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满弓刀_柳残阳武侠小说全集

第廿七章密张罗网迎强仇
    雍狷领着头开始忙碌起来,如果家里现有的材料能够适用,他就凑合着因料施工,欠缺的物件,则由褚泰祥去市面上搜购。
    在他手边的东西真可说是林林总总,杂七杂八,有削尖了的竹箭,大桶的石灰,粗长的皮筋,一包包的白磷粉,锐利的大号铁钉、火摺子、引信,甚至掺入砒毒的胶水等等。
    另外,尚有一大桶火药,光看这些玩意,就难免令人不寒而栗。
    瞧这样子,雍狷似乎真个打算毁家却敌,玉石俱焚了!
    褚泰祥和任非是雍狷当然的帮手,甚至连君仍怜也闲不着。
    几个人这里挖、那里敲、又嵌又钉、又绑又系,忙得不亦乐乎。
    来往穿走,进进出出,活脱是在起造什么正经工程也似。
    其实,他们所做的,只是一连的陷阱,死亡陷阱。
    没有设计蓝图,没有施工规格,有的仅乃雍狷的经验及巧思。
    他一边自己动手,一边指点着几个下手帮忙,同时不厌其详的告诉他们机关的妙用、发动的诀窍,如何趋安避危的方法。
    不到一天功夫,他这幢宅居,业已改变成一座十足十的修罗场了所缺的仅为开张发市。
    褚泰祥和雍狷相处长久,对雍狷的那些法门深知熟悉,在“工程”进行当中尚不觉得什么,但君仍怜和任非的感受就不同了。
    他们亲眼目赌,亲自动手安装这些陷阱,仿佛正在挖掘一条通向坟墓的地道,有种双掌染血,窒郁阴翳的压力,不期然都产生了说不出的罪恶感,人便显得有些惴惴不宁了。
    傍黑时分,总算大功告成,雍狷抹着额头上的汗水,沙着嗓门吆喝:“收工了;大家先洗把脸,歇息一阵,火房里有吃的,灶上坐着一壶热茶,谁饿了渴了不用客气,自己动手招呼,记得养足精力最是要紧”
    人朝椅上一倒。
    任非喘吁吁的道:“忙活这一天,还挺累人的,上了这把年纪,不服输也不成啦……”
    褚泰祥活动着四肢,边道:“你已经不错喽,任老,身子骨还算得上硬朗,有些和你差不多岁数的人,一旦整日劳累下来,只怕两条腿都站不稳啦!”
    任非呵呵笑道:“这可也是实话,褚老弟,幸好平日里我就讲求养生之道,注意食补摄取,好歹亦能落个少病少灾,我一个孤老头子,如不自己照顾自己,怎去抗那雨雪风霜哪……”
    雍狷站在门边,伸手试验门框上的活页和横楣里的绳索是否已经连结妥当,君仍怜已端着一杯热茶来到身傍。
    她双手递过茶杯,柔声道:“歇会吧,雍狷,喝口茶消消乏……”
    雍狷接过茶杯。
    道一声谢:“总算完事了,我倒不怎么累,你大概倦了?”
    君仍怜笑道:“还好,日常少活动,干这一天活,也算找到机会松散松筋骨。”
    嘬唇吹拂浮在茶液上的叶梗,雍狷轻啜一口。
    吁着气道:“你饿了没有?在和对方交手之前,务必要多吃多睡,养精蓄锐,千万别亏待自己,一朝展开搏杀,就不知什么辰光才能进下一餐了!”
    君仍怜淡淡的道:“还是你说的好,雍狷,其实对阵交锋之后,很多人就往往永不须要进下一餐了。”
    雍狷忙道:“那决不会是你”
    君仍怜十分洒脱的道:“但愿如此吧。”
    沉默须臾。
    雍狷低声道:“君姑娘,你不该留下来的……”
    唇角微撇。
    君仍怜道:“又来了,我的话已经说得够清楚,你还唠叨什么?”
    雍狷干笑道:“我不是唠叨,我是怕你有闪失……”
    摔摔头。
    君仍怜道:“不管有没有失闪,都是我心甘情愿;雍狷,我并非三岁小孩,早欠缺那份幼稚冲动了,我自己在做什么,我明白的很!”
    雍狷把茶杯放回一边的高脚几上。
    搓着手道:“好,好,我不提便是,对了,屋里屋外这些小机关、小埋伏,该怎么触动使用,你都搞通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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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君仍怜的脸色不自觉的沉重起来:“雍狷,你把这些狠毒阴酷的杀人陷阱只称做‘小机关’、‘小埋伏’?你也未免过于自谦了吧?”
    雍狷耸了耸肩:“人家只要找上门来,目的便是追魂夺命、斩草除根,对于怀有这种企图的杀手而言,若不加以迎头痛击,彻底歼灭,你还能指望上做什么?君姑娘,天下事都是一个样,好坏全是相对的!”
    思忖了片刻。
    君仍怜叹息着道:“你说的也有道理,我,我,我只是有些不忍,想到已见过面的、或素不相识的人,就要在我亲自参与布置的凶器下丧生,心里总难免惶惶不安,觉得怪别扭的……”
    雍狷笑道:“君姑娘,你空有‘毒胆文君’之号,却实具妇人之仁,如果我也像你这样解不开、看不透,我们大伙就全别想活了,亏你还算老江湖哩,多年草莽风尘,莫非尚未令你顿悟江湖险恶?”
    君仍怜赧然笑道:“你不用借机会教训我,充其量,我只是比不上你心狠手辣罢了。”
    雍狷正色道:“君姑娘,不是我‘心狠手辣’。而是我知道在什么时候就该使什么手段,对敌人的慈悲,即是对自己残酷,当血溅尸横的一刹,又有谁来可怜你、怜惜你?江湖的传统就是如此形成,不忍人之心,要看用在什么地方。”
    君仍怜不由详嗔道:“别得理不饶人,你看你,越说越起劲啦!”
    嘿嘿一笑。
    雍狷道:“此乃经验之谈,君姑娘,我之所以尚能活到现在,便是拜取这些历练之助……”
    。
    君仍怜若有所思的道:“是了,雍狷,看你动手布置种种机关陷阱,好像十分老到熟练,不但极具巧思,且花样百出,这都谁教你的?你师父吗?”
    雍狷摇头道:“我师父古板的很,他老人家传授我的都是正派武功,传统基础,像这些玩意他老人家全视做奇技淫巧,邪门歪道,根本不屑一顾,我懂得其中奥妙,泰半是出师之后学自朋友那里,再加上个人揣摩推敲,日子久了,当然就熟能生巧,举一反三,更进而融汇贯通了……”
    君仍怜笑道:“没想到你还具有这方面的偏才呢。”
    雍狷一哂:“雕虫小技,微不足道,要是我师父还活着,不骂我狗血喷头才怪!”
    那边的太师椅上,褚泰祥提高声音问:“喂,雍狷,你说谁骂得狗血喷头呀?”
    雍狷扭过头去。
    道:“娘的,老小子耳朵倒尖,我在说我师父,他老人家一向反对这些阴损机关,恶毒陷阱,认为有失光明正大……”
    褚泰祥眯着眼道:“令师的看法,我却不很苟同,人嘛,要通权达变,适应环境,在什么情形之下便做什么因应,譬喻说眼前吧,敌方的力量超越于我甚多,而且都是些杀人不眨眼的凶神恶煞,我们要活命,求自保,光靠硬抗是不成的,如此就非得另想法子不可,这法子是否正派,就难以讲究了,不过邪门歪道固不足取,生死存亡更为严重,两相权衡,也只有事贵从权啦。”
    任非插口道:“褚老弟,我的观念和你一样,有时候,为了活命,就顾不得那许多了。”
    雍狷笑道:“好在我师父已经听不到二位的高论,否则照样一顿狗血淋头的狠骂!”
    褚泰祥站起身来,摸摸肚皮:“那是往事,不提也罢,雍狷,我他娘五脏庙里已在唱空城计了,你刚才说厨下有吃的,倒是些啥玩意?”
    雍狷道:“蒸笼里上层有白面馒头,下层还温着红烧肘子、大蒜鱼头,厨柜里有片好的卤牛肉,泡黄瓜,外加一把葱白,灶上坐着那壶热茶正好解渴,这些,还合你的口味吧?”
    “咕”声咽了口口水。
    褚泰祥忙道:“合合合,听你这一说,我越发是馋虫造反啦,各位,谁饿了就跟我走,并肩大快朵颐去!”
    任非跟着起身。
    边舐着嘴唇道:“我他娘首先响应,人是铁,饭是钢,不吃饱怎生耐得?”
    才往厨房方向走出两步,褚泰祥又想起什么,回身问道:“是了,雍狷,有好菜就不能有好酒陪衬,酒呢?酒放在哪里?”
    雍狷道:“你也真难侍候;酒在厨柜下面,拉开门就看见了,不过,你可别喝多,说不定夜间会有情况,醉里马乎怎么办事?”
    褚泰祥哈哈笑道:“放心,老子有千杯不醉的海量,一朝灌足老酒,不仅壮胆,更增腾腾杀气,包有他们受的!”
    说着,他洒开大步,自去取“千杯不醉”,任非噘着屁股紧跟于后。
    边嚷嚷着:“有理有理,我也来上两盅,壮胆之外亦添点‘杀气’……”
    “看这一对宝,还有心情逗乐子呢。”
    君仍怜眉宇轻蹙。
    低声道:“雍狷,你认为夜里会有警兆吗?”
    雍狷道:“很难说,时时刻刻都有出事的可能,而来的是什么人,以何种方式进袭,亦无从推断,只有靠我们自己加紧防范,审慎小心……”
    君仍怜道:“真是‘山雨欲来风满楼’,雍狷,这气氛好寒凛……”
    雍狷体贴又关切的道:“进房去躺一会吧?或者我拿点东西你吃?我看你是倦了……”
    拉了把椅子坐下。
    君仍怜摇头道:“我还不饿,也不怎么累。只是心头有些紧迫窒闷,这是老毛病,每一次杀伐之前,我都有类似的反应。”
    雍狷“哦”了一声:“女人就是女人,无论如何老练精明,一般而言,总不比男人能够收敛情绪,这也是正常情形,君姑娘,只要自我放松,少去想他,感觉上就会好得多。”
    君仍怜哼了哼:“这还用你来教我!人家就是放松不下嘛,而脑子又不听使唤,叫他不去想,却偏偏要想……”
    雍狷忽道:“我看你也来上两杯可好,酒气一冲,人就舒畅了。”
    白了雍涓一眼。
    君仍怜啐道:“见你的大头鬼,我喝酒干什么?也叫我壮胆或增杀气?”
    雍狷有些忘情的注视着君仍怜,他发觉,这个女人冷峻严酷的时候固然不易亲近,其实却有她宜喜宜嗔的另一面,这另一面,更透着十足的女人味哩。
    夜深沉。
    远处传来凄厉的狗吠声,那悠长的号叫宛似嗥泣,声声颤人心弦。
    整座雍宅,只有前面的客堂点燃一支银烛,灯光晕黄,影绰绰的端照着雍狷、君仍怜、任非及褚泰祥四张人脸。
    他们都沉默的倚坐在太师椅上,似乎端为听这声声狗吠而揪然难眠。
    雍狷微合双目,呼吸均匀,但谁都知道他决没有入梦,甚至不是在打盹。
    望着烛焰毫不稍瞬的是褚泰祥,瞧他那种专注的神情,就好像焰苗里有什么特异的奥妙一样。
    他的瞳仁中也反射着两朵火花,闪晃晃的仿佛要跳出来。
    任非的形态怔忡,有点风声鹤唳、草木皆兵的味道。
    他人坐在那里,不时扭动,偶而一声轻响,也能惊得他引颈四顾,惶惶不安,坐着的椅子不似椅子,倒和钉板差不多了。
    便在这样的情景下,君仍怜凝视雍狷的目光依旧柔波似水,脉脉深契。
    但要不是木石,任谁也感受得到她那种发于心、形于外的意韵代表的是什么。
    于是,雍狷睁开眼睛,对着君仍怜微微一笑,他方才虽然双目瞌闭,却也知道君仍怜在注视他。
    这是一种感觉,一种应合,不必看到亦能意会。
    任非蓦地全身僵直,侧目聆听。
    一面紧张的道:“外头好像有动静,我听到兵铁撞击的声音,还有什么人在叱喝”
    雍狷静静的没有说话,褚泰祥收回凝望烛光的视线。
    似笑非笑的道:“不必疑神疑鬼,任老,放轻松点,你太过敏了,你听到的声音可能是风啸、犬吠、也可能是飞沙落叶的响动,却决非兵铁撞击或人的叱喝,只要他来来近,我会发觉,雍狷比我反应更快。”
    用手摸着自己的胸口。
    任非哺哺的道:“果真没有异动,怎么我听得恁般清晰?莫不成……确然老了?”
    褚泰祥道:“老还不算老,只是心绪有欠安宁,任老,长夜漫漫枯坐于此亦未免无聊,你最好先打个盹,有事,我们会马上叫醒你”
    任非苦着面孔。
    连连摆手:“我哪里盹得着?一颗心揪得好紧好紧,再说,万一临时肘腋生变,你们不及唤醒我,这条老命岂不就白白让那干王八蛋检了去?”
    褚泰祥哭笑不得的道:“任老,你也未免过于忧虑了。”
    叹口气。
    任非沉重的道:“袭杀的场面,我可是见得太多,真个乃瞬息万变,难以捉摸,偌大的汉子,只喘上一口气还在开怀畅笑,而下一口气之间,脑袋已踢球一样骨碌碌滚出老远,可怕唷,稍微疏忽,便是千古遗恨!”
    褚泰祥打了个哈欠。
    懒洋洋的道:“别想太多,任老,眼的是得过且过,若愣要担心犯愁,这辰光就消磨不下去啦……”
    突然,雍狷坐直了身子,并且即时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褚泰祥微微侧首,全神贯注的倾听,他的耳朵也在一下又一下的轻轻耸动。
    君仍怜的两手摸在她腰间别着的“双仪锥”,目光带着探问的讯号投向雍狷,而雍狷形色端凝,一时并无回应。
    褚泰祥悄声开口:“是夜鸟的振翅声……”
    雍狷点点头。
    阴涩的道:“何物使惊鸿?”
    于是,褚泰祥站起来,并顺手抄取斜支在椅旁的那根镔铁棍棍长有五尺,粗若儿臂,棍前二尺为空心;但见他略微使力一抖,“呛”声脆响,空心的棍端已弹出一截锃亮耀眼又锋利至极的窄刃来。
    雍狷双眉皱结。
    缓缓的道:“没有错,是那话儿来了,前面有三四个人,从后掩进的约莫七八个,轻功底子都不弱,行动之间相当利落,其中有两三名功力特高,不仔细留意,很难查觉他们的踪迹……”
    褚泰祥左手大拇指往上一伸,压低嗓门道:“好像有两员上了屋顶”
    雍狷面无表情的道:“上屋顶的只有一个,你听判成一双,那是因为他携带的家伙沉”
    就在此时,门外前院中蓦地传来一声尖嚎,嚎声窒颤短促,宛如鬼泣,紧接着连串的机括密响,锐风破空,又有几声狂叱怒吼响起……
    雍狷一挥手煽灭烛火,黑暗里声似寒铁:“备就各位,准备接战。”
    君仍怜、褚泰祥、任非二人立时行动,悄无声息的各自沉潜入预定的位置问,他们动作纯熟,毫无迟滞,显然已经过多遍演练了。
    他们这边甫始摆妥阵势,外面已有一个嘶哑如裂帛似的声音扬起:“雍狷,我们‘红灯门’专程前来与你清结旧帐,一数血债,你要是有种,就现身出来大家明枪明刀分个高下,单以这种下三流的机关埋伏暗算于人,决不是英雄好汉的作为!”
    在一片漆黑里,雍狷早已弓囊上肩,大砍刀连鞘执手,他半声不吭,管自坐在太师椅上,那种四平八稳,大马金刀的模样,直令人怀疑他已有千万甲兵隐伏,十面罗网张开呢!
    裂帛似的嗓音再度响起,而且分明怒气益盛:“姓雍的,你也算是个道上露过头脸的角色么?如此畏首畏尾、龟缩不出,也不怕抹黑了你雍家的祖宗牌位?你还有没有一点骨节、一点志尚?”
    雍狷是充耳不闻,他仍然好整以暇的坐在原处,好像外头骂阵的那人并不是冲着他来的一样。
    不片刻,另一个腔调又起,雍狷一听就分辨出发话的人是谁了,哈,那不是久违了的“花面判官”红灯门七大提灯使的首座呐:“雍狷,你个狗操人不爱的杂碎,我们知道你窝在屋子里,你以为闷不吭声就没事了?你是在做梦,今晚上要不剥你的皮、抽你的筋,‘红灯门’即此便卸招牌,姓雍的,你还不给我滚出来受死?!”
    雍狷一派气定神闲,半点愠怒不起,他把大砍刀横搁膝上,两手十指在刀鞘表面轻轻摩裟,那光景,就像在弹弄一曲琵琶:“渔舟唱晚”……
    钱三浪忍不住又在狂吼:“简直不要脸面到了极处,雍狷,你还是个男人?知不知羞耻?天下也有像你这样的江湖同道?你他娘不如一头撞死干净!”
    盘起腿来,雍狷唇角浮起一抹微笑,完全是以不变应万变的架势,连伏守在暗处的任非都不由喷喷称奇,他居然不晓得,雍狷的修养已达到恁般“炉火纯青”的地步!
    屋外开始静默下来,但静默决不表示松弛、表示缓和,相反的,那种剑拔弩张、一触即发的血腥气氛,反倒更为强烈浓重了……ωω
    雍狷把盘起的双腿放下,左手捏住刀鞘,右手五指略微伸曲,紧紧握住刀柄,他心里有数,沉寂的背面,便是袭杀行动的开始。
    再也没有声响,屋内没有,屋外也没有,方才的叫骂,只像是一场并不存在的幻觉,景物层叠于空间,而虚虚实实,皆显得一片不真切的茫然。
    静,非常静。
    雍狷屏住呼吸,集中听力,他仿佛感觉得出自己体内血脉的奔腾声,应合得到心脏的跳动如擂鼓,他磐石般稳坐不动,他在等待,极有耐性的等待。
    突兀间,客堂的木门板被一股巨大的、沉猛又迅疾的力量冲开不,不止是冲开,但闻“哗啦啦”一声暴响,整片门扉几乎立时四分五裂,散碎飞抛!
    随着木门的碎裂,屋顶跟着发出“通”声震晃,大片承尘夹着大蓬灰沙往下骤落,雍狷身形闪掣如电,自太师椅上倏跃而起,砍刀出鞘,精芒炫射流灿,像煞阴霆间突起的一道白虹。
    从屋顶强行破瓦而下的那人,身手亦极其了得,虹光甫现,他已在半空中“呼”声侧翻而出,同时手上一柄沉重的山叉横胸长刺,动作之快之猛,难以言喻!
    雍狷一刀未中,锋刃上扬,用力切人对方刺来的山叉叉隙间,手臂连着上身蓦然扭旋,一阵刺耳的金铁磨擦声传扬,那人脚步尚未沾地,整个躯体已被带翻,手里山叉更脱掌而出,直飞门外。
    门外,冲进来的人正是“红灯门”“七大提灯使”的首座“花面判官”钱三浪,他晕天黑地的方才一头撞入,那柄又重又长的山叉兜头射来,姓钱的急忙侧身躲避,跟着挥起他的行者棍硬砸,“哐啷”声响下,山叉固然落地,他本人也免不了被反挫得全身摇摆,连连踉跄。
    雍狷的大砍刀下沉,刀尖洒起一溜寒星,寒星弹射入肉,那个犹在翻抑的仁兄便狂号惨嗥着滚跌坠地,边似头垂死的野猪般团团打转!
    钱三浪也只是刚刚站稳,耳中已听到同伴惊心动魄的惨叫声,他不禁头皮倏而发麻,尚未及有任何反应,一片锐风已突敛,却又是一串寒星泻向钱三浪的面门。
    这位“花面判官”只在接招的须臾,便生起一股疲于奔命,左支右细的挫折感,他回棍遮拦,“当”“当”数响,人已被迫出门框之外!
    雍狷贴往墙壁,隐身在一具“多宝格”橱的左侧,大砍刀齐腿垂指如果有人看到他这种架势,必然明白这又是下一次狙杀的起手姿态。
    在地面团团滚转的那人,眼下业已僵寂不动,他脸孔朝地,全身俯趴,甚至是个什么模样,雍狷都不曾看清,就这么一个照面,便是一条性命。
    前院里,钱三浪的嗓音仿若丧家之犬,狺狺泣叫:“大掌法,大掌法,攻不进去哪,只一接仗,当家的左右双卫便折损一员,左卫马东昌一条老命业已搁在里头啦……”
    先时那嘶哑的腔调“吨”“吨”响起,显见是从齿缝间,迸透出来的:“叫你的一干人燃亮火把,我看姓雍的再往哪里通形!”
    ,于是,钱三浪一声令下,已有几只火把迅速燃起,松枝火把的人的油脂特多,因此哗哗啪啪的燃烧声不绝于耳,红绿色的火苗子吞吐跳闪,手执火把的人便丝毫俱露,被映照得一清二楚说起来也都是雍狷的素识,嗯,“霹雳火”杨泰来、“人狼”宗杰、“白狼”徐少华,以及那唯一的大姑娘齐蕙,“红灯门”残存的“提灯使”们,全已到齐了。
    火把的光辉固然能透过空洞的门框自外映入客堂,但却明明暗暗的不太直切,屋里有些角落仍难照亮,加以各式摆设物遮挡着光线,就越发影绰绰的令人疑神疑鬼了。
    沙哑的声音传自前院角偶的黝暗处:“看到姓雍的没有?”
    钱三浪双手仍握行者棍,人站在那里咨咨趄趄,是混身上下都不自在:“回大掌法的话,光亮不够,瞧不清切……”
    那大掌法怒道:“不会靠近去看?”
    钱三浪苦着脸道:“不是我钱三浪含糊什么,大掌法,敌暗我明,先已不利,姓雍的手底下又那么歹毒,当家的座前左卫马东昌是何等功力,犹一个照面就挺了尸,我要朝近凑,又如何讨得了好?大掌法,这无谓牺牲,还是能免则免……”
    大掌法叱道:“丢一只火把进去,烧不出人来先烧房子!”
    钱三浪忙道:“是泰来,你的火把!”
    “霹雳火”杨泰来抢前两步,奋力挥臂,他手上的松枝火把“呼”声轮转,迸洒着四溅的焰花,猛然投进客堂之内!?
    火把的光芒在地下闪耀蹿动,由于并没有靠近其他物品燃烧,因而亮度依然是那样的要死不活,有气无力,屋中情况,仍难分明。
    不过,那马东昌的尸体,却在光焰的晃映下隐隐可辨,但见鲜血淋漓,一片猩赤,真个触目心惊,特别有种凄怖惨烈的气氛。
    “多宝格橱”之旁,雍狷向外瞧,还比外面向里瞧更为清楚,他看到距离大门丈许处横躺着一个上插三支竹箭的身躯,由那躯体的扭曲形态看来,显然已不是活人了,雍狷知道,这位老兄必定是触动了横绑在树权之间的连排弓弩弓弩的机括接系着浮土中的一条皮筋,但要踏动皮筋,则以广角度锁定方位的排弓便如飞蝗般泛射而出,能否躲过,就得凭反应及运气了;此外,他也发现靠近两边花亭的地面上事先挖掘的两个陷坑全已暴露出来,这证明有人坠跌下去,而无论掉下去的人是谁,他必须具有极佳的提纵术方可自保,陷坑位置,是竹箭猝起下人们本能跃避的可能落足点,陷坑底层,遍布倒插的大号铁钉,钉长三寸,尖端锐利,重量加速度,如果那人再惊惶过份的话,后果就不怎么乐观啦。
    不过,雍狷并没有看到坑内有人,然而他并不讶异,这其中曾经有过一段间隙,对方假如动作快,应该来得及将陷入坑内的同伴拉出来。
    地下的火把,仍在忽明忽暗的闪亮着,客堂里,也依着朦朦胧胧,影像晦迷,“红灯门”的人一直竟未发起后续行动,局面像是僵持住了。
    雍狷十分冷静,他早已打定主意,在任何情形之下,他都要以铁石心肠、酷厉手段来袭杀敌人,一个家就此毁了,仇怨牵连着,若不砌底了断纠葛,这牺牲与忧虑,还说得上有代价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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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廿八章烈火狂焰映碧血
    黑沉沉的后院中,七条人影正鬼魅般向前掩进。
    他们越过错落有致的假山花树,首先来到分隔左右两间下房的天井当中。
    七个人立即分为二路,一组三人,一组四人,同时以迅雷不及掩耳的快速行动冲入两间下房。
    这门扉相对的两间下房原是分由荣福和长根居住,此刻业已人去屋空。
    里面除开床铺衣柜外,当然别无所有,那七名杀手甫始冲进,又一阵风似的卷了出来。
    从天井那扇门户通入,是一条走道,走道的一边是厨房,另一边是饭厅,再过去则为两间客房及主人寝居。
    其中只隔着一个湘竹屏风,绕经屏风,掀开那月洞门的珠帘,便是前面的客堂了。
    客堂两侧各有厢房一间,亦有门户相通,这即是整座雍宅的格局,地方说宽不宽,说窄可也不窄。
    现在,七个不速之客又已聚在一起,小心翼翼,步步为营的朝内摸索。
    前院间的杀伐声响,他们都已听到,越是如此,越令他们戒慎警惕。
    从情况研判,前路的攻势似乎并未得逞,仿佛遭遇到什么强大阻力给延滞住了。
    原先的行划,两路夹攻的人马这时应该已经会合这七个人,有六员皆属“红灯门”的精英。
    为首者,是他们大当家的右卫“青衫”管俊。
    管俊率领和此五名骁将,乃是“红灯门”金、水、火、士,五字房的房头,他们分别是“金字房”房头“蟠龙杖”费钊、“木字房”房头“鬼蝠”尚小楼、“水字房”房头“落魂掌”司徒兆奇、“火字房”房头“卷毛狮”孙良、“土字房”房头“三手邪”郭文才等。
    五人之外,其中唯有一个地位超然的角色,不但管俊管不着,事实上还得加意奉承巴结这一位,乃是“红灯门”大当家“千手罗汉”秦未盈的同门师弟“粉面蜘蛛”洪似玉。
    人家是特为助拳来的,情份和身份,都一般高着呢。
    一袭青衫,容颜清瘦的管俊暂停前进。
    他半转过身来,低声微询“粉面蜘蛛”洪似玉的意见:“先生,我们攻袭前院的人马似乎不怎么顺利,依先生看,咱们这一路该怎生应合?”
    “粉面蜘蛛”洪似玉的确实年龄,光打外表看,很不容易揣测。
    他面色白净,肤质润腻,一头漆黑的发丝不杂半点星霜,再配上他高瘦的身材,沉稳的举止,同时具备了青年人的鲜活,中年人的圆熟,老年人的练达。
    不过,若以他与师兄秦未盈相偌的辈份来推断,这位“粉面蜘蛛”的岁数大概也不小了。
    现在,他沉吟着道:“敌暗我明,最为不利,当初估量姓雍的只得单人匹马,并无帮手,如今看来,恐怕是我们判断错了,然则目前情势,形同骑虎,错了也只有错来,宣大掌法的行动既已发起,我们便不能犹豫不前,否则,彼此失去呼应,他那一路人马就压力倍增了……”
    管俊颔首道:“先生的意思,是仍照原订计划,持续挺进?”
    洪似玉道:“当然;叫大家提高警觉,务必小心,从此刻开始,我们业已是身入险地,随时都有可能遭遇狙击,待要制敌自保,就万万疏忽不得!”
    管俊向后面的弟兄们招招手,一行人保持适当距离,又开始往前逐屋探索。
    腰粗膀阔的“火字房”房头“卷毛狮”孙良猛一脚踢开了厨房的木门,一个暴扑冲了进去。
    手上的“阴阳双力”舞一式“雪花盖顶”,密密实实的先把自己掩护起来。
    而“土字房”房头“三手邪”郭文才紧跟于后,两只斗大的“金爪锤”顺势挥扫,一片稀里哗啦声里,厨间的锅碗瓢盆连上灶台的笼屉风箱,顿时砸得狼藉不堪,遍地碎烂。
    孙良掏出火把子迅速抖燃,匆匆察视一遍,然后,朝外努嘴:“这里没啥,老郭,外头去!”
    郭文才累累横向的脸膛上浮现一抹狞笑,双锤翻收,转身便待出门。
    这时,孙良的火把子正好熄灭,郭文才脚步挪动,蓦觉足踝部位一紧,整个人已“呼”的一声被一股强大的力道扯吊起来。
    他惊愕之余,尚不及发出呼喊,上面的承尘板块突兀掉落两片,就像细雪似的大蓬石灰跟着倾泻而下,角度恰巧洒向他朝上吊升的身子!
    猝不及防之下,这位“三邪手”兜头盖脸便被喷满石灰,呛鼻的辛辣气息融合着被他砸翻在地的菜肉香味,古怪得真是不能卒嗅。
    原待跟着出来的孙良骤察有变,赶忙一个倒弓身退了回去。
    往里大叫:“老郭,老郭,你有事没有?!”
    空间里漫飘着白茫茫的雾氲,郭文才全身上下更满覆斑霜,他头下脚上的倒吊在半空晃荡,一对“金爪锤”早不知丢去了哪里。
    只见他双手乱舞,杀猪似的嘶喊着:“我看不见了,老孙,我任什么也看不见了,眼睛犹似被火烧着,混身滚烫,这到底是些什么鬼玩意啊?”
    孙良双刀合摸一手,腾出另一只手捂住鼻口,他连连退后。
    神情恐惧惊栗:“天老爷,这可不是生石灰么?生石灰的腐蚀性最强,你千万别让招子沾上!”
    人仍在悬吊着晃来晃去。
    郭文才选声哀号:“你是说的什么风凉话?我他娘早已两眼如焚、被石灰灌满了,老孙,你倒是想法子救救我、救救我呀……”
    厨房外,管俊的声音冷冷传来:“郭房头,沉住气,莫要慌张,我们这就设法来搭救你……”
    管俊略略一顿。
    又提高嗓门道:“孙房头,你还好么?”
    孙良急忙呛咳着答应:“我没事,右卫,万没想到小小一间厨房也设有机关埋伏,我们可上了老当啦!”
    管俊沉声道:“你也稍安毋躁,孙房头,同时提高警觉,说不定对方还另有花巧。”
    孙良不由背脊上一阵泛凉,人也栖惶起来。
    他疑神疑鬼的四处张望,直觉中,恍似处处危机,八方陷阱,连腿肚子都在打转了。
    单足倒吊在半空间的郭文才忍不住又在号叫:“你们先要想法子把我弄下来啊,我这么上不巴天、下不沾地的倒挂在这里,五脏六腑都快呕出来啦……”
    管俊回道:“这就救你来了,郭房头。”
    白花花的烟氲仍未完全消散,阴暗沉晦中宛似浮漾着淡淡薄雾。
    孙良正不知如何是好,但闻一声轻响,一团黑黝黝的物体已从旁边的厨柜顶端斜翻下来。
    早成惊弓之鸟的孙良反应又急又快,他猛然旋身跨步,跃向右侧的面案之前实际上,左边的空隙较窄,加以遍地碎物,他本能里也只好往右侧走。
    而这一跃之下,双脚落处已“扑通”踏进一个长阔与面案相当的木制浅盘里。
    浅盘深仅三寸,置于面案底部,约一半外露,盘里满盛浓稠的粘胶,孙良两足踩踏进去,顿觉不妙,他奋力拔扭,却如何拔得出来?身子反而因此失去重心,一屁股摔跌倒地!∴∴
    便在孙良仆倒的一刹,他才发现那从橱柜顶端坠落的物体只是一只空桶,一只什么也没有装的空桶!
    当他双手撑地,慌忙再次挣扎的时候,面案底下,在浅盘的里头,一柄雪亮的三尖两刃刀已猝然刺出,刺戳的部位,是孙良的下裆。
    那样惨厉的一声长嚎,就拿椎心沥胆来譬喻犹嫌不足,这声嗥叫出自孙良喉咙,这时惊住了厨房外面的一干人众,连悬吊半空里的郭文才都不由窒愕得突兀噤声。
    三尖两刃刀沾染着血迹,很快的从孙良裆下抽回,于是,这位“红灯门”“火字房”的房头两胯间顿成血肉模糊命根子都绞烂了,如何还有命在?
    要了孙良老命的人,不是别个,乃是任非。
    他一向善找机会,无可讳言的,这一次他也把握得相当准确,此际,他正推开厨房靠墙的小窗,利利落落翻身而出。
    外面,管俊焦急发问:“孙房头,孙房头,刚才是你在叫么?发生了什么事,你倒快说话呀!”
    孙良人便伏卧地下,双目凸突,嘴巴半张,整张脸孔业已歪曲得变了原样,一口气早就断了,他又怎么能向管俊回话?
    没有得到答复,管俊心知必有变故,他的语气有些控制不住的激动起来:“孙房头,孙良,你到底遇上什么,你出声呀,郭房头,你就近替我看看清楚”
    郭文才骤然一股怒气上涌,也顾不得眼下是个什么处境、管俊是号什么人物了:“我就近看看?右卫,慢说我的今身子还倒吊在半悬空,即使人站在地下,两眼也烧得一片火红,任什么事物亦瞧不清楚,你们只隔着我几步远,莫非就不敢过来先把我救下?黄鹤楼上看翻船不是?”
    管俊沉默俄顷。
    不快的道:“这里是杀机四伏,机关遍布,随时皆有突变的可能,郭房头,我们不能不谨慎小心,步步为营,你且稳着,这就来救你下地啦……”
    。
    一边说着话,管俊一面慢慢靠近,猝然身形弹起,手上白光倏闪,已快不可言的割断了吊在郭文才脚踝上的皮索。
    姓郭的怪叫半声,人往下坠,洪似玉动作如电,右臂伸缩,已一把将郭文才接住!
    洪似玉屏住呼吸,以防郭文才身上那股呛鼻的石灰气味侵入,他刚把这位“土字房”的房头放落,郭文才已两腿一软,整个颓坐下去!
    管俊掩近门边,抖亮火把子向里探照,却在火把子一晃之下赶紧退回,虽在黑暗之中,却也令人体会得到他脸上的表情难看得出奇。
    洪似玉强持镇定。
    沉声问:“里面是怎么回事?孙良的情况如何?”
    管俊叹了一口气:“先前那一声惨叫,我就知道事情不妙,刚才抖亮火把子一看,先生,真叫不忍卒睹哪,孙房头简直被人生闭了,下半身全捣烂啦!”
    鼻翅急速翕了几下。
    洪似玉缓缓的道:“姓雍的一干人也未免过于歹毒了,交手拼搏,杀人落刀亦该拣个方式,挑挑地方,怎么可以这般阴损捉狭、不让死者留脸?实在可恶至极!”
    管俊苦涩的道:“他们要能顾虑到这些,当初就不会结下恁深的梁子了;先生,是不是继续朝前挺?”
    洪似玉道:“我们无可选择,管老弟。”
    指指瘫坐地下,神情痛苦的郭文才,管俊十分为难的道:“先生,郭房头又该如何安置?目下我们实在抽调不出人手来陪护于他……”
    洪似玉立刻当机明断:“把郭老弟暂且送到后院空地上躺着,等这边完了事,我们再去照应他,一般而言,外面总比屋里安全。”
    管俊回头吩咐“木字房”房头“鬼蝠”尚小楼,“水字房”房头“落魂掌”司徒兆奇两个护送郭文才出去,同时严嘱二人要马上返回,免误戎机。
    望一眼郭文才被挽扶而去的蹒跚背影,洪似玉不禁摇头道:“形势如果照这种状况延续下去,我们等于只有挨打的份,稳败无疑,管老弟,得怎生想个法子变通一下才行,可不能任人宰割”
    管俊忙道:“先生可有妙策?我现在心绪不宁,方寸已乱,一切全凭先生作主就是。”
    洪似玉简明的道:“黑暗是我们最大的阻力,地形不熟又备增困难,目前解决问题的法子只有一个放火烧屋!”
    管俊连连点:“好,好,果然是个好法子,先生,唯其如此,才能逼迫对方显露原形,公平对决!”
    洪似玉道:“事不宜迟,我们马上展开行动!”
    这时,尚小楼和司徒兆已勿勿赶回,管俊一声令下,加上洪似玉,五只火把子一同亮起,各自寻找目标,开始点火焚屋。
    当饭厅里的棉帘子首先燃起,湘竹屏风亦已卷入一片火舌之中,烈焰腾升,立即舔上了屋顶的梁子承尘,于是,熊熊火势便已形成了。
    洪似玉轻叱一声;管俊依旧一马当先,扑向右侧的两间客房,而“蟠龙杖”费钊则紧随于后,洪似玉直逼左边主人寝居,“鬼蝠”
    尚小楼及“落魂掌”司徒兆步亦趋。
    热气融合着浓烟向四周漫延滚荡,管俊斜肩顶开头一间客房,在乍闪乍亮的火光中并无发现。
    他示意费钊去撞开第二间客房,自己待拔腿退后,原先空无一人的首间客房内已猛然抛出几包东西来。
    管俊手上握着的兵器,是一把削薄锋利、宛如软带般的窄刃缅刀。
    那几包黑忽忽的东西夹着强火劲力掷出的一刹,他本能的猛旋暴闪,跟着连串的“吓”“吓”碎裂声突起,随着这阵响动,天老天爷,一片白色烟雾加杂着于万点如萤如星的磷光已经密密麻麻散布开来,就如同天罗地网,充斥在每一寸的空间!
    白磷粉不但见物即燃,而且有如附骨之蛆,沾上什么便一直烧透下去,不成灰烬决不熄灭。
    此外,那种辛辣腥臭的味道,尤其呛鼻攻心,吸入一口,少不得腑脏翻腾,肝肺如焚,能把人里外皆糜!
    任是管俊闪得够快,左臂上也免不了沾上几点磷火,他非常明白处理的方法,毫无迟疑的立时回刀反削,左臂沾上磷火的一块衣袖,便随着一片表皮血淋淋的削落于地!
    刚撞开第二间客房的“蟠龙杖”费钊,人尚未及入室搜索,已被那漫空飘燃的磷火逼得团团打转,四处躲避。
    他手执那柄又长又重、雕镂精致的蟠龙杖,却不敢稍有舞动,因为他知道,飘忽的磷火是一种非常轻灵的物质,任何空气的波动,风力的旋转,皆足以将大片磷火带来,除开远离,别无二策!
    这个道理,管俊也是懂的,他身形放低,急忙窜入首间客房之内,口中同时大叫:“费房头躲开去,这是毒磷火,沾上便甩不脱啊……”
    叫声未已,他脚下仿佛绊着了一条什么绳索,这位“青衫”右卫不敢丝毫怠慢,大翻身,一个空心跟斗倒弹而出两排尖脱的竹箭,便在他倒弹的须臾从左右交叉飞过,“冬冬”连声的或射入墙壁、或反震落地!
    管俊身形方始站稳,一口气尚没缓回过来,靠角偶处的那张红木大床,突然像被一股看不到的无形吸力引带一样,“呼”的一声,竟以恁般强猛的力道滑冲过来,光景活似一头变形的蛮牛!
    双腿微撑,管俊蓦地侧跃三尺,身形双陀螺般往上旋升,于是,红木大床由他脚底急速擦过,“轰隆”震响下撞上门框。
    木床冲撞的开始,也是隐身床幔之后的褚泰祥行动的开始。
    他人像怒矢脱弦似的暴射向前,六尺棍刀寒光反射,满室银辉流灿,兜头盖脸便是几招十七式齐出,不分先后的卷罩管俊。
    继来的攻击,毋宁说是在管俊意料之中,他身经百战,临阵历练岂足,什么情况下会有什么变化,他大多能以把握。
    褚泰祥这声势凌厉的一轮攻杀,但见管俊腾挪穿掠,反拒快截,瞬息间的遭遇下,竟未有丁点损伤!
    褚泰祥抢步挺身,棍刀再起,同时脱口赞道:“好身手!”
    缅刀倏抖起团团如斗的刀花,精莹的光环交互飞舞层叠,掣炫如电。
    管俊一边倾力抵抗,一边大声问:“尊驾何人?”
    褚泰祥狂攻猛打,时以刀法时以棍术轮番施展,力疾劲沉,不留分寸空隙,那模样,全是速战速决,豁命了断的架势:“不用问我是谁,就如同我也不必问你是谁一样,老朋友,阎罗殿里去查询吧!”
    双方拼斗,接触掠走皆快不可言,招式的幻异须臾即变,身法的转化无可揣测,冷芒进激,光焰耀闪,仅仅几次呼吸之余,已经交手三十多个回合!
    周遭的火势越来越大,越烧越广,有梁塌壁倒的坍撞声隐隐传来,而浓烟翻腾,白雾迷漫,热浪滚滚四逼,哗哗碌碌的燃烧声又宛如在点放一串的鞭炮,真是好一幅人间炼狱的景象!
    褚泰祥似乎无视于火势的凶猛,棍刀纵横,挑刺扫砸于烟薰焰炎中,大有“与汝皆亡”的气概。
    平心而论,管俊的功力并不在褚泰祥之下,然而他却没有褚泰祥那种同归于尽的声势,更欠缺这等心理上的准备,因此一番拼搏下来,他已不自觉的呈露败像,随时都在打算如何脱离火场。
    忽然一阵“轰隆”巨响骤起,客房的屋顶有一大片坠落下,烟硝晦迷里,更有大半截烧得通红的梁木斜插横坍。
    管俊满头大汗,呼吸迫促,他的缅刀急速抖划一道虹弧,光华溢涨的一刹,人已夺门而出,消失于滚汤的烟雾之内。
    褚泰祥更不迟疑,纵身跃掠,窗格四碎的须臾,他也穿越出屋,身法俐落,进退有致,敢情他早已把逃生的路线预计好了。
    烈火熊熊,焰舌四卷,扑向主人寝居的洪似玉与尚小楼、司徒兆奇三人,无形中精神上已遭受压力。
    他们破门进入,房里的一切早就看不真确,也只是虚晃一招,便匆匆撤退,最后一个挪腿的是司徒兆奇。
    他强忍着呛鼻攻心的浓烟,半片身子尚在门内,一条黑影已倏忽自承尘上方射到,两抹冷芒,活似寒电骤映,交叉掣内,司徒兆奇在猝不及防下,双掌甫向后翻,肩处已经鲜血并溅。
    他狂号一声,奋力前冲,那条人影却未追击,微微一晃,又自来路回掠,轻灵潇洒得像煞一只火中凤凰。
    不错,那是君仍怜。
    洪似玉赶忙抢步过来。
    急切的问:“什么事?又出什么事了?”
    尚小楼扶着身形踉跄的司徒兆奇,连声呛咳不停:“司徒被暗算了……先生,伤得不轻……”
    “对方人呢?人在哪里?”
    伸手朝房内一指,尚小楼被咽火薰得双目泛红,泪水涟涟:“大概在里面……”
    洪似玉正要冲过去搜寻,屋上的梁瓦已连着大团火焰啼里哗啦有倒塌下来,一阵令人喘不过气的热浪扑面卷袭,火苗子随即窜舞劈劈啪啪的燃烧声似爆栗。
    洪似玉知道再不走就来不及了,他二话不说,一手拉住一个,狼狈不堪的拼力从火场中奔冲出去。
    “红灯门”后院的攻势刚刚发起,雍狷业已有所感应。
    他却仍然渊停岳峙般稳立不动,这并非他执意自大轻敌,而是另有安排每个人的任务早经设定,位置亦已布妥,该怎么做、如何攻拒退守,皆曾一再演练过,只待时辰到了,则他们四位必然各尽其责,而成败就要看天意了。
    从后面开始遭遇、拼斗、格杀,直到火势兴起,烈焰奔腾,其过程全在雍狷盘算之中,仿佛在场亲眼目睹,历历了然于胸,他不明白的却是,前院的敌众,为什么尚无动静?
    提灯使们手上的火把都已熄掉,因为现在用不着再靠火把的光亮照视了,宅子的后半段烈焰冲天,红光炫耀,还有什么看不清楚的?
    那位宣大掌法沉寂多时的沙哑嗓音,就在此时喜地响起:“洪先生与管右卫他们必已得手,兄弟们,跟着我上!”
    但见人影连连翩飞,衣袂带风之声呼不绝,对方这一次可真发了狠,居然毫不畏忌的一拥而至,分别从窗口、门前强行扑进!
    雍狷自“多宝格橱”的橱背后拉出一小截引信,悠闲却快速的抖燃火把子将引信点着,然后,他大砍刀翻回之下暴斩第一个从窗口侵入的敌人,锋刃破空如啸,那人的竹节钢鞭甫始横架已在火星四溅中被反震得倒撞上墙,哈,这位仁兄可不正是“霹雳火”杨泰来么?
    杨泰来一声吼号才只出喉一半,“花面判官”钱三浪的行者棍已对着雍狷的背脊挥落,雍狷反手十三刀恍如一刀,照面间已把钱三浪鸡毛子喊叫的逼将出去。
    这时,又有几条人影蜂涌而至,雍狷身形旋闪,便凑合着方才杨泰来进入的窗口“嗖”声飞越直去,甚至不曾带动破碎垂挂的窗格棉纸。
    钱三浪目花花的手舞行者棍,晕头晕脑之余,吁喘着大叫:“快圈上去,姓雍的人在这里、”
    杨泰来半弯着腰身呻吟:“大师兄,人不在这里喽,只是方才,人家已一个猛子窜出去……”
    不等钱三浪再有下一句话,天崩地裂般的一声爆震陡起,整幢房屋立时碎裂掀翻,砖瓦梁木夹杂着烟硝狂焰,在飞沙走石下坍塌旋舞,倒屋的巨响应合着炸药的续爆声,好端端的一幢宅居,眨眼间已化灰烬!
    随着雍宅约莫三里路,属于镇集之郊了,有一座青石层叠的小山上,当地人便直接称呼其为“青石岗”,深夜沉沉的“青石岗”上,原不该有人迹出现,但偏就有人攀上来,而且还不止一个,整整三个,区别只在他们攀援的时间略有差距罢了。
    先上来的一位是任非,不久褚泰祥跟着露脸,再接着,便是君仍怜了。__
    三人聚晤在此,月黑风高下,都是满面倦容加上一头一脸的焦污灸痕,君仍怜的如丝秀发被烧掉数绺,褚泰祥的胡子也烤黄了,任非还算整齐,却混身脏兮兮的沾染瘟斑斑胶汁,彼此面面相觑,竟说不出是好笑抑或可悲。
    遥远的爆炸声传来,虽在意料之中,却仍掩不住他们心头的忐忑与挂虑,冲天烟硝上腾云空,那一片赤红便好似烧在胸口,君仍怜站在岗顶遥望彼处,身子控制不住的微微颤抖,牙齿也深深陷入下唇之内,褚泰祥明白君仍怜的心境,他凑近几步,低声宽慰着道:“不用替雍狷担忧,君姑娘,他是个打不死的程咬金,这点场面,他晓得如何处理,你相信我,包准伤不了他一根汗毛!”
    君仍怜的发梢在寒瑟的夜风里飘拂,她双手环抱肩头,阴郁的道:“刀枪都不是长眼睛,何况火药,他要是慢一步抽身,后果就不堪设想了,褚老板,他该听我的劝,答应我留在他身边的,女人总比较细心……”
    褚泰祥笑道:“你一千一万个宽念,君姑娘,雍狷是块什么料、吃几碗干饭,我比谁都清楚,他可是粗中有细,脑袋灵光得紧,这些把戏,在他来说,如同吃豆腐白菜,寻常的很,你看吧,不出半个时辰,小子就会到啦!”
    君仍怜幽幽的道:“但愿如你说这这般顺利,褚老板。”
    任非接口道:“经过这一而再三的凶险关头,我对雍老弟台的能耐与机变,早已充满信心,君姑娘,你用不着为他牵肠挂肚,我敢向你拍胸脯担保,绝对还你一个囫囵无损的雍狷!”
    两个人一搭一档的相慰相劝,倒令君仍怜难以为情起来,她垂下头,有些羞涩的道:“我,我只是在为一个朋友担心,何况还是这么一个‘好’朋友?我想二位也必定和我一样惦挂着他……”
    褚泰祥呵呵一笑:“当然,当然,不过君姑娘无须掩饰什么,这男女之间,但要灵犀相通,气味相投发乎情,止乎礼,便叫光明正大,没啥好害臊的,大家自己人,我与任老,尚指望着替你们牵引这段红线呢……”
    任非连连点头:“雍狷老弟一把年纪,而君姑娘亦非豆蔻年华,青春易逝,好景不常,怎可任其蹉跎虚耗?你们二位,无论才貌境遇,皆堪匹配,乃是一桩大好姻缘,这月老之属,自然非我不行”
    褚泰祥瞪着眼道:“喂、任老”
    任非忙道:“别急,除我之外,少不得尚要加上一个你。”
    褚泰祥悻悻的道:“事情还没有到关节上,你就开始过河拆桥,未免也太早了点吧?做媒是积阴德,修善功,任老,你就想独个儿专美啦?”
    任非涎着脸道:“我怎么会?褚老弟,只缘提名分个先后而已,你可休要误解”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言,倒像这门婚事已经笃定结成了似的,浑然忘却远处还在红光隐凶,火焰腾宵,君仍怜一边瞧着听着,倒不知道该如何表示态度才好了。
    用力抹一把脸。
    褚泰祥道:“你记得就好,任老,过了这一劫,我们两个平起平坐都算大媒,谁也甭想压谁一头,你要明白,我和雍狷的交情可非比寻常!”
    任非笑道:“这还用说?我明白,我太明白了……”
    褚泰祥正想趁机再奚落任非几句,耳中突然听到一阵奇怪的声响像是有人在窜走掩近的声音,这种响动,是由衣袂带风、步履轻移、与呼吸低促等的各式细碎声息所组成,而这决不会是雍狷到来的讯号,因为第一,雍狷无须如此鬼崇隐密,第二来者并非一人!
    目睹褚泰祥脸上表情有变,任非不由诧异,他放低声音问:“有什么不对劲?怎么说着说着话就阴下面盘来啦?”
    褚泰祥“嘘”了一声,双目凝聚一点,手上的根刀也攥紧了。
    此君仍怜也察觉情况不妙。
    她悄声道:“任老,有人掩过来了……”
    任非四周探视,边不经意的道:“这个时候,只有雍狷老弟会来,你们无须紧张”
    冷冷一哼。
    褚泰祥道:“来的不止一个人,任老,你说说,此时此刻,还会有谁陪同雍狷到来?”
    蓦的打了个寒噤。
    任非不禁张口结舌:“呃,莫不成,莫不成……是对方的人马?”
    褚泰祥沉沉的道:“来者为何方神圣,我们马上就会知道!”
    君仍怜抽出她的“双仪锥”,又是忧虑、又是迷惑的道:“如果是对方的人,他们怎么会打来这座岗子的?再说,照宅子里埋藏的火药所爆发的威力,原该歼杀殆净,没有漏网之鱼才是……”
    褚泰祥苦笑道:“天下尽有些意外之事,君姑娘。”
    任非忽然倒吸一口冷气。
    沙着喉咙道:“我的天,有人来了……”
    来的人共有四个,分别从四个不同的方向出现,并且缓慢又慎重的向中间聚拢,中间,便是褚泰祥、任非、与君仍怜所在的位置。
    这四个人当中,最扎眼的一个,便是正面逼近的那一位身材高大,面如重枣,浓眉巨目配着一根根见肉的虬髯,穿着一袭火似的红袍,手握纯钢月牙铲,人往那里一站,几若半座向山,气势狞猛之极!
    左边来人,和这位红袍大汉的外形正好相反,又矮又瘦,干瘪瘪的一副身架子,活脱一阵大风来就能吹走,这位仁兄一身皆黑,黑巾黑衣黑靴,独有那双招子,精芒闪闪,炯亮如炬,几乎令人不敢逼视!
    右侧的朋友居然是个白发皤皤,满面皱皮垂拖的老太婆,这老太婆像是在做寿似的穿一身光鲜亮丽福禄禧团字图形织绵衣裙,手上颤巍巍的执一根镔铁拐,走一步,顿一顿,光景像是得有人搀扶着才稳当。
    后面来的一位,任非认得,那人不是别个,正是“红灯门”“护门三尊”的头一位,被雍狷生生砍掉一条右腿的“无翼龙”尚本强!
    由于尚本强的亮相,已足堪证明来人皆为“红灯门”一系,但其他三个到底是什么样的角色、又属“红灯门”何等身份,任非就弄不清楚了。
    红袍人在丈余外停住脚步,并冷冷正视褚泰祥,说活的音调恍若洪钟,铿锵有声:“听我手下说,雍狷并不在你们当中?雍狷呢?”
    褚泰祥咽了口唾沫。
    抗声道:“你是谁?凭什么向我吆三喝四?”
    红袍人不带丁点笑意的笑了笑:“我姓秦,叫秦未盈,江湖上有个匪号,人称‘千手罗汉’,朋友,此名此号,不知有未入过你的法耳?”
    心里暗叫一声“苦也”,褚泰祥顿觉全身不自在起来,眼前报字号的红袍人物,可不正是“红灯门”的大当家么?
    他早不来、迟不来,偏偏拣在这个时候来,真叫坑死人啦!
    秦未盈不理褚泰祥是个什么表情,又管自一指那位老太婆道:“这一位老太太,是‘渡命嬷嬷’常香,嗯,也是我的师姐,她久仰雍狷大名,特意前来拜识一下,希望雍狷不会令我师姐失望。”
    那一身黑的干瘦仁兄忽然笑了起来。
    嗓门尖尖的道:“老秦,你就不必唱我的名啦,还是我来自荐一番吧‘棺材钉’庄百寿便是在下区区。”
    褚泰祥闻名之下,不由与君仍怜、任非互望一眼,三颗心都提不住的向下沉,这“棺材钉”可是个名闻遐迩、难惹难缠的人物,听说他出身于南海少林一脉,技成之后,又因缘遇合,得到一个扶桑忍术大师的亲灸三年,其人颇有些稀奇古怪的玩意,更可怕的,是这庄百寿那心狠手辣的传闻,据云他一旦动手,便如棺材上钉,不把对方弄死决不甘休,武林之中,丧生在他手下的已经不知几几,而如此遥远、只闻其名的一个煞星,现在居然活生生的站立面前,真叫人匪夷所思,从何谈起?
    秦未盈指指守在褚泰祥他们背后,还拄着拐棍的尚本强,道:“这是本门‘护法三尊’中硕果仅存的一个,他叫尚本强,人活下来犹难完整,雍狷砍了他一条腿去,这条腿,今晚上便要索讨回来!”
    “棺材钉”庄百寿怪异的一笑:“老秦,不止一条腿而已,别忘了还得加上利息。”
    秦未盈乃“红灯门”一门之主,声威煊赫,不可一世,但在庄百寿却一口一声老秦,叫得流畅顺口,毫无拘泥,显然二人之间交情不浅,由此更可衬出姓庄的在道上是何等身价!
    对着庄百寿微微点头,秦未盈道:“我不会忘记,以前的连上今晚的,这笔笔血债,我从未忘过。”
    说到这里,他又转向褚泰祥,形色狠酷的道:“我刚才问你的问题,你好像还不曾回答我?”
    褚泰祥咬牙振作,以抗拒对方那股无形的压力,他紧握棍刀,硬是闷不吭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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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廿九章临危始知浩气长
    秦未盈摇摇头,双眼里闪过一抹赤漓漓的血光褚泰祥以为对方马上会大开杀戒了,他不由深深吸上口气,随时准备卯起来干。
    “棺材钉”庄百寿尖着声道:“这家伙还挺硬扎哩,愣是不开尊口,老秦,我看你对他是过于客气了!”
    秦未盈冷硬的道:“没有必要采取任何逼迫手段,我们还得保留精力应付那正主儿;百寿,他可以不开口,因他不开口并不表示我们就查不出雍狷的下落来,这三个雍某的同党聚合于此,白痴也猜得到他们所候何人,我们暗中缀来的计策算是用对了,这样做,才能重围密锁,一网打尽!”
    褚泰祥这才算明白了敌人何以突然出现“青石岗”的原由。
    他忍不住怒火陡生:“我道你们是怎么摸过来的,原来四位并没有参予先前的拼杀,只是躲在暗里打谱乘人之危,白拣便宜,秦未盈,亏你尚是一门之主,却只知驱使一干手下替你冲锋陷阵,卖命攻坚,等到两下里元气尽耗之余,你再出面坐享现成,独揽全功”
    秦未盈淡淡的道:“你多少说对了一些,但并非全对;不错,我是一门之主,既为一门之主,就当然有权力指挥我的所属去进行我已确定的行动,其中包括了流血与牺牲,身为帮口的一员,谁都明白此乃份内之事,毫不足奇,你居然会有这样肤浅和迂腐的观念,可见常识不够,经历亦差,江湖人不谙江湖道,你算是越混越回头了……”
    顿了顿他又接着道:“此外,我也不算乘人之危,白拣便宜,我的手下们伤亡很重,但贵方实力似乎折损不多,尤其雍狷不死,巨獠未除,正有一场血战将起,孰握胜券,存亡谁属,乃在未定之天,又何来现成可享,全功可言?”
    褚泰祥悻然道:“这至少也是一桩见不得天日的阴毒计谋!”
    秦未盈道:“两军交锋,自古兵不厌诈,如说到阴毒,以雍狷各位埋设的机关陷阱而言,恐怕更为凶残狠酷,不是常人所能承应”
    不等褚泰祥回答。
    君仍怜已冷锐的接口道:“正如你所说,这亦是江湖传统之一,恩怨纠缠,各执一同,是非曲直亦难以明辨,等到诉诸武力、性命相搏的关头,就只有为自保求存而竭尽所能,手段如何,则不在考虑之例了!”
    秦未盈注视着君乃怜。
    深沉的道:“你是何人?”
    君仍怜夷然不惧:“我姓君叫仍怜,小角色一个,当家的大概不会有印象。”
    秦未盈道:“的确陌生得很,不过,以前虽无印象,以后就会有了。”
    站在一边,饱偿冷风的“渡命嬷嬷”常香有些不耐烦了。
    他哑着声开口道:“未盈呀,咱们可还得耗得多久才能见真章?我的意思,放倒一个算一个,不必非要等那姓雍的到齐再动手……”
    “棺材钉”庄百寿岔进来道:“师姐,一动手免不了有声响,要是被姓雍的发觉,只怕会惊跑了他……”
    常香无奈的道:“说得也是,然则直到如今他尚未见现身,会不会早走了活人啦?”
    庄百寿呆了呆。
    如梦初醒般叫了起来:“老秦,师姐这一说可点醒了我,这年头,那来恁多的仁义道德可言?如果姓雍的一看苗头不对,包不准挪腿开溜了亦不足奇,咱们却呆鸟似的等在这里,岂不是上了大当?”
    秦未盈怔忡片刻。
    迟疑的道:“以我所得知的传闻,雍狷似乎不是这种背信苟安之人……”
    嘿嘿一笑。
    庄百寿道:“老秦呀老秦,性命是自己的,可经不得消磨,人到了生死交关的节骨眼上,哪一等英雄好汉也咬不住牙,命只有一条,道义信条又值几个崩子一斤?”
    秦未盈目光四转。
    想法有些摇动了:“设若雍狷未被炸死或炸伤,时间上应该来了,呃,他真会临阵退缩?”
    雍狷的声音传自黑沉沉的青石层叠之间,稳定而平静的接上了秦未盈的语尾:“我从不临阵退缩,纵然是在眼前各位高手所形成的强大压力下也不会临阵退缩,不错,命只有一条,但忍辱偷生,远不如无愧疚的一死来得痛快,而道义信诺是无价的,它绝对比生命更来的珍贵!”
    褚泰祥喝一声彩。
    神情振奋的大叫:“有种,有骨气,雍狷,我他娘这辈子就只交得你一个血性的朋友!”
    暗里宣一句佛号,任非好像待要溺水的人攀住了一块浮木,竟有死里得生的庆幸:“我的天爷,雍老弟总算来了,真是救命的活菩萨啊……”
    君仍怜没有说一句话,她的感受完全表露在她的形色上面。
    那种颤噎、那种欣慰,那种比翼连理牢不可分的系合,使她目蕴泪光,心弦悸荡了。
    于是,雍狷处黝暗中缓缓出现,他头发蓬乱,满脸于思,衣衫几处破裂,但是,却步履坚定,目光灼灼,长弓大刀负肩在手,其形态之威猛、气势之豪壮,直如怒狮临崖,只待迎风狂啸!㊣㊣
    秦未盈、常香、庄百寿、尚本强四个人的八只眼睛便定定投注在雍狷身上,他们同时一种反应像有一片浓厚的阴影、一块巨大的石板压向心头!
    雍狷的视线与秦未盈的双眸接触,他停下脚步。
    镇定逾恒的道:“阁下想便是‘红灯门’的秦大当家?”
    秦未盈凝重的道:“我是秦未盈,你一定是雍狷了?”
    雍狷点点头,与秦未盈彼此互相打量,表面上看,似有几分惺惺相惜的味道,实则全不是那么回事。
    他们只是都想从对方的外貌上,揣测一下强弱虚实罢了。
    秦未盈又开口道:“经过几番厮杀,今晚上才算见到了正主儿,雍狷,为了这一刻,我‘红灯门’的牺牲也大惨重了!”
    雍狷平静的道:“为什么要经过几番厮杀,这一刻又有什么价值?大当家,如果贵方稍微理智一点、略作收敛,便不会有目前的情形发生,只从一个误会开始,犯得上把梁子越结越深,仇恨越滚越大?”
    秦未盈冷冷的道:“不要忘了,是你先管闲事,启衅在前!”
    雍狷摇摇头。
    道:“在形势未曾恶化至此之前,我已再三再四向贵方所属解释分说,并屡屡容忍退让,无奈我虽有易干戈为玉帛之心,贵方所却无消戾气致祥和之念,血刃相逼,步步不放,我除了引颈就戮,便仅有奋力自保一途,大当家,人总要活下去,尤其在没有理由轻生之余,更须对自己的性命负责。”
    哼了哼。
    秦未盈道:“你不觉得,现在说这些话,已经太晚了?”
    雍狷道:“大当家,我并不是要你施悲怜、展慈怀,高抬贵手,也不是求你睁法眼,评是非,明镜正悬,我只缘解说一下我的立场与观念,告诉你对这连串血雨腥风的婉叹和无奈;江湖上有解决争纷的固定法则,我从未想到侥幸超脱于此项法则之外,该来的总要来,但在牙眼相还之前,我希望你能认清事实,至少知道为什么会有这场杀伐!”
    秦未盈道:“我已经够清楚了,雍狷。”
    那边,褚泰祥气不过的粗声嚷道:“要打就打,要杀便杀,雍狷,事到如今,你还耗费这么些唾沫星子干啥?人家业已是猪八戒吃称铊,早他娘铁了心,你便说下个大天来,也是白搭。”
    任非不知哪来的胆量,居然也跟着吼喝起来:“人身全是肉做的,一家伙下去,谁也照样得少一块,雍老弟台,没有什么好含糊的,咱们拼了!”
    秦未盈阴沉的一笑:“士气倒挺昂扬,只不过要有始有终才好!”
    “棺材钉”庄百寿皮笑肉不动的道:“我喜欢这样,老秦,气氛火辣点,干起来方有劲头!”
    雍狷斜跨一步。
    古井不波的道:“时辰到了,大当家。”
    秦未盈紧抿嘴唇,粗大的纯钢月牙铲用力往身前一挫,钝声闷响中,颇有“泰山石敢当”的气概!
    雍狷左手执刀鞘,右手拔刀,双环轻震如铃,秋水一泓似的寒辉流灿,大砍刀当胸竖立,刀锋正对秦未盈。
    注视着雍狷沉稳的动作,君仍怜却不怎的心口“突”
    “突”急跳,手掌心冷汗涔涔,见过的杀阵不少,经历的暴力亦多,她从来不曾这么紧张过,就算自己上场吧,恐怕也不会如此惴揣惶惶,就像五脏六腑都揪紧了!
    秦未盈目光缓缓低垂,屏息如寂,他的两只手掌,一只握在月牙铲的上端,一只握紧中段,但见他十指骨节突凸,手背上青筋毕露,用力得似乎要将手指掐入铲杆之内!
    雍狷只冷静的看着秦未盈,竖立胸前的大砍刀纹丝不动,有如山停,锋刃时而焰芒闪泛,别有一股肃煞之气!
    没有半点前兆,亦没有丝毫预示。
    秦未盈的月牙铲便在一抹光华的猝映下疾如飞鸿般点向雍狷咽喉,出手之快,简直匪夷所思!
    雍狷知道秦未盈的攻击必然犀利,待到对方真正展开行动,却比他料想中的犹要凌猛快速,竖立的大砍刀抖起斜削,竟“当”的一声将他震退两步!
    秦未盈决不犹豫,身形倏旋,仿佛陀螺打转,月牙铲挥闪着游龙腾蛟,呼呼轰轰宛似云涌风回,不但力大招沉,且变幻多端,诡异难测,那种精练法,一看就晓得是顶尖的高手!
    当然,雍狷从头到尾就不曾轻视过这位“千手罗汉”。
    双方一旦交锋,更证明人家的功力之强,断非浪得虚名。
    他在敌人的快攻下运刀走式越加谨慎,寒芒冷焰随着他的移动绕循迸溅,有时化做万点星玉,有时凝若匹练纵横,翻跃掠舞,全是一气呵成,刀与身合,眩掣如虹!
    一时间,双方谁也没有占着上风的迹象,谁也欠缺掌握胜券的症候。
    这场龙虎争斗,已逐渐呈现胶着状态。
    举凡缠战的情况出现,了断的因素之一便是第二者的加入或者其他相关形势有所演变,此刻,“棺材钉”庄百寿即想推波助澜了。
    全身皆黑的庄百寿,慢慢的,不落痕迹的往前移动。
    他眼珠子骨碌碌四转,神色阴诡古怪,显然,他的目地乃是想要选择一个适宜狙击的角度……
    褚泰祥嘿嘿冷笑一声,横身向前。
    双目斜瞪着庄百寿道:“伙计,想干什么?抽冷子打暗算么?这里还有几个大活人候着哪!”
    庄百寿扬起面孔。
    大刺刺的道:“凭你这无名无姓的东西也敢拦我?我看你是活的不耐烦了!”
    根刀在手上掂了掂。
    褚泰祥道:“我知道你是‘棺材钉’,我也听说过你一向的手段,今晚上我却犯了性子,恁情你是一头吊睛白额虎吧,我也要试试拔下你几根虎须来!”
    庄百寿上下打量着对方。
    阴恻恻的道:“来来,报个万儿听听。”
    褚泰祥硬梆梆的道:“老子姓褚,褚泰祥。”
    庄百寿思索了一会。
    摇头道:“没听过,只要是我不曾耳闻过的角色,便强不到哪里去,所以这下子你愣要逞能充狠,算是撞正大板,倒了邪霉啦!”
    褚泰祥挺起胸膛,夷然不惧:“姓庄的,我不错是个登不上台盘的小角色,你却也算不上什么成名露脸的英雄好汉,说穿了只不过比我多懂得一点卖弄宣扬的技巧而已,要谈真才实学,嘿嘿,你未必就高我一头!”
    庄百寿沉下脸来。
    重重的道:“大胆狂徒,无知匹夫,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偏自来,不是我不饶你,乃是你嫌命长了。”
    棍刀反贴背脊,褚泰祥克手摆一个“推窗望月”的架势,看似有几分滑稽,其实他是在故意消遣庄百寿:“我的儿,老子确然嫌命长了,你有孝心,怎不赶紧过来替老子我送终?”
    庄百寿喝吼声的尾韵尚聚未散,这位“棺材钉”已豹跃而起,凌空滚翻中,两蓬耀眼的光束便彷佛骤闪的流电,疾刺褚泰祥!
    早有防备的褚泰祥半步不让,棍刀贴背倒翻,连削带斩,反挥而上,由于他是蓄势出招,劲沉力猛自不在话下,刃锋飞扬,恍如激浪。
    庄百寿使用的家伙,乃是两柄一尺二寸长、脊背略呈弧形的倭刀。
    这一对兵刃通体泛映着寒森森的蓝光,挥动之间,幻霞笼辉,华彩夺目。
    他的刀法十分怪异,在无比的快速动作下,短刀却做着刚硬的大砍劈招式,更利用锋芒的眩闪流灿,掩护着刀身的走向,真个神出鬼没,防不胜防褚泰祥棍刀反击的一刹,便已陷入对方光焰掣转,变化莫测的刀阵之中。
    当然,褚泰祥的功夫,决不是一盏省油之灯,但他却是头一遭遇上此等中土刀法加杂着东洋剑道的武术,应付起来,未免就有些硬滞吃力,攻拒进退之余,便多少现露着支绌之态了。
    君仍怜非常注意褚泰祥与庄百寿的拼斗情况,对于雍狷,她比较放心。
    她知道,以雍狷的技艺之深,经验这丰,无论却敌制胜,或临危自保,皆有其一贯的因应之道,闪失不到那里。
    但褚泰祥就不同了,他的修为不及雍狷,且眼前对手又刁钻阴诡,狠毒莫名不加点精神为他掠阵,实在放心不下。
    然而,君仍怜的主意虽好,却疏忽了对全局的权衡。
    她在尚未警觉自己亦成了人家猎取的目标之前,“渡命嬷嬷”常香已一顿镔铁拐,露一口残缺焦黄的老牙,彷佛从黑狱里来的妖巫。
    格格怪笑:“小娘子,看你闲得慌,大伙都在忙活,约莫你也想松散松散筋骨,呵呵,好极了,老身便陪你走上几招,戏耍戏耍!”
    君仍怜蓦然回头,常香已逼近过来,皱摺垂叠的面孔上浮一层阴冷狞厉的形色,偏又掺合在一片佯笑之中,于是,她那张脸孔,便有如戴着面具般的虚假与异魔了。
    这常香是秦未盈的同门师姐,一身本领再差也差不到哪里去,就算比不上她的当家师弟,亦绝对份量十足,可以断定不易相与,君仍怜禁不住紧张起来,但表面上仍能保持镇静:“我已经候驾多时了,常香。”
    镔铁拐在地下敲了敲。
    常香眯着眼道:“你可要仔细,小娘子,老身号称‘渡命嬷嬷’,乃是专门把活人渡成死人的,你别会错了意,以为我是慈航普渡,救苦救难哟……”
    君仍怜冷着声道:“我不是白痴,所以我不会这样以为。”
    常香点点头,道:“老身好歹长你几岁,小娘子,便让你先出手吧。”
    君仍怜双手平伸,金光灿亮的“两仪锥”闪闪在生寒。
    她左右五指分别旋转,两锥缓缓以半弧形角度变为四锥,而锥尾相连扣于掌中,就成为头尾皆锥的一体了。
    仍然眯着眼的常香笑哧哧的道:“好兵器,有道家伙是一寸短、一寸险,小娘子使用这类短家伙,必然功力不凡,别有独特之处、”
    “处”字还在她口唇间凝形,这位“渡命嬷嬷”已身影暴进,沉重的镔铁拐居中直捣,劲风如柱,又快又狠的疾攻君仍怜的胸部。
    这种言行不一的阴毒动作,固然并非全在君仍怜意料之外,但一朝面临,君仍怜照样心头有气,怒火陡生。
    她倏称三步,锥尖划过一溜泄尾,从斜角飞刺敌人。
    常香怪笑连连,招式随着她飘忽不定的动作卷扬挥扫,如长江大河,源源不绝,其猛其悍其快,完全回异于先时她那种老态龙钟之状!
    君仍怜相锥点戮穿刺,在常香的凌厉攻势下做危险度极大的腾挪掠走。
    常香的出手沉晕凶狠,君仍怜的反应轻灵矫捷,表面上看是各有所长,然而明眼人一望即知,君仍怜乃攻少守多,一接触已陷于苦战之中!
    场里六人分做三对,都在各尽所能的拼搏厮杀,彼此皆是招招狠着,式式要命,谁也不留情,谁也不退让,刀光剑影之余,宛似听得到热血的滚荡声、咬牙切齿的磨挫声,每个人的眸瞳,全变得赤红了!
    任非正在目眩神迷,心惊胆跳的当口,那缺了一条腿、拄着拐杖的“无翼龙”尚本强已一瘸一跛的半走半跳过来,脸上不泛丝毫表情的冷冷出声:“老小子,不用看戏了,你也下场来演上一出吧。”
    任非怵然望去。
    乖乖,尚本强双目流闪着漓漓血光,鼻孔翕动,嘴唇扁咧,那模样,简直穷凶恶极,一副待要生啖活人的德性!
    不由退后一步,任非但觉口干舌燥,下裆沉坠,有种尿急的压迫感,手里那把急就章挑来的兵器“三尖两刃刀”慌忙挺举向前:“你,你他娘干什么?!”
    尚本强重重的道:“我想宰了你,老小子,我想一丁一点的把你活刮了!”
    任非故作豪壮的大笑一声,然而笑声之喑哑低弱,连他自己都吓了一跳:“败军之将,漏网之鱼,还敢在老子我跟前逞你哪门子能?你忘了你一条腿去了哪儿啦?嘿嘿,莫不成剩下的这条腿你也不想要了?”
    逼近一步。
    尚本强恶狠狠的道:“这正是来索债的,老小子,我丢的那条腿,便要你拿命来顶!”
    ②②
    任非咽口唾沫。
    干涩的道:“娘的,冤有头,债有主,你不敢去找那卸你腿的人算帐,却冲着我发狠,这也算英雄好汉的作为?怎么着,你是看老子我好吃不是?”
    尚本强生硬的道:“杀一个,是一个,你和姓雍的乃蛇鼠同窝皆为死有余辜,谁也不能轻饶!”
    猛一咬牙。
    任非怒道:“娘的皮,真以为吃定了?来来来,你过来试试,老子偏要看看,到底是谁要宰谁?!”
    尚本强半句不吭,两柄短剑分自左右往中间合拢,剑芒伸缩,像是黑暗中突兀窜动的两条光蛇别看他缺了一条右腿,出招之快,毫不含糊!
    任非猛一个大回身,三尖两刃刀搂头盖脸劈向敌人,却在刀起的须臾斜抢五步,反手又是三招七式,锐风破空,冷焰交流,却也相当有声有色。
    双方这一交手之下,尚本强才发觉他面前的这个糟老头子并不似他想像中那样不形堪一击,更想不到的是任非恁般刁滑狡诈,活脱泥鳅似的钻来绕去,难以沾手。
    俗话说,人是老的滑,姜是老的辣,任非把这两桩全占齐了,他对自己的本事缺乏信心,但却信得过他的经验和反应。
    尚本强的武功则高过于他,可是姓尚的弱点乃在少了一条腿,行动不便。
    任非明白,姓尚的那条腿如果断得早,假以时日,必然能够练出一套适应的方法来,然而偏偏这条腿缺在不久之前,就此短短辰光,即使大罗金仙亦难挥洒自如,尚本强旧创初愈,支绌更所不免,缠斗的时间一长,他已显露出力不从心的窘态来!
    任非决不和敌人正面过招,他采取游走掣闪的策略,稍沾即避,连打带转,完全利用身法灵活的便宜对付尚本强,如此各有长短,攻拒之间,居然一时扯平了!
    就在任非暗中庆幸,想不到自己也能“独当一面”、有来有往、有打有还的时候。
    雍狷与秦未盈那边的激战已经发生决定性的变化两人之间的拼杀情况,在高手对决的例子里算是相当胶着,像这样的搏斗,是异常耗力艰苦的,时时刻刻都在阴阳界上打转,分分毫毫不离生死线,稍有疏乎,便乃千古遗恨,因此有形的威胁,无形的压力便造成精神上极大的负担,对肉体和意识来说,亦属一种十分残酷的煎熬及折磨,此情此境之下,再没有比求得解脱更痛快的事了,而双方的心愿一致,即是胜败存亡的分野、百世英雄的定夺!
    秦未盈的月牙铲划过一溜月弧,旋罩雍狷,当弧影飞泄的一刹,铲尾骤起,同时捣戮敌人胸膛,双招齐出,狠猛无伦,雍狷的双环大砍刀瞬息间上下滑闪,布成一片晶莹厚实的光墙,剧烈的金铁交击声甫始震动人耳,秦未盈铲头急颤,贯足全力突破光墙,更将雍狷斗然撞出七步。
    七步的距离,是勉强可以用箭的距离了,那第一支大竹箭便恁般神鬼莫测的飒然而至,彷佛来处九幽、来自虚无,他的流程朦胧,射源迷幻,但它就是这么无声无息的来到,矢镞直指秦未盈咽喉!
    月牙钢铲凌空飞扬,寒芒映眩中“叮当”一声挑落来箭,但是,当秦未盈尚不及有第二个动作之前,另一支大竹箭已到了他的小腹。
    于是,这位“红灯门”的在当家迅速仰身蹬腿,人往后蹿,他倒蹿出两丈之遥,刚刚脚尖沾地,那第三支大竹长箭就像早经量妥方位等在那里似的,不迟不慢恰巧穿入他的右肩琵琶骨,更透肌钉进地面之内!
    秦未盈痛得低嗥半声,单手挥抡月牙铲反挑箭羽,而铲头甫旋,一抹冷电已自斜刺里暴闪突翻,铿锵声中,他的钢铲被一股巨大的力道震抛出去,震动的力量波及透骨处的箭伤,那种椎心裂腑的牵扯,几乎使他闭过气去!
    不等秦未盈的意识恢复,双环倏响,冷森森的砍刀镝锋已架在他的脖颈,待他从迷茫的瞳孔中望出,正是雍狷那张俯视下来的、肃煞粗犷的面孔!
    雍狷上半身一片赤污,前襟绽翻,露出一道尺许长的伤口,红白交杂的肌肉向两边倒卷,血糊糊的好不惊人,他凝视着刀下的秦未盈,光景像是正盘算自何处着刀剖骨。
    便在此际,另一边的“棺材钉”庄百寿忽然拳曲身体,有如一团肉球般滴溜溜贴地翻滚起来,他滚动的速度奇快无比,一对倭刀彷若飘雪涌浪,由四面八方波波不绝的围袭褚泰祥,刹时间,但见莹辉匝地玄冰流转,褚泰祥棍刀频频挥截拦架,却步步后退,招法上已显混乱!
    雍狷蓦然身形倒翻,连人带刀合为一体,直射那贴地滚动的庄百寿。
    人与刀便回旋飞卷,凝光聚电,浑然无隙,庄百寿大喝一声,全身挺跃,倭刀拼起如涌现千百朵流闪旋舞的十字,力迎来敌!
    双方的接确只是人们眨眼不及的顷刻间,当白虹穿越过去,漫空的闪亮十字弹蹦散落,庄百寿的脑袋便宛如他先前的身法一样滴溜溜的在地下滚动。
    沾地时连连三度踉跄,雍狷的额头及左胁上又多出两道血痕,血痕成十字形,有如钤记,当然,这便是换取那“棺材钉”一命的代价!
    褚泰祥还没喘过气来,眼前虹光一抹,生死立分,他呆呆站在那里,连满头满脸的汗水都忘记去抹了。
    混身上下一片血染的雍狷,并未就此稍歇,他双足暴旋,人已扑向正个占上风的“渡命嬷嬷”常香,常香才在洋洋自得,觅机待要痛下杀手的当口,一阵狂风扑卷,“哗啷啷”双环震响里,雪亮的大砍刀已挟着耀眼的光芒劈颊而至!
    从秦未盈被大竹箭呵成,整个经历,仅乃瞬息;常香决未料到,在这种彷似拉锯的情形之下,会发生如此剧变,大势逆转得比做梦还快镔铁拐抖手反挥,硬嗑劈来的大砍刀,两件兵刃碰击的一刹,光芒进溅,常香不由得虎口骤麻,一条右臂差点被震脱了臼,她人往后歪,触目处,赫然是雍狷形同厉鬼的狞猛容颜!
    君仍怜上身倏偏,掂步急进,左手适时倒翻,而身子尚不及站稳的常香已经嗥如泣,一头又抢了回来,背脊上喷起的血雾,像煞一团凄迷的红花。
    雍狷双手执刀,霍然横斩,锋利的刀锋切过常香的腰腹,可怜那一堆衰皮老肉那抵得这狠毒的一斩?她上半身后舞动着两手坠落石地,下半身却拖扯着瘰疬沾缠的肚肠奔出几步始仆倒!
    就在这时,一支花旗火箭突兀“哧”的一声带着绽纷的焰彩直冲汉宵施放火箭的人是尚本强,由于他放箭时分神抽手露出破绽,正好被任非乘机一刀撅在左腿根上!
    尚本强回剑拦截不及,这一刀又捅得够深,他仅存的一条独腿如何吃得住劲?但觉腰下一软,人已经重重顿座下去,任非得理不轻饶,三尖两刃左右猛挑,“哐啷”连响中,已将姓尚的两柄短剑硬生生自掌间敲落!
    一朝顺了手,任非的动作立刻麻利起来,他“呼”的一个侧回,三尖两刃狠力压向尚本强肩头,刀锋微偏,一下子便顶住了敌人喉咙,光景是大获全胜了。
    那边,雍狷正用自己的衣袖缓缓擦拭刀锋上的血渍,他的目光却盯紧秦未盈身上。
    秦未盈痛苦的仰卧于地,不能动弹丝毫,大竹箭透骨穿肩,深陷石内,便有如一张制魂的符咒,把这位“红灯门”的大当家连神带形都拘牢了。
    任非意兴风发,扬眉吐气的朝着雍狷一伸大拇指,借以表现哥们皆英雄、兄弟俱好汉的豪壮之慨,换来的,却只是雍狷无奈无声的一抹苦笑。
    君仍怜悄悄走了过来,皱着眉,捧着心,身子半蹲,织指轻抚,仔细查视雍狷躯体上的累累创痕,那模样,竟是恨不能以身相代的疼惜与愧疚。
    不知什么时候,黑沉沉的天空中已飘下了雪花,雪花像鹅毛、似柳絮,那么一片片,一瓣瓣毫无声息的舞落,每一片、每一瓣,都若叹息、都若那柔情一缕又一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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