀锋正竖,发出“嗡”的一声颤震,脆响传扬下,梭尖蹦弹斜翻,靳百器霍然回旋,十七刀幻为一刀,反罩丁翔。
    现在,这位外貌如公子哥儿似的英俊小生才算吃到了苦头,任得他急速腾挪躲避,任得他鞭舞若风,却仍然在连串的金铁交击声中踉跄倒退,肩头手肘,同时绽现七处血糟!
    打铁就要趁热,牟长山伺机暴起,精铁算盘抖得震天价响,二话不说,先把那头如芭斗,五短身材的仁兄及瘦似竹竿的朋友牢牢圈住,甫始接战,便是一轮强打快攻。
    佟继道冲着靳百器夹击而来,口里一面吼叫:“兄弟们注意,排‘幻形移影阵’!”
    头似芭斗,五短身材的那一位,迅速挥动着两只金瓜锥苦苦抵挡牟长山的扑袭,迅嘶声叫道:“老大,老大,‘幻形移影阵’要七个人才排得成,如今只剩下我们四员,这阵势又待怎么个排法?”
    双斧起落中,佟继道嗔目怒喝:“排不成也要排,这总比被人家各个击破要强,你们听稳了,大鹏振翼——起!”
    发着号令,佟继道倏跃腾空,凌虚倒翻,双斧并落,丁翔往后暴退,贴地旋走,嘴里也在断叱:“毒蛇出草——接!”
    但是,却没有人上来“接”,身若竹竿的那一位带着哭腔干嚷:“这一环原是何老四来接的,没了何老四,谁能接得上?”
    靳百器先是十三刀逼走了凌空扑落的佟继道,侧闪三尺又让过了丁翔的贴地鞭扫,这时,他忽然插刀入土,借着扳动刀身的反弹力,整个人“呼’’声翻出,快得不及人们眨眼的须臾,冷芒炫映,已“吭”的一声将丁翔劈跌到五步之外,血雨溅散的一刹,谁都明白丁翔不会再是个活人了。
    像在和靳百器的得手相呼应,牟长山在一个倒掠的动作下精铁算盘往下急沉,十二颗铁珠子分成两边,分射他的两名对手。
    五短身材挥起一双金瓜锥竭力阻击,竹竿朋友的一柄朴刀也飞快招架,然而,就在他们手忙脚乱之间,牟长山又长身猝进,算盘框套中蓦地闪出两抹寒光,几乎寒芒甫映,两名惨号已经骤起。
    不错,那是两牧小指粗细,两寸余长,更尖利无比的三菱钢镖,一只插入那五短身材的双眉中间,另一只便进竹竿朋友的左胸,深深钉至心脏,而暗器打上此等人体位置,显然也是回生乏术了。
    佟继道现在才想到逃命,他猛一回身,撒腿狂奔,牟长山抖起算盘,一阵锐啸破空,九粒铁珠子飞蹿暴射,但靳百器的反应更快——大砍刀在他就地旋转下抛掷出手,于是,刀便幻做了长虹,虹孤经天,穿背透胸,竟硬生生将前奔中的佟继道钉死在三丈之外!
    空气里飘漾着浓浓的血腥味道,四周是一片静寂,无可奈何的静寂。
    靳百器轻轻叹息,又轻轻叹息。
    牟长山走向他的儿子,并且伸展开粗壮的双臂。
   
   

举报

二十八恶夜追魂
    损失了五千五百两纹银,却得回了宝贝儿子,这笔帐是赚是赔,牟长山自然会算,庆幸之情,直等此事过去好几天,仍还时时溢于言表。
    返抵“回雁坪”,靳百器并不得闲,他与手下兄弟们频频研议收复基业。报仇雪恨之道,要把数日中断的行动计划再度连接起来,而牟长山心情大好,兴头至浓,在端木英秀、唐泰等人的协同合计下,大伙业已决定,迟不如早,双方联手出击的日子就订在两日之后。
    于是,“鹰堡”的弟兄们开始了忙碌的行前准备,牟长山的人马也纷纷检点囊具,磨利兵刃,都有着大干一场的渴望,士气极高。
    但是,想到两天后的接触,想到那时必不可免的流血牺牲,靳百器却心头沉重,表面上强颜欢笑,夜里竟愁得连觉亦睡不着。
    他的忧虑,“鹰堡”为首的几个人全看得出来,然而,看得出来又能如何?这样的阴霾,不仅只罩在靳百器一个人的心上,又何尝不是罩压在他们每一位的心上?苦在有口难言,好不容易鼓舞起这一片士气,岂有自行打击的道理?
    夜深沉。
    房中,银烛摇晃,一室寂静,但并不是没有人在,靳百器枯坐椅上,独自对着闪亮的烛光发怔—一脑海里有时是潮涌般的纷杂,有时却又空白如纸。
    有轻轻的叩门声响起,进来的是崔六娘。
    靳百器起身相迎,笑得有占艰涩:“这么晚了,大娘还没睡?”
    拣了张大圈椅——屁股坐下去,崔六娘叹口气道:“睡不着,二当家的,你不是也一样睡不着么?”
    靳百器坐回原处,微吁一声:“想到后天的行动,心里便一阵紧似一阵,大娘,成败在此一举,责任实在太重,兄弟朋友们的豪义全融在血肉性命之中,有形无形的负担,全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点点头,崔六娘同情的道:“你的感受我省得,到了这辰光还见你窗口亮着灯,我就知道你又睡不着了,横坚我也辗转难眠,索性来这里坐坐,陪你聊上一阵。”
    靳百器苦笑道:“大娘莫非亦有心事?”
    崔六娘扬起面孔道:“怪了,你有心事,难道我就会没有?”
    靳百器道:“不如说来听听,一是宣泄心中郁闷,二则,我也顺便替你参详参详。”
    哧哧笑了,崔六娘道:“二当家,我的心事,你可半点帮不上忙,因为,我的心事也和你的心事一样,正为了后天那场血雨腥风在犯愁。”
    靳百器双手互叠于膝,神态安详的道:“我再打个比方你听,大娘,你该这么去想,就不会感到别扭了——所谓别人骑马我骑驴,后头还有走路的,这叫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大娘你已活到六十来岁,算是享受过人生了,后天一战,会有多少青年壮年一踣不起?而他们大部分尚不及你一半的岁数,彼此互较,大娘你占足了便宜,还有什么于心不甘的?”
    回味了一下,崔六娘仍不由大摇其头:“话不是这么说,二当家,还有比我更老的人在朝下活着哩,你对于死亡的阐释,不能令我满意,想不开仍然想不开……”
    靳百器笑道:“当然,我也只是宽慰你几句罢了,大娘,生死之事,不但你想不开,谁又想得开?差别仅在一个咬得住牙,一个咬不住牙而已。”
    崔六娘道:“你呢?二当家,你算其中的那一类?”
    靳百徐徐的道:“容我逞能的说句话,大娘,我大慨可以算做咬得住牙的那一类。”
    崔六娘毫不怀疑的道:“我相信,不过,你难道就真个不怕死?”
    靳百器道:“不论是什么人,如果说他不怕死,都是违心之言,关键在于有的人为了某个理想、—目标、或原则,甘于去死,有的人却令有千百个慷慨赴难的因由,他也不甘就义,这,又牵涉到咬得住牙,咬不住牙的老问题了。”
    沉思了一会,崔六娘道:“后天的行动,二当家,对你而言,正是为了坚持理想,遵循原则而展开的实际手段,我看你准备不顾一切,豁将出去了?”
    靳百器正色道:“正是如此,大娘,所以说到时候万一你的表现不尽出色,我也决不会稍有怨言,血魂山之战,渊源上你到底还隔着一层。”
    崔六娘格格笑道:“放心,我不会叫你失望的,‘狼婆子’算得上有名有姓,如何能做这种虎头蛇尾的半吊子事?冲着你二当家,我就不咬牙也只好愣逼着咬啦。”
    拱拱手,靳百器道:“多有仰仗了,大娘。”
    换了一个较为舒适的坐姿,崔六娘模样放得稍微闲散的道:“黑大户能把儿子找得回来,你可是该居首功,莫怪这几天他劲头十足,卖力张罗敢情真是当做自己的事情办了。”
    靳百器道:“长山兄是位性情中人,不善虚饰矫作,喜怒之间皆形于色,大娘,这种人好交,或为死仇,或为益友,都是极端性的。”
    崔大娘哼了一声:“要说二当家,你和黑大户两个,乃是因为我的关系才有那段遇合,到了今天,反倒是你们越走越近,把我老身撇远了,有时想想,可不大是滋味!”
    靳百器笑了:“大娘,我岂是过河拆桥之人,恐怕是你多心了。”
    崔六娘道:“听黑大户说,那“幻形七妖’,没有一个能够活着出去?”
    靳右器颔首道:“不错,通通格毙当场。”
    崔六娘瞪着眼道:“老牟讲得活神活现,口沫横飞,他说‘幻形七妖’共是七号人物,单只你一个就干掉了他们五员,可有这话?”
    靳百器不为意的道:“也是凑巧罢了,没什么大不了。”
    嘴里“啧”“啧”有声,崔六娘的表情不由带几分夸张的道:“不必客气,二当家,你那几下子我可是亲眼见识过了,又快又狠又准不说,下起手来更是血刀无情,令人破胆,那七妖遇上你,就算撞上棺材板啦……”
    靳百器道:“这次能适时救出牟鼎来,主要我们占了出其不意的便宜,乃是在对方毫无准备的情形下猝然动手,此外,七妖的功力并无外传那样精到,也是侥幸成功的主因之一……”
    崔六娘笑道:“二当家,希望后天那一仗,也能由你对付七妖同亲的运道,一举奏捷,马到功成!”
    靳百器的眉宇间极快掠过一抹阴影,连唇角的微笑都显得有些牵强了:“但愿如此,大娘,但愿如是如此。”
    于是,两人又拉杂的聊了一会,崔六娘始起身告辞。
    经过这番交谈,靳百器的心情却未见好转,反而越发愁郁胸膈,难以入眠了。
    房中,依然烛光冷清,一室寂静,靳百器依然是独坐椅上,对烛无言。
    长夜漫漫的,而长夜总是漫漫的。
    也不知过了多少,在万籁俱寂的幽沉里,靳百器突兀听到一声响动,那声响动来自窗外,似乎是手指敲击窗框的声音。
    坐在椅子上的身躯并没有任何动作,他只是注视着声响传来的地方,预期后续的变化,他知道,如果真有情况发生,后续的变化一定跟着就来。
    他这里心思才动,第二声敲击又起,夜深人静,分外清亮,不错,的确是手指叩弹窗框的声音。
    缓缓站起,靳百器顺手把斜倚椅旁的大砍刀连鞘抄握,腔调极其平淡的开口发问:“请问,窗外是哪一位?”
    窗外的人并没有回答,回答的仅是第三次指敲框格的声响。
    靳百器对自己的居住环境十分熟悉,他的寝室设在二楼,有两扇明窗面向楼外旷地而开,却没有阳台的设备,换句话说,窗外只是一堵石墙,一堵直坚壁立的石墙,那么,这个不速之客用什么法子竟能贴在墙上以手指叩弹窗框?
    身形突然有若闪电般掠至窗前,他伸手推窗,窗叶立时向两侧张开,一条人影便在窗叶张启的刹那冲天飞起,且拔高到三丈以上,人在半空敛臂腾身,宛似惊鸿点波,暴射向夜暗之中。
    靳百器默不吭声,亦自窗口急掠而出,随着对方奔跑的方向御风紧追。
    那人好像有意诱导靳百器跟来,该快的时候不快,该慢的时候不慢,频频闪动隐现,总将他的身影留在靳百器的视线之内。
    就这么七弯八拐,左回右绕的追逐了老半天,在来到一片断壁之下时,那人已蓦地停住脚步,站定身子,模样悠然的等候靳百器上前。
    夜暗中能见度相当差,饶是如此,于沉晦的微光下,靳百器仍可看出对方大慨的轮廓来——中等身材,脸孔五官线条鲜明,棱角突出,坚挺的鼻梁配上方正的嘴型,左右颧骨略高,因此便把双颊陷下去了;瞧着这人的面容,会联想到刀斧雕凿后的效果,这是一副见过就难以忘怀的貌相。
    和对方距离有六七步远,靳百器一边细做端详,边七情不动的道:“朋友,看情形,你是有意将我引来这里?”
    那人清朗的笑了起来,老实说,笑得还真是令人讨厌:“靳百器,对你,我是久仰了。”
    靳百器淡淡的道:“兜了这么些圈子,朋友,你该不是专为了向我说这句话吧?”
    那人又笑了,露出满口整齐又洁白的牙齿:“当然不是,而我们初次见面,你不认为应该客气一番,略做寒暄?”
    靳百器生硬的道:“时间不对,场合不对,人也不对,朋友,我看我们不必客气,更用不着寒暄,你就把你的来意摆明了吧!”
    对方走近了一步,稍稍放低了嗓音:“首先,容我自行介绍,我叫白奇,道上同源,一般都称呼我是‘鬼影子’。”
    靳百器的心腔子跳了跳,喉咙里有种发干的感觉,他沉住气道:“白奇,我与你素无来往,更不相识,你不在‘天目山’数你的干腌人耳,却千里迢迢,大老远跑在此地找我做什么?”
    白奇似乎十分喜欢笑,他咧开嘴,一口白牙反映着淡淡的瓷光:“你也知道我有这种习惯,其实,那只算是一点嗜好,有的人热衷收藏骨董,有的人爱把中意的姑娘带回去金屋藏娇,有人聚财,有人贪杯,人人都多少沾点习癖,我却独好将人的左耳割下腌制存念,不过,那仅限于我杀过的人,数着耳朵,往昔的回忆更充实了,说起来,虚荣心与英雄感作怪罢了……”
    靳百器形容凝重的道:“寅夜来到‘回雁坪’,白奇,难不成你也想要我一只耳朵?”
    微吁一声,白奇的表情仿佛带着三分无奈:“本来,主意没有打在你身上,也不知‘大龙会’的赵若予听谁提起,说我坛子里的干腌人耳已积到一百九十九只之数,等存得二百只,我就洗手不干了,他因此派人专程赶来‘天目山’找我,提供给我第二百只人耳的对象!”
    靳百器道:“大慨姓赵的是抬举了我!”
    摊摊手,白奇道:“不错,他正是指你,当时我着实迟疑了好一会,因为要再找一只人耳,并不困难,我又何苦来惹这等麻烦?但赵若予派来的人说了一番话,倒说进了我心中,仔细想想,却也有理……”
    靳百器道:“说了一番什么话?”
    白奇坦率的道:“那人说,我只等凑齐两百只人耳,便要封刀收山,铁血江湖半生,总该在收山的时节弄得风光一点,那最后一只耳朵,好歹得找个有头脸的主儿留下才对,而放眼今日武林,有几个人够此资格?挑来挑去,你靳百器自则是最合适的人选之一,我再三寻思,觉得他的话不错,虽然风险冒得极大,也是值得。”
    靳百器道:“这就是你所谓的虚荣心与英雄感?”
    白奇微笑道:“你也清楚不止这些,我杀人不能白杀,我有我的行价。”
    叹一口气,靳百器道:“想你已经收了他们的报酬?”
    白奇点头承认:“十足收齐,我的规矩,向来不赊不欠,一次头尾付清。”
    靳百器沉重的道:“没有考虑的余地了么?”
    白奇语声颇有憾意:“我们这一行的情形与传统,相信你不会陌生,接下买卖,收过代价,就算一锤敲定,天皇老子也扭不回转,靳百器,坦白说我对你的印象蛮好,要不是承诺在先,这笔生意我可能会重新考虑……”
    靳百器平静的道:“见到你,觉得你并不像一般杀手那样形色狰狞,张牙舞爪,我才希望你再加斟酌;白奇‘大龙会’姓赵的买凶前来谋害于我,已不止一遭了,可是,事实摆在眼前,我活着,那些个杀手却阴阳转世去了。”
    白奇有点不大高兴的道:“他们是他们,我是我,靳百器,在我们这一行里,我是最好的,顶尖的,那些家伙只能算是业余一一另外一个事实也摆在眼前,我取过一百九十九只人耳,不是仍然活生生的站在这里?”
    靳百器的双眸在夜色中闪着冷冽的芒彩,他慢慢的道:“那么,你是决定了?”
    白奇这一次的笑容有些不同了,在烂亮的笑意后面,竟蕴涵着令人足以感受得到的冷锐及狠酷:“我说过,靳百器,这桩事已经一锤敲定,天皇老子也挽不回转,这是行规——尽管我内心里亦不无遗憾。”
    点点头,靳百器道:“也罢,不过我要特别提醒你,你那只坛子里的一百九十九只干腌人耳,可没有一只是我的耳朵,白奇,割我的耳朵不很容易。”
    白奇笑道:“我明白,我十分明白,而我一直也不会认为这件事会很容易。”
    靳百器道:“在你下手割取我的耳朵之前,还有句话想问你,不知你能否再给我一点时间?”
    白奇一派大度的道:“当然可以,隔着天亮尚有一阵子,不是么?”
    靳百器道:“请告诉我,你是怎么找来‘回雁坪’这个地方的?是从哪里得到线索,知道我隐匿于此?”
    白奇略微踟蹰的道:“这个问题,对你很重要么?”
    靳百器严肃的道:“非常重要。”
    白奇耸耸肩膀,道:“好吧,我便说予你听,讲起来也叫凑巧,原来我并不确知你的落脚处所,‘大龙会’提供给我的消息相当笼统,又指出你可能的活动范围是在距离‘西河大霸’‘燕子窝’周沿大约三至五百里的区域之内,你想想,三到五百里,加上东南西北的纵深,该是多大多宽的一片地方?‘大龙会’所提供的消息,严格论起来,不算有什么价值,但他们仅知道这么一点,再详尽的线索就没有了,而我既然接下买卖,拿人钱财,便得替人消灾,无奈何只好跑一趟……”
    靳百器仔细的道:“‘大龙会’何以根据我的藏身之处就在‘西河大霸’‘燕子窝”在近不远?莫非是以我们突击‘黑巾党’的事由做为推断?”
    白奇笑道:“完全正确,他们研判远兵不至攻坚,你们在目前颇为局促的情形下,犹敢敲了‘黑巾党’这么一记狠棍,可见集居之所必不太远,但话是这么说,没有一个准确的地点,不太远却又到哪里去找?虽不像大海捞针,也和大海捞针差不多了,我再三寻思,苦无良策,只有亲自查访,试着碰碰运气……”
    靳百器道:“看来,你的运气挺不错。”
    白奇摇头道:“不是我的运气不错,靳百器,似乎是你的运气不够好,否则,怎么会连八字都不见一撇的事居然就被我朦上了?”
    靳百器道:“这话是怎么说?”
    白奇极有耐心的继续往下述说,模样不似面对死敌,倒像在同老友叙旧:“自从离开‘天目山’,我先赶到‘西河大霸’‘燕子窝’,因‘黑巾党’的留守人马业已溃散,老窑变成了一片焦土,鬼影不见一个,想问问当时情形亦难找对象,忽然间,一切的路子好象全断了,我越累便越烦,几次寻思,真不打算干啦,就在这山穷水尽节骨眼上,哈,偏偏被我遇到一位贵人,靳百器,你猜猜那人是谁?”
    靳百器道:“我猜不出。”
    白奇兴致勃勃的道:“查三仞,你听说过这个人么?
    “哦”了一声,靳百器道:“‘大九雄’的首领‘银环套月’查三仞?”
    哈哈一笑,白奇道:“好见识,就是这老小子,我和查三仞虽说交情不深,但却合作过几次买卖,有点利害上的来往,平日里,彼此亦相处不恶,我碰上他的时候,正是他从‘落花荡’急匆匆赶往‘紫竹圩’的辰光,路经‘燕子窝’十里之外的一条驿道。恰巧就被坐在凉亭里喝茶的我看到了……
    靳百器沉声问:“查三仞只有一个人么?”
    白奇伸出双手,只勾曲一只指头:“怎会只有一人?‘大九雄’九条英雄好汉全来齐了;查三仞一看到我,也高兴得什么似的,三句话未话完,马上拉我帮他去“紫竹圩”讨价,哈,风流债加上人命债,是‘幻形七妖’欠的,那七个浪得虚名的窝囊废居然胆上生毛,在一次轰饮之后,竟把查三仞回门探亲的四姨太半路上给轮奸了,这还不说,奸而灭口,却又灭不干净,当堂跑掉了一名轿夫,这个轿夫回来一哭一诉,那七个杂碎便没有好日子过了,‘大九雄’的人马三番五次堵去‘落花荡’,非要佟继道他们七颗人头不可,七妖看看不是光景,最后只好落荒而逃,却不知怎的漏了行藏,被‘大九雄’摸得他们隐匿之处,‘燕子窝’驿道上碰头的时候,他们正是赶去追杀七妖……”
    靳百器道:“怕是迟了一步,杀不成了。”
    白奇笑嘻嘻的道:“正是杀不成了,我跟‘大九雄’从‘紫竹圩’又进到‘七星岩’那幢破烂樵屋,不见七妖半口活人,死尸倒有遍地,好家伙,真正一个不剩,只看到一个大小子在那里一面哭,一面准备收尸……”
    靳百器轻轻的道:“阿丁?”
    白奇笑得更偷快了:“不错,阿丁,用不着怎么唬,他已经一五一十细说了原委,我们才知道人是你和牟长山两个联手杀的,‘大九雄’跳了一顿脚,也只有悻悻离去,临行邀我,我却另有计较,拱手不陪啦。”
    靳百器凝思着道:“阿丁并不清楚我的住处……”
    白奇双眼微眯,稍尖的下巴向前挺出:“他不清楚,我可以另找人问,譬如说,‘紫竹圩’的‘大利钱庄’就是阿丁告诉我的一条好路子,而钱庄的萧掌柜亦不算什么铁打金刚,叫他开口吐实,并非难事,结果证明我的判断相当正确。”
    靳百器道:“在萧祥面前,我们也不曾露底,他又如何知晓?”
    白奇有几分得意的道:“你不曾露底,牟长山也不曾露底,但牟长山的手下人却不像二位这样守口如瓶,为了他儿子被掳的事,牟长山派遣过好几拨人去‘紫竹圩’及‘大利钱庄’明查暗访,言谈之间,分寸就拿捏得没那么准了。”
    靳百器沉默片歇,才悠悠的道:“也是劫数……”
    白奇同情的道:“可不,人算不如天算啊。”
    劫数固劫数,但不知是谁的劫数?靳百器注视着眼前这位鼎鼎大名的江湖杀手,油然生起一股悲悯之念——对白奇,也对他自己。
    于是,白奇不笑了,那种冷锐狠酷的气息又开始转为浓烈:“前因后果,已经说清,靳百器,对我的陈述,希望你还满意。”
    靳百器忽道:“白奇,那叫阿丁的半桩小子,你没有收取他的性命吧?”
    白奇似乎一时忘记阿丁是何许人了,眨眨眼,他始摇头道:“我要他的命干什么?他就算求我割他一只耳朵,还不够格呢。”
    抬脸望着黝黑的天空,靳百器像是对着虚无中的幽灵呢喃,声音极轻极轻:“除开阿丁和‘大利钱庄’,的萧掌柜以外,白奇,尚有其他人知道你来‘回雁平’么?你曾否通知‘大龙会’你的发现?”
    白奇正色道:“一人做事一人当,我有我的行为准则,尽其在我,成败在天,又何须四通声气,予人以告援之疑?如果我连这些许承担都没有,至少‘大九雄’的朋友就可以光临来了替我帮场!”
    靳百器颔首道:“很好,白奇,你的作风令人激赏,非但磊落,更且明快,就凭这一点,我便将以直报直,还你一个公平坦荡!”
    白奇笑道:“真正一条好汉子,若非形势铸成,我是越来越不想杀你了……”
    以左手握着大砍刀的皮鞘正拄身前,靳百器右手微抬,目注白奇道:“请。”
    白奇看着靳百器的起手式,不禁赞叹的道:“所为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没有,靳百器,你还不曾伸手,已经锐劲欲出,气势逼人,平淡自然的功架里竟含蕴着追魂夺命的凌厉,如果我的经验不差,你该是一把快刀,极快的刀!”
    靳百器淡淡的道:“我的确不慢,白奇!”
    白奇宛如在研究一件珍奇的古董一样,仔细观察着靳百器的形态,口中并且喃喃有词:“要注意他的第一刀,刀锋出鞘的那一刹最是可怕,看情形,他的‘拔刀术’业已深具火侯了……”
    靳百器沉稳接口道:“你是希望我先出手么?”
    白奇又笑了,笑颜映着满嘴白牙的瓷光,越见和祥亲切,然而就在这和祥的笑颜里,他的身形猝掠至前——彷佛他本来就已在那个前掠的位置上——一柄锋刃特宽的尺半蛇矛暴取靳百器咽喉,动作之快,直比电光石火!
    大砍刀便如匹练般“嗖”声卷起,寒光迎向蛇矛,劈开空气,超越破风之声,而蛇矛却在突兀的颤抖之下避过与刀锋的接触,往下倏泻,对准靳百器的小腹重重戳落!
    刀锋横扁着翻出,寒芒聚映似凝冰,白奇便在此刻贴着靳百器的刀锋飞旋回转,蛇矛刹时抖现七条曲虹,以不规则的光束投向敌人。
    靳百器立即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随着光束的来势飘出九尺,却在飘出的同时凌空倒翻,大砍刀眨眼间于左右两手互换七次,刀芒便形成了参差不齐且又分别跳动的两篷冷焰,像煞虚无中出现的天火。
    白奇的身子蓦地闪晃起来,那么轻巧,那么快捷的闪晃起来,似一缕烟,如一团絮,方位无可逆料的腾绕于纵横的刀隙间,就在靳百器换式抽刀的须臾,他骤而虎跃,一矛点刺,似流星曳空,还带着孤状的光尾掣闪!
    靳百器斜扑於侧,手中大砍刀微沉猝扬,刀刃甫起,业已脱手,他以肩头顶撞飞起的砍刀刀柄,往上穿射的大砍刀便猛的打了个半旋倒斩,寒光进溅下,他人往前抢,蛇矛“嗤”声划过他的面颊,眼睁睁的看着那一抹血水洒起,几乎不分先后,白奇已痛苦的哼了一声,歪歪扭扭退出数步。
    不理左颊上那两寸长的血口子,靳百器侧身,止势,手腕翻转,光景就像是人与刀灵犀相通,早早便商议妥的一样。
    那一头,白奇的左手紧紧捂在右肩之上,浓稠的鲜血,正沿着指缝往外涌溢,他的右手软塌塌地垂直,尽管握在手上的宽刃蛇矛尚未掉落,整条膀子却在抑止不住的簌簌颤抖。
    靳百器注视着白奇,嗓音略显喑哑的道:“很幸运,你没有取去我的左耳——你判断的位置稍稍偏了一点。”
    咬了下嘴唇,白奇却笑不出来了:“那一刀,靳百器,你那一刀好像斩断了我的右肩主筋?”
    靳百器道:“不幸,好象是事实,白奇,你这条膀子不能再用了,至少,会有很长一段时间不能再用了。”
    白奇惨然一笑——奇怪,此情此景,他居然仍能很快扮出笑容,尽管笑得凄惨:“其实,往后也用不着了,永远用不着了……”
    僵寂了半晌,靳百器低沉的道:“不一定,白奇,这要看你。”
    白奇也有一阵没有反应,然后,他才道:“你的意思……我生还有望?”
    靳百器道:“只有一个条件——你那第二百只耳朵,能不能放弃不要再找了?”
    白奇咬咬牙,道:“天下事,满盈必缺,没十全十美的,一百九十九就一百九十九吧,也用不着非得凑成整数不可,留点缺陷,长保无忧亦是好的,靳百器,我受了。”
    收入刀鞘,又连刀带鞘反插腰后,靳百器拱着手道:“如此,则两不相欠了,山高水长,但愿后会有期!”
    白奇定定的看着靳百器,微微一垂的唇角有点抽搐,他像是忘记了肩头上的痛楚,只以颇为伤感的语气道:“你要多保重,靳百器,千万多保重,赵若予不会因我的失败而就此罢休。”
    说完话,他又对着靳百器深深一躬,摔摔头,转身离去。
    目送着白奇的背影蹒跚消失于夜暗之中,靳百器喃喃自语:你放心,我们也不会罢休,而且,决断的日子已然迫在眉睫了……
   
   

举报

二十九金鼓隐动
    崔六娘一面在替靳百器脸颊上的伤口敷药,边不停的埋怨:“充好汉也不是这样的充法,我前脚才走,你后脚就同人家干上了,为什么不吆喝一声传讯示警?大伙一齐围兜,谅他插翅也难飞,你亦用不着皮肉受苦,好端端的挂上这一记了!”
    坐在一侧的牟长山更是满肚皮火气,他瞪着眼睛,悻悻的道:“靳兄,你说那行刺你的小子是‘大龙会’雇来的白奇?娘的皮,这个王八蛋在‘天目山’当二皇上当得不耐烦,居然跑来‘回雁坪’撒野,我看他是活腻味了,别人含糊他‘鬼影子’,我可不把他放在眼里,在我的地头上伤了我的朋友,却将我置于何处?这口鸟气万万不能生咽,等大事办完,‘天目山’再见!”
    忙着递药换水的范明堂刚接过崔六娘手上一块染着血污的净布,亦忍不住开口道:“二当家,纵虎容易擒虎难,那姓白的固然图谋未遂,但他这一跑,只怕后患无穷,跟着招来的麻烦就大啦,要是当时你招呼大伙一同包抄,不管生捉死拿,便没有这些顾虑了……”
    靳百器静静闭目端坐,等崔六娘为他料理妥了,始睁开眼来,神态安详的道:“各位宽谅,夜里的事,并非我有意逞能,缘因白奇的沟通方式,就令我体悟出他那是单一对决的用心,在这种情形下,如果我大声传警,岂非显示我有畏惧之意?这不但将使他鄙夷耻,传出去更且授人话柄,为了尊严与荣誉,虽明知冒险,也只有挺身一搏。”
    说到这里,他目注牟长山,道:“长山兄,此情此境,设若你换成我,又将如何?”
    迟疑了一下,牟长山苦笑道:“问得好,靳兄,老实说,昨晚上假如我换成你,也会同你一样的作法,娘的,人是一口气,佛是一炉香,怎能凭空叫人压低一头?是好是歹,总得拼上。”
    靳百器笑道:“这就是格节,有的江湖人能在血雨腥风、惊涛骇浪之中屹立不倒,靠的便是这一端。”
    范明堂插口道:“二当家,话是不错,但事实总是事实,姓白的行刺不成,自难甘休,这一回去,势必就把‘大龙会’的人马引来,难保不破坏我们主动进击的计划……”
    摇摇头,靳百器道:“这个问题并不存在,明堂。”
    范明堂不以为然的道:“不是我有意反驳二当家,以我看,白奇此去,必是一桩祸事……”
    靳百器道:“如果没有他的保证,很有可能,但他已向我表示过自此退出双方纷争,不再插手。”
    牟长山惊呀的道:“靳兄,白奇的对你说过这种话?在我的想法,他原该恨你入骨才是!”
    靳百器道:“你的想法并没有错,长山兄,错在当时有一个状况你不清楚——白奇固然活着离开了‘回雁坪’,差别只在于他的脱身并不是自力施为,乃是由我的刀下留情使然,换句话说,是我有心放走了他。”
    牟长山若有所悟的道:“靳兄,恕我直言,照你的口气,姓白的也不算囫囵了?”
    靳百器笑了笑,道:“他的右肩筋骨业已被我一刀斩断,功能尽失,设若我想取他的性命,决非难事,但我敬他是一条汉子,不忍杀戮,这才纵之而去。”
    牟长山道:“你还真有侧隐之心,换做我,就不会这么便宜了他。”
    崔六娘拍着手道:“我就说嘛,靳二当家莫不成脸上就白挨了这么一记?呵呵,高手到底是高手,岂有白搭的道理?原来二当家腮帮上的一条口子,早拿姓白的一只手臂换回来啦!”
    靳百器道:“人和人之间,不管识与不识,也无论立场何异,有时候亦往往有一种微妙的缘份存在,我见着白奇的辰光,便有这等感觉,虽然双方以命相搏,搏过之后竟毫无敌意,这等遇合,自己想想也有些匪夷所思……”
    范明堂还有些不放心的道:“二当家,姓白的话靠得住么?”
    靳百器道:“以我阅人处世的经验来判断,白奇的承诺我认为绝对靠得住,明堂,一个人在一生中并没有多少次绝处逢生的机会,有幸遇到,其感激怀德的心情乃是可想而知的,年头虽不对了,但惯于恩将仇报的角儿到底还算少数。”
    牟长山颔首道:“我赞同靳兄的见解,纵然白奇是个杀人不眨眼的东西,那是指别人的性命而言,论到他自己生死交关的当口,感受就完全不同啦,阴阳界边缘上的一步路,踏进与踏出之间,最是心神动荡,印象深刻!”
    顿了顿,他又面对靳百器道:“明天的行动,是不是照旧?”
    靳百器小心的微笑着,以免牵扯到脸颊上的伤口:“当然按照原计划出击,夜长梦多,长山兄,也该到彻底了断的时候了。”
    牟长山关切的道:“我是担心你的伤势,靳兄,别看那是一条小口子,万一恶化起来,也不是闹着玩的。”
    靳百器道:“不要紧,有崔大娘的仔细照看,加上你那特效金创药,理该不成问题,再说,我皮韧肉厚,这点小伤也还承受得起。”
    崔六娘忽然格格笑道:“你是运气好,我说二当家,那白奇的兵刃只要稍稍偏上一偏,你这只耳朵,岂不变做他坛子里的纪念品啦?”
    靳百器寓意深长的道:“练功练一辈子,求的便是对方这么一点偏差,大娘,仅此方寸之余,即乃关系成败,牵连生死,可小看不得呢。”
    牟长山跟着道:“靳兄,你那把刀,确然是快,别人或许不知道,我却领教过了,记得与你初战于河谷之时,还不曾觉得痛楚,血光已现,如今回思,余悸犹存……”
    赶忙拱手,靳百器道:“得罪得罪,还望长山兄多宽宥,其实,并非我的刀快,但凭运道而已,倒是长山兄的三菱钢镖,才有追魂夺魄之妙——”
    牟长山豁然笑道:“暗器之属,乃是见不得天日的奇巧之技,说起来不登大雅之堂,如何比得靳兄明刀对杖,冠冕堂皇?你也不用和我客气,武功的强弱,半靠磨厉,半依禀赋,丝毫含糊不得,要是弄不清自家斤两,麻烦可就大了……”
    瞧着牟长山,范明堂忽道:“二姐夫,我现在才发觉,你与我们二当家的十分有缘。”
    牟长山道:“当然有缘,如果无缘,我们可能坐在此处共议大举?”
    指了指自己的左颊,范明堂笑道:“我是说,二姐夫,你脸上有道刀疤,二当家也在同样位置添了一道,这等前后映辉的机缘,能谓不巧?”
    牟长山右颊上的刀疤,乃是当初拜靳百器之赐,眼下的场合里,范明堂凑趣却凑出这么一段话来,未免有点煞风景,靳百器沉声斥责:“明堂,过去的事还谈它做什么?这不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么?你向来精明老到,怎么连这点人情世故都弄不清楚?”
    范明堂忙道:“不是我二百五,二当家,前情往事,讲起来也是一桩饶富逸趣的遇合,姐夫素性豁达,必不至因此挂怀,反而越会惺惺相惜,自古以还。便是英雄不打不相识哪!”
    一拍手,牟长山大声道:“好一个英雄不打不相识,小胡子,说得好,说得妙,我同你们二当家,正是连心连手,哈哈,刀疤都连在同样地方了!”
    靳百器微笑无话,内心里却充满了感激之情——他是如何幸运、又如何得天独得厚?竟在四面楚歌,岌岌可危的困境中获得友谊、获得这一股火也似炙热的真诚……
    风箫箫,云霾低沉,仿佛压盖着人们心头,而乌暗的云絮有时随风滚荡,就更有一种飘忽空茫、不知所终的况味了,这不是个适宜乐和的日子,但却不碍兵刀之起,杀伐是不必挑拣吉时良辰的。
    “鹰堡”的人马,自靳百器以下,“黄鹰”苟子豪、“黑鹰”徐铁军,范明堂、卓望祖,大头目金秀,外加“狼婆子”崔六娘俱皆披挂上阵。近六十名兄弟亦全数出动;牟长山方面,他本人自然领军于前,“鬼隐玄樵”端木英秀、“大落星”唐泰、“鬼猴”尹双月、“飞象”林妙、“人形豹子”姜通等一个不少,一干手下的约有二百五十余员,每五十人分为一队,迤逦前进,阵容浩荡,只差没有旌旗飞扬,鼓号齐鸣,否则,倒真和大军远征无异了。
    大队之前,斥侯探马早已沿途派出,是由擅长此道的“点小雁”马少钧主责其事,马少钧曾在血洗“黑巾党”那一战中露过一手,按桩布线向来独具心得,有他引先打点,牟长山便不怕半路上出漏子了。
    沿途行军极快,当大队人马抵达“血魂山”山麓的时候,竟比预定的脚程提早了半天,原来,他们计算到达目的的时辰为凌晨拂晓,实际上子夜之前业已开始盘寨扎营了。
    当然不许生火、不准游走,甚至连大声说话都在严禁之例,所谓“盘寨扎营”,也不过只是一句口词,实际上既无寨、又无营,仅乃大伙铺开油布裹卷,拿条毛毯聊以驱寒而已,肚子饿了,啃块干馍,渴了,便就着羊皮水囊啜几口冷水,大敌当前,怎么能凑合就凑合,想舒坦,那是往后的事啦。
    凝视面前“血魂山”的群岭层峰,望着那嶂峦起伏、云雾烟霭,“鹰堡’的每一个人自则触景神伤,感慨万千,这原来是他们的家、他们的窝,如今却豺狼盘踞,恶敌栖止,流落飘泊的日子不但在白骨鲜血中度过,更在魂萦梦系翻腾,眼前看到了窝,看到了家,虽是这么接近,却又觉得何其遥远,回得去、回不去的念头就恍若一块石磨,重重地压在大伙的胸膈了。
    靳百器、牟长山、端木英秀三个人成三角形坐在一起,他们正等着马少钧的传报—一他们必须先弄明白,山上的“大龙会”是否已得到风声、抑或有任何意料内或意料外的举动。
    聆听着山风的呼啸,靳百器的神情竟呈现着异样的满足与安详,他曾在无数个峰崖之下听过无数次山风的拂掠,意识中全没有此刻的亲切及熟稔,风是吹遍大地的,他明白,只是故土家园的吸引,才会兴起各种不同的感受。
    时光在静静的消逝,牟长山已经等得有些不耐烦了,他频频向四周张望,嘴里开始嘀咕:“马少钧这王八羔子倒是干什么去了,搞到如今远不见人影?”
    端木英秀笑道:“你急什么?凡事也该多替底下人想一想,马少钧不是奉派去吃大菜的,你当踩盘探风的话计容易?这可是拿着性命在冒险,稍不小心就把脑袋玩掉了,这种情形下,又如何快得起来?”
    牟长山哼一声:“已经上去半个多时辰啦,就算他一时摸不清对方虚实,至少跟在他身边的几个人总得派一员回来,也好叫我们放心呀!”
    端木英秀道:“没有什么放不下心的,该是怎么个场面,早就是那样的场面了,我们争的只在提前得晓而已,便消停候着吧。”
    目光又投向前面的山峦,牟长山沉吟着道:“秀老,你盘算盘算,‘大龙会’那边,知不知道我们这次的行动?”
    端大英秀迟疑了一下,道:“我的看法,大慨他们尚无所悉,因为对方一直没查到我们隐聚的地方,因而就难以盯梢监视,再则,他们也并不确知自己暴露了藏身处所,又如何会联想到我们将大举杀来?”
    牟长山转脸又向靳百器:“你呢,靳兄,你是否也这么想?”
    靳百器低缓的道:“端木前辈的判断,道理上并没有错,怕只怕临时发生的变化,可能会使我方行踪外泄,而这样的枝节,往往又是不易预料或事出突兀的……”
    牟长山忙道:“譬如说,大慨会出什么纰漏?”
    靳百器道:“可能的变数不少,随便举个例吧,我们行军途中,说不定就遇上‘大龙会’的游骑或巡哨,也说不定他们的同路人发现而据以通报,像这类情况,都是防不胜防的,到底我们是大队行动,要想在完全隐密的态势下运作,实在非常困难。”
    牟长山喃喃的道:“如果我们运气够好,这些意外或许就能一一避过……”
    端木英秀嘿嘿笑道:“这还用得着你说?谁不希望进展顺利,歼敌于无备?可是该顾虑的问题仍然不能掉以轻心,多一分策划,便少一分损失。”
    牟长山调侃的道:“其实‘大龙会’有没有事先得到风声,有没有什么准备,全不算紧要,就像刚才秀老所言,该是怎么个场面,早已是那个场面了……”
    端木秀英皮笑肉不动的道:“莫漏了我后头尚有一句话——争的乃在于提前得晓;长山,我虽然已有一把年纪,却还不到昏聩湖涂的程度,你打谱拿我的矛,攻我的盾,哼哼,矛盾却全在我自己手上哩!”
    牟长山正想说什么,前头幽暗处人影急闪,又矮又瘦,生了一双招风耳的马少钧已经掠向前来,未言先喘,脑门子上满是汗水。
    端木秀英和颜悦色的道:“不用急,歇过气来慢慢说,这一趟可辛苦你们几位啦。”
    靳百器递过羊皮水囊,马少钧接到手上,仰起脖颈大大灌了几口,拿手背一抹唇角渍痕,这才长吁一声,压低嗓门道:“回禀长山爷,端木前辈、靳二当家,有好消息传报——”
    牟长山眼睛倏亮,急道:“快说,什么他娘的好消息?”
    马少钧轻声道:“端木前辈与靳二当家上次带回来的情报没有错,‘大龙会’的人马的确盘踞在‘血魂山’以前‘鹰堡’的老垛子窑里,看光景还曾经大事整修过,举凡火焚坍颓的地方多已复建新起,颇见规模,而从哨禁森严和马厩里的牲口头数判断,寨子内住宿的人还不少——”
    端木秀英颔首道:“那孙垂玉说过,‘大龙会’本身就有四五百人之众,设若再加上“黑巾党”的一干余孽,数目就更多了……”
    马少钧接着道:“我们仔细踩探观察的结果,对方似乎并无异於寻常的防范,固然守卫谨密,桩卡散布内外,但却只是一般性的警戒措施,不同于大拼杀前的配置,没有紧张的气氛,也感觉不到隐伏的杀机,情况显示,敌人很有可能不知道我们大队压境、即将展开扑袭的事实。”
    连连搓着一双手,牟长山喜孜孜的道:“这真是好消息,哈,我就说过嘛,只要我们运气够好,那些意外枝节便有希望一一避开,眼下可不正是如此?”
    端木秀英拱了拱手于额:“天助我也……”
    马少钧举起羊皮水囊,又咕噜噜牛饮一番,等他把水囊交还给靳百器的时候,嗓调竟起着变化了,变得十分艰涩沉重:“端木前辈、长山爷、靳二当家,接下来,另有坏消息回报——”
    呆了一呆,牟长山被打了兴头,不由瞪起眼道:“还有坏消息?马少钧,你他娘是怎么回事?有话不直说,犹带着大喘气?这是什么时候了,居然逗着老子们玩?”
    摆摆手,端木秀英镇定的道:“照规矩是先报喜、后报忧,长山,你也别骂了,听他说吧。”
    舐舐嘴唇,马少钧苦着脸道:“寨子东边,有一幢两层楼房,楼房前的空地上用木杆挑着三盏琉璃罩的青灯,罩面上还各绘有一幅怪异神像,看不出是男是女,顶头一轮明月,神像分六手六足,额盘金蛇,脚踏赤虎,模样相当阴森狰狞……”
    牟长山跺了跺脚:“操他的亲娘,这岂不是西疆‘青玉庙’那干牛鬼蛇神到啦?”
    马少钧小心的道:“一看到那三盏青灯,我就知道不妙,等确认了上面的神像,我便猜测是那话儿来了,长山爷,你可得先拿主意……”
    牟长山肝火上升,暴烈的道:“箭到弦上,焉得不发?慢说是‘青玉庙’的杂碎,就算他们请来了大罗金仙,老子也同样要豁命一搏,拿主意,还拿什么鸟的主意?!”
    端木秀英慢吞吞的问:“马少钧,你看到‘青玉庙’的来人没有?”
    摇摇头,马少钧老老实实的道:“楼房里外—片漆黑,不见人影,只那三盏青灯高挑杆顶,灯光阴阴幽幽的映得左边一片妖异之气,我有心摸过去窥探,又怕失手出事,坏了大局,只好先回来请示裁夺。”
    端木英秀道:“做得好,你没有故意逞能表功,算是脱过一劫,否则,万一当时惊动了‘青玉庙’的人,你十有八成就玩儿完了!”
    干涩的吞口唾沫,马少钧有些不服气的道:“倒也不见得,再厉害的角色我都遇上过,只要自己加小心,反应活络点,照样能够逢凶化吉,有惊无险……”
    端木英秀淡淡的道:“你是不曾尝试过‘青玉庙’那些人的滋味,才会这么说,一旦真个面对面的遭遇上,那等乐子才包你有得受!”
    牟长山深深皱着眉头道:“秀老,我们最不希望发生的情况,如今业已发生,西疆果然遣了人来,形势演变至此,是拼也要拼,不拼也要拼,但得先议定一个拼法,以免临场乱了阵脚——”
    端木英秀目注靳百器,沉缓的道:“靳老弟,你的高见如何?”
    靳百器吸了口气,道:“西疆‘青玉庙’那一派系的人,为数不少,然而功力高下各异,他们遣人来为‘大龙会’助拳,只不知调来的都是些什么样人物,这其中利害大有差别,亦牵扯着我方的全盘因应之策……”
    端木英秀道:“可惜马少钧没有见到‘青玉庙’的来人,否则,从服饰外表加以推断,或许亦能略知端倪。”
    靳百器语调平静的道:“刚才端木前辈垂询我的意见,由于敌情太过笼统,便难以做较为细密的分析,我们现下知道‘血魂山’上除了有‘大龙会’的原班人马,还有‘黑巾党’、‘青玉庙’的帮手在,‘大龙会’与‘黑巾党’的实力我们大约有数,‘青玉庙’方面就讳莫如深了;我的看法,不必去顾虑这些目前业已形成的因素,只管全心全力冲刺搏杀,成则我幸,不成我命,正如前辈先时所言,局面是个什么局面,早已摆在那里,症结在于——我们是否具心!”
    牟长山断然接口:“这还用说?”
    端木英秀凝重的道:“豁拼到底是绝对不变的原则;我的意思,接仗的方式仍须讲求,以收事半功倍之效,靳老弟,长山,我看我们仍然沿用当初议定的法子,闪击游斗,分点突袭,尽量不和他们的联合阵营对垒,免得万一陷入失利情况下不易因应——”
    靳百器点头道:“端木前辈所言极是,‘鹰堡’所属,已于行前编组完成,各有领队,长山兄大概也做了同样的准备吧?”
    牟长山道:“我的人手也早已归理妥当,现在我们就决定一下行动方针与任务分配,我还在想,最好能派出一支奇兵,把‘青玉庙’的那干番妖引开,如能办到这一步,就上上大妙了……”
    于是,三个人坐得更为接近,喁喁低语不停,至于谈的是些什么,连站在一边的马少钧都听不真切。
   
   

举报

名人轶事网




名人轶事网




名人轶事网

Archiver|手机版|小黑屋|名人轶事网  

GMT+8, 2025-5-8 23:25 , Processed in 0.187500 second(s), 24 queries .

郑重声明:本论坛资源均由会员从网上收集整理所得,版权属原作者。

如涉版权,请发邮件admin@storyren.com,将立即整改。

快速回复 返回顶部 返回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