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满弓刀_柳残阳武侠小说全集

第六章烟波白浪心自愁
    两眼瞪着任非,刁不穷大声道:“任老鬼,你给我说老实话,折页还在不在你手上?”
    任非沉默了一阵,才十分委屈的道:“在我手上……”
    刁不穷恶狠狠的道:“你不是要把折子卖给你表弟吗?为什么拖了一年多还没卖?此中莫非有什么名堂?”
    任非苦着脸道:“只是条件一‘直不曾谈拢,还会有什么名堂?我要他给一幢房子,二万两现银,二万两储本庄票好吃利息,他嫌太多,只肯给房子和二万两现银,这点钱怎么够我过余年?我不答应,事情就拖了下来……”
    刁不穷紧跟着问:“老鬼,你不会卖给了别人或者一物数卖吧?”
    任非忙道:“我岂是那种人?况且这等失传的绝活就是独让一家才值钱,卖多便没有行情了!”
    “喂”了一声,刁不穷有几分庆幸的道:“还好我及时速着了你,虽你晚了一年多,尚不算太晚,这位朋友讲得对,功夫是变不了质的;好吧,我便放你一条活路,招页先给我拿来!”
    任非的道:“折页,我给你就是,但目前可不在身上……”
    刁不穷勃然大怒:“任老鬼,你又想给我玩把戏?东西你要不先交出来,我决不会放你走人!”
    任非急切的分辩:“那玩意乃是纸叠的,我怎能一天到晚掖在腰里?你想想,先时你毫无征兆的堵上门来,几招之后我已落荒而逃,那辰光只顾保命不及,何来空暇回去取出招页?这可不是我的错啊……”
    付度一下,觉得有理,刁不穷颜色稍稍平缓了些:“你是说,折页仍被你藏在你那间破茅屋里?”
    连连点头,任非道:“事到如今,我怎么敢骗你?否则临时交不出招页来,你岂会轻饶我?”
    模着下巴,刁不穷嘿嘿一笑:“谅你也没有这个胆子,我既能托人盯上你又把你揪出来,就不怕你再从我的手掌心溜脱,反正到时不见折页,便拎人头!”
    说这里,他猛一挥手:“走,现在就去给我拿招页!”
    任非蓦地退后一步,向雍狷可怜今今的央告:“老弟台,这个忙你是非帮不可……老弟台,说什么也得请你陪着我走一趟……”
    雍狷为难的道:“这不太必要吧?任老大,你们哥俩,原是伙伴,又没有什么深仇大恨,当中的结既已解开,你只须把招页交给刁不穷不就一切完满啦?何苦拖着我走一趟?我还有我的事……”
    顾不得去计较雍狷改变了称呼,将自己从“老丈”降级成了“老大”,任非仍只苦苫祈求:“就当你在发慈悲,做好事,老弟台,姓刁的防着我,我又何尝不须防着他?不怕一万,单伯万一,如果我交出招页之后,他一时想不开翻下脸来清算旧帐,我岂不是死路一条?老弟台,你去为我们做个见证,顺便也好保一保我的老命2”刁不穷怒道:“任老鬼,你不相信我?”
    任非缩了缩身子:“不是不相信你,性命交关的大事,大意不得,谨慎点总错不了……”
    看看天色,雍狷想推拖:“二位,我看你们之间不会再起什么冲突了,大家都是一把年纪的人,何况你们尚是旧交,当然彼此说话算话,谁也不想节外生枝……我很有幸今日结识二位,更有幸替二位尽了些许棉薄……”
    任非急急打断了雍狷的话:“老弟台,你可千万不能走,救人救到底,送佛送上天,如今你是我唯一的依恃,你要一摔耙于,我就完全没有指望啦!”
    雍狷搔着头道:“没有这么严重,任老大,是你过虑了……”
    神色骤然惨变,任非几乎是声泪俱下:“老弟台,所谓人为刀姐,我为鱼肉,在这江湖圈里,本领不如人,便处处受宰割,被糟蹋,这种无告的滋味你没尝试过,我可经多了,你认为不严重,是因为你不是当事人,如果偏偏情况又生变化,那辰光,我还有什么方法得以自保?老弟台你仅为了省这一趟麻烦却误了我一条命,怕亦不是你的本意吧?”
    刁不穷没好气的插口道:“看你这副如丧考批的德性,真叫没出息,如今我虽然和你拆了伙,也一样觉得面上无光;我说朋友,你就跟着跑一趟吧,免得老鬼提心吊胆,生怕我活剥了他。”
    雍狷无精打采的点点头,颇不带劲的道:“也罢,我陪着走一遭就是……”
    刁不穷掉头迈步,还不忘丢下句话来:“真者不死的,这就叫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乱哄哄,脏今今的菜市场后面,是一条污浊回曲的臭水沟,沿沟坡附近,杂乱无章的搭建着一些破落屋舍,最靠边的一间,用茅草作顶,还拿几块外形并不规则的旧木板围成一圈一圈简陋的木墙;空气中飘漾着腌瓒沉闷的腐霉味道,入鼻的是污水沟里散发出“阵又一阵恶臭,人要住在这里,若想心情开朗、延年益寿,只怕不大容易。
    雍狷没料到任非住在这么一个要命的地方,若换成他,恁情到荒野去露天席地,也决不窝在此处一宿,就算贫民窟吧,也还有贫民窟的格局,像这种环境,岂不活活憋死人了?刁不穷却是面不改色,轻车熟路的领头走在前面,彷似回他自己的家一样,大步行向那间茅顶陋屋,顺手推开木板破门,昂首直入。
    看光景,任非的日子确然是过得不强,否则,只要稍稍有点办法,谁也不愿长久待在这么─个鸟操人不爱的地方;雍狷手牵着缰绳,同情的瞅着与他并肩而行、满脸悲苦焦酸的任非:“任老大,你就住在这里?”
    任非点着头:“快有─年了,呢,地方不怎么理想,是吧?”
    雍狷干笑着道:“何止不理想,简直脏乱得可以,要是我,一天也住不下去,我宁可找座破庙矮据之下容身,亦决不在此地,熏死人啦!”
    已经进入木墙之内的刁不穷听到他们谈话,又从门里探出头来,似笑非笑的道:“朋友,你不是任老鬼,所以你不习惯这种环境,我也不是任老鬼,任何人都不是任老鬼,因而我们都难以适应此地的特殊‘风味’,但是独独他可以适应,不仅适应,还颇为喜爱,你知道为什么吧?”
    把“乘黄”拴在门边,雍狷迷悯的道:“怎么,莫非其中还另有说法?”
    刁不穷面带捉狭的道:“任老鬼有一个与众不同的嗜好,特别爱吃各种‘鞭’类的玩意,牛羊猪狗,在所不论,‘鞭’要新鲜,合着他自己配的药料婉煮,据他说最是滋补,而想要新鲜的各式‘好鞭’,当然以住在市场附近方称便利,你没看他红光满面?就是吃鞭吃出来的成绩!”
    任非颇为尴尬的急忙申辩:“姓刁的,你别胡说……”
    刁不穷脸色一沉:“老鬼,你以为我是怎么找到你的?人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又说吃屎的狗,断不了那条路,你这个好嚼‘鞭’的毛病,到哪里都一样,我只要往各地的市场内外详加打听,就不难拎你出来了,到底,有这种嗜好的人并不算多2”任非不禁有些恼羞成怒:“你不要自以为聪明,姓刁的,我这次栽在你手里没关系,往后日子长,咱们还得走着瞧,你做初一,就笃定我做不了十五?2”冷冷一笑,刁不穷不屑的道:“随时随地,老鬼,我等你做十五!”
    雍狷一看不是路数,赶紧打圆场:“好了,好了,事情既已谈妥,就别再吵了,大家交割完毕,正可各自上道,又何苦做些无谓的争执?”
    任非气冲冲的走进木墙,推开他那间明暗一通的茅屋门,光影黝暗中,一股子泛着药味的腥腻气息已扑鼻而来,雍狷到了门边就不愿跟着进去了,他下意识的抽抽鼻子,刁不穷在旁边语带椰愉的道:“气味不对?这次不知老鬼炖的又是什么‘鞭’……”
    但见任非去到墙角一隅,蹲下身来,管自伸手向那张竹床脚细细摸索,不片刻,他已从床脚底部掏出一封两寸宽窄,长有半尺的折页来,然后,他几乎用摔的方式丢到刁不穷的手中。
    就着屋外的天光,刁不穷仔细端详内容,他查阅得非常审慎,生恐任非交给他的是膺品,或者做了什么手脚雍狷倚在门边,淡淡的问:“任老大,就是这件东西?”
    来到雍狷身侧,任非不甘不愿的道:“保证原件,当时姓刁的也一起见过,是真是假,他该分得出来。”
    雍狷伸了腰,如释重负:“这就好,把二位之间这桩公案了结,我就算交差啦。”
    凑近一点,任非放低了嗓门:“老弟台,你可得保护我,姓刁的万一存心不良,突起恶念,你务必要将他拦住!”
    雍狷笑笑:“放心,任老大,一切有我担待,我不就是为了这个来的么?”
    这时,刁不穷已经将折页内容审视完竣,表情间透着相当满意,他收妥折页,冲着形色迥异的任非龇牙一笑:“东西我收下了,看在搭档多年的份上,我就放你一马,老鬼,好白为之吧!”
    任非僵着脸孔,半声不响。
    刁不穷又向雍狷拱拱手:“朋友,你一番排解之情,我也领受啦,相见何必曾相识?高姓大名不再赘询,他日有缘,容图后会吧!”
    望着刁不穷迅速消失的背影,任非忍不住喃喃咒骂:“我操你的老娘亲……我叫你得意去,到了时候,你个王八羔子就知道谁比谁狠了……”
    有些诧异的看了任非一眼,雍狷狐疑的问:“任老大,莫非你又玩了什么花样?”
    任非蓦然警觉,连忙否认:“没有的事,东西已给了姓刁的,他也亲自检视过了,还有什么花样可使?老弟台,你可别多心,我任某人不是这种人……”
    雍狷懒得再搭理下去,他举步往外走,旋道:“我这就告辞啦,任老大,你先歇着吧,可别忘了看背上的伤……”
    任非跟上几步,十分殷勤的道:“何必忙着走?老弟台,我炖得有一锅好牛鞭,正好喝两盅……”
    雍狷赶紧推谢,口中打着招呼,人已解缰上马,不管后面任非叫嚷什么,“乘黄”业已奔出老远;人在鞍端,雍狷犹不禁啼笑皆非,这算怎么一码事?忙活了一大顿,那两位老兄从头到尾居然都不知道自己的名姓……
    横在面前的,是一条相当宽阔、且水流湍急的河流,河的两岸不见桥影,显然从这头到那头,就要靠渡船了,雍狷倒是在河边找到一座简陋的木造码头,但却没看见渡船,他正引颈四顾,河的上游已隐隐然传来了橹桨摇动的呼呀声。
    手搭凉棚,他顺着声音的来处遥遥张望,呢,不错,是有条大号肋板随波而来,他希望的就是这种宽阔一点的船,可以连人带马一。起载过去。
    舢板逐渐来近,上面只有一个顶着笠的壮汉在操舟,那壮汉块头挺大,虎背熊腰的身架子,配着一件粗布坎肩、─条牛犊裤,肌肉虬突的双臂在阳光下闪泛着黑亮的油光,果然是个吃水上饭的好材料。
    雍狷手牵着坐骑,张开喉咙招呼:“喂,那船老大,你做不做过渡的生意呀?”
    壮汉人立船尾,两跨之间挟住舵柄,手执─根篱拨水,冷眼瞧着岸边的雍狷:“你要过河?”
    雍狷暗骂一声“废话”,口中却道:“不错我要过河。”
    壮汉略略提高了嗓音:“渡─个人,二十两银子。”
    呆了呆,雍狷不由火大:“什么,渡一个人要二十两银子?老兄,你要搞清楚,你是在摆渡还是打劫?二十两银子可以买半亩山田啦,那有这么贵法的?”
    舢板利落顺着波淌下,壮汉爱理不理的道:“客官,你从这里沿河上去,百里地内没有一座桥,这段河面,也只有我这一条船,你没见水流得惩急,渡人如同渡命,这门生意险着啦,除开我,谁敢来做?二十两,便宜到家喽……”
    一面说着话,船一面往下行,眼看着便越过码头了,那壮汉一点靠岸的意思也没有,似乎在表示若少于他的价码,谈都甭谈啦!雍狷是又急又气,环顾四周,大野苍茫,河水粼粼,果然既不见桥,又.不见船,他忍住一肚皮的恼火,赶紧大声吆喝:“好,好,算你狠,二十两就二十两吧……”
    壮汉闻声之下,上身微侧,长篙横伸,偌大一条肋板,居然顿时做了一个半转,去势便立刻缓慢下来,但却仍未靠近。
    雍狷忙叫:“喂,你倒是先靠码头,我才好上船呀,隔那么远,我怎么上去?”
    横伸长篙的壮汉,慢吞吞的打量着雍狷:“客官,只有你一个人过河么?”
    雍狷点头,又急摇头:“人是只有我一个,但我的马匹也要随我一同过河壮汉端详过”乘黄“,连声赞道:“好马,真是又粗壮又肥重的一匹好马……”雍狷火道:“你靠岸行不行?娘的,哪有这么多闲话?”
    壮汉继续操纵舢板的方位、角度,边贼今今的道:“你刚才说,客官,你这匹马也要渡河?”
    雍狷瞪起双眼道:“我的坐骑要不渡河,往下去的路上你来驮我?”
    壮汉不以为件的道:“说得也是,不过我要先把话讲清楚,客官,人么,是人的价钱,牲口是牲口的价钱,可不能混为一谈……”雍狷恶狠狠的道:“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壮汉拿大拇指微顶笠沿,笑哧哧的道:“我的意思是,牲口的过渡资另算,马马虎虎,也收你二十两就行……”─股气涌上来,雍狷几乎就想─箭射穿这狗娘养的舟子,他硬生生做了次深呼吸,才勉强控制住情绪,僵着声调道:“一匹你也要收二十两?”
    轻轻松开两跨间挟住的舵柄,舢板又顺着水流飘出,壮汉的用意很明白……你要不照这个价钱给,老于就走人了!咽了口唾沫,雍狷将心一横:“你回来,我给你四十两便是!”
    壮汉哈哈一笑,伸篙入河、同时双腿扳舵,整条舢板立刻冲激起阵阵水花,突然横射过来,却又在接近码头的一船首旋转,稳稳当当的将舷身贴拢,操舟技术之高妙圆熟,的是一绝!雍狷牵着坐骑,小心翼翼的从码头边登上肋板,嘴里犹不情不愿的嘀咕着:“简直是…条贼船……了不起几十文宽的河面,过一趟竞要收四十两银子的费用。这和订劫有什么两样?”
    猛一撑篙,船身大大晃荡了一下,已经离岸丈许;壮汉顶着一张黑亮的大脸盘,双目锐利如鹰,他瞧着雍狷,龇开一口白牙笑道:“客官,你也犯不着嘀咕,像这种荒僻地带,说不定好几天也等不上一票生意,偶尔买卖上门,不多收几文。怎么糊口呀?”
    马儿固是站着,雍娟也站着,他余怒未息的道:“分明是仗着独门营生存心诈财,偏偏还有那么多说词!做任何行当,讲究的无非是公道合理,童里不欺,你倒好,狮子大开口,不折不扣的黑心黑肝!”
    壮汉一点也不生气,仍然笑呵呵的道:“看客佰的穿著打扮,必是位有钱大爷,你们做财主的何必跟我们这些苦哈哈斤斤计较?区区四十两银子,我们足可养家续命,不过客倌的九牛─毛罢了……”雍狷悼悼的道:“钱多钱少是另─回事,主要在于价格是否持平允当?有没有这个行市?买幢房子花几百两不算离谱,称几斤花生也要几百两,那就未免滑稽了!”
    长篙不停撑向河底,壮汉的两条手臂肌肉块块坟起,脉健毕露,他循环的做着同样动作,表情却轻松愉快:“客倌,这点银子,就算你同情我们这些当苦力的,聊做赏赐吧,有钱的爷们都是一个样,越发财越看不开啊……”哼了哼,雍狷懒得再和对方磨嘴皮子,索性转开视线,不答腔了。
    河水流得还真急,这条肋板也不算小了,却在浪花中起伏颠簸,左右晃摆,随着船身的上下,水花沫子激射飞溅,大逢大片的喷涌向两舷……
    雍狷原就不习惯舟船上的生活,对于水性,尤其不算熟捻,如今他人在舢板上,虽然尚不至于头晕眼花,反胃起呕,但却仍有着非常不舒服的感觉,反观那壮汉,操作自若,神态愉悦,正有股子“如鱼得水”般的悠游安适,好象他天生就是属于这种环境下的。
    现在,舢板已来到河的中间。
    壮汉睨着雍狷闲闲的道:“客倌过河以后,要往哪里去呀?”
    雍狷冷冷的道:“往去处去。”
    耸耸肩,壮汉七情不动的道:“还怪有禅意的呢,呢,说得好,往去处去……”
    雍狷眼睛望向船外湍急的河水,没有吭声。
    壮汉忽然笑了:“我们正在河中间,客倌。”
    雍狷收回视线,瞪向对方:“不错,正在河中间,这又如何?”
    壮汉又现露出他那两排白闪闪的牙齿:“记得你说过,我这条船,简直就像一条贼船?”
    吸了一口气,雍狷已提高戒心:“我是这样说过,莫非你还不以为然?”
    用力点头,壮汉笑道:“不,我非常同意你的说法,因为你完全讲对了,客佰,这正是一条贼船:“看了看船舷四周激扬的水花、涌荡的浪头,雍狷不觉喉咙发干:“你给我好生掌船,不要开这种无聊玩笑……”
    壮汉气定神闲的道:“我不是开玩笑,客倌,这真是条贼船,另外,你说我收的过渡费如同打劫,也没有错,好叫你得知,我原本就是个打劫的。”
    雍狷的身子随着舢板的波动晃了晃,他努力站稳,边厉声道:“你什么意思?难不成你还想枪我?”
    那壮汉微笑道:“当然,我想抢你,因为你已通过了我的试验,一个肯出四十两银子只为带头牲口渡趟河的人,必是个有钱的人,客倌,你说得不错,四十两银子足可买得一亩山田啦,你能用买一亩山田的价格来渡河,可见你身上另藏得有多少金银财宝?所以,客倌,我打算全要了!”
    雍狷怒道:“我操他娘,心狠手辣的角色也叫看得不少,但像你这么大小通吃、里外不漏的杂碎可还真个罕见,明着被你硬敲四十两银子尚不够,你居然还待连根刨掘2就算强盗土匪,你也足够拔尖啦!”
    略略欠了欠身子,壮汉道:“过奖过奖,客倌,你不知道,窝在这种荒寒的地方摆渡打劫,也真是苦,经常十天半月做不上一票生意,就拿这次来说,离着上一遭买卖业已二十多天啦,人呢,天天要吃喝开销,不弄钱怎么行:这段日子,可饥荒得紧啊。”
    雍狷定定心神,道:“你要多少钱?”
    壮汉眨眨眼:“客倌,问题是你身上有多少钱?”
    雍狷愤怒的道:“莫非你全部都要搜罗一净?”
    壮汉的模样是一派理所当然:“这还用说?即使我给你留下几文,你也花不着了,岂不是形同浪费?”
    怔了怔,雍狷双目圆睁:“船老大,你的意思是─一既待劫财、也要索命?”
    叹喟一声,壮汉似乎有些无奈:“事非得已啊,客倌,我在这条河上讨生活,抢了人若不灭口,我还待得下去么?只怕早叫苦主聚了来丢我水里喂王八了!”
    雍狷喃喃的道:“你这狗娘养的……”壮汉从容的道:“客倍,你一定也是个练家子,昭?”
    胸膛挺起,雍狷生硬的道:“说得不差,而且,我手底下还挺利落。”
    壮汉一本正经的颔悍首道:“我相信,我绝对相信,不过,我也相信,客倌你的水上功夫不怎么强,至少不比我强;水性好的人和差的人十分容易比较,呢,只要在起浪的江河上叫他登船晃荡几下,反应就出来了。”
    雍狷缓缓的道:“即使你的水性比我好,你也未必有机会,我有相当在的把握,在你施展鬼碱伎俩之前,就先要你的命!”
    壮汉笑了笑:“殊不论你有没有这种本领,我却要提醒你两项事实:其─,如今我们之间相隔七尺有半,我站立的船尾距离水面仅有尺许,只要我身子─翻,即可入水,你能否以七尺半的空间来换取尺许的间距?其二,就算有这样的把握,就算我躲不过你第─次出手.河面上浪急风大,客信,你自信操纵得了这条小船抵达彼岸么?”
    雍狷凝视着对方,没有回答,现在他深知遇上‘个辣子的角色了,这人不但狠毒、阴刁,尤其更属于智能型的恶胚,先不管此人武功深浅,单只是这浪起涛翻的河流上,人家业已占尽环境上的便宜,水面不比陆地,其特质与适应性截然迥异,因而格斗厮杀的变量亦就难以相提并论,显然,对方十分明白这个道理,他也明白,所以,他已感觉到手心一片汗湿……
    壮汉摇摇头,又接着道:“很抱歉,客倌,你没有什么胜算,若是不信邪,你大可─试,虽然我已经送过许多不信邪的人躺到河底了双手在裤管上用力揩擦,雍狷的目光却毫不稍移的只管注意对方,他并不去察看挂在马首一侧的刀鞘,因为他早已肯定拔刀的准确位置及出手角度,此刻他所付量的,是如何使刀势更猛更快……
    白浪滔滔,水流的声响似乎更加激越,更汹涌了,盈耳而来,造成一种晕眩动荡的功效,波涛叠连,滚滚翻腾,尤其令人休目惊心……
    那壮汉依舵撑篙,又开始展露他的笑颜,展露他一口雪白的、闪动着瓷光的森森白牙。
    雍狷已感到有点头晕,胃部也开始不适,胸脯间彷佛受到挤压,一阵阵的酸水往上冒升。
    于是,他的手心又已湿漉漉的沁出冷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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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扁舟归得全仆姑
    空中的阳光亮丽,但不知怎的,照在身上却有一股阴凉的寒意,雍狷咬着嘴唇,有心夸大他揩擦双手汗水的动作,只是,这一次他的双手不再抹向裤管,而是反复搓揉于前襟……
    蓦然问,壮汉的长篙划过日影,有如一条怒蛇般劈头而来,篙竿洒出一溜溜晶莹的水滴,挟着强锐的劲风,声势凌厉惊人!
    刀的双环震响,震响于日影那候忽间的暗淡中,冷电舒卷飞闪,‘吭’的一声,已将劈来的篙竿震歪三尺,壮汉的身形大大晃动,却仍不退缩,篙竿急抖,再次对着雍狷兜胸刺来!
    雍狷猝然斜偏,双环大砍刀加上他的臂长,立时就够上了七尺以外的位置,壮汉一刺落空,一股寒气已当顶而至,他来不及挥篙变势,只有双臂倒翻,整个人头下脚上的往河里栽去!
    水花只是微微波动,一个浪头涌来,壮汉已经不见踪影,舢板由于失去人力操作,船身先是连连起伏,跟着就朝一侧打横。
    雍狷暗叫─声苦也,赶忙抢步向前,急急伸手把住舵柄,这─握,才知道小小的一只舵柄,竞然颤动频繁,扭力无常,决不似看人控制时那般轻松。
    打横的船体猛然一下又笔直前冲,船首激荡浪涛,波光四溅,起伏剧烈,不说雍狷自己差一点坐倒板面,连一向不大受惊的“乘黄”也连连嘶叫起来。
    抹去满脸的水渍,雍狷一手紧紧把持住舵柄,还得空出─手握刀,他非常清楚,事情才只是开始,水里那─位的正戏尚未登场哩。
    顺流而下的肋板仍在不规则的摇摆,左右两舷的水平率相距极大,但好在已能随波飘浮,不再订横,虽然时时倾斜颠颤,至少眼前不会翻覆。
    雍狷口中频频发声吆喝,一边安慰爱骑,一边不停的游目四顾,注意着附近水面的情况─他预知那壮汉的水性极好,却不知好到什么程度。
    人家似乎就要给他的疑虑做个印证,突兀一阵“哗啦啦”破水声起,一颗脑袋已从船首位置冒了出来,湿发披散下,老天,可不正是那汉子!壮汉手攀船头,一手仍握着他的长篙,面对雍狷龇牙一笑,却吓得隔在中间的“乘黄”昂首扬蹄,速往后退,船身受到震动,立即又有了不平衡的晃荡。
    雍狷手把舵柄,忍不住破口大骂:“你个鸟操人不爱的混帐东西,有种就上来和老子明枪对仗,窝在水里学那缩头王八,算个什么英雄好汉?”
    那壮汉攀稳船首。
    拉开嗓门叫嚷:“好叫你得知,客佰,本来我可以从水里捅穿船底,叫你下来凉快凉快,不过这对我太不上算,弄一条船可不容易,犯不上糟蹋自已的吃饭家伙……”
    又一个浪花扑来,雍狷是一头─脸的水湿。
    壮汉却完全不当─回事:“要是船上不加这匹马呢,我还能设法借着浪起涌涛的势子,在船身打横的时候弄翻过来,有了这匹马,重量太大,就难以翻船了,不过不打紧,再下去三里还近,便到了‘七星滩’,那里礁石密布,暗流回荡,我不用花什么力气即可寻个适当所在把船弄翻,船翻了正过来就行,打上洞我吃亏大啦……”
    雍狷吼道:“你绝对达不到目的,你忘了这条船由我在操纵……”
    壮汉笑哧哧的道:“到目前为止,我不得不承认以一个外行来说,你算驾驭得不错,可是你还不明白,越往下去,水流越急,快抵‘七星滩’的当口,河水就像奔马啦,这还不提,尤其处处漩涡,浪头激涌,你会发觉这条船几问一只疯狗没有两样,那辰光,你要还能控制得住,我就喊你一声爹……”
    雍狷努力推舵向有。
    边暴喝着:“老子偏不去‘七星滩’,我这就想法子把船往岸边靠过去!”
    那壮汉松开攀附船首的手。
    大笑道:“你试试看吧……”
    浪花冒涌,笑声里,壮汉又已没入水中,灵活得就像一尾鱼。
    船身确实有了右移的迹象,但却极为不易把持,它一下偏过去,─下又斜过来,大致上是在向岸边靠近,然而幅度十分微小,还不如顺河下行的去势快,拿这种比例来算,只伯不等靠岸,早已飘到“七星滩”了。
    突然间,雍狷觉得舵柄倏歪,略略往右的船身猛古丁又荡回河心,他冷叱一声,双环大砍刀飞斩入水,起落的那寒光耀眼,但带起的只是一抹沥沥水痕。
    刀身才回,后侧方蓦地一篙来自水波之下,直指雍狷背脊,雍狷俯首塌腰,大砍刀掣似流芒,“冬”的一声已削断了半尺篙竿!河水仍然悠悠,汉子形影不见,光景还真叫邪门。
    雍狷已分不出自己混身上下一片浸湿到底是水抑是汗,他喘息吁吁,心焦如焚。
    目前的情景危殆十分,他不仅要顾及自己性命,还得保全“乘黄‘’无失,在这滚滚滔滔、浪急风涌的大河上,他简直一点把握也没有!逐渐的,在他的揣摩运劲下,船身又略微向右岸飘斜,麻烦的是,幅度依旧不大,而且仍然摇晃得相当厉害……
    急切问,他脑海中聚而灵光一闪,给他想到一个主意,不管他这主意行得通行不通,好歹也算一条可能的活路,足堪一试。
    于是,他撮唇呼唤“乘黄”,发出一连串只有他与爱骑之间才可讲通的信息。
    “乘黄”瞪着眼睛注视主人,慢慢的往前移近,又移近雍狷刀刃上挑,飞快勾下挂在马首另一边的弓囊,他拿肩腋稳住舵柄,空出手来扯开囊口,迅速取出了他紫檀巨弓与一只大竹长箭。
    紫檀弓的弓背上雕楼着极为细致的龙纹云图,近鸟紫色的弓身闪耀着纯净的光华,弦丝粗若人指,圆绷浑直,泛映出雪白的润泽,弓峻嵌以紫玉,弓渊镶合犀角,整个造型古雅高华,而典丽中,更不失其沉潜的威猛之概。
    雍狷以目距估量着船身与岸边的间隔,顺手抓起盘绕在船尾一具木毂辘上的缆绳,潮湿且粗滑,好在他的弓大箭长,并不疑事,很快就把绳的一端缚紧于箭尾之上,然后,搭弓上弦,屏息以待。
    波涛起伏不定,肋板也起伏不定。
    雍狷已经估算好了缆绳的长度。也测量妥了船身接近岸边的应有最大距离。
    于是,又一次浪头涌来,船身上掀,他奋力往右推舵,使船体大大的向对岸方位移晃……
    就在这时,弦声震响,大竹箭有如飞鸿修掠,一闪而出,划空的尖啸声甫始越云透风,长箭已射进岸边的─株合抱巨木之内,箭簇深没入干,仅留尾羽,而缆绳凌虚抖扬,彷似曲虹卧波,矫龙腾升,瞬息间,绑牢辘轳底盘的绳尾已和连在岸上的长索扯得笔直!雍狷一声狮子吼,插刀船板,奋起全身之力,双臂连番拖扯缆绳,但见他额浮青筋,两眼暴睁,整个躯体紧弓绷胀,骨节劈啪作响,真正是连吃奶的劲道都使出来了!肋板在一次斜偏中激动浪花,“哗”的‘声向岸边移近了两三丈,又“哗”的一声移近了两三丈,雍狷双臂肌肉鼓起,满头热气腾腾。
    他交替扯缆,循环运作,吼喝声有如雷鸣,几度拖挽之后,船已来到隔着河岸不及百步之处。
    吐气有如龙吟,雍狷再一次使力扯缆,也不管船身斜到十分危险的程度,立时撮唇发出一声尖锐的□哨,接着肩弓拔刀,与同“乘黄”双双跃起,扑落河中。
    此时,他们距离岸边,只不过六七十步远近,人马前扑,又近了三丈多遥。
    投身河里,业已足可踏底,涉水而过,充其量,─人一骑,全成了落汤鸡罢了。
    几乎是连爬带泳的来到岸边,雍狷是上半身透湿、下半身泥污,模样狼狈得可以。
    “乘黄”倒比他利落,昂首扬蹄,已奔跃岸上,长嘶人立下水滴溅,顿时又还回这畜牲一身油光毛亮!
    喘着气,雍狷坐将下来,眼睛定定的瞧向水面,瞧着瞧着,他忽然大笑起来,笑得捶背弓胸,笑得连泪水都溢眶而出……
    河上的肋板,在几次旋转之后,已起伏不定的随波而去,船上减轻了载重,飘流的速度便更急更快,不片刻已跟着浪头出去了好远。
    舢板上没有那壮汉的影子,水面上也没有,雍狷擦着眼角的泪痕,心里暗暗诅咒、─但愿这黑心黑肝的恶贼就此喂了鱼鳖虾蟹,这才叫阿弥陀佛。
    他正在暗咒着人家,河水蓦而溅起─拨浪花,哈,可不正是那壮汉从水底下蹄升上来?壮汉的左脸上十分明显的有─大块瘀肿,粗布坎肩也扯破厂斜挂胸前,他的双臂上还有好几处刮擦过的痕迹,情况之窝囊,决不逊于雍狷!
    忍不住又笑出声来。
    雍狷隔着水面向对方招手:“船老大,久违啦,看样子,你在水底下像是出了点小意外?”
    踩水浮浪,壮汉的身子半浮半沉,他怒睁双目,咬牙切齿的骂:“好个邪盖龟孙,我被你整惨了,没想到你竟是这么一个狡猾东西,我给你实说,你别以为人上了岸就包准没事,我断断不会轻易放过你……”
    雍涓嘿嘿笑道:“不要光赖在水里发狠,你要是有本事,何防上来玩玩?我如果不能把你的狗头到你裤裆里,就算是你的儿子!”
    抹去脸上的水花。
    壮汉恨根的道:“现在我任你狂,任你笑,却看你得意能到几时……。”
    雍狷手抚肚腹。
    微两眼:“用不着对我发狠啦,船老大,倒是你的那条宝船,怎不赶紧去追回来?这可是你吃饭的家伙哪,横财没发上,如再丢了吃饭的家伙,岂非赔了夫人又折兵?干土匪强盗,可不是像你这样干法的……”
    壮汉在水里重重吐了口唾沫,扁着嘴咻咻出气:“船我不要了,却不是白搭,好歹会从你身上连本带利捞回来!”
    雍狷索性斜身躺下,以手支颐。
    慢条斯理的道:“我人就在这里,船老大,而且身上带得有大笔金银财宝,问题是你有什么法子把我的金银财宝摆进你的口袋,只要你有能耐,别说连本加利的赔你,我这条老命还可随你拨弄着玩!”
    壮汉大叫:“狗眼看人低的匹夫,你且等着瞧吧!”
    水波涌处,汉子又已潜沉下去,只时已失去踪影,河面浪涛涌叠,无相无痕,就宛如这位仁兄从来都不曾出现过一样……
    雍狷哧了─声。
    自言自语的道:“还想打我的主意?操他的娘,真把我当做瘟生肉头啦,岸上可不比水里,只要你小于敢上来,看我怎么将你摆成三十六个不同的模样!”
    忽然,一个苍哑的,衰老的声音便自后面幽幽传来:“我倒要看看,你打算怎么摆他成三十六个不同的模样!”
    侧卧着的雍狷身子僵了僵,他吸口气,慢慢翻转坐起,入目的是一个老太婆,一个糟老太婆,脸孔又瘦又黑,布满皱纹,勾鼻薄唇,背脊微微侗楼,令人特别难忘的是她那一双与体型决不相称的大手,尽管手上皮肤枯干粗糙,筋络突浮,却指骨巨大,掌幅宽阔,有点儿,呕,大蒲扇的味道。
    老太婆穿著一袭青布衣裙,除了一双大手,脚也不小,虽然身子瘦瘪,人站在那里却四平八稳,像是一头牛也拉她不动。
    站起身来,雍狷十分重老尊贤的先欠欠上身。
    陪着笑道:“老大娘,刚才你可是对我说话?”
    老太婆打鼻孔里哼了一声,张开嘴,露出疏疏落落的几颗黄牙来:“这里除了我,只有你,若不是对你说话,我又是对谁说话?”
    雍狷和和气气的道:“老大娘的意思是……?”
    老太婆冷冷的道:“我听到你在口出狂言,说是要把我的鲨儿摆成三十六个不同的模样,我准备叫你试试看,就凭你,有没有这个能耐?”
    雍狷迷悯的道:“你的‘鲨儿’?老大娘,恕我愚昧,谁是你的‘鲨儿’呀?”
    伸出─只大手朝河里指了指,老太婆意态颇为不善的道:“水里那个结棍小于,就是我的独生儿,他叫莫雄,英雄的雄,由于他水性好,个头粗,一般人都称呼他‘黑鲨’,你知道,鲨是水里最强悍的一种鱼族……”
    雍狷点头道:“不错,也是最凶残贪婪的一种鱼族。”
    老太婆怒道:“胡说,这完全要看你是站在什么立场说话,如果是一长母鲨,她对于小鲨的感觉就不同了,茁壮的喜悦,成长的快慰,都属于母亲的辛劳,也是母亲的骄傲,等他能够回哺的时候,即使算一条鲨,亦是一条可爱的好鲨!”
    没想到这么一个糟老太婆,居然还说得出如此‘番道理来。
    雍狷笑吟吟的道:“母鲨吃肉,就觉得小鲨理所当然的应该嗜血了,老大娘,看光景,你的这条小鲨已经到了可以回哺你的当口上啦?”
    老太婆大声道:“这还用说?你没见他是多么努力的工作赚钱?”
    雍狷叹了口气:“老大娘,你把儿子这种谋财害命、打劫剪径的行为,叫做‘工作’?”
    老太婆睁着那双混浊不清的眼睛。
    硬绷绷的道:“无论什么营生,只要是有钱可赚,即可称为‘工作’,打劫也算─种具有古老传统的行当,有其不能抹煞的历史及渊源,我们莫家干这一行,由父传子,已经有两代的字号,几十年下来,也没有觉得哪里不好……”
    雍狷有些哭笑不得的道:“老大娘,古早之时,人家有孟母三迁的美谈,今天看到你这么教育令郎,真还叫我开了眼界,广了见闻,有你这样的老母,就难怪有那种心狠手辣的儿子,乖乖,居然犹是‘两代’的字号呢!”
    老太婆厉声道:“像你这类十足的‘瘟生’,我犯不上与你穷嚼舌头,水面做不掉你,陆上一样把你整翻,好肥羊,交财纳命来吧!”
    退后一步,雍狷忙道:“老大娘,你一把年纪了,瘦的皮包骨,何苦非要逞强卖狠不可?万一不小心失手伤了你,该多令人遗憾?”
    老太婆阴凄凄的笑了起来:“就凭你这么─个莽汉,也想伤我‘水母’尹含翠?小于,你省了吧!”
    老婆子报上名号,雍狷不由颇为意外,他的神色间流露着掩饰不住的讶异:“你是尹含翠?老大娘,道上传说,尹含翠早在十几年前就同‘河魅’章清两人双双溺毙于长江巫峡水底,如今怎么可能又钻出来一个尹含翠?”
    那“水母”尹含翠朝地下“呸”“呸”“呸”连续吐了几口唾沫。
    老大不高兴的道:“道上传说乃是扑风捉影,以讹传讹,与事实差远去了,你又懂得什么,听两句谣言,便在那里随口丧门于我?你可知我尹含翠从小生于水、长于水,嬉波逐浪,如履平地,‘河魅’章清要同我较量水性,是他自己找死,想缀上我,门都没有!”
    雍狷道:“这么说来,单只章清一个人上了西天?”
    尹含翠得意的笑咧开嘴,眸瞳里闪漾熠熠光彩:“姓章的号称‘河魅’,水上功夫自也不弱,可是几十年下来,寒涛热潮竞未能替他开窍,反倒把他冲晕了头,干不该,万不该,他不该找上我来比划,以为压过了我,他在水面上便可称尊称霸了,嘿嘿,我‘水母’是什等样的人物,岂会吃他那一套?姓章的派人传话挑战,我立时答允;长江巫峡是他指定的地方,较量方式亦由他所提出……
    那是─种极简单却极易致命的方式,‘沉潜闭气法’,你知道不?”
    摇摇头,雍狷道:“不大明白。”
    尹含翠兴致勃勃的道:“所谓‘沉潜闭气法’,就是把身沉到水底,憋住呼吸,看看谁耐的久,挺得长,哪一个憋不住了先浮升上去,就算输家,当然,这里面还另有名堂,譬喻说,潜水的深度、容身处流速的缓急,是否有漩涡或暗礁等,险阻也都要比,越在危险的水域潜沉越深、待的越久,自便赢了;姓章的可会挑拣地方,他选在一处江边断崖下,在急流险滩附近,那段水面不但有大小漩涡,且礁石交错,锋利如刃,只伯稍不留心,撞上去就别想活着出来……”雍狷仿佛忘了对谈的尹含翠与他之间敌峙的立场,听着听着,亦上了劲头:“乖乖,这岂不是现成的鬼门关么?老大娘,也亏得你敢下去!”
    尹含翠傲然道:“我说过,从小人就是水里生、水里长的,进了水比在陆上还自在,你们不惯江河淌水的人不知道这份消遥,那章清和你一样,也以为当时的场面能吓住我,哼哼,他要吓住我,我又却吓谁?老娘半声不吭,眉头不皱,一个猛子便扎入水里,四肢缩拢,伸颈长身,先顺着水势翻了几滚,然后贴紧最近的那个大漩涡,腰背轻扭已钻了进去,你若是在场亲见,包管把我认做─条鱼啦!”
    雍狷不解的道:“老大娘,我听人说,游涡是江河里─股转力极大的暗流,可以将任何物体扯向水底,你怎么还故意往游涡中钻?那不是在玩命么?”
    尹含翠笑得又露出她那一口稀疏老牙:“这你就不懂了,漩涡打转,是能把物体向下拉扯,但游涡的中心却是空的,人只要贴着它的边缘顺转,不仅可以减去水面上的重压,而且尚能借机呼吸,哪怕沉至水底,稍一随流矫正方位,就又进入游涡中心了,如此周而复始,轮番出入,消磨的辰光便长喽……”雍狷恍悟的道:“想不到其中竞有这许多匪夷所思的窍门……”尹含翠禁不住越说越兴奋,口沫随之四溅:“我一面在一个个的游涡中间穿出,一面跟着流速下潜回游,换气调息,畅快无阻,那光景,活脱我真的化做一条鱼了,就这么延右水底,你猜猜,我一共耗了多久?”
    雍狷急问:“多久?”
    尹含翠两眼起,伸出四只手指:“整整四个时辰还多……”雍狷昨舌道:“老天爷,整整四个时辰还多?如是换成了我,半炷香的功夫不到,人就挺成尸啦!”
    顿了顿,他忙问道:“那,那‘河魅’章清呢?章清又待在水底多久?”
    尹含翠故作矜持的道:“这我就不清楚了。”
    雍狷迷悯的道:“莫不成,呢,你们没有比出胜负来?”
    尹含翠微微‘笑:“我只知道从那次比试之后,直到今天十好几年了,我不曾见到’河魅‘章清,江湖上也自此失去他的踪迹,这个人好象突然幻化成仙了……”雍狷干笑道:“恐怕不是幻化成仙,老大娘,十有八九是喂了长江里的鱼鳖虾蟹啦!”
    尹含翠道:“所以说,功力深浅全是硬碰硬的事,丝毫取不得巧,人若妄自尊大,跋扈嚣张,不明白本身的份量而强求名势,到头来非但会落个一场空,赔上性命亦不算稀奇,章清就是活生生例子!”
    ”老大娘说得对……”尹含翠瞧着雍狷的目光,这时已经不再有早先的那种肃煞之气,反而显露出几分慈祥嘉许的韵味,就好像长幼两辈在闲话家常似的,透着恁般的和谐与融洽;她双手互叠胸前,感慨系之的道:“年纪轻的人就该知道受教,尊重老年人的经验和指导,人老了,并不是废物,人生的历练可全是由岁月累积起来的,老年人的智能是无价宝,决非现下一般莽夫自恃那几手三脚猫的把式便可比拟……”雍狷正在额首称是,一侧的树丛里蓦而簌簌响动,猛然蹿出─条硕壮的人影来,他抬眼望去,我的天不就是那船上的大汉,尹含翠的宝贝儿子”黑鲨“莫雄!莫雄脸孔上瘀痕依旧,不过已换了另─套灰布衫裤,他一捋头顶上仍尚湿漉漉的发丝,气急败坏的大叫:“娘,娘啊,方才摆了儿子一道,把儿子打进水里的就是这个恶汉,你老人家怎的还和他有说有笑?小心他抽冷子施暗算呀!”
    尹含翠原本和煦的脸色,在莫雄叠声吆喝之后,又一下子沉下来,仿佛这辰光她才想起,谈笑风生的对象,乃是她一直待要猎取的目标!雍狷一看情形不对,赶紧好言解释:“老大娘,先前我可不是有意冒犯令郎,只因势非得已,要自卫,如果我早知道他是你的少君,怎么说也不致于发生这场误会……”抢上两步,莫雄双眼圆睁,气冲斗牛的咆哮:“好匹夫,约莫你已经知道我娘是谁,心里寒了伯了?这才来说些中听的打诺诓瞒我娘,好让她老人家放你一马?我告诉你,你这是做梦,无论你怎么求情告饶,今天也非要剥你一层人皮不可!”
    雍狷不愠不怒的道:“你且稍安勿躁,莫弟,我之所以一再忍让,并不是因为含糊你,只缘表示我对令堂的尊敬与景仰,令堂前辈风范,果然雍容不凡,你这个做儿子的人,多少也应该学学她老人家的气度才是“莫雄暴跳如雷,顺手抽出掖在腰后板带上的一把三尖两刃刀,模样活脱像要吃人:“王八蛋,鳖羔子,你少拍我娘的马屁,她断断不吃你这一套,什么前辈风范、什么雍容不凡,全是狗屎,我是老横(强盗),她就是老横的亲娘,有财劫财,见宝夺宝,这才属于我们的本份,其它一概不论!”
    雍狷叹了口气,朝着尹含翠苦笑摇头,尹含翠也觉的脸上有些挂不住,怒火顿升:“鲨儿,你给我住嘴!”
    莫雄不禁愕然,一楞之后,不甘不服的又嚷嚷起来:“娘,你这是怎么的啦?可别耳根子软,被他几句奉承话蒙住心窍,这家伙狡猾得紧,表面上人模人样,却是满肚皮的邪点子,不管他说什么,我们都不能将他放过,娘,你听儿子的,包错不了!”
    尹含翠冷冷一笑,面台严霜:“我听你的?鲨儿,你长大了,翅膀硬啦?打几时开始,为娘的要听你的指点、照你的意思行事啦?你还有没有个大少、有没有个长幼之分?”
    挨了一顿训斥,莫雄那张黑脸盘上立刻透朱泛紫,期期艾艾不知如何答对,同时更有─股迷惑……他实在不明白,那头”肥羊“凭了什么一副生花妙舌,竞能在这短短的须臾之间,把他老母弄的晕头转向,连亲儿子的话都不听了:雍狷适时接腔:“前辈所言极是,百善孝为先嘛,做儿子的哪有不遵亲命,擅作主张的道理?这岂不是要造反啦?再说前辈久经世故,遍历人生,营智通达,更非一干凡俗可比,莫雄再怎么英雄过人,总也不能掩逾老母的威仪呀……”莫雄几乎气炸了心肺,然而在这等节骨眼上,他却既不能顶、又不敢驳,只有将一股无名之火闷在胸脯,不觉间,连呼吸都变粗了。
    尹含翠注视着雍狷,神情有些犹豫不定,她自己也不知怎的,就在这片刻前后,对雍狷的印象竞有了极大的转变,要叫她照原先那样谋财害命的打算,眼下似乎已不易做到。
    踌躇了一会,莫雄在旁鼓足勇气,嗫嚅着开口道:“娘,你老人家千万别上当一─”狠狠瞪了儿子─眼。
    尹含翠怒道:“少给我拿主意,为娘的过的桥比你走的路都多,吃盐胜过你吃米,什么事情怎么办,莫非还没有你明白?我上当?哼哼,我要容易上当,早活不到今天了,而你,又何从来向我罗嗦?”
    忍住气,莫雄唯唯诺诺,不敢再多说一句,他娘的个性他清楚,一旦惹毛了,可是九牛拉不住,而目前状况混沌不明,决非演出“三娘教子”的适当期间,尽管恨得磨牙挫齿,还是守得一个“忍”字诀为要。
    轻咳一声,尹含翠向雍狷道:“说起来呢,是冤家宜解不宜结,何况我看你这个人还蛮不错,多少也懂点道理,明白重老尊贤的礼数,虽然你曾给我儿子吃过苦头,我却不打算深究下去,这样吧,只要你有个交待,我就抬抬手,放你过关。”
    雍狷微微躬身,赔笑道:“前辈的意思,是我该怎么‘交待’才算合宜?”
    尹含翠疏细的眉头─皱,正要答话,坡岸林间,忽然叶动草翻,五六条人影纷纷蹿现,一个刚烈的嗓音同时叱呼:“伙计们,没有错,这一对贼母子就在这里!”
    雍狷朝着来人望去,心里不由先犯了嘀咕─一声“贼母子”,显然对方并非冲着自己而来,但风波所及,却不知能否置身事外,否则,岂不又是大大的冤了?反观尹含翠、莫雄母子,形色之间亦乃一片迷惑,当然,迷惑中免不了另有一股隐约的怒气,至少他们也和雍狷一样,分辨得出来者不善,而比雍狷更多上一层恼火的是,他们发觉来人目标似乎正对着他们母子:这批不速之客共是六员,甫始现身,即已围拢,六个人在顷刻下所占取的方向与角度,恰是可以相互呼应,彼此支持的位置,江湖跑久了,竞到处是行家遇着行家。
    雍狷逐一打量对方六人,却一个也认不得,瞧尹含翠同莫雄的反应,好象和对方亦非素识,不过两边人马刚一朝面,便眩目怒视,恶颜凶相,气氛僵凝中,决不带一点好意,完全一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的德性,问题在于,谁和谁有仇?结的又是什么仇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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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如血红灯映当头
    六个不速之客,围成一个约略的圆形,不但将尹含翠母子圈在当中,连雍狷也一起围住,很有点“宁可错杀,不能放走一人”的味道。
    开口说话的那;位,像是来人中带头的角儿,胖大个头,满脸生着红褐色的疙瘩,一袭黑衣,越显冷峻森酷。
    刚出声,便是恁般恶气:“尹含翠,赶得早不如赶得巧,这一趟正可将你这一双贼婆碱子,外加党羽一名合歼杀绝,为我师弟报仇申冤!”
    尹含翠勃然大怒,两只混浊的眼睛似在喷火:“你是打哪个鳖洞里钻出来的王八羔子?你师弟又是什么东西?我在今天以前,从不曾见过你们这群牛鬼蛇神,却报你娘的什么仇、申那门子冤?”
    莫雄也粗厉的道:“冤有头、债有主,混蒙栽诬,我们母子可不背这口黑锅,素不相识,哪来的纠葛?你们找碴找到姓莫的头上,算是豁了边啦!”
    满脸疙瘩的那一位七情不动。
    语调僵硬的道:“一个月之前,我师弟庄恕、师妹齐蕙二人,大清晨赶早过这条‘白龙河’,搭的就是你姓莫的贼船,船到河心,你先用竹篙出其不意打翻了我师弟庄恕,又在我师妹齐蕙抗拒之下弄覆船身,眼看他两落水沉没,你不但见死不救,反而借机劫走了我师弟的褡链、师妹的包袱,莫雄,这乃是典型的谋财害命,天打雷劈的恶毒行径,事实俱在,你还有什么话说?”
    莫雄的反应起初有些茫然,随即开始变化,他黑脸泛青,额头青筋暴现:“你说你师弟师妹被我打入河中,只是一面之词,空口白言,你想朝我身上栽赖,得拿出证据来,血口喷人,我高低不受!”
    对方阴侧侧的一笑,不紧不慢的道:“姓莫的,我们就知道你会来这一套狡赖的把戏,你要证据?当然有,若没有证据,我们如何找来此地,更验明你母子正身?睁大你的招子看稳,姓莫的,任你奸刁阴诈,心黑手辣,却没料到冥冥中自有天意,天意说你该遭报应了!”
    接着他的语尾,树丛中又是“唰啦”轻响,一个身段高挑、五官姣好的少女已飘然而出,少女的形容寒凛,眼神怨毒,她死死盯视着莫雄,眸瞳不动,光景像恨不能咬下莫雄一块肉来:甫见少女出现,莫雄的样子就和猛古丁里见到了鬼魂也似,他忍不住喉间发出“嗷”的一声闷啤,歪歪斜斜往后退了三步,差点连手上三尖两刃刀都掉落在地下!
    脸生疙瘩的那一位,又是得意,又是骂定的道:“为人不做亏心事,夜半何惧鬼敲门?姓莫的,看看你这副心虚情怯的的德性,就知道你必然干下了不可告人的罪孽,你当真个见到鬼?好叫你明白,我师妹当时并没有淹死,她多少懂一点水性,人掉入河里之后仍可随波浮沉,不致坠底,更庆幸的是,经过几番挣扎泅泳,终能攀登上岸,捡回一命,同时,她也亲眼看到你母亲前来接应于你,口呼‘鲨儿’,嘿嘿,就凭你犯罪的地点,这一声‘鲨儿’,我们便有足够的资料研判出你的身份及来历,‘黑鲨’莫雄,贼娘‘水母’尹含翠,这一对母子搭档,瞒得过别人,岂能遮得住我们‘红灯门’的法眼?!”
    尹含翠脸孔上的皱纹微微颤动了一下,嗓调忽然显得沙哑低沉了:“你们,呢,是‘红灯门’的人?”
    胖大汉子打鼻孔中重重哼了一声,昂起头来:“不错我就是‘红灯门’‘七大提灯使’中的首座‘花面判官’钱三浪,被你打落河底,不幸丧生的师弟庄恕,正是‘提灯使’里的老七,姓莫的,现在你已知道捅下了多大的纰漏、闯下多大的祸事了吧?”
    干涩的咽了口唾沫,莫雄的气色十分不佳,他犹在软弱的申辩:“这,这也不能完全怪我……我在动手之前,根本就不晓得他们是何方神圣,更没有想到他们属于‘红灯门’的组合,这只能算是误会……”
    “花面判官”钱三浪声声冷笑:“姓莫的,拿这个做为你谋财害命的理由,说服力恐怕太薄弱上吧?事到如今,你再怎么解释,央告都已毫无意义,杀人偿命,欠债还钱,我师弟的那笔血债,你就得用这副臭皮囊顶上!”
    尹含翠眼神一硬,抗声道:“钱三浪,我知道你们‘红灯门’在以‘三官府’为中心幅员五百里的范围之内是首届一指的大帮派,我也知道‘红灯门’财厚势雄,但你们却不可欺人太甚,我们连口残羹亦捡不得?”
    钱三浪厉声道:“老帮子,我好叫你得知,‘红灯门’大鱼大肉是凭本事、凭手段挣来的,可不是靠谋财害命,尤其是没有谋过你莫家的财、害过你莫家的命,现在我们的人死在你儿子手里,你若想以这歪理来推卸责任,岂非笑话?!”
    那少女……齐蕙突然开口,一个字一个字进自唇缝,有如冰珠子在蹦跳:“大师兄,这莫家母子盘踞‘白龙河’,已有很长的时间,在这段期间里,还不知道有多少无辜人命遭到他母于的陷害、多少过往行旅做了河底冤魂,今天我们不止要为七哥报仇,也要替那些枉死的生灵雪恨,把这两个茶毒人命的邪恶碎尸万段,叫他们永难超渡!”
    钱三浪沉沉的道:“这正是‘替天行道’,小师妹。”
    看把戏看了半天的雍狷,一时还说不上来心里是个什么感受,直觉的反应,只暗中替尹含翠母子捏了一把冷汗:“红灯门”的场面与气势他也听说过,不可讳言的“财厚势雄”,眼下大批人马找上门来,执的又是这么一个理直气壮又不易化解的理由,显见这对母子将要吃不完兜着走,大糟其糕了!尹含翠蓦地一挫牙,模样似是豁了出去:“好一群仗势欺人的恶胚,只为了一场小小的误会,你们居然就这么张牙舞爪,不依不饶,硬是想将我母子逼入绝地,俗话说,狗急跳墙,人急上梁,我母子也不是任人糟蹋得的,你们打谱刨根挖底,我母于只有拼了!”
    钱三浪撇唇一笑:“拼也好、不拼也好,老帮子,你们的下场没有两样,横竖都得一个‘死’字!”
    尹含翠颤巍巍的伸手虚指钱三浪,音调拔高:“事情决不会有你想象中的称心如意,谁要替谁垫底,还说不准呢!”
    这时,莫雄的脚步暗里移动,移动的方向,正是“红灯门”众人合围的空隙,不巧却被眼尖的齐蕙察觉,她马上尖声示警:“注意这姓莫的,他想逃……”
    钱三浪好整以暇,大马金刀的道:“他不是想逃,小师妹,他是想朝河边接近,好把我们引诱过去,你要知道,这双贼母子,陆上和水里的能耐大大不相同!”
    来人中,一个块头不逊于莫雄的彪形大汉骤然踏前一步,堵住了莫雄的去路,同时,这大汉手里的两柄大斧交叉竖起,满脸煞气逼人,摆明一副敢越雷池,格杀无论的架势!钱三浪手抚下巴,慢条斯理的道:“容我替贤母子引见引见,这拦阻莫雄的人,便是我的四师弟‘撼山斧’朱光蔚,他那─对板斧,式沉招猛,力可撼山,等闲角色,顶不住他一斧,贤母子如果急着想试试,我也不反对。”
    莫雄气得双日圆睁,咻咻有声:“钱三浪,我母子闯江湖,行走水陆码头,什么样的英雄好汉也经多见多了,你这一番自夸自卖,却是想唬弄谁?”
    钱三浪无动于衷的道:“我谁也不想唬弄,但知道手底下见真章,不过呢,你们母子若有意思到水里戏耍,却最好打消这个念头,我们不去水里,我们只就地解决!”
    莫雄的─张黑脸不由泛青,他娘尹含翠的形色更不见强,钱三浪说得对,他们母子的功夫,水里陆上可是大相径庭,只要入了水,他母子决不含糊“红灯门”这一干人,如果单在陆地硬拼,就一点胜算也没有了。
    钱三浪气定神闲的下令:“兄弟们圈上去。”
    七个人缓缓聚拢,明显的缩小了包围圈,其中─个面红如火,浓眉豹眼的粗矮汉子掂了掂手里的两只竹节鞭,声若洪钟般道:“大师兄,姓莫的小子交给我,你晓得我平时和小七的感情最好,他这辈子落尾的一桩事,我可要多替他尽点心力……”
    点点头,钱三浪道:“当然,对付姓莫的,总要以你为主就是,我让老六做你的副手……”
    说到这里,他又冲着尹含翠母于,皮笑肉不动的道:“这我也引见引见这一位,他叫杨泰来,否极泰来的那个泰来,号称‘霹雳火’,是我的二师弟,也是‘红灯门’‘七大提灯使’的第二号人物,拿他来衬托莫雄,应该份量足够了!”
    莫雄脱口怒叫:“说得好听,你们分明就不是打单挑的主意,你们是想以众凌寡,群殴群斗,除开这姓杨的,你还另派得有人对付我一一”钱三浪抚掌笑道:“不错,那是我们老六,我的六师弟‘白猿’徐少峰,你看他长得白白净净,斯斯文文,不像是块逞狠发威的料子?你要这么想,就大错特错了,老六的‘十六式猿翔爪’,包给你大开眼界,惊叹天地之间,竟也蕴育得出这等随物化形的艺业,姓莫的,且等着瞧吧!”
    接着,他指了指另一个凹腮削颊,颔蓄几根稀疏黄须的仁兄,着眼道:“这是我的三师弟‘人狼’宗杰,待一会,侍候老帮子尹含翠的人就是他,宗老三的玩意如何,我先卖个关子,一朝动一手,便自然一明二白,至于谁替宗老三掠阵呢?呵呵,正是不才在下,而我们老五呢?可也不能闲着,老五性情暴烈,遇事最喜欢速了速决,因此我们就叫老五─一呢,他的名号是‘啸日虎’潘升……来收拾你们这个鸟操的党羽!”
    一看人家的箭头竟指向自己,雍狷不得不赶忙澄清立场:“钱老兄,恐怕你是搞错了,我并非尹前辈母子的党羽,也和他们素无渊源,更清楚的说,我纯系一个局外之人,与你们双方都扯不上瓜葛……”
    钱三浪眼珠子微斜,不带丁点笑意的一笑:“你说你不是他母子的党羽,亦和他母子毫无渊源?”
    雍狷忙道:“我正是这个意思……”
    订鼻孔中冷冷嗤了一声,钱三浪侵吞吞的道:“天下这么大,你就偏偏于此时此地站在这里和他母子有说有笑,而且态度唯唯诺诺,一派恭顺之状,要说你同他们毫无关系,其谁能信?”
    雍狷陪笑道:“这只是凑巧了,钱老兄,你们来的辰光,我正打算离开─……”
    钱三浪嘿嘿笑道:“只是凑巧,我看未免巧得玄了……”
    一边的莫雄怒视雍狷,火爆的道:“你,你他娘的别这么没出息,恁情你如何低三下四,他们也饶不了你,豁开来帮我娘俩一把,说不定还有生路,卑颜奴膝,换来的亦不过死字当头!”
    雍狷苦笑道:“莫老弟,这不是低三下四卑额奴膝的问题,关键在fi我到底是为了什么?如果把我卷进你母子与‘红灯门’的恩怨里,打来杀去之余不论孰胜孰负,岂非都是一场胡涂仗?我又算是什么身份来趟这湾混水呢?”
    莫雄大声道:“管你是什么身份,‘红灯门’的人笃定要赶尽杀绝,一概株连,任你如何央求解说,他们都不会接受,娘的,宁为断头鬼,不做窝囊人,你也是个男子汉,就不能硬气一点!?”
    雍狷叹着气道:“这岂不是冤枉透顶么?我犯了什么忌啦?怎么一而再三的总遇上这些倒霉事?”
    尹含翠低声道:“我说,你就认命吧,鲨儿说得不错,‘红灯门’仗着人多势众,存了心要把我们大小通吃,一网打尽,不论你怎么喊冤叫屈,他们成见在先,是决计不会听入耳的,看你的样子,也像有几分功夫,何不索性与我母子联手共抗‘红灯门’?这不但是帮了我母子─个忙,亦不啻帮了你自已的忙!”
    雍狷望向钱三浪,姓钱的大咧咧的道:“不用看我,你和这对贼母子全是─根丝线拴着的蚂蚱,谁也跑不了!”
    尹含翠乘机又道:“我的话没离谱吧?形势比人强,哪怕你跪下向他们叩头,他们一样要追魂夺命,‘红灯门’这一伙人,自认是吃定咱们啦!”
    舔舔嘴唇,雍狷的神色有些痛苦:“流血博命,对我来说并不算是新鲜事,但总要有个正当的理由内心才得安妥,像这样混杀一气,两边又都不在理上,无论站在哪一方,皆免不了感觉窝囊……”
    “‘红灯门’但知通杀无赦,可不管你的感觉如何此刻,那”霹历火“杨泰更不多言,手提一对竹节钢鞭,龙行虎步的大步踏上,直逼莫雄而来,真正盛气凌人之至!
    莫雄也禁不住怒火冲头,他一声大喝,奋身冲出,三尖两刃刀对准杨泰来胸口便刺,用力之强,狠不能一下子便把敌人捅个透心凉。
    姓杨的连正眼也不看莫雄,左手钢鞭骤起,已“锵”的一记磕开了当胸刺来的刀锋,有手钢鞭宛似毒龙出洞,呼声捣向莫雄下档,双鞭合成一式,照面间已将莫雄迫得连蹦带跳,窘态毕露。
    莫雄的黑脸膛顿时胀赤泛紫“有如一付猪肝,差恼之余,顾不得自己的功力是否与对方相差一大截,身形暴翻,再次挥刀反扑。
    冷冷一笑,杨泰来双鞭候然狂舞如涛,鞭影纵横交叠,挟着强劲的力道卷涌而上,声势之凌厉,直似天柞并落,盘石齐飞,莫雄反扑过来的那─溜刀芒,不但相形见细,更细微得有些可怜了。
    雪上加霜的还有一位“白猿”徐少峰,他早不动手、迟不动手,硬是选在这个要命的关头斜闪而至,腰塌肩缩,猝而一掌击向莫雄背心!尹含翠可再也憋不住了,她急跃三尺,双脚弹蹴徐少峰面颊,同时右手翻,五点寒星已快不可言的射向杨泰来胸前!
    饶是尹含翠的救援行动如此及时,莫雄仍不免多少吃了些苦头一一场泰来双鞭回扫前的须灾,鞭端飞擦过莫雄的腰肋,只这一触之下,便把他高头大马的─个身子撞出几步,而徐少峰贴地躲避尹含翠的攻击,那一掌则当然偏离落空了。
    五点寒星硕坠于杨泰来双鞭的挥截里,这位“霹雷火”发觉暗器竟是五枚细小却尖锐的鱼钩,不由斗然恶向胆边生,钢鞭交错,破口大骂:“兀那老虔婆你她娘用这等阴毒的暗青子招呼人,还想转世超生么?”
    钱三浪横上─步,闲闲淡淡道:“老二,咱们按照预定计划行事,可别乱了步骤,你尽管去收拾姓莫的,这贼婆娘有我和宗老三对付,包替你出─口怨气:“带肘杨鞭,杨泰来一头莽牛也似转向了莫雄,口中边恶狠狠的吼叫:“大师兄,万万不能轻饶过这老虔婆……”
    等于在回答杨泰的嘱咐,“人狼”宗杰一个旋身已到了尹含翠近前,□亮耀眼的一柄柳叶刀也同时抹向尹含翠咽喉。
    双肩晃处,尹含翠飘出丈许之外,猛回身,手上已多出一对黑黝黝的‘分水刺’,但尚不及有进一步的动作,宗杰那柄柳刀竞兜脸掷来!没想到人家的武器与暗器乃是交互并用的,尹含翠慌忙窜走闪避,钱三浪哈哈大笑,突几间那根又粗又重的行者棍已拦腰扫到。
    急切中,尹含翠连连跃躲退让,一双“分水刺”已经乱了章法,钱三浪舞棍如运枪展旗,纵横掸阅,步步紧逼:“人狼”宗杰更不放松,手里又各冒出一柄柳叶刀,团团游绕于尹含翠四周,刀刃伸缩如电,觅隙即入!另一边,莫雄受到“霹雷火”杨泰来及“白猿”徐少峰的夹攻,亦是左支右细,险象环生,一把三尖两刃刀欲振乏力,人已累得喘息如牛了。
    眼瞧着这一对水里功夫了得,陆上本事却稀松至此的母子,雍狷禁不住大摇其头,照这个情形发展下去,用不了多久时间,母子二人绝对是要“红脚盆里再翻身”了,整个战况,完全是一面倒嘛。
    于是,一条人影施施然走了过来,冲着雍狷,伸出左手小指微微勾动:“喂喂,你这做人手下的,别再顾着看光景啦,你家主子境况危急到这步田地,莫非你就不思伸援,只剩目瞪口呆的份?”
    雍狷抬眼一看,说话勾指的仁兄不是别个,正是那位被钱三浪描述为性情“急躁暴烈”的“啸日虎”潘升,姓潘的以此种语气同手式和他招呼,轻蔑卑视之态实已溢于言表,尚未动手,便已把人看扁啦。
    狞声一笑,潘升斜着眼道:“我的儿,瞧你这模样,好象对我说的话不大服气?来来来,不服气就别愣在那里,得卯起来看才叫人种……”
    雍狷毫无表情的道:“你是在对我说话?”
    潘升不怀好意的道:“正是,我们大师兄业已定规妥了,由我送你上西天,你不必过于担心,我的手段一向非常干净利落的……”
    雍狷凝重的道:“姓潘的,你就这么有信心,有把握,亦不考虑可能会发生出乎你意料的结果?”
    潘升面露不屑之色:“就凭你?给我免了吧,慢说你只是莫家母子的一名唆罗,即使莫家母子都快玩儿完了,你一个当奴才的还能有什么戏唱?真正大言不惭,贻笑方家!”
    雍狷冷冷的道:“那么,你是非逼我出手不可了?”
    潘升有些不耐的道:“少在这里故弄玄虚,说些没头没脸的废话,我不叫你出于,难道请你用嘴把式论招?我知道你的盘算,却由不得你拖延时间!”
    手指轻轻按在刀柄上,雍狷的形态眨眼里变得凶悍无比:“这可是你说的,我不杀你,你即杀我,潘升,自作孽,不可活!”
    “活‘’字的余音尚在他口边跳动,双环大砍刀的环声暴响,一抹匹练似的银电已斜卷潘升颈项,刀锋割裂空气的异啸突起,访若鬼泣,而这─刀去势之快之急,更像要追回干百年业已消逝的辰光:从头开始,潘升就没有将雍狷放在眼里,由于轻敌过甚,雍狷这一刀的威力才越发令潘升大出意外,而意外更导致他措手不及,措手不及之下那─种狼狈和慌乱就甭提了─一─砍刀飞斩的一,他几乎是连滚带爬逃命的。
    雍狷脚步猝旋,跟上五尺,锋刃抖出飘浮的刀花,如雪似絮,弥漫错落,潘升贴地滚窜,甚至家伙都未能拔出,腰胁腹背等处、已皮开肉绽的伤了好几个地方!
    在旁掠阵的“撼山斧”朱光蔚,先时还不明白是怎么一码事,目瞪瞪的看着─个在翻腾、─个在追杀、等他把场面瞧清楚了,不由得激灵灵的打了个寒噤,方始如梦初醒,狂吼一声扑截过去。
    雍狷转动的身形仿佛魂影,略一晃移,大砍刀已“嗡”声颤震着直指朱光蔚的鼻尖,这位“撼山斧”举斧迎架,已是侵了半步,他拼命挫腰肩,人往侧扭,好不容易算是避过一刀之危,然而锐风刮脸,仍旧感觉得到那一股森森的刺痛!
    潘升滚跌出丈许之外,才堪堪止住去势,他混身上下,猩赤斑斑血水淋漓不说,尤其衣衫碎裂,灰头土脸,德性就像刚自鬼门关的边缘打了一转回来。
    这突兀变化,不但当场震慑住潘升与朱光蔚两人,就连正在夹杀尹含翠母子的一干“红灯门”人马也全都顿时傻了眼,不由自主的纷纷停手歇战,每张脸孔上惊窒表情,皆似猛古丁里吞下了一枚火烫栗子!钱三浪满脸的疙瘩映现赤光,两只眼球几乎便鼓出了目眶,他双手紧握“行者棍”,活像看什么怪物似的瞪视着雍狷,面颊肌肉更在一阵接一阵不停的抽搐:“真正是大白日里遇见鬼了,你,你到底是什么来路?”
    雍狷耸耸肩,道:“我不能告诉你,但至少使你明白一件事……我并非莫家母子的手下。”
    望了望遍体鳞伤的潘升,钱三浪禁不住怒气又涌,他大声咆哮着:“如今你的身份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你居然敢下毒手伤害了我们‘红灯门’的人,不管你是谁,都必须偿还这笔血债!”
    雍狷平静的道:“是你们逼我拔刀的,钱三浪,我的反应纯系正当自卫,不算过份。”
    钱三浪怒极的吼叫:“混帐的东西,大胆匹夫,你以为我们‘红灯门’的兄弟是被人杀着玩的?潘老五吃你伤到这步田地,你还认作‘不算过份’?怎么样才叫‘过份’?非要挺了尸断了气你才心满意足?”
    雍狷露齿一笑:“我说过。我这是正当的自卫,你们硬要逼人上梁山,就得承当人家抗拒后的责任,你们欲待动家伙逞凶,总不能企求对方引颈就戮,保命图存的手段不是罪过;天下很大,亦非‘红灯门’可以独吃独霸,一派称尊。”
    钱三浪目现血光,面孔扭曲:“操他娘的,我就偏偏不信这个邪……无论你是什么大罗金仙,三头六臂,今天我非放倒你不可,但凭‘红灯门’三个字,便输不得这口气!”
    雍狷非常坦白的道:“打开天窗说亮话,钱三浪,如果你们再继续纠缠下去,我就势必继续自卫,那辰光,我敢打包票,你们披红挂彩的伙计就决不止姓潘的─员了,世间挺美好,何不三思而行?”
    钱三浪举棍过顶,叱喝如雷:“狗娘养的,老子这就打你进十八层地狱!”
    大砍刀当胸坚起,雍狷毫无惧色,形态间,大有“欢迎赐招”的意味:“我遇到过很多不信邪的人,钱三浪,他们如今可都在地狱!”
    忽然,冷眼旁观了许久的齐惠开腔道:“大师兄,此人来路可疑,要先摸清他的底!”
    雍狷笑吟吟的道:“相逢何必曾相识?齐姑娘,为了减少日后的麻烦,还是莫牵连的好,所以么,我的出身来历么,你们只有猜上一猜了……”
    钱三浪磨着牙道:“藏头露尾的皆是鼠辈,俱乃鸡呜狗盗之流,你鬼祟至此,料想亦是个见不得天日的东西!”
    雍狷古井不波道:“激将法已是─种极其古老的法子了,这法子对我不管用,钱三浪,假若你坚持,我的答复仅有我这把刀,呢,双环大砍刀!”
    那边厢,血迹斑斑的“啸日虎”潘升憋不住嘶吼起来:“大兄弟,你还和这厮磨什么嘴皮子?我受了伤栽斤斗不要紧,要紧的是我们‘红灯门’的威信,是‘提灯使’的颜面,如果白吃了瘪,斤斗扳不回来,咱们一伙入朝后还能往下混么?”
    “霹雷火”杨泰来也跟着暴喝“宁可断头,也要名存,大师兄,我们可丢不起这个人!”
    雍狷像是个局外的第三者一样,反倒向对方侃侃相慰:“好死不如赖活着,各位,何况这场拼杀原本就缺乏实质意义,只能算一场误会,若是为了一时意气之争而闹出人命,则有多么不值,人到底只有一条命,丢了便不能从头再来过啦……”
    钱三浪脸上的肌肉突兀紧绷,厉叱一声:“圈上去!”
    齐蕙急叫:“大师兄,别忘了还有那一对贼母子!”
    钱三浪的眼皮于跳动了一下。
    闷着声道:“宗老三,你和少峰去收拾那对贼母子,千万小心别叫他们跑了,小师妹,由你照顾潘升,其余的兄弟跟我并肩子上!”
    一时之间仿佛置身事外的尹含翠与莫雄,这才又回神到现实的境况里来,而不待他母子有任何举动,“人狼”宗杰、“白猿”徐少峰两个业已有如凶煞般扑至:钱三浪高抬过顶的“行者棍”“呼”的一声挥砸向雍狷,同时口中吼叫:“大伙给我朝死处招呼!”
    雍狷当胸竖立的双环大砍刀纹丝不动,“行者棍”兜顶落下,隔着他的天灵尚有三寸光景,刀锋始轻轻上升,却在升举的瞬息贴上棍端,并顺着棍身闪电般滑移,在发出“磁一─”的一阵刺耳锐响后,钱三浪弃棍暴跳,双手猛,只差一点,他的十根指头就不是他的了!
    “霹雷火”杨泰来半声虎吼,一对竹节钢鞭分做上下横扫而出,“撼山斧”朱光蔚则矮身塌背,两柄大板斧飞砍敌人胸腹,二人攻势相当凶狠,大有拼死一搏的功架:雍狷的身形骤然凌空斜穿,有如怒矢般掠出九尺,却又在掠出的同时倒折而回,动作之快速犀利,犹如他根本便没有移动过。但杨泰来和朱光蔚的招式就因此完全落空。砍刀的光华好比一片扩散的雾氲,又若倒悬的瀑布,那么漫天盖地的涌卷过来,刀锋带起的声音不再是尖啸,不再是泣裂,竞如澎湃的浪潮,大草原上狂□的呼号,刀刀相连,翻滚成一波又一波绵豆不息的怒涛,杨泰来首先惨啤一声,双鞭脱手,尽管抱着自己一条左腿单跳,朱光蔚则丢掉一柄板斧,空出一只失去五指的有手紧捂着右边面颊……敢倩这位“撼山斧”的右耳连带一大块皮肉,早已血淋淋的飞离原来的位置了。
    这时,钱三浪才拾回他的“行者棍”,他做梦也没想到,仅只拾棍的须灾前后,战况已经倏地逆变,接手的两名师弟,赫然伤了一双!摧肝沥血似的啸叫出自钱三浪的喉咙,他手舞长棍,发疯发狂般冲向雍狷,边口沫横溅的嘶吼:“好杂碎,老子同你拼了……”
    雍狷静静的等候着钱三浪冲来,就在对方一座肉山似的冲到三步外的距离时,他蓦地一个斤斗往后翻弹,翻弹的瞬息四肢骤拳倏展,整个身子又恍若一头大鸟般急掠出两丈之外,凌空的地方,下面正是尹含翠、莫雄母子与宗杰、徐少峰促对儿厮杀的所在。
    钱三浪突失目标,一股猛劲未歇,踉踉跄跄向前抢奔了四五步才煞住去势,他慌忙回头,目睹雍狷已到厂预定的位置,不由大惊失色,骇然号叫:“小心啊,那王八蛋到了你们头顶啦……”
    宗杰与徐少峰赶忙抬头仰望,大砍刀闪焙着耀眼的光华,已流电似的指向他们面门,两个人迎招不及,只好各自贴地蹿滚,雍狷悬虚旋转,轻飘飘的丢下一句话:“贤母子还不快往河里去?”
    尹含翠同莫雄母子如梦初醒,双双拔腿急奔,他们被截的地场原就在河岸斜坡之上,隔着河边不远,这一发力奔跑,也不过眨眼功夫已到了河沿,只见二人跃身而起,水花溅处,踪影邃失一一“红灯门”的人由于距离所限,根本难以追击,一片怒骂厉叱声才汹汹而起,那边厢,蹄音雷动,一人一骑,亦已鸿飞冥冥。
    当然,那是雍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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