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满弓刀_柳残阳武侠小说全集

第十二章剑利爪毒齐胁命
    阴七娘手中那条黑色皮索软软垂搭晃动,她脚步缓慢游移,双日定定的投注在雍狷身上,决不急躁、决不轻浮,举止之细致谨慎,和她粗线条的外貌完全不同,更明显的意味是,她可不愿重蹈朱乃魁的复辙。
    雍涓卓立原地,仍旧保持着他一贯的姿势,眼睛并未随着敌人的身形瞬转。
    这时,贾如谋已不自觉的从桌后站起,他两手紧按桌沿,上身微微弓曲,竟是一副立可飞扑发难的架子,毫无前面那种从容自如之态了。
    尤其显得紧张不安的朱乃魁,他已经拾回了散落地下的兵器、满脸焦虑的守在一边,他甚至有些怀疑,现下的场面是真是幻?因为他不能接受阴七娘居然也遭到挑战的事实,在他的信念里,“七姨”和帅叔一样高高在上,法力无边,如今竞有人不信邪,偏敢挺身而试,这岂不是匪夷所思么?库房中的气氛十分僵凝,还透着一股隐隐的寒瑟冷峭,大砍刀光华滞映不动,雍狷的模样,几如一尊雕像……
    阴七娘手里的黑色皮索骤然激射而出,力猛劲锐。彷若怒矢脱弦!大砍刀的锋刃微偏,斩向射来的皮索,就在两件兵器沾触的那,皮索突几抖颤,并飞快扭曲缠绞,瞬息里,已将刀身缠绕四五圈。
    雍狷往后挫腰,同时贯力于刀,迅速拖削,运动的须灾,他才感觉到情况有异一─对方缠绕在刀身上的皮索,不知是什么皮类泡制,其蹈韧性之强、弹性之佳,委实大出常态,他这拖刀回锋的一削,平素里足可生生斩落一只牛头,但此刻却未能割裂皮索分毫,更甚者,索端借势反扬,条指咽喉部位,那种精刁奇诡法,简直就似一条活蛇!
    没有仰首躲避,也没有再度抽刀拦截,雍狷双手直挺,抢在皮索的攻击之前,连刀推向阴七娘,镝锋闪炫,疾似电掣:冷哼─声,阴七娘大旋身,皮索松脱又倏忽形成─道乌虹,以半弧的角度长笛而落,索体破空,就橡带起一阵啸泣。
    于是,大砍刀便“霍”声扩展为一圈硕大无朋的光环,光环在急速转动,精芒冷焰四散进溅,顷刻间,皮索有如一条黑鳗闯进了逆流,频频跳跃蹿弹,很显然已经失去也了准头。
    光环仍在旋回如故,─抹刀影却自光环之中碎映斜闪,阴七娘跃身九尺,索尾在她跃升的─变为溜溜乌矢,“哧”“哧”有声的密集射到。
    刀刃化做扇形,在虚空中锋锋相连,璀璨的寒光明确的凝布成那样浑厚的莹彩,有如将漫天的月华聚拢来又浓缩于一隅,因此漫飞的乌矢就纷纷反弹,点点激扬、难以穿越雷池分毫了。
    阴七娘身形沾地,收索,滑步,鬼魅般晃走飘动,当她的皮索方自旋舞上升,雍狷的大砍刀已在一挥之下分做十七个不同的角度劈来!
    盘升的皮索像极了一条张牙舞爪的怪蛇,它愤怒的纵腾卷扫,竭力冲突风起劲涌之余,真有翻云覆雨的威势,而光芒炽闪,流电交映,阴七娘暴跳五步,一张银盆大脸已泛透青紫!
    雍狷双手执刀,刃口往上,刀尖微指向下,双目平视,胸腹间的起伏度业已较先前为大。
    一声惊呼,朱乃魁枪上几步,骇然大叫:“七姨,七姨,姓雍的可伤着你了?阴七娘怒瞪朱乃魁,厉声道:“你少烦!伤我?还没有那么容易2“朱乃魁连忙一缩脑袋,汕汕退下,桌后的贾如谋沉声开口:“不必紧张,乃魁,你七姨不会有什么风险,此间万事有我!”
    阴七娘左腕翻转,将两丈多长的一根皮索卷缠起一丈五六,只剩数尺在外,看上去又像一条皮鞭了,她的右手伸向腰后,侧肘之间已多出一样怪异玩意来……那是一只精铁打造的兽爪,有四趾,爪端微微弯曲,俱是尖利无比,他握在手上,仿佛连她的指掌也顿时融幻变形了。
    雍狷沉默不语,他知道,另一场更要艰苦的搏杀即将展开,阴七娘不服输,显然是要施展她“压箱,底”的本领,豁力一拼了。
    冷眼望着雍狷,阴七娘扬了扬她手中的家伙:“姓雍的,你听没听说过,这是什么?”
    雍狷摇头道:“尚请指教。”
    哼了哼,阴七娘寒着脸道:“这件兵器,叫做‘邪狐爪’,我不妨明白告诉你,爪尖有奇毒,只要破肤沾血,除非服用我的独门解药,便谨有二十个时辰的活命,毒发时全身痉挛,喉头内陷,由于呼吸窒息而迫至七孔喷血,连死后的尸体都是乌紫的,雍狷,你要不想有这个下场,就得加意防范着了。”
    雍狷道:“如此说来,万一遭到破肤见血之灾,你也毫无意思拿独门解药相救了?”
    阴七娘用力点头:“不错,如果有这种情形,我不会救你,雍狷,因为你活着,对我们就是─种潜在的威胁,人间世上,不须要这么多武功高强的竞争者并存!”
    雍狷笑了笑:“倒也是实话,阴七娘。”
    阴七娘往前逼近,凛烈的道:“你留意了,雍狷,说不定我挨得起你一下,你却挨不起我一下!”
    雍狷道:“彼此,反正谁挨上了都不会好受。”
    “邪狐爪”递过来的角度非常怪异,它并不是对着雍狷的实体攻击,而是划过空间,指向雍狷右侧尺半的部位,爪尖微扬,果似邪狐探爪。
    不论是这只狐爪上是否曾经淬毒、或者毒性如何?雍狷是宁可信其有,不敢信其无。
    因而应付起来就特别小心,无形中亦压力倍增;他觑准狐爪的来势,候朝有闪,原先扣攫左方的狐爪,在微微一跳之下,猝然以快逾石火的速度反弹,爪尖洒出溜溜冷芒,飞袭雍狷前胸!大砍刀横起,“当”的一响磕封来爪,几乎在同一时间,阴七娘的皮索暴翻,搂头盖脸狠力抽搭下来,乌影一抹,有似惊鸿。
    雍狷右手刀忽的沿着手臂往上滚动,在滚到肘节部位的一,刀身猛朝外撅,于半个光圈的过程中急斩阴七娘,而他的左手伸缩如电,竟是硬生生抓捞由上挥落的皮索!
    这样的反应,大出阴七娘的判断,她全身后仰,“邪狐爪”急截刀锋,但挥落的皮索却已不及换式,照面间,被雍狷一手捞住!
    双方的接触迅捷无比,变化亦仅在瞬息之际“呛哪”震击声中,阴七娘的“邪狐爪”固未坠脱,但虎口崩裂,血流满掌,她的皮索握入雍狷手里,在雍狷猛力带扯下,整个臃肿的身子便往前舱扑,眼看着雍狷一脚飞起,正迎着她突凸多肉的小腹踢来,光景是险到了极处一一贾如谋使用的兵刃是一把形式奇古的长剑,剑锋细窄,锐利无匹,尾芒随着长剑的挥展闪炫吞吐,寒气逼人,他只是一剑挺刺,森森光华已有如流波骤散,漫卷淹覆到每一寸的空间,“□”“□”剑气,更则纵横四溢,无隙不入,威力凌厉之至!雍狷飞起的一脚,只差寸许便可触及阴七娘的肚腹,但他明白,仅这寸许之差,即为自己生死之分,节骨眼上的时间毫厘皆关存亡,就这等俄顷的距离,事实上已遥如天涯,他要自保,便无以制敌了!
    身形的倒退宛似豹跃,雍狷右手握住反激回来的刀柄,在退闪的那洒扬出大小飘掠的干百朵刀花,冷焰穿里,他算是避开了贾如谋这突如其来的一击!
    阴七娘咬牙切齿,不顾手上鲜血淋漓,就同一头发狂的雌虎也似,张牙舞爪的再度冲扑,两件兵器双起双落,豁命般招呼向雍狷身上。
    大砍刀在溜体旋绕的须臾,贾如谋人已升空,他掠飞的姿态极其优美流畅,像煞鹰隼振翼、又若巨鹤驭风,微见侧转,候向下方翔回,长剑颤指,星芒点点映辉,似是银河崩散,瑞雪缤纷,出手里已将雍狷逼退数步!
    阴七娘趁机夹攻,口中大叫:“如谋,你可要替我出这口气,否则我就和你没完没了……”
    贾如谋身法轻灵,宛若行云流水,长剑挥洒,锋芒莹灿掣闪,流光蓬飞所及,锐势强不可挡,直有江河涌荡、生生不息之势,他一边淡淡笑道:“这不正在为你出气么?七娘。”
    雍狷可谓吃足了苦头,他现在才发觉,贾如谋功力之深厚精纯,几已达到深不可测的地步,尤其剑术之高妙,出招之老辣,更不在话下,加上他悠长的内劲,捷便的身手,相辅相成之下越发如虎添翼,难以抵御,雍狷心里有数,这─次是真个遇上能人了。
    面对贾如谋沉重的压力,雍狷已觉得拍架支拙,偏偏阴七娘又像疯婆子─样,不依不饶的拼命在旁纠缠狠斗,使他的苦恼益大,别的不说,单只阴七娘那只“邪狐爪”,就予人无比的威胁,看情形,今晚上恐怕是要应此一劫了。
    臃肿的身躯蓦地侧掠,阴七娘回手挥起皮索,而右臂淬扬倒弯,“邪狐爪”巳以极为阴魅的走向扣抓雍狷的下裆照力道的贯性来说,这─爪取的部位应是上盘,决不会滑落到两跨间的位置才对,但是,它却愣是直逼了过来。
    雍狷微微弓背,身形侧闪,皮索擦着他的鼻尖飞空,“邪狐爪”也稍差一线的贴着裆下错开。他以掌心猛压刀脊,大砍刀去势徒增,“嗖”声锐响里暴斩阴七娘颈项。
    阴七娘居然不退不让,皮索反弹扭卷,宛如通灵似的再度于瞬间缠绕住劈来的刀锋,原来错开目标的“邪狐爪”也突的一跳,脱手回转,仿佛─只来自虚无中的魔掌,焙漾着恶毒的冷芒,候往雍狷身上撞到。
    而剑气立时大盛,光华凝聚成各种各式的形状出现,有的是一片一片如云如雾的氲氤,有的像一束一束倾泻的寸丝,或若翻腾激涌的流波,或似垂挂下落的天瀑,整间库房,马上已被森寒透明的焰彩所笼罩,实则焦点指向,只在雍狷躯体的各处要害。
    大势如此,不倾力一搏也不行了,雍狷在敌人攻击甫起的那,心念转动,血脉奋张,他啸吼如虎,砍刀随着后翻的双腕旋回全身,层叠套连的光圈便在须臾间布展……─阴七娘受不了这突来的力道牵扯,人往前跌,皮索挣出手掌,尚连搭着腕际的大片表皮,但她至少也有一点收获,便在往前扑的俄顷,她的“邪狐爪”已于光圈成形的那撞上了雍狷的右肩:长剑如虹,光波密集,跌倒的阴七娘一声怪嚎,滚地葫芦般肉团团的翻仰出去,一个滚,地下便印上一滩血,而雍狷根本没有时间再看阴七娘一眼,他正卯足全力,迎战以泰山压顶之势扑来的贾如谋。
    剑芒射入光圈,光圈也套住剑芒,金铁交击声声串响如百子花炮,森青与澄蓝的寒电穿织流闪,两条人影恍同幽灵,似乎是有形无实的在掠走掣旋,斗然间,雍狷左跃五尺,贾如谋有飞寻丈,二人于掠出的顷刻又倒翻回来,剑辉矫起如游龙舒卷,浑凝无瑕,大刀挥斩似匹练横空,风云俱涌,两道流光瞬息间已做了二十一次分合触散,殷红的血点仿佛狂□中的雨滴斑斑洒落,当他们再次着地,乖乖,都已不大像原来的模样了。
    贾如谋的脸孔上齐眉梢裂开一条寸许长的伤口,前胸,小腿也各自绽布四道血痕,雍狷的左腰血赤─团,大腿近胯骨处翻开的那片皮肉怕没有半尺以上,此外,他的右肩头还赫然嵌插着阴七娘的“邪狐爪”,爪身犹在颤巍巍的抖动着呢。
    ─旁观战,着实惊窒住了的朱乃魁,在好半晌之后始如梦初醒,他激灵灵的订了个寒喋,猛的提起“流星锤”,就等冲向雍狷贾如谋长剑拄地,嗓音发沙:“住手!”
    急忙煞住去势,朱乃魁不解的嚷道:“师叔,姓雍的如今已是强弩之末了,正宜加以击杀,你老人家为什么却拦着我?”
    贾如谋呛咳几声,低缓的道:“你要杀了雍狷,如何探知郎五的下落?再说,不管他是否强弩之末,凭你那两下子,恐怕仍非他的对手……乃魁,赶紧先去照顾你七姨,看看她的伤势轻重……”
    朱乃魁答应一声,刚刚奔向阴七娘那边,阴七娘已经自行从地下挣扎爬起,她胸脯间、肥臀上,前后裂绽开五条刀痕,白脂血肉层次分明,真个触目惊心;人一爬起,这位“邪狐”已拉直嗓门嚎叫:“天杀的雍狷,好毒辣的手段啊,他把我伤成这等凄惨,乃是存心想要我的命哪……如谋,你可得替我作主……”
    贾如谋忙道:“你别叫,七娘,出力发声也会牵动伤口,万一挣破腹膜就麻烦了!”
    阴七娘面孔扭曲,张开血盆大口干嗥:“贾如谋,你今天若是不为我报仇雪恨,我也不要活了,挣破腹膜就挣破算啦,便让它肠脏进流,正好一了百了忙以剑尖敲地,贾如谋急切的道:“七娘、七娘,你亦是一把年纪的人,不可如此任性,自己的身子千万要爱惜,我答应你,─定为你报仇就是,你可别再闹了:“朱乃魁小心翼翼的参扶着阴七娘坐回凳子上,先将自己长袍前襟撕下两条,粗手粗脚的替阴七娘包扎伤处,而任是七娘皮厚肉韧,沾肌触肤之余,亦不禁痛得连连虚气,混身不停抽搐。
    另一边,雍狷有气无力的倚在墙角,拿大砍刀支撑身子,他的脸色很坏,白里透青,脑门七汗水涔涔,似乎十分虚脱。
    朱乃魁在替阴七娘包扎,嘴巴也不闲着:“师叔,总不能像这样─直耗下去,你老人家也受了伤,得趁早医治才是,姓雍的要死不死,还在那里撑着,该设法把他摆平了,以免另生枝节……”
    贾如谋胸有成竹的道:“你放心,乃魁,雍狷撑不多久了,你七姨的‘邪狐爪’毒性极烈,破肤沾血之后二十个时辰内包准死人,如今他便尚能喘气,亦无力再做挣抗,只要毒效散开,不必弹一指头,他自己会躺下……”
    朱乃魁仍然不大落实的问:“等毒性散开。师叔,这得多久时间呀?”
    贾如谋阴谲的一笑:“不会超过半顿饭的功夫,乃魁,那雍狷表面上似乎顽强如敌,实际上是个什么滋味,他心里有数,你不想想,他若还有余勇可贾,为何不设法反扑突围,而只是僵立不动?”
    咧开厚嘴,朱乃魁幸灾乐祸的道:“是了,并非他不想动,而是动不了啦!”
    点点头,贾如谋道:“现在,你想通了吧?所以不必急躁,更无须轻举,我们要做的谨是等待,我们有的是闲暇,时光的延耗,对我们有利无害,至于我的伤势,不很在紧,再拖上一阵,亦没什么妨碍。”
    阴七娘恶狠狠的接口道:“我那‘邪狐爪’上淬炼的毒药,是当今天下二十七种最厉害的剧毒之一,说是二十个时辰里死人,其实沾上身就先去了半条命,姓雍的哪伯是铁打的金刚,也照样要吃不完、兜着走,他眼下已和一头瘟猪无啥差别了……”
    朱乃魁站直身子,磨拳搓掌的道:“七姨,待姓雍的动弹不得之后,我可要好生捆起他来拷问郎五哥的下落,只不知到了那时,他的神智是否会清明?”
    阴七娘摸着腹问伤处,咬牙道:‘邪狐爪’上的毒性,只是他混身瘫软,体内痛苦,影响不了他的思路,你尽管放手去拷问,他要不答,便是装佯,该怎么办,你自己琢磨着看吧!”
    这时的雍狷,但觉两眼望出去一片模糊,雾蒙蒙的有若置身云絮之中,他的四肢微微起着痉动,而血脉滞重,呼吸不顺,胸膈间老像逆着一口气,全身上下,软绵绵的提不起劲,脑筋是很明白,不过官感功能却不听使唤了……
    库房中,明亮的灯火竞似逐渐暗淡下来,人声语声,彷佛远远近近不着边际的在飘浮荡,一切景象都显得恁般空茫、恁般幻异,人站在那里,也有一种恍惚失真的感应,宛若灵魂出窍……
    终于,“□啷”一声清脆回响,雍狷的双环大砍刀坠跌地下,整个身躯也贴着石壁缓缓缩萎坐倒,他仍然圆睁两眼,却再也振作不得。
    晕沉悠晃里,有人走了过来,相当粗鲁的开始对雍狷大动手脚,他被横扯竖翻,密密捆绑,过程间,连踢带订,就和衙门捕役对付江洋大盗─样,充满了那等势不两立的怨气!雍狷知道是谁在凌虐他,但却毫无反抗的余地,他只有逆来顺受,任由摆布,然则,心底一股不认命的强烈意念,反倒拗执的浮升上来。
    像是有一双看不见的大手在扼掏自己的脖颈,雍狷吃力的挣扎着,咻咻的呼吸着,沉重的窒息感使他从晕眩中骤然醒觉,而胸腔里的逆气越发扩展,喉头间宛似烧着一把火,他忍住一声呻吟,只本能的张嘴低呼:“水……水……”
    他被轻轻扶坐起来,一只粗瓷碗凑到唇边,当那口甘冽香甜的淳水吸入喉管,雍狷嗒然舒气……这一生里,他竞从来没有喝过如此清凉鲜美的水!
    大半碗冷水下肚,他才觉得略略好过了些,喘得稍缓,眼睛也比较看得清楚了,此刻,他发现自己置身于另一问狭隘更十分阴潮的石屋中,一盏油灯高高搁在石墙上端的凹格里,灯光如豆,惨绿幽青,他自己则四肢加绑,揉捻了铜丝在内的六股绳将他捆得犹如一只粽子,照眼前的情形看,他显然已经沦为阶下囚了。
    且慢,石屋中好象不止他一个人呢,否则,谁会看到了坐在角隅处的那个身影,在晦迷灯火下,那人像是正迎着他露齿干笑。
    闭闭眼,雍狷再次凝眸望去,不错,那人是在迎着他笑,笑得很友善、很真挚,不过,也很尴尬!石室里的光度暗淡幽沉,可是雍狷直觉的感应到对方的模样有些熟捻,似乎曾经相识,在哪儿见过,却又一时记不起来……
    其实不必他去思索,那人已轻咳─声,移着屁股凑近,嗓调低哑的开口道:“呢,老弟台,你不记得我啦?我是任非呀,‘白首鹫’任非……”
    雍狷做梦也想不到会在这个地方遇上任非,他睁大双眼,仔细瞧去,果不其然,这位老兄不是“白首鹫”任非是谁?他们分手的时间并不算长,但任非的外貌却改变了不少,问题在于不是变得好,反而变差了,不仅瘦了一大圈,脸色也失去了原有的红润油光,如今,一层灰槁泛浮在他面孔上,人便灰涩涩的不见精神,就这么一段日子,他活脱苍老了十年!任非的手脚也一样是上了绑,而且绑得决不比雍狷松快,他叹了口气,磋吁的道:“老弟台,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啊,我再怎么想,也不会料到能在此处和你见面,当他们把你拾进来的辰光,我还以为自己老眼晕花,看错了人哩,等我瞧真切了,简直就傻住啦,啧啧,委实不可思议;老弟台,你和他们如何扯上瓜葛,又怎会落到这步田地?”
    雍狷调整着呼吸的节奏,缓慢又暗哑的道:“说来话长……任老大,并非我不愿细谈,实在是出声困难,我喉头的肌肉一阵紧似一阵,连喘气都费好大的劲任非睁大两眼,惊疑不定的道:“敢情你不只是身上这些外伤而已?他们……莫不成还伤了你的内腑?”
    喘了几口,雍狷声音低弱:“我没有受什么内伤……仅是受了毒,任老大,你可听说过……阴七娘那只‘邪狐爪’?”
    ”咯登“一咬牙。任非痛恨的道:“老弟台,原来你也着了那泼妇的道?我操他个娘,我之所以落到这等境况,亦是遭她谋害。还有她那姘头贾如谋,一对奸夫淫妇,联起手来算计我,你不晓得,我被他们整惨了啊……”雍狷窒噎一声,连连吸气:“你……你没中过阴七娘‘邪狐爪’上的剧毒吧?”
    任非满脸同情之色,颇有患难见真情的模样:“我到还算侥幸,不曾被那老帮子的毒爪招呼上,其实也并不是那么老帮于手下留情,只因为尚不须使用她的毒爪,在贾如谋暗里协助下,光一条‘九尾索’,已经把我摆平了!”
    顿了顿,他又沉吟着道:“可是,我虽然没尝试过那毒爪的滋味,却多少知道这玩意的厉害,听说乃是天下二十七种最霸道的剧毒之一,毒名叫‘鸠藤’,但要被它沾血入体,不出二十个时辰,人就会呼吸衰竭,窒息而亡,可恨着呢……解这种毒,阴七娘那婆娘倒有现成的解药,不过,怕她不肯拿出来……”雍狷吃力的道:“你说得不错,她是不肯拿出来……”任非忧心仲仲的道:“从你被抬进来到如今,已有两个多时辰了,算你中毒的辰光,大概还要早,也就是说,毒性业已潜入体内近三个时辰啦,老弟台,我们得赶紧想法子替你解毒,要不然,越拖下去,情况便越糟……”雍狷苦涩的一笑:“在这种困境下,能想到什么法子?”
    任非忙道:“你别丧气,老弟台,事在人为,人定胜天,讲句现实点的话,我的指望也全在你身上了,你若能得救,我便跟着沾光,否则,你要完了蛋,我还图许谁去?不用慌,好在时间尚有裕余,让我仔细寻思……
    舔舔干裂的嘴唇,雍狷沙沙的道:“任老大,时间恐怕不似你想象中的宽裕……如果我猜得对,他们很快就会进来拷问我,要逼我说出一个连系我生死的问题……”
    怔了怔,任非道:“什么问题如此严重?”
    雍狷尽量长话短说:“郎五,你知不知道这个人?他被我掳了去,囚在一个只有我晓得的地方,他们就是要逼我吐出郎五的下落,我若不说,他们可能还不致立即要我的命……”
    任非又是“咯登”─咬牙,语气里充满怨毒:“可是巧,老弟台,咱们的仇家全凑到一堆来了,那杀千刀、天打雷劈的郎五,我不但认得,更和他有一层亲戚关系,他还是我的庶表兄弟,论起来,得称呼我一声表兄,这次我来‘老窝庄’,原本是冲着他来的!”
    忽然想起这么一回事来,雍狷低声道:“对了,任老大你那‘落雁三击’的册页,最初不就是打算卖给他么?我还记得刁不穷提过,你这位庶表兄弟姓郎,在替─个大财主当保镖……想来正是郎大了?”
    任非又恼又恨的道:“可不正是这个畜牲!我把他当亲戚,当自己人看,他却将我视做白痴肉头,先是诓我骗我,到后来,索性就要强取蒙夺,我不答应,他干脆翻下脸来,唆使阴七娘同贾如谋摆平了我,进一步待谋财害命啦!”
    雍狷咳了─声,道:“任老大,我还不太明白,以你的境况而言,并非富有……那郎五,要在你身上强取豪夺些什么?又待谋你的何种财富?”
    任非气咻咻的道:“老弟台,他就是窥视那本‘落雁三击’的册页呀,当初我向他要求拿一幢房子,二万两现银及二万两储本庄票做交换,这混帐却推三阻四,哭穷装蒜,老是给我折码杀价,最多只答应给一幢破屋,两万银子,我不肯,事情才拖延下来,这一次到‘老窝庄’,我原打算和他砌底敲定,如果实在拿不到那样的价钱,让一让我也认了,岂知这个黑心黑肝的畜牲早已昧了天良,设下圈套来算计我,他竟然起意要独吞独吃,分文不给,只要我不依从,他便蛮干到底,连我一条老命也照单笑纳一一”雍狷又喘了一阵,才顺过气来:“你把我弄迷湖了,任老大……那‘落雁三击’的册责,你不是已将原本交给你的伙计刁不穷了么?却又何来第二本与郎五谈斤两?”
    任非不禁愣了愣,表情汕汕的有些窘态,他打着哈哈道:“呢,这其中另有玄妙,老弟台,我找机会再向你解释雍狷正想说什么,石室之外已传来一阵杂沓的步履声响。不─会,石室的沉重铁门被由外启开,几条彪形大汉挺胸突肚的鱼贯而入。

举报

第十三章同沦天涯惜惺惺
    进到石室的几名彪形大汉,为首一个,正是朱乃魁;这头“飞熊”,如今可大大的神气起来,形色举止,悯不同于先前“滚地元宝”时的窝囊狼狈,只见他右手握着一条粗长皮鞭,左手上是一根藤杖,气势汹汹,张牙舞爪,光景十足像是县太爷要升堂问案了。
    任非看到这一群人,已从鼻孔哼了一声,边低促的递过话来:“小心,带头进来的这个叫朱乃魁,就是那土财主朱乃贤的胞弟,他和郎五一样,都不是好东西,老弟台,你要防着他对你施加手段……”
    此情此境,又待如何防范?雍狷心里叹气,到了这步田地,所能做的,也不过就是逆来顺受罢了,还能怎生挣抗?朱乃魁右手的皮鞭用力一抖一,鞭子发出“劈啪”一声暴响,他两眼鼓瞪,狞声狂笑:“姓雍的,人说十年风水轮流转,其实那用得上十年?只眨个眼,风水就转他娘的了,你没想到,这么快就栽了斤斗吧?”
    雍狷咽因了口唾沫,没有吭声。
    又是一抖皮鞭。
    朱乃魁恶声恶气的道:“说,雍狷,我郎五哥被你押在什么地方?你是否还有其它同党在看守着他?”
    雍狷微微仰脸。
    吁吁轻喘:“朱乃魁……叫阴七娘拿出解药,我就会告诉你郎五的下厂落……”
    朱乃魁怒喝如雷,扬起─鞭抽答向雍狷头面,兽嗥似的咆哮:“死到临头,你还敢和老子讨价还价?休想要解药?门都没有,我不妨明白告诉你,雍狷,你能求的,只是死的痛快与不痛快而已,那还有其它条件可谈?你若从实吐出郎五哥的拘留所在。我们必定给你一个爽快处断,否则,你就要遭到十八层地狱都吃不尽的苦头……”
    雍狷艰辛的道:“我要是死了,郎五亦必然无命!”
    双颊的肌肉往上吊起,朱乃魁口沫四溅的吼叫:“好个硬嘴硬舌的免崽子,你想要威胁我?你不怕我活活打死你个王八蛋?”
    雍狷摇摇头。
    道:“横竖难免─死,又何必在乎是个什么死法?再说,还有人替我垫背,至少也算捞了本回来,就更无须计较……”
    朱乃魁狂吼一声,手上的皮鞭起落如雨,搂头盖脸的使力抽打不停,雍狷稳坐不动,任由皮鞭抽苔,不片刻,他的面孔、脖颈部位已是鞭痕累累,淤血处处,甚至连上身的衣袍都片片碎裂破散……
    一边的任非看不过去,忍不住提高嗓音道:“朱乃魁,你要这么一直打下去,把这雍狷打死了,还有郎五的命么?”
    朱乃魁顺手一鞭挥向任非,边眩目叱喝:“老王八蛋,你少管闭事,惹毛了我,也给你来一顿鞭子!”
    说是这样说,他到底暂且住下手来,又喘吁吁的叫骂:“姓雍的,挨鞭子只是第一步,我的名堂还多得很,是识相的,快快招来,接下去,我会叫你鬼哭神号,求天喊地,你自己琢磨,上算不上算?”
    雍狷平静的道:“你看着办吧,朱乃魁,解药不拿给我,任什么都别谈。”
    眼皮子下的肌肉急速抽动,朱乃魁的额头上青筋暴浮,凶性大发:“好,好,姓雍的,我今天倒要看看,你有多么个硬气法,我若是不能整得你服输告饶,就不算人生父亲养的!”
    雍狷不再出声,态度摆明了决不妥协,生死由之;朱乃魁看在眼里越发怒从心中起,恶向胆边生,他扭过头去,霹雷般大喝:“来人呀,把这打不死的程咬金给我翻转过来,我要叫他试试藤杖的滋味!”
    一直站在旁边的几名壮汉,立时齐声轰唠,如狼似虎般涌将上来,七手八脚便把雍狷身子翻转,令他脸面贴地,背脊朝天,光景是待施以杖刑了。
    朱乃魁声声狞笑,手中藤杖高高举起,模样残暴之极:“我好叫你得知,姓雍的这藤杖软中带硬,韧性特强,订在肉上,痛在心底,而且表面不损肌肤,却专伤筋骨,用不着多久,只要抽你个十下八下,我就包管你臀股糜烂,连爬都难爬半步!”
    雍狷索性闭上眼睛,充耳不闻,就好象根本无视于朱乃魁的存在,对姓朱的一番恫吓,更是乌都不甩了。朱乃魁猛然咬牙,狂吼如雷,高举的藤杖用力抽落,但闻一声沉闷的击肉声闷响,地下的雍狷全身骤往上挺,喉头发出一阵“咯”“咯”痰音,时间面庞涨得红中透紫,口鼻间咻咻急喘,四肢抖颤,人已陷入晕迷。
    任非重重一哼。大声道:“朱乃魁,人快被你折腾死了,你有本事,便叫郎五一齐到阴间索命去!”
    一见雍狷的情形不妙,朱乃魁也不禁慌了手脚,却一时拉不下脸来,只好向几个手下叱喝:“娘的皮你们还不赶紧施救,一个个愣在这里看什么把戏?”
    几名汉子当然不敢顶驳,纷纷蹲下,搓揉胸口的搓揉胸口,渡气的渡气,一片忙乱之后,雍狷总算停止了喘哮,呼吸也慢慢转趋平畅。
    任非悻悻的道:“早就告诉你不能下手太重,你偏不信邪,朱乃魁,雍狷人要死了,那郎五就得替他垫棺材,这么一来,郎五变做厉鬼,也不会饶你!”
    朱乃魁眼睛瞪起粗暴的道:“老王八蛋,你还有完没完?你他娘的以为你是谁,竟敢口口声声教训起我来了?所谓寿星公吊颈,你是嫌命长啦?”
    任非不吃这一套。
    仍然唠唠叨叨的道:“你也啃不了我的鸟去,朱乃魁,我藏着的那本册页,你何尝不在想入非非,打算分一杯羹?万一弄死了我,你和郎五便好梦成空,白费─场心血,这种傻事,你不会干,而你既有此等非份之念,我便有恃无恐,不怕你下毒手!”
    朱乃魁满肚皮的恼火,却又无奈何:“给我听着,老小子,你可不要过份,人的耐性有限,若是你一而再三,不停替我增麻烦,总有一次我会按捺不住,把你活剥了!”
    任非嗤之以鼻:“我早就活腻味啦,这种日子,生不如死,活着有什么趣味呢?你要超脱丁我,算足积德,我下辈子变牛变马,都会来报答你!”
    狠狠跺了跺脚。
    朱乃魁一挥手道:“走,且等─歇再来收拾他们!”
    ─行人匆匆迟去,门外传来“铿锵”下锁的声音,任非急忙移过身子检视雍狷,缓过这一刻,雍狷已能睁开眼睛,并冲着任非微笑丁。
    摇摇头。
    任非埋怨的道:“老弟台,亏你还笑得出来,我这厢差点尿都急出来了,你要顶抗他,也该有个顶抗的方法,哪能像你这样硬抗的?你身带毒伤,最碍呼吸,如果弄不巧─时闭过气去,性命可就堪虑了哇……”
    雍狷哑着声道:“方才我亦是半真半假……带几分做作,不过,那一杖下来,确实不大好受,任老大,多谢你仗义执言,还为我挨了一鞭。”
    任非叹厂口气道:“这都不算什么,用不着提喽;只是你的情形叫人忧心,解药不到手,一条命便系在半天云里,什么事都难做指望啦……”
    雍狷孱弱的一笑:“我也并不情愿死,任老大,可是又有什么法子好想呢?”
    任非喃喃的道:“说不定有法子,老弟台,说不定有法子,你让我寻思寻思……”
    雍狷沉默下来,石室中,─灯如豆,晕茫凄黯,在微弱的光影摇曳里,一片僵寂冷峭,还真有点生离死别,前程空渺的意味。
    过了长久一阵。
    任非悠然启齿道:“老弟台,你相不相信,人性之间,总离不得─个‘贪’字?”
    在这个时候,任非冒出这几句话来,雍狷不免觉得奇怪。
    他忖量了片刻,颔首道:“不错,只是有人贪性大,有人贪性小罢了,要说全然不贪,就是矫作了。”
    任非─笑道:“我也算是颇为彻悟此道理,老弟台,依你看,那朱乃魁的为人,贪是不贪?”
    雍狷道:“我不是说过么?芸芸众生,莫有不贪者,仅轻重之分而已,姓朱的那份德性,岂会不贪呢?”
    任非放低了声音:“你看,他算大贪之属抑或小贪之属?”
    雍狷失笑道:“这倒难下断语,假如单凭直觉,我认为姓朱的必然贪性不小。”
    脸孔上闪过─抹诡异的,有几分恶作剧般的轻笑,任非道:“我们且来试试他,老弟台,能不能拿到解药,便端在此一举了!”
    雍狷迷惑的道:“任老大,我不懂你的意思……”
    任非得意的道“操他娘,我们便赌上─遭,赌赢了,你性命得保,我生出有望,赌输了,不过仍旧维持原样,对我们来说,也没什么损失,有利无害,何乐不为?”
    雍狷苦笑道:“真不知你葫芦里真的是什么药,任老大,我被你搞迷糊啦。”
    任非清厂清嗓门。
    贼兮兮的道:“等一歇你就明白了,老弟台,戏法人人会变,各有巧妙不同,我要看看朱乃魁那狗娘养的到底怀有几分三贞九列!”
    不等雍狷表示什么,任非已蓦地拉开嗓门、令人毛发惊然的狂叫起来:“来人呀:快来人呀:再不来人就出大事啦……”
    就这么叫了几声,门外立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室门启开,三名大汉执刀冲入,其中一个大鼻阔嘴的仁兄猛一挥刀。
    破口怒骂:“闭上你的狗嘴,老不死的,你是吃撑了闷得慌?大清八早就嚎你娘的丧!”
    任非昂头挺胸,夷然不惧:“去把朱乃魁那混帐东西给我叫来!”
    眉稍一竖。
    那人凶神恶煞般道:“你约莫是想吃生活了?如今天还没亮,二爷也只是刚刚屋去歇口气,这个时候你去搅合他,敢情是活得不耐烦了?”
    任非高声道:“大胆奴才,我叫你去把朱乃魁找来,你就去把朱乃魁找来,我有极重要的事情同他商议,过此一刻,即做罢论,你如不愿去找,我也决不勉强,可是一切后果,你须全部负责!”
    大鼻阔嘴的仁兄略一犹豫,马上就气焰大减,矮下半截,显然他是不敢负这个“后果责任”,却又揣揣难安的苦着脸道:“凡事好商量,你也用不着这么吆吆喝喝,人五人六,呢,能不能先告诉我,大概是什么事?我也好琢磨琢磨,看看是不是真有这么个急法……”
    任非神色一沉。
    呵斥着道:“先告诉你?你他娘的以为你是谁呀?要是能说与你听,还用得着叫朱乃魁来干啥?怎么着!莫非你自以为已经可以替朱乃魁做主啦?”
    那人怒骂一声,转头便走,其它两个跟在后面,却并不关上室门,只分别站在门外两侧监守,看样子,大鼻阔嘴的仁兄,是前去有请姓朱的了。
    任非转过头来,朝着雍狷眨眨眼,悄细的道:“朱乃魁一定会来,老弟台,他和你一样,也待看看我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呢?”
    雍狷挤出─丝笑意,道:“但愿你这─番心思没有白费,任老大。”
    任颇有自信的道:“你放心,八九不离,姓朱的只是个见利忘义的杂碎,品格高不到里去,但要有好处给他,便叫他冲着我们喊声爹,他也不会迟疑!”
    雍狷道:“这却要看你待给他什么好处而定,小鼻子小眼的玩意,伯他看不上。”
    嘿嘿一笑,任非道:“当然能叫他砰然心动,这小子想要什么,我明白的很,投之所好,他岂有不照计行事的道理,或许会装模作样一番,到头来绝对是半依半就,我老汉阅人多了,姓朱的是武大郎玩夜猫子,什么样的角色就是什么样的搭配,错不了!”
    雍狷又觉得呼吸有些不畅,一时没有答话,任非也住了口,两只眼睛瞧着门外,形态十分笃定的在等候朱乃魁驾临。
    没多久,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迅速移近,站在门外的汉于隔着老远就开始躬身哈腰,看这架势,显然是朱乃魁来了。
    任非向雍狷丢了个眼色,意思很明白一一怎么样,我的猜测没有错吧?又是好几个彪形大汉,前呼后拥的随着朱乃魁进入石室,这位朱二爷折腾了一晚上,更受了不少窝囊气,加以尚无机会稍做休息,是而虚火上升,双眼布满红丝,一张面孔便益发板的难看了。
    几员大汉分开两边环立,朱乃魁目瞪任非,油汪汪的脸颊显得略呈浮肿,他用力在额鼻之间抹了一把,声音由于疲倦而透着粗哑:“老王八蛋,你若是真有要事找我,倒还罢了,如果你因为闲极无聊故意调我的胃口,逗我的乐子,我就会给你好看一一你能把我从热被窝里拉起来,我就能丢你进冷水池中叫你清醒清醒!”
    任非不紧不慢的道:“你是睡眠不足、劳累过甚,才导致清气下降,浊气上扬,所以也难怪你面目可憎、言词粗暴,朱乃魁,且请稍安毋躁,我确有重大事情与你相商……”
    朱乃魁不耐烦的道:“少他娘的废话,有什么事,还不快说!”
    目光四游,任非神秘兮兮的道:“这里人多口杂,不宜细谈,还要情你摒退左右……。”
    朱乃魁狐疑的道:“娘的,你到底在搞什么把戏?”
    任非低声道:“照我的话做,决错不了,朱乃魁,你得相信我,我的要求,自有道理。”
    稍稍犹豫了一下,朱乃魁侧脸吩咐:“你们先出去,有事我会招呼。”
    几名大汉响应一声,纷纷退出门外,任非还在叮着屁股吆喝:“把门关上,可不准有人偷听……”
    双臂环抱胸前,朱乃魁毛躁的道:“得了得了,这又不是泄漏天机,哪来这么严重法?你有话快讲,我可没有功夫陪你闲磨牙,一个整晚上下来,我连眼皮于还不曾合一合……”
    任非吸了口气,神色一派肃穆庄重:“朱乃魁,听着,我要和你做一票交易,一票互蒙其利的交易。”
    朱乃魁楞了一会才算想通了,却不由怒火顿升:“和我做一票交易?老王八蛋,你这不是故意在吃我的豆腐?”
    任非愕然道:“吃你的豆腐?此话怎说?”
    朱乃魁暴烈的道:“什么叫交易,交易就是买卖,换句话说,一方要有东西买,另一方要有东西卖,物物相换,这才叫做交易,我问你,你不过一个阶下之囚,头不顶片瓦,脚不踏寸土,家徒四壁,身无长物,连他娘的一日三餐,还要由我们供应,在这种情形之下,你却是拿什么和我谈交易?”
    任非闲闲一笑,深藏不露的道:“好,我也问你,你大概知道我为什么一下子就变成了阶下囚吧?”
    朱乃魁脱口道:“当然知道…………。”
    点点头,任非道:“这不结了?我就是凭我变成阶下囚的那件玩意和你谈交易,你说够不够?”
    晃了晃脑袋,朱乃魁以手扶额,是那种如梦初醒的表情:“这─夜下来,真把人整惨啦,晕晕沉沉,悠悠忽忽,怎么就没想到这桩事上?不错,老小子是有本钱,本钱还大得很哩……”
    任非紧接着道:“怎么样?我可不是凭空捏造,无的放矢吧?你说,这算不算一件重要的大事?”
    朱乃魁自动压低嗓门道:“你别他娘的得理不让人,讲讲看,你的意思,待要怎么个‘交易法’?”
    任非面色凝重,正经八百的道:“朱乃魁,法子很简单,我把那本‘落雁三击’的册页给你,你将阴七娘的解药交给我,就是这么直截了当、─锤子买卖!”
    朱乃魁的反应十分复杂,他怔仲丁好一阵子,才踌躇不定的道:“这个……呢,不似你想象中那么容易,你知道,东西原是郎五哥的,他好歹费了一番心力,我若占为已有,道义上有点说不过去,另外,七姨的解药,她是决对不肯给的,明着要,包准碰一鼻子灰回来……”
    任非冷冷的道:“谁叫你明着要?朱乃魁,有句话,称做‘殊途同归’,你懂不懂?”
    咽着唾沫,朱乃鬼忙道:“不行,这可不是开玩笑的,─旦出了问题,我的麻烦就大了……”
    哼了哼,任非道:“就算出以问题,又有什么大不了?阴七娘是你的七姨,贾如谋又是你的师叔,如今还正受着你的供奉,无论是看渊源,比现实,他们都不会为这点小事过份责备你,再说,只要事情做得隐密,大家守口如瓶,到时候你一推六二五,他们如果找不到证据,也不可能朝你头上硬栽,朱乃魁,在员外府,你亦算得上当家的人物,何须含糊?”
    脑门上已经见汗,朱乃魁反复思付,神情是忽喜忽忧,面孔是时阴时晴,他不自觉的来回蹬渡,口中念念有词,似乎仍难有所决断。
    任非加强语气道:“你可要明白,朱乃魁,时机是稍纵即逝,过了这个村,就没有那片店了,人这─辈子,难得碰上几次好运道呢?”
    朱乃魁的道:“这样做,不但是郎五哥,对师叔和七姨,也好象不大合适……”
    任非咳之以鼻:“先说郎五,东西是我的,不是他的,我想给谁就给谁,他管得着么?何况也不是你硬逼我的,乃是我自愿和你交易,你有什么说不过去呢?至于贾如谋同阴七娘,更是简单,你对他们好到这等程度,又不是剥他们的皮,吃他们的肉,仅仅拿一点解药,换你终身的造化,他们若待和你计较,还叫是人么?朱乃魁,你要有主见,机运可是掌握在你自己手中,从今以后,你要窝窝囊囊的过一辈子,或是扬眉吐气做一个武林强者,全看你此番如何决择了!”
    抹了一把汗,朱乃魁犹在迟疑:“呢,话是不错,却不知怎的,我老是觉得这样做不大自在,好象哪里有些不对劲……”
    任非重重的道:“你完全是多虑,朱乃魁,人不为已,天诛地灭,你也不想想,你这人生几十寒暑,又有谁这么顾虑到你,关切到你未来?你不替你自己打算,哪一个会替你打算?”
    朱乃魁像是自己在和自己挣扎,他不停的抹汗,脸上神情也不停的变化,─会扬眉掀日,─会龇牙咧嘴,真正是人天交战,辛苦的可以。
    任非适时似吟似唱的再加补上几句:“‘落雁三击’,千古绝学,怀技在身,所向披靡呦!”
    咬咬牙,朱乃魁将心─横:“好,老不死的,我们成交!”
    任非─笑道:“君子─言。快马一鞭?”
    用力点头,朱乃魁道:“只要你不玩花样就行,我朱某人向来说话算话!”
    顿了顿,他又谨慎的道:“你那本册页到底藏在何处?据我所知,你身上及两件破行李卷都经搜过了,全没有搜到,显见你另有摆置的地方……”
    任非正色道:“我当然另有摆置东西的地方,俗话说的好,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订我和郎五谈这笔买卖开始,我就早防范着了,至于东西的藏匿何处,现在还不能告诉你,等你拿来解药,并证实灵验之后,我自会把册页交付。”
    朱乃魁小心的道:“万一到时候你扯皮呢?”
    任非不悦的道:“你这不是以小人之心,度君之腹么2我人尚扣在你的手中还能扯什么皮?”
    想想也是,朱乃魁道:“老不死的,我便相信你一次,然则丑话可要先说在前面,如果你敢耍什么花招,或暗里搞什么鬼,休怪我翻脸无情。”
    任非不以为意的道:“我老人家自来言而有信,你大胆行事去吧。”
    朱乃魁又看了雍狷一眼,匆匆转身离去,那模样,仿佛唯恐走慢了便会改变心意似的。
    这时,任非才长长吁了一口气,如释重负般道:“老弟台,总算把事情谈成了,娘的,这朱乃魁,果属大贪之辈,幸好他是大贪,若属小贪,只伯买卖还谈不拢呢……”
    雍狷哑着声笑:“你真是唱做俱佳,任老大。”
    任非有些感慨的道:“人要活到我这把年纪,自则世故达练,对人心人性亦洞察入微了,其实草长一秋,人活─世,丢不开的还不是‘名利’二字?有了名就要争利,既有利不忘求名,虽属虚华,却个个难以参透,而今天我在评论众生,自己又何尝挣脱于此等轮回之外?所以说,天下乌鸦是一样的黑。”
    雍狷笑道:“你已经算是不错了,至少你还了解自己的缺失何在,大多数人,身陷求名求利,营碌不休的轮回,却仍懵然不知在奔忙些什么呢:“任非目注室角─隅,若有所思,好象是正在回味自己方才那一番感触。

举报

第十四章还留一曲唱追魂
    约莫是半个时辰之后,朱乃魁转了回来,这一次,只有他独自个进了石室,而且,有些偷偷摸模、贼头贼脑的味道。
    任非一见他,立即低促的问:“怎么样,解药到手了吧?”
    朱乃魁先回手把门带上,始吁一口气,抚着前胸道:“老不死的,你挑着我去偷解药,算是找对了人,七姨放置解药的地方,除了师叔之外,就只我晓得,另有个好处,便是我出入他们的住处不受怀疑,但话是这么讲,真个动起手来。却仍不免捏着一把冷汗,直到如今,心腔子还跳得不太正常,娘的,这到底不是一桩光明正大的事体……”
    任非也暗里移去了心口上的一块石头,开始轻轻松松的笑了:“你没有被贾如谋和姓阴的婆娘发觉吧?”
    朱乃魁小声道:“当然是不能被他们发觉,要是露了形迹,场面就尴尬了,我行事的时候特别谨慎,真个连口大气都不敢喘,幸亏师叔和七姨也累了一夜,又受了伤,敷药之后中里间睡得正酣,神不知鬼不觉,我就把东西拿到了手……”
    任非连连颔首,语带嘉许:“朱乃魁呀,其实只要再练上几次,你就可以改行去做窃贼了,那辰光,你也不用称为‘飞熊’,索性改叫‘赛时迁’还更妥当。”
    沉下脸来,朱乃魁不快的道:“什么意思?我就他娘如此出力卖命,到头来还要吃你一顿讥讽?老不死的,你可得搞清楚,现在你仍然是我的掳囚,一个弄翻了面,我随时随地剥你一层皮下来!”
    任非忙道:“开开玩笑,开开玩笑嘛,又何必当真?”
    朱乃魁狠狠的道:“开玩笑?娘的皮,你有这个心情,我却没有这个兴致,眼下是开玩笑的时候么?”
    打了个哈哈,任非放低了姿态:“好好。算我混帐,算我失言就是,如今言归正传,朱乃魁,解药拿出来吧2我们早早交割清楚,省得另生枝节。”
    朱乃魁伸手入怀,小心翼翼的取出一个黄纸包来,打开纸包,里面是六颗绿豆大小,色泽朱红的药丸,他拿给任非看了看,又仔细包好,一边做着解释:“唠:这就是专治‘鸠藤’剧毒的解药了,共是六粒,第一次服四粒,第二次吞两颗,吃药的间隔要相距一个时辰,药效发作的当口,会全身涌污汗,亦可能引起呕吐,不过不要紧,这乃是毒性排出体外的必然现象,解毒以后,身子免不了有些虚脱,只要歇息个一天半日,就没事了任非慎重的问:“一定有效么?是不是服下这六颗药丸,所中的毒性就会砌底排除干净?”
    朱乃魁板着面孔道:“这还用说?如果没有效或不能排尽毒性,又叫什么解药?老不死的,我朱乃魁可是正人君子,说一算一,你不要疑神疑鬼的行不行?”
    任非陪笑道:“不是疑神疑鬼,更不是不相信你,凡事小心点总没有错……”朱乃魁抿着嘴唇沉思片刻,侵吞吞的道:“老不死的,你先别忙着要解药,咱们之间,还有些细节得讲明白……”任非生恐对方变卦,赶紧道:“你说,你说,交易是彼此有利的事,我当然会全力与你配合。”
    朱乃魁道:“姓雍的服下解药,体力很快就会恢复,等他体力恢复之后,显而易见的便将破门出困,我可要问仔细,他一且出困,都准备干些什么事?”
    任非犹豫了一下,转头问雍狷:“老弟台,朱乃魁的话你听到了?我想,这个问题我不便越咀代□,得请你亲自回答才行。”
    雍狷淡淡的道:“好,出困之后,我仍要设法索回我的儿子。”
    朱乃魁道:“但是,不可再次伤害我们的人,也不能和我师叔及七姨发生冲突。”
    雍狷坦白的道:“只要他们不阻拦我、不碍我的事,我就会尽量避免伤害他们。”
    指厂指任非,朱乃魁道:“想来你也要带他─齐走喽?”
    雍狷额首道:“不错,任老大留在这里,只是死路一条,郎五迟早不会放过他,而你,在他失去利用价值之后,恐怕亦是瞧着他大不窝心。”
    朱乃魁眼珠子─翻,悼然道:“别他娘把话说得这么难听,我可是个饮水思源,有情有义的人!”
    雍狷道:“咱们是道不同不相为谋,朱乃魁,还是相见不如怀念的好。”
    朱乃魁冷冷的道:“我不和你扯这些闲淡了,最后一句话,这件事决不能泄漏出去,你们的逃走,也与我毫无干系,此外,姓雍的,在你服下解药并证实药效灵验之余,总可以告诉我郎五哥的下落了吧?”
    雍狷干脆的道:“可以。”
    于是,朱乃魁拔出靴筒中的短刀,先替任非松了绑,将包交到任非手里,边叮吁着:“马上就给姓雍的服药,我到外面先去安排─下,在这期间,不会有人来打扰你们,可是你们也出不去,我将在适当的时间里进来取册页以及聆闻郎五哥的消息,希望大家坦诚合作,不要玩花招,事成以前,我已有万全的准备,谁想搞鬼,就注定倒霉!”
    任非笑道:“你宽念,不会有问题,一切都照你的吩咐去做就是。”
    朱乃魁大步离开,并将室门关上,有清晰的下锁声响起,看来,这位朱二爷嘴里希望双方”坦诚合作“,实则却─点也不放心。
    任非略略搓揉手脚的关节部位,等活过血脉,他一跃而起,找着那只破瓷碗,在墙角的木桶里舀了半碗清水,又打开纸包,找了四颗药丸在掌心,合着清水叫雍狷吞下,然后,他开始为雍狷解绑,由于绳子捆得紧,又是密密麻麻交叉相缠,他用十根手指行事,就远不如刚才朱乃魁使刀子那么方便了。
    雍狷服下解药,靠着壁脚闭上双眼,默默等待药性散开,任非─面双手不停,一面显得有些紧张的问:“怎么样?老兄台,有什么感觉没有?”
    雍狷均匀的呼吸着,微微笑道:“才吃下药,药效大概不会这么快……”
    解开了雍狷双臂双腕上的束缚,任非已是一头的汗,他接着动手去解雍狷足踩间的绳索,口中忍不住嘀咕:“朱乃魁那龟孙子口口声声提醒我们不要玩花样,倒不知他自己有没有使歪点子?如果这解药有毛病,他就休想看那册页一眼……娘的,还有这身捆绑,怎的就紧密到和蛛网一样?难解难分,累死人了……”
    雍狷七情不动的道:“用不着急,任老大,慢慢来,横竖也捆了这一阵子,早点解绑,晚点解绑,都无所谓……”
    拿衣袖拭了拭额头的汗水,任非吁着气道:“有反应了么?”
    雍狷静静的道:“你先别急着问我有没有反应,任老大,我却一直担心着一桩心事。”
    任非道:“什么心事?”
    雍狷低沈的道:“不管朱乃魁拿来的解药是真是假,任老大,我们姑且当它是真的解药,他就算履行了这笔交易的诺言,但是你呢?任老大,你到底有没有第二本册页?”
    任非嘿嘿笑了:“我当然有,老弟台,否则怎么敢和他谈买卖?”
    雍狷不由纳闷:“可是,我明明亲眼看见你把那本‘落雁三击’的原册交给你的伴当刁不穷了呀,却又如何再变一本出来?”
    任非形色诡秘的道:“老弟台,我不是说过么?戏法人人会变,各有巧妙不同,刁不穷那狗娘养的,仗着自己有几分本领,便待欺压于我,强取豪夺,咄咄相逼,哼哼,我打不赢他,却耍得了他;不错,‘落雁三击’的秘本原册我是交给了他,但在交给之前,我早已私下抄蓦了另一本收藏起来,换句话说,他有一本,我也有一本,而且,说不定我那一本,比他那本原册更要精密翔实……”
    雍狷若有所悟的问:“莫不成你在原册里动了什么手脚?”
    任非干笑道:“这个,你就不必多问了,总而言之,想占我的便宜,不是那么容易的事,这年头儿,光靠硬吃楞抢是不行的,主要还得会动脑筋……”
    摇摇头,雍狷道:“你真是只老狐狸,任老大。”
    任非褪下雍狷足踩问的绳索,无所谓的耸耸肩膀:“人要活下去,就该想法子保护自己,老弟台,世道便是如此,弱内强食,适者生存,若不多花点心思,就连剩菜残羹也没有你的份!”
    雍狷正想说什么,忽然呼吸粗浊起来,面孔泛赤,汗水涔涔,他坐直身子,双手捂住胸口,频频干呕,模样似乎十分痛苦。
    任非急忙为他轻拍背脊,边焦切的问:“怎么样,是药力行开了么?”
    从雍狷额头上,毛孔里涌冒出来的汗水色呈污紫,颇有粘性,且隐隐发出一股腥臭气息,汗水分泌的速度极快,不片刻已浸透了他的衣衫,跟着就呕吐起来,吐出来的秽物,亦是黑糊灰杂─团,味道相当熏人。
    任非又拿起破碗去舀清水,边送水给雍狷嗽口,他边喜形于色的道:“好象是真有效验了,老弟台,你还好吧?”
    雍狷含水嗽了几口,这阵折腾下来,只觉内俯十分熨贴,呼吸也舒畅甚多,混身里外轻快不少,就是四肢虚软,骨节松散,有点提不起劲来。
    放回破碗,任非又道:“你且歇息一会,老弟台,运运气看,能不能流走经脉,贯通穴眼?朱乃魁那王八羔子,这次还算是有诚意,不会耍弄我们……”
    后脑靠在墙上,雍狷有气无力的道:“任老大,有桩事可别忘了,等一会交出册页的时候,犹得附带一个条件,叫朱乃魁把我的弓箭砍刀交还给我:“任非笑道:“一定,家伙便是我们习武之人的第二生命,当然不可随意丢弃,你放心,我必然会叫朱乃魁把你的兵刃带过来。”
    雍狷闭目调息了一阵,始经声道:“我已经好得多了,任老大,这里还要再向你说声谢。”
    任非呵呵一笑,正待开口,室门外已响起启锁声音,转眼间,朱乃魁那胖大的身影已经出现于石室之中一真叫赶得早不如赶得巧,这小子简直把时辰拿捏得准透了,竟然一步都不差:仍然先把室门关好,朱乃魁端详着雍狷的气色,似乎完全不觉得屋里有股熏人的臭味;他搓着两只手,一副志得意满的德性:“喂哼,我这解药的效力可不是假的吧?所谓真金不怕火炼,灵不灵一试便知,任老鬼,我救了雍狷一命,该做的已经做了,现在,轮到你实践诺言啦,‘落雁三击’的册页在哪里?”
    任非笑道:“你倒是立马追踪,猴急得紧,莫非还伯我不给你?”
    朱75魁硬绷绷的道:“我们依约行事,其它一切少扯,我尽到我的本份,你就该尽到你的本份,老不死的,册页拿来,你再要罗嗦,可别怪我翻脸!”
    任非连连摆手,一叠声道:“莫恼莫恼,朱乃魁,我惹不起你,册页拿去就是说着话,他伸出右脚,把那只又脏又破的干层底布鞋脱下,用手指模索鞋帮边沿,然后撕开一条缝,拿两指拈出一本薄薄皱皱的羊皮册页来,册页已呈淡褐色,且泛着阵阵异味,但朱乃魁却毫不犹豫,一手接过,就着石室内微弱的灯光仔细翻阅,册页距离他的鼻尖很近,由任非站立的角度望去,就好象姓朱的正捧着册页在不停嗅闻似的。
    突然间,朱乃魁脸色变了,兽嗥般从喉底哮吼:“老不死的,册页里怎么只载了两招的图说及口诀?第三招呢?你分明撕下一页隐藏起来,打算只拿这本残缺不全的东西搪塞于我,我操你个亲娘,你给我玩这种卑劣把戏,以为我就治不了你?”
    任非不慌不忙的道:“你急什么?册页里明明缺了第三张,我要想骗你,岂会如此大大方方的叫你检视?这第三张也在我这里,还没有拿给你呢……”
    朱乃魁怒道:“这个老王八蛋,你在搞什么鬼?我可是于干脆脆,决不拖泥带水,你这么半隐半露,莫非是存心留一手吊我的胃口?”
    任非的表情诚恳,语气平和:“我没有这个意思,朱乃魁,谈交易,做买卖,原就该遵诺守信,无诈无欺,你履行了你的条件,我当然也不会违背我的承诺,册页的第三张,我一定给你,只不过,呢,还有桩小小的要求,得请你周全……─”朱乃魁势成骑虎,恨得牙痒痒的:“老不死,你若待节外生枝,借故耍赖,我断断不会轻饶了你,你说,还有什么要求?”
    任非道:“很简单,朱乃魁,在你仅为举手之劳,雍狷的兵器,包括他的双环砍刀,长弓大箭,尚烦你一并赐交……”
    稍一考虑,朱乃魁爽快的道:“好,你们等着,我这就去拿,但是,可不能再出别的花样,只要另加一端,咱们的交易就算拉倒:还有郎五哥的下落,姓雍的也不能打马虎眼:“任非点头道:“一句话,就这么决定!”
    朱乃魁一阵风似的卷了出去,关门下锁,动作连贯,而访佛仅是眨眼的功夫,他人已转了回来,好家伙,两手所提,可不正是的雍狷的双环砍刀,长弓大箭?姓朱的果然挺罩得住!
    任非二话不说,伸手入鞋,又抽出一张皱巴巴的羊皮页张来,异味隐隐中,他赶紧递交给朱乃魁,朱乃魁迅速接过,就着灯光重新检视。
    雍狷慢慢背起他的箭囊,将刀鞘掖进腰板带里,在抄扎之间,依旧觉得四肢乏力,提劲不易,尤其伤处抽痛有如火灸─一虽然已经过任非的包扎,但不曾上药,只是止了血而已,创口却仍是一样的创口,未有半分愈合。
    任非讨好的道:“怎么样,没有错吧?”
    “昭”了─声,朱乃魁道:“应该没有错,老不死,难道你认为会有错么?”
    任非干笑道:“不要开玩笑,这可是武林异人‘大痴子’的真迹手本朱乃魁似笑非笑的道:“好,我们之间的交易已经圆满完成,往后去,就全靠你们自己了,室门会照样关上,但守卫我可撤走,如何出困,二他就多琢磨吧。”
    任非拱手道:“多谢成全。”
    朱乃魁不再多言,却未忘趋前向雍狷问明了郎五的留置处,然后转身离去,关门上锁,步履声极快便已消匿。
    靠墙坐着不动,雍狷沉沉开口:“任者大,你有没有感觉到不对劲?”
    任非一楞,道:“不对劲,什么地方不对劲?”
    雍狷思付着道:“一时我也说不上来,只不过朱乃魁的神色好橡透着几分诡异,直觉里,这家伙似乎在进行某项阴谋一……”
    任慎重的道:“老实说,这也并非完全不可能,姓朱的是块恶胚,歪点子说起就起,我们不得不防,我看,还是先出去为上策,老弟台,你的身子挺得住么?”
    雍狷道:“勉强还行……”
    任非上前,扶着雍狷缓缓站起,却不免忧形于色:“你看起来相当虚软,要不要再歇息一会?”
    摇摇头,雍狷沙着嗓门道:“不用,夜长梦多,迟则生变,任老大,我们且闯上一闯试试:“任非低声道:“屋子是石砌的,门是铁铸的,朱乃魁那王八蛋在门外加了锁,老弟台。我们却如何出困?”
    雍狷道:“等我过去看看。”
    挣开任非搀扶,他独自蹭蹬到铁门之前,伸手一试,铁门果已下锁,推撑过去,纹丝不动。
    任非也来到一边,跟着推推门沿,不禁叹了口气:“这朱乃魁麻子不叫麻子,简直就是坑人,他把门下了锁,照样等于瓮中捉鳖,我们半步也走不出去,任凭他赔上几颗解药,对我们来说还不是白格?”
    雍狷镇定的道:“稍安毋躁,任老大,让我们慢慢想法子,姓朱的拿出解药,实则帮忙不少,首先,我的性命得救,其次,束缚尽去。兵器在握,亦有利我们出困,这不叫百搭,但看我们的造化与手段了!”
    任非苦着脸道:“当时就应该再加上一条,不准他关门下锁!”
    雍狷道:“他不会肯的,这样做,岂不是摆明了他在徇私放水?朱乃魁固然贪心,可是更懂得如何保护他自己……”
    干涩的咽了口唾沫,任非道:“如今姓朱的把守卫也撤走了,我们现下的处境,真合了那两句话─一呼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雍狷没有吭声,只管用手在铁门四周轻轻摸索,当他摸到门例螺栓的部位,将手缩回来时候,指尖上沾满了如屑的铁锈。
    望着手指褐黑斑斑的锈痕,他的精神立时一振,双瞳中亦透出了光亮:“大概有法子了,任老大,这铁门的螺栓锈蚀的很厉害,弄断它或许不难!”
    任非不大起劲的道:“问题是拿什么把螺栓弄断?单凭我们两个的四只肉掌?”
    雍狷慢慢抽出掖在腰板带间的双环大砍刀,淡淡的道:“我这口刀,乃是百炼精钢所铸造,几乎接近断金切玉,无坚不摧的地步,用这口刀来斩砍螺栓,你看台宜不合宜?”
    拍了拍自己脑瓜,任非失笑道:“合宜、合宜,太合宜了,他娘,人的岁数一大,有时就免不了胡涂,我居然不记得你腰上还掖了这么一把利器啦……”
    雍狷不再多话,他抽出大砍刀,觑准螺栓突出门框的位置,双手握刀;猛力斩去,但见寒芒暴闪,“克啷”一声,上头的一只已经应声断落,刀光再映,下端的另一只螺栓亦折为两半,任非适时抢前,两手扯紧螺帽外缘,使劲往反方向拉开;哈,“吱”“吱”几声轧响,铁门竟被扯开了尺许宽的一道空隙,刚好可容一个人侧身挤过。
    略退一步,雍狷微笑道:“任老大,你先请。”
    任非也顾不得客气,身子一偏,人已到了门外,雍狷跟着出来,才发觉铁门之外原是一条甬道,囚人的石室,便是在原来的大库房内特为加盖隔出来的;甭道尽头,又是一门,却只是一扇木门了。
    招呼一声,任非领先而行,来到木门旁边,他试着用手去推,那扇木门居然没有加锁下栓,任非一推之下,便无声无息的应势启开。
    走出这道木门,就算离开库房了,外面,正是大白天,寂静的大白天,空气中,有清新的松香味隐隐传来,旷野辽阔,轻风舒徐,快意的自由,仿佛已在向他们喊了!任非洒开大步走出门外;迎春蓝天白云,先长长伸了个懒腰,又活动了一下四肢,忍不住眉开眼笑的冲着身后随至的雍狷道:“操他个二舅子,我被关进那鬼地方,少说也有十来天了,这十来天里,真正是不见天日、吃尽苦头,嘿嘿,不想我亦有脱困的日子!”
    雍狷淡淡的道:“人都是这样,失去自由,才知道自由的可贵,而人就是人原不该受拘禁的。”
    任非挺挺胸膛,道:“走,老弟台,我们赶紧离开此地,待久了,别又着了那些王八蛋的道!”
    ─边挪动脚步,雍狷边问:“去哪里?”
    任非低声道:“先找个地方歇腿,你身上的伤也要请个郎中仔细诊治诊治,我知道有个小镇甸,离此不远,就走路去,半个时辰足够了……”
    雍狷稍稍迟疑的道:“但是,我要领回我的孩子……”
    拍拍他肩膀,任非道:“我明白你的想法,也体会得到你的心情,老弟台,儿子一定要找回来,不过,你现在的身子状况却该先行料理妥当,万一伤口炎肿溃烂,麻烦就大了,等你调养键愈之后,不是─样可以来找儿子么?”
    想想也是,雍狷颔首道:“也好,任老大,我们且去看看,我的坐骑还在不在原处?”
    任非欢然道:“是了,我差点忘记你尚有一匹又骠又骏的高头大马,有马骑,到底比劳动两条人腿受用!”
    于是,两人相偕寻到半里外隐蔽“乘黄”的所在,好马就是好马,灵驹便是灵驹,“乘黄”果然仍旧安详自若的待在原处,见到雍狷,连连发出几声低嘶,还直拿马头朝主人胸前磨擦呢。
    任非笑道:“好马,伯值不少银子吧?”
    解开拴在软枝上的缰绳,雍狷面无表情的道:“没有卖过,所以不知道价钱。”
    任非打着哈哈道:“我他娘是习惯成自然了,看到什么好东西,就直觉的想到价钱上,老弟台,你可莫见怪呀!”
    雍涓吃力的登上马,边道:“你也上来吧,任老大。”
    任非爬上马背,紧靠在雍狷身后坐稳,他一手抓住鞍沿,一面道:“那片小镇甸,就在这附近,大约只有十来里路,出了这片黑松林,顺着来路去,前面有条叉道,往左拐,一直走就到了……”
    雍狷策马前行,任非又好心好意的叮吁:“慢点走,老弟台,你身有伤,可经不得颠簸。”
    马儿的步伐不快,用小碎步慢跑,马上的人却不知道,如此一来,竞给了埋伏在黑松林的一于杀手莫大便宜……
    那干杀手约莫有十余名,为首者,正是那眼露凶光,满脸狰狞之色的朱乃魁!

举报

名人轶事网




名人轶事网




名人轶事网

Archiver|手机版|小黑屋|名人轶事网  

GMT+8, 2025-5-8 05:22 , Processed in 0.312500 second(s), 24 queries .

郑重声明:本论坛资源均由会员从网上收集整理所得,版权属原作者。

如涉版权,请发邮件admin@storyren.com,将立即整改。

快速回复 返回顶部 返回列表